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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者无疆全文阅读-末誓纪全文阅读 作者:quella

发布时间:2018-03-22 所属栏目:创伤不归路

一 : 末誓纪全文阅读 作者:qu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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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誓纪 作者:quella


一 我在八月的月末,夏天末尾的一天出生的,这也就是我名字的来由
夏末在一天打了第五个喷嚏以后,就确定了这是自己一个月以来第三次感冒了。她熟练地从书包里拿出感冒药,把胶囊从药盒里拿出时发出的金属纸的摩擦声惊动了邻桌的程言。
“怎么?末末,又感冒了啊,我说你抵抗力也够差了吧……”
很讽刺的取笑,夏末无意回应。
起身,倒水,吃药。
等药效开始起作用时,夏末就后悔了。她明白自己忽略了感冒药的催眠效果。于是眼皮在难以自持的情况下,几次重重地合在一起。夏末捅捅身边的程言:“等会老师来了提醒我一下,我想趴一会。”程言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夏末下一秒就直直地倒了下去。只是朦胧中听见有一个嗲气的声音——“真是头猪”。
等夏末醒来的时候,面前出现的是程言近在咫尺的脸,“末末,吃饭去了,我的肚子都在打金蛇狂舞了。”夏末觉得药效还未过,脑袋还是有些微微的发疼,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倒向课桌。程言显然有些不满,但明白夏末出于是病人的名义,也不好多说什么,悻悻地自己去了食堂。
夏末微眯着双眼,才意识到教室里空无一人。手表显示的时间是3:12分,是下午体锻的时间,教室久违的静谧与操场上的喧嚣显得格格不入。精神渐渐得到了恢复,夏末就潜意识地让自己站了起来。在狭隘环境里一种姿势支持了良久,然后突然改变的时候,夏末明显感到了自上而下的酸痛。她努力地伸展,以尽缓解这样的感觉。
在程言灰白的课桌上,夏末还是被一张亮黄色的记事帖刺到了眼球。
末末:
知道你醒的时候一定很饿很饿的,所以好心的我给你买了点填饥的食物,我把它们放在了我的抽屉里,记得吃掉它们。不要太感动的痛苦流涕哦。感冒早日康复哦。

真心话,夏末还是被这样无厘头的关心所感动了。虽然夏末承认,有时候她会很反感程言在自己面前的骄傲和故作清高。但她也很明了,那是程言的资本,她漂亮,有气质,成绩好……所有的优点在程言身上都有不同层次的体现。但程言选择了和冷冷的夏末走在了一起。这是连夏末也觉得很费解的事情,但是她宁愿把它当作是一种缘。
夏末在八月的月末,夏天末尾的一天出生的,这也就是她名字的来由。
夏末的父亲在夏末有记忆的时候就从未出现过,记忆里存在的只有一个很多劳的女人,夏末称之为妈妈。所以,夏末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这事情夏末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包括程言。
第一次遇见程言是一场绝对的意外。
那是夏末第一天来到自己新的高中,但是很意外的,自己却迟到了。
当夏末匆匆跑到校门口的时候,铁制的大门就那么把她拦在了校园外。
夏末急的不知所措。
保安室门口,一个漂亮女孩也同样焦急地跺着脚。夏末本来没打算去多关注她,但是女孩漂亮的脸蛋还是让同为女生的自己有一点恍惚。
白色干净的卡通短袖,刚及膝的黑色呢裤,露出修长的小腿,斜肩的粉色Hello kitty包,很简易却在她身上很显独特的打扮。
那女孩似乎注意到了夏末,大方地走到夏末面前。
夏末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情况,只记得自己有点弱智地告诉女孩自己遇到了麻烦。
然后她知道了程言这个名字。
知道了程言是忘了带录取通知书才到现在还不能进校门。她是在等父亲把通知书送来。
当黑色的保时捷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夏末有迟钝了一会。虽然平时对于汽车的了解甚少,但从这辆车的车型和漆面光泽看来,一定价格不菲。
程言跑了过去,夏末看到一个身着西装,神貌威严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程言就过来拉住夏末跟在那男人的身后。夏末看见那男人跟门卫说了一句后,门就开了。
程言就回头说了声“爸爸,再见!”后拉着夏末奔向了校园。
当她们动转西转的找到教室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的事情了。
当她们在班级门口看见贴着的名单上共同印着她们的名字的时候,程言显得异常的兴奋。其实当时的夏末也是很惊喜的,虽然她没有把它表现出来。
她们的冒失迟到让班内的同学有了短暂的思维分散,特别是还有一个漂亮的女生的出现。
而后,她们成了同桌。
很奇妙的偶遇,在夏末心里,这就像是一场夙命的安排。
虽然如此说来有点过头。
因为程言的一张纸条,让夏末一天因为感冒而低靡的心情瞬间有了点释放。她猜想现在的程言一定在舞蹈教室跳舞。程言从小就习舞,所以她有很好的气质。夏末目睹过几次程言的舞姿,是芭蕾,很安静的那种。程言跳舞的时候,是最美丽也是最安静的时候。在夏末看来,在程言踮起脚尖旋转、跳跃的时候连自己也会沉沦其中。
酸痛感渐渐被趋散,饥饿感也被程言的爱心零食所填满了。夏末想着自己接下来可以干什么的时候,脚步已不觉往舞蹈教室走去。
舞蹈教室里充溢着一种很水灵的音乐,夏末很喜欢那种随时好象都可以刺破的声音,纯粹而又简单。她看到镜子里反射出程言的样子,其实说真的,这样的程言是可以让人无法不嫉妒的。她眼里流露出来的自信与完美的舞姿是无法让人忽略的。
夏末就这样躲在门后面,看着眼前那抹熟悉的身影,觉得有点骄傲。
因为自己是程言的好朋友。
音乐结束的时候,程言以一个最娓美的动作也同样结束了这次观众只有夏末一人的表演。夏末知道自己还陷在旋转的泥潭里未挣脱出来。所以,当程言拍打夏末的肩膀时,夏末着实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傻冒了?”也只有在夏末面前,程言才会卸掉那所谓美女才应该拥有的矜持。
夏末摇摇头,“那个,谢谢你。”夏末说完就后悔了。
程言皱了皱眉,点了点头,顺势就挽住了夏末的胳膊。
这是程言的习惯动作,她说这样才会有足够的安全感,夏末不可否认也独好于这样的依偎。
但是这样的依偎只能延续到校门,程言有司机接送向左走,而夏末乘公车向右走。
到家的时候,是半小时以后。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餐。夏末听到厨房里传来母亲对于这一天过的是否好的慰问,就很开心地走进厨房说了一句当然,当然也忽略了感冒这件恼人的事情。然后着手帮母亲摆弄起餐具,母亲略有责备的叫夏末作业多就去做作业,夏末就慌称自己已经完成了,母亲没再说什么。
夏末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很温馨与满足,虽然家里并不富足,虽然没有男人存在时拥有的安全感。
母亲是她这辈子最最牵挂与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夏末曾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自己的母亲。
即使这显得很无限高尚与异常幼稚。
餐桌上的谈话是愉快的,也就只有一天中的这段时间是夏末最可畅谈的时候。
夏末在与母亲讲一天的校园生活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当然是程言。以至于母亲觉得程言在自己的女儿眼里比自己的分量都重了,母亲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醋意倾诉给了夏末。夏末就撒娇地说最爱妈妈,于是母女俩就一起嬉笑着。
夏末想这样的自己是如此的幸福啊。

二 我看见大大的镜子面前自己小丑一样的哭泣,却怎么也停止不了
夏末的的感冒没有持续到第二天。
精神奕奕的夏末心情特好地来到学校。
程言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杂志。夏末轻轻地走过去,“啊!”的在程言耳朵边上吼,程言冷不防地被吓到了,她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夏末笑嘻嘻地看着程言,期待她的下一步反应。
意外的,程言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按着夏末的双肩,“末末,你知道吗?学校昨天打电话到我家,说有个很隆重的市里文艺演出,我们学校只有一个演出节目,他们让我去,啊!我好开心啊,末末,我是不是很厉害啊!”程言越说越激动,不停地抖动夏末的双肩,夏末被程言这样的激动吓了一跳。夏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好似很应该表以惊讶或是恭喜的语言。
夏末扯住向上扬的嘴角,“恩,那么恭喜你啊。”程言明显对于夏末不冷不热的态度有点不爽,“今天开始每天下午都要去舞蹈教室训练了,末末,要来看我啊。”程言的口气里浸满期盼。
夏末突然觉得后悔刚才自己所说的话中带着的不屑的语气,她明白程言是很需要她的,是依赖她的,那么,她该如何回报她所给予她的信任和不成型的肩膀。夏末明白,程言在她心里真的有很重很重的分量,似乎真的仅次于母亲了。她会因为一天见不着程言而觉得很焦虑,她会担心她的午餐是否合胃口,她会在她司机还未来到校门口时陪她一起等……
夏末是喜欢程言的,但是当程言在她面前说起她辉煌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她会有种压抑到无法呼吸的难受,她会想逃避的冲动。夏末看到身边有无数的羡慕目光会冲向她们,而接受洗礼的只有程言。夏末就不明白程言就会那么坦然自若地接受,而从来没有想过夏末会很自卑。
“恩,好的,我会去的,还有祝你演出成功!”
这句话让程言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笑容又灿烂地绽放在她的脸上。夏末有点微微的嫉妒和祝福,这是她发自真心的。
而后的一天就像是往常一样的步骤进行着,食堂、教室两点一线的跨越。
当体锻时候夏末发现自己的胳膊失去了往常的重量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疾步走过操场,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舞蹈教室依旧有那让人如痴如醉的钢琴音乐,夏末还是被这好听的音乐再一次征服了。她轻轻地踏过木制的地板,尽量让“吱呀”的声音不要影响这完美的音质。
今天的琴声显得愈加真实和富有感情,夏末真的好象要醉了,不!她已经醉了。
她穿过舞蹈教室外的狭小的走廊,靠近门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感。
当夏末走进舞蹈教室的时候,阳光正倾泻在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上,很刺眼的反光,夏末当场被刺着眼生疼,眼眶就红了,眼泪顺势泛出了眼眶,滴落在了木色的地板上,被阳光反射出了光,散射到了远方。夏末不知道怎么了,这样的琴声,这样的阳光,这样的钢琴,竟让她泪流满面。她看见大大的镜子面前自己小丑一样的哭泣,却怎么也停止不了。
琴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夏末看见一道阳光转移了角度,像聚光灯一样,照射到了琴后面。她看见有人递给她纸巾,她看到木制地板上出现了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
夏末抬头,她看到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看到了一个很好看的男生轮廓,她听见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回荡着“别哭了,把眼泪擦了”。
夏末拿过纸巾,眼泪却越擦越多,然后就泛滥了。男生锁紧了眉,不在说什么,转身……夏末就在朦胧中注视着白色的身影浓缩成了小点,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五分钟后,程言换好了舞衣出现在了舞蹈教室。她惊讶地看着哭红了双眼的夏末:“怎么了,末末?”焦急的语气。夏末不说话,她走到了钢琴后面,抚摸着似乎还有温度的琴键,眼泪在那么一刻又冲破了防线。她听见泪滴低落在琴键上无力的吟哦,她觉得有种感情力不从心,需要释放。
程言因为夏末的反应跳起舞来也显得心不在焉,草草结束。
从舞蹈室到教室到校门这一段路中,夏末没有说过一句话,程言也自觉的保持沉默。分别的时候,程言拍着夏末的肩:“末末,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告诉我,憋在心里很难受的。”夏末就那么点点头,走向了那站满穿校服与自己属于同类人的拥挤车站。
日子依旧那么自然而局促地从眼前滑过,只是偶尔心里会回荡出一种声音,一种很空灵的钢琴回响。夏末就会努力去回忆一个人的容貌,白色的板鞋,白色的衬衫,好看的轮廓,好听的声音。
随着演出时间的临近,程言不在夏末身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而夏末也因为期中考的逼近而没有经常去看程言的排练。
有些时候,每个人都会在既定的时间计划表里规定一些未来的事情,而不得不去忽略一些可能随即会落空的承诺。
有时候,我们都无法去改变什么,有些感情的事,就在这些亦被忽略的时候,抽枝萌芽。
在期中考结束后的一星期,程言即将代表学校演出,她显得紧张而又激动。夏末总是取笑她说,撑不了场子,然后程言就和夏末怄气。
不过夏末答应程言去看演出。            
演出地点是在市中心的大剧院里,听说有好多好多的市领导和其他学校的老师、学生。
夏末来到剧院的时候,还是被那排场的气势压到了。很大很大的舞台,很多很多的人,很亮很亮的灯光。夏末找了个座位坐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程言,只是很短的两个字:加油!不清楚程言是否收的到。夏末至少自己是心安的。
演出准时开始,一切和节目单上的内容一样。夏末注视着刚才拿到手的节目单,程言是在倒数的节目行列里面,所以有一长段的时间在夏末眼里是空虚的。
在听到程言的名字的时候,夏末这才从昏睡的状态中醒悟过来。
当音乐响起的时候,夏末有一阵的恍惚,她听见那很熟悉的音乐,那很水灵的琴音。
她看见程言缓步跃上舞台,夏末曾经很多次认为程言是美丽的,但是这次的美丽却是惊艳的,她穿着那闪亮的舞衣,在暗色的追光灯下,裙摆清扬。她的额头有洁白的鹅毛,嵌着亮钻,无懈可击的惊艳全场。她跳跃、旋转的时候,视觉冲击到每一根审美的神经,让人沉沦。伴随着那琴声占据了舞台的所有羡慕和惊叹的目光。
夏末就是在那么一刻明白程言就是为舞台而生的,舞台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聚光灯跳过了程言,追加到了舞台的另一边,升降台缓缓上升,黑色的三角钢琴,白色的身影,空灵的琴音。
在那一刻,夏末听见了有一种声音,叫做窒息。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 当你留给我的第一次笑靥,就像所有的星星都掉在了凡间
是他,夏末记得这样的影子,这样的节拍。夏末木楞楞地注视着那抹白的刺眼的身影,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心跳速率。
他们的表演在全场轰鸣的掌声中成为了历史。夏末忘记了尖叫,忘记了鼓掌,她看见男生走到舞台中央,拉过程言的手;她看见程言欣然地接受,然后一起鞠躬,而后帷幕缓缓降下。他们就一同消失在了舞台上。
夏末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有种结果正按照与她理想中的轨迹背道而驰,走向她所不期待的另一方。
她低头看到已被自己手汗浸湿了的节目单,她看见了程言名字边上印着一排小小的字,“钢琴伴奏:池杉”。
池杉,夏末在心里把它喊了无数遍。
在门口见到程言的时候,她脸上还有涂抹过胭脂的痕迹,脸上洋溢着难以自持的兴奋。
但在那一刻,夏末注意到的只是走在程言背后的池杉。阳光下的男生显得高挑而清爽,夏末觉得这样的男生是她所喜欢的那种安静不喧哗的。
程言在夏末面前高兴地手舞足蹈。夏末可以感觉到程言发自内心真实的快乐,否则她不会在公共场合如此放荡自己的不雅行为,而且还是在一个男生的面前。
夏末一句一句的恭喜,却一直看向男生,希望可以思忖到对方的心思,但夏末觉察到那是枉然的。
程言提议去吃冰,并邀请男生一起。夏末本想拒绝却因为男生的意外同意而点了头,表示允诺。
夏末就嘲笑自己一点都没有立场。
这次简单而仓促的不算聚会的庆功宴,是池杉买单的。过程中夏末一句话也没说,一直都是程言一个人的发言,她毫无掩饰的着盘里的冰,只是点头不说话。
夏末一个劲地吃着红豆冰,直到牙齿被冻到了,才意识到自己在男生面前的形象问题,可是已经晚了,男生已经站了起来。夏末就看见自己的盘里的冰因为自己吃的太多而没有依附的融化了,而他们的盘里,还有很多的白色晶体。夏末有点后悔,但却经无力挽回。
池杉结了帐以后,说了句再见后离开。
简短的两个字,夏末还是感受到了那好听的声音所带来的一点心动。
而后程言被司机接走了,而自己坐上了回家的公车。
演出的成功轰动了整个校园,大大小小的照片贴满了布告栏和校网上。
夏末察觉每天下课都有人来到教室门口对着程言指指点点的时候,心里很不好受。
年级里开始有传程言和池杉的暧昧,很金童玉女的那种。每每听到的时候,夏末无疑是最难受的。虽然每天程言还是和自己在一起,她最清楚和明了程言的所作所为和所思所想。但是当别人在程言面前大发这舆论时程言所表现出的羞涩以及女生独有的娇气时,她还是无法不让自己的心产生一些疑问。有时候,夏末会有小紧张。
这些舆论的扩散也让夏末耳闻到了池杉,池杉是比自己高一届的,是很讨小女生欢心的那种。这是当夏末看见同班女同学遇见池杉时的表情所得出的推论。
池杉依旧是那个很安静的人,偶尔遇见夏末和程言的时候,他会很轻易地露出微笑表示友好。
夏末从未那么着迷于一个人的微笑,至今,她还依稀记得池杉第一次面向他的那干净而自然的微笑,那留给她第一次的笑靥,就像所有的星星都掉在了凡间。
每当想起这时,夏末就会骂自己是个花痴,像个傻冒。
程言依旧每天去舞蹈教室练舞,夏末依旧每天有空就去陪程言。
池杉没有再在舞蹈教室的钢琴后出现,夏末也从上次演出后没有再听到那水灵的声音,有点失落总是徘徊在夏末的心里面。而那次在舞蹈教室一人邂逅池杉记忆,也被夏末封锁在了脑海里,从不提起。
而就在当池杉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那天,夏末知道属于程言的故事可能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情景下开始成长。而她自己,属于无人赏识的路人甲。
池杉就站在教室门口,然后夏末听见教室里有一阵骚动。她看见门口有一张她很深刻的脸,而眼光却落于身边的程言。班里有人起哄,有人不适宜地尖叫,然后程言就低着头走向门口。
夏末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游移到那个角落,却还是无法克制地看到了。她看见池杉微笑的样子,她看见程言幸福的神情,她还看见池杉轻点程言的鼻尖,还有塞在程言手中的纸条。一切的步骤都像是男生追求女生的过程。
程言在男生起哄或失落,女生羡慕或嫉妒的表情下走回座位。夏末分明看见了她脸上微微泛着的红色涟漪。夏末知道自己听见了心破了的声音,还有一种很悲愤的心情,她很明白自己没有权利去拥有一些童话般的瑰丽结局。但是她如今连可以期待或幻想的权利也因为程言而变的空旷而无重量。
这样因人而异的结局,很不公平。
再后来的几天,夏末明显感觉到了程言的异常。上课时发短信,不再缠着自己,练舞时总是力不从心。夏末知道这一定是爱情惹的祸。
想着想着,夏末就觉得胃里泛酸,嘴角泛酸,眼眶泛酸。
程言绝口不提她和池杉的事,而夏末也从不过问,她们的关系因为一个男生介入而有点摇摆不定。
夏末就那样依然过着日子,偶尔想起一个让自己动心的男生,就不觉泪流满面。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眼泪就那么容易地泛滥。
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儿女私情。
而当夏末意识到程言的爱情已走入正常的轨迹时是在放学后程言没再和夏末一同走出校门。
夏末努力不让自己去想程言和池杉手牵手走在马路上的情景。
是的,夏末很努力地不去想了,但是当她在公车上看到他们并肩同行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去忽略那成为现实的存在着的一切。她想是否池杉和程言会在小巷里拥抱甚至接吻,那一定很美好的,或许夏末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的般配的一对。
第二天醒来,枕边湿了一大片,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而这一次,面积似乎最大。夏末也不清楚昨晚的自己哭了多久,厚重的眼袋似乎已证明了一切。
学校里,程言惊讶于夏末眼袋的问题,夏末随口一句没睡好。
莫名的愤怒,就那么真切地说出了口。程言吓到了,连夏末也吓到了。
两个人依旧形式般地偶尔在一起,明了对方是自己的好朋友,那也只是种称谓罢了。
夏末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有多大的改变甚至改善。她想拥有像程言那种名义上的好朋友,然后倾慕于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然后努力学习,高考考一个好点的大学,再谈一次简单的恋爱,找个好一点的工作,结婚生子,报答自己的母亲。
很和实际的想法,夏末自嘲没有理想的人生目标,却自认为这样的生活也够了。
却因为他的出现而颠覆了夏末心里的人生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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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他脸上有我喜欢的酒窝,还有身上那淡薄荷的香气
在一次偶然的年级大会中,齐楚杰被点名受到了处分,而处分内容竟是用手机被抓,说出内容的时候全校都笑了。
齐楚杰就很无辜地站在主席台上发表自己的改过自新的演说。夏末没带眼镜,看不清楚,模糊中看见有个人影,和很深刻的反省内容,夏末觉得齐楚杰是个很可爱的男生。
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后来齐楚杰就成了名人,也有了人尽皆知的外号——手机小强。
因为听说齐楚杰长得不错,班里也有女生爱慕他。夏末觉得她们真是幼稚到不行,只因为见过一面就如此大谈爱恋,实在太过于轻浮。
而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也未躲过此劫。
和齐楚杰的单独相遇,是在公车上。齐楚杰的山地车爆胎了,就只好坐公车回家。
那天夏末作值日,去车站时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车来的时候,车上有两个空位子,齐楚杰就坐在了其中一个,夏末看见男生边上有个空位想想就坐下了。男生小声嘀咕着:“你们这种花痴女生,就喜欢和我这种帅哥坐。”这句话说的不响,但夏末一个字不漏的听清楚了。她恶狠狠地瞪着边上这个幸灾乐祸的男生,男生无视于女生的挑衅,闭着眼听着MP3。
夏末当场就有点想揍他的冲动,这真是个自大无聊的男生,不过夏末还是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一个男生。她还是有一阵子的头晕。边上的男生长的是很不错的,特别是他笑时有浅浅的酒窝,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淡薄荷香气,夏末很喜欢的味道。只是他的头发和穿着就明显说明了他是个小坯子。
夏末想起刚才他对自己说的话,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出来,转过身不去看他。
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男生与女生之间依然还有一条缝的间隔。
当车上走来一个老婆婆的时候,夏末就义无返顾地让了座。一是作好人,二是夏末可以正当地远离男生身边。
男生好象觉得身边的气场不多,微睁眼,发现女生不知何时已经扶在了车门上,而身边的人也换成了一个老人。
男生轻轻地笑,夏末依然瞪着他。
而后的一幕是夏末和齐楚杰都没有预料的。齐楚杰身边的老人无法忍受汽车高频率的颠簸,终于吐了出来,呕吐物就飞散到了四面八方,齐楚杰当然不能幸免。夏末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楚杰跳到座位上然后翻到后排的座椅上,然后跳到走道上。夏末当场脑子短路了若干秒,直到齐楚杰站稳后,开始耍帅似的整理发型时,夏末再也无法抑制地哈哈大笑。
齐楚杰盯着笑得蹲在地上的夏末,表情扭曲。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算是奇遇的相见。
夏末不知道那男生是谁,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她只是很折服于那天自己的运气。
每每想到这件事,夏末就咯咯地顾自笑了起来。程言总是莫明夏末是怎么了,但每次夏末只是笑笑,程言就笑她是少女思春。
接着发生的一些事情有些莫名其妙。
夏末在路过某个班级的时候,会听见一些男生的口哨,还会听见有些人说:齐楚杰,齐楚杰,快看,她来了啊……夏末明白那是针对她的,所以她会有脸红。她有意识地往里瞥了一眼,就看见那个曾在车上碰见的男生对着她笑。
夏末是明白人,她知道那人就是齐楚杰,齐楚杰就是那个男生。
那么,齐楚杰喜欢她?夏末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于是红着脸疾步远离教室。
程言似乎还未发觉这些故事,或许她还沉静在自己的爱情小幸福当中。
夏末也很久没有见到池杉了,虽然偶尔想起他,自己还是会有一点点的伤感。不过她现在能做的只是祝福他们吧。
后来每天夏末都可以在车站碰见齐楚杰,齐楚杰身边的男生总是在她面前起哄,这让夏末觉得很难为情,但是齐楚杰却不以为然。这让夏末真的就以为齐楚杰是对自己有好感的。
齐楚杰会很自然地和夏末打招呼,然后让身边的男生住嘴。
在车上的时候,齐楚杰问了夏末的名字、手机,夏末觉得这是不是说明齐楚杰在追她,便觉得很难以言表的幸福感遍布全身。
她告诉了他他想知道的一切,因为对于一些感情夏末还是充满向往和期待的。
车上的交流总是短暂却很充实的,因为齐楚杰的话茬子总是不断,夏末奇怪自己最讨厌聒噪的男生,但就是不讨厌齐楚杰,她觉得齐楚杰讲话时露出的酒窝和散发的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很舒服。
夏末习惯了坐公车的时候有齐楚杰的陪伴,有时在车站碰不到他时她会等车一辆一辆地过。而齐楚杰也抛弃了自己名贵的山地车,选择了坐公车,他也不明白自己的行为。
夏末把这样齐楚杰在身边的日子归结于恋爱的日子,她没有告诉程言,这是她独有的小幸福。
两个女生都似正寄托于如此安静而温馨的甜蜜中,程言如此,夏末亦是如此。
齐楚杰没有对夏末说过喜欢更别说是爱,夏末也没说过。但夏末觉得这样才是好的,因为若把爱说出了口,就谁也逃不过被对方追加的无形压力。
齐楚杰说他把想对夏末说的话都装在了自己的胸前右口袋。夏末看见齐楚杰真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淡绿色的纸。她听见,齐楚杰看着纸,满脸很认真的表情,说他要每天和夏末一起回家,他要保护夏末,他觉得夏末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生……夏末看着齐楚杰很调皮却很严肃的表情,她都想哭了,她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此刻幸福的感觉是真真切切流露出来的。齐楚杰要保护夏末一辈子,她听见了。那是最简单却最有用的表白。
夏末会忘记池杉,夏末一定会爱上齐楚杰的。
夏末这样的对自己发誓。
夏末安然享受着这样来自于齐楚杰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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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如果他说他想和我在一起,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夏末会在课上给男生发短信,和程言一样。
会欣然接受齐楚杰给自己的淡淡关心,他会在睡前给她打电话,会告诉她明天要多穿点,会给她带早饭……他叫她夏小末,还倔强地说不许别人这样叫,这是他才能叫的名字,夏末就好笑地点点头。
夏末第一次被男生牵起手,齐楚杰就在和夏末过马路的时候,牵起她的手,很轻的动作,夏末当场就被吓住了。齐楚杰的手很大,很温暖,夏末便那么无意识地被牵到了马路对面。
齐楚杰轻拍夏末的刘海说,傻小末,要是不是我,你一定会被撞死。夏末觉得这样的动作很暧昧,她突然想起池杉轻点程言鼻尖的场景,突然好想好想哭。她陡然发现自己竟很难接受齐楚杰给自己的好,她明白自己会依赖,会害怕这样的温暖会在不久以后突然被松开,她怕极了那种没有安全感的相互存在,或许更害怕这样的情景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夏末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齐楚杰,大叫:齐楚杰!你走啊,不要对我那么好!然后哭了出来,一滴一滴的眼泪地落在了柏油马路上,溅不起一丝波澜。齐楚杰被夏末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一怔。然后的,夏末感到有个很温暖的拥抱。她知道齐楚杰正在拥抱她,她闻到了那很熟悉的薄荷香味。
夏末就那么让齐楚杰在大马路上抱着自己。
她听见齐楚杰温柔的声音:“夏小末,告诉我,你的生日。”
夏末被这种情景下齐楚杰居然问这种没情趣的问题逗乐了,她带着哭腔说:“8月25日。”
“你说你要什么礼物,我给你买。”很认真的语气。
夏末觉得认真的齐楚杰真的有种距离感,但是夏末就觉得应该回答些什么。
“恩,我想要Caked的巧克力泡芙,我要刚刚出炉的那种。”夏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这样的 生日礼物。她只知道Caked的巧克力泡芙是程言最喜欢吃的。每次路过Caked时候,夏末总被里面华丽的装饰而却步在门口,里面的一切都是她所承受不起的。所以每次当程言吃巧克力泡芙的时候,夏末都会被那好闻的巧克力和奶香味所诱惑。虽然每次程言都叫夏末吃,可夏末总是以巧克力会胖来搪塞,有些东西日积月累就会承受不起的。那么她要这样的生日礼物应该不为过吧。
齐楚杰笑了,他说:“夏小末,你真是太可爱了,连要的生日礼物都那么别致,我答应你。”
夏末也笑了,脸上却还挂着泪。
夏末喜欢上了齐楚杰,真的很喜欢齐楚杰,夏末对自己说,如果齐楚杰说他想和自己在一起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的答应的。
可是齐楚杰一直没有说。
不知道是甜蜜日子太久了还是悲伤日子太少了,有些故事就是会刻意去被改编。
夏末的是,程言的是,齐楚杰的是,池杉的也是。
就在几星期后的一天,程言告诉夏末,她说她恋爱了。夏末当场就想拆穿她,取笑她说自己早就知道,但还是故作惊讶的表情问是谁,程言幸福地说今天下午就可以知道了。
夏末觉得程言真是个可爱的傻女人,自己每天洋溢着恋爱才会有的笑容,却到现在说自己才恋爱。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夏末想,或许池杉和程言原来只是单纯的在一起,而没有确定男女朋友关系,而最近可能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那么自己和齐楚杰也不算在恋爱咯。
程言应该不知道吧,否则她一定会嘲笑自己没有她和池杉进展的快。
夏末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程言叫夏末放学后去舞蹈教室,她会和男朋友一起过来的,夏末说好的。
况且齐楚杰说今天不陪夏末回家了,刚好可以去舞蹈教室。
夏末早早地来到舞蹈教室。
程言可能去找“男朋友”了,舞蹈教室里没有人。
在那里,有些回忆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夏末的脑袋里播放。有一些灰白的片段,有水灵的琴音,有好听的男声,有白色的一切……
夏末走到那架黑色的钢琴后面,触摸琴键,觉得恰似昨天。现在曾经弹奏过它的那个人已经成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了。她告诉它,其实自己曾经爱过他,但只是曾经。现在她会祝福他们,发自内心的祝福。
夏末听见了脚步声,从钢琴后起身。
她看见一男一女站在自己的面前。
女的很漂亮,男的很帅气。
她听见程言说:
末末,他是我男朋友,他叫齐楚杰。
在那一刻,也许只能无力地倒下,夏末听见手掌压在琴键上发出的撞击声。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如果见到池杉会有多多少少的悲哀,但都不会胜于现在的心碎。
她看见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微笑的酒窝,薄荷的香气。
他多想从他的眼中明了那只是一场表演,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继续他们观众只有夏末一人,也许不算表演的表演,夏末想起齐楚杰给她的承诺。
什么要和她在一起,什么会保护她,不是只有爱上对方才会说出的话吗?那么他又为什么牵起她的手,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她拥抱?
是的,在夏末心里,齐楚杰已经是和她在一起了,那么现在的这一幕呢,是如何的讽刺。
夏末忘了如何去哭,她看见程言和齐楚杰的双手牢牢地牵在一起,她明白她又输了。
第一次输掉了池杉,第二次输掉了齐楚杰,而程言是永远的胜利者。
夏末看着他们。
一滴眼泪也没有。
有时候太年轻的承诺说出口就是生离死别的痛,却只剩一句“你骗我”。
而夏末连“你骗我”这三个字也没有权利说出口。
夏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心情走出舞蹈教室的,她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那两束复杂的视线,一个疑惑,一个担忧。夏末不想予以理会,无视于眼前深厚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应该抱头痛哭来宣泄心中的不安与伤痛。但此刻的自己忘了哭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学会的只是强上扬的嘴角,努力对着每个人微笑,眼泪到最后也成为不了自己的依赖,夏末这么想。
黑暗在夏末眼里是充满安全感的,特别是如此没有表情的夜晚。夏末在台灯的微弱光芒下,写着字,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然后混乱的卷子上,盖满了程言的名字,夏末就在名字后面一遍一遍地写——你真是贱,很恶毒的咒骂,夏末却无法抑制地不停地写,在心里骂着一切污秽的词藻。从来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夏末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心的回响:程言,我讨厌你,你这个贱女人!
床上的手机不停地震动,夏末看着屏幕上交替闪烁着齐楚杰和程言的名字,觉得胃里就泛起一阵恶心。突然那种呕吐的欲望就迫近了喉咙,夏末冲向厕所,对着马桶想要释放这种溃烂的味道,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夏末突然想起,自己快一天没有进食了。
忘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夏末也被吓了一跳,没有一点表情的苍白,空洞而寂寞的感伤,夏末觉得如此的自己是多么的可怜,而自己却没有得到被可怜的施舍。
夏末顺着瓷砖的摩擦,颓废地靠在角落里。埋头,想竭力哭出来,却无济于事。
有时候,在不知不觉中萌生的爱意,最让人痛到无力,苦到心悸,却眼泪流到心里,自我盖上封印。不允许别人提起,也不允许自己想起。
自己导演自己的悲剧。
而夏末就是这场悲剧里,成为了“顶礼膜拜“的女主角,连哭泣都没有了重量。

六 原来我一直都没有得到过爱情,只是一直在唱无人观摩的独角戏
夏末在第二天没有按原来的时间起床,她想象着自己可能将要迟到的忙碌,却还是继续将头蒙进被子里。
母亲已经去上班了。
夏末不想起来,她努力让自己不要被窗外刺眼的光亮和刺耳的鸣笛声所干扰。她下定决心让自己再沉沉地睡过去。
电话就在此刻好死不活地响了起来,夏末听见母亲电话里对于自己怎么没有去学校的督促,觉得很烦、很乱。
她啪得挂了电话。
睡意在那一刻全部都消散了,剩下的只是无助的犹豫。
夏末就在很被迫的情况下,很慢地拖着步子去学校的,不坐公车,没有焦虑,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迈着很颓唐的步子。夏末觉得自己能多拖一点时间就多拖一点时间,目的地有自己不想见的人。想到这里,夏末再一次放慢了脚步的速率。
学校在自己意料之外的短暂间隙后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熟悉,但异常的血腥。曾经每一天夏末都是那么期待走进里面,看见一些阳光下的男生女生,快乐而浪漫。而现在,自己却要去思考如何去面对那些曾经笑脸相迎的人儿。夏末看着脚上灰白的鞋,觉得它们是主宰了她现在的心情,在没有预兆中,夏末走进了校园,那个已成为地狱的教室。
夏末在所有同学的视线下自己走到了程言边上,程言是露出最关切的目光,这是夏末明显感觉到的。
她没有回应。
放下书包,安心听课,却没有思想。
铃声显得仓促不安,夏末感到程言的举动正在衍生到自己的座位,她听见程言的质疑,对于昨天自己冒然的离开,今天自己没有预料的迟到。
夏末不知道该予以怎样的回答,她试着以平和的微笑面对程言,淡淡的一句:“昨天突然肚子痛了。”
程言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夏末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继续话题,她知道自己的心情很混乱。程言似乎总是欲言又止,夏末潜意识里知道那一定和齐楚杰有关,所以她不给程言任何的发言权,整天都趴在桌子上。
混混恶恶的一天校园生活在一种极其抑郁的氛围里被嘈杂的喧嚣声横断了。这么一天里,夏末好象没有和程言说过几句话,午餐也因为迟到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同样的,程言没有再重重地挽过夏末的手臂一同走向校门,而是随口一句我先走了就独自离开教室。夏末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竟然无从知晓程言没有和自己一同离开是因为池杉还是齐楚杰。
走出校门,打开手机,17条未读短信,交替着齐楚杰和程言的名字。夏末看到手机屏幕上掩映着齐楚杰可笑愚蠢的话:
夏小末,今天怎么匆匆忙忙就走了,是不是吓到了啊。呵呵,太神奇了,你居然是小言的好朋友啊,我以后还要你美言啊。
如此轻松的语气,夏末却被这种话语一点一点撕碎了心。
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得到过爱情,只是一直在唱无人观摩的独角戏。
车站,熙熙攘攘的学生。
那个既定的位置,有自己曾经向往的人和事,而如今,似乎一切都显得遥远而不可及。只是夏末不得不在悲伤中疑惑着齐楚杰带给自己的好。算了,冥冥中一些事情就是会在自己的意想中变得无可掂量。夏末这样的亏劝自己,即使被伤得遍体鳞伤。
夏末第一次没有等下一辆公交车,跟随着恼人的人流,拥挤在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里。一样的空间,一样的车座,一样的路线,不一样的是身边的人和那已不复存在的淡薄荷香气。过往的的一切,如同黑白默片一样重复地显现在眼前,夏末做不到恨齐楚杰,直到现在,她依旧不得不去怀念那些真切存在过的一切。她依旧深刻地坚信着,齐楚杰关爱着自己多多少少掺杂着所谓的爱情。只是她一味地一相情愿又如何,白马王子终究走在了自己生活的另一个边端,遥不可及的存在着。想到这里,夏末再一次被一阵呜咽冲破了防线。
在家门口,夏末深深地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锁开家门,母亲依旧在厨房里忙碌。
听见了往常的开门声,母亲的声音直直地穿了过来:“小末,今天上学怎么迟到了?”微微的责备和关切的语气。
夏末随口附和一句:“拉肚子了。”然后夏末就听见厨房里顿时没了声响,接着厨房门开了的声音,母亲忧虑的表情:“是吃坏了吧?现在没事了吧,要不去医院看一下?”
夏末看着母亲,心底滋生出一种感激和抱歉,她勉强地上扬嘴角,努力幻化成一个安慰的微笑:“我很好。”
母亲拍拍夏末的头,慈爱的语气:“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和妈妈说,不然妈妈会担心的。”
夏末努力控制往下掉的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也只有在母亲眼里,夏末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这些也只有那些真正懂得自己的人才会明了。
依旧是恼人的作业成堆得摆在书桌上,此刻的自己一点心思都没有。手机是久违的安静,也许齐楚杰正在和程言你侬我侬的,想到这里,夏末不自觉地一阵酸涩。
关机,熄灯,睡觉。
同样的步骤,却带着不同的心情。
梦里,希望一切都会比现实更让自己好受一点。
夏末这样想着。

七 我鼓起勇气,屏住呼吸,说:“池杉,我们交往怎么样?”
学校里,依旧不变的陈设。教室里,程言正在安静地看书。夏末安静地坐下,程言瞥见了夏末,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夏末不予以理睬,拿着别人的作业开始抄。程言看夏末这样的状况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吃惊,也不好多说什么。
抄作业的效率很高,花了十几分钟夏末就把昨天那堆得跟小山似的作业给搞定了。
交完作业回到座位,程言才缓缓开口:“末末,你和齐楚杰是不是认识?”夏末当场被这个问题问傻了,夏末看着程言满是质疑的眼神,不知道怎样开口才是最好的回答。
齐楚杰和自己的关系,一直都不曾向任何人提及。如今程言和齐楚杰真的走到了一起,夏末与程言都清楚地明白,程言太过于优秀了,夏末这样的小角色不会对程言造成任何的威胁。
只是夏末一直不肯屈服于如此卑微的一角,那么她真真切切地需要一个角色来让自己变得不那么被外人所不屑一顾,本来总以为齐楚杰会成为她的依赖,而如今一切都随着程言的插足而变得虚无缥缈。
在夏末心里,程言就是那个可恶的第三者,脚踏两只船的狐狸精。
可是夏末也很明白,一旦程言知道了她曾经与齐楚杰如此暧昧的关系,那么她们之间的友谊也会因此而走向衰亡。只是程言的人际关系太好,她不会在意身边是否缺少一个伴友,而自己呢,除了程言她不曾拥有过任何可以交流的人。
夏末害怕寂寞,害怕孤独,她知道形影单只意味着被排斥,那么她又何来的机会让自己被别人的目光所聚集。所以,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嗯,只是在公交车上见过几面,偶尔聊过,人还不错的,和你挺般配的。”夏末每讲一句就不自觉地泛恶心。如此违背自己真实想法的话语听起来是如此的刺耳。
程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上课铃声及时的打响声中两人结束了聊天,夏末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去的时间里,空气显得凝重而不安。每一分每一秒,夏末都在害怕从程言口中听到那个敏感的字眼。只是还好,程言整天都显得很安静。
接下来的几天,夏末和程言依旧保持着外人所无法介入的“友好”关系。只是她们没有再一起挽着手走出校门,没有再经常性地短信交流。
夏末没有再在学校边的公交车上碰见过齐楚杰,夏末想齐楚杰一定是和程言一起回家的。
偶尔在学校撞见夏末也从未正视他,匆匆远离。齐楚杰似乎每次到夏末都想说些什么,见状皱皱眉头,离开。
齐楚杰会经常在特定时间出现在教室门口,程言就会幸福地走到教室门外,夏末就看见他们俩亲昵样子。不一会,程言就会带着Caked包装精细的袋子走进教室,表情有微微的羞涩。那留有余热的,散发着好闻的巧克力香气的是程言最喜欢吃的巧克力泡芙。
夏末突然想起多少日子前,自己曾很傻比地流着眼泪和齐楚杰说自己的生日想要Caked的巧克力泡芙。而如今,程言三天两头即可拥有她也许生日才会拥有的待遇。不对,似乎生日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程言不会在学校里拆开华丽的包装袋,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把泡芙带回家。夏末就在想程言是把所有的泡芙都收起来直到腐坏掉都舍不得吃还是一回到家就悄悄一个人吃掉感受这种独有的幸福甜蜜。夏末想到这里会有很莫名的愤怒,就极力让自己不要去想。
齐楚杰依旧会给夏末发短信,对于夏末为什么不理睬自己的疑惑,还有一些琐碎的关心。夏末不给与任何回应,这样的假仁假义听起来是如此的牵强。恶心的人,夏末在心底咒骂着,却想着另一个人。
程言和齐楚杰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夏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而池杉,夏末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见过他了。
还有些什么故事等待发生,夏末只在心里希望一切可能发生的破败事情都寄生在程言身上,她就像极了一个混蛋的女巫,不停念着咒语进行着诅咒。
程言已经很久没去舞蹈教室了,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演出,也因为齐楚杰的存在而不得不暂时放下舞蹈这件浪费体力的事。
生活依旧继续着,轮回在这个城市的一些人的左右。夏末默默地一个人伤心,一个人愤恨,将所有的感情都放肆在自己的心里。随着时间慢慢积淀,谁都无法预料,也许有一天,满腔的幽怨会真正爆发。
而且很可怕。
一日放学,空气显得有些闷热,天空阴郁地落起了雨。夏末没有带伞,在教室里呆了一会想过会雨停了再走,只是教室里空落落的显得有些可怖。夏末就沿着教学楼边端的屋檐一直往外走。
在自行车库的雨篷下躲雨,伫立着看着雨势。
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钢琴声。夏末太清楚这样的钢琴声了,夏末太深刻地明白这钢琴声是谁弹奏出来的,她没有犹豫地走向舞蹈教室。
黑色钢琴后面,白色的衬衫,白色的板鞋,好看的男生轮廓。夏末没有打断这充盈的音乐回响。她安静享受着这也许为时不多的二人空间。
池杉今天弹奏的乐曲和以往的不同,今天的乐曲显得静谧而委婉。悠悠的颤音结束了这首乐曲。夏末有点如痴如醉。
池杉终于意识到了钢琴前这个看似有些木讷的女生,浅浅地微笑表示友好。
夏末永远不会忘记这样的微笑,亦如第一次池杉微笑时给自己的颤动那样。池杉是那么的好看,是那么的干净。夏末明白,很明白,眼前这个男生,自己曾经深深地喜欢过,也曾为他哭泣过。她需要一个方式来弥补她曾经为他所丢失的心与翻涌的泪水。是的,夏末从来没有那么坚定地信守过这个决定。
屏住呼吸。
“池杉,我们交往怎么样?”
空气似乎在那一刻凝结,只有教室外萧飒的雨声。夏末似乎还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还有越来越烫的手心。
男生微微扬起头,有点错愕的表情,随即变得从容。
“对不起。”
“为什么?”
虽然夏末清清楚楚明白这样的结果,但当这句话从男生口中说出时她还是感到了一种很无力的疼痛。
“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程言吗?”
夏末在下一刻多希望男生摇头。只是,命运弄人,夏末就看见池杉重重地垂头然后又是一句抱歉。那一刻,夏末的眼泪就没有征兆地下落,她恨自己的懦弱,恨程言的“伟大”。为什么自己永远只是一个被画上妆的小丑,看起来那么可笑。
“程言已经有男朋友了!”
夏末无法自制地带着哭腔吼叫着。
“我知道,我想我会等她,她让我很快乐。”
夏末无法抑制地歇斯底里哭泣,她看见男生突然很颓废的表情,她再一次输了,输得那么干净彻底。原来池杉爱着程言,一直爱着。而自己呢,如此可笑地向一个算是陌生人的人表白,而听见她对自己说,他爱自己的好朋友,会一直等她。
多么可笑啊。
夏末啊,夏末,认输吧。看你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被伤,如此自虐却依旧得不到一点安慰,何苦啊。
“夏末,我先走了,再见。”
夏末再一次看着男生在自己的眼前浓缩成一小点直至消失。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夏末在昏暗的舞蹈教室里,深深地将自己埋在角落,任眼泪肆意横流。
程言,即使从前我有多么的恨你,但都没有现在那么深刻地想要你永远不在这里。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八 我深刻地明白我和程言的友谊堡垒正在塌陷
第二天夏末没有去学校,打着头疼的幌子硬要母亲向学校请假。母亲看着夏末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睛,知道拗不过女儿,便也只好同意。
母亲匆匆交待几句便出门了,夏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眼睛又痛又涩,哭了太久的缘故吧。
手机震动,程言的短信,夏末没有打开看,直接删掉。
家里空空荡荡的,却在夏末心里是最安全的避风港。如果可以,她多想一辈子都不要了离开这里,不用去思索任何复杂的情绪。所有的人和事都与自己无关,琐碎的和那些也许懵懂的感情也都可以暂时抛弃。只是,这种静谧的环境维持是暂时的。若干小时以后,夏末终将去面对自己所厌恶的一切。
二十四小时以后,自己站在了诺大的校门外,是怎样复杂的一种心情。
四分钟以后,当夏末站在教室门口,当她看见教室里程言看似若无其事的样子,沸腾了的愤怒。
夏末竭力克制自己的愤怒,走近课桌,坐下。程言看见夏末,欣喜着拉着夏末的手说“末末,昨天老师说你发烧请假,我发的短信你收到了没有,还要不要紧啊?”夏末就直接把手挣脱了出来。
这样的安慰,在夏末眼里是如此的假惺惺,似乎只是程言刻意在别人面前使出的多么关心自己朋友讨别人好感的伎俩罢了。别人不明白,但是夏末自己心里清楚,程言是多么的恶劣、丑陋。
夏末的举动和短暂的沉默,让程言不自觉地疑惑。刚想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夏末开了口:“托程大小姐的洪福,我没事。”讽刺的语气,程言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清秀的脸上的表情不自然的扭曲。夏末却觉得这样的报复还不够痛快。她需要一种方式和途径,真真切切地打垮程言,让程言失去一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
打开手机,几条齐楚杰的短信。始终克制不住好奇心,夏末允许自己打开看。
夏小末,小言说你生病了,她联系不到你,你没事了吧?
依然话题没有再离开过程言,夏末觉得一阵苦涩。
程言,程言,程言……你到底拥有这样的吸引力会到几时,我想我会试着去摧毁。
一上午的安静而沉默。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在异常的寂静氛围下,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程言看着一旁正在收拾的夏末,小声的一句:“末末。一起去吃饭吗?”夏末转过脸看着程言,思量着,点点头。也许表面上关系融洽,才有更多的机会找到一种方式。
因为夏末的点头应允让程言的脸色明显有了舒展。
一起走出教室门,没有再手挽着手,只是并排而行。一起打饭,一起坐下,一起吃饭,没有过多的语言交流。
接下来的日子,显得寂静而无起伏。
依然有羡慕程言的人来到班门口指指点点,依然有齐楚杰看似关心的莫名短信,依然遇见池杉或是齐楚杰当作不认识,依然和程言一起去吃中饭……
夏末依然留守在自己的思维空间里面,她深刻地明白,齐楚杰和程言的关系正走入正轨,而池杉,依旧安静地自我存在着。只要池杉身边不存在另外一个女生,夏末就知道,在男生心里,程言还是那个永远的追崇者。
夏末会害怕,害怕看见程言和齐楚杰在一起的场景,害怕池杉在哪一天和程言走在了一起,齐楚杰即在从此以后因为爱情而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面。她不允许齐楚杰受到伤害,也不允许池杉每日每夜地只想着程言。
那句“我想我会等她。”听起来是那么刺耳而痛心。
日子依旧再过,悲伤仿佛已经失去了往日附身的效力。
夏末你知道吗?你需要坚强。
程言不在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听偶尔的谈话期间,似乎都是去舞蹈教室练舞了。夏末没有去舞蹈教室证实,她也许自己在害怕,看见池杉和程言配合默契地一起表演,害怕齐楚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程言优美的弧线感受自己是多么幸福的心情。
有时候,她害怕到让自己都害怕自己了。
程言去舞蹈教室似乎都和班上另外一个女生一起过去的,这是几天后夏末观察发现到的,原来也只是觉得偶然,时间久了才发现事态变得有些不能预料。女生叫洪筱菁,班里面一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女生。平常夏末和程言与她都未曾有过怎么样的交情。现在洪筱菁会和程言和夏末一起去食堂,会放了学和程言一起离开教室。夏末像极了可以随时被抛弃的第三者,无从依靠。
程言正在和别人建立起另外一个友谊的堡垒,而自己的正在慢慢塌陷。夏末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害怕,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怕极了一个人。但是她绝对没有那种勇气低声下气去请求两人关系和好。
也许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了。
也许是几天以后了,当程言主动和夏末说起了有关学习以外的话题时,夏末有了短暂的小兴奋。
“末末,这个礼拜天有一场很重要的演出,全市的中学生和校领导都会来,你那天可不可以到后台来帮我准备一下?”有一些不安的语气。
夏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不是为了别的,自己本就讨厌人群在一起哄闹的嘈杂,也许后台安静的氛围会让自己好受一点。夏末这样给自己找着借口。
程言似乎有些小惊讶,但更多的是无法言表的兴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九 我很抱歉,这次教训以后,我会忘记你错误的一切
礼拜天比平常时间更快地跳跃在了日历上。
那天夏末早早地出门去了市剧院。
后台演出人员和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程言和洪筱菁已经在了化妆间。夏末过去和她们打了声招呼。程言看见夏末掩盖不了的喜悦,却依旧参杂着多多少少的紧张。
剧场导演把所有的演出人员和工作人员都叫到前台去了,程言向夏末和洪筱菁交待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和洪筱菁独处的感觉让夏末浑身不自在,刚想找个借口脱身,洪筱菁悠悠地开口:“夏末,我去外头买点吃的,等会饿了大家可以吃。”夏末一阵欣喜,连连说“嗯”。
化妆间里安静的没有声响,夏末起身来回踱步。突然,夏末看见程言包包边那件似曾相识的舞衣,在那么一瞬间,夏末心生一股邪念。
程言,我很抱歉,但是这只是一次教训
也许在这次教训以后,我会忘记你错误的一切,虽然比起你带给我的伤痛与失去,这样的教训对于你来说是如此的轻微。
这一刻,夏末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善良。
也许心虚,夏末没有再呆在化妆间里,而是悄悄地从后台转移到了前台。看到导演正孜孜不倦地教导演员们如何对镜,如何准备,心里突然衍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
洪筱菁是在程言已经回到化妆间后气喘吁吁地赶到的。
夏末就同洪筱菁一起安静地站在程言身后,看着镜子面前的程言有条不紊地化着妆。不可置疑的,化了妆的程言显得那么的脱尘靓丽,夏末在心底里认为程言的美丽实在是无法令人侧目的。
程言在夏末和洪筱菁的帮助下,换好了舞衣,准备好了一切。接下来,夏末和洪筱菁一同陪在程言的左右,等着前台工作人员的安排。
剧院的气氛似乎变得越来越聒噪,工作人员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仓促,一切都预示着演出即将开始。
程言无法自制的紧张,夏末心里也隐隐的泛起涟漪,一旁的洪筱菁亦是手心冒汗。
“话筒!”
“灯光!”
“音响!”
“幕布!”
……
导演做着最后的工作,一台好戏就要上演了。
“下面有请A中学的程言同学带来独舞,掌声欢迎!”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在夏末的耳里听起来却有些微微得刺耳。夏末和洪晓菁在程言上场前做最后的安慰和鼓励。
音乐声起,程言浑然忘我得跳跃上舞台上,聚光打在她自信而美丽的脸上,也许在装饰上夏末知道没有第一次那么完美,但是眼前的程言依然是那么的无懈可击。夏末突然觉得有些懊悔,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做出的举动,此刻的她只希望程言可以顺利完成表演。
程言的动作流畅、到位,也许不懂得舞蹈的人也不得不赞叹、鼓掌。
音乐渐渐柔和,表演接近尾声了,夏末在后台透过缝隙看着舞台上的程言,双手作势想等着音乐结束鼓掌了。
一切已然是完美的没有瑕疵,最后一个高空的劈腿跳跃。
高度很高,动作很美,表情却有一些惊愕……
然后,音乐骤停。结束了,只是,全场没有掌声,所有人都是那么错愕得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一刻,夏末感受到的是比第一次演出时更大的冲击。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天昏地暗。
夏末看见有人在朝她微微笑,笑得纯洁而灿烂。而当她就快要出碰到那个鬼魅的笑脸时,它却突然不见了。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不停地制造泥沼。
剧场开始混乱,人群有骚动,舞台上的那个女生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我,她怔住了。
“啊!”
……
第一次,夏末听见了程言这么歇斯底里地哭喊,那么痛彻心扉。
那一刻,夏末的眼泪夺眶而出。

十 你知不知道,在我脸上留下你手印的时候,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舞台中央,程言的舞衣毫无预兆的脱落,程言就那么赤裸裸得曝露在舞台上,任人观摩。
程言忘记了应该奋力奔跑,忘记了应该用舞衣遮住身体,她只能用没有眼泪的哭喊来宣泄自己承受的莫大的耻辱。
观众席上冲出两个身影,昏暗中,夏末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夏末认得出他们的身形。
齐楚杰和池杉。
他们奋力冲上舞台,齐楚杰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在程言身上,池杉横抱起程言,疾步离开。齐楚杰眉头紧锁紧随其后。夏末突然意识到什么,收拾好程言的行装尾随。
“等一下!”音响里发出一个熟悉的女声。全场无声,池杉和齐楚杰停住了脚步,夏末驻足。
“程言的舞衣是被人剪过了,所以松紧带松了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而且我知道是谁干了这件事情。”洪晓菁站在舞台上,目光狡黠得射向夏末。
这一刻,夏末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很响很响,似乎就跳到了喉咙口。洪晓菁的目光里透着可怕的笑,好像活生生得可以把夏末吃掉。
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在场的同学老师们,我不想欺骗你们,所以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谁干了这么低劣的事情。”
全场骚动,有些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喊:“是哪个王八蛋?”
“快说!”
“谁那么不要脸!”
……
“她就是在场的夏末。”
空气在一瞬间被抽干,整个剧院的灯光忽隐忽暗,而唯独有一盏很亮很亮的聚光灯一直围绕在夏末的身上,想一张魔鬼的嘴,随时可以吞噬掉一切。到吸一口冷气,夏末听见自己突然没有了心跳,她看着舞台上沾沾自喜的洪晓菁,她看见池杉没有表情的脸,齐楚杰扭曲的表情,还有程言沾满泪水不可置信的眼神。
空气开始凝结,真的是窒息了,夏末忘记了自己的周遭,全场的目光都在思量着一个叫夏末的人,而她,站在舞台的边角,如此引人瞩目。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良久,夏末才疯狂地大叫,不可以,她不允许自己这么卑贱,这么可恶,这么恶劣。她疯狂地奔向洪晓菁,摇晃着她,眼泪决堤。
洪晓菁有些惊愕的脸上转眼展开笑颜:“我有证据。”麦克风里,镇定的声音。全场开始议论,开始谩骂,开始诋毁。夏末全然不顾。她看着洪晓菁缓缓打开手机相册,她看见上面的照片,一张一张触目惊心。一瞬间,夏末跪倒在地,她明白,她又输了,输给了一个小角色,输给了自己错误的举动。齐楚杰抢过洪晓菁手中的手机,他的脸变得让人可怕的灰度,愤怒。他拉起地上已经濒临瘫痪的夏末,愤怒得沾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她,夏末在朦胧里闻到了淡薄荷的香气。她知道,即使自己和对方有怎样的过去都已经无法挽救了。
“我无话可说,但是我问心无愧。”夏末佩服自己在这样的场景下还能那么镇定,但是全世界,她只是不允许自己在齐楚杰面前那么认输,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被他信任,相信她其实很善良。全世界都可以不相信她,她只要齐楚杰相信,相信她。就足够了。
……
“啪!”
……
全场安静,声音透过麦克风显得愈加响亮。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
齐楚杰扬起的手掌还定在空中,夏末看见齐楚杰的脸上有一种很难以言表的痛楚和错愕,他打了她,这一辈子,他第一次打人,他竟然打了她。
夏末没有哭,她知道自己是所谓的罪有应得,她看着齐楚杰,她知道,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那么近得看着他,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夏末,你太让我失望了。”低沉的声音。
然后夏末浑身都没有了力量,她看着齐楚杰离开的背影,头也不回,她看见池杉低着的头,她看见池杉怀里依旧是无法相信现实的程言。
然后他们一同消失了。
夏末瘫软在了地板上,听不见四周缓过神的观众的唾骂声,听不见主持人安抚全场的恭维声,听不见音响里发出的轻音乐。
……
全世界只剩下了一个细微而低沉的男音:
夏末,你太让我失望了。
反反复复,没有温度,没有宠溺,不是夏小末的独有称谓,读不出情感,连愤怒也没有。在夏末心里,她宁愿齐楚杰狠狠得甩她一百个耳光,也不想换得这么一句没有感情的话。
闭上眼睛,还有肩上你手心的温度,还有空气里淡薄荷的香气,只是为什么看不见你微笑着的酒窝,还有那一声声“夏小末”。
齐楚杰,你知不知道,在我脸上留下你手印的时候,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妈妈:
对不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相信你也应该知道了那天在剧院里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这样的后果。我是个不孝的孩子,这一定让你很难过很伤心很绝望吧。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初衷。
妈妈,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我的同伴、老师还有你。所以,我希望我可以去一个安静而且没有纷扰的地方,我想好好安顿我的心情。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担心,我长大了,可以独立了,也就算是一个机会让我在外面成长吧。
我会一个朋友家里,也会照顾好自己,学校我想也回不去了,就退了吧。我可以去别的省份读书。妈妈,你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等我想好了,我会回来的。
我爱你,妈妈。      
女儿:小末
离开,是我最后的选择,也是我逃避的方向。
池杉,忘记我带给你的困扰。
齐楚杰,没有你的地方也许我会好过一些。
程言,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过得比我好。
我会一直祝福你们,不论天涯海角。

十一 我想我要死掉了,可是我还有那么多遗憾
离开的时候,夏末不知道自己回去哪里。去一个朋友家也是骗母亲的伎俩,好让母亲不要过于担心了。
一个人在第二天母亲去上班以后,整理好一切离开,没有声响,没有过重的行李,就那么走开。夏末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愿知道她的地方。她拿着本来想存起来买新手机的几百块钱,就决定独闯天涯。
夏末买了去B市的火车票,B市是一个靠海的小城市,夏末选择了一班最早开车的火车班次,而这辆火车就是开往B市的。没有犹豫,没有不舍,从月台踏上车厢的时候,夏末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火车准时出发,夏末是第二次坐火车,第一次是在有记忆之前坐的火车,忘记了当时的速度和窗外的风景。如今,她想要忘却一切了,跟上风的速度,去一个有海无悔的国度,去一个无爱无恨的境地,忘记所有事事非非。
若干小时以后,一个陌生的城市,一群陌生的行人,一些陌生的建筑,呈然眼前。
呼吸着海风吹来的咸涩空气,突然涌上一股酸涩,久违的自由与宁静为什么竟会显得那么沉重。夏末,离开A市,你真的是那么没有附带一点情感吗?你可以在这个新生的城市里找到一点安慰吗?你放得下那么担心你的母亲吗?你可以忘却那么多你爱的人吗?
……
游走在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道,寻找着可以落脚的旅店。各式各样的旅店都有,只是价格都在几十元左右,夏末数过仅剩的钱,除去来回火车票的费用最便宜的旅馆也只能住上四五天。对于离家出走的自己,这样的预支大大在她的预算之外。
找不到可以安顿的地方,夏末就那么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游走。午饭用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打发掉了,跟着路标走向大海。
海,在夏末心里是最安静和温柔的地方,她一心向往着那碧绿碧绿的柔软,像一抹青绿,抚慰起伏不定的心愫。
不知道走了多久,当面前终于出现那一抹无暇的绿时,她有多么深刻地感触到这样咸涩的味道,和泪水的味道一样。
夏末再也无法抑制得哭了,哭得很狠,哭得很凶,哭得喘不过起来了。
她丢下行李,一步一步走向大海,她听过海子的那首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以她很坚强得面朝着大海,为什么没有春花没有温暖。她的不堪,她的无奈,她的向往,她的伤害又有谁能知道。当她面对一切的错误时,她一如从前选择面对他,面对自己爱的人。她明白过多的奢求原谅是那么猥琐和卑贱,所以她宁愿她自己承受,所以她没有哭得扯住他祈求他的原谅。她明白,自那天在音乐教室遇见他起,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一条缝跨向了一光年。
齐楚杰,我以为我可以在异地忘记你,但是我发现那是枉然的。你一定会好好照顾程言,安慰她,保护她。会不会在她面前恶狠狠地咒骂我。没关系,现在,我真的希望程言能够快些振作起来,所以,不管你用多恶劣的话语中伤我,我都不会介意。因为我是那么喜欢你。
海水浸湿球鞋有些冷瑟,海风很大,大到让人无法睁开双眼。海水已经湿到了裤脚,夏末竟没有意识地继续往前走,水浸湿的球鞋和裤子有些沉。夏末费力得往前走,没有停留。
“喂!这里的海水还没有深到可以淹死你的地步。”厚实的男中音在海风中有点飘。夏末转头,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伫立在不远处。
夏末不予以理会,扭头,向前。
“唉!我说你行李不要的话我捡走了啊。”依旧飘荡的声音,夏末告诫自己不要去理会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得转了头。
“我说,如果想投海自尽的话,这儿还淹不死。”不紧不慢的语气,然后嘴角上牵,留给夏末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夏末奋力擦干眼泪,很艰难地转过身,大喊:“谁说我要自尽了!”男生突然大笑,然后浅浅地嘀咕了一句,挥了挥手表示离开。夏末想叫住他问些B市的情况,却不小心被海里的礁石绊了一下,重心不稳直直地倒了下去,海水很浅,但是没有直觉反应的夏末就像丢了魂似的无法找到支撑点,不知道怎样站起来。浑浊的海水呛得无法呼吸,眼睛涩涩地张不开。
是不是自己真的要死掉了,夏末很确定自己就要死掉了,可是她还有那么多遗憾。
她其实不想死的,虽然在离开剧院那天,木讷地走在马路上的时候,几次都差点被车撞到了。如果那几次死掉的话,也许自己不会介意,也许不会有太多的留恋了。只是现在真的不想就这么离开世界,她在这一刻,好怀念程言的手臂,挽住自己时的那种安全感。她好想再听一遍池杉水灵的钢琴音乐,好想再看一遍他的微笑,连星星也会逊色的微笑。她更想闻到那淡薄荷的香气,看到微笑时隐隐的酒窝,听到一遍一遍的“夏小末”。
“末末!”
“嗯。”
“明天我有演出,能陪我去吗?”
“嗯。”
“夏末。”
“嗯?”
“我弹钢琴的时候,不要不声不响站在边上。”
“嗯。”  
“夏小末?”
“嗯!”
“我要保护傻小末一辈子。”
“……”
再见了,我热爱的世界,我多想爱你们。我知道我去不了天堂,但是我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善良。
一定,一定,一定,来世一定不让你失望。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二 男生的鼻子上闪烁着亮亮的鼻钉,耳朵上也有耳钻
嘴角有海水苦苦、咸咸的味道,脑袋很沉很沉,空气里有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这不是地狱是医院,是被救了吗?
灯光刺眼,眼睛酸胀,看不清楚。迷糊中一个男生轮廓,熟悉的声音:“喂!你总算醒了。还以为你这么脆弱就死掉了。”不耐烦的口气。
半湿的短发,游移不定的眼神,依靠在窗口,有点非主流的打扮。
“你是谁?咳……咳……”夏末一开口,就被喉咙里的水给呛了个半死。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戏谑的口气,逼人的眼神看得夏末又是一阵咳嗽。
“你说……咳……你是……咳……咳……”说不下去了,夏末尽量无辜地看着窗口那个游手好闲的始作俑者。
“真是败给你了,先别说话,去给你弄杯水。”说完拿起一次性的水杯离开了病房。眼睛的酸胀感变得有些舒适。理理思绪,脑子竟是一片混乱。
刚才那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小混混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那么她要怎么感谢他,他会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还有医疗费自己怎么负担得起呢。
突然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门被打开,男生拿着两杯水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思绪被打断。男生走近病床,夏末近距离看到男生的容貌直直得被吓了一跳。男生的鼻子上亮亮的鼻钉,耳朵上也有耳钻。依据夏末一直以来的常识,这样打扮的人多半是流氓,有甚者也许还是黑社会。夏末越想脑子越发混乱。
男生有些愠怒的口吻:“喂!你不要的话我倒掉了啊!”
夏末哆哆嗦嗦地接过水杯,小小地啜了一口。嗓子得到了滋润,咳嗽后带来的不适也有了短暂的缓和。病房里气氛有些尴尬。
“啊!我的行李呢?”夏末突然惊慌地大叫。不过,随即她就后悔了自己的举动。因为男生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被夏末的大叫活活吓了一跳,口中的水就喷了出来。夏末竭力制止,却还是笑出了声。男生瞪着夏末,然后无奈地指了指柜子边的红色小旅行箱。夏末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你快打电话给你家人吧,我可不想再在这种鬼地方呆下去。”依旧不耐烦的口气。
沉默,无休止的沉默。
夏末明白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胀满泪水的眼睛注视着男生,却一直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我说,你怎么这么会哭啊,真是完全被你打败了。在岸上我骗你说这水不会淹死你,还以为你会自讨没趣回来。你竟然这么浅的水都会淹死,真是服了你了。还好我没走远,否则我看你怎么醒过来。”男生嘴角微微上扬,摇摇头,无奈地哼哼。
眼泪还是滴了下来,夏末真恨自己这么那么没用,只知道哭了。一旁的男生被夏末的眼泪吓到了,赶紧抽出面巾纸递给夏末:“我最受不了别人哭了,快停快停。”
“谢谢。”夏末艰难地从抽搐中说出这句话。
男生凝重的表情有了微微的松懈:“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打电话,一定是和家人吵翻了离家出走了吧。”
“我没有带手机。”为了躲避家人的寻找,夏末把手机留在了家中。
男生表情有些僵硬。
“谢谢你,那个医药费?还有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夏末,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可以把钱还给你。还有我离家出走不是因为和家人吵架。”
男生皱皱眉,随即笑笑:“你怎么一口气有那么多话啊。我叫李玄,还有医药费我帮你垫了,到时候再说。”男生停顿了一会,说:“夏末,夏末……名字很好听,你离家出走,为什么?”
“我……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夏末无法抑制涌上的液体,竭力控制却还是泛上了眼眶。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男生叹了口气,看着泪光盈盈的夏末,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玄,我可以问B市有什么便宜的旅店吗?”有点哆嗦的声音。
……
“等会你出院以后我帮你找个住处吧。”男生的语气显然变得温和了许多。
夏末突然觉得当前这个原来被自己认为是小混混的男生竟是如此的友好,心里有说不尽的感激。只知道一个劲地说着谢谢。
下午检查完毕后就被允许离开了医院。
摆脱了浓重的消毒水的恼人气味,久违的新鲜空气让夏末终于露出了笑脸。
跟随着李玄上了出租车,听到李玄讲了一个陌生的地名。
夏末一路上心“砰砰”的乱跳。对于自己来说,李玄还是一个陌生人,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不知道对方的工作、年龄,更不知道对方的社会背景,如果对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拐骗自己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自己早已死过一次了,况且对方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报还一报。夏末这么想着,也觉得安心了许多。况且李玄除了外表看起来有些小混混,其实几个小时的接触为人还是善良的。
一路上,李玄没有讲些什么,除了问了夏末一些家常问题就一直望着窗外。这也让夏末的心不那么紧绷了。
车子在行驶了半个小时后,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李玄付了钱后拿着夏末的行李走进了小区。夏末紧随其后。
小区楼房应该是八十年代建造的,有些破旧,处处是后来人们搭建的临时住房。
辗转几个转角,李玄在一个铁门前放下了行李,然后按下门铃。
门开了,一个打扮有些过艳女人走了出来。看见李玄有些惊讶,妩媚一笑:“我说玄子,你怎么来了?唉,这女的不会是你马子吧?”不屑的口气。
夏末听到这样对自己极不尊重的口气,极为恼怒,但碍于对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朋友,硬是压抑住火气。
李玄显然同样对女人的态度不满,冷着口气说:“你这儿有没有空房间?让她住一段时间。”夏末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两个人,想要推脱却实在无法开口。
女人微微皱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夏末,有些疑惑:“我说玄子,她也不是你那个味啊。”
这句话显然让李玄压制的火气一股脑儿都冒了上来,恶狠狠地敲打铁门,“嘭”的响声把呆着的夏末吓得魂飞魄散。铁门内的女人也被吓了一大跳,闪闪索索地看着李玄。
“给我个话,到底有没有空房间?”火气很大,夏末直接怔住了。
“有……有有……有……”畏畏缩缩,谄媚的声音。
破旧的装潢,破旧的家具,破旧的窗台,一切都是破的。走在木质地板上时又很厚重的声响,夏末跟在李玄身后,刚才自己是多么想拒绝,可是话到嘴边竟是活生生地咽了下去。
“就这房间,简陋了一点,就将就着吧。”房门推开,潮湿的空气混着腐木难闻的气息扑鼻而来,惹得
夏末一阵恶心。
行李被李玄送到了房间门口,就和女人出去了。
夏末呆呆地站在房间门口,一动不动,事物变换太快,夏末一时招架不住。
良久,木质地板发出的声响愈来愈近,然后狭窄的走道里出现了李玄玩世不恭的神形。夏末像见到救星一样欣喜不已。
“喂!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放心好了,刚才那个女的叫吴晓黎,我们叫她黎姐。以后她就是你的房东了,你就给她一点餐费就可以了。”依旧戏谑的语气,带着一点吊儿郎当的气质。
“谢谢,那你……”夏末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住这儿,不过离这不远,有空我会过来,你就安心在这呆着。”没有再多话,没有再等夏末说出下一句话,男生就转身离开了。
夏末看着男生离开的背影,心中沉甸甸的温暖。
再看看这间房间竟也不那么破旧了。

十三 卡耐说: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
简单得整理了一下房间,虽然还是有些不习惯,但在异地能有这样廉价的住宿夏末还是很庆幸的。
门口传来混着地板回响的脚步声,听起来应该是高跟鞋的声音。果不其然,若干秒后,吴晓黎蛇蝎般的妖娆身材就缠绕在了门口,夏末定定地看着她,仔细看后才发现这女的其实长得还有模有样,就是化妆化得有些过头,衣服穿得有些过露罢了。
“喂!我说你看够了没有!”和李玄一样讨人厌的口气。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你一段时间,我会付房租的,如果不够,我可以帮你打扫屋子,做做家务什么的。”虽然面前的这个女人显得非常不好惹,但是夏末还是发自内心得表示感谢。
“这个么,随便的,对了,我来告诉你,早饭你自己解决,中饭和晚饭你到客厅里大伙儿一起吃的。我这儿杂七杂八的人多,吃的是大杂烩。还有,你小姑娘一人在外提防点,这可不是游乐场,有什么问题来找我好了,这儿的房客都叫我黎姐,你也就这么叫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吴晓黎没有表情地叙述完毕。
“哦,我叫夏末。”夏末赶紧回答。
“以后就叫你小末好了,名字挺好听的。往后大伙儿是一家人了,别太顾忌了,晚饭过来帮忙吧。”吴晓黎说完转身欲走。
“嗯,好的!黎姐,谢谢你。”夏末连忙叫住吴晓黎,表示感谢。
吴晓黎回头看了看夏末,满意地走了。
原来看人真的不能从外表上来下定论,就像李玄还有吴姐,其实他们都很善良很友好。夏末倒在陌生的床上,许久没有像现在那么平静的心绪了。疲倦的夏末,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幢陌生的楼房,一张陌生的床上,安然入睡。
醒来时,手表上指示着5:22,夏末急忙梳理了一下,匆匆走下楼梯,寻找厨房。
厨房并不难找,夏末一下楼就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它。厨房里只有吴晓黎一直在水池边摆弄的,夏末轻轻地走过去小声地说自己来帮忙。
吴晓黎用余光瞥了瞥夏末,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杂乱的桌脚边一些蔬菜,夏末很快意会了,熟练地开始摺菜。
吴晓黎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夏末聊了起来。从吴晓黎的口中,夏末对于这个像是大杂院的住所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房子是吴晓黎和一帮高中同学合租的,因为这帮人高中在学校总是打架生事,所以早早退学。又因为家里人的排斥,不得已就自己出来闯。几个人们萌生了开酒吧的念头,于是大伙儿辛苦打工了一年,终于凑足了钱,便在市区一个店面开了一家酒吧,生意也还算过得去。就几个人轮流照看酒吧。因为吴晓黎比他们年纪略大,所以就在家给他们打点家务,煮饭烧菜。
夏末对于吴晓黎这伙人的事迹,亦是心潮澎湃。吴晓黎讲完了,夏末还是没有缓过神。直到吴晓黎已多次叫了自己的名字,夏末才明显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我说你这么个小毛孩怎么不呆在自己的公主城堡,非得跑到外面来瞎混呢?”
夏末猜想一定是李玄告诉了吴晓黎自己是离家出走,而吴晓黎一定是旁敲侧听来刺探自己为何离家出走的原因。夏末一想起那些在记忆里一直封存的名字,胃里就泛起一丝疼痛,随即蔓延全身,苦不堪言,嘴角使劲抽搐,想要发出一点声响,却还是无能为力。只有抬头,看着水池前的吴晓黎,竟发现眼角是一片朦胧。吴晓黎被夏末的神情吓了一跳,简单安慰表示弥补。沉默,气氛里充盈着一种浮躁的尴尬。
调整了一下心情。
“黎姐?”
“嗯?”
“李玄为什么不和你们在一起?”
吴晓黎嘴角浮起一丝暧昧的笑意:“哦?他啊,他是我们酒吧里的常客,后来大家越来越熟了,就常常厮混在一起了。他也不浑浑噩噩的了,在我们酒吧做起了特邀吉他手。他没跟你说吗?他的古典吉他弹得很赞。”
“真的吗?很想听听。”有些意外。
“会有机会的。”依旧淡淡的轻浮的笑意。
吴晓黎做了些很简单的家常小菜,只是每一样都不同程度加了辣。夏末看着放入的滴滴绿的蔬菜装盘时都染上了一层红晕时,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在帮吴晓黎端菜时,门口有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夏末一阵莫名的紧张,在原地不知道怎样移动脚步。毕竟寄人篱下第一天。
吴晓黎摆好了餐具,正欲叫夏末去开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拉着原地正百般纠结的夏末,走到了门口。夏末被突如其来的一股不小的拉力拽离了原地。吴晓黎熟练得打开了有些破旧的铁门,门外的光线透着一些缝隙散射到屋内,阳光下,夏末看到门口站着五六个发型装饰都很嘻哈和前卫的男女。他们也注意到了吴晓黎身边一个陌生的女孩,直愣愣地盯着,还不停地问吴晓黎。吴晓黎笑笑,领着大伙儿进了客厅。
坐定,大家没有动手。吴晓黎做了一个很简短的介绍。
他们都拥有各自的绰号。
微弱的灯光下,夏末大致看清了他们的长相面貌,在用饭的间隙,逐渐与他们熟络了起来。
坐在夏末右手边的女人叫晓菲,留着长发,发丝漂染成绛紫色,据目测,观摩着应该也只比自己大个三四岁而已,指甲染成黑色,带着大大的墨绿色耳环,眼睫毛被刷成棕红色,不爱说话,一直都是只顾着低头吃饭,偶尔才跟其他人说上几句话。晓菲边上坐着的是个头发很短,穿着很中性的女人,叫卡耐,夏末最初听到名字时还突然觉得一阵好笑。卡耐的头发是用啫喱或是发胶竖起来的,显得干净清爽,夏末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上了她,因为她不和别的人一样,脸上有太多花哨的装饰,只是右耳垂有一颗黑色的耳钻,很配卡耐的个性,更重要的是卡耐第一个和自己说了话,还一个劲地说欢迎自己,以后有事可以找她,很是热情。晚饭期间,隔着晓菲,夏末和卡耐聊得不亦乐乎。
还有几个男的,只是随口说了些表面上的“欢迎辞”,太过敷衍。夏末也只能从他们的发色上辨别他们,黄头发的叫烨飞,红头发的叫阿寂,蓝头发的叫Ricky,还有一个最朴素的黑头发的人叫小黑。
还好,大家似乎对夏末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没有任何的兴趣,只字不提,这让夏末非常心安。
晚饭过后,卡耐强烈要求带夏末去附近走走,还说给她介绍介绍B市,夏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卡耐问了问一旁的晓菲要不要一起。很明显的,晓菲不冷不热地拒绝了,卡耐有些自讨没趣地吐吐舌头,拉着夏末出了门。
夜晚的风拂着脸庞,混着湿润的冷空气。
“夏末,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过去吗?”卡耐个性的中低音。
“我……”犹豫、害怕、慌张,浸上心头。
“如果你不想说,也罢。我只是觉得把压在心里的东西释放出来会好一些。其实,我也有很可悲的过去,我可以和你说说吗?好多年了,都没有提起了,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卡耐微微低头,风把她的刘海吹散在前额,有那么一阵,夏末觉得她是如此美丽,是一种妖娆的美。
“嗯,我愿意听。”书包网 www.61k.com

十四 抬头,人生第一次走入了学校所谓的“禁地”
“我爸爸是一个弓虽.女干犯,但是谁都不会认为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因为他是邻里间公认的好丈夫好父亲。他待外公外婆很尊敬,从来都不和妈妈吵架。他总是给我买很多好吃好玩的,不打我也不骂我。那个时候,我总以为我是全天下最快乐的孩子了。直到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爸总是晚归,不和我还有妈妈并肩散步,一个人闷闷不说话,看别人的眼神也总是躲躲闪闪。直到有一天,我家的大门被一阵很用力的声响打开,我看到了一个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他们喊叫着爸爸的名字,还四处搜遍了家里的一切。”卡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夏末看见她的眼眸逐渐黯淡。
“我当时真的怕极了,妈妈抱着我,瑟缩在卧室的小角落。爸爸被带走了,被拷上了手铐带走的。以前我总以为警察是多么神圣的一种职业,而那个时候,我恨透了他们,恨他们带走爸爸时毫不留情的样子,我记得爸爸走的时候眼眶泛着微光,满脸褶皱的痛苦,我没有力气奔跑去拉爸爸,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很怕很怕,怕爸爸再也不回来。妈妈紧紧地环抱住我,眼泪浸湿了我的头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在那个角落相拥哭泣了多久。我只知道,从那天以后,警察常到家里来把妈妈叫去问话,妈妈把我安置在外婆家,不告诉我一切。而后,爸爸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没有了伙伴,他们总是远远绕过我嘲笑我是个不干净的小孩,我没有脸去学校上课,不仅同学,连老师都正眼不瞧见我一下。我不再说话,唯一的只剩下沉默或是哭泣。妈妈越来越憔悴,她把我带到了外这里的姨妈家,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她了。我在这完成了我的高中学业,也就在这,我认识了这帮人,和他们生活在了一起。”卡耐抬头,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困苦,她微微清了清嗓子,朝着远方的林立大楼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
余音一直缭绕,反射过不同距离的隔断,传回原地。
夏末忽然感到脸颊上一阵潮湿,什么时候流眼泪的。她擦去眼泪,试着用尽所有的力气,向前方呼喊,试着吞噬一切的悲伤。
直到力气已所剩无几,两人疲乏地瘫软在水泥地上,放声大笑,毫无顾忌地大笑,直到眼泪都笑出来了两人还是无法停止。
最终,夏末没有告诉卡耐自己出走的原因,比起卡耐的过去,自己的故事实在是不值一提。夏末愈发对于卡耐心升好感,恍然间,脑海中那些人、事、物的样子变得不那么不堪入目了。
回到住处时,已经是过十一点了,只有一些人正聚在客厅看电视,夏末本来只想打个招呼就上楼睡觉的,突然发觉李玄也在其中。本来以为李玄回去酒吧做那个什么特邀吉他手的,突然出现也让夏末有些意外。
李玄头发还是湿湿的,全身上下都充盈着一股好闻的肥皂香气,恍惚间,夏末竟把他和齐楚杰想象在了一起。使劲敲了敲脑袋,让自己回归现实。
李玄看着夏末莫名其妙的举动,笑笑:“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
夏末努努嘴,表示抗议。一旁的吴晓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夏末随即便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有些暧昧,想要补救,为时已晚。
李玄已经将手伏在自己的肩上,笑嘻嘻地跟大家宣布:“你们这些人要好好照顾她,不准欺负她,知道吗?对了,今天晚上值班管酒吧的人也要提醒他们,嗯?”有些颁布命令似的口气,在场的人有人唏嘘,有人起哄,也有人愤怒,例如晓菲。她看着眼前这一对举止异常亲密的男女,火焰已经从心脏烧至眼眸,直直地射向夏末。这点,李玄当然没有察觉,而夏末,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一旁的卡耐,静静地观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上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季度困乏的夏末头枕着硬邦邦的枕头竟不到五分钟就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夏末感觉到眼光弥漫进卧室时,已经被人从被子里拽了起来,卡耐不耐烦的催促:“我说大小姐,你也真会睡的,快起来,和我一起去酒吧。”
睁眼,卡耐放大版的头像呈然眼前。夏末手枕着脑袋,稀里糊涂地考虑着卡耐的话。她说,带自己去酒吧。酒吧!夏末一骨碌从床上跃起,睡意全无,吧一旁的卡耐吓得不轻。
“卡耐,你说去酒吧,我才17周岁,还未成年,我可以去吗?”夏末刚把话问出口,就觉得后悔了。
果然,卡耐向夏末投去鄙夷的眼神,取笑地说:“我说你是不是脑子傻了,我可是你这个年龄就已经走上社会了,不就是酒吧么,而且是我们自己开的,你以为是黑店还是妓女店啊,不会要你怎么样的,更不会要你命的。我只是看你在这里没什么消遣的,酒吧正好缺人手,你倒可以多少凑的上一个帮工。要是你还顾忌,那就算了,就当我放屁好了。”卡耐悻悻转身欲走。
夏末急了,连忙叫住卡耐,让她等等自己,梳洗一下马上和她一道走。卡耐转头,送给夏末一个大大的微笑。
酒吧离住处不是特别远,夏末和卡耐坐公交车约摸七八分钟就到了,酒吧的名字很有个性,叫“Ranger Party”,翻译过来应该叫做流浪者的派对。卡耐笑嘻嘻地说这个名字是大家想了很久才一致觉得满意的,客人都喜欢简称为“RP”,夏末就冷着说:“你们这帮人一定人品很高吧。”惹得一旁的卡耐笑了老半天。
酒吧里充斥着很浓的酒精气息,夏末不会喝酒,她记得当时在初中的时候赌气喝了小半瓶百威的听装啤酒,半晌就晕过去了。从那以后她一直滴酒未沾,还被程言取笑说是新时代的贞洁烈女。怎么又想起了,夏末摇晃了一下因为酒精而有些麻醉的神经,努力抬头,观察着自己人生第一次走入的学校所谓的“禁地”。
因为还是上午,酒吧里没有太多的人,只有一些零碎的人打扫着也许是昨晚留下的残局。酒吧不是特别大,据目测,也只有一百来个平方,前台摆式着各种酒瓶,有人在一旁调酒,卡耐说那人叫阿寂,夏末这才注意到他酒红色的短发。他调酒的样子还是蛮专业的,而且各种技巧都摆弄的到位,卡耐一句一顿地说阿寂在当时打工的一年间,跟着一个老乡学习调酒,也是为了这间酒吧。酒吧的格局显得很古朴,座椅都是软座的沙发椅,在前台有些别致的高脚凳。墙面被刷成了渐变色,门口是黑色的,愈到里面颜色越淡,直到变为白色。灯光没有开启,这也就与平日从电视上了解的酒吧有了很大的反差。
时间久了,夏末竟也没觉得酒精的味儿了。
卡耐让夏末随便找地做做,等会有人来了再叫她。自己跑到前台,拿出账本,仔细地查看了起来。
夏末随手抄了一旁软座沙发上的报纸,无聊地翻看了起来。
突然,夏末被人像扼住了喉咙那般,无法呼吸。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五 李玄就像是我的救世主,永远让我无法报答这样的用心
黑白的纸面上,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自己初中毕业时学校统一拍的一寸照。还没有剪刘海,还梳着高高的马尾辫,脸上还有稚气未脱的笑。她看到照片边上自己的外貌介绍,还有家里的电话号码的妈妈的手机号码。照片下还附着一句话:若提供消息者,均以重金回谢。夏末颤抖着双手怔怔地看着着像是无限放大后又缩小的中文字体,自己一个都认不清了。她以为自己又会很没有预兆地大哭一顿,为了自己,更为了妈妈。但是她哭不出来,她多想让眼泪宣泄出来,好让眼眶没有那么重的负担。但是她无法做到,眼睑就像是一颗带了正电的电荷,而眼泪就是一粒粒细小的电子,被牢牢吸附着,无法降落。
卡耐静静地走来,全然没有察觉夏末的异常。拍打着桌子,嬉笑地叫着:“夏末夏末,快来帮忙!”夏末没有听清卡耐的催促,抬眸,空洞地望着卡耐。卡耐依然没有留意到失魂的夏末。拽起夏末的手,拉到了前台。
卡耐递给夏末一张“Ranger party”的酒样清单,上面罗列了所有酒吧供应的酒品饮料,卡耐叫夏末好好看看,等会客人来了让夏末当个临时服务生。夏末依然未从报纸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只是伸手接过清单,眼神空洞、呆滞。卡耐终归还是察觉到了夏末的异常,轻轻用手背触摸了一下夏末的额头:“小末,你是不是病了?”卡耐手背冰冷的温度让夏末立即回归了现实,努力让自己纷乱的心情平复下来,勉强拉扯出一个微笑,故作精神地回答:“没事啊。”卡耐饶有余意地看了眼夏末,指了指夏末手中的酒样清单。夏末会意地点了点头,低头努力让自己将所有的精力投入。
酒吧的客人陆陆续续地增多,晓菲和Ricky在正午过后而来,Ricky友好地向夏末打了招呼,而晓菲依旧自傲地未瞧夏末一下。
晓菲在前台替换了卡耐,卡耐和夏末一同照顾客人。夏末跟在卡耐身后,一点一点了解待客之道。
只是帮忙点些酒品,还有帮忙递些账单,工作并不是特别繁琐,夏末很是适应。刻意回避那纸面上所带来的心理抨击多多少少得到了效果。卡耐的耐心指导也让夏末心情释然了许多。
李玄在下午三点以后到酒吧的。他背着吉他,穿着一身黑色,鼻钉在黑暗里竟也闪烁着光芒。他的出现让酒吧里有了短暂的小高潮,夏末凝视着李玄走向自己,嘴角依然留有那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在夏末跟前站定,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九成新的诺基亚滑盖手机,递给夏末。
“没什么钱买新的,就在那些偷手机的贩子手里转来这只便宜货,我试过了,还不错。手机里存了些号码,以后联系也方便些,你就别跟我推辞什么的,将就着用吧。”
李玄就像是夏末的救世主那样,永远让自己无法报答这样的用心。夏末受宠若惊地接过手机,觉得它是那般沉重。卡耐在一旁装势咳嗽,酒吧里有些人吹起口哨。夏末脸红,低声说了声谢谢。李玄会意,背着吉他潇洒地走向他的舞台。夏末扭头,随即对上了晓菲可以杀人的嫉妒眼光,心里顿时升起浓重的不安。
李玄慌而不乱地调着音,夏末没有注意到台上的李玄专注的神情,和他的穿着打扮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但又是那样的标新立异。吉他好听的声音透过音响蔓延至整个酒吧,夏末听过吉他,但那些都只是歌曲伴奏时弹奏的,有些说不出的杂乱。而李玄的吉他声是干净的,是没有附加多余的音律。夏末静静聆听,整个酒吧都是那般安静,仿佛都沉浸在如此的美妙之中。一曲终了,酒吧里响起零散的掌声,是因为客人还很少,如果实在晚上一定是如雷贯耳的,夏末想。
而后,李玄一直飞、都未何酒吧里的人交流,他只是坐在小小的转椅台上,一个人拨弄着琴弦。卡耐统统夏末的手臂,告诉她李玄只要一拿上吉他就属于废寝忘食的异人类。夏末认定李玄一定是非常非常地热爱音乐,热爱吉他。
这点,很像一个人,那个人,是叫池杉吧。
随着夜晚的降临,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夏末诧异,来酒吧的人几乎都穿着的奇异,而且一个个都涂抹的格外妖艳,其中也不乏一些实则年龄较小却硬要把自己打扮成成熟模样的高中生,而对于形形色色的人,“Ranger Party”可谓是来者不拒,包括一眼看上去就是未成年的问题学生。
灯光亮起,酒吧灯光多为闪烁似的,特别刺眼,音响里迸发出格外激情的摇滚音乐,人与人隔着几厘米都必须对着耳朵大声回应,而大家似乎对于这样的效果格外满意和享受。酒吧里多数人喝着烈酒,大为尽兴。有人抽烟,有人会友,有人在狭小的舞池里尽情摇摆,还有些人搭讪陌生人,询问电话,勾肩搭背,忙着调情。这样腐败的场景夏末从未有所接触,不免有些心悸。躲躲闪闪地不敢融入,卡耐清楚,叫夏末跟着自己不要乱走。
李玄在座椅上跟着音响里的音乐不停地改变乐曲节奏,而吉他微弱的声响比起嘈杂的音乐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不过看李玄的表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酒吧人越来越多,晓菲被叫来和夏末、卡耐一起招顾客人,显然她很不乐意。近距离看到晓菲,夏末才发现今天的晓菲化了更浓的妆,显得更加妖媚。
很快,晓菲被一些喝得烂醉的男人拽住,说些夏末只会在电视、小说上听到或看到的恶心话,而晓菲竟很镇定地推脱掉了,同时,夏末还注意到,晓菲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李玄。
有些事情,夏末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发觉,就像晓菲对于李玄的态度,是她想忽略难都无能为力去克制的。
感情这回事,是我们都无法去深究,余留的,只是一些微小的在意。
夏末被一些熟客叫住问是不是新来的,没有恶意。卡耐一直尾随,生怕出了什么意外,毕竟酒吧这种任何社会背景都可以进来的营业性地方,有太多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存在。而夏末,只是一个还未涉足社会的高中生。
疲惫不堪地回去已经是凌晨了,夏末已经无印象李玄在哪里和他们告别,分手前还说了些什么。也没有记忆,关于临走前晓菲看李玄带有多么不舍的表情。她只知道,自己很困很困,于是,当回到卧室,夏末没有洗漱,倒头就睡。
这一天,其实应该想想很多事。
只是睡意袭人,难以摆脱。
而夏末并不清楚,未来有多少无法预计的故事正在逼近,而自己,又深陷于一个个怎样巨大的骗局。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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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黑焰全文阅读 作者:格日勒其木格·黑鹤

黑焰全文阅读 作者:格日勒其木格·黑鹤 《黑焰》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黑焰全文阅读页面。
一头藏獒的生命传奇:黑焰(精编版) 作者:格日勒其木格·黑鹤


一 雪夜(1)
<b>那鬼魅般的影子,在母獒面前的雪地上站定。
是一头雪豹。这头被母獒的吠叫打断了晚餐的雪豹在雪地里像一块华美异常的缎子,粗壮如蟒的长尾拖曳在身后。它几乎是在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面前的对手。刚才的一击轻松得手,此时它张开被羊血染得鲜红的巨口,傲慢地发出冰块破裂一般的嗥叫。</b>
夜深了,雪越来越大。
尽管温软的雪地试着吸附所有的声音,但畜群的方向还是发出了小小的声响,惊动了母獒。她抬起巨大的头颅,但湿润的鼻子并没有在空气中捕捉到本应随之而来的危险的气息。
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风。
母獒已经顾不了许多,畜群那边传来一头羊压抑不住的凄惨的叫声,已经有牦牛站立起来,焦躁不安地挪动着蹄子,发出瓮声瓮气的踩踏着松散雪地的声响。
真的发生了什么。
母獒跑到畜群前时,所有的牦牛都已经站立起来,它们身上结着雪块冻成的铠甲,如同一块块浮动的巨石。羊群紧紧地挤成一团。
陌生的气味——来自羊群的中央。
母獒狂怒地咆哮着用力撞向靠在最外边的一头山羊,被她撞中肚腹的山羊无动于衷地半闭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睛,挂着霜花的眼睫毛像受惊蝴蝶的翅膀一样翕动,但它却一动不动。羊就是这样,一旦发生什么事,只知道紧紧地挤成一团。母獒又尝试了几次,羊群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她对眼前的羊群没有任何办法,只好狂怒地咆哮着围着羊群奔跑,试图在某个地方撕开一个口子,找到那个隐匿在羊群中的狡猾的家伙。
她向帐房声嘶力竭地吠叫,催促主人快些出来。
因为无法进入羊群中找到那个陌生的敌人,愤怒像火一样点燃了母獒,体内那种猛犬暴烈的基因无时无刻不催促着她冲进去,找出那个此时正躲在羊腹下窃笑的家伙,将它撕成碎片。她冲着瑟瑟发抖的羊群发出一阵阵闷雷般的狂吠。她很清楚,只要里面真的藏着什么,不会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的。
正如母獒预料,它出来了。
但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还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只感到一种几乎不可感知的力量呼啸而来,随后右侧的肩膀受到重重的一击,险些摔倒在地上。但她立刻调整步伐稳住重心,巨大的体重还是让她占了优势。
那鬼魅般的影子,在母獒面前的雪地上站定。
是一头雪豹。这头被母獒的吠叫打断了晚餐的雪豹在雪地里像一块华美异常的缎子,粗壮如蟒的长尾拖曳在身后。它几乎是在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面前的对手。刚才的一击轻松得手,此时它张开被羊血染得鲜红的巨口,傲慢地发出冰块破裂一般的嗥叫。
母獒右肩的肌肉已经绽开,温暖的血液正渗入肩部的长毛中。母獒因为血的气息而更加愤怒。
她已经放松下来,终于现身的雪豹总比隐匿不见的对手更让她感到放心。她慢慢地晃动着脑袋,注视着面前的这头雪豹。在藏獒的词典里没有恐惧的概念,藏北草原的藏獒素以血统纯正而著称,血统纯正的藏獒不惧猛兽。藏獒两千年前就已经传入西亚和欧洲大陆,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猛犬体内都有来自这极寒高原的獒犬的基因。在母獒为保护营地和畜群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与雪豹打斗的纪录。
体重六十公斤的母獒与雪豹静静地对峙着,过于安静了,只能听到巨大的雪片落在地上的声音。那些牦牛像没有生命的石头,一动不动,只是瞪着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漠然看着面前的一切。
雪豹的长尾像一条真正的蟒蛇那样起伏、扭动,似乎也透露出雪豹犹疑不定的心情。
母獒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冲了过去。雪豹的表现再次出乎她的意料,它竟然没有凭借自己敏捷的身手躲闪,而是选择正面迎接她的冲击。在母獒的利齿准确无误地叨住雪豹沁出一股雪峰气息的肩膀的同时,一只钢钩一样的爪子也紧紧地扣在了她的腰上。她果断地结束了对这处无关紧要部位的咬噬,咆哮着向那只已经戳透了她的毛皮向更深处挺进的爪子咬去。她的牙齿与渗透着羊血的猫科动物更加锋利的牙齿相遇,发出金属激烈相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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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雪夜(2)
这一回合结束时,母獒立在雪地里只觉得自己的腰部隐隐作痛,其他的部位则毫无损伤。那头刚才舍命一跃的雪豹,站在距离她四五米之外的一片狼藉的雪地上。她慢慢地逼近,雪豹在声嘶力竭地咆哮,显得有那么一点外强中干。它在极力掩饰,不过它的一条前腿已经跛了。尽管母獒在刚才噬咬时没有感觉到那种骨头被咬断时发出的清脆的断裂声,但她还是品味到了切断结实的肌腱时那种畅快的满足感。
雪停了。几乎顷刻之间,满天星斗呈现在深蓝色的天幕之上,雪地在月光下白得耀眼,最后几片雪花恋恋不舍地从天空飘落,在大地上寻找自己命定的位置。失去了黑暗这最好的遮蔽物,这头成年雪豹明显地感到不安,它的尾巴根根长毛竖起,比原有的更加粗壮,像一头在驯蛇长笛的驱动下抬起头颅的蛇,居心叵测地轻轻晃动。
母獒很清楚,雪豹假如不是为了眼前的羊,早就离开了。这种恶劣的天气并不是每天都可以找到食物的,它实在舍不得已经到手的羊肉。
母獒冲出去时已经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出击,她几乎是倾尽全力地向站在雪地上举棋不定的雪豹冲过去。她相信这一次自己会闪过雪豹击来的一掌,准确地叨住它的喉咙,然后心满意足地将它压倒在地,等待着那一腔温热的血流尽,发出女主人去湖边背水将木勺放进湖水里的那种声音——空洞的咕咚声。当她松开嘴时,雪豹的头就会像前一段时间那两头觊觎羊群被她轻而易举地咬翻的狼一样软乎乎地滑落在雪地上。
母獒冲到已经不愿恋战的雪豹面前,作势向雪豹那只受伤的右前腿虚咬一口,已经受伤的雪豹果然上当,条件反射下立即低头抵挡。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母獒的计划发展,经验非常重要。这些经验,是它在无数次击败侵犯营地的野兽的过程中慢慢地积累起来的。突然,她听到从羊毛垛那里传来一声小鸟受惊般的啼鸣。受到母性本能的驱使,在这高速突袭的时刻她不由自主地扭了一下头,望了一眼被雪片覆盖的羊毛垛。但这是一个不可弥补的失误,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雪豹刚好觉察到自己受骗上当,恼羞成怒地借助强健的腰腹肌肉迅速反弹,此时,因为分神而失去了最佳攻击时机的母獒却在雪豹的利齿前暴露出了自己毫无保护的肚腹。
一切都像噩梦一样杂乱没有头绪,发了一夜高烧的丹增终于爬了起来,不顾妻子的劝阻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帐房。
在雪地正中,扔着一块像是褥子一样软绵绵的什么东西。一点点地靠近之后,丹增吓得差一点儿扔掉了手中的电筒。那是一头雪豹,但它一动不动,确实是死了。一身华美的皮毛点缀着斑斑血迹,美得令人感到心惊肉跳。
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通向帐房后的羊毛垛。
从母獒腹部的伤口里流出的血已经洇湿了一片雪地。趴在羊毛垛前的母獒听到丹增的声音,只是懒懒地扬了扬头,然后又低下头,将一只被挤出来的小犬推进了怀里。三只小犬在母獒的腹下毫无顾忌地吮吸着乳汁。
月亮隐去了痕迹,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趴在帐房一角的母獒突然抬起了头,她先是迷惑不解地认真地嗅了嗅缠在她腰腹间抹满酥油的布条,然后她发现了身边被丹增抱进帐房放在一张羊皮上的三只小犬,表情似乎放松下来。她小心地舔净这三只漆黑如炭的小犬,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像一面在风中摇摆不定的风马旗,但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她又低下头嗅了嗅三只小犬,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帐房门边,用头掀开了毡片,钻了出去。
丹增并没有阻拦她。他最初养的那头藏獒就是在年老体衰感觉到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时,在一个傍晚这样离开的。一头藏獒在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都是这样静静地离开的。只要有机会作出选择,它们不会让自己死在营地里。
丹增掀开毡片,看到在一片清澈如水的雪地里,母獒向着远方已经在曙光中呈现出一线青色轮廓的莽莽苍苍的雪山慢慢地走去。


一 雪夜(3)
当母獒黑色的身影在地平线上消失时,天亮了。


二 黑色的火焰(1)
<b>但这时他脚边的格桑像一枚燃烧的黑色火球冲了出去,一路吠叫着扑向羊群。
格桑也是在自己冲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出去了。几天以来,格桑每次从沉睡中醒来,总是能够感觉到体内那种令它不知所措的神秘冲动,像准时而来的永不变更的潮水。它感觉自己总想要围捕什么,把什么送回它原来的位置。这种无法抑止而又无法发泄的冲动时时刻刻都在困扰着它。</b>
格桑生命中最初的记忆就是白雪皑皑的冰峰。在湛蓝天空的宏大背景下,晶莹剔透的峰顶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刺痛了它柔嫩的眼睛。
它应该是一头标准的藏獒了,头侧垂下两片心脏形的耳朵,身上的乳毛已经褪落,毛色呈现出一种乌鸦翅膀般黑到极致而闪烁出的一种钢蓝。尽管它只有三四个月大,但已经显露出大得吓人的骨架。
母獒和被远道而来的牧民带走的那两只小犬,在格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当然它也并不会明白,主人丹增留下它是因为它那四只刚刚两个月就已经像小孩子拳头般大小的爪子。这是一头巨獒的坯子。丹增相信,它可以长成一头令人瞠目结舌的巨獒。藏北草原上,一头良种巨獒是营地不可缺少的成员,护卫牧人赖以生存的畜群,看护帐房,甚至在大雪封困营地时外出送信。
那两只小犬先后被带往远方的牧场之后,格桑就被主人赶出了帐房。第一夜,它还执拗地在帐房外面徘徊,哀号着想要扒开入口处的毡片钻进温暖的帐房里。主人突然掀开毡片,手中的白嘎( 一种放牧工具,以皮绳及皮兜组成,皮兜放入石子或弹子,抡动皮绳可将石子投出极远的距离 )出其不意地打在了它的头上。格桑惨叫着逃开了。它跑向了畜群,试图在那里找到一点温暖。牦牛还没等它靠近,几只挂满粪泥的巨大蹄子就劈头盖脸地从上面压了下来。羊群倒是静静地卧在了一起,黑暗中它们的眼睛像天上的群星在湖水中的一片倒影。不过羊紧紧地挤成一团,它无论如何也无法钻进去,成为其中的一员。转了一圈,它又回到帐房门前。毡片没有遮严的缝隙里透出温暖的灯光,还传出了小主人欢快的笑声。
最后,它钻进了羊毛垛。现在,它已经不再去想帐篷角那块羊皮和温暖的火塘了。远外草地尽头的雪峰在月光中如同不可多得的珍宝,放射出慑人的银色光芒。它仰起了脖子,从柔嫩的喉管里吐出生命里第一声号叫,然后在夜晚浸淫着牧草生长的青色气息中睡着了。
出牧的时间到了。
每天都是这样,它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格桑!”走出几步,主人回头叫了一声。
正准备冲向小主人的格桑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它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它已经预感到总有什么在等待着它。每天百无聊赖地在帐房附近游逛之后,格桑趴在草地上打盹时,总是感觉到从每一根毛孔深处渗透出的那种渴望,似乎是要寻找什么,但它又无法确信那究竟是什么。
尽管格桑只是一头幼犬,此时也意识到,那种每天和小主人游戏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它昂起对一头幼犬来说比例有些大了的头,使自己跑动的姿势更加轻松紧凑,不紧不慢地跟着主人,既不超出主人,又不落在后面。
作为藏北草原的獒犬,这是游牧生涯的开始。
格桑第三次和主人出牧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找到一处不错的草场,主人又从怀里掏出羊毛团和羊骨纺锤。在主人手中飞速旋转的羊拐骨让趴在旁边的格桑感到眩晕,它闭上了眼睛。
羊群走得太远了。那些羊依然在低着头啃食青草,慢慢地向前移动。它们再走一会儿,翻过了小丘,就要走出丹增的视野了。
丹增叹息了一声,想要站起来,将前面的羊群赶回来。
但这时他脚边的格桑像一枚燃烧的黑色火球冲了出去,一路吠叫着扑向羊群。
格桑也是在自己冲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出去了。几天以来,格桑每次从沉睡中醒来,总是能够感觉到体内的那种令它不知所措的神秘冲动,像准时而来的永不变更的潮水。它感觉自己总想要围捕什么,把什么送回它原来的位置。这种无法抑止而又无法发泄的冲动时时刻刻都在困扰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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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黑色的火焰(2)
它并不成功地从惊恐的羊群中间穿过,将羊群冲散,跑到羊群的最外侧,才意犹未尽地杀个回头,大幅度地左右奔跑,伴随着从尚还稚嫩的嗓子憋出的铿锵有力的吠叫。羊群不太适应这套圈围法,想四散奔逃,不过它们很快发现自己确实不是这头急于表现的莽撞小犬的对手,格桑难能可贵地时不时地在最外围羊的肩膀上虚虚实实地咬上一口。
毕竟是第一次,格桑还不能像一头技艺娴熟的牧羊犬那样做得完美无缺。羊群如同一摊不小心洒落在地上的水银,毫无章法地滚来滚去。
当然,这是第一次,格桑比一头经验丰富的牧羊犬多花了一倍的时间,不过还是把羊群圈了回来。
格桑向主人跑过去时发现丹增还是坐在原地,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这多少令格桑感到失望。这是藏北,藏獒生来就是要牧羊的,正如羊和牦牛要为牧人们提供奶食和皮张一样,一切都在按照造物主事先的谋划顺理成章有条不紊地进行。牧羊犬赶羊,是天经地义的。丹增几天来看到格桑面对羊群无所作为也并不着急,他知道格桑终会有一天灵光一现,也许只是被哪一根比较粗一点儿的草绊住了,踉跄一下就突然想到要行使自己的职责。平和地接受一切,这也正是高原的原住民能够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坚韧地生存下来的原因吧。
此时丹增的脸上浮动着那种藏民特有的更接近于木然的平静。
当羊群再次不知不觉地向小丘那边移动的时候,主人只是冲着趴在草地上的格桑嘘了一声,格桑就已经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格桑再次把羊群赶回来,伏在主人身边。短短的时间里,它已经感到这没有什么了。它就是一头牧羊犬,是为牧羊而生的,当它第一次冲向羊群时,是本能;第二次再做时,已经是经验了。
格桑卧在草地上向远处的羊群望过去,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护这群羊很久的时间了。
格桑几乎没有经过什么过渡性的训练,就开始了一头藏北牧羊犬的生活。


三 牧场越来越远(1)
<b>格桑站起来,在车后已经看不到夏营地的痕迹,一切都已经消失了。恐慌如同一片飞速掠过草地的云彩在大地上留下的阴影,突然之间笼罩了格桑虚弱得不堪一击的心脏。它一直在欺骗自己,也许这一切只是主人的一个玩笑,然而这种想法似乎无法解释发生的一切。即使第一次面对自己牧犬生涯的第一个对手——那头执意要攻击羊群的黑狼——格桑也没有感到过这样恐慌。</b>
车还没有出现,格桑已经凭借自己敏锐的听觉感觉到那种蜂群迁移般沉闷的轰响。它略感兴奋地向地平线上张望,两分钟以后,在草地的尽头拱出甲虫一样背壳光亮的吉普车,车窗反射的阳光刺痛了格桑的眼睛。偶尔路过这里的汽车,携带着陌生世界新鲜的气息呼啸而来,总是让格桑兴奋不已。格桑毫不犹豫地冲向战舰般雄壮的从草地里驶来的越野吉普车。
主人已经跑了出来,牵住项圈将它拽到帐房前那根木桩前,把铁链扣在了它的项圈上。
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像所有长途坐车旅行的人一样,下车的一刹那因为腿脚麻木动作趔趄,不过他们仍然没有忘记动作夸张地冲着主人高叫扎西德勒( 藏语:吉祥如意 )。
格桑已经对这两个人失去了兴趣,两个陌生人进了帐房之后,它也把视线投向了雪山。在草地的尽头,如同一块正在熊熊烈火中熔化的金子,因大风侵蚀而积雪稀少的山脊恰似锋利的刀刃,艰峻地耸立,将这些金的熔流切割开来,最高的锥状峰顶在大风中飘动着一段划破长天的金色浮云,长久不息地流动,像一面金光闪闪的大旗。
每天归牧后,格桑经常这样神情恍惚地望着草地对面的雪峰。格桑常常莫名其妙地产生某种被召唤的归属感,它不时地萌生了要去那里看一看的想法,这种冲动有时似乎比它第一次冲向羊群时的感觉更加强烈。但格桑也只是想一想,它没有时间穿过草地到那雪峰下面看个究竟。格桑是这营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它温热的身体从母体脱落来到这个冰凉的世界上的那一刻,直到有一天它也在冥冥的召唤之下走向草地尽头的雪山,它的一切都与这营地紧紧地维系在一起。它的祖先都是这样的,它的母亲是这样,它也将重复着所有藏獒所做的一切。
但是,这种黄昏的遐想并没有影响格桑的嗅觉。风从雪峰吹来,挟带着冰雪沉睡般严峻的气息,格桑觉察到随风而来的那种气味,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痛了格桑,它不得不收回自己在主峰顶金色旗云( 高山顶峰因气流形成旗状云 )上留恋的目光。
在格桑拖曳着铁链腾越起来的同时,看到潜伏在距离着羊群不远的浅草坑里一个灰色的影子。
那是一头狼。
它咆哮着想挣脱开紧紧缚在颈上的铁链。
主人从帐房里出来。他挡住阳光向羊群的方向张望,并没有发现那头紧紧贴在地面上的椒盐色的狼。不过他还是解开了格桑颈上绷得笔直的铁链。
那狼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它坚信自己潜藏得很好,所以直到格桑狂吠着奔过羊群与它的距离只有十几米时,才确信自己已经被这头凶神恶煞般的牧羊犬发现,于是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近在咫尺却无缘享受的肥美羔羊,从草坑里跃起,急急忙忙地向草地深处跑去。
这只是一头独狼,试着趁牧人打盹的时候找一点食物。但它选错了自己前进的方向,那是上风向,风是由它那里向帐房吹去的,格桑就是凭借风中细若游丝的气味发现了它。
格桑只是追了几步就发现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从后面看上去,这头狼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捕到像样的猎物,奔跑起来好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有气无力,皮毛稀疏已经露出肋骨清晰轮廓的两肋大幅度地起伏,没有跑出多远,它就已经耷拉下了舌头,不断回头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格桑。
格桑没让它跑出帐房外主人的视线之外,它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几乎没有引起剧烈喘息的速度就已经追上了舍命飞奔的狼,使它们的距离缩短到三米左右。在一次次成功地追捕野狼之后,格桑已经学会让自己的每一次追击都尽量完美。


三 牧场越来越远(2)
前面的一个土包,可能是草原犬鼠之类的什么小动物挖洞时留下来的,狼冲过去时也许用力过猛,脚步不稳,险些摔倒,但它还是借助几个细碎的移步调整好步伐继续向前跑。但这个小失误更加拉近了它与格桑间的距离,格桑的鼻尖几乎触到狼的尾梢。
格桑倾尽全力猛地跳跃起来,从斜上方向狼的腰上咬去。狼果然上当,不管不顾地回头反咬一口,这是绝望中的奋力一搏。格桑只是虚晃一下,此时狼的喉管已经完全暴露无遗,正在它的眼皮底下,它要做的似乎只是顺理成章地衔住这个对狼来说至关重要的部位。
格桑四爪站稳后用力地摇撼着脖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种命运的狼几乎没有反抗,剧烈的奔跑后它的心脏已经快碎了,而且这狼轻得不可思议,轻飘飘地就被格桑甩了起来,冒着气泡的、颜色暗淡的血呼呼噜噜地从几乎被折断的脖子上的伤口里流了出来。
格桑松开了口,看着这头狼四腿痉挛着流尽了血,然后才叨住它的后脖颈,拖拖拉拉地向帐房那边走过去。
格桑把死狼拖到帐房的门前,主人早已和两个陌生人等在那里。主人在它的头顶拍了一下,顺手在它的嘴里塞了一块干肉。
格桑并没有急于吞咽这块干肉,叨着肉露出还沾着狼血的白牙,面对此时已经胆怯地躲在主人身后的两个陌生人低声地咆哮。这是藏獒的本能,对陌生的一切充满敌意。
主人轻声地呵斥,然后牵着它的项圈把它拽到那根木桩前,又将它扣在铁链上。
格桑当然不会知道,在它全神贯注地捕猎那头狼时,两个陌生人正在和主人一起远远地望着它。在高倍望远镜里瘦高男人清楚地看到格桑怎样准确地攻击狼颈部的动脉,那头瘦狼在被它咬住的一刻就被切断了主要的血管。他看到红色细小的血流喷涌而出,如一股渐渐败落的泉水,和狼的生命之光一起慢慢地消散了。但即使这样,这头狗仍然没有停止那种摆动,直到它似乎对这种动作感到厌倦了才将死狼像块面团一样地扔在地上时,那狼的脖子和身体好像也没有连着什么了。
“格桑。”他冲着卧在地上的大狗叫了一声。他是从丹增那里知道了这头藏獒的名字。格桑扬了扬头,但还是那种大智若愚的神情,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全然不像刚才在草地追捕野狼时那种动若脱兔撕碎一切的轻捷强悍。
也许他是被格桑这种无动于衷的神情所蒙蔽,在以前他也曾经试着接近过各种各样的狗,大多数的狗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不会再有什么攻击性的举动了。大概是胃里足够的食物使他丧失了应有的警惕,于是又向前蹭了两步。他那小心翼翼地迈出最后一步的脚还没有落地,突然感觉自己的面前仿佛挟着风声竖起一座黑色的墙。
“确实是很可怕的狗。”他的同伴怕冷似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又后退了几步,“我以前也只是听人说起过生活在高原上的獒犬,据说一头可以战败三头狼,有些甚至可以咬败豹子,看来这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在这种人活着费劲的地方,只有这种狗才能活下来。我知道世界上挺有名的猛犬有藏獒、高加索犬、中亚牧羊犬、纽芬兰犬。但藏獒是里面最厉害的。两千多年前,它就传到古希腊,后又传入古罗马帝国,又由东欧的斯拉夫人传到欧洲各国,总之现在世界上所有的猛犬体内都保留着藏獒的血。它是所有猛犬的爷爷的爷爷。”瘦高男人因为终于找到话题让伙伴暂时忘记自己的狼狈而颇感欣慰。
“我有一个朋友想找一头藏獒,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只有藏獒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猛犬。他说花多少钱都不在乎,只要是纯种的藏獒就行。看一看能不能将这头藏獒带回去。”
“即使不把它运到成都,只是带到拉萨的藏獒市场也可卖个天价。”靠着倒狗起家后来购置了车辆专门在牧区收购宝石的瘦高男人显然为自己的想法而兴奋不已。
“不过牧民一般不会卖掉自己的狗吧。”尽管他的同伴并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可这确实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


三 牧场越来越远(3)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最特别的是这是在藏北草原。”瘦高男人从车的后备厢里取出两只瓶子。
两个人钻进已经燃起了油灯的帐房。
格桑又用力地跳起了一次,当然还是毫无结果。它从这两个陌生人不平常的举动中发现了某种针对自身处境的不祥。但它只是一头牧羊犬,并不能决定什么,同样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
透过吉普车的后车窗,在空旷荒凉的草地里仅仅可以辨认出黑色轮廓的帐房渐渐模糊。这时,一直躁动不安的格桑却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不过,吉普车里陌生的一切依然令它感到恐惧,刺鼻的汽油味令它感到昏昏沉沉,还有让它作呕的塑料味,弥漫在车内的经年的香烟味。总之它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充溢着陌生气味的世界。
早晨,一向脚步稳健的主人摇摇晃晃地钻出帐房,后面跟着两个陌生人。主人两眼发直地向格桑走了过来。格桑已经感觉到气氛的与众不同,它看到女主人和小主人站在帐房门前向这边张望。但它还是小心地站了起来,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迎向主人。丹增目光呆滞,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差一点扑倒在格桑的身上。
丹增身上弥漫着一种格桑从来也没有闻过的刺鼻的气味。格桑将要终生铭记酒精的这种气味,因为伴随着这种气味而来的是格桑将要变更的命运。这种气味和主人粗鲁的动作一样让格桑感到不太舒服。怕拴得不结实,除了在格桑的项圈之外主人在他的脖子上又缠了一圈链子,仍然不满意,又粗手粗脚地用铁链在它的腰间缠了一道。
格桑站起来,在车后已经看不到夏营地的痕迹,一切都已经消失了。恐慌如同一片飞速掠过草地的云彩在大地上留下的阴影,突然之间笼罩了格桑的虚弱得不堪一击的心脏。它一直在欺骗自己,也许这一切只是主人的一个玩笑,然而这种想法似乎无法解释发生的一切。即使面对自己牧犬生涯的第一个对手——那头执意要攻击羊群的黑狼——格桑也没有感到过这样恐慌。
车在此时正喘息着驶上了一个缓坡,透过车窗,格桑的视野中只有一条因为偶尔有车辆行驶牧草稀疏的简易车道,那让它聊以自慰的牧草的绿色竟然也变得不可思议的吝啬。于是可以让它感到最后一丝安慰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那种被抛弃或是被劫掠的愤懑感像一团火,挤塞在它的胸膛间,随着车轮辗过一颗石子小小的颠簸引起的微不足道的震动而爆发。
坐在车里的两个人的感觉是一枚高效震荡弹在车里爆炸了。正在开车的那个因为受了突然的惊吓手脚发软,没有把稳方向盘,车拐进一个浅坑,大幅度地倾斜,车子里没有固定好的瓶瓶罐罐七零八散地碰撞,发出了巨大的响声。这些陌生的响声更增添了格桑的焦躁感。一声声炸雷般的咆哮在车里回荡,它疯狂地撞向周围的一切,张嘴咬向可以碰到的任何东西。在空旷的牧场上,格桑的吠叫听起来似乎并没有如此撼人心魄的效果,但在这窄小的车里,无异于在一间门窗关闭的十平方米房间里打开消防车的警笛。
格桑一次次地撞向禁锢着它的车厢,狭窄的空间里巨大的压迫感让它的头脑处于一种惊恐的疯狂状态。在牧场的日子里,即使是零下四十度的冬夜,它也是幕天席地而卧,在草地上只要它愿意,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奔跑。但那样的一切都已经离它远去了。
在这辆车里,格桑品尝了生命里的第一次失败。肩膀上的疼痛此时如雾气一样蔓延扩散到它的全身。
尽管作为高原牧羊犬生就一副岩石般发达的心脏,格桑此时还是在喘息。对于水的需要越来越迫切,干涸的喉咙里已经不能再发出令觊觎羊群的狼闻风丧胆的吠叫。随之而来的是饥饿感,它感到一阵折腾之后自己的胃像一个巨大的空洞。于是平时它甚至不屑一顾的脱了脂的牦牛奶此时也成为它渴望的美味,当然这种不着边际的想象不过是徒然增加了它的痛苦而已。但它并不能控制自己,牦牛奶那种浓醇的香糯令它的腹部开始出现条件反射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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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牧场越来越远(4)
长久的颠簸,也许车子行驶在一片永远没有尽头的堆满砾石的荒石滩上。格桑终于吐了。它僵硬地伸直痉挛的脊背,呕出昨天在营地里吃的最后一顿饭——那些已经成为粥样的糌粑拌羊奶。翻江倒海地呕尽胃里的残留物之后,格桑感觉舒服多了,眩晕过后,生机又渐渐地回到它强悍的身体上。
它是藏獒,神秘高原上不解之谜的一部分。只有藏北这种甚至并不适合人类生存的险恶环境里才能维系猛犬基因的纯正。
傍晚,两人投宿在一家简陋的旅店。
……
早晨惊醒格桑的不是第一头站起身的牛,也不是乳羊的咩咩的叫声。那咣的一声,是哪个早起的司机推开了旅店的铁门。
这已经不是高原牧场的早晨了。
三天以后,在珠峰大本营的绒布寺前,已经有人在欣赏珠穆朗玛峰的壮丽景象之余,和那些聚在帐篷里等待好天气的登山者们讲述那头鬼魅一般的黑色藏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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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1)
<b>那些来自远方到拉萨朝圣的人们围着大昭寺转经或是叩长头时,经常可以感觉到来自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在他们警觉地抬起头时,它却已经一闪而逝地离开了。在黑暗的街道上,它像是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谁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也从没有人可以接近过它。</b>
车驶进拉萨时,已经渐渐地习惯颠簸的格桑正昏昏欲睡。它被某种陌生的嘈杂声惊动,抬起头看到远远矗立在天幕下的巨大的宫殿,金色的穹顶在阳光下闪耀着辉煌的光芒。
那是布达拉宫的金顶。
就在这一天,面对着这陌生的世界,格桑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地离开藏北草原了,再也回不去了。显然,这是与藏北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格桑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到了很多同类,大部分都是一些杂种狗,但所有狗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情,它们在正午的阳光下慵懒地闲卧在寺庙的门口、小摊的下面,接受前来布施的人们施舍的食物。这在格桑看来是不可想象的。从它第一次在体内的那种无法扼制的冲动驱使下冲向散乱的羊群把它们赶到一起的那一刻起,它就知道自己是一头草地上的牧羊犬,它没有更多的想法,只是每天和主人一起赶着羊群出牧,天黑以后在帐房周围巡视,赶走或杀死那些对羊群有所企图的狼。它没有想过更多的事,这种无所事事地闲待着接受食物的生活方式,根本是它的理解能力所不能接受的。
两个人带它去参加一个藏獒展销会。
格桑被牵进这个建在山坡上的宽敞平地时立刻引起了小小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头巨大的獒犬。格桑也发现拴在这里的这些家伙比街上的那些细腿细腰的狗更像自己人,它试着与坐在旁边的一头青色藏獒打招呼,那家伙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它的皮毛被什么东西精心地洗刷过,油光水滑,像一匹油亮的生丝。
格桑被牵到众犬间的一个空位,很快就有人围拢过来。其实无需瘦高男人和他的同伴做什么广告,在这里游逛的都是倒卖藏獒的老手。
格桑一露面他们就看出了这头大獒的与众不同。他们的眼睛已经厌倦了那些为了达到某种效果皮毛被仔细地清洗得一尘不染的獒犬,它们因为已经在城市里繁殖得太久而呈现出品种退化的迹象。就是那头青色的藏獒,刚才为了使它看起来更精神一点,主人拿出一块准备好的肉,放到它嘴边,它却理都没理,像只晒太阳的猫一样怜惜地舔着自己腿上的裙毛。
这里几乎是一个藏獒的大杂烩,黄色、白色、青色和灰色的獒犬,还有那种标准的铁包金( 黑与棕红相间的毛色 ),甚至有一头非常少见的咖啡色的獒犬,但肩高达到八十厘米,体重超过七十公斤的只有格桑一头。他们很清楚,就算作为藏地獒犬的集散地,这样优秀的藏獒在这里也是难得一见的。
人们都已经看出了格桑与这些豢养在城市里失去了藏獒本称意义獒犬的不同。在格桑那种因为陌生人的接近而无所畏惧甚至毫无来由的仇恨目光扫视之下,所有急急忙忙地挤上来的人都小心地退后。此时他们看到的是一头戗乱的长毛散乱地膨起——因而显得身躯更加庞大——弥漫着荒野的气息的藏獒。几天来,丰富的食物和充足的休养,它的体能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态。随着人群的渐渐围拢,格桑因为感到某种危险的临近,扳踞着四条粗壮如柱子的腿,颈上的鬃毛也随着若有若无的威胁性的低吼而轻轻地晃动。于是这些人在铁链允许的安全范围外又后退了几步。
格桑那巨硕的身躯令在场的所有獒犬相形见绌。
一根足有人的手腕粗的木棒突然从人群里飞了出来,向格桑打过去——这类似一个对反应能力的测试。喀嚓一声断裂的响声,被格桑在半空中衔住一口咬成两截的朽坏的木棒被甩进了人群,人们躲闪的同时啧啧地连声称赞。
这是来自藏北草原的纯种藏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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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2)
一道非自然的闪光,伴随着喀嚓一声。
被陌生的声响惊动的格桑向来声处扑去,瘦高男人和他的同伴拼尽全力才拉住了格桑。
到拉萨拍摄风土人情的摄影师尽管向后躲闪时脸已经吓得发白,但还是像在给自己打气一样高声地叫道:“天啊,这哪里是狗,分明是一头狮子嘛!”
当那个扎着马尾辫的男人走上前和瘦高男人交谈时,格桑感到自己的颈间突然间轻松了许多。离开牧场之后这铁链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丹增为了保险把铁链还在格桑的腰间缠了一道。在格桑一次次地冲撞车窗时,腰间的这道铁链已经松脱了,结果不过是格桑脖子上挂着的铁链又增长了一段而已。瘦高男人当然没有勇气给格桑重新在腰上缠一道铁链。
系在它脖子上的项圈居然断开了。本来就是一头死去牦牛的皮做成的项圈,格桑已经戴了一年,这几天被格桑又拉又拽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此时它的倔强系数终于达到了极限,连接着项圈最薄弱的纤维终于不堪重负,绷断了。
有人发出了惊呼声,这叫声惊醒了格桑。
即使是来自藏北草原深处的格桑,还是习惯在人的引领下生活。一头牧羊犬不需要想太多事,每天只要跟着主人看好羊群,在夜幕降临以后小心地守护着营地不让野兽偷袭畜群就行了。现在的一切却完全由它自己来作出决定,此时就需要它为自己作出一个如此重要的决定。
它谨慎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什么也没有发生,链子留在原地,并没有跟着它一起移动,那种无处不在的哗哗声终于消失了。它又向前迈出了一步。一切正常,很安静,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人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样一种情况:如何处理一头失去了项圈和铁链束缚的獒犬。
格桑开始作出正确的判断,它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里。
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它不紧不慢地向门口跑去。那瘦高男人在它的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叫,但在格桑回头的一刹那立刻噤声不语。
所有的人和所有的藏獒就这样看着它大摇大摆地离开院子。
没有人敢阻止它,谁敢阻止它呢,一头来自藏北的獒犬。
格桑几乎未加思索,就踏上了归乡的路。
但这个地方正处在拉萨的闹市区里。本能促使格桑在跑出宽大的院落之后立刻穿越了几条错综复杂的巷子,它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那个门口竖着两根巨大木桩的大院了。
不过就在穿越阴暗狭窄小巷的过程里,当然也不时地响起一声声令格桑心惊肉跳的惊叫。
格桑来到一条行人密集的街上,一条卖风干肉和糌粑的小街。这里弥漫着一直伴随着格桑长大的气味,那是燃烧的糌粑特有的香味。格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向一个摆着整条风干羊的小摊上望去,但这个小小的停顿,立刻引来了一片惊奇的目光。在这些人的印象里应该从来没有这样体形的藏狗在街头出现。
这些人一时还没有搞清楚格桑的来历,只是好奇地对它指指点点。格桑又跑进了一条白石铺成的小巷子,这似乎是一条弯弯曲曲没有尽头的小巷,它一直向前跑。有人试探着从后面追过来。那人大概是认出了它的品种,一头藏獒,没有被主人牵着。尽管捉住它并将它据为己有的想法有点冒险,但面对一笔也许唾手可得的不小的财富,毕竟会有人试上一试。其他的狗几乎已经在拉萨失去了市场,这是藏獒的时代,人们知道这是一种敢于跟猛兽争斗而无所畏惧的猛犬,品种优良的藏獒价值千金。
在狭窄的小巷里被追赶,会令任何一只动物感到恐惧。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那来自后面的则是随时要被揪住尾巴的紧迫感。
格桑跑到小巷的尽头,慌不择路地闪进了一个虚掩着的小门——这似乎是为了摆脱身后追赶者的唯一选择。
追到门边的人停住了脚步,还没有等格桑发出困兽般的咆哮就已经悻悻地离开了。种种迹象让那个人相信藏獒是属于这个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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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3)
惊魂未定的格桑在陌生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找了一个角落趴下。这是一个洁净而幽雅的小院,地上铺着的鹅卵石因为年深日久的磨损已经变平发亮,展现出石块间美丽如彩虹般的纹路。院子中间砌着一个青石花坛,种着格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花,靠着墙边也摆满了一盆盆茂盛的花草。
待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小院子里,暂时的安全感竟然令格桑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它心满意足地躺在这个安全的角落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这个长觉中间它只起来过一次,那是因为太阳在移动,阳光晒得它浑身发烫,于是它睡眼惺忪地向前移动了几步,爬到一棵小树的阴影里,又睡着了。
这是离开草地之后格桑第一次放心大胆地熟睡。在一个让它感到温暖的院子里,它不想再出去,它不想再走进站满了陌生人的危机四伏的街道。当然它还在怀念自己的营地,可是却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开街上那些好奇的人,踏上重返牧场的路。
下午,格桑醒了。它毕竟是一头来自藏北草原的牧羊犬,即使熟睡时也在不知不觉间感受着周围环境中发生的一切。从院子里那幢红色小楼挂着铜拉手的小门里其实一直在传出声响,当然那是格桑灵敏的耳朵也只能勉强分辨的细微的声音。那间隔很久才会发出的声响在格桑刚刚进入院子时就已经听见,但它以为那应该是这个院子的一部分。但当它醒来时,它必须面对的是——这声响显然是来自掌管着这个院子的主人。
于是,格桑趴在还残留着阳光余温的地面上紧张地等待着小楼主人的出现,它以自己对拉萨仅有的印象猜测这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最重要的是,格桑不想离开这个自从它离开牧场之后第一次感到安全和温暖的地方。
格桑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后来,一片金红的布达拉宫辉煌的金顶分散了它的注意力,让它暂时忘记了会有什么人从那扇小门里出来这个困扰着它的问题。在草地里,进入它眼帘的总是因为地平线的存在而显得无限遥远的一切,这种由人类建造的奇迹毕竟是第一次进入它的视野。它多少怀着对人类的敬畏注视着由人类主宰的一切。
最后的阳光在布达拉宫的金顶上留下一抹留恋的酡红,天空泛起的苍凉暮色让格桑想起了远方的草地和拥挤着归牧羊群的营地。这时它听到了期待已久的沉缓的脚步声,它紧张地绷紧了身体,但它还是告诉自己不要动,就那么卧在原地。
因为长久的等待,格桑紧张得滋生出想要撕咬什么的冲动。它不得不紧紧地咬住牙关,克制住就要将它淹没的紧张感。
一个肩上披着赭红色藏袍的老人打开木门,手里拎着一只浇花的喷壶,慢慢腾腾走进院子里。尽管院子里的光线已经十分昏暗,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从天空泄下的光线,可以想象那房间里一定十分阴暗。
格桑痛苦地压抑着自己对陌生人天生的警惕感,轻轻地喘息着,紧张地注视着老人手中那只对它来说完全可以理解为武器的陌生的喷壶。
老人确实很老了,老得可能连自己也记不清年龄,沟壑纵横的脸如同经年被骄阳曝晒而风化断裂的岩层,只有那双眼睛还透露出一点关于生命的气息。
老人一手拽住肩上的尼泊尔披毯,一手小心地浇灌着被高原过于强烈的阳光晒了一天而略显萎蔫的花草。
几乎浇完了所有的花草之后,老人大概是想休息一下,当他放下喷壶坐在院子中间的那把躺椅上时,正好与格桑四目相对。格桑出于本能愤愤地低声吼叫着。格桑并没有想攻击他,只要他发出驱逐的声音,格桑就会离开。格桑的愤愤不平只是因为绝望:马上又要面对街上那些陌生的人。
老人只是随便地扫了格桑一眼,那眼神好像格桑不过是一片被风从院子外面吹进来的树叶。老人的目光并没有在格桑的身上停留,他平稳地在椅子上躺下了。
格桑开始努力地分辨老人身上的气味,那是众多岩石的气味,很多不同种类的岩石粉末的气味。这又是新的知识。不久它就知道这种气味在拉萨应该是属于一个老画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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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4)
对于格桑来说,这是崭新的气味。
出乎格桑的预料,老画师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或是做出什么举动,只是从又小又干瘪的眼睛里挤出淡淡的目光看了它一眼之后,就把节省下来的目光都投给布达拉宫的金顶了。
老画师每天画完一天的唐卡( 藏式卷轴画,以宗教题材为主 )之后,就会长久地坐在这里,直到夜幕降临。有时,他也会一直坐到星星升上天空。
院子里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
夜幕降临,老人从躺椅上坐起,躺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格桑再一次紧张起来,不过老人只是拎起地上的喷壶,像一块移动的岩石走进了屋子。后来门再被打开的时候,老画师端着一个盘子,慢吞吞地走到格桑的面前,放下了手中的盘子,然后又慢吞吞地回到屋子里去了。
那是酥油茶拌的糌粑( 炒熟的青稞磨制而成的粉状物,藏族地区的主要食物 )。
格桑吃完之后,抬头,看到二楼亮起了灯光。
晚上,格桑试着出去巡视了一圈——那小门一直是虚掩的。它感觉自己正在恢复草地上的生活习惯。夜已经深了,街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于是它大胆地走出了小巷,甚至走得更远,穿过了好几条纵横交错的小巷,它慢慢地靠近了布达拉宫下的八廓街。
格桑因为黑暗的到来而欣喜不已,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欲望蛊惑之下,它纵情地奔跑。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它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飞速地滑翔。
即使是那些最敏感的人,当格桑从他们身边的阴影里跑过时,最多也只是能感觉到有一个影子一掠而过吧!
一天真正放松的休息,晚上又有足够的食物,格桑感觉到那种在草地里发自身体内部的血脉贲张的活力重又回到它的身上。此时它只想奔跑,在这一条条小巷中奔跑,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奔跑。
格桑突然放慢了脚步。那个远远的在青石板上磕长头的人身上飘逸的气味顺风进入它的鼻孔,一瞬间那遥远的草地重新将它唤醒。
它站在一个月光无法照到的阴暗的角落里,看着那个人。那是一个专心致志地沿着八廓街的街道磕长头的男人,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全身前扑,五体投地,然后站起来,向前走一步,再重复这个单调的动作。那男人高大的身躯裹在被磨得又黑又亮的羊皮藏袍里,在月光下像一块浑圆结实的岩石。
那是草地的气味。格桑终于不能控制自己,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
当那人发现的时候,格桑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了。
这男人几乎与主人丹增一样强悍,裹在羊皮袍里的身体洋溢着令格桑感到无限眷恋的独属于草地牧人的气息。
格桑慢慢地一步步向他走近。此时,对于远离草地牧场的格桑来说,这个人就是草地。
但他发出的召唤却与主人完全不同,这是陌生的声音。格桑滚烫的心迅速地冷却下来,它冷漠地看了一眼那挂满了汗珠的脸,然后不顾那男人的召唤,后退了几步,转身又隐没在黑暗里。
整整一夜,失望的格桑都在毫无目的地奔跑。对于那些与它不期而遇的人,只能来得及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转眼之间就在街角消失了。
“也许眼花了。”有人嘟囔一声。
黎明快要到来时,跑了一夜却不知疲倦只是感觉浑身发热的格桑跑进了寺院后的一条小巷。
那是一条死巷,跑到尽头后它折返回来。现在应该是回到那个小院子的时间了。也许是因为过于沉迷于这样纵情的奔跑,格桑几乎进入了一种轻度痴狂状态。在这样奔跑时,它感觉自己的爪子已经真实地踩在草地上了。
一片毛茸茸的影子像河边葱郁的灌木丛,影影绰绰地集聚在巷口,在黎明如冰河般微明的色彩中格外分明。
格桑脚下的草地又变成了坚硬的石板,它从奔跑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静静地站立着,轻轻喘息,结实的两肋有节奏地起伏着。


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5)
站在格桑眼前的,就是它在车里看到的那些在寺院门前游逛的杂种狗。在微明的晨光中,它们的眼睛却像狼一样闪闪发亮。
格桑在草地上已经习惯了独居的生活,并没有见过更多的同类,对这些毛色驳乱的狗并没有什么兴趣。尽管被它们打扰不能再继续关于草地的无限遐想,但天已经快亮了,失去了黑夜的遮蔽,它更急于回到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去。
格桑准备从这些狗中间穿过,然后离开。
但它刚要举步,所有的狗发出了一阵毫无来由的狂吠,真是囊括了所有噪音的可怕的大杂烩。二十几条狗蜂拥而上,向无意中闯进它们领地的格桑发动袭击。
它们已经不再像白天寺院门前那样憨态可掬、温文尔雅了。因为挤在一起冲向格桑,它们像一群冬天为了取暖挤在一起仍然没有忘记张牙舞爪的毛蜘蛛。
格桑多少有点惊奇地望着狗群前面这几条高度刚刚达到它胸部的狗,怀疑那震天动地的吠叫声是否是它们发出来的。同时,它惊讶地发现,站在前面的这三头看起来体形还比较强壮的狗并不知道在狂吠的同时保护自己,它在它们的身上发现了至少五处可以瞬间将它们扑倒的破绽,它们却毫不顾忌地腆着脸狂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其实格桑只要愿意,也许转眼之间就已经咬断了最前面那头黄毛狮子狗的左前腿。于是它突然带着某种优越感望着眼前这些漫无目的吠叫的狗,它相信,在草地它们会在与狼对抗的第一个回合里就被咬翻在地。
对于这种色厉内荏的角色,格桑并不感兴趣。它肩膀一横,撞开最前面的那头黄毛狮子狗,准备离开这条小巷。狮子狗并没有做出什么还击的动作,不过是像挨了打一样叫得更加凄厉剌耳了。
格桑大意了,突然从斜刺里闪出一头可能也有藏獒血统的黑白相间的方头大狗,一口咬住了格桑的肩膀。
受到出其不意攻击的格桑全身的肌肉在转瞬之间绷紧如岩石一样坚硬,而且在一身适合极寒草地生活的长毛的保护下它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些狗长期以乞食为生,咬合肌好像已经退化了。
格桑像一头被扰乱了午休的狮子,愤怒地咆哮一声。那头还没有来得及吐出嘴里一口乱戗戗长毛的方头大狗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其实在它扑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后悔了。这并不是那些从居住区里跑出来的它们随便就可以咬翻的狗。
格桑叨住方头大狗的脖子并没有使上全力,只是用力摇撼了两下,它脆弱的颈骨就已经断掉了。
格桑松开了已经软成一摊的方头大狗,血的刺激让它又回忆起那些与野狼厮杀的夜晚,争斗的欲望像荒原上的野火,迅速地蔓延到它全身的血液中。格桑颈部的长毛一根根悚然竖起,像一头渴血的恶煞般从喉咙深处发出真正的咆哮。
这些城市里的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厮杀,它们习惯的也不过就是群起而围攻的小打小闹。它们吓坏了。一只细小的母狗在方头大狗的身边哀哀地呜咽,其余的狗都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后来不知是哪一条狗发出一声凄惨的长号,转身逃走了。
狗群像冲破河堤的洪水,涌出巷口,四散奔逃了。
小巷里只留下浸在血污里的方头大狗的尸体,它率先发起进攻,最后以生命的代价验证了野地藏獒的不可侵犯。
此时,街道上已经传来早起的人打开房门的声音。
格桑舔去唇角正在干涸的血迹,离开了这条小巷。
回到小院时,门还是虚掩着,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
格桑悄悄地走进院子,在角落里趴下。
上午,高原阳光最纯澈的时刻,那个女孩儿走进院子。
在女孩儿穿着精美皮鞋的脚踏进院门时,格桑一跃而起,把住门边,愤怒地向她咆哮。它不能让她进入这个院子。以前它看管的是一块营地,现在是一个院子。
打碎玻璃般清脆的尖叫,然后那女孩儿从台阶上跳了下去,在巷子里高声地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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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6)
尽管格桑已经成功地阻止了她的进入,但内心里它还是颇为犹豫地在等待老画师的出现。它在吠叫的同时注意着身后那幢二层红楼的小木门,它知道它的新主人会从里面出来。它不清楚自己做得是否正确,而且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若是在草地,这时候丹增会从帐房里走出来,拎着格桑脖子上的项圈将它牵到木桩前拴上铁链。
门打开的声音。老画师手中拿着一支画笔站在门口,眼前的景象似乎让他感到迷惑不解,他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色彩纷繁的画布转移到现实中来。也许老画师在回忆自己是否养过这样一头狗。
“爷爷赶走这头狗!”小巷里的女孩儿也看到了老画师,大声地叫喊。
老画师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好了。”
一直期待着这一刻的格桑立刻收服了肩颈上耸起的长毛,慢慢地走到院子的角落里。尽管老画师岩石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格桑还是感觉到自己做对了。
格桑心安理得地趴了下来,不过那双火红色的眼睛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院门外探身向院子里窥视的女孩儿。
“爷爷,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一头大狗?”背着小包的女孩儿走进了院子,不过还是躲在老画师的身后心有余悸地望着格桑。
“它自己进来的。”
“不可能吧,爷爷,你看它还那么听你的话。”
“它自己进来的。”
老画师的孙女卓玛每个星期会来这里看一次老画师。格桑分辨出了卓玛带来的包裹里食物和颜料的气味。
卓玛第二次来看望老画师时,格桑只是象征性地站在门前懒懒地叫了两声,算是给老画师报信。格桑引领着卓玛走进院子后,就回到自己的角落里趴下了。
白天老画师走到小阳台上给花浇水,放松自己的眼睛眺望布达拉宫的金顶时,总是能看到格桑一动不动地趴在角落里,几乎从不移动。有时老画师难得地一时兴起,会轻轻地喊一声,那看似正在熟睡的庞大藏獒立刻应声蹿起,跑到小屋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琥珀般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老画师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于是只好说一声“好了”,格桑如同得到命令,又回到那个角落,咣的一声趴下了。
老画师再去给格桑喂食时,在那个角落里放了一个旧卡垫( 一种藏族手工坐垫 )。
夜幕降临,一切喧哗的车流人声都消逝之后,一直沉睡着的格桑慢慢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像黑夜中的炭火,炯炯有神。它走出虚掩着的院门——老画师从不关上院门。悄无声息却洋溢某种未知神秘感的拉萨的街道在格桑的脚下向前伸展。因为失去了往日在牧场上繁杂的牧羊工作,为了发泄经过一天养精蓄锐积聚的旺盛精力,格桑已经如痴如狂地迷恋上了这种漫无目的的奔跑。
这种奔跑也遵循着一个小小的规则,路线是这样的,老画师的小院成为无数个圆圈的切点。格桑每跑完一圈之后,都要经过小院,看到二楼的窗口映出老画师熬夜作画的泥雕木塑般的剪影,确信一切正常,它才重新开始下一轮的奔跑。
对于那些在黑夜里与格桑不期而遇的朝圣者,很久以后,格桑也许会成为一个传说。这传说将会通过那些夏天去拉萨朝圣者的讲述而传向更远的地方。
那些来自远方到拉萨朝圣的人们围着大昭寺转经或是叩长头时,经常可以感觉到来自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在他们警觉地抬起头时,它却已经一闪而逝地离开了。在黑暗的街道上,它像是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谁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也从没有人可以接近它。
对于这些来自遥远牧场身穿厚重皮袍的牧人,格桑总是亲切地远远观望。它小心地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而且在那些牧人刚刚发觉时就跑开了。
在黑夜的拉萨城里四处游逛,格桑又遇到了几个规模较小的狗群。但是它们完全不具备成为格桑对手的资格,格桑几乎从不放慢自己奔跑的脚步,像狂风一样将它们冲得七零八落。在有限的几次冲突中,它还咬死了两头主动挑衅的家伙。于是每当这些散兵游勇远远地看到从巷口或是街角飘来的格桑,就像见了鬼一样长号着四散奔逃。


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7)
但这是拉萨,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谁能保证在某个幽深的院子里没有人豢养着品种更加优秀的獒犬。所以,格桑也并非是所向无敌的。
在一个几乎没有光线的夜晚,格桑碰到了自己来到拉萨之后的真正对手。
在一个窄巷的入口,它远远地就看到一头在夜色中闪烁着灰蓝色光泽的狼狗。
随着距离的逐渐接近,格桑放慢了脚步,那是一头可能综合了德国牧羊犬和藏獒或是圣伯纳之类大型犬血统的大狗。望着越来越近的格桑,它并没有避让的意思,而是虎视眈眈地紧盯着格桑,那双眼睛像潜进羊群的狼一样闪着荧光。它和格桑一个月以来遇到的那些只知道鼻子冲天狂叫的杂种狗不一样,随着格桑的一点点儿接近,它也只是轻轻呜咽,头微微地抬起,步伐结实沉稳地向前移动,从后拉的唇角里露出不知是继承了哪种猛犬的雪白牙齿,尾巴像一棵被车压倒后又慢慢恢复直立姿势的小树,粗硬地扬起,显示出狼狗血统的耳朵则阴险地伏倒,那双镶在红色硬毛中的眼睛,毫无惧色地与格桑对视着。
也许是因为杂交的优势,它看起来几乎比格桑还要高大。
因为在牧场上不止一次与野狼对阵,而且在来拉萨的途中又与两头狼犬争斗,对于狼犬,格桑几乎没有任何好感。
尽管这样,格桑并不想主动挑起争斗,它半侧着身体小心地从狼犬的身边走过,本能地从喉部发出低沉的咆哮警告这头陌生的狗不要靠近自己。格桑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地绷紧,蓄势待发。
大概就是来自在险恶环境中不断地磨炼而形成的条件反射,格桑凭借自己优秀的肌肉谐调能力猛然转身——狼犬几乎没打任何招呼就向经过它身边的格桑的咽喉下口了。
格桑与它在半空中相接,牙齿相碰,爪子抓向对方同样结实的胸脯。
格桑落地后迅速后撤。它已经数次与城里的狗交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强健的对手,强悍的冲击力差一点将没有什么准备的格桑扑倒在地。
狼狗显然也为自己遇到格桑这样的对手而微微感到有一点惊讶。
一声巨响,格桑感到自己周围所有的一切包括空气都在震动。因为这雷声般巨大的响声,格桑出现了几秒钟的暂时性失聪。格桑身边的青石板碎裂,迸起的石块打在它的鼻子上。
格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早在与路边简易旅馆的两头狼狗打斗时,它就目睹过枪击中了那头垂死狼狗的情景。当时那只是对它的情感的巨大的震撼,但格桑并不知晓它的威力。
现在它知道了。它愤怒地咆哮着想要找到这枪声来自何方。还没有等它弄清楚第一声枪响的方向,它的耳边又一声炸响,一块青石被打断。不可抗拒的可怕力量。那头狼狗显然很有这方面的经验,迅速地隐进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格桑也这样做了,它将自己的身体隐进阴影里后,向相反方向的巷口跑去。
然后又是一声枪响,这一枪是一段令格桑终生回忆起来都感到战栗不已的声响的前奏。格桑从来没有听到比这更可怕的尖厉刺耳的声音。几乎所有的狗在预料到自己的死期将至时都会发出这种凝聚着体内所有力量的号叫,这是对漠然袭来的死亡的由衷的恐惧,也是犬类对生命留恋的唯一表达方式。
格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颈上的长毛瑟瑟竖起。路灯下,这头被击中了脊骨的狼狗,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那令周围所有的院子都亮起灯光的可怕号叫,格桑相信那是从地狱最深处飘上来的哀号。缩在角落里的格桑一动不敢动,它不知道当下一声枪响来临时,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它无望号叫的伙伴。
格桑不能控制自己的颤抖,发自内心的颤抖。恐惧正慢慢地侵蚀着它的身体,它必须逃走,也许再等上一会儿,它也会被这种比藏北草原最寒冷的冬天还要可怕的声音淹没,它会跟随着一起哀号,直到心脏终于不堪重负而怦然碎裂。
它逃开了,先是沿着墙边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小步地潜行,然后发疯地奔跑。如果这时有人站在面前,也许会被已经不管不顾地埋头狂奔的格桑一头撞倒,那人大概会以为自己不小心遇到了一头受惊的犀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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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8)
突然,嘹亮地号叫的狼狗像掉进了水中,发出一声布匹撕裂般的咳嗽,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格桑一头冲进了小院,跑到那个散发它身上气味的卡垫前,倒在上面,再也不打算做什么了。
它一边喘息,一边心有余悸地注视着半开的院门。那无所不在萦绕在耳际的恶魔并没有跟随着它一起进来,当它的喘息声慢慢平静下来时,它的耳朵也没有欺骗它,并没有任何声音,门外的巷子里空空荡荡。
它抬头看到小楼窗子里的灯还在亮着。
把旅馆里发生的一切与刚才在巷子里看到的场面进行组合,格桑作出自己的判断——枪,散发着烟火气息并能发出巨大声响的铁器,是最可怕的东西,掌握在人的手中。
枪,夺去了另一头狗的生命。很幸运,那颗子弹并没有击中它。
随后的两天,格桑晚上都待在院子里没有外出,那天晚上的遭遇令它心有余悸。但是当第三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已经憋闷了两天的格桑又从半开的门里走了出去。它是牧羊犬,拉萨的街道上没有羊群可以让它来看管,但它总得做些什么来缓解体内那像潮水一样奔跑的欲望。它必须奔跑。
一旦离开小院,格桑变得更加小心,紧紧地贴着墙角,绝不走到月光下,让自己的影子留在地面上。
它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跑动,扬起鼻子分辨着空气中白天遗留下来的各种各样可以补充到气味库里的味道。
也许是无意的,但格桑还是鬼使神差地跑到了那头狼狗殒命的小巷。
它贴着墙角警惕地向里挪动,走走停停,不断紧贴着墙壁分辨着周围的气味,倾听是否有危险潜伏的声音。
它终于来到那盏路灯下。当然一切都已经消失了。那头狼狗早已不见了,不过格桑还是从纷繁的气味里分辨出还没有完全消散的血的气味。那是属于那头狼狗的。在墙角它找到了那颗还带着血的气息的子弹,它将那混合着血的气味却并没有减弱粉碎的铅的气息牢牢地留在记忆里。
它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它翕动着因为激动而张大的湿润鼻孔,吸进狼狗的血的味道,并且仔细地滤去其中杂乱的其他气味,其中包括一个人的尿臊味,一只羊在这里流连时留下的由更多复杂的成分组成的洗发香波的气味——那是一头被洗得干干净净已经被神赦免将永不被屠杀的放生羊( 西藏一种祭祀方式,身缠五彩丝线的羊被放生,永不被宰杀和鞭打 )。
格桑在路灯后的阴影里待了大约两分钟的时间,它确信自己很好地隐藏在阴影里,没有将自己的形迹暴露在灯光之下,然后离开了。
当格桑又开始在拉萨的街道上奔跑时,它感觉与狼狗争斗时的一切似乎已经变得十分遥远了。它以后还将继续在这街道上奔跑,而且更加隐秘,更加小心。这些经验将帮助它迅速成长起来,事实上,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证明,格桑已经在适应城市的生活,它具备在这里生活的能力。
格桑开始更多地熟悉这个城市——当然只是夜色下的拉萨。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格桑谨慎地在每一个它认为可以界定的区域范围内的醒目标志物—— 一根路灯柱或一块小巷口的石头上——留下自己的气味。第二天再经过那里,它会仔细地检查。很少有其他的狗将自己的气味覆盖在上面,格桑那种还没有淡去的荒野的气息总是令那些尚存一丝勇气企图有所作为的狗望而却步,偶尔有狗在上面勉勉强强地留下了自己的气味,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般的游戏,从此再也不敢在附近出现。
这城市里几乎所有的流浪狗都在躲避着它,视它为洪水猛兽。当然,格桑再没有接近过那个狼狗被击毙的小巷,尽管它已经习惯于在墙边黑暗的阴影里奔走,但它知道那枪就隐藏在它看不到的更黑暗的角落里。它不会再去那可能隐藏着危险的地方。
对于格桑,已经开始了一种平静的城市生活。
即使是藏獒,但毫无疑问格桑仍然是狗,仍然需要一个安身的地方和一个主人。老画师恰如其分地充当了这个角色。


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9)
除了终日躲在小楼里作画,老画师也会在阳光非常好的下午出现在院子里,戴着一副墨镜在躺椅上面躺一个下午。但远远地卧在墙角的格桑并没有感到亲切,自从那天它跑进这个院子,老画师就几乎没有和它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认真地看过它一眼,不过每天却准时地将那一成不变的牛奶和酥油茶拌的糌粑摆在它的面前。在老画师的眼里,似乎给格桑喂食与他每天给那些偶尔也开出漂亮花朵的植物浇水没有区别。格桑就像一颗被风吹进这院子的种子,悄无声息地生长。
格桑是藏獒,它并不习惯和人类过于亲近,只要有一个仅仅是意义上的主人它已经满足了。对于格桑在城市里的生活,这样的一个主人几乎是令它求之不得的。
在拉萨,不会有太多的人知道在这座红色的藏式小楼里住着的是怎样一位大师。没有人知道大师的年龄,他没有邻居,没有朋友,只有那个远房亲戚家的小女孩卓玛经常来看望他。另外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有人扛着各色的颜料送到这里——格桑凭借自己的鼻子确信那些颜料都是由石头制成的。除此之外,深居简出的老画师几乎不与外界接触。
在这座小楼里珍藏着两幅价值连城的十三世纪唐卡,那是稀世珍品。其实仅仅是老人画的那些被送到包括布达宫在内的寺院中的唐卡也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但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一样,也许从远方来到西藏的游客会在某个香烟缭绕的大殿深处被一幅无论从色彩到构图都令人叹为观止的唐卡深深折服,但他们不会知道这唐卡的作者正在拉萨城中一条小巷深处的红色小楼里画出更多的画。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磨蚀下更多的皱纹,当然,那是因为那张如同印第安奠长一样岩石雕像般的脸上已经没有更多地方了。也有从远方来到高原的年轻画家,他们在看到这精美的唐卡时惊呆了,也像凡·高面对伦伯朗的画时那样:“你知道吗,我只要啃着面包在这幅画前坐上两个星期,即使少活十年也甘心。”那年轻的画家因为尚没有摆脱高原反应的折磨,脸色苍白,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在老画师的唐卡前久久地流连。直到夜色降临,寺庙关闭大门时,他才恋恋不舍地背着背包去青年旅馆里寻找住处。
这些,格桑是不知道的,住在周围的人也是不知道的,甚至也许老画师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所画的唐卡的价值。他只是久久地坐在画架前将一个个正在失传的故事画在绷好的画布上。
哪两种色彩搭配更好呢?他的大脑里只有这些。
但总是有人知道这些的。
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像所有的夜晚一样,安详而宁静。
完成了一圈轨迹接近圆形的长跑,格桑慢慢地跑近了小院所在的小巷。如果小院里一切正常,二楼的窗口里依然透出柔和的灯光,格桑会再次投入到另一个几乎环绕整个市区的圆形跑道中。但刚刚接近巷口,格桑就嗅到了一种陌生的气味,它取代了小巷被高原阳光曝晒一天之后散发出来的干爽气味。那也许是一些确实令格桑感到不舒服的烟酒和甜茶的混合性刺激气味。
格桑轻轻地摇晃着刚才在奔跑时感到极度惬意的头颅,想扰散这令它不满的气味。不过事与愿违,它是狗,而且是生活在世界最洁净的地区的一头嗅觉灵敏的狗,这种令它不舒服的气味不可能因为它的小小的动作而消散。
格桑听到来自黑暗中陌生的声音。尽管已经将小巷视做老画师财产的一部分,但城市的生活已经让格桑学会了更多的东西,它并没有贸然出击,而是小心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真的没有什么事吗?”那是同样隐藏在小巷暗处角落里为最后的潜入酝酿勇气的一个声音,尽管压得很低,还是没能逃过格桑的耳朵。
“不会有事,就那老头儿一个人住在这儿。我偷偷地看了好几回了,根本没有别人,那个小姑娘也就一个星期来看他一回。”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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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10)
“真的。”
“我还是有点害怕。”
“怕也没有办法了。就是那么个老头儿,老得都快成化石了,只要我们进去把刀子亮出来,我想那个老头就会乖乖地把唐卡交出来。那人怎么说的。只要交到他手里,无论多大,都是一万块。”
“一万块,一万块……”那个怯懦的声音像努力地想象这数字的确切意义。
另一个发出一声轻轻的咒骂——他们不小心碰到一块石头。这细小的声音在此时对他们无异于晴天霹雳。
被自己弄出的声音吓得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两个家伙当然不会知道,一个影子如同黑夜的一部分,从他们的身边无声地闪过,进了院子。
院子是格桑的势力范围,它可以确信这个地方是不可侵犯的。在院子外面的小巷里它并不想招惹这两个人,常识告诉它不能攻击。
唯一令它感到不安的是一股铁的气味,似乎是曾经在旅馆的院子中将垂死的狼犬送上西天的枪的气味。也许是枪,让它感到恐惧的武器。比白嘎更可怕的东西。
不过当两个黑色的人影钻进半掩的小门时,即使对枪的恐惧都不能压倒格桑卫护领地的本能。
走在前面的陌生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已经熄了灯的黑洞洞的小楼上,当那像是警告般的可怕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时,他的大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相信那也许是一种猛兽被激怒的咆哮。
他转身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铁棒举到胸前,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救了他。格桑一口咬在了铁棒上,发出类似钢铁研磨的声响。
随之又一次攻击开始了。因为已经碰触过黑影手中的铁棒,格桑发现它没有一丝可怕硝烟的气味,它并不能带来死亡,仅仅是铁棒而已。那么它已经无所畏惧。
格桑极其精心地又一次扑了上去。
随后就是格桑单方面的攻击了。
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由于不加掩饰而愈加嘹亮,像一把并不锋利的刀片切开了拉萨安静的夜晚。随着一个个窗口亮起的灯光,这与受了惊吓的婴儿并无区别不过是音量更大的哭号声越来越大。但因为这哭声毫无疑问是由成年人发出,而愈加地显得怯懦卑微。
三三两两的人出现在小巷里。
但没有一个人敢推开院门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惊心动魄的哭叫声无论怎样也会让人以为灾难莫名其妙地降临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
当老画师慢慢悠悠地开了灯,穿好那身喇嘛红色大袍一样的藏袍走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那些一直在院门外向内窥视的邻居们终于战战兢兢地挤进了门里。
他们在门缝里看到了一头伏在地上的黑色獒犬,此时看得更加清楚,情不自禁地为这头獒犬的壮硕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但格桑并没有注意这一切,只是目不转睛地逼视着墙角不知是多少年前堆在那里的两块石板,从石板的下面正发出若有若无的求救声。
院子的地上散落着一根铁棒和一把沾了血的藏刀,还有被撕成碎片的衣服。
格桑在虎视眈眈地监视着那两块石板间的缝隙时,也不时地扭头舔舐着自己的肩头。格桑确实是受伤了,在它扑向那个拿铁棒的人时已经警觉到从身后靠过来的影子,它在半空中侧转身叨住了偷袭者衣袖的同时,感到肩上一阵刺痛,它稍稍用力整件衣服已经被撕了下来。格桑甩掉了衣服,在黑暗中准确地叨住了那握着刀的手腕。
直到警察赶来,老画师还是没有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作出正确的判断。不过他还是向格桑喊了一声,于是格桑不太情愿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另一个墙角自己的卡垫上,趴了下来,不过警惕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两块石板间的缝隙。
那是一个令所有的人感到可笑但也同样感到不耐烦的过程。
那窄小的缝隙里真藏着两个人。尽管两个警察连哄带吓,他们却无论如何不打算再离开这安全的堡垒。也许是受迫害妄想吧,他们坚信外面的人在等着他们出去的时候会放开那个东西——“对,就是那东西!”。他们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又满含敬畏地提到格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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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11)
不过他们在里面却对此行想盗取唐卡的作案动机供认不讳,这倒是让两个警察颇感欣慰。一个证据确凿的案件。
老画师拿着一根麻绳系住了格桑的脖子,另一端拴在了树上。他没有想更多的什么,只是希望尽快恢复小院里往日的平静。他担心的是,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自己作画的时间了。
随后的几天老画师并没有忘记给格桑喂食,不过却忘记解开它脖子上的麻绳,也许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棵扎了绳子的植物而已。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大脑里被淡化,他现在已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一幅正在创作的唐卡上了。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被绳子拴了两天的格桑轻轻地站了起来,夜晚的气息深深地吸引着它,催促着它投身其中。但脖子上的麻绳却限制了它的自由。它试着扯断它,麻绳并不是十分结实。但老画师当时给格桑套上的是一个活结,当它用力拉紧这根麻绳时,活结慢慢地收紧,而且麻绳的另一端系在一棵柔韧的小树上,它消解了格桑企图扯断它的力气。格桑试了两次,每次都被勒得喘不过气。它不得不放弃这种努力。
在盗窃未遂案的第二天,老画师就破天荒地将小院子的门关紧,但那只不过是为慕名而来的人提供一次次将它敲响的机会罢了。那些人极有耐心地在欣赏着门上古色古香的铜制兽头形门环的同时用力地将它拍响,直到老画师毫无办法地将门打开。随后就是一番对狂跳着要扑向他们的格桑的由衷赞美,他们的目的无一例外是要买下格桑。也许是老画师不明白,也许是因为更多的原因,那些人只是被石像般不擅言谈的老画师简短的语言劝走了。
不过即使是一尊石像也有厌烦的时候,终于,老画师也像格桑一样被这纷乱的一切扰得烦躁不安。
“别怪我了,小狗。”
老画师这样对趴在角落里的格桑说,这是他对格桑说过的最多的话。
格桑已经从老画师石块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某种变化。从那个脸色黑黑的胖子——似乎高原上所有的阳光都以光顾他的面颊为荣——出现在门口起,格桑就已经从老画师犹疑的目光中看到了这种变化。那岩石般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种松动,他竟然回头向格桑这边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眼,让格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它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它想知道随后在它的身上将要发生什么。格桑进入这个小小的院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每天都在老画师的眼皮底下趴着,但他却从来也没有把格桑当做比他种的那些花更高级的东西。
“你喜欢,牵走吧。”老画师对这个敲开门请求看看格桑的黑脸汉子说。
“什么?”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时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头正慢慢挺起身的巨獒身上——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一头纯种藏獒。
“给你了,牵走吧。”语言对于长期孤独生活的老画师显然是某种奢侈品,只是在非常必要的时候才拿出来装饰一下而已。不过他还是重复了一遍。
这次黑脸汉子听清了。意思是把这头藏獒牵走,把它牵走。
带走,这头藏獒属于他了!
拉萨应该就是这样的地方,你不知道在这世界上最蓝最蓝的天空下每天都会发生什么,也许你随便地在哪个小摊上无意中买下的一枚小钱却是绝无仅有的一枚古币;也许迎面走来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消失令你茫然若失的少女就是哪个尼泊尔王公的后裔。这就是日光城拉萨,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每个人都可以试着去实现自己的梦想。看到那个来自德国的小伙子了吗,明天就要起程带着自己的装备到圣湖纳木错去冲浪。
黑脸汉子感到血流都冲向了脑部。当然,他对自己说,已经来高原这么多年了,高原反应的适应期早就过了。就是有点激动吧。
看他没有动,老画师走到小树前,解开了绳子,把它放在了黑脸汉子的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楼里。那幅唐卡再有几笔就画完了。


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12)
格桑这时在艰难地作出某种选择。几天来被拴在这里只能在几尺见方的范围内活动,格桑感到身上的肌肉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失。它被一种莫名的恐慌所笼罩,它不知道如果这种生活继续下去会怎样。总之现在离开这个四面高墙只能看到一方蓝天和布达拉宫一角的小院子是最迫切的要求,否则格桑绝不会让一个陌生的人牵住拴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老画师并没有再看它一眼,这种景象它已经经历过一回,当然它并没有感到更多的不满或悲哀,老画师在它看来也许并不比一棵植物更重要一些,至于卫护老画师院子里的一切,咬伤那两个盗贼不过是它的本能而已。当然只要格桑反抗,也许它还会继续留在这个院子里,它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再有太多的改变。
格桑也感到了这个陌生人的恐惧,那恐惧是从他虚虚地捏着绳子的手上传到格桑这边的。它能够感觉到,这大概就是恐惧的气味吧。格桑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也许被他牵在手中并没有让它感到有任何的不满,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格桑表现出一种令它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顺从,跟着这个全身弥漫着油烟和食物气味的黑脸男人走出了黄昏的小巷。
它的突然出现确实引起了街上行人的侧目。格桑还没有在这个时刻的大街上出现过,它出来的时候总是在黑夜,那时很多气味都已经消散了。此时它贪婪地嗅着这些陌生的新鲜气味,把它们储存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在市场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停着一辆蒙着绿色帆布的卡车。市场里鲜活的气味突然间变得单薄寡淡,只留一丝余韵在格桑的记忆里。
也许是气味混淆了格桑对这一切的概念,所以当牵着它的黑脸汉子拿着一根前头开叉的木杆小心翼翼地顶在它脖子上的绳结上时,格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它还是可以感受到那种恐惧,而恐惧的人类应该是不可怕的。但是当那木棒的开叉处结结实实地卡住了麻绳的绳节时,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来自黑脸男人的恐惧感荡然无存,格桑顿时醒悟,但是在那黑脸男人的笑声中它已经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这根两米长的木棒有效地保持着它与这个黑脸男人的距离,无论它怎样咆哮扑咬,都无法接近他。
很快格桑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它安静下来,想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曾经的经历告诉它不能耗费太多的精力在这无谓的挣扎上。
格桑被牵上了车,木棒的另一头被一根绳子紧紧地绑在车厢板上,于是它的活动范围只有车厢阴暗的角落里。它可以趴下,但是脖子却不能伏下,只能僵硬地靠在冰冷的车厢板上。
车厢里其他的地方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和坛坛罐罐,所有令格桑不满的气味就来自那里,像一些微不足道却无所不在的魔鬼。在这些气味的刺激下,格桑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每一次喷嚏都牵动脖子上的麻绳,让它感到一阵窒息。
它后悔了,在被套上麻绳的这几天里,它完全可以咬断绳子,但在那院子里它必须接受某种犬类与人类定下的契约,努力地维护这种协定。它想,也许自己应该在离开小巷时就咬断绳子,但现在它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现在无论它怎样努力,都无法触碰到脖子下那根坚硬的木棒。
车开了一夜,在凌晨时到达一个小镇。
格桑被牵下车,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大房子后面的小山坡上,已经有四五个人在曙光中站在它的周围。格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它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跃跃欲试的气息。它向牵着它的黑脸汉子扑了过去,但是它这倾尽全力的扑击只不过是把持着木棒另一端的黑脸汉子撞得后退而已。几个绳套呼啸着向它甩了过来,格桑跳跃着躲闪,但另一端的黑脸汉子紧紧地攥住了木棒,限制了格桑的动作,于是那些绳套接二连三地落在格桑的脖子上、身上,然后迅速地收紧。格桑在慌乱中左右挣扎,结果还踩在地上的绳套上,当地上的绳套也及时的收紧后,它像一个被缠得结结实实的粽子,喘着粗气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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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拉萨形形色色的狗(13)
这几个人确实非常熟悉这种工作。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在格桑的脖子上套了一个包着钢丝绳的皮项圈,用螺丝将一条五米长的铁链拧紧在上面,然后切断了它脖子上那根麻绳。
格桑从松开的绳套中站起来,仍然是被一根棒子支着牵向一根打在地上的粗木桩前,铁链的另一端是一个钢圈,刚好可以套在木桩上,有人拿着斧子又在上面钉了一根横木以使那根铁链不会松脱。
当一切就绪以后,最后一个人慢慢地退后,达到了这根铁链可以容忍的限度后,他突然放开了木棒,拔腿向圈外跑去。失去木棒限制的格桑并不打算放弃这个机会,一夜的愤怒终于在此时找到了爆发点,它愤怒地咆哮着扑向这人的背影。
那扑倒在地脸色苍白的人在其他人的惊呼声中站起来时,格桑已经在铁链铮铮响声中将从他身上扯下的皮夹克撕成了碎片。
在两米的距离内格桑还是追上了他。
“老板,这狗看起来不错啊,比原先那头强得多。”
“当然,最好的种獒,多少年都碰不到,没想到让我在拉萨城里给碰到了。这样纯种的藏獒只可能出现在河曲地区。”黑脸男人还是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钱,递给了那个只穿着衬衣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不停地打哆嗦的男人,“再去买一件。”
也许在老画师的小院子里只要格桑愿意就可以咬断麻绳自由地离开,但现在它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样一个机会。
这些人离开后,因为重新踏上了久违的草地,格桑慢慢地平静下来。在车上被众多复杂的气味折磨得嗅觉失灵的鼻子已经恢复正常,它闻出自己脖子上的颈圈、铁链以及木桩和它身下的这块草地,都留下另一个藏獒的气味。另一头藏獒。这成了那一天里格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又一次带着钢丝的项圈系在它的项下,而且拖曳着同样沉重的铁链,不过对于它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经切切实实地站在了草地上。那些已经淡忘的在草地上腾越的动作突然间又回到了它的身上,它拖着脖子上的铁链围着木桩疯狂地奔跑,草地在它的身后急速地向后旋转。因为铁链的末端是一枚套在木桩上的松动的铁环,所以格桑可以在一个半径五米的圆圈内心满意足地奔跑。
远远地望过去,奔跑的格桑像一朵在山坡上生机勃勃地翻腾的黑色火焰。它没有试着去撕咬连在脖子上的铁链和那根牢牢地钉在地上的木桩,它明白没有必要再去做这种无谓的挣扎。
黑脸男人站在紧靠着镇子边上的这家镇上独一无二的川菜馆前,远远地望着自己此次到拉萨进货时意外地得到的这件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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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1)
<b>每天来给格桑喂食的伙计都觉得这头藏獒正在一天天地退化成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那扔过去的羊腿还没有落地就在一片哗哗啦啦的铁链碰撞声中被格桑凌空叨住,等它落在地上的时候,羊腿已经断为两截。随后是暴风骤雨般的撕扯啃咬,羊腿转瞬之间支离破碎。并不是饥饿驱使着它这样做,只是一种想要撕碎肉体的渴望。当格桑抬起蜘蛛般的脸,露出毛丛间沾着骨屑的大嘴,茫然地望着喂食的人时,他不由得又后退一步。谁知道它在想什么。那一双似乎永远睡不醒的琥珀般的眼睛,在毛丛中执拗地燃烧着。</b>
每天下午,一个伙计从大房子里出来,将一条羊腿或是半片羊肋扔在被拴养在山坡上的格桑面前,在它刚刚可以够得到的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盆里倒满清水。
没有人能靠得更近,他们远远地欣赏着这头像一只长满毛的蜘蛛一样张着血盆大口凌空扑咬的怪兽。一次次的交易都因为黑脸汉子开价过高而没有成功。他清楚随着车驶向各地,会有更多的人慕名来到这里与他讨价还价。他并不着急,一定要达到他期待已久的那个数目后,他才会将这头不可多得的藏獒出手。
即使在冬天的牧场,在大风雪的日子里,格桑也可以在帐篷后、羊毛垛边找到一个可以躲风避雪的地方,但是这里无论刮风下雨,它都无遮无掩地暴露在山坡上。正是这暴烈的风雪的侵袭,激发出隐藏在格桑身体最深处更隐秘的野性和与这高原息息相关的适应天性,潮湿与寒冷不过是令它的忍耐力和体力更加强大了。在一个大雪后的清晨,积雪封住了川菜馆的大门,一个伙计不得不从窗子里跳出来挖开门口的一米厚的积雪。但他惊诧地看到,在阳光闪烁的山坡上,那头黑色的藏獒仍然像一团耀眼的火焰,在雪地里跳动奔跑,扬起一片沸腾的雪尘。
即使藏獒的本性并不喜欢过于亲近人类,但在山坡上的生活对于格桑来说也是过于寂寞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愤恨催动着格桑撕咬一切,可是在它的周围实在找不到可以让它扑咬的对象,那些羊腿骨之类的像样点的大块骨头早已被它咬成散落的碎片。
每天来给格桑喂食的伙计都觉得这头藏獒正在一天天地退化成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那扔过去的羊腿还没有落地就在一片哗哗啦啦的铁链碰撞声中被格桑凌空叨住,等它落在地上的时候,羊腿已经断为两截。随后是暴风骤雨般的撕扯啃咬,羊腿转瞬之间支离破碎。并不是饥饿驱使着它这样做,只是一种想要撕碎肉体的渴望。当格桑抬起蜘蛛般的脸,露出毛丛间沾着骨屑的大嘴,茫然地望着喂食的人时,他不由得又后退一步。谁知道它在想什么。那一双似乎永远睡不醒的琥珀般的眼睛,在毛丛中执拗地燃烧。
格桑不再想象能够离开这里,它正在慢慢地习惯山坡上的一切。
在夜深人静时,每当月光照亮这片平坦安静的谷地,格桑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喉咙深处涌动已久的渴望,扬起鼻子对着发出鹅黄色光辉的月亮,尽情地长声号叫。而这种号叫一旦开始,就几乎是要断断续续地持续一夜的。
只有这种暴烈的藏獒才是那些不远万里来西藏买狗的人真正需要的。那些时刻感觉自己的生命和财产受到威胁的人需要这种无所畏惧、一往无前决不退缩的狗。当然这不是普通的狗,而是真正的藏獒,它们把卫护主人的安全视为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事。它们冷酷无情,比猛兽更加凶猛,随时准备着将危及到主人安全的一切撕碎。
人们在突然间意识到藏獒的这种重要性之后,短短的几年间,各种各样的人来到西藏这块世界上最后的洁净之地,只是为了寻找藏獒——品种更加纯澈并没有被平庸的平原气息所侵染的真正的猛犬。他们相信藏獒才是更接近原始自然的一种良犬。
格桑不过是在浑然不觉中进入了这个找寻猛犬的链环。它被带出牧场,来到外面的世界,这是它所不能理解的世界。一切都不是它所选择的,也许如果没有那天驶进夏营地的吉普车,它不会离开高原牧场,它会像所有其他牧场上的藏獒一样,伴着绿色的牧场、蓝天和羊群慢慢地成熟,偶尔为卫护羊群与野兽搏斗,杀死野兽或因一个莫名其妙的失误( 这种可能性出现的几率非常小 )而被野兽杀死,但如果它能一直活下去,就会使这隐秘的血脉在高原之上继续延续下去,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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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2)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格桑彻底地离开自己的牧场,不再是一头牧羊犬了,甚至失去拉萨城里那种可以每夜横穿街道狂奔的自由生活。
如果不是另一头藏獒的出现,也许格桑的生活就这样注定了,它会被一直拴养在山坡上,在黑脸男人的高价发财梦里慢慢地老去,或者被哪个有钱人买走,成为深宅大院里的一头恶犬。
那头铁红色的藏獒和格桑一样,被一根木棒从卡车上牵下来。它是一头已经显出苍老体态的毛色黯淡的藏獒,它与众不同之处是在两眼的上部,绽开了两朵铜仁样的金黄色的毛簇。它被牵下车时,格桑看到两个伙计的手臂鲜血淋漓,他们的袖子已经不见了。
对待格桑的那套程序不过是重演了一遍。不过这头藏獒却显示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平静,在那些飞旋的绳套落在身上时,它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任由绳索将它掀翻在地,被套上了包着牛皮的钢丝项圈,挂上铁链。
另一根木桩被打在山坡上。
他们将绳索都撤掉之后,它趴在原地,保持着被绑缚着的姿势,没有动弹。希望看到它面对陌生的环境而暴怒地咆哮挣扎的川菜馆的伙计们显然非常失望。格桑抻直了脖子对着近在咫尺的陌生闯入者的咆哮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它根本无视格桑的存在,但格桑已经形成了习惯,咆哮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它叫了很久,直到连它自己都感到生出一种淡淡的悲哀才停了下来。但这次它却完全没有往日无望地号叫之后的惬意。
将近傍晚时,一个伙计拎着两条羊后腿来喂食。
那铁红色的藏獒只是趴在地上,并没有去碰扔到它身边的羊后腿肉。
不知道为什么,格桑也第一次失去了咬噬的兴趣,它被这头刚刚带到这里的老家伙吸引住了。
已经习惯看着格桑将连骨肉块咬得粉碎的伙计多少有点失望,骂骂咧咧地走了。
铁红色的藏獒真的老了,颜色黯淡的红毛中泛出一些棕色的硬毛,而且正在失去健康的犬类那种固有的光泽。格桑已经能闻到那种苍老的气息,在所有的气味储存中它认为这种气味更接近于被久久地搁置的皮子发出的气味。但这头老藏獒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格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偶尔抬起头时,从那瞳仁下闪出的目光并没落在格桑身上,而是似乎穿透了格桑投向更遥远的地方。这种漠然让格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当然,被拴养已久的格桑已经不愿意再承认这种反应,它狂暴地拖曳着铁链蹦跳了几下,想驱散这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惊恐的情绪。但它终于没有吠叫,并没有什么阻止它,它只是在突然间发现自己失去了这种兴趣。
格桑重新趴下,目光追随着这头铁红色的藏獒目不转睛地注视的方向。其实格桑有时也会这样久久地凝望,但一般情况下它会选择山坡下面的镇子或是黄昏时门前停满长途汽车的川菜馆。长久地注视之后眼前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幻象——尚还青绿的夏季牧场,记忆里的第一场雪,还有拉萨城里那黑暗的街道上一夜夜的纵情奔跑。但这些使狂暴的格桑安静下来的幻象,最终总会被那些路过的司机或旅客打破。那些去拉萨旅游的人在车上整整颠簸了一天,在川菜馆里填饱自己的胃之后,在辛辣的食物刺激下血脉通畅,无暇休息,三五成群地来到山坡上。毫无疑问,观看格桑这头被锁在山坡上体格庞大的长毛怪物很容易成为这些人饭后的消闲活动。
但铁红色的藏獒一动不动地望着的方向,一直向远方被夕阳染为并不耀眼却辉煌无比的地平线延伸的,不过是无边无际布满砾石的荒地,还有点缀在天际的静悄悄地鼓胀的一团团丰沛的云团。
格桑看不到更出奇的什么东西。
第三天,那些扔在铁红色藏獒身边的肉已经开始腐烂,发出难闻的臭味,在这强烈的气味里格桑似乎也失去了食欲,只吃了当天那份羊肉的一半。铁红色的藏獒对那些肉几乎看都不看一眼,无论是新鲜还是已经腐烂的。它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不过它偶尔会在夜里爬起来,拖着松松垮垮哗哗作响的铁链子,幽灵一样在黑暗中绕着木桩子转几圈,然后又咣的一声趴在地上了。到了第五天,它已经爬不起来了,趴在地上的身体平坦得可怕。格桑从来不相信一头成年的藏獒竟然可以薄到那样一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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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3)
伙计端来一盆牛奶,放在它身边。他们现在可以无所顾忌地进入这头藏獒的铁链势力范围之内了。格桑看到它的眼睛慢慢地睁大,漠不关心地望着远处,对身边的人和那盆牛奶毫不理会。
在第八天的傍晚,铁红色的藏獒突然站了起来。这多少出乎一直趴在它对面的格桑的预料。其实从铁红色藏獒那边吹来的风里,格桑已经闻到死亡的气味,就像在拉萨的街道上被枪击中的狼狗身上的气味。而且整整一天,格桑都没有看到趴在地上的铁红色藏獒有一丝生命的气息——那如蝴蝶翅膀般轻微颤抖的两肋的翕动也消失了,格桑甚至以为它已经死了。
铁红色藏獒瘦削得如同一张毡片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蹒跚不稳地移动了几步,竟然像爪下长着肉垫的猫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铁红色藏獒暗淡无神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实,然后又抬起已经发干的鼻子嗅闻着空气。
也许是因为在弥留之际,更希望看到一些生命,那目光终于还是在格桑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它死了。一些失去了主人的狗会绝食而死,当然这种行为在人类豢养的家畜中已经几近绝迹。
格桑凄厉的号叫引来了川菜馆的人。他们也听出了格桑的叫声与往日的漫无目的的吠叫截然不同。
第二天,喂食的伙计发现,格桑也像那头铁红色藏獒一样,没有去碰扔到它面前的肉。
格桑绝食了。
到了第三天,格桑试着站起时已经感觉到轻微的眩晕。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它也会像那头铁红色的藏獒一样,伏倒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但命里注定格桑不应该以这样一种方式卑微地死去。格桑的绝食计划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镇子上的一头牦牛给打乱了。
黄昏,镇子里的牛群从野地归来,从川菜馆前面经过时,一头牦牛,突然像旋风一样撞开身边的犏牛( 牦牛与黄牛的杂交品种 ),一路上狂蹦乱跳,长毛翻飞,惊恐万状地冲向格桑这边的山坡。
那头牦牛也许是被走在后面的牛刺破了屁股,或者是鼻孔里钻进了马蝇,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到了发情期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才发了疯似的奔跑。
总之,这头牦牛就这样离开了慢慢腾腾地向镇子里走去的牛群,装甲车一样尘土飞扬地冲上了山坡。
趴在地上昏昏欲睡的格桑也听到了这雷鸣般的蹄声,它敏捷地腾越而起。只是三天没有进食,对格桑的反应能力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牦牛本来并没有具体的目标,也许跑过一会儿消耗掉旺盛的精力感到筋疲力尽了自然会回去寻找牛群。但现在格桑的叫声却吸引它的视线,于是不假思索地调整着方向向格桑这边跑了过来。
在牦牛高速突奔过来低下头两只半月形的弯角就要挑到格桑时,它敏捷地跳到了一边,牦牛由于惯性的作用冲了过去,格桑趁机从后面对着暴露在眼前的牦牛伸展的后腿猛地咬了下去。一段时间以来,格桑第一次找到这样适合啃食的鲜活物体,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尖利的牙齿切透了长毛,切进坚韧的牛皮里。然后它又迅速地松了口,只此而已,这些疼痛已经足够使一头丧失理智的牦牛清醒过来了。而且,万一牙镶进牛皮了,很有可能在牦牛向前蹿动时被折断。
牦牛挟着一片灰尘无可奈何地从格桑身边冲过去时,那根在风吹日晒下没有一丝改变的结实木桩在它的蹄下像火柴棍一样齐根折断了。
格桑并不清楚这个突发事件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事实上,对于重新获得自由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它只是感觉为了躲避牦牛而用力抻紧的铁链突然像失去了生命力,松掉了。
那是一瞬间的事,牦牛已经清醒过来,刚才全力的一撞已经使它失去重心滑倒在地上,此时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喘着粗气在回想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格桑对它已经全无兴趣,它又试着向前走了几步,于是它的脚踏到一块新的草地上。它走出了五米的半径,站在尚没有留下它爪印的草地上。尽管脖子上还挂着那条铁链,但它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完全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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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4)
格桑拖着铁链跑上山坡,毫不犹豫地奔向和铁红色藏獒一起眺望过的那片荒野。
平坦的荒原上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甚至连一个可以暂时隐蔽的浅坑都找不到。
有几次,紧紧跟在后面的卡车的轮子险些就已经压到了拖在格桑身后的链子上。还好,地面上总是有小小的起伏使这辆快要报废的卡车不能全速追赶。全速奔跑的格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脏像一面牛皮大鼓,鼓点紧凑地在它的胸中擂响。有一次黑暗短暂地弥漫了它的眼睛,但只是短暂的一刻而已。它拖着身后的铁链继续向前奔跑,一年以来,格桑每天都拖着这条铁链在草地上奔跑,颈部的肌肉因为负重的磨炼而更加强健,那十几斤重的铁链已经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了。
高高地站在卡车上的伙计们高声叫嚣着。他们发动卡车之后只花费了十分钟的时间就追上了格桑。但随后他们又不敢靠得太近,害怕轧伤老板的宝贝,所以当距离接近到可以徒步追赶时,他们就一窝蜂地下车,在他们互相鼓励商量着由谁上前牵住格桑脖子上的铁链时,格桑已经跑出了他们的视野,于是他们不得不重新爬上车,开始又一轮追赶。
几次三番之后,格桑已经发现了规律,在车轮快要压到铁链的时候,它猛地转身,闪到一边,向相反的方向跑去,等到车上的人打回方向时,格桑又跑出很远了。
反复几次,天已经渐渐地暗下来。格桑也已经累得伸出舌头,剧烈地喘息。
这个时候,谢天谢地,那卡车发出快要散架的轰然巨响,终于停了下来。
借着夜色的掩护,格桑逃进了黑暗之中。
车上的伙计在下车之后,在一片沉寂中只来得及听到从不明方向的远处传来一片铁链与地面相碰的哗哗声。黑脸男人大声叫骂,但没有一个伙计敢在夜晚离开抛锚的卡车独自走进荒原。
那是格桑最后一次听到黑脸男人的声音。
天已经完全黑了。
在一堆浮木和野牦牛粪点起的篝火边,两个人的影子如同被无边的黑暗压瘪的巨人,随着在微风中闪烁不定的火光的摇晃光怪陆离地变幻,向遥远空旷的野地深处一直延伸过去
他们正试着把从越野吉普车的后备厢里取出的帐篷支起来,但工作进行得似乎并不顺利,外面的人好不容易抻平了帐篷,另一个人到帐篷里支起支架时,帐篷突然坍塌了。
他们笑着打闹的声音飘向漫漫的荒原,但这声音在无边的沉寂中却如同微不足道的水珠,迅速地被漫无边际的荒野这块巨大的海绵轻而易举地吸收了。
当他们终于支起帐篷时,其中的一个人被空气中早已弥漫开来的气味所惊醒,高叫一声奔向了篝火,从上面取下了野营锅。
直到把锅放到地上之后,他才用力地挥舞着双手大呼小叫。他相信正是自己以惊人的毅力忍受着高温炙烤的疼痛,保住了他们在这几乎没有路的荒原里奔波了一天之后唯一的享受——一顿热饭。
“还好,还好,好像只是刚刚有一点糊吧。”另一个人伏下身掀开了锅盖闻了闻。
“我的手差一点烫掉了。好了,韩玛,去车里拿勺子吧。”
他们终于坐在支起的橘黄色帐篷前享受略有瑕疵的滚烫肉粥时,星星已经升起来了。尽管已经饥肠辘辘,但他们还是没有忘记仰望这高原美丽的夜空。
“这里是不一样,居然可以看到小熊星座。”韩玛因为嘴里还含着肉粥,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小熊星座?哪个是小熊星座?”一直埋头于自己的饭盆的杨炎此时抬起头来,“噢,这天空看起来是有一点儿不一样啊,星星看起来很多,天空很亮。”
“当然会很亮,这里是高原,海拔三四千米,距离天空最近,这里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这里是世界最高的地方?真的吗?”杨炎迷惑不解地望着火光中的韩玛。
“当然。这里是世界上最高的高原,青藏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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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5)
“好了,不想再了解这些地理知识了,路上你已经都讲了无数遍了。”杨炎打断了韩玛的话,“还是把小熊星座的位置指给我吧。”
“那个地方,那颗亮星就是小熊的尾巴,就是那颗。”韩玛用手中的汤匙指向浩瀚的夜空。
“哪里?哪里?”
“就是那里。”
“可是那里有一片星星!”
“你把那几颗最亮的连起来,就是一头可爱的小熊。”
“胡说,我怎么看不出来那是一头小熊,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星星。”
“我早就说过,你缺乏想象力,所以你也就只能当个商人什么的。”
“可我真的看不见。”杨炎侧低下头,视线从韩玛的肩肘后面向天空望去,想要找到真正的小熊星座。
韩玛一动不动地挺直了开了一天车的酸痛的手臂,想要让杨炎能够在繁星当中看到小熊星座。
“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当韩玛慢慢放下自己的手臂,刚才为找到小熊星座而把他的手臂作为参照物而侧卧在地上的杨炎问他。
“什么感觉?”
“我觉得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杨炎睁大了眼睛,慢慢地坐直了身体。也许是因为恐惧,慢慢地向韩玛这边靠了靠。
“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一点声音。”韩玛压低了自己的嗓音。
“我也听到了,有点像揉一张锡纸。”
两个人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屏息静气地倾听着周围是否有既让他们期待又感到恐惧的声音。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一片沉寂,太安静了,没有任何声响,既没有一只鸟叫也没有一声虫鸣。
韩玛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看是咱们神经过敏了,没有什么声音。”
“可能是听错了。”
刚刚进入高原的人因为高原反应会出现耳鸣和幻听。
紧张的气氛一瞬间放松下来,两人感到更加疲惫。
“到车上拿睡袋吧。”
但是韩玛刚刚站起来,那个一直困惑着他们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清晰地传来。
两个人停住了各自的动作,再次一动不动地倾听,几乎不敢发出呼吸声。这次他们确信自己听到了声音,切切实实的声音,就是从帐篷正前方的黑暗中传过来。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黑暗总是能够给人类提供无穷无尽的想象的空间,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那黑暗中已经幻化出众多可怕的形象。
也许过去了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杨炎终于因为无法忍受这种沉默,张开了因为恐惧而没有一丝唾液的干涩的嘴:“会不会是狼?”
“不知道,也许吧。”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们这次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鼓起勇气的小心翼翼的对话,在他们一直注目的黑暗中又传出了一声铁器碰撞的响声,然后露出了一张毛茸茸的嘴脸。
“是头狗。”韩玛对紧紧攥着刀指向黑暗中轮廓并不分明的巨大头颅的杨炎说。
两耳下垂,至少可以肯定它不是狼,而且它的脖子上还套着一个项圈,那么还是一头家养的狗。
狗慢慢地走出了黑暗,呈现在火光之中,毛色灰蒙蒙的,也许是因为蒙了灰尘,几乎看不清本来的颜色,长毛下的眼睛却在黑暗中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们。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杨炎手中的刀,它低低地咆哮着不再向前移动。
“把刀收起来,它认识刀。”韩玛告诉即使发现是头狗依然表现得过于紧张的杨炎。
杨炎把刀收进背包之后那狗立刻停止了咆哮,目光毫不犹疑地投向地上的行军锅。
“我想它是饿了。”韩玛把粥锅端起来向前慢慢走了几步,直到那灰蒙蒙的大狗戒备地后退时才小心地把锅放下退了回来。
“它会吃吗?”站在原地的杨炎问倒退着走回来的韩玛。
“也许吧。”
那灰色的大狗慢慢转动着头,鼻子轻轻地扫过面前的空气,似乎在揣度周围的环境中究竟存在着多大危险的可能性。随着它轻轻的动作,他们两人也终于发现了那声音的来源,那是系在它项圈上的一根铁链,此时随着它的动作哗啦啦地发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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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6)
“也许是从附近的哪个牧民的营地里跑出来的吧。”
“可是我们一路上并没有看到有牧民的营地啊!”
“是没有看见,不过这是一头家养的狗,总不会是莫名其妙地跑到这里来的。”
那狗此时已经确信这陌生的环境暂时并不存在再一次俘获它的危险,向粥锅走过去。
格桑拖着铁链走到火光当中,伏下头颅覆盖了整个野营锅,贪婪地吞食锅里的肉粥。韩玛和杨炎远远地注视着这头突然从黑暗当中出现的大得可怕的灰狗。
自从逃跑之后已经两天了,格桑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东西吃。
摆脱了那辆紧紧跟随在屁股后面的卡车之后,格桑慢慢地颠跑了很久,直到天快破晓时才在一个凹地里沉沉地睡去。当中午它醒来时,最迫切需要的就是食物。被黑脸男人拴在草坡上养着的那段时间,有一点倒是很好,每天都可以按时得到足够量的羊肉,但也造就了它饕餮无餍的食量。
格桑也并不清楚自己跑了多远,不过它相信自己一直是向着牧场的方向奔跑的。
草地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沼泽,远远地它就看见里面栖息着几只水禽。牧羊犬并不善于捕捉鸟类,不过在饥饿的驱使下,它还是拖着铁链冲了过去。还没有等它跑到水边,那几只白色的水鸟已经惊慌地长鸣着飞上了天空。它只好喝了几口沼泽中味道并不可口的碱水,然后继续向前奔跑。一直拖在后面铁链成为它真正的累赘,尽管脖子上长着厚实的毛,此时也磨得它脖子上的肌肉不断地因为刺痛而抽搐地跳动。
它就是在这种又饥又渴将近发狂的时刻,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最初它以为是黑脸男人和他的伙计又追来了。
格桑拖着链子走到一个土坡上。那是一辆陌生的吉普车,已经在小丘的另一侧停下,两个同样陌生的人正在拾捡着碎木,生火。
不久就从火堆那边飘来了两个人打闹的声音,飘来了肉粥的香味。火,此时对于一头离开人类庇护的狗来说是如此富有魅力,火的吸引几乎是不可阻挡的。在遥远的上古时期,终于有一群野兽克制了对火的恐惧,踏出了一步,就那样摆脱了荒野,成为人类的盟友。火,温暖,食物,主人。不可抗拒的火。
格桑在周围巡视了好久,确信并没有黑脸男人和那些伙计的气味后,一点点地向火光的中心靠近。
当这头狗终于把锅舔得干干净净抬起头时,韩玛把一只倒满了水的罐子慢慢地放在了它前面,然后又慢慢地退回来。格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低下头,此时它已经非常放心地舔食着里面的水,这是真正的淡水,不是它在沼泽喝的那种气味刺鼻的盐碱水。
“这狗真不错啊,咱们养着怎么样。”杨炎建议,“好像就是当地人说的那种藏獒,很不错的狗。”
“也###天就会有人追上来把它要走的。”韩玛已经在帐篷里铺开了自己的睡袋。
在睡觉之前,杨炎试着接近这头吃饱喝足之后恹恹欲睡地趴在吉普车前的大狗,想牵住它后面拖着的那条铁链。不过那头看似昏沉的大狗像一个过于敏感的开关,每当他的手就要摸到铁链时,长毛下微闭的眼睛立刻闪烁出慑人的暗绿色荧光,威胁性的吼叫仿佛刚刚发动的高功率的摩托,嗡嗡地在他的耳边震响。他不得不缩回自己的手。
一次次地接近,那令杨炎胆战心惊的咆哮也随着距离的远近而起起伏伏。杨炎最后终于还是没有牵到那根铁链,只好满身大汗地爬进帐篷里。
“这狗实在太精明了,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还是别碰它。”正在借着头灯的光线写日记的韩玛抬起头。
“也许晚上它就会离开吧。”
“倒也不一定,看明天早上的情况吧。”
夜里他们在睡梦中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在帐篷周围节奏分明地移动,伴随着铁链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但他们太累了,并没有起来看个究竟。


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7)
第二天早上,格桑并没有离开,不过等他们两人从帐篷里出来时,它并没有迎上来,只是趴在距离帐篷大约十几米外结满露水的草地上冷漠地望着他们。
这次他们看清楚了。怎么说呢,如果说它是狗,那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它的脖子上套了项圈挂着铁链,但谁又见过这样的狗。漫长的冬季过去之后,格桑身上的冬毛正慢慢地褪去,但是仍然还没有完全脱落,一缕缕枯干的长毛像毡片一样纠结在它的身上,使它那原本就壮硕的体形更显得庞大荒蛮,像一头来自荒野之中的怪兽。
简单的早饭做好之后,韩玛试着叫了它一声。
格桑此时的饥饿感并不像昨天那么强烈。它感觉到这两个人与黑脸男人和他的伙计并不一样,他们在它进食时只是在一边看着,并没有试着强迫它做什么。所以昨天整整一夜它都在帐篷周围巡视,在空气中留下自己的气味,并没有离开。
“它还真的过来了。”杨炎吃惊地望着慢慢地站起来,向这边走过来的格桑。
格桑走到距离韩玛几步远时停下来,此时它已经能够识别他的气味,与那些伙计身上的烟与酒混合的刺鼻气味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一种陌生而新鲜的气味。它在充实着自己的气味库。
韩玛坐在地上没动,他手中拿着一根剥去了包装的火腿肠。
格桑已经忘记了从人的手中直接取食物的习惯。它犹豫着,是否应该给这只拿着火腿肠跃跃欲试地向它伸过来的手一点小小的教训。
“小心一点,我看它那张大嘴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你的手咬断。”杨炎警告韩玛。
“别出声。”韩玛又把手向前探了一点儿。
也许是这个动作超出了某个临界点,格桑愤怒地咆哮着,全身的毛突然间膨胀起来,像一只受惊的海豹,不失时机地露出了自己的白牙。
“小心!”杨炎再次把手伸向放在身边的背包,又要去取他那把刀。
“别动。”韩玛小心地伸来了自己的手,摊开手掌,那根火腿肠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手掌中间。
“我想这可能是刚刚从哪个屠宰场跑出来的狗,它根本就不信任你。”杨炎绝望地叫道,他等待着听到韩玛的惨叫。
有一种力量制止了格桑那种要将韩玛的手撕碎的渴望,它终于没有发作,没有猛乱地扑咬,在山坡上一年野蛮的生活并没有使它失去应有的理智。但即使如此,它仍然警惕地注视着这个人和他旁边的同伴,留意着不要让他们捉住了自己脖子上的铁链,它再也不想重复那种被长久地束缚的生活。
让格桑从韩玛的手里取食这根火腿肠几乎花了他们一个早晨的时间。要在昨天,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上路一个小时了。
终于,格桑一直毫无表情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温和的眼神。几乎就是在那一刻,一直小声地对着格桑说话的韩玛也惊讶地看到了格桑的变化——那些如灌木丛般耸起的长毛慢慢平复下来。格桑终于向前移动了那惊心动魄的一步,轻轻地从韩玛的手里叨住了这根火腿肠,但它只是轻轻地叨住,牙齿几乎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然后它又把这根火腿肠放在了地上,然后仍是以那种似乎刚刚遭遇过风沙的迷蒙的目光望着韩玛。
于是韩玛大胆地平摊着自己的手,向它伸过去。
“不可思议。”坐在旁边被强烈的阳光晒得眯起眼睛的杨炎艳羡地嘟囔着。
韩玛的手终于落在看上去似乎与秋天的灌木丛并无二致的格桑的鬃毛上,他发现毛的质地与灌木丛也非常相似。
格桑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息从胸腔里发出的咆哮,但这咆哮也在发生着微妙变化,随着韩玛手上的动作出现同样微小却非常契合的波动。韩玛的手像是在抚弄最脆弱的小苗,他的手滑到格桑颈下时,格桑终于发出自己都同样感到惊异的类似还在母獒腹下时温和的哼叫,它全身在颤抖,不能控制的全身的颤动。
即使丹增也没有抚摩过格桑的这个部位。


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8)
韩玛发现这狗的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去年的冬毛,一片片像毡毛一样挂在它的身上。于是他小心地将这一片片冬毛扯下,这些脱落已久却仍然粘结在格桑身上的旧毛被揭下时发出咝咝的响声,同时扬起一缕缕烟尘。他感觉自己简直像在抢救一件出土文物。
这狗身上的所有揭掉的旧毛,竟然在地上积了不小的一堆。韩玛和杨炎都为这狗惊人的毛量而惊叹。当然也全凭了这身丰厚的长毛,格桑才挨过了无遮无掩的山坡上那零下四五十度的酷寒而毫发无损。
在这些破布一样的旧毛被摘掉之后,韩玛和杨炎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头如此壮硕漂亮的大狗,那满是灰尘的旧毛剥去,露出的是发出幽蓝光泽的黑色的长毛,黑得发亮,高贵不凡,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韩玛想要理清格桑破损的牛皮项圈下纠结在一起的长毛,但那颈圈自从被套之后就再也没有被取下来过,牛皮下的钢丝已经嵌进了格桑的皮肤里,而且连接处的螺丝也已经锈死了。
当韩玛从杨炎的手里取过瑞士军刀时,这闪烁的刀具又激起了格桑的另一阵恐惧,不过韩玛只是轻轻地抚摩它之后,格桑就垂下了那紧张地昂起的头。
韩玛打开瑞士军刀上的钢锯小心地锯断已经深深地勒进格桑脖颈上毛丛深处的钢丝时,格桑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莫名其妙地呜咽着。
韩玛小心地锯了大约十分钟之后,那颈圈终于断掉了。
韩玛松开手,格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韩玛站了起来,把手中连着铁链的颈圈扔到地上时,它才似乎醒悟过来。
格桑慢慢地后退了两步,它并没有摇晃自己的头以证实那附着在自己的脖子上整整一年的东西确实不见了。那是一种幻觉,它一直以为它还在那里,那冰凉沉重似乎有生命的链子。不过当它真正地动了动自己的头颈时,惊奇地发现已经有一点不适应这种突然失去颈部累赘后的轻松。
格桑略显笨拙地转身向草地深处跑去,它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如地奔跑了。很快,格桑翻过一个小丘消失了。
“跑了。”望着格桑消失的方向,杨炎颇感遗憾地说。
“跑就跑吧。不过如果它一直戴着这条链子,可就支持不了几天了。”
他们收拾好帐篷把所有的东西装上车之后,又向上午阳光闪烁的绿色草地看了一会儿,但他们失望了,并没有看到格桑的影子。
车终于上路了。为了取水,他们昨天驶离了公路,此时不得不一次次停下车在草地上众多的车辙中寻找最明显的一条以确信那是真正的路。
开了大约十分钟,车驶上了公路。
车刚刚开始加速,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蹿到车前。
汽车发出一声撕破优质丝绸般的刹车声停了下来。
车上几乎所有没有固定的东西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韩玛和杨炎的脸也差一点贴在车窗上。
与那挂着链子阴鸷的灰狗截然不同的另一头生机勃勃的黑色藏獒站在车前,在高原清晨的风中,那身黑亮的长毛随风飘动。
“它又回来了!”杨炎惊喜地大叫。
此时的格桑经过刚才一阵纵情的奔跑,几天以来结积在身上的尘土已经被风一扫而光,长毛又焕发出一种油润的光泽。它对险些撞在它身上的吉普车毫不在乎,甚至慢慢地蹲下,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表情,眼睛半睁半闭。它并不打算让开。
“它是什么意思?”杨炎按了两下喇叭,它却对这刺耳的声响置若罔闻,懒洋洋地一动不动。
“说不定它是想上来。”韩玛下了车,拉开了车的后门。格桑竟像是期望已久,站了起来,走向车门,跳进车里,在堆着帐篷的后座上趴下了。
杨炎将车开进一个小镇准备吃午饭。韩玛打开后门,一路上一动不动地趴在座位上沉睡的格桑从车里跳了出来,卧在了车前。
小饭馆里正在吃饭的司机们看到这头雄壮的大狗发出一阵赞叹声——确实是一头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藏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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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荒原中遇到韩玛(9)
“好了。”韩玛这次没有锁上车门,“我们已经有一个全职保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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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藏羚羊守护队(1)
<b>格桑的前爪小心地扑在韩玛的腰上,在接触的那一刻它已经缓解了自己奔跑时巨大的身体惯性那股可怕的力量,它确信这种力量刚好可以使背对自己的韩玛失去平衡扑倒在地而又不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它作出的一个决定,它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它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一种强烈的爱燃烧着它,它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做了这一切。以前,在格桑的生命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或经验,但这一次似乎是感情,一种对面前这个人的爱。</b>
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这片高原上所有的动物在一天早晨突然发现灾难已经降临。当然,在空气中的氧气含量不及平原一半的高原上,人类永远是追不上野生动物的,造物主在这一点上还算公平,没有给人类一颗比动物更加强健的心脏。但人比动物似乎更可以适应环境的能力也许就在这里,人类能够制造杀戮其他生命的工具,一种以火药爆炸产生的气体推进的武器——枪。那可不是斧子长矛或弓箭那样的冷兵器。那是枪。于是有人举起了枪,将高速旋转的灼热子弹射向高原上这些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却仍然懵懂无知的动物。即使高原上奔跑速度最快的动物也不会是速度每秒钟一千米的子弹的对手。
不必深究人类也清楚是什么让藏羚羊在零下四五十度的严寒里无所畏惧地奔跑嬉戏。在它们的被毛下生长着一种比人类的头发还要纤细五至七倍的绒毛,这也许是世界上最轻软最保暖的绒毛。但就是这种绒毛使它们的生活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平静,甚至整个种族都险些遭到湮灭之灾。
于是那些千百年来一直将藏羚羊的存在视为如天空与云朵一样不可缺少的牧人们在一个清冷的早晨蓦然发现,他们再也见不到成千上万头的藏羚羊群如云团一般呼啸而过的壮观场面了。
一切都改变了,因为人类来了。不是吗?人类闯进了这片最后的伊甸园。
每年约有两万多头藏羚羊被射杀,其中很多是母羊和小羊,它们在死后被剥去毛皮,暴尸荒野。它们的毛皮辗转到达尼泊尔、印度,百分之六百的利润会令所有的走私者不惜以生命的代价铤而走险。古老的作坊里,这些浸着鲜血的绒毛被高超的匠人织成华美的披肩,然后运往世界上自称最文明国度,以高达两万美元的价格出售,成为某个豪华晚会上某个光彩照人女士身上的装饰物。
这种渗透鲜血的贸易使藏羚羊的数量以惊人的速度锐减,1900年左右尚有一百万只左右的藏羚羊在青藏高原上自由地栖息,目前,据报道它们限存数量大约不足七万五千只。
于是有了野牦牛队这个令所有偷猎者望而生畏的名字。隶属于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的西部工委的野牦牛队,一些由信奉理想主义的人组成的环保团体。
他们被称为藏羚羊保护神。
在两个星期里,志愿者韩玛和杨炎,还有格桑,成为野牦牛队的编外成员。
在遇到格桑两天之后,这辆由环保爱好者捐赠的越野吉普车由韩玛和杨炎开进了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移交仪式非常简洁,因为保护站里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一次大规模的巡山。
第二天,韩玛和杨炎作为今年的第一批志愿者出现在野牦牛队巡山的队伍里。他们还是驾驶着那辆吉普车,当然现在这辆已经归属野牦牛队的吉普车的两侧,已经用红色油漆喷上了“西部工委野牦牛队”的字样。车里除了韩玛和杨炎,还坐着野牦牛队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于是格桑不得不被拴在了后排座位与车窗的窄小空间里。
三辆车驶进茫茫无边的可可西里荒原。上万平方公里的可可西里荒原,曾经是野生动物天堂的无人区。
与紧紧地盯着窗外的韩玛和杨炎不同,格桑对这一切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藏羚羊也同样出现在以前格桑生活的高原牧场上,这三头藏羚羊的出现,不过是再次勾起它久远的记忆而已。格桑已经离开高原牧场两年了,它不知道在它离开的这段时间那里都发生了什么。不过这里比格桑曾经生活过的牧场更加荒凉,大地坦荡如砥,几乎没有任何起伏,极目远眺只能看到大地尽头空茫的地平线。现在,高原牧场和丹增仍然会偶尔被格桑想起,那是一种本能。出生地的生活并没有必要与拉萨或是那个小镇上的生活进行比较,那只是一种试图通过长久地奔跑宣泄孤独情绪的一种渴望,但现在它已经找到那心中一直令它渴望的一切,一个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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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藏羚羊守护队(2)
坐在前面的韩玛,这个为它扯去身上冬毛、给他拆掉铁链的人,就是它的主人。在那远古时代,不知道是哪一头胡狼迈那伟大的一步,进入人类的世界。从那时起,这些胡狼就与其他的野生动物分道扬镳,它们偶尔也会渴求荒野,但它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个主人,一个可以把全部的爱与忠诚都奉献出去的主人,一个只属于它的神。
一头狗一旦在自己的内心确立了这种概念,一生也不会改变。
于是格桑不愿再让韩玛走出自己的视线,即使卧在车后剧烈的颠簸它也感到毫不在意,只要确信与韩玛在一起它就感到心满意足。它不时抬起头,确信韩玛仍然坐在车前兴趣盎然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之后,才心安理得地重又垂下头,进入因为极度的颠簸而不得安宁的睡梦里。
它不想失去这个从天而降的主人。
到达每天选定的宿营地时,韩玛打开车门,格桑飞身跃下,在他的脚边盘桓了一圈之后,像非洲黄昏中追捕猎物的猎豹一样,转眼之间就越过了荒原之上如同巨人衣服上褶皱般微小的起伏,跑向荒野的深处,身上光洁的黑色长毛如同迎风招展的旗帜,曳在身后。
那些野牦牛队的队员大多都是藏族,其中一些以前还做过牧民,当然十分清楚这样一头藏獒的价值。他们远远地观望着这头藏獒在地平线上消失,而后又以同样的速度猛奔而来,扑向正在安装帐篷的韩玛。
格桑的前爪小心地扑在韩玛的腰上,在接触的那一刻它已经缓解了自己奔跑时巨大的身体惯性那股可怕的力量,它确信这种力量刚好可以使背对自己的韩玛失去平衡扑倒在地而又不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它作出的一个决定,它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它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一种强烈的爱燃烧着它,它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做了这一切。以前,在格桑的生命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或经验,但这一次似乎是感情,一种对面前这个人的爱。
韩玛扑倒在了乱成一团的帐篷上面,正在另一侧抻着帐篷一角的杨炎惊讶地望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格桑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它不知道这个重新站起来的主人将要怎样对待它。假如大声呵斥或者赶走它,对于格桑来讲,那将是它整个世界的终结。
韩玛同样以为是谁在与自己开玩笑,不过杨炎在自己的对面,他与野牦牛队的其他队员还不是很熟悉,而且这些沉默寡言的男人们并不善于搞这种小把戏。
韩玛颇觉惊异地坐在地上回过头。格桑正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目光里那种似乎永远也睡不醒的神情一扫而光,此时正怀着某种热切的期待望着他,那眼神里又有一点那种小狗面对新事物才有的茫然。
也许是一秒钟的沉默。
韩玛高声地大笑着向格桑扑过来,搂住它的脖子用力把它摔倒在地上。
阳光,翠绿的草地,最温暖的风。
崭新的世界向格桑敞开了大门。它懂得笑声,人类只有在快乐时才会发出这种节奏明快的吠叫,在牧场上听到这种人类的吠叫声往往意味着可以得到一块肉。但此时一切都不同了,一种巨大的情感使它浑身战栗,它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那是一种它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格桑激动地咆哮着,用力翻动身体,甩开了压在它身上的韩玛,跳开了,然后再次扑过来,那凶狠的动作像是扑向一头侵袭牧场的野兽,它把韩玛想象成一头雪豹或是一头黑狼。
站在一边的杨炎以为格桑突然间发疯了,手足无措地叫喊着,已经有野牦牛队的队员取下了身上背着的枪。
但韩玛并没有发出被攻击时的叫喊声。
格桑叨住了韩玛的一只手,无论是气势与咆哮都是如此的逼真,似乎在撕咬,但它只是轻轻地将韩玛的手含在自己的嘴里。格桑凌乱长毛下的眼睛里流溢出黄昏湖水般温和平静的眼神。
一个人与一头藏獒就这样在帐篷上翻滚着,纠缠中格桑也会聪明地跳出来,然后再精神抖擞地找到韩玛身上的某个漏洞再一次扑上去。


六 藏羚羊守护队(3)
很快,周围的人也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游戏,看了一会儿,毕竟不能总是沉湎其中,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生火做饭、修理在艰难的路途上出现毛病的汽车、搭起帐篷。
“好了,好了。”杨炎拎着一根帐篷绳子高声地在旁边叫道,“我还一本正经地以为有人要受伤了呢,杞人忧天。”
“暂停。”韩玛做了一个篮球比赛中暂停的动作。于是气喘吁吁的格桑停了下来,在韩玛的面前认真地趴下,但眼睛里那种狂热的光芒却仍然没有消退。
游戏,对于格桑来说,是一种表达自己情感的崭新方式。在牧场上与丹增的儿子达娃的那种打闹似乎也是游戏,但那只是出于某种对主人顺从的本能,格桑只是将他看成是牧场的一部分。也许达娃是一只更高级的羊羔,这与它每天护卫羊群没有任何区别。但此时不是这样,它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内心一种强烈的需要。它想扑向他,轻轻地把他扑倒,在他的身上轻柔地噬咬。
“你没有发现吗?”杨炎理着手中刚才被弄乱的绳子,问韩玛。
“什么?”
“你没有看到你身后的狗吗?它那含情脉脉的目光让人无法忍受。”
搭好帐篷之后,韩玛解开格桑脖子上的绷带,被项圈里的钢丝磨伤的伤口正在愈合。韩玛换了绷带,重新将格桑的伤口包扎好。
此时格桑感到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自己,它完全放松了自己,瘫躺在韩玛的身边,像一只小狗一样轻轻地呜咽着。
于是游戏成为每天进入宿营地之后很必要的一部分。
对于格桑来说,这是一种崭新的生活。
但格桑并不清楚所有的人在做些什么,不过随着慢慢地向荒原的深处挺进,它发现包括主人在内所有的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迫切的表情。他们的目光扫过远方的地平线,仔细地搜寻,显然在寻找着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好像一切生命都消失了。他们只是在最初的两天看到那群野驴和三头藏羚羊,此后再也没有看到活的生物。远处永远是无边无际色彩单调的荒原,起伏微小的地平线,还有看久了眼睛发痛的湛蓝天空。
格桑并没有感到焦躁不安,即使被拴养在小镇的山坡上时,格桑也能够迅速地适应那种囚禁的生活,习惯了面对所有没有任何变化的一切。现在最让它感到满足的是找到了韩玛,它已经不再期待生活中出现更多的什么。
它以近似痴迷的热情关注着韩玛的一切。格桑发现每天晚饭之后,韩玛总是拿着一部机器走出营地,打量着远方的一切,然后保持着一个姿势,将那部机器举到面前,随着一声清脆的喀嚓声,主人心满意足地扬起头,身体恢复正常的放松状态,又把目光移向了另一处地方。出于对人类机械的敬畏,而更重要的是此时这机械又掌握在韩玛的手里,格桑跟随在韩玛的后面,认为韩玛所做的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
终于在一天,韩玛把这机器对准了格桑。
“好的,别动。”
格桑确实没有动,保持着一种正在行进中的藏獒生机勃勃的姿势。
随着一声格桑已经无比熟悉的喀嚓声,韩玛放下了机器,微笑着走过来拍拍它的头:“好样的。”
从那次以后,再到宿营地出去散步时,格桑总是耐心地等待着主人再一次举起那机器对着自己,它相信那是一种信任或者是奖赏。不过韩玛再没有把机器对准过它,这多少让格桑有一点失落。尽管在韩玛将相机对准远方时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进入格桑的视野,但它仍然被某种潜在的妒忌心理包围着。
那是早晨,他们刚刚上路不久。格桑突然发现气氛与众不同,那个戴着警帽的人高声喊叫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中都闪动着一种渴望的热情。然后是一阵沉默,除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没有人说话,车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注视着前方。
格桑也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它可以断定那一直期待的时刻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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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藏羚羊守护队(4)
三辆车驶进了一个小小的谷地,向前再没有路了,所有的人下车徒步翻越山坡。队长警告韩玛,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可能发出声音的唯一不是人类的格桑被韩玛用一根绳子拴在车里。
野牦牛队的队员们提着枪驾轻就熟地开始攀爬右侧的一个小山坡,韩玛和杨炎也跟随在后面。韩玛手里攥着一根随手从地上拾起的半根羚羊角,杨炎手里拎着他那把没有出鞘的野营刀。
所有的人呈扇面爬上了山坡,韩玛和杨炎落在后面,等他们爬上山坡时,随着一声枪响所有的人都已经冲了出去。翻越山坡已经累得韩玛两眼发黑,他气喘吁吁地看到山坡下的平地上停着两辆车,五个人正分散着向四周跑开。
韩玛和杨炎将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家伙逼到了一条伸展在大地上的巨大的裂缝边,那也许是这座世界上最年轻的高原在地质运动的末期出现的一道伤痕,对于大地来说即使只是一道皱纹,但将近十米的宽度也是人类所无法跨跃的。
也许这个家伙的腿本身就有点毛病,否则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被韩玛和杨炎追上。
韩玛和杨炎跑得两眼发黑,心脏已经无限地膨胀,似乎随时会跃出胸膛,但还是踉踉跄跄地跟了过来。
被逼到裂缝边缘已经绝望的家伙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在荒原上游荡数日风吹日晒面色黧黑的脸,他举起了手中的什么。
“枪!”杨炎跑在后面,却看得更清楚。
韩玛并没有听清杨炎喊的什么,他已经跑到了跟前,乌黑的枪口几乎正对着他的头。韩玛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躲闪,于是僵在原地,直勾勾地注视着步枪黑色的枪口。
那家伙的脸像被逼进角落无处可逃的山猫一样急剧地扭曲。
枪声响起,像一枚尖利的箭头撕破高原沉滞的天空,回荡良久。
韩玛以为自己的世界终止了。但那颗子弹只是贴着他的肩头飞走了。
等韩玛清醒过来时,格桑已经叨住了盗猎者的右手腕将他甩倒在地上,巨大的身躯覆盖在他的身上。因为愤怒而嘶哑的咆哮声像在人的耳边折断的一根根骨头,它像一头真正的野兽那样撕咬着。
杨炎抱住了格桑的头,韩玛使尽全力终于掰开了格桑的嘴,救出了抱头呻吟的盗猎者血肉模糊的手腕。
“再差一点儿就咬断了。”杨炎打量地上这张丑陋的脸。“不过也真是危险,那子弹就擦着你的肩头飞过去,我都看见你羽绒服里飞出来的绒毛了。要不是它及时将他扑倒,那子弹恐怕就真的将你击穿了。”杨炎拾起了落在地上的枪。
“我把它拴起来了。”韩玛安抚着还在颤抖着的格桑。格桑余怒未消地耸动着颈上的长毛,被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经吓瘫的盗猎者。
“你没有看到吗?它脖子上那根断绳子,一根绳子根本绑不住它的。”格桑的脖子上耷拉着半截被咬断的麻绳。
其实当韩玛随众人离开之后,格桑顿时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这一段时间以来,它从来没有让韩玛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即使晚上睡觉时,它也警惕地趴在帐篷门口,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韩玛的帐篷。它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咬断了那绳子,从半开的窗口挤了出去,爪子刚一落地就向山坡上奔跑。
格桑跑上山坡之后,看到了一片纷乱的场面,但它还是很快地找到了韩玛的身影。它向韩玛那边跑过去。当它快要跑到韩玛身边时,看到盗猎者举起了正对着主人头颅的枪。它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它懂得枪意味着什么,在深夜的拉萨街头那头狼狗垂死的叫声又一次在格桑的耳边响起。失去韩玛的恐惧像洪水一样将它淹没,它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格桑准确地凌空叨住了盗猎者的手腕,于是那颗子弹打偏了。
远处已经追到了其他盗猎者的野牦牛队队员正在向这边集合,他们也目睹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队长赞赏的目光落在格桑身上,“真是一头好狗。也许野牦牛队就需要这样一个吉祥物吧!”


六 藏羚羊守护队(5)
但是格桑并没有成为野牦牛队的吉祥物。一周以后,格桑跟随着韩玛和杨炎离开了野牦牛队在可可西里的营地。韩玛和杨炎要将一辆快要散架的吉普车一直开往青海格尔木,送到汽车修理厂进行大修。这也是他们作为野牦牛队编外队员的最后一项工作。


七 一路向北(1)
<b>在一片黑暗之中,格桑只能根据从车厢连接处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判断白天与黑夜的更替。它的鼻子在黑暗中愈加灵敏,清晰地感受着与光线一样渗进来的气味。有时它根据那潮湿的气息判断列车经过了一条河,有时车驶过了一片森林。车驶入车站停靠时,那是尤其令格桑感到兴奋的时刻,众多混合在一起的陌生的复杂气味乘虚而入,格桑迅速地将它们与自己记忆里贮存的那些已知的气味进行比较,这足以让它在列车重新开动之后消磨掉更多的时间。</b>
吉普车在被大雨冲得支离破碎的简易公路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天,只前进了不到一百公里。泥石流几乎冲毁了所有的路段,有时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从横亘在路中央的摇摇欲坠的大石旁边驶过,而距离车轮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就是摞满了汽车残骸的深谷。每前进十公里,韩玛和杨炎就要互相交换一次,在这样的路上驾驶人总是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不知不觉间全身已经大汗淋漓。
卧在后座上的格桑也并不是真正地趴着,它一次次地在车驶过深坑底盘刮过路面的险恶摩擦声中被颠下座位,然后在发动机发出的挣命般的呼啸声中重新爬上自己的座位。
韩玛小心地拨开格桑脖子上的长毛,检查被钢丝划破的部位,伤口已经平复痊愈。
格桑只是安静地卧着,让韩玛的手抚弄着自己的脖子。这是一头藏獒紧系生命的部位,即使是丹增也没有碰过那里。自从跳上韩玛的车之后,格桑开始更多地与人类接触。在牧场时,它所能感受到的只是自己是牧场的一部分,它一出生就是属于那一片牧场的,在星沉日落中默默地成长,风雪无阻地随着主人出牧,卫护着主人的营地。它沉默而顺理成章地按着血液中那种千万年来形成的本能循规蹈矩地完成着这一切。它是一头藏獒,它在高原上出生了,成长了,工作了,在牧场里的生活就是这样。主人也从未与它有过更多的亲近。它总在工作,几乎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种事,而且事实上藏獒的天性使它并不善于与人类交流。但遇到了韩玛之后,它发现自己的生命正在发生变化。韩玛作为它的主人,是与丹增和老画师完全不同的( 格桑从来不认为那个把它像野兽一样拴养着的黑脸汉子是它的主人 )。甚至有时候它感到自己就是韩玛与杨炎这个小团体中的一员。每当韩玛微笑着和它打招呼,或者抚摩它时,格桑都能感觉到体内萌发的那种沉积的冲动,那是另一种令格桑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情感。那应该是爱。
傍晚,挂满污泥的吉普车像一辆沉重的装甲车,停在路边一座简易旅店旁边。这将是他们今天晚上吃饭和休息的地方。
格桑像往常一样,在韩玛和杨炎走进旅店后跳下车,在车边趴下。其实在乘车驶过了这种炼狱般令人疲惫不堪的道路之后,几乎没有人还有精力觊觎别人车里的财物,但格桑已经习惯了,这是它新的工作。没有人可以靠近这辆车子。它保护着主人的财产。
格桑吃完了韩玛拿给它的水和馒头后,天已经黑了,倚山崖而建的小旅馆里的灯光悄然熄灭。这些在搓板一样令人难以忍受的路上颠簸了一天的人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入梦乡。格桑也累了,但就在它要将头埋入腹下沉沉睡去时,突然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狂躁所包围。它的耳鼓隐隐作疼。
格桑不知所措地向漆黑一片的小旅店里张望,那里一片安静,除了有人梦中呓语,没有什么不祥的声音。然而,这种狂躁感在黑暗中越来越强烈,以至格桑感到几乎无法承受这种无形的压力。它正在一点点地清醒,这其实不是什么狂躁,这令它感到茫然无措的其实是无所不在的恐惧,是一种正缓缓袭来的巨大的恐惧,压得它喘不过气来。
格桑用力地拉扯着那根象征性地系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随后又一动不动地僵立着试图从众多鼾声呓语中分辨出韩玛的声音。但声音太杂乱了,它终于没有听到韩玛的声息。于是格桑更加深切地感到像积雨云一样紧迫地压来的恐惧,几乎令它喘息困难的压迫感。与其说是长久地居住在高原上的经验,不如说是深藏于血液中的非凡的本能在警告它潜藏的某种灾难,灾难的萌芽其实转瞬即逝,却扰乱了刚才趴在地上准备短暂小憩的格桑。也许恐惧只是来源于空气中的某种变化,也许是某种微妙的声音。格桑自己并不能解释这一切,它只能以自己的本能行事。它想起了那个大雪的冬天,格桑一生中第一次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在暗黑的夜里它突然绕着帐篷咆哮狂吠,一次次冲撞着帐篷。主人丹增相信牧犬毫无来由的狂吠预示着某种不祥,当丹增一家刚刚走出帐篷时,被大雪覆盖的帐篷就轰然倾倒了。


七 一路向北(2)
那是一种神秘的启示,与格桑体内深深贮藏着的预知危险的知觉所呼应。格桑已经感觉到,这是比那次大雪之夜更可怕的一次灾难。
当韩玛被狂吠的格桑扯醒时,格桑其实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它先是扯断了系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用杨炎的半根腰带制成的颈圈,然后绕着小旅馆高声狂吠呜咽,确信并没有人会理会它,格桑不顾一切地冲向旅馆的板门,那单薄的板门当然禁不住格桑的冲击,几下就被撞开了,格桑几乎没有花费一秒钟的时间就找到了板铺上的韩玛。
这旅店不过是一个搭在路边的季节性板房,只做半年的生意,当冬季到来路况变好就会关闭。旅店只有前后两个房间,前面就是通铺和两张大木桌,后面是厨房。所有路过这里的旅客和旅店的伙计都住在前间的大通铺上。那几个伙计并不像疲惫不堪的旅客那样睡得人事不省,所以当他们听到格桑狂吠着冲撞着房门时,只来得及点燃马灯,那凶暴的黑色身影已经随着门板破碎的木屑冲了进来,奔到了韩玛的床头。韩玛被格桑扯醒时,这几个伙计缩在被子里目瞪口呆地盯着这魔鬼一样将睡在韩玛旁边的人踩在脚下的巨犬。格桑倾尽全力的吠叫声震得整个板房里嗡嗡作响。
韩玛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被格桑从温暖的梦乡里拖出来确实令他感到不快,不过他也从格桑紧紧地叨住自己袖子紧张地向后拉扯的动作中感到了发生了什么——它从来没有这样狂躁不安过。
格桑一直把韩玛拽到吉普车前才松开了口,却仍然不打算安静下来,继续在他的周围蹦跳吠叫。韩玛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雨后深蓝色的晴朗夜空星河璀璨,万籁俱寂,吉普车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也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
韩玛不解地注视着眼前的格桑。
格桑突然停止吠叫,那暴烈长嗥的余韵尚在韩玛的耳边回绕,他顺着格桑目光的方向望去,小旅店上面崖顶那棵小树的枝条在月光下轻轻颤抖着,像是被微风拂动。可这是一个无风的宁静夜晚。
从崖顶的方向,如细小的水流般汩汩的声响轻轻地传来。
“泥石流!”
韩玛大叫一声冲进板房,他先一脚踢中了自始至终没有醒来的杨炎的屁股,然后跳上通铺,踢打着那些熟睡的司机。在一片午夜的居住区突然遭到空袭般的叫骂嘈杂声中,衣衫不整的人们互相谩骂着从旅店里跌跌撞撞地拥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像驱赶在暴风雪中走散的羊群一样恪尽职守的格桑。它的头用力地撞向走在最后面那个司机滚圆的腰部,司机痛苦地呻吟着,像一只被追打的鹅一样向前跑了几步。
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一头发疯的大狗和它同样疯狂的主人不惜一切代价扰散了他们得之不易的美梦。
九个人站在小旅店对面停满车辆的空地上,几个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穿上鞋的司机在冰凉的地上跳着脚咒骂着。尽管这些长期在青藏公路上奔波的司机素以凶悍无礼著称,但他们慑于立在韩玛旁边威猛的格桑,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他们相信自己一个不谨慎的动作可能引来这魔鬼一样巨犬不顾一切的进攻,没有谁认为自己是它的对手,这是可以将人撕碎的狗。
在一片乱糟糟的质问声中,韩玛什么也听不见,他甚至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你是不是梦游了?”跑出来时没有忘记把自己的睡袋裹在身上的杨炎蹲在地上,揉着眼睛问韩玛。
韩玛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那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就替他回答了一切。
似乎是河流冲破河床的声音,然后是大树倾倒的瑟瑟声,随之而来的是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那家带给司机们半夜美梦的小旅店已经不复存在了,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旅店上面那道高高的石崖。上万吨的石头泥士覆盖在他们刚才熟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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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一路向北(3)
韩玛只在这次灾难中损失了一条睡袋。
“朋友,你不用赔门了。”那个已经彻底清醒的伙计对韩玛说。
在以后几天的行程里,格桑一直享受着那些司机赠送的肉罐头。四个司机,三个伙计,一共送给了格桑十八盒牛肉罐头。
在格尔木,韩玛和杨炎交接完毕。
格桑已经发现了什么,它似乎具备这种预知自己命运的能力。它注视着韩玛的一举一动,握手,告别。
然后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没有向这边望上一眼。
格桑感到茫然了。不会的,这正是它一直担心的事。
在韩玛进入房间之前,已经将它拴在院子中的一棵树上。
他们来到街上之后,喧嚣的车流声已经淹没了格桑那声嘶力竭的吠叫声。
“还想着它吗?不知道把格桑留在那里它会不会想我们。”杨炎背着像他一样高的背包,问走在前面的韩玛。
“嗯?”韩玛不置可否地嘟囔了一声,背着背包,他加快了脚步,尽管距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很久。
他们默默地走过了两条街道。
走上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两边弥漫着烧烤羊肉串小摊上飘出的烟雾,慢慢地,韩玛和杨炎发现街上人看他们的目光在发生变化,似乎是——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们竟然成为街上人注目的焦点。最初他们只是以为那装着他们此次西部之行所有用品的背包过于引人注目,但他们迅速地排除了这种可能性,这是格尔木,进入西藏的必经之路,街上随处可见背着大型背包的旅行者,这里的人应该早已见怪不怪。
慢慢地,他们发现其实人们的焦点有一个小小的偏差,他们一直在看的似乎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
“格桑!”回过头的韩玛叫了一声。
确实是格桑,脖子上垂挂着一根绳子,还有半棵折断的树,站在他们的身后。
此时它静静地站在那里,狂奔之后两肋剧烈的喘息还没有平复。它看着韩玛,一动不动,它在寻找韩玛的眼睛,想从其中发现答案。
当韩玛在它的视线里消失后,格桑所做的先是不知所措地吠叫,然后突然噤声,开始一次次地向前冲去,它一次次地被绳子拽回来,但是它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每一次它都倾尽全力,不顾一切,那棵树剧烈地摇晃着,落下纷纷扬扬的树叶。
那些站在门前的人好像看到一部没有生命的机械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它那样执著,它什么也看不见,只想挣断绳子,去寻找韩玛。
这些人已经感觉到这头狗的那种迫切,并有人试着要靠过来解开绳子——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头狗再重复这绝望的挣扎,但被其他的人劝阻,此时任何靠近它的人都是危险的。
当那棵树终于折断时——绳子比树更结实一些,格桑因为突然失去了束缚而险些跌倒,但它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跑出了院子。
格桑什么也看不见,它紧张地在大街上寻找韩玛的气味,追寻着这气味它大步奔跑,有几次,它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嗅源,在绝望中它又发现了自己的生命:韩玛那细若游丝的气味。
它撞开一切,在人们的惊叫声中向前奔跑。
一头拖着半棵树的巨犬在格尔木的街头狂奔。
终于,它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它感觉自己平静下来,或者是说它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装做没有发生任何事的样子,它跟在韩玛的后面。
韩玛蹲了下来:“过来,格桑。”
格桑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将那发热的巨大头颅靠在韩玛的胸前,它伸出发干的舌头舔着他的手指。
此时这就是它的一切。
格桑轻轻地呜咽着,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竟然像小狗一样。
“我就说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火车上藏獒也是可以托运的。”杨炎适时地在一边说,“我们还是走吧,在火车开车前大概还来得及办理托运手续。”他有些着急了,因为周围已经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人,而那些人中很多都是一边吃着格尔木著名的羊肉串一边观看这一切的。他不太习惯这种被围观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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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一路向北(4)
他们领着格桑加快步子向火车站走去。
“你不是故意选了一棵不结实的树吧?”
“这……倒是没有。”杨炎说。
他们在格尔木登上了列车。
在火车的行李车厢里,格桑被韩玛关进一个笼子里。它本能地拒绝这仅仅可以在里面转动身体的狭窄的笼子,但它知道必须相信他。它知道自己正在离开高原,那个它曾经生活过的牧场已经遥远得不可想象,奇怪的是它并没有感到恐慌,也没有伤感。现在它只相信韩玛,相信这个比高原牧场更重要的年轻人。
格桑在狭窄的笼子里耐心地卧下了。
车厢的门关闭之后一片黑暗,韩玛再也没有出现过。每天给它送食喂水的乘务员总是摆出一副可怜相,好像格桑随时会撞破笼子扑出来。他总是战战兢兢地把食物和水从笼子下面那个活动门里塞进来之后就锁上车门急匆匆地离开。
在一片黑暗之中,格桑只能根据从车厢连接处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判断白天与黑夜的更替。它的鼻子在黑暗中愈加灵敏,清晰地感受着与光线一样透进来的气味。有时它根据那潮湿的气息判断列车正在经过一条河,有时车驶过了一片森林。车驶入车站停靠时,那是尤其令格桑感到兴奋的时刻,众多混合在一起的陌生的复杂气味乘虚而入,格桑迅速地将它们与自己记忆里贮存的那些已知的气味进行比较,这足以让它在列车重新开动之后消磨掉更多的时间。
它看不到外面的一切,但有一点它是可以肯定的,它正在进入一个气味异常丰富的世界。
中间转了两次车,在繁忙的车站上,那些急急忙忙赶车的人们仍然不忘在看到笼中的格桑时发出由衷的赞叹,并将这震撼的景象保留的兴奋一直带到车上,在放好行李之后对坐在对面的旅客说:“我看到那样大的一头狗。”
夜晚降临时,格桑会在梦里回到自己出生的高原牧场。有一次它以为自己正在努力地攀爬上一个羊毛垛,四只粗大的爪子陷进了松软的羊毛里,但就在将要爬到顶端时却跌落下来。
刺目的手电筒光照亮了车厢。
一个体积更大的笼子被抬进了车厢,放在格桑笼子的旁边。
噩梦开始了。
当晨曦从车厢上面狭小的缝隙中透进来时,格桑看到旁边的笼子里密密匝匝地挤着七条它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狗。它们身体细长,毛很短,几乎可以见到毛下的粉红色皮肤,光洁的白色皮毛上均匀地点缀着黑色的斑点。它们此时都眨动着亮晶晶的黑眼睛打量着格桑,那眼睛看上去与它们身上的斑点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是说,格桑要睁大眼睛,才能分辨出哪只是眼睛,哪只是它们头上的斑点。
格桑当然不会知道。一部叫做《 101斑点狗 》的电影放映之后,大麦町犬的价格立刻飙升,人们突然发现这种短毛斑点狗是多么的可爱,是多么适合成为人们的伴侣,总之是拥有诸多的动人之处。于是这些狗在某一天突然间被关进一个笼子,运上列车,送到另一个可能会卖出更好价钱的城市。
对于这些狗格桑并没有什么兴趣。
它们也不是真正地吠叫。也许是因为过于拥挤,或者是一只狗被另一只狗压到了身上的什么部位,这些长相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狗中的一只像受了委屈一样,将脸紧紧地贴在铁笼上,伸长了脖子,闭起眼睛呜呜咽咽地哀鸣。这只是一个类似序幕的简单的开始,随后其他的狗似乎都受到了它的感染,为自己的处境深感不安。于是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被遗弃的幼犬般孤苦伶仃的合唱。
这种不顾一切的合唱一旦开始,没有一个小时是不会结束的。这些狗像受了惊吓的小妖一样扯着脖子呐喊。列车从车站驶过时,正在等候上车的人会以为呼啸而过的车厢里一定有一群喝了烈性酒的狗在举行新年聚会。
它们第一次齐心协力地上演这种声势浩大的合唱,是因为对关上车门后一片漆黑的车厢感到恐惧,不过被格桑几声恶声恶气的吠叫制止了。格桑不知所措地发现七双泪汪汪的眼睛正可怜兮兮地望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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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一路向北(5)
但格桑的影响力也就到此为止,后来无论格桑怎样声嘶力竭地吠叫,或是冲撞笼子发出可怕的响声,都不能阻止它们这种无望的合唱。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折磨,它们的情绪也影响了格桑。此时格桑也感觉到车厢内无限的黑暗是如此难以忍受,禁闭着它的笼子也同样被它无穷尽地愤恨,它开始冲撞结实的笼子,撕咬因为运送过无数动物而遗留下它们久远气味的铁栅。
还好,与这群斑点狗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天,列车已经抵达了终点站哈尔滨。如果格桑继续与它们待在一起,要不了多久,它就要真的疯掉了。
走出车厢之后,刚刚见到韩玛的兴奋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冲得烟消云散。车站里到处都是人,男人,女人,孩子,各种气味的人。格桑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众多的人,把它以前所有见过的人都加在一起也无法达到它在车站里看到的这些人数量的一半,而且这些人散发出的复杂气味扰得它晕头转向。韩玛收紧了绳子,格桑也不由自主地紧紧地贴着韩玛的腿侧。韩玛的出现毕竟消解了格桑要撕破一切的疯狂情绪。
格桑在高原上见过雪山草原和那些更适合用宽广壮阔这些词来形容的景物,但面对眼前由人类构筑的一切,却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这些参天而起的高楼的表面上贴附着深蓝色的玻璃,像终年积雪不化的冰峰,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是唯一让格桑感到似曾相识的东西。
“也许这是第一头来到哈尔滨的藏獒吧?”背着巨大登山背包的杨炎问韩玛。
“差不多真的是第一头。”
他们避开了人群,从行李车出站口离开了车站。在旅客出站口,面对着羊群一样拥挤在一起的人流,谁知道格桑会做出什么来。
在火车上已经决定了格桑的去处。作为一头精力充沛的大型犬,格桑需要足够的活动空间。杨炎家带着巨大草坪的别墅可以满足这个条件。


八 韩玛不在的日子(1)
<b>以后,格桑的生活中又出现了更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出现在大门外的自行车,第一辆公共汽车,第一架飞机。在格桑新的生活中,空气里弥漫着众多复杂的气味,需要它花费极大的精力去贮藏,去分析。也许这些都是它所不能理解的,它努力地将这一切与把它带到别墅之后就很少露面,只有夜晚才开车驶进车库的杨炎联系在一起。它试图说服自己,现在杨炎就是主人,它必须遵从这个身上溢出酒味的男人的命令。</b>
别墅里一片鲜亮的草地着实让刚刚经历了一段身心疲惫旅行的格桑兴奋了一阵儿。爪子刚一落在上面,它就感到一阵令它四腿痉挛的舒适,这毕竟是草地,是与行李车内灰尘覆盖的橡胶地板和滚烫的水泥地截然不同的有生命的草地。
也许正因为格桑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片草地上,当然也可能是由于旅途的疲劳,杨炎给它换上新的项圈挂上链子时并没有遇到预想中的麻烦。格桑就这样住进了哈尔滨松花江边一个高级住宅区的别墅里。格桑精心地嗅闻着已经归它所有的整体犬房,它闻到了另一头狗遥远的气味。
这里的一切都是让它感到新奇的。横亘在江上的大桥长久地吸引了格桑的视线,从火车上下来之后,它看到了在牧场也许一生也不会看到的很多伟大的事物。在来到别墅的第一天,当一辆火车呼啸着远远地从桥上奔驰而过时,它惊恐地冲着江面咆哮。火车格桑已经见过,但当它被送上行李车时火车已经安稳地停靠了,对于格桑那不过是一间装满了货物的很长的房子而已。
格桑这幼稚的举动引来了杨炎的嘲笑。但是只此而已,过了一个多小时当第二列火车以同样的气势驶过时,已经卧在犬房前的格桑只是扭动了一下头,此时,火车对于它已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了。
“嘿,想不到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还挺快。”杨炎望着已经占据了新犬房的格桑自言自语。
但当黄昏来临时,又一件令格桑始料不及的怪事发生了。一艘游船鸣响了汽笛驶过江面。这不可以理解的陌生的狭长物件令格桑猛地弹起,紧张地注视着这艘舷上站着游人的庞然大物滑过平静的江面。以眼睛的余光它已经发现杨炎又一次站在阳台上,它终于克制住了那种本能——面对一切陌生的事物时表达好奇、恐惧、不知所措的唯一的方式,这次它没有吠叫。它发现了火车与游船间的某种联系,同样的庞大,同样的发出巨大的声响。毕竟它在面对着比高原牧场时更复杂的一切,它要以自己的大脑进行必要的思考。
于是第一次见到轮船的格桑并没有像所有的狗在面对陌生的东西那样没完没了地吠叫,它一直注视着这艘轮船喷吐着黑烟消失在被夕阳染红的江面上。对于格桑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及时地对外部世界的改变作出反应,并及时地适应,才能继续生存下去。这也是为什么藏獒可以在号称世界第三极的雪域高原上生存下来,并没有因为高寒缺氧的恶劣环境而退化,并成为高原牧场上不可或缺的一个品种的原因吧。
以后,格桑的生活中又出现了更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出现在大门外的自行车,第一辆公共汽车,第一架飞机。在格桑新的生活中,空气里弥漫着众多复杂的气味,需要它花费极大的精力去贮藏,去分析。也许这些都是它所不能理解的,它努力地将这一切与把它带到别墅之后就很少露面,只有夜晚才会开车驶进车库的杨炎联系在一起。它试图说服自己,现在杨炎就是主人,它必须遵从这个身上溢出酒味的男人的命令。
但格桑无法让自己承认这一切。
格桑无论如何无法使自己对杨炎产生足够的敬畏,更不要说对韩玛的那种爱了。这是无法言说的,格桑仍然在想着韩玛,那个曾经为它调理伤口的青年。主人这个概念自从它离开草地已经变得异常遥远,即使在牧场时,主人也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它只是按照无数年来形成的本能兢兢业业地行使着自己作为一个高原牧犬的职能,对丹增它似乎并不是那样需要。


八 韩玛不在的日子(2)
一个星期以后,韩玛仍然没有出现。
别墅里的格桑开始发出一种受到阵痛折磨般的号叫。现在的这种生活对于它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每天只是一动不动趴在装着空调的犬房里,望着偶尔从门外驶过的汽车发呆,晚上拖着脖子上的铁链转一转,喝水,从每天清洗的食盆里取食那种营养搭配精良的原装进口颗粒犬粮。
杨炎偶尔会牵着格桑出去散步,不过那也不过是带有某种炫耀色彩的象征性的走动,根本无法满足格桑需要的运动量。格桑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拖着沉重的铁链腾起,扑击并不存在的对手,于是犬房前那块绿茵茵的草坪很快就支离破碎,如同烈马践踏过一样,一片狼藉。
不过在与杨炎一起去散步时,格桑倒是惊奇地发现这个高级住宅区里还有很多狗。它无法想象那些狗是怎样长大的,有的在地上走动着看起来只是一个分不清头脚的毛团,有的肥壮得可怕,身上的毛却短得惊人。最让格桑感兴趣的是一头沙皮狗,灰色沙皮狗的皮皱得厉害,它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包含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忧愁。格桑尽管被杨炎紧紧地拽着还是努力地回头,想要看清这只狗的眼睛究竟藏在哪一条缝隙里。
正常的情况下,韩玛两周来看格桑一次。对于格桑来讲,这一天像节日一样隆重。在韩玛距离别墅还有一二百米时,它就已经分辨出他的脚步声,于是从犬房里一跃而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别墅的大门。直到那里露出韩玛的身影,它才兴奋地腾越着发出第一声欢快的吠叫。
每次韩玛离开时,格桑都无法控制住自己发出小犬一样凄惨的哀鸣。它不得不期待着下一次再见到韩玛的机会。于是在它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现了时间的概念,它可以准确地计算出两个星期的时间。在每过两周之后的某一天早晨,杨炎就发现格桑在犬房前坐卧不安地打转,向别墅的大门焦急地张望。杨炎知道这天一定是星期天,是在郊区福利院工作的韩玛来看格桑的日子。
格桑离开别墅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作为一头狗不应该具备这种精确的时间观念。不知道为什么,在格桑来到别墅三个月以后,韩玛第一次连续三个星期没有来看它。那额外多出来的一个星期因而显得愈加漫长,它不止一次地将别人的脚步声听成是韩玛,然后只能歇斯底里地吠叫着面对一次次的失望。这种失望滋生出一种无所顾忌的情绪,它感到自己的每一颗牙都因为长久没有撕咬东西而发痒。将牙齿切进温暖的肉体里的强大渴望正在压倒一切,成为目前格桑最迫切的需求。
那天黄昏,杨炎吃过晚饭后走到犬房前解开了狗链,牵着格桑离开院子。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正常,一个成功的年轻企业家牵着自己的獒犬走出漂亮的别墅,沿着铺设着花纹精美方砖的人行道向小区中央的广场走去。到达广场后,他们围着广场中间一片修剪得像鹅绒一样整齐的草坪开始散步。一切都很正常,直到那头身躯庞大的大丹犬不合时宜地出现。
格桑早就知道这头大丹犬的存在,有时候格桑吠叫时,可以听到从小区另一侧传来大丹犬应和的叫声,那威吓的叫声更像是有人在用木棒敲击装满水的铁桶。
即使仅仅根据声音判断,格桑也知晓那是一头大狗,至少那狗有一副粗得可怕的喉咙。
不过今天杨炎牵着格桑刚刚走上草坪边的甬道就遇见了这头大丹狗,这是一头全身点缀着黑白相间的斑点、耳朵高高竖起的大狗,牵着它的是一个肥胖的男人。
这是一头被精心饲养的大型狗,也许是长腿长身的原因,比格桑还高半头,远远地看上去,倒像是一件更适合出现在欧洲中世纪古堡里的瓷器,精壮结实,油光发亮,趾高气扬,它的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毛。
对于这些样式各异的狗,格桑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它几乎没有正眼看它,尽管几天来血管中也潜伏着某种要扑咬的渴望,但它并不想滋事。


八 韩玛不在的日子(3)
远远地看到格桑,大丹犬一脸狐疑地放慢了脚步,眼角泛红的三角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格桑。随着距离的接近,它抻紧了胖男人手中缀着铜钉的精美皮带,似乎要冲过来。
大丹犬在此之前也与附近的一头德国牧羊犬和一条良种都伯文犬发生过冲突,结果都是以它巨大身体优势而取得绝对的胜利。
也许是某种炫耀般的心思在作怪,那肥壮的男人并没有拉紧皮带,甚至有意纵容,竟然松了松皮带。
于是趁着错肩而过的机会,宛如小马般高大的大丹犬突然斜刺里冲过来,狠狠咬向格桑的后腿。
尽管格桑并没有做任何具体的防卫动作,但那只是藏獒这个犬种在高原上形成的一种处惊不乱的气质而已。其实在接近大丹犬时它已经嗅到空气中那种越来越浓的来自大丹犬的挑衅的气味,而且随着距离的接近,大丹犬竟然慢慢伸平了像棍子一样光滑的尾巴——那是攻击的前兆。一切都在格桑的意料之中,它及时地作出反应,但由于杨炎下意识地拽紧了格桑脖子上的链子,这多少阻碍了格桑的动作。尽管如此,格桑还是用右肩撞开了大丹犬的嘴。大丹犬的偷袭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其实大丹犬的体内也应该隐藏着藏獒的基因,成吉思汗的大军扫荡欧洲时,麾下的藏獒军团也一同前往,所向披靡。蒙古大军就这样将优秀的犬种带到了欧洲。大丹犬当然不会知道,它此时要袭击的对手的体内竟然流淌着比自己的祖先更纯正的血液。
那男人松脱了皮带,这似乎是他一贯的伎俩——不小心松开了绳子。于是这不小心的结果是那头都伯文被撕裂了漂亮的耳朵,而得过奖牌的德国牧羊犬永远地失去奔跑的机能。
大丹犬笨重地扑了过来,这种气势足以使体形小的狗在第一次攻击之后就表现得不知所措,失去以后的攻击机会。
格桑将大丹犬的这种动作理解为它是在向杨炎攻击,格桑只是轻轻地一扯,链子已经从杨炎的手中松脱。
第一次冲击旗鼓相当,不过大丹犬还是占了体重上的优势,格桑险些失去了重心。
格桑调整了作战方式,在拉萨城里的那些夜晚与野狗较量时积累的经验告诉它不要过于急躁。在体重上它并不是大丹犬的对手。
于是当第二次交锋开始大丹犬像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卡车一样冲过来时,格桑迅速地闪开了。大丹犬体重过大转身太慢,格桑趁机撕开了它的肩膀上光滑的毛皮。那皮像纸一样轻易地被撕破,似乎并不能与下面的肌肉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受了伤的大丹犬转过身来,在伤痛的刺激下它疯狂了,不管不顾地又一次冲了过来。但还是因为体重的原因,在格桑灵巧地闪开时它几乎不能转身。格桑这次没有给它发动下一次攻击的机会,在错身的一刹那猛地叨住了它的脖子。巨大的惯性使格桑险些摔倒,但它终于站住了,上下颌强健的咬合肌发力,牙齿切断了柔软的皮下几乎没有什么保护的血管。
大丹犬似乎还要挣扎,但它所剩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巨大的体重,于是倒在地上,热血从颈上巨大的伤口里汩汩地流出。但格桑并没有松开紧紧扣合在一起的利齿,因为无法见到韩玛的孤独感衍生出的愤怒终于得到了释放的机会,它执拗地甩着头颅,并不打算松开已经瘫软的大丹犬。于是足有八十公斤的大丹犬就这样悬吊在格桑的口中。格桑根本听不到杨炎高声呵斥的喊声,它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久违的一切,努力想把这次打斗想象成是在高原牧场上将偷袭羊群的狼击败时的重复,或者是拉萨之夜里与那些野狗打斗的一次再现。
小区里散步的人都见到了这血光飞溅的一幕。
当格桑终于将大丹犬扔到地上时,它已经死得非常彻底了。格桑眯起蓬乱长毛下血红的眼睛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肥壮的男人没敢发出任何声音。
格桑颈上因为激动而耸起的长毛已经平复下来,它拖着哗哗作响的铁链向别墅走去。


八 韩玛不在的日子(4)
杨炎在后面喊了两声,但格桑并没有理睬。只是当他发出了一声摔破玻璃般的叫声时,格桑才驻足回头,冷漠地看着杨炎,颈上长毛在一瞬间耸起。杨炎顿时噤声不语,将那完成了一半的叫声憋进了肚子里。
广场上围观的人一阵哄然大笑,尽管他们已经看出格桑并不是那种驯服的狗。
胖子似乎也从这令杨炎尴尬的笑声中得到了一丝安慰,并没有过去查看已经一命呜呼的大丹犬,而是走近杨炎:“先生,你看怎么办?这可是纯种大丹犬。”
杨炎独自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回到别墅时,格桑正趴在犬房前闭目养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杨炎小心翼翼地走向它时,还在担心格桑是否依然沉浸在刚才激战的兴奋当中,但他看到格桑的目光却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平静,并没有顺势在他伸过去的手上再补上一口的想法。
已经把淤积的怒火发泄出去的格桑对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任何爱的情感。当它扑向大丹犬时,连它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保护杨炎还是为了遣散胸中的怒气。当然保卫主人是它不可更改的本能,但它无法去爱眼前的这个人。此时它更加地想念韩玛了,那个用钢锯断开它脖子上的钢丝项圈的人。这样想着,它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一点儿发痒。
杨炎扣上了格桑脖子上的铁链后恨恨地说:“好样的,这次你让我损失了两万块钱。好吧,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地方的。”
格桑几乎无视杨炎的存在,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正是格桑这种态度令杨炎感到不满,在众人面前对他的命令不理不睬,而他又无能为力。他并不在乎损失的钱,但一头过于独立的狗却是杨炎所不能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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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超市里的三头狼犬(1)
<b>气味是格桑想象力的一部分。根据气味格桑可以判断出那是一个在柜台前短暂停留过的人,而且它还知道他是从窗子爬进来的,因为气味里混合着窗子上结积已久的灰尘的气味。另外这个人显然刚刚吸过烟。嗅源越来越明显,像一条在它的面前逐渐宽广的道路。格桑兴奋起来,它追随着浮动在空气中的气味小步跑着。格桑知道,他就在附近。</b>
格桑被牵进那家大型超市后面的院子时,迎接它的是三头毛色精美的德国牧羊犬。光亮的棕红色皮毛,线条优美的弓形后腿——为了在牧羊犬大赛中获奖不断选育近亲繁殖的结果,当然最终的目的是奔跑的需要。这是纯种德国牧羊犬。
这三头被关在一个犬舍里的德国牧羊犬在对这个陌生的闯入者短暂地一瞥之后,发出一连串属于那种营养充足的狗才有的中气十足的吠叫。
格桑在被牵进另一个犬舍之前,有机会仔细地观察这三头狼犬。
最先进入格桑视线的是那头披覆着长毛,两颊上的毛已经快要遮住了眼睛的成年雄犬,它狂乱地扑到犬舍的铁丝网上,愤怒地吠叫着,嘴里露出没有一点损伤的雪白犬齿的同时吐着白色的唾液。也许放开它,毫无疑问它想要将这个陌生的大块头撕成碎片。格桑也惊讶于它的强壮,它甚至比格桑见过的最大的狼还要大很多,它是佐罗。另一头体形相对较小的雄犬叫凯撒,它不过还是一头少不更事的年轻的狗,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兴奋,每叫上几声之后,就在笼子里像陀螺一样发了疯似的转圈。而那头几乎全身黑色的雌犬苏苏与其说是在吠叫,不如说是在敷衍了事地附和着它们。其实它已经被这头沉默的巨獒吸引了。
格桑知道佐罗才是自己真正的对手。它已经具备这样的能力——在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后迅速地判断出自己潜在的敌人。
晚上喂食时三个超市保安员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他们打开了两个犬舍的门。格桑的笼门是先打开的,它刚刚走出犬舍想要熟悉一下这个堆满杂物的院子,德国牧羊犬的犬舍也打开了,佐罗没有打任何招呼,撞开刚刚开启的门,扑向格桑。
格桑早有准备,即使并不是期待着这个时刻,它也清楚这种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它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
第一次冲击简单明了,格桑在佐罗呲牙咧嘴地冲到面前时,轻轻地闪开了。它并不急于迎击,而是更想了解对手的实力。佐罗颇觉遗憾地滑了过去,格桑趁机向它毫无保护的后背咬去。尽管已经失去了重心,但佐罗却灵敏地一个半转身,以自己的头阻断了格桑已经咬下的利齿。格桑只咬到了它头侧的一缕长毛。
又一次短暂而势均力敌的厮咬。两个保安面对着两个撕扯在一起咆哮着的毛团无从下手,只能踏着撒了一地的狗食站到一边大呼小叫。直到两头狗再次无功而返地分开时他们才小心地靠了过来,隔在它们中间,扬起手中的电棍。电棍前端噼噼啪啪地打出明亮的火花,格桑闻到一股比皮子烧焦还要恶心的气味。格桑没有再一次进攻的打算,它已经基本上摸清了佐罗的实力,而且尽管它第一次见到保安手中拿着的电棍,但它可以感受那种力量。那是一种某种东西烧着之后的火的气息,人类是可以制造火的,那是力量的象征。它没有能力与那种力量对抗。
但佐罗却因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而愤愤不平,在它准备再一次冲向格桑时,一根电棍按在它的脖子上。痛苦的咆哮似乎是来自佐罗的身体内部,它身上那种狂暴无比的气势顿时荡然无存,哀叫着向犬舍里跑去,目光中也失去了那种无所畏惧的光芒。
格桑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保安手中的棍子是威力无比的武器,尽管不如枪那样可以夺取生命,却可以消解力量。
格桑被单独地养在犬舍里。它注意到每天傍晚时三头狼犬被保安员系上牵引带领到前面那座巨大建筑物的门里。那时,它们都表现得异常兴奋,不顾一切地向那个小门跑去,拉扯得牵着牵引带的保安员不得不小跑着跟在后面。格桑不清楚是什么这样吸引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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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超市里的三头狼犬(2)
一个星期以后,当超市里再次发生失窃案时,格桑被领进了超市,代替三条狼犬。原因非常简单,它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训练。
其实在那天晚上,那个人刚刚进入超市时三头雄壮的狼狗就向他冲了过来。这些训练有素的狼犬在攻击时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叫声,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相信只要是受过训练的狗,那么一切都会在他的控制之中。
当全速奔来的狼犬跑到跟前即将一跃而起准备第一次扑咬时,他沉着地举起了右手。穿着警服的他发出一声音量不大却很清晰的命令——这是警犬大赛中要求原地不动的规范指令。
警服,以及几乎没有任何瑕疵的要求绝对服从的动作。在警队受过专业训练的德国牧羊犬实在是太熟悉这些了,这一切曾经在它们的记忆中打下了不可磨灭的鲜明烙印。从警队里退役的狼犬毕竟也是工作犬,那种紧凑而充满荣誉感的工作总是令它们怀念的。
这个标准的动作顿时打开了它们大脑里记忆的阀门,犹豫中它们似乎已经重返在训练场上的日子。它们站在原地,目光痴迷地紧盯着他的手,慢慢地蹲下。它们清楚必须使这个蹲踞的动作做得迅速而完美,才能得到主人的表扬。而这也许只是拍拍脖子的鼓励性动作,对于一头警犬,却几乎是无上的荣誉,代表着一切。
一头警犬,从它第一次踏上训练场时,就得牢记一生都不能丢弃的信条:命令就是一切。这就是一头经过严格训练的警犬形成的条件反射。于是,它们几乎不假思索而且是热血沸腾地执行了这个久违的命令,它们尽量将已经有些生疏的动作做得自然标准。
三头狼犬整整齐齐地蹲在原地,挺直了脊背,心形的漂亮耳朵竹筒般削立,双眼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前方。这是一头合格的警犬首先应该学会的最标准的姿势。蓄势待发,等待出击。
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他微笑着看了一眼三头迫切地等待鼓励的狼犬。他并没有让它们失望,谨慎地走上前,依次在它们的颈侧拍了几下,得到三头狼犬极力压抑的兴奋失常的呜咽。当然他对驯服这三条狼犬并没有真正兴趣,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钟表商场的柜台。
当他娴熟地撬开柜台时,三头狼犬还在忠心耿耿地执行着他的命令,而且为能够执行他的命令而激动不已。犬只能以自己的天性来服务于人,长久的训练产生的条件反射使它们顺理成章地作出自认为正确的判断。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它们去思考作出的判断是否符合逻辑。在它们的大脑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可更改的概念:无论任何时刻,服从命令就是正确的。
两个小时以后,被睡意折磨得恍恍惚惚的一个保安例行巡逻到钟表柜台时,惊讶地发现三头狼犬像三座雕像,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而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三头狼犬对面的柜台已经被撬开,里面的高级手表被扫荡一空。
“天啊!”保安失魂落魄地大叫了一声。即使这样,那三头狼犬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第一个进入他脑海的想法是——自己已经丢掉了这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然后他才想起应该命令三头狼犬放弃目前的状态,接受命令之后,三头狼犬才像被开动了机关的机器狗,因为长久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而动作僵硬地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脚边,等待新的命令。
“乱了,乱了,这个世界乱套了,贼居然在警犬的眼皮底下偷走了东西!”
那三头狼犬被莫名其妙地解职,关进了犬舍,取而代之的是格桑。
格桑被保安从后门带进了超市。这是一个广大的空间,与狭窄的犬舍相比简直是一片宽大的竞技场,格桑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三头狼犬被牵出犬舍时那样兴奋异常了。
格桑被解开脖子上的牵引带之后,仍然感觉到那几个保安员颇为怀疑地在注视着它。它小跑着开始巡视这座巨大的四层超市。一尘不染的地面,明亮的柜台,恍若梦境的灯光。唯一令格桑感到不太舒服的是呼吸不畅,它还不能立刻适应经过中央空调过滤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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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超市里的三头狼犬(3)
在一楼的副食商场,格桑看到令它感到兴奋的活物——关在笼子里的山鸡。山鸡同样因为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庞然大物而惊恐万状地在笼子里飞蹿,在笼壁撞落了美丽的羽毛。
格桑慢慢地凑到笼子前。
“不能动!”一直跟在它后面的保安大叫一声。
格桑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那种刚刚燃起的热情慢慢地消失了。它在一个冷藏柜旁边趴下了,在这里它感到一阵清凉,让它想起藏北的草地。它不再理会聚在它面前的这些穿着同样服装的保安员。
“会不会是一头懒狗,好像不想动。”
“没有什么用。连纯种德国牧羊犬都没有办法,它恐怕也不行吧。不过样子还挺吓人的,够酷,说不定能把贼吓跑也不错嘛。”
“杨老板不是说过了吗,就是因为那些狼狗训练有素才被贼钻了空子。他把这狗,对,不是狗,他一再强调是獒,送来时不就是说过吗。这是藏獒,不是普通的狗。它不可能随便接受陌生人的命令,守护东西是它的本能,即使没有经过训练它也知道要攻击敌人的咽喉。”
说到这里,几个保安看看在地上卧成巨大一摊的格桑,不知不觉地感到自己的咽喉有点儿发冷,于是离开了副食品商场,到另一个商场巡视去了
对于格桑来说,这是一段似乎异常平静的生活。黄昏时,那个每天给格桑喂食已经让格桑熟悉了气味的保安将它牵到超市里,解开它的链子。格桑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它已经在最初的几天里熟悉了这个超市里的角角落落,于是一般情况下,每天格桑进入超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卧在副食柜台的保鲜柜前睡觉,享受那种清凉。
当然,那一段时间超市里也没有丢过什么东西。这些保安也就无从知道这头整天迷迷懵懵对谁也不在乎,却总是令人感到难以接近的家伙到底是否胜任作为一头保安犬的工作。
不过没有丢东西当然最好。毕竟是皆大欢喜的事。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即使格桑第一次进入超市时并没有刻意地等待,它也很清楚自己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被放进空无一人的巨大空间里。那些保安员并没有教过它什么,但是在最简单的概念里,它也十分清楚,超市里空无一人是最正常的状态,而它要让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格桑是在凌晨听到了那个细小的声音。当时它正趴在保鲜柜旁边享受初雪后的草地般的清凉,空调机马达发出的嗡嗡声并没有扰乱格桑惊人的听觉。
声音来自二楼,那里应该是珠宝首饰专柜。格桑不喜欢那个地方,那里的灯光总是让它感到头晕眼花。
它顺着楼梯爬上了二楼,在楼梯口站定,转动着头颅,想要确定发出声音的具体方位。这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它再向前移动几步,还是没有声音。也许又是老鼠,那些在超市里横行的老鼠肥硕无比,失去了鼠类行动时特有的灵活敏捷,总是在移动时有恃无恐地碰翻一些东西。不过它们总能在格桑赶到之前逃之夭夭,格桑确实对它们没有一点办法,一个它连鼻子都伸不进去的狭窄缝隙就可以让它们安然藏身。
另外,格桑还没有无聊到要去捉老鼠的地步。
不过格桑还是感觉不太正常,老鼠总是出现在下面的副食商场里,在这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它小心地绕着那些被灯光笼罩着如同海面上玲珑剔透的小岛一样的柜台——特殊的射灯是为了使那些首饰在顾客面前呈现出最佳的色彩——围着大厅转了一圈,仍然一无所获。
一丝陌生的气味随着格桑鼻翼的不断翕动,像冰上的一道裂缝,迅速地扩大。浮动在空气中转瞬即逝的气味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太新鲜了。这是带着外面雨后泥土芳香的陌生气息。
气味是格桑想象力的一部分。根据气味格桑可以判断出那是一个在柜台前短暂停留过的人,而且它还知道他是从窗子爬进来的,因为气味里混合着窗子上结积已久的灰尘的气味,另外这个人显然刚刚吸过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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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超市里的三头狼犬(4)
嗅源越来越明显,像一条在它的面前逐渐宽广的道路。格桑兴奋起来,它追随着浮动在空气中的气味小步跑着。格桑知道,他就在附近。
气味越来越浓,太新鲜了,格桑几乎可以看到空气中一个由气味构成的人的形象。它从气味当中品味到一种恐惧,一个正常人应该不会产生这种恐惧的气味。恐惧也有自己固有的气味。
格桑了解这种气味。上个星期,那天它刚刚被保安牵进超市,拴在入口处的一根栏杆上。保安还没有来得及将格桑放开,它就在存包处柜台下的缝隙中找到一个留在超市里面的人。那人一路叫喊着被带进保安室。当然那些刚刚离开超市的顾客的气味还很新鲜,格桑就是闻到了他身上洋溢着这种气味才把他从那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中的气味中辨认出来。那是挥之不去的恐惧的气息。
格桑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是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晚上在超市里走动的都是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格桑可以识别他们的气味,这个人的气味绝对不属于任何一个超市里的保安。
陌生气味的源头在自动扶梯旁边一棵盆景的后面。
格桑尽管没有看见,但它的鼻子已经作出了正确的判断。是一个人,就藏在这棵盆景的后面。
盆景位于为顾客购物时休息而准备的一排简易塑料座椅后面,座椅与墙之间空隙很窄,假如格桑挤进去根本没有返身的余地。于是,它退后几步,像对待那些偷袭羊群被发现后躲在紧紧地挤成一团的羊群里不愿现身的狼一样,高声吠叫,同时围着盆景来回蹿跳。即使是一头狼也会在牧羊犬随时可能引来牧羊人的紧迫感的催促之下迫不得已从羊群中跳出来。
果然,这个人并不比一头草地中的狼更有耐性,或者聪明多少,他也跳了出来。他跳的姿势也没有穷途末路的狼那样迅捷漂亮,他被盆景的枝条刮住了裤子,险些跌倒,但还是站住了。
他举起了右手,非常镇定地发出了命令。同时他也迅速地发现,眼前并不是他非常熟悉的德国牧羊犬,而是一头他从没有见过的品种的大狗。而且,他从那狗的目光中发现一种不以为然的嘲弄的表情,这个训导命令显然对它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此时他也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可笑。
他从腰里抽出了刀,也许他束手就擒的结局会完美得多。可是等到他意识到这一切,想要把刀收回去时已经晚了。在盆景的后面他以为这头叫声震得他头昏脑胀的狗和那些狼犬一样,会无条件地听从他的摆布,但这次他失策了。
随着手腕的一阵刺痛,他的刀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跟着一起失去的还有衣服的一只袖子。
没有给这人准备的机会,格桑毫不犹豫向他的咽喉攻击。出于本能他伸出双手挡在了面前,于是另一只袖子也不见了。
当值班室里的保安跑到二楼大厅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几乎赤身裸体地趴在大厅中间一扇巨大的工艺屏风上,格桑蹲坐在屏风的对面,愤怒地号叫着。
“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衣不掩体的人趴在摇摇欲坠的屏风上抽泣着,“你们怎么才来啊,我差一点被狗吃了。怎么弄来这么样一条狗啊,这哪是狗?我要投诉,怎么弄来这么一条狗啊,我要投诉。”
无论怎样劝导,这人就是趴在屏风上不肯下来。直到那个每天给格桑喂食的保安小心地靠上去给格桑的项圈扣上了铁链后,他才感激涕零地从屏风上爬了下来。
格桑还想冲过去,两个保安拉住了暴怒的格桑。
从那之后大约半年的时间里,直到格桑离开,这个超市再没有发生过一起盗窃案。当然白天开业时一些顾客的顺手牵羊就不算在内了。那些习惯进入超市偷窃的盗贼间也在流传:这家超市里养着一头可怕的保安犬,那头来自高原的巨犬面对刀枪都无所畏惧。


十 苏苏不见了(1)
<b>当格桑的鼻子再次与苏苏相碰时,一种微妙的战栗从它的鼻梁一直流遍全身的每根毛梢。至于佐罗终于忍无可忍的愤怒的吠叫和凯撒没有任何感晴色彩的随声附和,根本就无法进入格桑的耳朵。</b>
格桑在超市里度过了来到北方以后一段舒适平静的日子,每天准时进食精心配制的狗粮,白天睡在笼子里的格桑也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静静地成长。超市保安对于它来说几乎是无需耗费任何体力的工作,它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工作。每天超市关门之后,它就被领进超市里,保安解开它脖子上的链子,它要做的工作就是在超市巡视游走,发现可能在关门前藏在超市里的人或是潜进来的贼。格桑的表现已经使保安们的工作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良好状态,现在他们连每一个小时的例行巡视都免了。
于是这空旷的空间里就只剩下格桑自己了,混杂着数不清陌生气味的空气已经因为中央空调的过滤而迅速陈旧,尽管如此,它还是探出鼻子,试图从中发现不属于这里的新鲜的人的气味。作为一头保安犬,它已经越来越熟悉自己的职责,这巨大的空间里一切都在它的管辖之内,除了这些它已经将气味烂熟于胸的保安,绝不允许有其他的人出现。让格桑接受这一点并不困难,其实超市不过是另一片没有长草的牧场而已,在高原牧场里,格桑遵循着同样的规则,保护着羊群和主人的帐房,凶狠地扑向陌生人和那些随时准备偷袭羊群的野兽,不过在这里羊群和主人的帐房变成了众多的商品而已。
格桑已经学会将超市想象成巨大的草地,一旦相信眼前的一切就是草地,那种弥漫于格桑眼中似乎永远都睡不醒的漫不经心的表情转瞬之间荡然无存,它仿佛看到一片没有任何遮挡的青翠草地展现在它的面前。
现在大厅里的一切已经不再让它感到陌生,空旷的地方总是能够激起格桑奔跑的渴望,它是一头大型牧羊犬,需要足够的运动来缓解那种与生俱来的需要随时发泄的野性。在空无一人的大厅它飞快地奔跑,在转弯时也并不减慢速度,于是以摩托大赛中冲向终点的领先者几乎倾倒的动作滑倒在像镜子一样光滑的地面上,再冲向了另一片灯光明亮的大厅。这是与草地截然不同的安逸生活,无需早出晚归地奔波,没有为了找回走失的羊只的长途搜寻,更不必彻夜紧张地在帐房的周围巡视。格桑每天只是出于本能在奔跑,它坚信自己某一天还会作为一头牧犬重新出现在草地上。
充足的营养,足够的休息,适量的运动,使格桑无论从体形还是精神上都呈现出一头良种藏獒的最佳状态。那些食物毫无浪费,通过完善的消化系统到达它身体上每一处尚需完善的部位。现在格桑浑身上下都凝结着石块一样结实的肌肉块。体重一百六十斤,长毛油亮润泽,像一匹黑色的丝绸随着它的奔跑轻轻地跳动。当格桑在超市灯光明亮的宽敞大厅里奔跑时就像一头速度非常快的熊。当然从来也没有人想过可以让格桑出任一部关于洗发香波广告片的主角。
北方的春天来了。
每天在犬舍里醒来之后,格桑都能感受到从大街上吹来的带着泥土融化气息的风,里面混杂着小草青涩的气味。
春天。格桑开始被另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所困扰,它不知道那是什么。格桑经历过藏北草原的春天,在积雪还没有消融的时候,那些紧紧地贴附在地面上的小花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放了,那时格桑尚幼小,它为这萌生在草地上的陌生的花朵感到惊讶不已,低下头去嗅时因为鼻子里吸进了花粉狼狈不堪地打着喷嚏,在丹增一家少有的笑声中狼狈万分地伸出小爪子抓搔着自己的鼻子。于是格桑从那时开始讨厌所有的花朵。
春天令它悸动不安,但此时困扰着它的感觉又与在高原牧场时完全不同。这种陌生的怅然若失的思绪占据了它每天清醒时的所有时间,有时甚至取代了它一直期待出现的韩玛的地位。于是每当猛然清醒时它就会为自己的这种背叛而懊悔不已,狂暴地跃起,两只前爪狠狠地蹬踏在犬舍的铁丝网上,在空中一个半腾越又落在原地。但很快令它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它笼罩其中。格桑有些不知所措,它已经完全被这种挥之不去的情绪所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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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苏苏不见了(2)
为了驱散这种情绪,格桑所能做的,就是紧紧贴着犬舍的笼壁快速地游走,像一头关在动物园里的豹。它只是想不停地走下去,它不知道终点在什么地方。也许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吧,但这是城市,这里看不到地平线,也看不到日落。
在那天傍晚的阳光下,格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终点。也许是笼子外面的什么声音引导着它,它猛地抬起头,看到院子另一侧的犬舍里正隔着铁丝网与它对视的苏苏。
想出去,接近苏苏。这就是此时格桑的想法。格桑突然间惊醒,原来自己一直想要做的就是出去走到苏苏的身边。
自从咬败了佐罗之后,佐罗那种明目张胆的挑衅行动似乎也随之偃旗息鼓。为了尽量地减少冲突,格桑与那三头狼犬被分开喂食,当然这可以看做是它独自担当起超市保安工作的特殊待遇。不过不管怎样,这三头狼狗无法再进入格桑的视线,有时佐罗实在无所事事地吠叫时,格桑刚刚抬起头,那边顿时声息全无。
这就是犬类世界的规则,力量决定一切,一群狗的领袖总是最强壮聪明的个体。
今天格桑好像第一次注意到苏苏,纯黑色的苏苏。但是出于对形体上与狼更加接近甚至气味上也若有若无地传递着某种暧昧气息的狼犬的厌弃心理,格桑总是无法解除对狼犬的敌对情绪。不过即使如此,它也可以感觉到从来到超市后面的这个院子的那一天起,其实就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它。
无论如何它并不喜欢狼犬。这是经验告诉它的,依靠一点点地积累起来的经验,它在被带出高原牧场之后在拉萨的黑夜中闯荡,在山坡上风吹日晒毫发无损。它更多地相信经验。
但今天它感觉自己内心中的某些东西在背弃着这些它已经习惯的经验。
当傍晚保安打开犬舍的门给它扣上牵引链时,格桑毫不迟疑地拖着保安向另一个犬舍走过去。即使在格桑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这些保安也从没有试着产生过改变格桑愿望的念头——事实上格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而且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住格桑的。
对于格桑这是第二次颇感艰难的探险,上一次是容忍韩玛的抚摩。格桑走到笼子前放慢了脚步,它在犹豫,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以前的经验此时在这里毫无意义。
趴在犬舍一角的佐罗凶神恶煞地露出闪亮的牙齿,但仅此而已,它并没有进一步的挑衅举动。凯撒只是讨好地望着格桑和它身后的保安,以惊人的速度摇动着证明自己与狼有着显著区别的尾巴。
苏苏的鼻子紧紧地贴着铁丝网。格桑嗅出这是另一种它并不熟悉的气味,似乎是与遥远记忆里母獒的气味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它下意识地翕动着鼻子,靠近了一点儿,它需要更多的这种气味。
当格桑与苏苏的鼻子碰在一起的时候,它也吃了一惊,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保安——它在离开高原之后第一次迫不得已希望从人类那里得到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的指示。但那个保安对这一切无动于衷,电脑游戏的彻夜鏖战已经使他精力涣散。
当格桑的鼻子再次与苏苏相碰时,一种微妙的战栗从它的鼻梁一直流遍全身的每根毛梢。至于佐罗终于忍无可忍的愤怒的吠叫和凯撒没有任何感晴色彩的随声附和,根本就无法进入格桑的耳朵。
保安把格桑带进超市解开牵引链,它在原地站了好久,然后慢慢转过身,走到已经上了锁的门前,低下头嗅闻着从门缝下吹进来的风。它想确认那里面是否还有苏苏的气味。
格桑这若有所思的动作引起了另一个保安的注意。
“它今天看起来有一点不一样,不会又发现了什么吧?”
“不是,不过是可能爱上了苏苏。藏獒和德国牧羊犬会生出什么样的小狗?”
从那天开始,这似乎成为一个小小的仪式,每天工作开始和结束前格桑无一例外要在苏苏的犬舍前站上一会儿,但它却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鼻子与苏苏的轻轻触碰之后感到莫大的满足。然后将要发生什么,它并不知道,在高原牧场上并没有人教过它,从它开始第一次蹒跚地巡视着牧场直到后来老画师的小院成为它的领地,它都是独自面对一切的。


十 苏苏不见了(3)
当然这种举动并不会让佐罗感到满意,但它也只能躲在犬舍阴暗的角落中无可奈何地低声吼叫。这就是犬类的世界,只相信力量,力量将解决一切看起来更复杂的问题。
也许这样发展下去格桑会成为一头专业的保安犬,继续在这个超市里工作下去,也许会与苏苏生下很多小犬,那将是因为杂交而获得高原藏獒优势与经过多年选育的德国牧羊犬服从能力的最好保安犬。也许是无可挑剔的新犬种,经过数年的选育之后会列入世界警犬教材。当然了,这都是假设,因为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地想象那些并没有发生的事。
那天黄昏格桑重复了与苏苏的仪式之后被带进了超市,保安解开链子,又迫不及待地去了电脑超市。格桑像往常一样翕动着鼻子开始每天的例行检查,那种因为长久地离弃而感觉陌生的气味却如同一束闪电击中了格桑。
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循着这气味飞奔上三楼,那里是一些被分隔开的小工艺品摊位,超市为了招揽顾客将这些摊位出租给个人。格桑找到了气味的来源,来自一个昨天还是空的单独的小隔间里。它放慢了脚步,这是它熟悉的气味,这气味似乎来自它的身体里,它在这种气味的熏染下不知不觉地长大,因此这种来自高原的气息也应该是它生命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今天刚刚开始营业的出售西藏手工艺品的柜台。格桑在已经锁好的柜台间流连,那些发出琥珀般光泽的木碗,那些曾经在女主人的颈间腰上闪烁过的宝石的挂件,那曾经挂在丹增腰间的藏刀,还有牦牛骨制成的盒子。格桑像是回到某个梦里,它放轻步子,恍惚又回到高原牧场,已经闻到炊烟的芳香。
早晨,在虚幻的世界里遨游了一夜眼中还残留着杀机的保安拎着牵引链大声地呼唤格桑,格桑却并没有像每天早晨那样慢慢悠悠地出现。
他们有点慌了,开始一层层地寻找,终于在开门前在专售西藏工艺品的隔间里找到了格桑。它正坦然地卧在一块从支架上扯下的藏毯上,但是并没有熟睡。两个保安第一次看到这头总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藏獒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恬适的神情,给人的感觉此时的格桑像是一头对一切都感到满意的小狗。
在两个保安尽管极力掩饰仍然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不满的情绪的叫声中,格桑抬起了头,它空茫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两个保安的身体,看到了遥远的蔚蓝色远方。
也许是受这种情绪的影响,从超市里出去后格桑并没有出现在苏苏的犬舍边,它直接进了自己犬舍,卧在那里开始了无边无际的冥想。那些在高原牧场的日子和离开牧场之后的日子重新在它的脑海中浮现。
直到中午一个保安给它喂食时,格桑才发现——苏苏不见了!
正在向格桑的食盆里倒饲料的保安只是感觉自己手中牵着的链子像被刺痛的蛇一样蹿了出去,然后一声闷雷般的咆哮划过了地面,在院子里炸响。
狼犬的犬舍里只剩下了佐罗和凯撒。
在格桑的面前已经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的敌手,陌生的气味已经在空气中描画出那邪恶的形象。是它带走了苏苏。
格桑拖着链子撞向狼犬犬舍的铁门。
当然,没有人可以控制格桑,保安们只能从值班室的窗子里看到这头似乎置一切于不顾的巨犬一次次地撞向那正在变形的钢筋焊成的犬舍的门。两头狼犬刚开始还煞有介事地吠叫几声,随后就被某种它们从未领略过的气势所压倒,缩在角落里呜呜悲鸣。
假如说自从离开牧场之后格桑身上的野性有所消退,那么此时可以确信,那似乎是为适应另一套法则主宰的世界的无所谓的态度已经荡然无存。此时只有一头因为失去了伴侣而疯狂的藏獒。
格桑后来撞开那扇犬舍的门,在两头狼犬仿佛末日来临般的哀号声中,它却突然间安静下来,慢慢地走到院子正中间卧下了。
苏苏的气息似乎突然间距离它异常遥远,佐罗和凯撒趁机逃出了被拆散的犬舍。


十 苏苏不见了(4)
超市打烊的铃声响过之后,一个下午也没有勇气走进院子的保安不得不结队进入院子。从格桑的表情看似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它平静地望着这些慢慢向它靠近的人。
不过也许是保安们过于小心翼翼的动作或是手中的链子让它重又清醒,它又发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愤怒低沉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咆哮。所有的保安都明白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最后,一个当兵时曾经在特务连受训自诩曾经一脚踢死过一头军犬的大个子保安拿着链子走了过去。他努力想以一个标准牛仔走向一匹未经驯服的骏马的高傲姿势走向格桑,但这显然毫无意义,他最终还是踏到那道格桑可以容忍的肉眼看不到的界限。
当这个也许确实曾经在特种部队的厨房里服过役的家伙满脸通红地退回来时,他上衣已经不见了,胸口挂着两道通红的爪痕。
保安们不得不临时决定由佐罗和凯撒代替格桑。
重返超市的快乐也许冲昏了佐罗的头脑,在刚刚被扣上牵引皮带之后,它居然冲着身下垫着特种部队战士那已经被撕成两半的保安服的格桑叫了两声。这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自信,因为得到了工作而信心倍增。这应该让佐罗想起了警犬队里的生活,每一头犬舍的警犬都等待着牵引带挂在脖子上的时刻。
没有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当格桑慢慢地踱回到那件保安服上重新卧下时,他们才看到佐罗已经躺倒在一摊新鲜的血中,腿还在神经质地抽搐,不过它那琥珀色的瞳孔已经扩散了。
在格桑充血的眼睛里,那其实不过是另一件更结实一点的保安服而已。
凯撒挣脱了牵引带,头也不回地夹着尾巴逃回了犬舍,钻进了最深的角落里。
第二天早上杨炎来领格桑时并没有受到那些保安期待的另一次袭击。格桑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就被杨炎牵进自己的车里。
没有人知道苏苏去了哪里,也许那些保安应该更清楚一些吧,毕竟犬舍的门是一直锁着的。交易也许是在下午进行的,没有人看见一辆车厢罩着帆布的车开进院子,有人将惴惴不安却本能地按照清晰的命令行事的苏苏牵上车。
也许有人见过苏苏吧,应该是在某个朝鲜餐馆的饭桌上。
所以,应该注意那种蒙着帆布的小型卡车。
第二天,格桑被装进一个铁笼,它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反抗举动。格桑被运到了市郊的一个植物园。
“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办。我当时真的联系你了,在把它送到超市之前给你打电话你又不在。福利院的院长告诉我你去南方开会了。现在没有人可以控制它,只要有地方要它,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马戏团、动物园、消防队,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它咬死了那头大丹犬,你知道我损失了多少钱。当然,怎么说在超市里它也帮了不少忙。”
“不是开会,不过是为一个马蹄足外翻的孩子进一台恢复的仪器。”
“我也没有把它怎么样,不过是送进了一个植物园,算是他们暂时帮着照看。”
“难道你忘了吗,在青藏线上,如果不是它,恐怕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回来。你还有机会回来住你这个带游泳池和草坪的别墅?”
“我已经说了嘛,我并没有把它怎么样。”
格桑当然不会知道杨炎与韩玛在电话里的争论。此时,它正在试着适应植物园新的环境。
这是一座丁香灌木丛中的巨大的铁笼子,原来是搁置园艺工具一类杂物的。每天都有一个像被高原风吹蚀得失去色泽的石头一样苍老的老人,在黄昏时提着一只铁桶拎着一只手壶来到格桑的笼子前,他先在外面收紧了当时格桑被关进笼子时也没有去掉的铁链——它被带到这里时植物园里的工作人员就已经得知,这是一头来自西藏的猛犬,保证安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它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才打开铁门的铁锁,刷洗食盆和水盆,换食换水,把笼子打扫干净才关上铁门,锁好,最后松开外面的铁链。


十 苏苏不见了(5)
“好了,大黑。多漂亮的狗,吃吧。我知道你也想出来跑一跑。你也看见了我不能把你放出来,我可没有力气拉住你。万一你跑了我可担待不起,园长说你是名贵的狗,这个城市也只有你一头,一定要好好看管。再说吓到游客也不好,是吧。还盼着到植物园的游客也能看一看你,说这能增加游客量。天啊,这都是想的什么呀,那植物园岂不成了动物园了。这么大的城里只有你一个,你也是挺孤独吧,像我一样,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老人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时手也没有闲着,打扫着笼子周围游人路过时扔下的垃圾。
其实白天并没有太多的人骚扰格桑,整个白天它都能心满意足地趴在笼子里,在那些茂密的丁香树的浓荫里睡觉。到这里来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从远方移植而来的珍贵植物上,比如那些种植在巨大温室里的导弹棕,陈列在温室里倍加呵护正在等待萌发的海椰子的雄花和果实。即使有人无意中进入这片浓密的丁香丛里,发现格桑,他们也并不会在意一头睡在笼子里的狗,他们最多认为这狗大得出奇而已。
那天有一个小孩子在笼子前站了很久,他手中握着一支正在融化的冰激凌,一直在耐心地叫着一个对格桑来说是陌生的名字。那是一个永远不会在高原粗犷的世界里出现的名字,那称呼应该属于一只很小很小的宠物狗。
“毛毛,你睡了吗,你起来吃一口冰激凌怎么样,伊利的冰激凌。”小孩子细声细气地叫着,最后还把拿着冰激凌的手伸进笼子里。
格桑起初并没有抬起头,只是眯着眼睛斜睨着这个似乎并不打算马上离去的孩子。这让它想起高原牧场上主人丹增的儿子达娃,那个浑身上下冒着羊奶味的达娃。孩子的声音是相似的,即使在远离高原千里之外的平原,他们的声音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它慢慢地抬起头,望着这个站在笼子外面的小人儿。
“毛毛,过来吧。天多热啊。你不想吃一点冰激凌吗?”小孩子握着那根已经在滴淌的冰激凌执著地召唤着格桑。
格桑非常小心地舔净了小孩子手中的冰激凌。它确实非常小心,自从它离开牧场之后,还从来没有一个孩子接近过它。它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舌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的动作把这个与小主人十分相像的孩子吓走了。最后它还舔净了这小孩子的手。格桑温和地舔着,直到那个孩子因为手心发痒发出了笑声,它才停下了动作。
那孩子被丁香树丛外的喊声叫走,格桑一直望着他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丁香树丛里。它长久地把鼻子贴在铁笼的栅栏间,体味着尚没有被已经过了花期的丁香树的气味覆盖的孩子的气息。
也许这里唯一令格桑感到不那么满意的就是丁香树那浓郁得令人昏昏欲睡的花香。在格桑了解的所有气味里,这花香是一种怎样气势宏大的阵势啊,恐怕更像铺天盖地而来的巨浪,一浪浪地高高地荡起,而格桑,则像那高高浪峰上微不足道的一叶小小的舢板,一次次地被这浓郁的花香汇成的洪流推向浪尖,又跌入波谷。
每天,格桑都像一只海燕,在花香的海洋里翱翔。
黄昏,老人来到笼子前,他发现这头被他叫做大黑的狗并没有动昨天他放在里面的水和食物,此时正烦躁不安地在笼子里转圈。格桑不时地停下来,扬起鼻子,指向丁香树比较稀疏的一块地方,那里其实也是植物园大门的方向。
“大黑,你不是病了吧,不过看你那么粗壮,站起来像头小牛一样,怎么可能病呢,不会是想家了吧。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儿啊。只是知道那天园长说把你送来的是一个挺有钱的主儿,以前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错,有一点适应不了这儿的清淡的生活吧。不过这里不也是挺好吗?”
自言自语的老人被笼子里发出的细微却坚决的声音惊动,他抬起头时惊讶地发现格桑已经一跃而起,两只前爪搭在笼子的铁栅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植物园大门的方向。格桑黑亮的鼻子紧张地翕动着,想要吸进更多的空气,它要确信那空气中期待已久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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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苏苏不见了(6)
那是韩玛的气味。它可以感觉得到,尽管嗅源十分遥远,经微风送来若有若无,但它已经可以确信那真的是韩玛。格桑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它在等待着。
“发生了什么事?”老人拄着手中的扫帚,望向那一片因为经常有游人觅捷径而枝干稀疏只是在地上留下斑驳树影的丁香树。没有人,没有鸟叫,什么也没有,现在是闭园的时间,游人们已经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足有半分钟,韩玛在格桑期待的目光中出现了。
看到急急忙忙赶来的韩玛,已经不能忍耐的格桑高声地吠叫着在笼子里前扑后冲。那曾经看似结实的笼子摇摇欲坠。
“这么说你是它的主人了?”老人笑着对韩玛说,“我喂了它一个多星期,它都没有叫过一声。你还没来它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站着,它老远就闻出你的味儿了。”
“现在是了。”韩玛走到笼子前,把手伸进了笼子里。格桑一直期待的这个气味的源泉终于出现了,它战栗着微闭上眼睛,将自己结实的头颅贴附在这只手上。这只曾经勇敢地伸向格桑的颈下卸开钢丝项圈的手。
老人终于不愿让这种场面再继续下去,还没有等杨炎带着植物园的园长过来,已经打开铁锁,放出了格桑。
出了笼子的格桑并没有像那些久别了主人的狗一样大张旗鼓地扭身甩尾,这些并不是它这头来自高原的獒犬所擅长的。但是它感到那种强烈的需要表达的情感,它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即使在高原牧场上,它所感受到的也只是一种作为牧羊犬必须负担的责任,它对主人的忠诚只是为了保护好主人的每一只羊。但此时它感到一种令它的内心受到震动的巨大情感。这是爱,对韩玛的巨大的爱。
韩玛轻轻地抚弄着格桑硕大无朋的头颅。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头紧紧地靠在韩玛的腿上。韩玛可以感受到格桑的战栗。
杨炎和植物园的园长到来时也看到了这一幕。
“我养了它那么长时间,它都没有让我摸一下它的脑袋。”杨炎多少有点失落更像是自我解嘲似的说。
“好了,以后我养着你吧。你就是我的狗了。不会再让人把你养在笼子里了。”韩玛摘掉格桑毛上那些淡紫色的丁香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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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导盲犬(1)
<b>当然,自从格桑第一次进入教室之后,在那些盲童的概念里狗就是这样的:很高很大,温暖的舌头,温和,一身长长的毛,颈部的毛发茂密,下垂的耳朵,身体粗壮,卷起的尾巴。韩玛并没有意识到格桑是犬类中的一个特例。后来,当初抚摩过格桑的盲童中有的终于治好了眼睛,可以通过目光来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时,那些进入他们眼帘的狗总是令他们备感失望。他们甚至怀疑,是否童年的记忆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他们在回忆的过程中一点点地更加完美了。毕竟像格桑这样雄壮的狗,并不是经常可以看到的。</b>
那些盲童知道他们的老师韩玛带回一只新的宠物,他们还知道那是一只很大的宠物。
福利院根本就没有饲养宠物的历史,而这个宠物又是如此的庞大,所以韩玛用了半天的时间来说服福利院的院长,让他相信格桑确实是一头狗而绝不是从哪个散伙的马戏团弄来的小熊之类的野兽。
当格桑第一次被牵进教室时,看到一群戴着黑色眼镜的孩子围了上来。它为这种景象感到惊恐,畏缩着停住了,不愿再向前走,而且这教室里光滑的地板和明亮的窗子同样让它感到不太适应。恰在此时,一个孩子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被人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尖叫,格桑颈上的毛顿时竖了起来,条件反射地发出低沉的咆哮。
这些兴致勃勃的孩子因为听到这可怕的声音,顿时僵在原地,裹足不前。
牵着格桑的韩玛轻轻地抚摩着它,然后低声地呵斥着,坚决把它牵到了教室的中间。围在格桑周围的孩子逐渐增多,格桑已经感觉到,韩玛并不畏惧这些孩子。而且格桑发现,韩玛在这里享有绝对的权威。它不再感到恐慌,韩玛是可以信任的,是主人,是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他的。
这些孩子与格桑以往见到的孩子不太一样,除了他们脸上戴着的那些几乎深不可测的眼镜之外,在韩玛说话时,他们都转动着头追随着韩玛的声音。
那是一张张生动的脸。
第一个孩子战战兢兢的手落在格桑的身上时,它还是无法控制地有所反应,顿时浑身肌肉僵硬,毕竟这是陌生人的手。
韩玛在轻轻地拍着它的背。
慢慢地,随着一个个孩子的手在它的肩背上抚摩过之后,它发现这些手并不像它想象的那样粗野。它们很谨慎地落在它的身上,像羽毛一样柔软而温暖。它们并不打算弄伤它,它们像高原黄昏的阳光一样温暖。
格桑紧张的身体渐渐地放松,当一个小女孩的手抚摩到它嘴边的硬髭时,它伸出了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小女孩惊叫了一声,手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缩了回去。
“没有什么,它在舔你。”韩玛在旁边鼓励着惊恐万状的小女孩,她不知所措地捂着刚刚被格桑的舌头“袭击”过的手。
在韩玛的鼓励下,小女孩第二次把手伸了过来。这稚嫩的小手几乎是她感知外部世界的唯一工具。它小心地伸出来,像刚刚绽开的花蕊,期待着这个世界的认同。格桑又舔了一下,小女孩惊喜地叫了起来,然后爆发出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园长正好从窗外经过,在此之前,他在构想种种借口,但此时他放弃了自己想要将这头不知是熊还是狗的动物赶出福利院的想法。这个小女孩自从被人从火车站的垃圾箱里捡来送到这里以后,已经五年,几乎从来也没有笑过。
一个又一个孩子试着让格桑舔舐他们的小手,每一次接触都会逗引着这些孩子们发出控制不住的真正属于孩子的笑声。
园长从来也没有听到过这些沉默的孩子们发出这样真切的欢笑声。
他静静地走开了。
格桑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子,在格桑的生活里它从来就对这些更小的人类没有任何好感。不过它可以将这些戴墨镜的孩子们理解为一些特殊的羊群,它们属于韩玛,为了韩玛它是愿意做一切的。这一点格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不过它也承认这是一些更加温和的羊,他们的手落在它身上时都是小心翼翼的,像一只栖落在地上寻找食物的小鸟儿,也许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会把它们惊飞的。


十一 导盲犬(2)
刚到福利院时,韩玛曾经这样让这些盲童们接受关于小鸟的概念。他把一只小鸟放在他们的手中,告诉他们哪里是羽毛,哪里是细小的爪子,还有可以伸展开的是翅膀。放开双手,小鸟就不见了,但可以听见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那就是飞翔。
当然,自从格桑第一次进入教室之后,在那些盲童的概念里狗就是这样的:很高很大,温暖的舌头,温和,一身长长的毛,颈部的毛非常茂密,下垂的耳朵,身体非常粗壮,卷起的尾巴。也许韩玛并没有意识到格桑是犬类中的一个特例,于是后来当初抚摩过格桑的盲童中有的终于治好了眼睛,可以通过目光来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时,那些进入他们眼帘的狗总是令他们备感失望。他们甚至怀疑是否童年的记忆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他们在回忆的过程中一点点地更加完美了。毕竟像格桑这样雄壮的狗并不是经常可以看到的。
于是他们颇觉疑惑地举起曾经替代过眼睛的手,它应该是不会欺骗他们的。
一个去福利院采访的记者在教室里拍了一些常规的照片,中午准备离开时,看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是一头大得不可想象的狗,它以令人炫目的步伐坚定地走在前面,一个盲童手里抓着它的颈圈跟在它的旁边,另两个孩子握住第一个孩子的手跟在后面。
这大狗极有耐心地应和着孩子们小心翼翼的步伐,必要的时候为了使三个孩子的脚步更和谐一点,它不得不停下来,回头低哼一声。
“这是在做什么?”记者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提问。
“没什么,不过是它带孩子们去食堂。”
“天啊,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导盲犬。”记者惊讶得有点歇斯底里。
记者不失时机地拍下的这张照片出现在第二天的晚报上。
其实福利院的孩子们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了。格桑已经可以熟练地领着盲童穿过院子去食堂,甚至带他们到院外的小商店去买东西。
福利院里任何一个孩子走路跌倒或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时,第一个喊的就是格桑。很快,随着巨大的脚掌拍打着地面的冬冬声,这头浑身长毛的大狗就会出现在他们的身边,把他们领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格桑已经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商店、食堂、教室和宿舍。它可以轻松地根据气味把某个刚刚来到这里的孩子送到宿舍的床前而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格桑过得心满意足,它那牧羊犬的能力在这里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这是一群如此需要它的幼小的羊羔,是主人韩玛最珍贵的财产。它小心地看护着他们,带他们去院子晒太阳,甚至在他们游戏的时候充当柔软的地毯。
但夜晚依然是属于格桑的。
当夜深人静,福利院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熟睡的时候,卧在韩玛门前的格桑无声无息地站起身,在院子里绕着围墙巡视一圈,然后借助花坛边的一个土坡越过围墙,跳到外面的玉米地里。
在那些夜晚,它学会了在玉米地里飞快地穿行却并不触碰任何一片叶子,像一个随风而过的幽灵。它贪婪地呼吸着土地和青草的气息,在绿色的土地上尽情地奔跑。
在玉米成熟的季节,也许格桑并没有打算避开一个坐在窝棚一边抽烟一边看地的老农,它像一阵风般从他的身边一掠而过。那是一个月圆的夜晚,在老农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格桑已经冲进了玉米地的深处,空留下一片大风卷过田地时叶片互相撞击的哗哗的响声。
格桑仍然沉浸在那种奔跑的热望中不能自拔,它几乎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它热衷的就是把一切都远远地抛在身后。
不过格桑这种忘情的奔跑只是限于夜晚,它总能在天将亮时带着凌晨的露水越过围墙跳进福利院的院子,再绕着院子巡视一圈,确信一切正常以后,就在韩玛的门前轻轻地趴下。早上,韩玛打开房门准备去晨跑时格桑已经等在门前了。
格桑颠跑在穿着运动服的韩玛旁边,跟在韩玛后面的那些聋哑班的孩子们步履整齐,这样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出现在清晨郊外的大道上。当绕着散发着谷物清香的庄稼地跑上一圈回来之后,这些孩子会用手势告诉韩玛:早晨真好,阳光真好,空气真好。


十一 导盲犬(3)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
格桑永远一丝不苟地跑在韩玛的身边,在他的面前格桑永远精力充沛。
在福利院的日子里,格桑几乎无师自通地成为一头优秀的导盲犬。当然,因为格桑那巨硕的体形,它几乎没有带领着盲童外出去繁华街市的经历,但基本上可以胜任带着他们去附近的商店购物和穿越公路等日常的工作。
在格桑身上这也应该算是又一个特例吧,导盲犬都是一些性格非常温驯的狗,一般情况人们只会选择服从能力绝佳而不具攻击性的德国牧羊犬、拉布拉多犬和金毛寻回猎犬充当这个角色,谁也没有想到一头血液中仍然潜藏着藏地野性的藏獒会成为一头合格的导盲犬。
那一年的八月,韩玛接到了中国青年志愿者协会的批准书,到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担任小学教师。
为了不让孩子们伤心,在一个宁静的早上,韩玛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格桑离开了福利院。
对于那些醒来的孩子来说,那是一个最荒寒的清晨,他们还在等待韩玛领着他们一起跑向乡间道路呢。


十二 重返草原(1)
<b>格桑一动不动地站在高坡上,久久地凝视着一片广袤无边的绿色草场。它站了很久,没有任何动作,只能看到它的肋腹在轻轻起伏。后来,它犹豫着挪动自己的爪子,确信那是草扎痒了它。它的心跳越来越快。翻卷的草浪起起伏伏,在草原的风中向远方一直荡漾开去。格桑低下头小心地嗅闻着与藏北草原低矮的品种完全不同的丰茂牧草。</b>
呼伦贝尔,世界四大著名牧场之一。
在车里,格桑透过并不干净的车窗,已经嗅到了那种气味,那是牧草的馨香。它烦躁不安地在车里转动着身体,想要从车窗里看个究竟。
它伸出爪子抓搔着车门下的缝隙,贪婪地把鼻子贴着那道缝隙,呼吸着从外面透进来的空气。那是久违的草地的气息,但里面又有令它感到陌生的气味,并非与藏北草原一模一样。不过这是草地的气味,草被轧过后受伤的气味,这气息像一面墙压得格桑喘不过气来。它激动地用头撞击着车厢的门,急不可耐地低声呜咽。
“好了,耐心点嘛。”
韩玛也被格桑的这种情绪所感染,他请求司机停下车——他的狗坐了太久的车,也许需要下车轻松一下。
格桑一动不动地站在高坡上,久久地凝视着一片广袤无边的绿色草场。它站了很久,没有任何动作,只能看到它的肋腹在轻轻起伏。后来,它犹豫着挪动自己的爪子,确信那是草扎痒了它。它的心跳越来越快。翻卷的草浪起起伏伏,在草原的风中向远方一直荡漾开去。格桑低下头小心地嗅闻着与藏北草原低矮的品种完全不同的丰茂牧草。
草的馨香令它陶醉。
它不顾韩玛在后面召唤,一直向远处奔跑。草地无边无垠,带着微波的起伏,它跑出很远,回头看时,那辆车已经像一只微不足道的黑色甲虫,点缀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当格桑回到韩玛身边时它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不过在上车前仍然留恋地望着远方翻滚不定的绿色草浪。
“好了,我们以后有足够的时间看这片草地。”韩玛将格桑拽上了车,“我们还得赶路,镇上的孩子们还在等着咱们呢。”
开学后,格桑甚至感到有些寂寞,那些草地上的孩子们已经看惯了牧羊犬,对格桑的存在几乎视而不见,它已经失去了在福利院时那种举足轻重的地位。而韩玛同样很忙,这些孩子此时才是他的重心。但格桑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与韩玛待在一起,对它来说就足够了。
每天早晨,当韩玛拎着水桶打开房门时,门外的格桑都精神抖擞地等待着和他一起去镇子边上的水井打水。
白天,韩玛上课时,格桑独自在院子周围游荡,镇子里的那些狗似乎还不如草地上的牧羊犬,一两次的接触之后它们就已经清楚格桑是不可侵犯的。它们一旦看到格桑,就远远地避开了。
百无聊赖时,格桑也向草地的更深处走去,但为了不和牧羊犬冲突,它尽量避开那些游牧的营地。格桑在如绒毯般松软的草地上疯狂地奔跑,吓得那些野兔、野鼠、百灵之类的小动物魂飞魄散地四处奔逃。在这种肆意的奔跑之后,它会选个地势略高的绿色小丘卧在上面,在阳光的蒸蔚之下草地升腾起的牧草甜香中昏昏沉沉地睡上一觉。当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远处的小镇升起了一柱柱白色的炊烟,它可以看见镇子边的小学已经放学了,那些孩子像一群小鸟一样四散回家。
韩玛在院子里大声呼唤它。格桑愣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奔下小丘,穿越黄昏金色的草地,向镇子上跑去。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韩玛的召唤更加重要,此时这就是格桑的一切。
格桑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生活,也许这正是它所希望的。
草地的冬天就要到了。
在草地上,那一年的夏季雨水充沛,牧草丰美,那些处于草原食物链最底层的啮齿类动物——鼠兔——在草地下的洞穴里繁殖了数不清的后代,整个夏天在那些黑暗的洞穴里都传出分娩的小动物尖厉的悲鸣。这种动物的繁殖速度快得惊人,假如让这些看似弱小的啮齿类动物的幼崽全部长大,对于草原将是一次可怕的灾难,它们只要一时兴起,就会将整片草地啃成一片荒漠。不过,这也正是食物链的一次有机的循环,在那一年,以鼠兔为食的食肉动物的数量也多了起来,天空中因为翱翔着众多的草原鹰而显得十分拥挤,牧民们在去牧场的路上,总能看到简易公路上被夜行的汽车压死的黄鼬。这些动物的家族因为得到了足够的食物也空前地繁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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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重返草原(2)
呼伦贝尔草原是中国仅有的几块还有狼群存活的地区,在草原上,其实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正是这种犬科动物。
充足的食物以及丰茂牧草的保护,那一年的夏天狼族也养精蓄锐,休养生息。最初那头不断地到白宝音格图老人营地骚扰并最终在格桑的利齿下殒命的狼也许只是一个警示。对于狼,那也是家族兴旺的一年。
因为草地上有足够的食物,狼袭击羊群的事件非常稀少,牧人也放松了警惕。
那两个骑着摩托到草原里游玩的家伙的尴尬遭遇才让人们意识到——狼的数量似乎有点过多了。
摩托车的某个部件确实坏了,坏得很不是时候——天就快黑了。两个平时穿腻了西服的外贸公司的职员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时修不好也无所谓,他们相信天亮后,在路边他们总会等到一辆车将他们连人带摩托送回满洲里,当然还要带上他们采摘的两袋子草地白蘑——他们找到了一个蘑菇圈。
他们带着睡袋、帐篷,这些装备在深秋的草地上过夜应该毫无问题。
天黑以后,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和所有媒体报道的人与狼的对峙一样,没有任何戏剧性。在黑夜的荒野之中,先是草地深处传来低调的号叫声,然后一声比一声高昂。
两个职员缩在帐篷里发出火烧疯人院般的叫喊,像痴狂的球迷一样敲打着所有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但是这些,都没有对渐渐逼近的一片熠熠生辉的磷火产生丝毫的作用。
黑暗之中可以阻止它们接近的只有火。
最后他们烧了帐篷、睡袋、背包、帽子、衣服,摩托车油箱里的汽油也成为火把照亮黑夜的重要能源。
将近黎明,三辆去旗里送奶的牛车上的人看到草地上跑来两个几乎全裸的怪物。他们浑身上下像被火燎过一样。
当然,那时无心恋战的狼群已经撤退了。
此事发生之后,每天放学时,韩玛不再允许四个家不在镇上的孩子独自回家,他会一直将他们送到两公里之外的牧业点里。一个星期以后,这项工作就由格桑独自承担了。每天放学之后,它小心地保护着四个孩子离开学校,穿过黄昏的草地,一直将他们送到牧业点,然后独自回到镇子上。
和以前一样,格桑不过是在完成每天一次的放牧任务,把四只小羊从一个羊圈送到另一个羊圈。这工作它做起来得心应手。
牧业点的牧人们已经听说过这头黑色大狗那天在白宝音格图老人营地上的表演,事情的经过当然经过适当的夸张,当这消息传到他们这里时,已经演变为格桑是一口将那头狼拦腰咬断的。不过当他们第一次看到格桑,对此还是深信不疑。
每次送这些孩子到牧业点,格桑总能从牧人那里得到羊骨头或是刚刚晒好的奶干之类的食物。
那一年的冬天非常寒冷。对于寒冷格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这已经是格桑生命里的第四个冬天了。
格桑体内神秘的生物钟及时地作出调整,它已经脱去了夏毛,换上浓密的沉甸甸的长毛,远远望去像一头结实的黑熊。这是一种对寒冷的适应,只有那些生长着丰厚如毡片被毛的个体才能度过残酷的冬天。随着温度渐渐地降低,格桑已经感觉到,这将是一个与高原最寒冷的冬天相比也绝不会逊色的漫长季节。
十一月的一个早晨,当格桑从自己的窝里——那是建在韩玛窗下的一个温暖的小土房——爬出来时,看到无垠的草地已经被大雪覆盖了。
东方的红日似乎已经被冻结在地平线上,恋恋不舍地不愿脱离银色的大地。纯澈湛蓝的天空下,没有风,大地处在某种凝固般的静止状态中。牧人们已经吆喝着马群准备出牧,马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它们垂头顺尾地踢踏开柔软松散的雪片,向镇子西侧高坡上的水井走去。它们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好像已经凝结成块,这些质感十足的白色雾气在犹豫着应该上升还是下降,但这短暂的迟疑已经将这些身上挂满霜花的马匹淹没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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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重返草原(3)
格桑将鼻子伸进雪中,在那种久违的冰冷刺激下打着喷嚏,然后兴奋地冲向了雪地深处。
格桑跑到镇子边最近的一个冬营地。营地上的两头牧羊犬远远地看到它追出来时,它又头也不回地向回奔跑,远远地将两头狗甩在后面。
这时格桑听到了什么,它在雪地中停了下来,然后踏着自己来时的爪印飞快地向镇子里跑去。
格桑准确地掌握着时间,及时地在韩玛打开门时冲进了院子。韩玛的脚刚刚踏进院子,从后面迂回包抄过来的格桑的双爪就准确无误地扑在韩玛的后背上,他狼狈地扑倒在雪地上。
当然这是一场混战。韩玛高声地大叫着将一个新雪攥成的雪团掷向格桑,那雪团歪打正着在格桑的鼻子上开花。格桑吃了一惊,愤怒地吠叫着扑向韩玛,躲过了第二个雪团,像一头刚刚摆脱地狱牢笼的魔鬼,用力将韩玛撞倒在雪地上,一只粗大的爪子紧紧地按在韩玛的胸口,闪电般地探下头,口中已经含住了韩玛因为不断大笑而不断抖动的喉管。
韩玛的两只手也同时紧紧地抱住了格桑的脖子。
穿着肥大的蒙古袍将套马杆拖曳在身后的牧人们骑着马从学校门口经过,看到和黑色的大狗打成一团的年轻教师只能摇摇头。他们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像大孩子一样,穿着一件毛衣在呼伦贝尔隆冬的清晨与狗打闹的家伙不像个老师的样子。
当然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怎样受孩子们欢迎的老师,尽管一年刚刚过去了三个月,但孩子们现在已经在担忧:当志愿者一年的期限到来时,他们的老师走了可怎么办?
这只是草地的初雪,那场真正的暴风雪是在十二月底的一个午后到来的。
那一天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牧人也没有感觉到天气的变化。天空没有任何反常的迹象,天气晴朗,草原鹰伸展着巨大的翅膀,在湛蓝天空遥远的高处慢慢地盘旋。一切安然而恬静,阳光明亮,这是一个温暖的冬日。很多的牧人都将羊群赶向远离营地的草场,寻找向阳的坡地。坡地上的雪被风吹得稀薄一些,在那里羊更容易用蹄子刨开雪地,艰难地寻找下面的干草。
大自然令人媚惑的表象下潜藏着不可抗拒的巨大灾难,灭顶之灾正因为猝不及防地袭来而更加令人感到难以想象的可怕。
但格桑知道这一切,那天早晨它就已经感觉到来自身体内部的某种警示,细微的警示与在青藏公路险崖下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并不是那么急迫也完全迥异不同。草原上的其他牧羊犬似乎应该也略有察觉,但那种纯正的高原血统毕竟已经在离它们远去,它们更久远的祖先曾经来自高原,格桑也许更接近它们的祖先。封闭的高原似乎也在保证藏獒血统纯正的同时延续了它们预感暴风雪即将来临的某种潜在的能力。这些牧羊犬也许只是在某种不适的驱动下表现出一丝倦态,但很快在主人的一声呼哨声中精力充沛地跃起,随着马背上的主人护卫着羊群进入被大雪覆盖的草地。没有人愿意错过这样一个晴好的冬日,毕竟不能在这个漫长的冬季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过早地让羊群吃光储备的冬草,在寒冷的冬天里这些羊似乎也生出了永远无法填饱的胃囊。
那天早上格桑没有玩每天几乎是例行的与韩玛追逐扑咬的游戏。韩玛并没有觉察到其中的变化,整个早晨他都在忙着生炉子,干牛粪昨天下午被阳光晒化的雪水洇湿,怎么也点不着。最后他不得不把煤油浇在牛粪上,才赶在第一个孩子到校之前生起炉子,将呵气成冰的教室烘烤得暖烘烘的。天实在太冷了,昨天韩玛已经将杨炎邮来的冻疮膏送给了两个手被冻伤的孩子。
气压微妙的变化引起了格桑的某种不安,但它终究不知道这可怕的预感来自何方。它无法测知令它感到莫名恐惧的根源在哪里,灾难又将从哪里开始。
不过有一点格桑是如此的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韩玛。就是这样,韩玛在教室里上课时,格桑安静地卧在教室的门口。从包了毛毡的木门里传出韩玛的洪亮声音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似乎让格桑感到了一种安全感。它想,也许这只是来到草原之后某种莫名其妙的不适应,北方草原的气压明显高于高原牧场。


十二 重返草原(4)
中午下课后,格桑走进了教室,在韩玛的脚边卧下。孩子们吃完了用炉火煮出的肉粥,已经围拢在韩玛的身边。韩玛带来的画册正在给孩子们展现另一个崭新的世界,韩玛给他们讲解这些画册已经成为中午孩子们课间休息时一项必不可少的活动。
格桑得到了几块散落在地上的骨头。在温暖的教室里卧在韩玛的脚边它感到极大的满足。
格桑就这样昏昏睡去,在梦中那种不安感似乎渐渐地被温暖融化不见了。当它在韩玛的叫声中猛地惊醒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冬天天黑得很早,每天下午只有一节课。
四个住在镇外牧业点的孩子已经整装待发地等在门口了,他们穿着皮袍戴着皮帽脚上套着毡靴,像四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
那种不安感重又攫住了格桑,但这是它每天的工作,它必须把四个孩子送回两公里外的牧业点。
格桑磨磨蹭蹭地在韩玛的身旁转着圈子,不愿意离开教室。它相信自己的预感,这也是它一直生存至今的经验的一部分。此时离开韩玛似乎并不明智,但它懂得令韩玛真正高兴的事就是保护好这些孩子。这些孩子就是韩玛的羊群,它要小心地保护着他们不要在风雪中迷失方向,不要受到狼的袭击。
格桑毫无办法,只好跟在已经不耐烦的孩子后面离开了学校。
以前送孩子们回家,格桑总是兴致勃勃地跑在前面,直到当它发现自己已经位于安全范围之外时,才一阵风地跑回到孩子们身边,再次起步。
格桑今天离开院子时,韩玛拎着一把木锨在院子里铲雪。它一次次地回头,直到确信韩玛不会在自己护送孩子们回到牧业点的这段时间里离开,才追上四个打打闹闹的孩子。
一旦开始走上已经被人和牧畜踩实的路,格桑就希望这些孩子们可以快一点,送他们回到家之后自己可以尽快地返回到韩玛的身边。但事与愿违,这些笨重的孩子并不着急,在雪地上没完没了地厮打,跑得兴起时,他们摘下帽子,露出热气腾腾的脑袋,然后挥舞着帽子你来我往地互相投掷。格桑毫无办法,那种紧迫的感觉正渐渐地逼近,它已经确信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灾难正远远地袭来,是一种特殊的气味,或是隐隐约约地来自远方的冥冥中的声音。远祖的本能在告诫它,那灾难正积聚着能量,此时正像悬崖上累积已久的雪块,随时都有可能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彻底崩塌。
格桑焦急地在打闹的孩子们周围跑来跑去。现在它只是希望尽快把这些孩子送到牧业点,结束这次护送,回到韩玛的身边。
于是,它拦住了一个正在逃避另一个孩子的追逐试图跑向雪地深处的孩子。这欢快得从帽子缝隙里冒出热气的男孩以为格桑也要加入他们的游戏,于是高声欢叫着想要抱住格桑的头。但是他扑空了,像一头刚刚从海上归来肚子里装满正在消化鱼块的企鹅,笨拙地扑倒在雪地上。他抬起挂着雪粉的脸时,听到格桑的喉咙里不耐烦的呼噜。这是牧区长大的孩子,都有被独自留在毡房里被牧羊犬看护的经历。在与牧羊犬嬉戏时,被揪痛了脖子上的毛或是抠痛了眼睛的牧羊犬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准备给不知深浅的孩子一点小小的惩罚时,艰忍的喉咙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男孩警觉地在雪地向后爬了几步,但他随后发现格桑眼神里那种凶狠的神情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于是他笨手笨脚地爬起来,和其他三个孩子站在一起,紧张地望着格桑。他们应该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格桑曾经咬死过一头狼的事吧。
格桑也感觉到了四个孩子的恐惧,没有办法,它向牧业点的方向跑了几步,然后回头焦急地望着四个孩子,希望他们能够跟上自己。但他们并没有移动,格桑不得不跑回来,叨住一个孩子皮袍的衣角,拖着他向前移动。这孩子不太情愿地想要摆脱格桑。
不过还好,孩子们似乎也被格桑突变的情绪扰散了继续打闹的兴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们开始慢慢吞吞地继续向前走。


十二 重返草原(5)
他们这时已经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
但灾难已经开始了,格桑听到从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马群奔跑般的呼啸声。它松开了孩子的衣角。
格桑的耳膜嗡嗡作响,在雪地的尽头,乌云像一瓶倒入水中洇开的墨水一样迅速蔓延,正以受惊的马群般惊人的速度向这边袭来。
格桑惊慌地高声吠叫,在本能驱使下它想把这些孩子带回镇子上的学校。它认为现在的位置距离学校更近一些。它顶撞着仍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孩子,但四个孩子仍然执拗地向前移动着脚步。
风已经刮起来了,巨大的雪片盘旋着从天而降。天空正在慢慢地暗下来,仿佛一块无形的巨大幕布慢慢地合拢,几十年不遇的灾难正在拉开真正的序幕。
这就是牧民们谈虎色变的白灾( 大雪灾 )。
格桑毫无办法,它无力改变这些孩子的想法,他们只是想在大雪遮盖道路之前回到牧业点烧得通红的火炉前。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在呼啸的风声中,天竟然黑了,已经无法看到五米之外的一切。
此时格桑在前面小心地识别着道路,那些孩子也不再言语,走在最前面的孩子紧紧地攥住了格桑的尾巴。这一头狗和四个孩子顶着风雪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在这种天气里格桑的鼻子已经无法发挥作用,它的视力面对这种黑暗同样无能为力,于是它只是凭借爪子感觉雪地的软硬程度慢慢向前移动。它没有偏离通往牧业点的路。
因为顶风走在前面,短短的时间里格桑头颈上那簇心形的鬃毛上已经凝结了正在渐渐厚重的雪块,它用力地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这累赘物。但就是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它在不知不觉间迷失了方向。
当它感觉到迷路时已经不知道偏离原来的道路多远了,更可怕的是,当它回头时,发现一个走在最后面的孩子不见了。
在这场暴风雪到来时,没有几个牧人会想到这是席卷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一次灾难。那些牧人侥幸地赶着自己的畜群在天黑之前回到营地时,挣扎着在雪地里跋涉回来的羊浑身结满了雪块,此时更像雪地上移动的小丘,它们僵硬地倒在冬营地的畜圈里。同样僵硬的牧人来不及拍去身上的积雪,揭开毡帘钻进毡包,喝下一碗滚烫的奶茶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长生天,这样的暴风雪百年不遇啊!”
听到这些感叹,坐在毡房昏暗角落里的老牧人如同干涸水井般的眼睛里突然闪射出令人胆寒的目光,似乎多年以前终于将那匹扯断无数套马杆的烈马套翻在地时的力量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老人抚摩着自己在马群惊群时摔断的锁骨叹息着说:“三十年前的那场大雪灾好像也没有这么大,那天夜里死了多少马呀,马群惊了,头马一直冲向湖里,就冻死在湖水里。我赶在所有马还没有疯到都跟着头马奔进湖里之前截住了它们。哈哈,那一年我的马群损失最小。看,这就是那次留下的纪念。”老人举起了失去两根手指的右手。
“谁知道那天晚上冻死了多少人,那些为了追回自己马群的牧人最后被冻死在雪地里。天晴之后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摆出一副烤火的姿势冻死了。那些牧人就那样冻死了。”
老人似乎永远生活在过去的岁月里,已经没有一颗牙齿的空洞的嘴蠕动着喃喃自语。
“为什么他们死的时候都是一副烤火的姿势?这么多年了,我总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烤火的姿势?”老人望向年轻的牧人,但筋疲力尽的年轻牧人已经睡着了。
那天夜晚还发生了什么?数不清的羊被大雪覆盖,那些被雪埋住的牛只露出黑色的犄角。无处躲藏的马群在无遮无掩的雪地中紧紧地挤在一起,当暴风雪停息时,它们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深夜里最寒冷的时候,生命已经离开它们的躯体远去了。它们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春天到来的时候,才会倒下。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雪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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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重返草原(6)
在背风的土坡下,格桑像一只急于在灾难之前将自己的幼崽送进新巢的母狐,以惊人的速度在雪地上连刨带挖地掏出了一个凹洞,然后将三个任由它摆布的孩子拖进洞里安顿好。它昂起头辨别了一下方位,转身跑进了风雪之中。
必须找到那个丢失的孩子。
……


后 记
广袤无边的呼伦贝尔草原。
假如你有机会去那里,就走向草地深处吧。当你远远地想要接近一个营地时,一路狂吠着冲出来迎接你的首先就是牧羊犬,在那些剽悍的猛犬中,也许你可以发现一些吠声如雷,蓬松的尾部卷起的大狗,而它们的毛色,黑得发蓝,如乌鸦的翅膀。
在蒙古包里,你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和面色凝重的老牧人交谈时,也许他会告诉你,此时静静地卧在毡包外面的那头黑色牧羊犬,就是来自高原藏獒的后裔。
当然,如果你走进一个草地上的镇子,也许在镇边的小学校里就能看到一头黑色的巨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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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四合院分了全文阅读 作者:方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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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现清末北京“爷”们坎坷岁月:四合院分了 作者:方彪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1)
第一章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
第一节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
惇亲王慨叹着大清的气数要尽了,话刚落声,八国联军就打上门来。这时,北京城里有来头的人都赶着占地盖四合院,连四合院梦都做不上的八旗民众就盼着分官房。盖官房是老佛爷三度垂帘听政后的德政,用自个儿省下的脂粉钱盖的。官房还没有盖好,想分官房的人托门子、找路子、改档子,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住在紫禁城里的天下第一家也乱成了一团。联军打进了北京,“两宫西狩”。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慈禧逃到了西安还不忘盖房子——要在华清池建行宫。
庚子年的夏天来得早,雨水也足。北城根一带积聚下的四方之水涨满了龙尾渠,由旧鼓楼大街北口顺着大石桥、小石桥、甘水桥汇入什刹海。沿渠多植垂柳,小石桥东头的几株古柳系元人所栽,根深干伟、枝繁叶茂。柳荫之下有三间前出廊的茶馆,上悬黑字木匾——友贤轩,是三代相传的老字号了。
掌柜的王大和为人勤快,起得早。水烧开后又把铜壶擦得锃亮,贴着小叶双熏、香片、高碎、高末的几个茶叶罐也都擦了一遍,把刚进的六安瓜片装到了一个新茶叶罐中。天热了,火气大、暑气大的人开始喝青茶。
王小三从水窝子挑水回来,上满了缸后就忙着摆茶壶。王掌柜吩咐道:“给那五爷的壶里放小叶双熏,他坐的时候长,茶不能淡了。给玉大爷壶里放香片,他好品味,要的就是这一口。先给他二位占上东北角的上桌。那五爷的身子骨单薄,怕冷怕热,进了六月他就不遛早,保准第一个到。玉大爷年纪大了,大弯遛不了啦,吃过早点后只遛个小弯,准保第二个到。这老哥俩投缘,得坐个对脸。”
正说着那五爷进来了,脸上透着喜兴。刚坐定,玉大爷也进来了,迈步都透着精神。老哥俩一见面,都抢上一步请大安说:“大喜呀!”
王掌柜愣了,凑过去问道:“二位有喜事,说出来也让我跟着高兴高兴。”玉大爷说:“同喜!同喜!这事也真是您的喜事,以后这友贤轩就该更红火了,您想呀,北城根的空地上要都盖上两黄旗的官房,您这的茶座能不添上几成?旗门的人有房住,您有买卖做,这不是同喜吗。”
王掌柜一听就乐了,说:“托福!托福!我这友贤轩,全靠着两黄旗的爷们照应。旗地上的官房盖好了,新主顾少不了。”
那五爷喝了一碗浓酽的小叶双熏后开说了:“顺治爷定下的规矩,在旗的人吃粮、领饷、分房。自从道光爷以后,四十多年没分房了,一家老少挤在一块儿,真是三世同堂。难呀!闹长毛时,十来年都关的是半数钱粮,同治爷中兴后钱粮是满数了,可是房总分不下来。有吃的、没住的日子也不好受。拿了康梁乱党,老太后三度垂帘听政,用省下的脂粉钱给四九城的旗人盖官房。”
“省下的脂粉钱就能盖官房,太后的脂粉钱有多少呀?”王掌柜一边给玉大爷沏茶一边问。
玉大爷叹了口气:“听内务府的人说,一年十万两,从崇文门关税银中提。”王掌柜听了后吓得直吐舌头:“一年的脂粉钱就十万两,一年的吃喝该是多少?要能再省下来点,那房子可就盖海了。说不定我这在旗地上开茶馆的也跟着沾光,能住上官房。”那五爷乐了,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就盼着有这一天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2)
王掌柜把手中的铜提壶放到了桌上,无限感慨地说:“我小时候常听爷爷说,他选中了在小石桥东口开茶馆,就是看上了这的风水。龙尾渠占着京城的上风上水,友贤轩坐西朝东,迎着日华紫气,是块宝地。这几年风水先生都说京城的王气北移了。安定门是镶黄旗的地界,建起了博王府、僧王府、那王府、达王府、卓王府、贡王府。这几位都是蒙古王爷,说什么气连溯漠、运接塞北,反正我也不懂,就知道安定门里的酒馆、茶馆、饭馆都火了起来。德胜门是正黄旗的地界,建起了醇亲王府、恭亲王府、庆亲王府,三家都是新封的铁帽子王,来头大了。”
“什么王气北移呀!北城的空地多,现在北京城里是寸地寸金,就剩下两黄旗的地界中还有不少官地。有来头的见了都眼红,高门坎的就生占,路子野的就愣占,银子邪的就巧占。赐的、买的都一样,都是抢占公产。谁不知道旗地是公产,早年间谁敢打两黄旗公产的主意,灭他的九族。”
说话的人是兆四爷,拎着鸟笼子刚进门。王掌柜忙转过身去,把他手中的鸟笼子接过来,挂到了垂天钩上。兆四爷坐下后,点了一壶六安瓜片。说:“我得清清火。”
那五爷凑了过来说:“谁招您生气了,别跟他上火,火气大了伤肝。”兆四爷叹了口气说:“早上起来我遛鸟时,沿着护城河绕了个大弯,一直走到葡萄园,然后进了东直门,到两白旗的东官房看了看。两白旗的人都气疯了,我也气了个半疯,我是恨这个世道,不是想怄气,躲还躲不过来呢,怄哪门子的气!”说完了兆四爷一连喝了三碗六安瓜片,看来他的火气还真不小。
那五爷回到东北角的上桌后,对玉大爷说:“兆爷真是动气了,不知是什么人惹了他。”玉大爷闻着盖碗中香片的馨醇说:“先别理他,等他消消气再说。”
这时,佟六爷进来了。见兆四爷喝六安瓜片,就对王掌柜说:“给我也来一壶青茶,解解暑,消消气。”那五爷听了后小声对玉大爷说:“今是怎么了,这大喜的日子,干嘛都生这么大的气呀。”
佟六和兆四正坐了个对面,二人清暑、清火之后就聊了起来。“今儿怎么来晚了?”兆四爷润够了嗓子后开了腔。
佟六爷长叹了一声说:“甭提了,今天一早就奔了国子监,找一位世叔。您知道,我家老爷子在国子监当差,干了一辈子,什么都没落下,就落了个好人缘了。去年我抄了一部孝经呈了上去,想我本是八旗官学出身,属恩监之例,再凭这部孝经当敲门砖,入监当个贡生,每月领点膏火。”
兆四爷不住地点头:“这是条路子,将来要能参加吏部铨选,也能有个七品官出身。再不济也干领几年银子,膏火虽然按考课分等,也不比钱粮少。我记得抄这部孝经时你可下了工夫,还是趁着月考的日子,当面呈给祭酒的。”
佟六爷又是一声长叹:“呈上去时王祭酒还夸我的字写得不错,我回来后高兴了好几天。没想到从此以后泥牛入海无消息。有人告诉我说,有面子还得有里子,事才能办成,老爷子的人缘只是个面子,你还得打点打点。一说起打点,这事我也就搁下了。前天我小舅爷问起此事,说事在人为,你不找人家,人家还来找你?我想也是这个理,今一早我就去了。
“说明来意之后,这位老世叔向我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说:‘要想办,少说也得这个数。’我原以为是二十两,原来是二百两,我一听就火了,一年的钱粮银加起来才三十多两,我上哪找这二百两去呀!这位老世叔哂尔一笑说:‘我知道你是八旗官学的优等生,选个恩监是合规中矩。可是现在官场之上是堂屋里的事都得二屋里办,人心里都有一本账,主事的人、拿事的人只算他的账,且不说你铨选得中就是平地青云,就是这几年的膏火,加起来总得有几百两吧,拿二百两打点,人家还觉得亏,是看着你家老爷子的面子才放一马。要是别人,哪有这便宜事,弄不好得花个千儿八百两的。你想想呀,捐个监生,人称屁股罩子,二百两能下得来吗?’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3)
“我愣了一会说:‘您看下月考课时,帮我找个机会见见王祭酒,去年他还夸我的字写得好。’这位世叔直言拦道:‘你可别犯傻,王祭酒是个书呆子,又梗又倔,弄不好说你是求门子、托路子,这事也就砸了。别看他是国子监的堂官,可是国子监的底他半点也不知道,就会出题、考试、阅卷。漏题、卖题,代考、冒考,换卷、补卷,他全不知道。你找他有什么用。’
“见我真闷了,这位世叔说:‘铨选是吏部的事,内幕极深。若是只为个区区膏火,我看也就罢了。靠着钱粮过日子,攒出二百两来也难。不如求安吧!’我刚想就此告退,这位世叔又说:‘有件喜事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乾隆时为了加恩海外奉正朔之国的夷生,把北城的一些旗地、旗房拨给了国子监。现在安南是法国的,朝鲜、琉球是日本的,缅甸是英国的,夷生早就绝迹了。镶黄旗的都统衙门要收回旗地建官房,分给无房户。建官房以解旗民之困是太后的懿旨,你就等着乔迁之喜吧!’
“我一听可真乐了,又追问说:‘国子监占了多少旗地、旗房?’这位老世叔说:‘环国子监的外舍与安南营都是旗产,王祭酒是个不争之人,一要准给。再说国子监是个四品衙门,都统衙门序列一品,抗也抗不住呀。’我今早上可是大悲之后闻大喜。”
佟六爷的话让友贤轩里开了锅,大家全乐了。那五爷提高了嗓门说:“就盼这一天了,总算熬出来了。”可是紧跟着又嘀咕了起来:“四十多年没分房了,这房是怎么分法,是按人口?还是按序、按位、按爵?就怕光看现职、现缺、现差。有来头的都有房子,要是按来头分房,我可就没戏了。”
那五爷的话让友贤轩中静了场。这时惠三爷走了进来,王掌柜上前迎呼道:“您怎么才来?”三爷在佟六爷边上坐了下来,对王掌柜说:“来壶六安瓜片,清清火,去去暑。天太热,我从祖家街的右翼宗学回来,走了一身汗。”说着不停地摇着手中的纸扇。纸扇上题有八个字,“事理通达,心气和平”;落款是惠园企士自省。
佟六爷问道:“您上宗学是想……”惠三爷收住了折扇说:“宗学里的事,我什么都不想了。老爷子当了一辈子的教习,档单子还归在那。我是到学里落实一下,这次分房是按户籍还是按仕籍,要是按户籍,老爷子由都统衙门管,要按仕籍,还得由右翼宗学管。可是两处都是一问三不知。跑了一身汗,全然不得要领。”
玉大爷把话接了过来说:“分房的事,是个实信。我是听一个本家外甥说的,这小子在内务府当差,人勤腿勤,见得广听得更广。他说宫中议事之时,惇王爷闹气了,说:‘我这亲王的年俸才一万两,两江总督的养廉银是十八万两,我和刘坤一相比,成了叫花子。地方官发了,办洋务的更是发邪了,也不能光苦老实人。’太后当即拍板,有兼差的王公发双俸。
“二总管崔玉桂看中了这个机会,凑上前说:‘老佛爷大慈大悲,可想着小猴子们点,偷桃祝寿,总有点苦劳吧。’太后说:‘你可不拉空子,就传宫殿监恩加你们这些小猴子三成银米。’
“这时桂公爷出来说了句话:‘六十多万旗人挤在内城,三代同堂不新鲜,缺房户太多,四十多年没分房了,要是能在旗地上盖官房以救房荒,四九城皆大欢喜,最实惠。’老太后当即拿出了私房中的脂粉钱,有几百万两银子,传值年旗在各旗闲置之地建官房。太后是明白人,三度垂帘听政,能不办几件实事吗?”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4)
这时就见兆四爷把桌子一拍,说:“这话我爱听,桂公爷够个国舅爷、国丈爷。太后也真是老佛爷,有佛心。咱旗门的人就得听太后的,戊戌年康梁闹变法,说什么促旗人自谋生计,想断咱们的钱粮。康有为、梁启超跑了,太后砍了谭嗣同的脑袋,在菜市口行刑时用的是大将军,这种刀不开口,专斩乱臣贼子,生把脑袋剁下来。太后当政钱粮照发,还掏出私房钱为京旗盖官房,咱们就多烧几炷高香,多喊几声万寿无疆。太后健在,就是大家的福分。”
佟六爷乐了,说:“戊戌年你捧着定国是诏,说这是大清再造,变法是强国富民之道,皇上是旷代明主,尧舜之君。现在怎么一下子就由帝党变成后党了呢?”
兆四恼了,脸红到了耳根。高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时变,事变,人变。若是康梁成了气候,八旗也都得自谋生计。我是看透了,为人只能随时、随势,随时、随势才能办得成事。这北京中没有理,谁嘴大谁说了算数。”
佟六爷一听可真乐了,说:“我说句话您可别恼,开个玩笑您可别急。这北京城中还能找出个人,比您嘴还小的吗?嘴大嘴小没关系,谁说的话在理谁说了算。”
王掌柜怕闹急了伤了和气,就赶过来打了圆场说:“四爷的嘴虽小,可是鼻子大,人说‘通天鼻子端,长大做高官’,四爷的官运要是来,城墙也挡不住。”佟六爷也给自己打了个圆场说:“四哥的眼虽然小,但透着圆,看起来有神,是聚财之像,两耳###,有福海之轮,能收福纳寿。”
兆四说:“得了,你这是打一巴掌揉三揉,我还能跟你质气,好歹你管我叫声四哥,我让着你。”玉大爷说:“这就对了,四哥就是四哥,有个哥哥的样。到我这桌上坐会来,我老想和你好好聊聊。”
兆四爷起身奔了东上桌,佟六爷和惠三爷又小声聊了起来。三爷嘘唏了一声说:“去了趟宗学,虽然诸事不得要领,可是有辱斯文之行却听了不少。托门子、跑路子之行姑且不论,千方百计地设法改档单子,变更序、缺、差、职。宗学是正身育人之所,尚且如此,仕风士风可想而知。”
佟六爷呆呆地望着碗中的六安瓜片说:“《红楼梦》中贾母有云:‘皖茶寒苦’,这老太太不喝安徽茶。其实,茶之精、茶之灵、茶之蕴就是苦、寂二字。能苦能寂才能清。这碗茶是清的,可是饮茶之人难清。
“国子监本是百衙之中的清要之枢,可是一年之中却卖出数万张监照。人称监照为‘屁股罩子’,捐监之后也就是入学之人,以监生的身份就能和县太爷平揖相见,而且可以不受笞刑之责。如此最高学府、如此文凭,除了太息之外,又何云尔!?好在国子监不是满衙门,与此次分房无涉。不然,谋变更之人非把档房的屋门踏破不可。”
王掌柜过来续水,惠三爷示意不必。佟六爷问道:“忙着走吗?”惠三爷苦笑了一下说:“烟袋斜街的宝文斋和老爷子有旧谊,上月我把十幅精心之作裱好后送了过去,刘掌柜收下了。画行的规矩是售出之后,有名气的二八分成。次而退之,三七分成,四六分成,初学之人也就是对半分成。如半年无人问津,则要交占墙费,也就是说画店不能白挂。送过去时刘掌柜要全挂上,我拦住了,表示挂一二幅也就行了,余者放在画架上。过去看看之意是若无人问津,也就不必占墙了。”
惠三爷一进宝文斋,刘掌柜就向他拱手道喜:“恭喜!恭喜!您是时转福来,大运到了。”惠三爷愣住了,刘掌柜指着画架说:“您瞧瞧,您的画都让贵人给请走了。这两位贵人可有来头,一位是总理衙门的帮办大臣,大学士文瑞的公子文盛斋,一位是总理衙门章京,密云副都统包正纲的三弟包正道。别小看这包章京,是醇王府的坐上客,进府都不用回一声,就直入九思堂。您来晚了一步,他二位刚走,说是上会贤堂聚聚。
“我看您就别在这耽误了,赶紧追过去。要是能说上话,可是机遇。听说小王爷这些日子也常去会贤堂,小王爷为人比老王爷还要随和。您要真是大运来了,说不定也就成了醇王府的宾客。赶紧奔会贤堂吧。”
惠三爷出了宝文斋后,放开脚步就直奔了会贤堂。可是一过银锭桥,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放慢了,到了会贤堂大门前,竟然停住了。
宋诗有云:“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斯时会贤堂前之景,实胜诗境。碧荷含苞,玉盖田田。澄波倩影,亭亭净植。可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会贤堂位居京城八大堂之首,临街面湖,十二开间的二层楼房,以金丝楠木饰之,古雅轩敞。中门之上悬金匾“青莲诗社”,系帝师陆润庠所题。二楼中堂亦是金匾,“人境轩”系大学士张百熙所题。步入会贤堂,令人有文哉之感,亦有堂哉之叹。京城名流、王公显贵多聚于此,观湖景、品湖鲜、咏湖诗,以成三湖之游。
惠三爷是丹青高手,善于泼墨。深谙入境出境之道,更晓境内境外之别。笔到意不到、意到笔不到是藏韵;形似与神似是义理;入微入奥是哲谛。望着水空的雨燕,水面的野鸭,水中的游鱼,惠三爷进入了他笔下的画境、诗境。画境、诗境是人境的补充,经过补充后就完美了,人总是追求完美,所以才有诗、才有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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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贯中西论四合(1)
第一章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
第二节 学贯中西论四合
会贤堂临湖的雅间里,帮办大人和章京大人正在倚窗观景,收入他们眼帘的是倩倩玉荷,依依岸柳,和在湖滨独步的行吟者。这个独步之人正是惠三爷,为了右翼宗学之行,三爷穿戴得颇为得体,有文士风度。在两位大人眼中,这个独步的文士给怡人的湖光水韵平添了几分人文之雅。是人在画中游,画因人而悠。这个独步者是画魂、诗眼,是境中之境。这个独步者几度徘徊之后,止于画境之中,看来,他和人境轩无缘。
直到堂倌进来上菜,二位大人才从画境之中回到人间。醉翁之意不在酒,文人于酒更是得之于心而寓之于酒。宝文斋中的画与堂外的景已寓为一体,酒壶中的莲花白使话题回到红尘。帮办大人道:“与正纲兄、正谊兄久违了,不知两位兄长近来所欣所务?”
章京大人小酌了一口,说:“长兄自任密云副都统后,以治家之心任职,一心为檀营的乡亲们造福,以一言概之就是一个‘诚’字。二兄弃官经商之后,致力于实业救国,以一言括之,就是一个‘忙’字。小弟生性疏懒,也久未到府上请安了,还得盛斋兄向令尊致意。”
帮办大人说:“太客气就见外了,请正道兄帮忙选画,是家父之意,寒舍乔迁新居之后,四壁徒然。字画之道,在藏古悬今。古人名作只能收入高阁,供心交之士鉴欣。今人名作,当悬之厅轩,以示世人。陆润庠、张百熙、张之洞、李慈铭、沈家本、张季直、王壬秋诸公所赐的墨宝甚夥,但厢房之中悬之,实有不恭之嫌。所以令小弟到琉璃厂、烟袋斜街选些字画,又知小弟非通晓之人,所以请正道兄同行,以免所选贻笑大方之家。正道兄对于惠园企士之画情有独钟,斯人落墨之处还请赐教。”
包章京举杯小酌:“惠园企士之画秀而不媚,逸而不流,实为脱俗之作。落款不是惠园居士而是企士,知斯人系企盼有一画室之寒士。寒士有节,其画多带狷、梗、傲、独之笔。斯人则不然,清而不狷、韵而不梗、岸而不傲、秀而不独,实为心气平和之人、旷达落落之士。故将其画全数收之,悬之于府上。休说是厢房之中,就是斋庭之内也是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帮办大人举杯:“依正道兄所见,惠园企士之前程实不可量也。”包章京举杯一饮而尽,说:“否!观其前程,也就是小名家而已。道、器之间,乃形而上形而下之论。其画虽然不器,终非形而上者。”
帮办道:“正道兄所言,非庭轩之士不悟。理气之间,气本为物。但气数、气运之说又令人费解,可否与道、器同论,归之于形而上、形而下?”
“否!道、器之论易,理、气之论难。若再引入数与运,更是如入十里雾山,不如避之不游。”
二位大人均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任职,均属喝过洋墨水的新派人物,有洞察时势的世界眼光,当然知道时下之艰,时下之危。同治中兴是大清气数尚存,甲午之耻、戊戌之败,大清气数也就可想而知了。若讨论时下的气数、气运,这酒也就喝不下去了。
帮办大人出使过欧美,但文蕴、文淀有欠###。于洋务之外,对京戏情有独钟,是个名票。于是话题一转,由会贤堂的堂会,说到了恭王府的戏楼:“恭邸后花园中的大戏楼已竣工,其格局、气派均可以说是京城榜首。前天去听堂会,有谭鑫培的恶虎村、杨小楼的四郎探母。名票也全到了,昆贝子、那公爷都登台亮相,昆贝子是群英会中的鲁肃,那公爷是周瑜,这对老生、小生配搭到一块,可真不容易,实乃梨园之盛事。”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学贯中西论四合(2)
包章京道:“于西皮、二黄之学,实未至门墙,听说恭邸后花园多仿《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于园林之道上可谓融汇贯通皇家花园之流韵,府邸花园之舒雅,私家花园之隽秀。三者合一,实为大匠之手笔。”
文帮办道:“正道兄若欲一遊,小弟愿引路。恭邸小王爷也是好客之人。酒后即可前往。”包章京又酌了一口说:“酒后前往有不敬之嫌,还是改日吧。”
文帮办也酌了一口,说:“也好,就尽江海之量,喝个痛快吧,改日再去逛园子。”于是话题由“戏”转到了“园”。
包章京端详着墙上悬挂的工笔园林画,似有所感。说:“醇王府新建的西花园是一所二进的四合院,外以山水围之,系院外有园。庆王爷在府北新建鉴园是四合院园林,乃院内有园。博王府加盖的东路系三进四合院,‘塞马依北风’,老王爷在最大的中院植草,在草坪上搭了一座毡包,以寄托囿于四合院中对大草原的思念之情。
“江南造园,意在造势。岭南造园,妙在借势。京城之中造园,总难离四合院之囿。府上的新居是三路三进的四合院,就是后花园小了些。”
文帮办笑了,举杯一饮而尽,说:“我是想多种些树木补救一下,以成园林之雅。无奈家父不允,认为四合院中只宜栽花种草,不宜植树。四面围之,中有树木,岂不是个困字。我戏言道:‘四面围之,中有人,岂不是个囚字,不困、不囚,只能向西人学,不建四合院,盖个法式、德式的洋楼,人居其中,树木环之,无困、囚之虞。中南海中的海宴堂、万牲园中的畅观楼,皆是如此。’
“家父不悦,说:‘四合之意是天合、地合、人合、己合。天合万物生、地合万物兴,人合万事平,己合万事顺。盖房不建四合院是背天、违地、离人、悖己。弃四合院是弃道统、国统。’
“我只好说:‘朝廷建海宴堂、畅观楼是为了给太后祝寿,太后万寿无疆,大清也就帝祚永延。宫中之行,四方效法,还是咸与维新吧。’家父怒了,喝道:‘入仕之人,岂不知君可臣不可之道。退下!到书房中思过。’”
说到此处,文帮办又举杯一饮而尽,长叹道:“还是西皮、二黄,国事、家事,”唱到此处就猛收住了。包章京笑了,说:“唱出来又何妨。”文帮办哈哈大笑:“那我就唱出来,‘国事、家事不思量。国事、家事管他娘。’”
唱罢又长叹一声说:“老头子就知道盖房,先是找木匠、瓦匠,现在是忙着找裱糊匠。我最恨裱糊匠,木匠是偷工换料,瓦匠亦然,齐不齐一把泥,用灰遮。裱糊匠最可恨之处是不但自己文过,而且帮助别人饰非。用云宣、锦缎一裱糊,把木匠、瓦匠的丑全给盖了起来。不过三年,灿然华居就变成了风雨陋室。又得重新维修、重新裱糊。西人建房,外用花岗岩,内用大理石,一劳永逸。从所建房屋来看,大清的气数是,”下面的话文帮办又给咽了回去,包章京也没有再让他说出来。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后,又斟满了酒。文帮办已经有些醉意了,啜了一口清醇的莲花白说:“你我都是同文馆出身,你是高才生,我是馆混子。恭亲王保奏下来了,家父不得不让我入学。他不好驳王爷的面子,在满洲八旗中带了这个头。你和正谊学兄是醇亲王保奏下来的,在蒙古八旗中,府上也是首开先河。学成之后你留总署办事,正谊兄督办南洋商务,我周游了列国。虽然走遍了欧美,也就是游历而已。大清的公使馆根本无公可办,西人的交涉多直接找南、北洋大臣和两广总督、湖广总督。和实力派打交道,既务实又实惠,故欧美各国的外交奉行三实主义。归国后我任帮办,其实是不帮不办。庆邸主总署,他能用我吗。

学贯中西论四合(3)
“恭邸小王爷大异于老王爷,可不是‘恭忠任事’之侪,和我一样,都是票友。和我相比,他还会治家,没有把老王爷的园子给荒了。不但加盖了大戏楼,还在园子北头加盖了好几所四合院,为的是收风水,认为四合者,福相合、禄相合、寿相合、喜相合。四合归一,就是无忧居士,亦可谓之全人园子大了太散,不收福聚气。住在四合院里才稳妥”。
“稳妥”二字引起了包章京的话题,举杯和文帮办相碰,说:“国人最讲‘稳妥’,所求也就是‘稳妥’。其实,‘稳妥’未必‘妥当’。以京中的四合院而言,最古也就是前明所遗。溯而求之,推而论之,四合院之始当在西周。野有井田,居有四合院,势之必然。将来定有考古成果能证吾言不虚。
“天子以九州为宅,也就以九州为四合院。筑长城就是修院墙,关起门来过日子。天若假秦始皇之年,他非环中国筑长城不可。历朝历代视长城之内为‘化内’,视长城之外为‘化外’。西方的地理学有‘板块’之说,中国由三大板块所组成:行省系农耕板块,理藩院所辖是游牧板块,海外奉正朔之国与华侨乃海洋板块。三大板块本应一体,可是历代朝廷对海洋板块是‘弃之’,视华侨为自弃王化之人。只有永乐年间,有郑和七下西洋之举,大振中华之雄风,可谓是对海洋板块的巡视。
“对游牧板块是‘羁縻’,对农耕板块是‘治之’,所治之道是王羁杂之,外儒内法。‘爱民’是虚‘牧民’是实,视子民为牛马。‘羁縻’之术则是分而治之,分而用之。故藏有前藏、后藏,蒙有内蒙、外蒙。以蒙地而言,行政建制上盟、旗各不相统,理藩院鞭长莫及,势如一盘散沙。藏人、蒙人皆中华赤子,‘理藩’二字谬矣。”
文帮办听到此处哈哈大笑,说:“正道兄是蒙人,颇不以‘理藩’二字为然。小弟乃满人,但朝廷视山海关外的龙兴之地亦如敝屣。甲午之败,签马关条约,太后明谕‘以根本为重,边陲为轻’。所轻系割让辽东半岛,爱新觉罗氏的祖陵在焉。‘根本’二字不知何指,台湾系行省,割之。海洋板块可弃、游牧板块可弃、农耕板块亦可弃,不可弃者何?”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文帮办又把两杯酒斟满了,举杯酌了一口,说:“天子以九州为宅,这个最大的四合院金瓯已缺,分、乱、拆势所难免。四合之说实难自欺。天合,西人何能以兵相欺;地合,长毛、捻子何能席卷半壁;人合、己合,何有党争?何有民愤?何有家怨?何有己懑?大小四合院都难合,更难关起门来过日子。可是国人仍愿囿于其中、困于其中、囚于其中。”
说罢,二人将斟得满满的酒干了。包章京尽酒之后说:“天合、地合、人合、己合确实是治国、治家之道。天合者,顺乎天道;地合者,就于地理;人和者,怡缘乐德;己合者,所思、所言、所行与天、地、人谐。天有序,人有情,天人合一,也就是序与情合一。序至大止于理,情至高得于仁。人之情,亲情为始为先。言序不忘情,言情知守序。即世人所说的‘天理良心’。
“若言中国是个最大的四合院,院内应是各族合、各地合、上下合、左右合。家族的大四合院、家庭的小四合院亦然。院内之人应有认同感、亲合感、向心感、凝聚感。否则,合之何益?强而合一,居住在四合院中的人也就是囿于其中,困于其中,囚于其中。
“大道之行,在于‘和’不在于‘合’。明于‘天人之分’,方可言‘天人合一’。万物皆是‘合二而一’,故有‘一分为二’。智者求‘和’不求‘合’,以和趋合,趋合为至。合则有生分之趋,离分、合而得其中,就是一个‘和’字。求和趋合,是哲理、至道。大宽无度、大爱无涯、大仁无道、大慈无教、大用无方、大同存异。大同之道也就是存异、和异之道。若溯本真,存、和之中所异自化自解。
“四合之说皆小器哉!小器哉!器小,气也就更小。孔夫子有云:‘人失之,人得之。’孟夫子云:‘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由此看来,两夫子亦难囿于四合之居。”
文帮办又斟满了酒,说:“正道兄所言的四合之说,可谓至言。小弟游历过欧美各国,外交虽然没有真办过,但民风略知一二。西方的城市有社区之分,甚为严格。不同身份的人,居住在不同的社区,实难逾位。
“中国则不然,华居、陋室比邻而立,大家均住在四合院里,都关起门来过日子,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贵贱、贫富都共处于一个胡同之中。这也是四合院的大用——对外封闭。
“由四合院组成的宫廷是封闭的,府邸、豪宅亦是封闭的,简易到双雄夺主的小四合院,也是封闭的。可是现在大小四合院均是欲封难封,欲闭难闭。外人恃强,破门而入;家人恃亲,欲分之。四合院的主人若没有能力将四合院封闭起来,分、乱、拆也就是势之必然了。
“正道兄是做学问的人,在象牙之塔上俯视人间,所见多是内涵;小弟是入世之人,熙攘人间之中,所见多是外延。四合院的内涵、外延,均属难全、难存。可是现在国人还在忙着建四合院、修四合院。不知正道兄若是起第,系何格局?”
这一问,使得包章京有些惘然了,端详着手中的酒杯入了神,似乎要在这杯酒中找到答案。良久,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大概还是四合院吧。”
“正谊兄若是起第将奈何?”“家兄自从弃官经商之后,颇为务实,更为入世,我想也会盖四合院。”
文帮办笑了,“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弟若是建宅,无疑也是四合院。小弟是随时之人、随世之人、随势之人,三随之侪,焉能不是四合居士。”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也只能一笑。然后又双双斟满了酒,举起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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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四爷酒后吐真言(1)
第一章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
第三节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
惠三爷走了,佟六爷一个人静静地品味着六安瓜片的苦韵。苦中蕴清是茶谛亦是人谛。茶是苦中清,人是清中苦。人有时耐得了苦,但是耐不了寂。佟六爷就是耐不了寂的人,饮罢苦茶之后,不愿与寂为伴,就打算奔北堂图书馆,那里的阅报室里有《京报》、《中西闻见录》、《官书局报》、《官话政报》、《京师公报》、《京话日报》。这些报有教会办的、官方办的、也有民办的 。
见佟六爷要起身,王掌柜忙招呼说:“茶还酽着呢,不再多坐会儿?”“时候不早了,我去教堂看看这几天的报纸。”佟六爷边说边向外走。王掌柜说:“打明天起,我这友贤轩就有报纸看了。”佟六爷停了下来:“您这话可当真?”王掌柜把手中的铜壶放到了桌上,郑重地向大家宣布:“和天汇轩说妥了,每天晚上上板后,我们家小五去取当天的报纸。明早上您一进门,准有报纸瞧。”
大家全乐了,兆四爷说:“您是捡剩,我们是喝二锅头。好在看报纸不是娶媳妇,不怕二水货。”佟六爷说:“天汇轩还算办了件好事,如果不是看新闻,我就不用往西什库跑了。”
“哪有白捡的好事呀,我们小五得帮着把脏土倒了。”王掌柜一边给客人续水一边嘟囔着说。
佟六爷走了,兆四爷指着他的背影说:“佟六老向西什库教堂跑,别是想入教去当二毛子。”那五爷赶紧摇手:“这可不能随便说,六爷不是那种人。”
兆四嘿嘿一笑:“当二毛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教堂也关钱粮、分房子,我立马就入教。当和尚得受戒,剃成个秃驴还得烧六个疤瘌。不许吃肉不许喝酒,不许娶媳妇落个断子绝孙。当二毛子不用受戒,叫什么受洗,往身上洒点圣水就行了。当官娶妻,吃、喝、玩、乐,悉听尊便。要是也关钱粮、分房子,我看您准入教。”
那五爷的嘴动了几下,才说出了句话:“我按天理良心办事。”兆四爷的话可来得快:“我告诉您吧,‘盘古开天未开理,男儿有志不呼天’。良心二字就更甭提了,良心几个子儿一斤?猪心有价,良心没价。‘良心都让狗给叼去了’,这句话说得最透彻。猪心人吃,良心喂狗。您要讲良心,这辈子就甭想分上房。”
那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玉大爷看不过去了,拍着老腔说:“咱旗门的人讲理,更讲礼。理就是道,要讲道理。礼就是序,什么事都得有个长幼尊卑,有个先来后到,这就是规矩,分房也是一样。有了规矩就按规矩办。”
兆四爷变成了那五爷,半天都没接上腔。玉大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找了个台阶说:“逢事都得想开点,向前看。闹长毛时钱粮是半数,中兴后不是就关满数了吗。朝廷定下的规矩,坏不了。”
兆四爷长叹一声:“朝廷定下的规矩要是算数,我可就乐了。顺治帝的上谕,满汉分城而居,分城而治。旗人居内城,汉人一律迁往外城。内八旗外五城可是朝廷的定制。这规矩不知道打什么时候起就坏了。要是这规矩还算数,咱们能没房住吗?不盖官房都住不过来。”玉大爷听了后不吭声了。
王掌柜提着紫铜壶挨桌给续开水,见玉大爷、兆四爷、那五爷都发呆,就找个话说:“小哥俩怎么没来呀?”
那五爷叹了口气:“忙呀,都上积水潭观音庵练功去了。神拳马五在那办了个武术社,小哥俩拜了师,打算学两手,混个饭辙。要说起来,满七爷是理藩院的家世,祖上是管驿站的,他家的几个老爷子都在外蒙的库伦、恰克图当差,专和俄国人打交道,也阔过。曾八爷是宗人府的家世,二百年前和肃五爷沾亲,也早五世恩尽了。小哥俩肚子里没有什么文墨,腰板还可以,顺天府考试有八旗的额定,想考个武举人,挑个王府侍卫。”一听“考”、“挑”二字,兆四爷又恼了:“考什么呀!挑什么呀!本该是世职、世差。就跟分房一样,宗人府属下的黄带子、红带子都分了,那咱没的说,谁让人家姓爱新觉罗,玉牒上有名字。内务府属下的包衣三旗更邪,苏拉全分上了官房。”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2)
王掌柜不懂满语,好奇地问道:“苏拉是什么差事?”兆四爷火更大了:“苏拉就是占不上兵额的‘使唤小子’、‘打杂的’。内务府三旗的人都是包衣,包衣就是家奴,别说上三旗的人不拿正眼看他们,就是下五旗的人也不和他们通婚,可是人家发了。‘树小房新画不古,不问就是内务府’,皇城里的旗地都让这帮奴才给占了盖私房,司库的小差事,往大了说也就是苏拉的领班,可也能住上两进的四合院,他配吗!
“这年头是满洲不如蒙古,蒙古不如汉军,汉军不如汉人,无亲疏之别。上三旗不如下五旗,下五旗不如包衣旗,无尊卑之别。贫富之别倒是越来越大了。谁有钱谁是爷,谁没钱谁是孙。有钱就能买官,当官是为了赚钱。官是买来的,当上官了要不搂钱,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不知道有钱的人合起来,能不能把大清国给买了去。”
玉大爷见兆四爷的话出了格,连忙劝解说:“咱两黄旗是太祖、太宗的亲旗,天下是咱们帮着打下来的,要说祖上,都有点来头。太后、皇上忘不了咱们,两黄旗是根本中的根本。别说是下五旗了,在上三旗中,正白旗也不能和咱们相比。两白旗的东官房,两红旗的西官房,格局都不行,是双雄夺主。”
提到双雄夺主,兆四爷的话又来了:“道光爷盖官房时,为了省工、省料、省地皮,格局上都是双雄夺主,结果闹起了长毛,长毛北伐,一直打到直隶的杨柳青,差点就到了北京。后来英法联军打进了北京,这双雄大概就是长毛和英法联军。”
那五爷听了后连连摇头:“快别说了,什么事都怕应验,这双雄根本就没有,更不会夺主,长毛平了,英法联军退了,北京是块福地,什么时候都能化凶呈祥。”
玉大爷听了这话后连连点头:“吉地建吉屋,就叫全雄护主吧。”兆四爷哑然一笑:“夺主、护主我不管,官房分下来时让我住北房就行了。”玉大爷摇了摇头:“要是夺主,就别住北房了,谁住进去谁倒霉。”
兆四爷长嘘了一声:“护不护不知道,双雄遮主是真的。东西厢房挡住了北房、南房的东西间,东西厢房之间也就是###尺宽,风水都挤没了。住在这院子里消停不了,要不闹窝里斗才怪呢。”
说到这那五爷接了下腔:“一个院子里的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斗什么呀!遇事都退一步,也就海阔天空了。和则两安,斗则两伤。能住在一个院子里就是缘分,要是缘分都尽了,人也就,”下面的话那五爷没有说出来。
兆四爷把嘴一撇两眼一翻,直盯着屋顶。可是他的鼻子太大、耳朵太大,眼睛太小、嘴太小。五官之中可谓“双雄欺友”,横竖是“中峰独峻”。眼的动作、嘴的动作,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
玉大爷把盖碗捧到鼻子下闻香,兆四爷抬头看天,那五爷低头看地。这台三人戏就冷了场。闻着闻着,玉大爷把盖碗一放,说:“今是怎么回事,该高兴可是高兴不起来。别扭了一上午了,我做东,咱们大碗居聚聚,乐呵乐呵。”兆四爷说:“还是多走几步,上护国寺西口的柳泉居吧。那我熟,我做东。”玉大爷说:“听老哥一句话,你没事少往柳泉居跑,在那喝黄酒的主儿,不是刀笔师爷就是黑心衙役,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兆四爷说:“您放心,我好到柳泉居坐坐,也就是听听门道,长长见识。我心里有数,那帮人都不是善主,我是敬而远之,跟他们在一起掺和,没准把我卖了,我还帮着他们数钱。”“明白就好,躲着点,绕着点这帮人。”“就听老哥的,去大碗居。”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3)
玉大爷长嘘了一声:“我年轻时,张掌柜的爷爷还在世,大碗居叫四九居。取名之意是据四九城之地做买卖。更深的意思是旗人都住在皇城四门之外,内城九门之里。他这小酒馆专做旗人的买卖,发旗门的财。
“张老爷子是个厚道人,他的酒价真货实,都是整坛的南路烧酒,从黄村老窖进的货。在柜台上当场开坛,不做手脚。没干过兑水、加红矾、掺鸽粪的缺德事。用定兴土窑烧的黑釉碗卖酒,这种碗底浅,一碗整四两。喝起来洒脱爽快。
“老爷子人勤快,一家老少三代齐上阵,备下的酒菜全,一年之中‘常有的’样多,有炸花生仁、煮花生米、炒花生,五香豆腐干、豆腐丝,拌豆腐、拌粉皮、拌海蜇,豆豉豆腐、豆豉面筋,炸虾米、炸饹馇合,腌鸡子、腌鸭蛋。‘应时的’有冰黄瓜、冰苤蓝,拌菠菜、拌芹菜,蒸河蟹、熏黄花鱼、酥鱼,芥末墩、糖醋藕,鱼冻、肉皮冻。‘压酒的’有铛炮羊肉、铛炖鱼,水饺、馄饨,火烧、烧饼,刀削面、炸酱面。
“好酒好菜应有尽有,买卖红火。北京城的大酒缸中,可有老张家这一号。有一天一个客人喝高了点,乘着酒兴对张掌柜说:‘您这四九居地势好,占着大石桥的东南角。正接东北来的紫气。龙尾渠聚四方之水,也就是聚四方之运、四方之财。石桥主固、主通。门前这两棵老槐树,少说也是乾隆爷时栽的,托盛世之祥瑞,能载福荫后。您的酒好、菜好,都挺实惠,就是这店名起砸了。四九居,四九三十六,走为上计,把运、财、福都给带走了。我就喜欢您盛酒的大碗,古朴、厚重,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时,使的准就是您这种碗。我一端起它来,就觉得爽快、痛快。我看您这四九居就改成大碗居吧。大碗能把运、财、福都盛下,准能发了。’张老爷子听了后满脸堆笑,说:‘谢谢您指点,今天这酒就算我敬您了。’这位客人说:‘还不快拿笔来,我乘着三分醉把大碗居三个字给你题了。’张老爷子赶紧找来了纸、笔、墨、砚,客人又干了一个整碗,重笔浓墨,写下了‘大碗居’三个大字。
“这块匾就一直挂到了如今。惠老爷子是右翼宗学的教习,专教黄带子,怹老人家都夸这三个字是意至、力至、笔至、气至、韵至之作,没挑了。这位客人走了之后,再也没有露面,大概是个仙家。从此以后大碗居名冠全城,真有打东四牌楼、西四牌楼跩大碗居来见识见识的。”
兆四爷乐了,说:“张掌柜的爷爷我没见过,大碗居我也接三差两地去坐坐,听老酒座们说,这祖孙俩像是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不但长得像,说话的声音都一样,待人接物,如出一辙。就凭这实在劲、勤快劲,买卖能不红火?可是光红火又有什么用?人不得歪财不富,不得邪财不发。再实在、再勤快,他的孙子也还是大碗居的掌柜的。我是看透了。这一上午尽说分官房的事了,把我说得气不打一处来,也快中午了,听您的,就照顾照顾张掌柜,咱哥仨到大碗居去乐呵乐呵,都来个整碗。”
出了友贤轩向北一拐就是大碗居,也不过就是三箭之地。两棵老槐树下,做小买卖的已经占满了。朱三的红柜子、杨二的白柜子,一东一西摆了个对脸。炸丸子、炸豆腐的挑子,爆肚、炸灌肠的小摊,羊霜肠的小推车……总有头十档子。兆四走到红柜子前看了看,又走到白柜子前看了看,然后跟着玉大爷、那五爷一齐走进了大碗居。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4)
张小三迎了上来:“三位爷您在东大缸边上坐,那靠窗户,凉快!”坐定之后,玉大爷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说声:“整的!”又伸出了四个手指头,然后翻转了一下。
张小三转身奔了后柜,端出了三个整碗,刚开坛的老白干,透着香。又端上了四个常有——炸花生仁、拌豆腐丝、五香豆腐干、凉拌豆芽菜。紧跟着又端上了四个应时——冰黄瓜、拌菠菜、小酥鱼、拌凉粉。玉大爷笑了:“长记性,有出息了,你爹没白调教。”
兆四爷说:“到外面红柜子来四两猪脸子、四两猪大肚,再来四两活驴香肉、四两驴板肠。记在我账上。”
那五爷说:“喝完了上八十个饺子压酒,记在我账上。”张小三转身刚要走,玉大爷给叫住了,记住:“今天是我做东,都记在我一个人账上。”
二两酒下肚之后,三位爷的话就多了起来。那五爷问道:“两白旗地界的东官房您不是去过了吗,把您气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兆四爷端起大碗来咂了一口:“要分官房的信儿下来之后,我是高兴极了,四处一走动,又让我烦透了。这两码事搅在一块儿就是两个字——窝心。建官房以解京旗之困是太后的懿旨,君无戏言,大局是定了下来。可是已成型的西官房、东官房是‘风来透,雨来漏’的老虎活——吃人不吐骨头。房还没有交活,托门子、走路子、改档子的主都来了,想住这老虎活,也没那么容易。这北官房还没动工,两黄旗的事也不见得就好得到哪去。”
那五爷小酌了一口:“咱两黄旗的地界旗地多,要是都盖上官房,还怕没房住。就怕,”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兆四爷就给接了过去。“就怕衙门明卖、营造厂私搂,来个麻子敲门——坑人到家。祖上留下的公产,不明不白地成了私产。盖几间当幌子的门面房,这风来透雨来漏的老虎活,还不知道怎么分法,只怕在二屋里就把事都给办了。”
玉大爷长叹一声:“东岳庙的大算盘——千算万算,不如老天爷一算。我就信这句话。”
兆四爷乐了:“庙是人修的,修庙是积阴德求个来世。这四九城中到底有多少座庙,谁也说不清,我在柳泉居听宛平县的钱师爷说,顺治爷时下诏将汉人迁往外城时,定下了僧、道不在迁出之列,会来事的主就舍宅为寺,变住宅为子孙庙,子孙庙是代代相传的家产。这招玩灵了后,住在外城的汉官就纷纷在四九城的旗地上建寺,叫什么庙寓。太监们更会玩,说是建寺为太后祈寿,为皇上祈福,求个御笔寺匾,子孙庙就变成了皇家香火地,敕建的寺庙捐税全免。玩得更邪的主儿修个尼姑庵,招一群小女子带发修行,在清静之地金屋藏娇,那才叫够味儿呢。”
那五爷皱了皱眉头说:“真是不怕天打五雷轰。修庙是赎罪,怎么会是这样。”兆四爷捧起大碗咂了一大口:“干了坏事想赎罪的人是好人,这年头哪找这好人去呀。要是有,他准能成佛。想赎罪是有佛缘、佛心、佛根,是大善人,这年头可找不着了。我告诉您说,还有玩得高的主,拿出笔银子,把庙里的和尚给打点好了,天下丛林的公产就变成了子孙庙,这叫作化公为私。化公为私最简而易行。能玩的主都有来头。庙是越来越多了,闹得泥胎有房住,活人没房住。西天佛祖可不是缺房户。”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5)
那五爷吓得直摇手:“快别说了,我听着就害怕。”兆四爷乐了:“人家干着都不怕,您听着怕什么呀?这年头是正不压邪,阳不胜阴。邪人、阴人才吃得开。正人君子没好果子吃,老实人没饭吃。”
玉大爷一直没说话,大碗中的酒也没见下去。两眼直盯着兆四爷,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长嘘了一声之后,终于开了口:“事是这么回事,话不能这么说。谁做出来的事,谁担着,今生来世,子孙后代都躲不了。话都说白了也没意思,还是喝酒吧,到大碗居来,不是找乐呵来了吗。”
三位爷举起了大碗,碰了一下,兆四爷说了声“干!”那五爷说:“别!干了我非趴下不可。”玉大爷说:“慢慢喝,要了这么多的下酒菜,不能糟践呀。这酒味够厚的,闻着就透着醇、透着香。”
玉大爷一边说,一边把大碗端在鼻子底下闻。那五爷见到此态不由得笑了,说:“真是茶、酒不分家,您是怎么喝茶就怎么喝酒。”
三位爷刚开聊,就听街上一阵大乱,振天鞭一个劲的响,双方都喝令对方让道。兆四爷站起来,想去看个究竟。玉大爷给拦住了:“争道的事不能去管,走道的管不了坐车的事。咱们还是喝自个的酒。”
兆四爷坐了下来:“我不冒傻气,我是看个热闹,看体面人怎么打架。”话音刚落下,大街上也就静下来了。兆四爷问张小三是怎么回事。小三子说:“您要不忙着上饺子压酒,我就给您从头说。”“不忙、不忙,这坛老白干不错,再添三个整碗。”“那我就给您从头说:
“自打一开春,这旧鼓楼大街就不消停。宫中的大总管李连英在酒醋局建宅子,占的是内务府的官地,把半条胡同都给圈了进去。二总管崔玉桂在钟楼后身的娘娘庙大兴土木,加盖了西路。是听风水先生说了,向西扩七丈,才能傍上龙尾的王气。西路的前门在豆腐池,后门在张旺胡同,占的是镶黄旗的官地。
“两家一开工,这旧鼓楼大街就挤满了拉料的大车,赶车的也是狗仗人势,一边走一边甩振天鞭,喝令走道的、推车的让路。刚才是两家的车碰到一块儿了,刚要打起来,可是报名号后就收了手。”
兆四爷嘿嘿一乐:“这场乱子没看上,要是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那才好呢,动了刀子,才有看头呢。”玉大爷嘘了口气,直摇头。那五爷说:“在宫里还没争够,争到大马路上来了,这也太霸道了吧。”
张小三转身又端上了三个整碗,兆四爷一仰脖,把碗中的酒给干了:“我可是第二碗了。”
小三子的一通白话,引起了三位爷的话题。兆四爷说:“真邪行,李连英在黄化门、方砖厂、西棉花胡同、海淀镇都有宅子,哪所都占了十几亩地,又跑到酒醋局建宅子。活挨了一刀绝了后,自己又住在宫里,盖这么多的宅子干什么?真想不明白。”
玉大爷说:“我小时候,酒醋局还是宫中的酿酒做醋之所,主事的官是个八品顶戴,人挺随和。自从闹长毛起,酒醋局就停办了,荒废了。这块地皮是官地,就让李大总管看上了,这半条胡同也就姓李了。”
那五爷呆呆地听着,直出神,小酌了一口后自言自语地说:“都无后了,盖这么多的房子干什么呀!占的又都是官地,不怕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兆四爷把话茬接了下来:“不怕!不怕!缺德人的祖坟上都打着三道铁箍,骂不崩。自己修坟时先打上九道箍。九九归一,缺德入地。阳宅是占城里的官地;阴宅是占城外的官地。阳宅占十几亩;阴宅一占就是几十亩,上百亩。闹得城里是寸地寸金,四郊是寸地寸银。种田的快没地种了,都变成了看坟户。闹得死人有穴睡,活人没饭吃。”听到这,玉大爷发了话:“有看坟的,没上坟的,不是也白搭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6)
“您说缺德人无后,可是人家能娶三妻四妾,有七子八婿。就是靠当太监发的,也照样续香火。拿崔玉桂说吧,他干老是桂公爷,那可是国丈爷,有了这个干老,他可就是光绪爷的干舅子,是国舅爷。崔玉桂若是收儿子,准有人排队待选,争着叫亲爹。披麻带孝扛大幡时不用找叫花子,体面人照样向前挤。谁摔盆,谁能承袭一套宅子,改姓换祖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五爷一边摇头,一边又酌了一小口,唏嘘了一声:“这世道,这人心。我这个人呀,是事办不了,架打不了,气生不了,人丢不了,只能想开点儿,一了百了,不争了,听天由命。”
那五爷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兆四爷。人都说那五窝囊,兆四精明。分官房的信一下来,兆四可没闲着,跑细了腿可是事没办成,气没少生。架虽没打,人可丢了。这么精明的兆四爷,出马就让人坑了雏,杀了熟,能说不丢人吗!想到这气往上一撞,手里的大碗也就往上一举,一仰脖子第三个整碗又给干了。玉大爷拦道:“这大碗酒可不是这喝法,不能说干就干,得慢慢咂滋味。”
兆四有半斤的量,再多喝点也成。可是酒喝得急,就上了头。常言道,酒后吐真情,似醉非醉时,说的都是实话。兆四爷伸手把那五爷跟前的整碗端了过来,喝了一大口。冲着玉大爷苦笑:“您老哥让我咂滋味,这两天我是酸、甜、苦、辣、臭,五味都尝尽了。还咂什么滋味,倒胃呀。”
那五爷听了后困惑不解:“您别生气,慢慢说。”兆四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这话不说出来窝心,说出来让您二位听了也堵心。”玉大爷说:“慢慢喝,慢慢说,还是说出来好,让我们哥俩帮你拿拿主意。”
“哪有什么主意可拿呀,就是两个字——银子。衙门口向南开,没钱别进来。”说着兆四又端起了大碗。
玉大爷给按住了,说:“先说说,不忙着喝。”兆四把大碗放下,打开了话匣子:
“一听说各旗都要盖官房,我就奔了都统衙门想得个准信,也想运动运动。谁知到了俸饷房一问,当值的爷说:‘衙门里不好说话,您到德胜门里北益兴开个雅间候着我,歇晌午时我和各房主事的过去和您聊聊,免得衙门里人多嘴杂。’
“我心想是这个理,就到北益兴占了个雅间。不一会这位爷就来了,身后跟着四位。他们还没有坐定,跑堂的就进来了。我递上菜牌子,这位爷一挥手:‘这我熟,不用看。’对跑堂的说:‘先上一个八珍拼盘下酒 ,要大的。再上清蒸乳鸽、红烧全鱼、炖牛尾、炒虾仁、五香烧鸡、扒肉条、火爆三样、红烧鸭块。再来两个凉菜爽爽口,就上水晶肘、拌肚丝吧。汤得实在点,上一个一品锅,要海鲜的。再来一个甜菜,就上拔丝山药。一共几个了?’
“堂倌一数正好十三个。这位爷说:‘好!十三太保定乾坤。’回过头对我说:‘乾坤已定,您这事也就稳了,准能办成。’这菜可把我点晕菜了,刚想说来二斤南路的礼贤老白干吧,没想到这位爷比我嘴快:‘上坛老汾酒。’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头。堂倌说:‘三斤的没货了。’‘那就上五斤的。’
“我一听可真傻了眼。跑堂的转身走了,这位爷喝了口香片后,才做自我介绍:‘在下姓白’,然后指着跟进来的四位说:‘这位是档房的郾先生,这位是册房的郎先生,这位是押房的姚先生,这位是行房的首先生。’五位爷的姓氏排一起是白、郾、郎、姚、首。这不是白眼狼摇头吗!白眼狼一摇头,还能办什么事。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7)
“这时白爷又说话了:‘我们哥五个在衙门中虽不是主事的,可都是拿事的,都爱交个朋友。你有事到衙门里找不到我们,就到北益兴来找,###不离十。这里的跑堂的全认识我。’郾爷说:‘谁办事都得先到档房调单子。’郎爷说:‘调完了档单就得到册房注册。’姚爷说:‘押房不行押,公事出不了衙门。’首爷把头一摇说:‘别小瞧我们行房,拖上半个月,什么好事就都拖黄了。’
“话说到这,八珍大拼就端上来了,老汾酒也打开了坛子。五位爷也不说话了,撇开腮帮子往里装。酒足饭饱之后,白爷对我说:‘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一有准信,我第一个告诉你。咱们有事就在北益兴见,这离都统衙门不过两箭地,来着方便。下午我还当值,得先走一步。’说着捧起汾酒坛子一晃荡:‘还能有二斤多。’提溜着就走了。四位爷也跟在他后面全走了。跑堂的进来结账,差点就把我扒了光腚。”
玉大爷先是一边听一边摇头,后是看着黑釉大碗发呆。那五爷把大碗端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端起来,就是不见酒下去。嘴里不停地说着:“怎么能这样呀,祖上都是一块从龙入关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旗字来,人不亲旗还亲,号坎还亲……”
兆四爷哈哈大笑:“祖上是穿一个号坎的有什么用?亲哥俩为了争袭爵,闹了个你死我活。为了一所四合院,别说翻脸,动刀子的都有。机灵的自己不干,拿钱买黑道上的人干。远的不说,北魏胡同的老杨家出的事,您二位可全知道。这年头,干了这碗酒是实在的,入了肚子,才是没往别处流。”说着一仰脖,第四个整碗又给干了。
那五爷急得直跺脚:“这怎么能成!这怎么能成!”玉大爷拍着兆四爷的肩膀说:“酒不能再喝了,话说出来了痛快。咱哥仨好好聊聊。”
听了这话,兆四擦了擦嘴,对玉大爷说:“老哥,您是知道,我那口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听我这一说,她就急了,说:‘你这不是犯傻吗?怎么不去找我三姨父的六舅。他在都统衙门干了一辈子的笔帖式,致仕了也是家居正八品,还能办不了这点事。’
“生人不办事就找熟人吧。这位舅爷姓施,是个汉军,二百年前和施世伦是一家子,广庆轩说施公案,他是每场必到,风雨无阻。他的嘴大,爱捋着胡子说:‘男人嘴大吃四方。’广庆轩中的人就管他叫施大嘴。我心想,狮子的嘴再大,也不至于向我开大口吧。见面后一聊,他说我让人耍了,这叫坑雏。有事得找熟人办。按照都统衙门的规矩,干落(lào)的事对半分,弄不好得三七开。分房就是干落。我说那就不能叫干落了,得叫半落、三七落。
“我这施舅爷说:‘衙门里的人有自己的算账之道,我要不把房子分给你,你落得下吗?这房子要是值一百两,你花五十两能打点下来是有面子。花七十两打点下来不是干落三十两吗?三七开总比花一百两去买房子强。打点时得单对一,不能经一房打点一房,那不但落不下,弄不好还能赔上一笔银子。闹得分来的房比买来的房还要贵。碰上一房一房打点的人,行话把他们叫散财童子。最后一关是行房,越是最后一关就越狠。生卡着不放。要是卡在第一关俸饷房,碰上个好质气的一恼,这事我不办了,那不是分文都敲不出来了吗?得先给傻小子套住,来个先松后紧,先和后狠,让他房房出血,银子花出去了,想不办也没有回头路了。’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8)
我听到这,总算长了见识。就来个单对一,求这位舅爷给办吧。他说:‘老了,家居多年了,不想再出头办什么事。可是看在你三姨父的份上,这事也不能不管。人一走茶就凉,致了仕,面子就小,我给你办这个事,也得来个四六出银子。’我原以为是出四得六,原来是出六得四。我上哪去找这笔赂银去呀?就是豁出去借印子钱,也没有的押,总不能把钱粮单子给押出去吧。这哪是单对一,是‘杀熟’,比‘坑生’还缺德。见一个宰一个,就是他亲爹上门,他也下得了手。”
那五爷直愣愣地听,玉大爷连连说:“消消气,别伤了身子,跟这种缺德玩意儿动什么肝火。”
兆四端起玉大爷面前的大碗,来了一大口:“您放心,我不生气,说出来痛快。狮子大开口后,又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说:‘董家坟换主了,董家后人想得开,后人不发是风水尽了,不如早来个迁坟换地,转转风水,也免得让盗墓贼盯上,坟里的东西白扔了还得自家去料理善后。’
“我知道这是给我指路。董家的祖上是驸马爷,我祖上是轻车都尉。驸马爷坟里的东西是皇上赏的,轻车都尉坟里的东西是抢来的。乾隆朝西征时,光和田玉就拉回了三车。抢来的东西是六月的债,还得快。我爷爷在世时,祖坟就叫盗墓贼给刨了。说是盗墓贼干的,说不定是自家的坟自家盗,肥水不流外人田。迁坟换地这绝户事,我是想干也轮不上了。可是老兆家也没成绝户,也没人遭天打五雷轰。五世恩尽后,就是我这德性了。”说着,端起大碗又来了一口。
那五爷说:“您可别再喝了,气大伤肝,酒大伤肾。您这不是好好的吗。姓施的干这缺德事,出这缺德主意,他好不了!”兆四爷端起大碗说:“咱不干了,也得碰个响呀,连声响都听不见哪像个喝酒的。”
玉大爷、那五爷都端起了大碗,三碗相碰后,只有兆四爷来了一大口,说:“您说姓施的好不了,我告诉您吧,他过得好着那。刚在三不老胡同盖了阳宅,又忙着在西山盖阴宅,都六十多岁了,还要续上一房,娶个年轻的。旗门中找不出来,就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个山东德州府逃难的大姑娘,比他孙女大不了两岁。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城里忙着倒房产,在城外忙着倒坟地。见风使舵,见人不落空。我送上门去,他坑雏杀熟的两把刀就全使上了。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坑雏和杀熟一样,坑和抢一样,董家祖坟里的东西和我家祖坟里的东西一样,皇上赐的和西征时抢的一样,都是半斤八两。我是没这个能耐,要是有也就是去坑去抢。长毛、捻子是抢大发了,可是没抢好。英法联军最会抢,抢完了圆明园放火烧,还得再敲上笔议和银才算了事。看来投长毛、投捻子不如投洋人。”说完了端起大碗一饮而尽,高声喊到:“再来三个整碗!”
张小三跑了过来说:“您可不能再添了,喝这么多干什么呀?”兆四爷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喝了后去动刀子——宰人。白刀子进去黑刀子出来;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白刀子进去黄刀子出来。”小三子愣了:“怎么会是黑刀子、绿刀子、黄刀子呀?”兆四爷一阵狂笑:“攮了黑心,扎了苦胆,戳了屎包,黑的、绿的、黄的全尿了出来,就是不见血。有人形,没人味,哪能见得了人血。”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9)
“您跟谁有这么大的仇呀?”“我也不知道,谁招了我,我就跟谁玩命。你也一样,再不拿酒来,我就,”说着兆四爷踉跟跄跄地扑了过去,吓得小三子调头就跑。
玉大爷对那五爷说:“咱哥俩把他架走吧,再喝下去要出事。”玉大爷和那五爷把兆四架出了大碗居。兆四爷口口声声说:“我没醉,还没喝够呢,再来三个整碗。”那五爷心里没谱了,说:“他醉成这样,没法往家送呀。兆四奶奶可不是个善主。”玉大爷说:“哪能往家里送呀,先上友贤轩,中午那清静,让他睡一觉。”
进了友贤轩,王掌柜就是一愣,说:“兆四爷怎么醉成这样?”玉大爷说:“给您添麻烦了,晌午没人,您多搭几张椅子,让他来一觉。”
兆四很快就呼声如雷了。王掌柜沏上了一壶小叶双熏,又浓又酽:“您二位也压压酒,润润嗓子。四爷这是怎么回事呀?”
玉大爷叹了口气:“人不能跟命争,他这个人遇事总想不开,心里就不平。这世道就是这样,没法子。我和那爷都是能不争就不争的人,只求个‘安’字。一爷三孙中,袭爵、承差就落下了我一个,可就是我肆态,没被发出去。我们家的老三折腾来折腾去,把房子也给搭上了,才放了个从八品的差事,去了广东,一到任就傻眼了,那的驻防旗人都变成了蛮子,说不到一块。天又热,水土不服。现在是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那五爷连喝了两碗酽茶之后,接了玉大爷的话茬:“老哥说的在理,不论是驻防还是回防,我哪也不去。北京城是块福地,盛京不行。我六叔爷跟着道光帝出关东巡,差点冻掉了耳朵。出京谋差事不是好玩的,就守着吧。四十多年不分房,也不是好受的,难呀!祖上传下来的世职、世差都五世恩尽了。
“考个功名没能耐,谋个差事没来头,寻个营生吧,又干不了。也就什么都不想了。守着钱粮过日子,铁杆庄稼旱涝保收,关多少就吃多少,有几个就花几个,争什么呀?再说我这身子骨能争吗。”
王掌柜听了后不住地点头:“听老爷子说,关二爷的家世也深着那,乾隆爷时掌过乐部,是太常寺少卿,皇上跟前的红人。咸丰帝时宫中不兴古乐了,西皮、二黄当红,关家也就靠着钱粮过日子。关二爷不是过得也挺好吗,能忍自安。这几天他上午不露面了,到北药王庙和静宜道长下棋,下午来坐坐聊聊。他自个说的好,‘上午是动手不动口;下午是动口不动手’。”
那五爷看着自己的手说:“我的手指又细又短,看手相的说‘不进财还漏财’。关二爷的手指又细又长,看手相的说‘不能进财能施才’。这话说得对,他那双手摆弄古筝、古琴可有两下,在高庙的三友琴社中是个人物。章大人调任安徽巡抚后,棋社散了,关二爷也就没有了营生。有拿下棋当饭吃的,可是一时半会的也下不出来呀。”
王掌柜一边给那五爷续水一边说:“在旗的人有差事、有营生固然是好,没差事、没营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有钱粮顶着,什么时候都饿不着。不像我们民人,等米下锅,我这茶馆要是不开张,就得另想饭辙了。关二爷整天躲在北药王庙下棋,也没准能下出个门道来。”
那五爷叹了口气:“我这个人没能耐,也找不出什么门道。能忍自安,就盼着老天给条路,皇上加加恩,能够分下三间官房来,什么房都行。
“八大胡同、八大祥、八大楼、八大堂、八大居咱没去过,也没想过。去后门桥天汇轩、广庆轩喝茶花费大,去着也绕脚。到烟袋斜街义合斋、临湖居喝酒,也没有大碗居方便,老去也喝不起。每天到您这坐坐,到大碗居喝个小酒,要上半碗老白干、两碟小菜就行了。
“身闲是福,无事是仙,别瞎挣绷。广厦千间,夜眠三尺,就盼着官房早点分下来,好歹都不问了,也问不了。兆四爷都气成了这样,我就听天由命了。这世道再坏,人再恶,也得讲点天理良心吧。”
玉大爷听了后点了点头。


天将亡其国,到了应验之时(1)
第一章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
第四节 天将亡其国,到了应验之时
忙着盖房、盼着分房的人都忙昏了头,急昏了头。忙昏了头、急昏了头的人怎么都没想到,北京城中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四合院——紫禁城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紫禁城又被称为大内,里面住着天下第一家。时下的天下第一家是爱新觉罗氏,在大内之中已经住了二百多年。大内之中建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可是时下的天下第一家人丁稀少,总计才有五口人——慈禧太后、光绪皇帝、隆裕皇后、瑾妃、珍妃。可怜的珍妃还被幽禁在冷宫之中。
自雍正朝始,爱新觉罗氏不立太子。皇帝把传位诏书封于玉匣之中,置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老皇帝驾崩,诸皇子齐集乾清宫,宗人府的宗令、宗正率宗室、觉罗、勋戚;内阁大学士率在京的文臣;领侍卫内大臣率在京的武臣亦集于乾清宫。宗令当众打开玉匣宣读诏书,然后公示天下,奉诏袭承大统的皇子也就是新君。朝中大臣对此传位之法有持异议者,认为山陵崩时若无皇子,岂不误了天下第一大事。
乾隆朱笔批驳,“帝若无子,天将亡其国”!乾隆说这句话时确实很有底气,他爷爷康煕有三十五个皇子,他本人也有小二十个儿子。到了他的孙子道光皇帝,还有九个儿子,曾孙咸丰只有一个儿子,即同治皇帝。同治无子,光绪亦无子。天下第一家面临着无后之忧,天下第一四合院中,四十多年不闻婴儿之啼声,成了名副其实的衰宗。孔夫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民间尚且如此,天下第一家两代无嗣,“天将亡其国”,恐怕是应验之时了。
此时,天下第一家的族长,惇亲王奕誴正在一个人喝闷酒。奕誴是道光的第五子,他的诸兄均已驾鹤西游。这位嗜酒如命的亲王系诸王之兄,奕字辈的嫡传老大,也就自然是大宗令了。
奕誴一边喝酒一边骂:“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案子太邪,我这个宗令是没法问了。说什么宗人府会审,开堂子问案,闹个水落石出。放屁!我管这邪事,我找不自在呀。内务府审太监,问出了主子,吓得内务府不敢审了,移送宗人府。我不审也不问,一家五口人有四口不是好鸟,也不是省油的灯。母子斗、婆媳斗、俩口子斗……”
侧福晋赶忙拦道:“您少喝点吧,也少说宫中的事。”奕誴把桌子一拍:“斟酒!我十六岁出宫分府时,给我分的这座王府就在烧酒胡同,这是祖宗明示我,叫我这辈子什么都别干,只能喝酒。我怕什么呀!他们说我穷横,我就这么穷横,又能把我怎样,穷才横得起来,我一不贪,二不搂,三不坏祖制,行得正,做得正,不像那四口子,存私房钱,收卖官的钱。”
侧福晋听糊涂了:“哪四口子呀?招您生这么大的气。”奕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还有哪四口子,太后、皇上、皇后、珍妃。”此言一出,吓得侧福晋伸手就堵这位大宗令的嘴:“您小声点,这可不是能说的。”奕誴推开了侧福晋的手:“他们做得出来,我就说得出来。收卖官的钱存私房,放到地安门外汇源号去生息。太监都给咬了出来,四口子没干净的,把老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天子不问有无’,有大清江山在,还怕没钱花!我看这大清是,”骂到此处,奕誴把下面的话给咽了回去。然后把桌子一拍,一杯酒又一饮而尽:“我没审也没问,把案卷退还给了内务府。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天将亡其国,到了应验之时(2)
“我那皇嫂真圣明,一道懿旨,与案有关的太监一律送慎刑司杖下立毙,干净利落地结了案。”侧福晋连声说:“结了就好,结了就好,您也就不用生气了,能少喝点。”
奕誴又把桌子一拍:“斟酒!我有那造化吗?刚消停了几天,我那个嫂子又闹出了大事,要立载漪的儿子溥为大阿哥。大阿哥不就是皇储、皇太子吗?雍正帝定下的祖制能变吗?”
一听要立溥为大阿哥,侧福晋乐得合不上嘴了:“载漪虽说过继给瑞王爷了,可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的老二。溥是咱们家的骨血,是您的亲孙子,要是当了皇上……”
奕誴重重地把桌子一拍:“妳懂得个屁,要真立溥为大阿哥,我的儿子、孙子也就惨了。桂祥有三个闺女,我们家载字辈的也就出了三个倒霉蛋,谁娶了谁倒运。先不说宫里的事,载澍、载漪的日子可不好过,是人全受不了。溥要是进了宫,也就是往笼子里钻,往火坑里跳。”说罢,这位亲王抄起了酒壶一饮而尽。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奕誴醉倒在地上,慈禧正发雷廷之怒,这几天她感觉到太后的权威遇到了挑战。立溥为大阿哥的诏书,已由内阁堂堂正正地颁布了,可是全国悄然。王公们不上贺表,封疆大吏们置若罔闻。两江总督刘坤一竟然致电军机处,“君臣之份已定,中外之口宜防”。这封电报也就是明确表态,不同意由大阿哥取代光绪。
老佛爷气恼之下,想出了一条妙计——利用洋人。明谕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破例请各国公使进宫赴宴。让溥以大阿哥的身份,代表正在“病中”的光绪接见赴宴的公使。第二次鸦片战争所签订的《北京条约》,虽然明定各国公使进驻北京,可是清廷一直拒绝公使进入紫禁城交递国书。也就是大清皇帝例不接见诸国使节。这次破例,公使们一定受宠若惊,欣然入宫。
这是一箭双雕,只要公使们一进宫,就可以对外宣布此行是祝贺溥被立为大阿哥。洋人都入贺了,大臣们还能再说三道四吗?王公们怎敢不上贺表。更重要的是向天下昭示,光绪皇帝确实病了,大阿哥在外交上业已执行储君之责,而且得到了列强的认可。
没想到洋人不买账,把请柬都给退了回来。法国公使还派出了医生,要进宫给光绪检查身体。不说诊病说检查身体,这不是明摆着是要证实光绪皇帝没病吗。这可把老佛爷气晕了,破口大骂洋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督抚们“翅膀硬了,还想问我家事”,王爷们是“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后。都反了!”
李连英低着头不敢抬眼,更不敢接下茬,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小太监张顺捧着冰镇酸梅汤由侧门而入。李连英顿生一招,凑上两步说:“老佛爷心烦,叫小顺子陪您下盘棋,净净神。”
慈禧未置可否,李连英一挥手,两个宫女就把棋桌摆好了。慈禧平时下棋,都是由小顺子陪着,原因是他的棋最臭,准赢不了,下起棋来还挺认真,准能引发老佛爷的棋兴。没想到小顺子跪在棋桌前没走上几步就得了手,高声说:“奴才杀了老佛爷这个马。”慈禧听后恶从心生,嘿嘿一声冷笑:“你杀我这个马,我杀你一家子。”回过头来对李连英说:“传敬事房,把这小子交慎刑司,杖下立毙。”
小顺子瘫在了地上,被两个侍卫架了出去。这时储秀宫中鸦雀无声,宫女们戳在墙边,太监们躲在柱角,李连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慈禧冷冰冰地问道:“你们都低着头干什么?”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直愣愣地看着这位老佛爷,过了一会儿,慈禧又冷冰冰地问道:“你们都盯着我干什么?”所有的人又都低下了头。

天将亡其国,到了应验之时(3)
老佛爷乱了方寸
达官显贵整天忙着盖房子;八旗子弟整天盼着分房子;慈禧太后整天琢磨着立大阿哥,立了大阿哥才能废掉光绪。人不能总想一件事,总想一件事就会昏头,旗门的土语就是晕菜。不论昏头还是晕菜,都是乱了方寸。方寸乱了就不知世事之变,更不可能把握世事之变。
盼分房的八旗子弟在茶馆、酒馆中骂大街,骂累了就回家吃饭。没饭吃的人饿极了可就要铤而走险。此时,十几万义和团正由山东、直隶各地向北京推进。英国将领西摩尔率领的两千多名联军,由天津租界出发,沿铁路、运河向北京推进。与此同时,大学士荣禄在深夜接到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端郡王载漪转来的“归政照会”,全文共四款,最后诸国明确表态,“皇太后归政”。
荣禄虽老于仕途,见此照会也是昏头、晕菜,乱了方寸。绕室彷徨,计无所出。想到专斩乱臣贼子的“大将军”,虽在夏夜也是脖梗子发凉,腿肚子转筋。黎明即入宫密奏了慈禧太后。老佛爷可不是束手待毙之人,立即召开御前会议,对各国宣战,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通知公使们降旗归国。又命董福祥“选团民精壮者成军”,以“折冲御侮”。由庄亲王载勋统管京中各团,发粳米二万石为粮饷。
几道上谕发出后,慈禧由养心殿回到储秀宫。面色铁青,一语不发。写了好几道懿旨,命军机处发往各衙门。傍晚时二总管崔玉桂上来回事,还没等他开口,慈禧就问道:“宫外有什么动静?”崔玉桂凑上两步:“回老佛爷,步军统领衙门把城外的义和团都给放了进来,西安门外的庄王府插上了团旗,成了总坛口。巡街的武卫军在东单牌楼打死了一个洋人,是那个洋人先开的枪,他自称是德国公使。
“义和团已把东交民巷和西什库教堂围了起来,准备火攻。董福祥的甘军从长辛店开进了永定门,外火器营的炮队从西直门进城后驻进了普度寺。皇城里也有义和团了,打的大旗是扶清灭洋。”
慈禧听罢点了点头,面色稍解。对崔玉桂说:“现在可是出乱子的时候,宫内宫外你给我多安排些耳目,逢事多留个心眼。洋鬼子不叫我废了那个小冤家,这口气我先忍了。可是昨天又发来了归政照会,要让我归政。我要是归了政,那小妖精还不把我撕巴烂了喂狗。反正是你死我活,不如堂堂正正地宣战。
“把义和团全放进城来,我知道这些人都是乱民,就是以毒攻毒,叫洋人也尝尝苦头。义和团人多势众,先挡一阵,打得差不多时,各省的勤王之兵也就到了。我叫你办的事你都要办扎实了。”崔玉桂请安后退,说:“老佛爷放心。”
宣战上谕发布后,八国联军向大沽口炮台发动了猛烈的进攻。炮台守军击伤、击沉了六艘驶入海河的敌舰。但寡不敌众,被联军分割包围,守将罗荣光弹尽殉国。大沽炮台失守后,悬挂着米字旗、三色旗、星条旗、太阳旗的战舰溯海河而上,云聚天津城下。天津租界之中的各国守军开始进行反攻,天津城中炮火连天。北京城中更是乱成了一团,义和团围攻东交民巷使馆和西什库教堂,久攻不下。慈禧命清军开炮助阵,宫外炮声隆隆,可是战事毫无进展。
崔玉桂得到线人的报告,火器营炮击东交民巷和西什库时,往炮筒子里只装火药不装铅弹,躲在里面的洋鬼子和二毛子是有惊无险。武卫军的炮营更有邪的,把克虏伯的山炮架在东安门外的空场上,当兵的都躲在树荫底下歇凉。义和团声称是奉了懿旨,派人来坐催,说只要炮弹能把使馆院墙炸开,他们就能冲进去。

天将亡其国,到了应验之时(4)
炮兵管带姜桂题飞马去请示荣禄,半路上遇见甘军提督董福祥部的一个管带。姜桂题问道:“一个小小的东交民巷,怎么老打不下来?要是由我打,半天工夫就给轰平了。”
“那你干嘛不轰呢?”“没有荣大帅的手令谁敢开炮。”“算你还机灵,我们要是真打,十个东交民巷也早打下来了。打下来怎么办,你想过吗?可别冒傻气,我们董大帅现在是明白了,你们的荣大帅更是明白人”。
姜桂题见到荣禄后,请示打还是不打,打不打都给标下个手令。荣禄沉着脸不回答,姜桂题站着一动也不动。
僵了一会儿,荣禄说:“火器营炮击好几天了,人家怎么打,你就怎么打。”姜桂题赶上一步请安,说:“标下明白了。”返回东安门外的炮兵阵地后,姜桂题下令各炮调高标尺,把炮弹落到前三门外的护城河里。但炮技欠佳,有几发炮弹落到了西河沿的山西票号里,把老西子们炸惨了。
线人报告的事关系重大,崔玉桂立即奔了储秀宫。这位二总管一进殿,当值的宫女就都退了出去。崔玉桂把线人的报告一五一十地密奏了慈禧。这位老佛爷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小声说:“我原打算是让义和团打下东交民巷和西什库,把那里的洋鬼子都扣做人质,逼洋兵退回天津,然后议和。没想到这些人合起来跟我玩虚的,义和团倒是实在,可是我也不能再用这些乱民了。对那些暗中讨好洋鬼子的人,我来个明的,看谁能卖谁。”
说罢亲笔写了两道懿旨,命崔玉桂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步军统领衙门。退下来后,崔玉桂打开懿旨一瞧,也真愣了。字写得歪七扭八;话说得文理不通。大意是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给东交民巷和西什库送几车瓜果、蔬菜表示慰问,告诉洋人这是奉的懿旨。让步军统领衙门派人手执白旗,到东交民巷北口的御河桥上设立告示牌,上书“奉懿旨保护洋人”。
第二天早朝,慈禧满脸怒色。她把国子监祭酒王懿荣的奏折往御案上一摔,对军机大臣荣禄说:“这样长的折子还拿来给我看,想累死我。”荣禄上前一步奏道:“此折所言四事或许能解时下之急。”
慈禧听了后面色稍缓:“简简单单地把所陈四事说给我听听。”
荣禄回奏:“第一事件是‘水战,夫当战之法,有假器械者,有假水火者……’”慈禧一听又火了:“别念了,我没工夫听,有什么话直说。”荣禄回奏:“联军攻占大沽口后,各国舰队驶入海河,列队天津城下。若夜间从海河上游的子牙河、北运河、潮白河……同时关闸破堤,不用一个时辰,天津城下的海河就会变成干河。各国舰队均会陷入淤泥之中成为废船。第二件事是‘民战’,命顺天、直隶各州府火速组建团练勤王,驰援京师。第三件事是‘壁民’,让老百姓囤粮于有险可守之地,筑堡自卫免受联军涂炭,亦可乘其不备,击其疲弱。第四件事是‘迁民’,无险可守之地的百姓迁于险阻之地,山地、水泽皆可,使联军无可抢掠,粮尽自退。”
慈禧听了后摇摇头:“除了第一件事,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水战’一事我看可行,你安排一下,立即关闸破堤,断海河上游的水。”荣禄回奏:“直隶已无兵可调,两江、两广、湖广、云贵、四川、山东均已参加东南互保,拒不执行宣战上谕,实行保境安民,勤王之师是无望了。”书包网 www.61k.com

天将亡其国,到了应验之时(5)
慈禧把御案一拍:“你给我下道上谕,他们要是敢,”敢字下面是什么,老佛爷没有说出来,变成了“水战一事还需赶快办理”。
荣禄回奏:“儒者最重名实,有其言必有其行。王懿荣上折言四事,他必有实行之策。可立即由御前传旨,命他为京师团练大臣兼辖顺直各州府勤王兵勇,督办所陈四事。”
王懿荣接旨后呆若木鸡,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半天过去了,依然是一动也不动。家人慌了,请来了他的挚友铁云。铁先生赶到王宅看到圣旨后,捶胸顿足道:“天理不公,人心至坏。”
王家的人不解其故,铁云先生说:“懿荣兄是个迂夫子、愚夫子,书生论兵本意是进言,所陈四事当轴者用则取,不用则舍,奈何置实在人于必死之地。战时,国子监祭酒本无守城之责,只有洁身自好之义。现在身为京师团练大臣,统辖勤王兵勇,是有职有责之人。但无兵、无械、无饷,不能战,不能守,不能走。所陈四事当轴者不行,让懿荣兄督办,岂不是置他于,”说到此处,铁云先生嘎然而止,连呼“苍天!”
铁云走进了书房,拉住了王懿荣的手相对无语。良久,铁云起身告辞。王懿荣缓缓地站了起来,说:“留步!有一事相托,舍下所存甲骨,望你能带走。我的用心,你自明白。”
铁云首肯,说:“请放心。”
大内的二总管崔玉桂,是到王宅传旨的钦差。从王宅上车回宫时,就留下了“蹲坑的”,任务是盯在门口,看看有什么动静。一连三天,王懿荣闭门不出,“蹲坑的”只好回宫复命。慈禧得知后骂道:“人都说书呆子心眼直,办事实。原指望他能出来挣绷挣绷,没想到是个废物,在家等死。”
崔玉桂赶紧回奏:“老佛爷别生气,奴才已经查清楚了。这个王祭酒是个病秧子,平常就携咳带喘,只知道在家里摆弄乌龟壳和牛骨头片子,叫什么甲骨。这些破骨头片子都是高价收来的,把家里的银子都花光了,穷得掉了底,可是还死撑着不拿衙门中的份钱。”慈禧一愣:“国子监这穷衙门有什么份钱?”
“您不知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捐监生是在吏部交钱办手续,可是监照得由国子监发。领监照时能白领吗?得意思意思。这笔银子年底时由国子监的上上下下公分。按例祭酒先提五千两,余下的按来头分份,就是差役也能分上二百多两。祭酒这五千两,王老头子拒收。他不收,别人就多分点,背后都管他叫冤大头。”
慈禧摇了摇头:“不说这闲事了,看来书呆子也指望不上了。跟我说说,王爷们近来怎样?”
“天太热,王爷们大多奔了西山,名为结庐守孝,实是避暑,也是躲躲这场乱子。听说潭柘寺、戒台寺、西风寺中的房被定了一空,连妙峰山都……”
慈禧咬牙骂道:“这群没良心的,倒会给自个找好地方。”沉默了一会儿,慈禧又问:“大臣们有什么动静?”
崔玉桂凑上一步回奏说:“东南互保之后,家在南边的大臣都乐了,吏部尚书王乾、户部尚书赵坤、礼部侍郎张纲、太常寺卿冯阅……都把家室送还乡里。会馆中的举人也都走了,宣武门外空了大半。走不了的有钱人就把细软都存进了镖局,人也住了进去。前门外的镖局都成了客店,住不下的就被安排在外柜,鞑子营、外馆斜街也都住满了。西河沿的票号挨了炮弹,老西子们都跑了,揣着银票的主可慌了架子。”
慈禧听了忿忿地说:“让他们走,走了就别想回来。四九城的旗人都有什么打算?”
崔玉桂小声回奏:“二十四旗的都统衙门都没人当值了,旗门的人说‘小乱奔城,大乱奔乡’,谁知道要闹什么乱子。三大营的人往城里跑,城里的人又往三大营跑。腿快的就奔了密云的檀营,说:“包都统靠得住,投去了错不了。全乱套了,城里城外尽是义和团。东官房、西官房刚封顶,还没安好门窗,就让团民给占了,盖房的营造厂也都跑了。宫中也是人心惶惶,老人们都说,到时候还得往热河跑。不少人都备下了干粮,怕半道上挨饿……”
慈禧骂道:“想得倒周全。”


八旗爷们失了主张(1)
第一章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
第五节 八旗爷们失了主张
最大的四合院中乱了方寸,小四合院中也失了主张。玉大奶奶催着玉大爷快拿个主意;玉大爷叫玉大奶奶早点安排。合计来合计去,共同琢磨出一条妙计——关起门来不出去,还能招什么事。把粮、煤、油、盐、酱、醋、茶、韭菜花、臭豆腐都存足了,关上大门,三个月不上街。
大计定下来后,玉大奶奶忙着安排一切;玉大爷趁着还没大乱起来,四处打听消息。大小茶馆全热闹了起来,友贤轩中座无虚席。
那五爷来得最早,进门时水还没烧开,就和王掌柜干聊了起来。那五爷说:“昨晚上我听说后门桥的首饰店、当铺都上板了,烟袋斜街的古玩铺也上板了,怕被抢。鼓楼东的大友钱庄关门了,掌柜和伙计都跑了。”
王掌柜接茬说:“谁怕抢我这友贤轩也不怕抢,房是租的,烧水的大灶是砌的,大锅不好搬动,这些破桌子烂板凳拿回家去只能劈了当柴烧,没有这么不开眼的主,打我的主意。”
这时,那五爷的目光落在了王掌柜手中的大铜壶上:“您这把大铜壶有年间了,不是古董也能值几个钱,得收好了。”王掌柜听了后把手中提着的大铜壶往桌上一放,说:“您这话可说着了,这是友贤轩开张的那一天,我大舅爷送给我爷爷的贺礼就是这把壶。算起来也是年逾古稀的老爷子了,说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也行。除了它,我们家还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舍不得用这把壶烧水了,怕挂上水碱不好清理。大锅里把水烧开了后,再倒进去。提着到各桌上沏茶,图个体面。”
那五爷伸手摸了摸大铜壶的把说:“是个玩意儿。肚大、嘴长,冲茶时有个样。”聊着聊着,茶客们前后脚地进门了,王掌柜也就忙活开了。这时,玉大爷走了进来,直奔那五爷的桌子,坐下后小声说:“打定了主意没有?”
那五爷叹了口气说:“我想了好几天,往檀营跑,最稳妥,可咱在那没亲戚,去不成。奔三大营,不是个事,那的人还向城里跑。”
玉大爷也叹了口气:“我们家的老坟在大钟寺,离城太近,要是在西山,还能去躲躲。”
那五爷一听差点哭出声来:“我们家的老坟倒是在西山,叫我那个吃、喝、嫖、赌、抽的三爷爷给卖了。我爹死的时候,正赶上长毛要打进北京来,别说丧葬银了,钱粮全关不出。弄了个“狗碰头”,在德胜门外的乱葬岗子就给埋了,连个坟头都没有。人家借着守孝到坟地躲躲,我想到我爹坟上哭一通都不知道往哪走。”
玉大爷正接不出下茬,就见满七爷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对大家宣布说:“我刚打南池子回来,真邪门,不打了。听说御河桥上还竖起告示牌,‘奉懿旨保护洋人’。火器营的大爷都躲在菖蒲河边上侃大山,说这两天真舒心,连空炮都不用放了。我问他们这放空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光装火药不装铅弹,放着听响玩儿。
“回来路过西安门,眼见围攻西什库的官兵全撤了,就剩下义和团还盯着干。教堂的墙又高又厚。二毛子都手持五子洋枪,义和团只要一露面,有一个就撂一个。打是打不进去了,困也困不下来。教堂里有水井,洋人早就拉进去了大车的粮食,还有什么罐头。后院堆的煤有小山高,隔着墙都能看得见。躲在教堂里的洋鬼子和二毛子,是不愁吃不愁喝。听说昨天官面上的人还给送去了几车青菜和水果。”

八旗爷们失了主张(2)
曾八爷站了起来问道:“你说清楚点,这几车青菜和水果是送给了义和团,还是送给了二毛子?”
“听说是送进了教堂,全是刚摘的黄瓜、西瓜、西红柿。”大家全愣住了,异口同声地说:“邪门!”这时就听兆四爷长叹了一声:“早知如此,不如乘着乱乎,也躲进西什库教堂,有吃有喝,说不定还能捞上点甜头。”
佟六爷向兆四撇了撇嘴:“现在去也没人拦你,就怕洋神甫说你心不诚,不收你入教,从教堂里把你推了出来,让义和团一刀把你劈了。”兆四爷翻了翻小眼睛,没搭上话来。玉大爷出来给他解了个围,说:“四爷是逗着玩,你还认真了。”
兆四听了之后马上接茬说:“我兆四祖上也有世职,袭过轻车都尉,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哪能去入洋教。说个逗你玩的话,也就是给大家找个乐子。”
佟六爷说:“你逗可没人捧。我问你,你祖上世袭轻车都尉,你为什么不袭职?”
“你是哪壶不开单提哪壶,五世之后袭职要考弓马,我爷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办下来个免试,到了我还行吗?免不了试,这北京城中你让我上哪找马练着骑呀?”
“不考弓马,试国文、汉文也行,你干嘛不考文场?”兆四急了,把小眼睛一瞪小嘴一撇说:“文场、武场我全不考,我是不彀之士,大英雄不入彀中。”
佟六还是追着不放,说:“彀字怎么写?”兆四结结巴巴地说:“一箭之地为彀。”
“我问的是怎么写。”佟六又跟了一句。兆四把头一摇:“怎么写,你查康熙字典去。”
正闹得不可开交,那五爷站了起来说:“别瞎掰扯了,兵荒马乱的,说点正事,谁有什么主意,有什么准信,说给大家听听,好都有个主心骨。”那五爷的话,让友贤轩中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听见王掌柜提着铜壶挨桌上水:“水刚开,给您续上点。”
珍妃被扔到井里,慈禧交了实底
友贤轩中静了下来,储秀宫中可闹出了大事。慈禧太后正大发雷廷之怒,令大总管李连英严查十天之内有可能泄露大内机密的人。查出嫌犯后九堂会审,杀无敕。
按清宫定制,宫女入宫后出宫前无外出之例。只有个别受宠的宫女能得到太后、皇后的恩准,在神武门会亲。会亲时有敬事房和护军房的双重监督,严禁说宫中之事。
太监出宫凭腰牌,腰牌是二合一的,敬事房、侍卫处各执半块。太监办理出宫手续时,凭宫殿监引单,分别到敬事房、侍卫处领取半块腰牌,拿回本宫合一加封,经神武门的护军核验后才能出宫。回宫时凭腰牌进神武门,先到宫殿监启封分牌,然后分别到敬事房、侍卫处归牌。这套管理制度可以说是“天规不漏”。
李连英把敬事房、宫殿监、侍卫处、护军房的档子调齐后进行了查实,半个月以来没有任何太监出宫和宫女会亲的记录。也就是说太监、宫女中不会有嫌犯。于是回奏慈禧,说:“老佛爷放心,半个月以来您身边的人没出过宫,也没会过亲。整个大内之中也没有。再傻的人也知道,外面兵荒马乱的,能呆在宫里是福分。”
慈禧的颜色稍解,说:“传内务府,出宫和会亲就先停了。”李连英答应了一声:“嗻!”就退了出来。李连英刚退下,崔玉桂就上来了。凑上前来低声回奏:“回老佛爷,查出来了,是太医姚宝升。半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宫中当值。一下值出宫,就直奔菊儿胡同,天天如此。除了他,没有外人进过储秀宫,您说什么只有他能听得见、传得出。”

八旗爷们失了主张(3)
慈禧听了后愣了半天,然后小声对崔玉桂说:“传步军统领衙门,把姚宝升械送刑部,引单上什么都别写,押在大牢里就行了。”
崔玉桂“嗻!”了一声刚要退下,就听慈禧说:“荣禄也跟我留着心眼,人心真是难测呀。这样一来,我心里真是没底了。让他轰东交民巷,他把炮弹打到了西河沿,把山西票号都给炸平了。有人说他是恨老西子不借军饷,有人说他是讨好洋人,这我就不管了。在我身边安排个眼线,真让人寒心。这个老滑头,也滑得太出格了。
到了这时候,我什么人也都指不上了,人人都跟我留一手。我这个人就有这么个脾气,谁叫我一时不高兴,我叫他一辈子不痛快,我是一手不留,把事做绝了。小冤家亲政后不知深浅,想甩开我单挑,闹什么维新变法。我是那么好甩的吗?我要叫他知道利害,他要维新我偏不维新,他要变法我偏不变法,我要让他知道胳臂拧不过###。没想到小冤家找来了袁世凯,要玩邪的。袁世凯倒是个明白人,没糊涂到他这地步。可是糊涂人也不少,净想着愣得罪老的别得罪小的;愣帮小的别帮老的;愣欺老的,别欺小的。康有为、梁启超跑了,我没杀成,抓到了的六个逆贼,我一个不留。到了眼下,和小冤家套过近乎的人我一个都不留。许景澄、袁昶、徐用仪、联元、立山都得杀。”
崔玉桂听了后吓了一跳,说:“许景澄是吏部侍郎,袁昶是太常寺卿,徐用仪是兵部尚书,联元是内阁学士,立山是户部尚书,官都不小。您得赶快传军机处,让三法司会审。”
“要是会审还杀得了吗?还没审完,洋人就打了进来。我杀人从来不审,杀肃顺、端华、载垣时,他们以为自己是宗室皇胄,我杀不了他们。我不交宗人府和三法司会审就杀,杀了他们仨,把王公大臣全给镇住了,没人再敢招我不痛快。
“这是一道懿旨,你即刻送步军统领衙门,传谕满桂,把五个逆贼抓来就杀,由你监斩。快去快回,回来还有事要办。”崔玉桂出了神武门飞马直奔帽儿胡同,到了步军统领衙门后直入二堂,宣满桂接旨。满桂接旨后一愣,说:“处斩四品以上京卿,要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衔办理,步军统领衙门只负责弹压地方,布置法场,行刑是刑部的事。再说现在拿人,也赶不上午时三刻行刑了。”
崔玉桂把眼一瞪,说:“满大人,老佛爷坐等我回奏,你要是拖延了,不怕掉脑袋的由五个人变成六个人吗?我到菜市口西鹤年堂敬候大驾了。”说罢起身而去。
两个多时辰以后,崔玉桂赶回了储秀宫,回奏慈禧:“奴才在菜市口验明了五个逆贼的正身,立即鸣炮行刑,看着五颗人头落地之后,才回宫复旨。”
慈禧点了点头:“还有件事得你去办,不要惊动宫中别的人,你去传那小妖精,把他带到颐和轩来。”
囚禁珍妃的冷宫系东北三所,正门关着,并贴有内务府的封条,监视她的人均从边门出入。崔玉桂一边走一边嘀咕,按照宫中定制,召见妃子例由两人宣引。太后不让他惊动别人,可是犯了宫规,后果也是不堪设想,总得拉一个人去。想来想去,心生一招。
颐和轩由王德环管,太后召珍妃到颐和轩,王德环当然应与我同去宣引。王德环同行,既没有违背太后懿旨,也没有坏了宫规。主意打定之后,就找到了王德环。王德环见二总管让他同去,二话没说就跟着走了。

八旗爷们失了主张(4)
到了东北三所,崔玉桂对守门的老太监说:“太后懿旨,宣珍小主到颐和轩。”出了东北三所后,按照宫规,珍妃走在甬路中间,崔玉桂侧行在前头引路,王德环在后面侧行跟随。被打入冷宫后,珍妃的两把头被摘去了两边的络子,也不能再穿莲花底的花盆鞋,完全是戴罪的装束。
进了颐和轩,崔玉桂真是一愣,慈禧已经端坐在那里,可是四周不见侍从的太监和宫女。珍妃道吉祥后,慈禧直截了当地说:“洋兵就要打进城来,带你走不方便,万一受辱也就对不起祖宗。我这话你应当明白了。”珍妃斩钉截铁地说:“太后年事已高,可以避避。皇上是社稷之主,理当坐镇京师,维持大局,尽国君之责,示天下以义。我深受皇恩,绝不会给祖宗丢脸,也不会对不起皇上。”
慈禧被噎得说不出话了,一下子愣住了。颐和轩中静得怕人,崔玉桂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慈禧冷笑了几声,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又生又冷,带有一股瘆人的阴气。“伶牙俐齿也没用了,这颐和轩就是妳的尽头,妳给我死!”
“接照大清的国法、祖宗的家法,我都没有罪,更没有死罪。”珍妃平静地回答。
慈禧想再冷笑几声,可是笑不出来,猛地把桌子一拍,骂道:“我知道妳不想死,才二十几岁,只要熬死我,妳就是正宫皇后。可是妳没有这一天了,今天是死定了。”
说着慈禧站了起来,指着院子中的水井说:“妳给我跳下去,妳死了,我下懿旨宣翰林院给妳立传,让妳的老师文廷式写,说妳是唯恐出宫途中受辱,有负皇恩,以死全节。还追封妳为皇贵妃,中宫正位,你在阴曹地府里也享不着。我这么安排,也就算对得起妳了。跳!妳给我跳!”珍妃的脸上泛出了一丝笑,这一丝笑,让慈禧在酷暑中出了一身冷汗。笑后珍妃平静地说:“按大清国法,只有宗人府能定我的死罪,那也得由皇上颁诏,先废了我的封号,然后交宗人府议处。由奕字辈的王爷会审,定什么罪由惇亲王说了算,他是我五叔,是大宗令,是皇家的族长,对祖宗负责。
“按家法,只有皇上能赐我死。赐死前要先开堂子、祭杆子,上告列祖列宗。至于死法,绝无跳井之理,跳井是污宫之行,触犯孝庄老祖宗定下的禁规,罪在不赦,谁让我跳井我也不会跳。”
慈禧气得浑身哆嗦,突然大吼:“妳这小妖精反了!”尖厉之声,像是受伤的母狼发出的绝望哀嚎。
“坏了国法、家法、禁规的人才是妖精,才反了。我不是妖精,也没反。”
珍妃说这几句话时,直面着慈禧,目光冷峻,口气断然。说罢起身吩咐崔玉桂:“头前引路,我去养心殿见皇上。”
崔玉桂愣住了,慈禧向前抢了两步,指着珍妃对崔玉桂吼道:“快!把她给我扔到井里去。”崔玉桂撸起袖子,刚要动手,但目光和珍妃的目光相遇之后,两手又垂了下来。
珍妃严厉地训斥道:“你反了,按宫规,你碰我一下,该当何罪?!”崔玉桂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回过头去看着慈禧。
慈禧猛地把桌子一拍:“开弓没有回头箭,动手呀!”说着指指珍妃,又指指崔玉桂和王德环:“她死了,你俩才能活。”这句话让崔玉桂、王德环彻底明白了,一起扑上前去,扛起珍妃冲出了颐和轩。
珍妃高呼:“皇上!来世我再报恩。”紧接着就听咕咚一声。这时慈禧走出了颐和轩,对崔玉桂、王德环说:“发什么愣,把镇井礅摆正了。”

八旗爷们失了主张(5)
慈禧独自向储秀宫走去,崔玉桂远远地跟在后面。
日落西山,余晖斜照着禁城中的红墙黄瓦,发出了刺眼的光,映出道道的血红。宫中静极了,仿佛谁要是咳嗽一声,空气就会爆炸,一根簪子掉到了地上,也会造成地震。
掌灯了,明烛高照,华光流溢。储秀宫中依然没有一丝人声。烛光之下,慈禧正对崔玉桂“交个实底”:
“不废了小冤家,我死无葬身之地,要立溥为大阿哥,也难呀!公使们拒绝入宫朝贺,王爷们也迟迟不上贺表,有的和我是面和心不和,有的和我对着干。五爷是个酒鬼,穷横穷横的;六爷是个老滑头,人管他叫鬼子六,我看他比鬼还难拿;七爷人老实,可是太;八爷、九爷都担不起事来,全听五爷的。这还不说,谁都不跟我一个心眼。
“汉大臣的翅膀都硬了,李鸿章有淮军,刘坤一有湘军,张之洞也练了自强军。想废立也得探探他们的虚实。刘坤一这个湘蛮子的胆子也忒大了,致电军机处说‘君臣之份已定’,明目张胆地向着那个小冤家。
“义和团是乱民,我能不知道吗。本想让这群乱民来对付洋鬼子,没想到真的乱了起来。看来洋人是要打进来了,聂士诚的淮军听李鸿章的,马福祥的甘军是一群野马,荣禄的武卫军也不能指望了。
“最可恨的是李鸿章,甲午之后小冤家要杀他以谢国人。我保全了他,他说得好呀,要掏腰包帮我修园子。他带人到圆明园去过一趟,看园子的总管太监殷福恼了,到我跟前告他私闯禁园。我说李鸿章下次再去,你招待招待他。没想到李鸿章诓我,说工程浩大,款银要经外国银行中转,让我放他当两广总督,一来可筹款,二来可到海外缉拿康有为、梁启超归案。我都允了他,可是他一去无音信,再也不提修园子的事了。
“两广是天高地远,他重掌兵权,又有洋人为后援,以为我也奈何不了他。敢诓我的人我饶不了他,义和团进京后,乱子大了。我借机召他进京,本想把他也送到菜市口,出口恶气,没想到他命不该绝,到了上海后就装病不北上,看来我是杀不了他了。杀不了就再用一回,让他去和洋人议和。他是签约的老手了,签完约再杀他也不晚。《马关条约》订了之后全国上上下下都闹着要杀他。这回呀,要杀他的人可是更多了,我杀他也就是顺乎民意。
“让他签约我放心,他和翁同龢是死对头。长毛陷常州时翁家困在城里,李鸿章收复常州之后放抢三天,乱兵把翁家也给抢了。这个淮蛮子有主意,一不做,二不休,上疏弹劾翁家附逆。这着棋真狠,不置翁同龢于死地,也能封住他的嘴。
“小冤家孝敬老师,亲政后总找李鸿章的茬,想给老师出气。让李鸿章来议和,我放心,他是不会向着小冤家。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我要是归了政,准没他的好果子吃。”
崔玉桂听到这心里一亮,觉得有了底,胆子也大了。于是进言说:“能和洋人议和,这场乱子也就结了。传军机处发个电谕,让李鸿章快点来。到京后干净利落,签约了事。”
慈禧听了后叹了口气:“现在议和也难呀。这回洋人动真格的了,不打进北京不会罢手,要想议和得真出点血。我已电谕李鸿章,量中华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吾家天下,宁赠友邦,勿与奴家’,给了洋人,洋人还能念我点好,要让暴民得了去,我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不会像崇祯那么傻,趁现在还得及,赶快走。”

八旗爷们失了主张(6)
崔玉桂凑上半步说:“老佛爷要想走,依奴才所见还是幸热河,得赶紧下诏做准备。”
“要是下诏,还走得了吗?谁知道这些带兵的都怀的是什么心。就怕护驾的变成劫驾的,把我送给洋人去请功。”听了这话崔玉桂有点慌了,说:“都这时候了,奴才就斗胆说一句,老佛爷就招檀营的兵吧,包正纲这个人最恨洋人,是您一手提拔他当了密云副都统,靠得住。”
慈禧摇了摇头说:“包正纲这个人是醇王府侍卫,拿肃顺时立了奇功,当上了御前三品侍卫。我原想提拔他当护军统领,后来听二妞说,他对老七忠心不二,小冤家吃过他媳妇的奶。听二妞这么一说,我吸了口凉气,亏了还没有下诏,要是包正纲当了护军统领,不是给小冤家壮胆助威了吗。赶紧打发他回檀营去当副都统,来个明升暗降给小冤家撤伙。这时诏他进京勤王,就难说了。说不定他带兵进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我归政。”
崔玉桂愣了一会儿,说:“依奴才看,包正纲好歹侍候过七爷的大福晋,也就是老佛爷半个娘家人,怎么也不会……”
慈禧挥手打断了崔玉桂的话:“甭提了,我是把二妞给得罪苦了。当年看戏的时候,她叫我下不了台,说:‘国丧期间不忍闻锣鼓之声。’我一气之下给老七指婚,赐了一个侧福晋,让二妞也尝尝什么叫专宠,什么叫争宠。二妞死后,我追回了赏赐之物。老七死后,坟上长出棵白果树,我叫内务府派人给砍了,小冤家知道后大哭了一场。我和醇王府的过结结大了,招谁也不能招包正纲。”
“那就招大同的兵,要不把热河的兵招来?反正得近点,远了就指不上了。”慈禧又摇了摇头:“落在谁的手里也不是好受的,想当肃顺的人多着呢。热河不能去,那里的兵也不能招,我一听热河就害怕,忌讳这两个字,怕再蹦出个肃顺来。”
“那老佛爷打算幸哪儿呀!”“先脱身再说,走一站是一站,直隶是乱了,两广、两江、湖广、四川都搞什么东南互保,拒不执行宣战的上谕,山东也参加了。督抚们已经和洋人搭上了,去投他们是自寻死路,非把我送给洋人不可。叫我归政是轻的,弄不好就成了祸首。
“什么东南互保呀,说白了就是自己觉得翅膀硬了,要和我闹分家。这些人主意大了,不敢作乱,就趁着乱劲说自保。都说皇家是天下第一家,这个家可难当呀,家大业大,谁都想分点。洋人、长毛、捻子是明抢;载恒、端华、肃顺是暗夺;康有为、梁启超是架着小冤家闹单过;督抚们看我这时点低就闹自保。”
慈禧的话让崔玉桂的心里又没底了,硬着头皮低声说:“出宫后总得有个方向,先奔哪儿呀?”慈禧心有城府地说:“奔山西,找毓贤是条路。毓贤和洋人结了死过节,在山东时办过不少教民,在山西,一次就斩了一百多教士和教民,和洋人是不共戴天了。
“戊戌时,小冤家就想把他开缺,我给拦了下来。调任山西时,我赏了他一幅御笔福字,他谢恩时说:‘太后再造之德,必以死相报。’我看这个人心眼实,不会卖咱们。荣禄那个老滑头,我这么相信他,在节骨眼上,他还跟我留了一手。老西子都跑了,咱们揣着银票到山西找他们去。大清的气数要是尽了,也不愁没银子花。
“出宫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去哪儿更不能说出去。谁知道这些人存的都是什么心。属曹操的人多了,都想着宁可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
“咱们这次出宫,侍卫、护军都不能带,北京城中的大小衙门也不能惊动,宫中的人也不能多带。我叫你定下的骡车,这时就派上了用场。多给赶车的点银子,我换上汉装,咱们悄悄地上路。
“只要小冤家在我手中,我就是朝廷。咱们这一走,宫里宫外你都得安排好几个送信的。往西走不通电报,兵部的六百里快禀也用不上了。在民信局身上不能怕花钱。对宫里跑长腿的更要大方点,有什么信就直接送来,咱们到哪儿也不能当聋子。”
说到这,崔玉桂把腰板一挺,比平常高出了三寸:“老佛爷放心,宫里宫外我全安排好了信差,比兵部的六百里加急也慢不到哪去。”
慈禧点点头,目光中出现了少有的温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命苦啊,人说遇事靠娘家人。我娘家弟弟是个大烟鬼,一点也帮不上我。
“不管怎么说,你是桂公爷的干儿子,也就是我的娘家侄。我跟你说这些话,是交了实底。跟你掏心窝子,是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人。
“小李子为人乖巧,讨人喜欢。可是他这个大总管呀,处处和我留着心眼,留着后手。一边哄着我,一边讨好小冤家。会当差,两面光。你就不同了,你一个心眼跟着我,把小冤家、小妖精给得罪苦了。
我把小妖精打入冷宫,可是就没人敢封东北三所的门。你二话不说,就把那的门窗都给上了板。这次你帮我出了这口恶气,我心里有数。要是经宗人府,王爷们都护着她,我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远近心里分,以后遇事,都要靠你这个二总管了。
小冤家是把你恨疯了,有我就有你,没了我,你也就没有活路,我亏不了你。走时把存在宫外的细软、银票都装上,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崔玉桂走后,慈禧立即传令,把存放在长春宫大炕下密室中的银子全部搬到储秀宫,准备出宫时带走。银箱都搬来了之后,慈禧也傻了眼,把储秀宫地面都给占满了还不说,往上摞到了房顶。慈禧正对着银箱发愣,大清门方向传来了隆隆的炮声。李连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喊道:“老佛爷,不好了!站在太和殿就能看见正阳门上冒出的黑烟。”正说着,榴弹呼啸着从后宫的上空飞过,发出了刺耳的长哨声,慈禧一咬牙,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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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鞑子岑苗子救驾(1)
第一章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
第六节 包鞑子岑苗子救驾
出宫上路的骡车,崔玉桂早就安排好了,都存在北池子的凝和庙后院,细软存在西配殿的暗室里。崔玉桂赶到凝和庙后,就忙着把细软往车上装。慌乱之中就听大清门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这位二管家走出庙门一看,逃难的百姓正从南池子向北池子涌来。上前一打听,甘军总兵马福禄率领的回兵在盘街和联军交上了火,马总兵中弹阵亡,甘军的阵脚乱了……崔玉桂觉得不妙,细软也不装了,对车把式喊了声“快!”驱车直奔神武门。
到了神武门前一瞧,慈禧、光绪、隆裕、瑾妃均已脱去了宫装,全是汉人打扮,正立在门口等车。崔玉桂赶紧跳下车来,把主子们扶上车。李连英带着几名太监、宫女也匆匆忙忙地登上了后面的骡车。车把式大鞭一甩,就奔了地安门。
一出地安门,就见健锐营的藤牌兵迎面开过来。崔玉桂跳下骡车一问,才知道是苗子佐领奉命前来守卫地安门。藤牌兵两人一组,前面的举着大藤牌,挎着腰刀,后面的扛着抬枪。就见举着藤牌的在地安门前排成一排,组成了一道藤牌墙。后面扛抬枪的把抬枪架在前头人的肩膀上,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这时又见逃难的百姓由鼓楼东大街涌了过来,鼓楼前乱成了一片。逃难的人喊着快跑,洋兵正攻打东直门,守城的正白旗兵丁快顶不住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崔玉桂一听慌了神,对车把式们大声喊道:“出了德胜门就有赏钱!”赶车的抖起了精神,大鞭子紧甩,骡车队顺着鼓楼西大街驰向了德胜门。
到了城门前,崔玉桂就傻了眼。逃难的把城门洞都给塞满了,大多是往出跑的,也有往进跑的。说是四乡都乱了,进城避避。还有一辆大车拼命往城里赶,说是来接他的舅姥爷。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崔玉桂就是亮出他二总管的腰牌也没人买账,急得他直跺脚。
正不知所措,突然传来了静街锣的声音,崔玉桂一惊,心想还会有巡街的官?迎上去一看,是顺天府尹赵舒翘摆着全副仪仗,由德胜桥过来了。崔玉桂冲到他的马前,说:“赵大人,太后、皇上要出德胜门,您赶紧……”赵舒翘撩起袍子就奔向了慈禧所坐的骡车。刚要跪下行礼,李连英一把给拉住了,说:“都这时候了,您就别……”慈禧掀开了车帘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听赵舒翘断钉截铁地说:“臣位列军机,当守枢要,兼领顺天府尹,系京城百姓的父母官,绝不弃民逃生。此时巡街是告知全城民众,国家犹在。”
说罢,指挥着随从衙役、巡兵清出了一条通路,两宫车队才驰出了德胜门。拐进冰窑口胡同后,崔玉桂才松了口气,刚停下车来发赏银,就见胡同口外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沿着德外大街冲进了城门。崔玉桂顾不上这些了,对车把式大声喊道:“奔海淀,快!”
冲进德胜门的马队,是密云副都统包正纲所率领的檀营铁骑。两千多蒙古骑士个个都背着汉阳造的七九骑枪,挎着大砍刀。进城后听见鼓楼方向枪声响成一片,包正纲把令旗一挥,骑士们就冲了上去。
攻破东直门的日军正从鼓楼前向地安门推进,战斗打得异常惨烈。藤牌挡不住后膛步枪射出的子弹,抬枪打过一响后,要从前膛装药、装弹。在日军火力的射击下,藤牌兵血肉横飞,积尸地安门前,可是仍然没有后退半步。檀营的骑兵赶到后,立即扭转了战场上的形势。南北夹击,打得日军落花流水。后门桥上展开了白刃格斗,骑士的马刀、藤牌兵的腰刀,杀得日军抱头逃窜,沿着桥下的水道向东退去。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包鞑子岑苗子救驾(2)
会师后包正纲才知道,太后和皇上已经出了德胜门。于是立即调转马头追了下去。出了德胜门后,马队一直向北驰向了昌平州。进城后见到了知州,知州大人告知包正纲:“既没有接到两宫莅临的滚单,也没有得到两宫驻跸本州境内的消息。”
此时包正纲心里没底了,他率兵进京并没有接到勤王的诏书,也没有接到兵部的调令。擅离本镇是触犯军法的大罪,如果檀营有失,更是二罪并罚,后果不堪设想。但想到两宫安危关乎国之大局,于是派去探马,四处打听两宫的消息,决定赴行在护驾。
慈禧的车队出德胜门后向西奔了海淀,包正纲的骑兵顺着官道直奔了昌平。“幸狩”的和“护驾”的走了岔道。到了海淀镇,崔玉桂对赶车的大声喊到奔颐和园。车队进了颐和园后,慈禧倒在乐寿堂的御榻上一言不发。崔玉桂清点了一下人数,随行的太监少了大半,苏拉则是一个不剩了。崔玉桂想上前说话,可是又不敢说。这时慈禧突然翻身坐起,说:“走!”崔玉桂赶紧抢上三步奏道:“再往西走可就是乡下了,还是把园子里的护军带上,遇事也能……”
慈禧瞪了他一眼,说:“要是能带护军,我出宫时干嘛不带!”
几辆骡车在酷暑中艰难地向西行驰,进入延庆州的地界后,崔玉桂和李连英私下里合计,老不惊动地方官也不是事。于是决定由崔玉桂先行赶到州城探探虚实。崔玉桂一进延庆城,就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街都是义和团,州衙里空空荡荡。这位二总管没敢声张,消消地溜出了城。
几辆骡车绕过了延庆城,向怀来县行进。到了榆林堡还没有进镇子,就见路上有一队人迎了上来。崔玉桂跑上前去一看,是怀来县的县太爷前来接驾。见到了接驾的,崔玉桂一下子就活了,又神气了起来,说:“你先领我到行宫看看,然后再到膳房看看……”
知县回答说:“小县遭到匪劫后又遇到了兵劫,绅民四散。现在城里城外几乎找不到人……”正说着两宫的骡车到了,知县跪地接驾。慈禧、光绪均挥手说,“免!”
在一间唯一没有遭到洗劫的屋子里,两宫正在进膳,所呈系绿豆粥和一碟咸菜丝。慈禧叫知县平身,然后低声说:“能找几个鸡蛋来才好。”知县一愣,然后回奏道:“臣竭力去办。”说着跪安退下。半晌,知县用一个粗盘子托来了五个鸡蛋。慈禧一口气吃了三个,然后叫李连英把剩下的两个给光绪送去。
榆林堡距县城有三十多里,当晚,两宫驻跸县衙之中。知县跪奏:“微臣的妻子早已亡故,妹夫携妻随臣宦游在此,所呈的衣服系臣妹之物。太后不嫌粗糙,权当换洗之用。”
慈禧长叹了一声:“平身。我离宫后经宛平县、昌平州、延庆州,只有你这怀来县前来接驾,你是兵、匪两劫余生,不忘尽职,真不容易呀!大清的地方官要是都能像你……”知县跪奏道:“臣科举出身,读圣贤书, 幼立报国之志。时局板荡,守土尽职,虽九死也是分内之事……”慈禧听着不断地点头,说:“你累了一天,也早点歇息吧!”
知县跪安退下来后刚要离去,就被崔玉桂给叫住了:“回来!你长了几个脑袋?会不会当差?七品小官这么不知道好歹……”崔玉桂的嗓门大,慈禧在窗内听得清清楚楚,指着门外对身边的宫女说:“去把他给我叫进来!”崔玉桂进屋后,慈禧指着这位二总管的脑门低声骂道:“你才是不知道好歹,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这条小命就在他这七品县官的手中。我一个劲地给他灌蜜汁动之以情,你去给我得罪人,真是气死我了。以后和地方官打交道的事你不用管,由小李子办。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记住没有!”

包鞑子岑苗子救驾(3)
崔玉桂“嗻!”了一声,就退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慈禧就传话起程。李连英上前奏道:“这两天太热,是不是先歇歇?”慈禧小声说:“你怎么也这么不知道好歹,歇什么?这里没兵、没粮,咱们到了的消息又传了出去,在这歇歇,把谁等来还不知道,趁着早凉,赶紧走。”
久旱不雨,热风灼人。时值正午,烈日当头,走得人困马乏。这时路边出现了一棵大槐树,崔玉桂命车把式停车,让太后下来喝口水,休息休息。一个宫女从水囊中倒出一杯白水跪在地上,双手呈上。慈禧接过来一饮而尽,说:“不是早定下来了吗,出宫后一切礼数全免。”
宫女站了起来,退了下去。光绪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站在一边的李连英解下了腰间的水壶,打开壶盖后双手递了过去。光绪接了过来,喝了几口,把水壶还给了李连英。
车队刚要起程,就见后面尘土飞场,一队骑兵飞驰而来。崔玉桂迎上去一看,门旗上斗大的檀字已是清清楚楚。于是回过头来高声喊道:“檀营的兵来了。”慈禧先是一愣,但立刻又平静了下来;光绪眼中露出了希望的光,但很快也平静了下来。
马队距大槐树一箭之地停下,包正纲跳下马来大步赶到两宫面前跪倒在地,口呼:“臣来迟,让太后、皇上遭此罪。”
慈禧站了起来说:“不是在宫中,免礼。以后也不要在路上讲什么礼序。”说着又向前走了一步说:“你来了,就是大清的气数还长着呢。当年拿肃顺你立了大功,这次你立的可是救驾之功。见到了你,我就放心了。路途之中也无法传谕,”说到这慈禧转过身对光绪说:“就让包正纲当护军统领兼管侍卫处吧,这是我早就有的心思了。”光绪答道:“儿臣就宣召军机处,火速办理。”慈禧叹了口气说:“你就别说傻话了,这是什么地界,你就发个口谕吧。”
光绪转身面向包正纲,包正纲一下子扑到光绪脚下放声痛哭,口呼:“皇上呀!大清是什么气运,英法联军打进北京,文宗皇帝幸热河。时下又遭此大劫,皇上和太后打算幸何地?”对于包正纲的问,光绪不知所答,停了一会儿说:“国破山河在。”
慈禧把话接了过去说:“先奔山西吧。你带来了多少兵?”包正纲回奏道:“檀营的马队全来了,有两千多号人,都是新枪新械。”
慈禧说:“那就好,马队走得快,你好好安排一下。”包正纲回奏:“太后放心,我已备下了骡轿,稍后即到,请太后和皇上再多休息一会,这骡轿是昌平贯市李家进献的,李家听说臣要赴行在护驾,就赶制了两乘骡轿,黄布为幔,尚符礼仪。李家是镖户,路熟,追赶圣驾,就是李家派伙计杨进才引的路。这个人还最会拉骡子,让轿子走得又平又稳。”
慈禧坐上黄幔骡轿后,觉得不但又平又稳,而且十分舒适。在黄布帘子中一坐,顿觉又有了几分太后之尊。下轿休息时一高兴,就封了拉骡子的杨进才为引路侯。杨进才跪地谢恩,爬起来后说:“下一站是三合镇,有家安顺客栈,能住百十号人。”包正纲立即派飞骑先行,安排两宫驻跸。
进了安顺客栈后,慈禧一照镜子,真是吓了一跳。别说太后之尊了,哪还有点人形。宫女们见此可慌了架子,忙着伺候老佛爷沐浴更衣。诸事毕后慈禧传崔玉桂。这位二管家一进屋,就示意宫女们退出,然后小声回奏:“包正纲给皇上派了八个御前侍卫,都是蒙古鞑子,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皇上的衣、食、住、行他们全包了,把事情倒过来办。本应是太监传侍卫,现在倒好,侍卫传太监……”

包鞑子岑苗子救驾(4)
慈禧听了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说:“一切都由着包正纲,听他安排。这时候你可别犯傻。”
第二天一早,慈禧宣布在三合镇休整三天。让光绪用随身玉玺,传山西巡抚毓贤准备接驾。三天后,大队登程向太原进发。走到沙头堡,见路前尘土飞扬,包正纲急令轻骑兵迎上去。不一会儿得到回报:“甘肃布政使岑春煊率兵三千进京勤王,得知两宫已离京,于是赶来护驾。”慈禧得知后喜笑颜开,立即传岑春煊入见。
步兵显然不能和骑兵同行,况且岑部在酷暑中已长途跋涉了两个多月,士兵异常乏困,只能暂且就地休整。慈禧面谕岑春煊留下步兵殿后,率属下一百名骑兵随两宫西行。
到达双旗镇后,崔玉桂在进膳时小声报告慈禧说:“岑春煊的父亲岑毓英和李总管是把兄弟,岑春煊见了李总管时大叔叫得亲极了。岑春煊和包正纲好像也是老熟人,见面时互称为岑苗子、包鞑子,晚上老一块喝酒。喝酒时李总管总派人送几个菜过去。苗子和鞑子现在喝得正起劲。”
慈禧听了后点点头:“越是这时候你越得多个心眼,睡觉时都得睁着半个眼睛。”
确如崔玉桂所言,包正纲和岑春煊在镇外关岳庙的配殿里喝得正起劲。包正纲说:“我们檀营自家酿的烧酒,口重、味厚、喝了不上头。”岑春煊接茬说:“我们西林的米酒喝着醇、厚、清、香,比进贡的桂林三花酒都强。”
包正纲听了不服气:“蛮子酒性柔,喝着不过瘾。”岑春煊哈哈大笑:“你们鞑子也没有什么拿得出的名酒。”
包正纲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半斤板城老烧锅准把你喝趴下。”
岑春煊给自己满了一杯:“我喝一斤要是趴下了,这辈子不再喝酒,就怕你拿不出这样的好酒来。”包正纲也给自己满了一杯:“是条汉子说话就算数,回京后我准用半斤好酒把你灌趴下。”
岑春煊有点喝高了,举着杯子大声说:“你哪是条汉子呀,你明明是条鞑子。”
“那你是条什么?”“我是条什么?你还不知道。我是条苗子。”说罢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包正纲把两杯酒都给满上了说:“什么鞑子、苗子、蛮子、汉子、回子,都是一家子。小时候我爷爷就教我背过《魏书?序纪》,我背给你听听。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别背了,我听明白了。黄帝轩辕氏的二十五个儿子,分封到了全国各地。因地而俗 ,诸华就是内地的汉人。荒服是北边的鞑子、南边的苗子,就是你我。说了半天,汉子、鞑子、回子……同源、同祖、同宗。真想不到,你这鞑子还会文绉绉地背书,不容易。现在岑苗子和包鞑子是一朝为官,一殿称臣,一个炕上睡觉,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壶里喝酒,就差,”“就差什么?”两人哈哈大笑。
岑春煊说:“就差一个庙里烧香了。”言罢,二人举杯一饮而尽。包正纲又斟满了杯,说:“待会咱俩还真得上殿烧炷香,关老爷、岳老爷是太祖、太宗定下的武圣人,大清建的关岳庙比孔庙多得多。”
岑春煊接茬说:“太祖、太宗有气概,天子以四海为家,以九州为宅,以生民为赤子。雍正爷说得更好,朕不知有满汉之分,唯知有忠奸之辨。”
包正纲把杯中的酒干了,说:“奸就是二毛子、假洋鬼子。汉人当二毛子是汉奸,满人当二毛子就是满奸。什么鞑子、汉子、苗子、回子、蛮子,全是中国的好男人,五子拧成了一股绳,还怕什么八国联军?”

包鞑子岑苗子救驾(5)
包正纲和岑春煊醉熏熏地走进了关圣殿,上香盟誓:“包鞑子和岑苗子在武圣人面前盟誓,愿结为异姓兄弟,永卫中华。”
包、岑二人刚刚睡着,慈禧已接到了他们结义的报告,皱了皱眉头对崔玉桂说:“爱喝酒就好办,你想办法多弄点好酒,引着他俩天天喝。”
清晨,岑春煊接到殿后甘军的飞禀:“武卫军骑兵管带张勋,奉荣禄之命率一营马队赶到。”岑春煊立即奏禀两宫,慈禧一听喜出望外。传旨张勋所部随驾赴太原,张勋见到崔玉桂后,取出一个药丸,神密庄严地说:“荣大人再三叮嘱,这丸药我一定要亲手交给您,您一定要亲呈太后。”崔玉桂点头说:“知道。”
慈禧打开药丸后,取出一封密信。看罢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对崔玉桂说:“得下手了。”崔玉桂小声回奏:“现在下手很难,包正纲的人整天在皇上身边,个个全背枪挎刀,这些鞑子可不是好惹的。为首的是包正纲的大儿子,叫包阅庭,腰上别着两把七星枪,长得虎背熊腰,可是挺懂礼数。”
慈禧半天没说话,崔玉桂心里没底了,凑上一步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说:“荣大人不是派张勋带兵来了吗?”慈禧皱了皱眉头说:“你看张勋那些兵,哪还有兵形。荣禄在信上也说了,这营兵是打散了的游勇临时编成的,他手下没兵了。你叫张勋准备准备,下午我诏见他。对包家父子,你要礼而敬之,凡事不能和他们拗着。包老大既然还懂些礼数,你就多和他近乎近乎,热着点。明白吗?”
崔玉桂挺起身板说:“老佛爷放心,一切照您说的办。您说下手,我绝不犯愣。再说张勋带的兵好歹也有五百人枪,我看能顶一气。”慈禧点点头说:“我心里有底也有数。”
崔玉桂走了,慈禧立刻瘫在了炕上。她心里是既没底也没数。荣禄在蜡丸信中用暗语告诉她:“联军认为太后是祸首,只承认皇上,瓦德西下令德、法、英、意四国军队分两路进攻保定。议和大臣李鸿章电令布政使廷雍率官绅出城迎接。联军进入保定后枪毙了廷雍、城守尉奎恒、参将王占魁。出告示说这三个人纵容义和团,保护教士、教民不利。张勋这个人还可靠,但所带的兵系散兵游勇,由满汉合编而成,不可用,只能壮壮声势。”
左思右想之后,慈禧决定尽速赶到太原,利用毓贤的实力动手。
下午慈禧首先召见了包阅庭,诏封四品侍卫。紧接着又召见了张勋,诏封三品参将。张勋扑地叩头谢恩,高呼:“太后万岁!万万岁!”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三品参将站起来后,突然走了一个戏台上的过场。一转身,唱道:“臣张勋去也。”慈禧愣了,被逗笑的人都咬着嘴唇,没敢笑出声来。
两宫幸临太原,城门内外净水泼街、黄土垫地。丁字路口都搭起了彩牌坊,临街的铺户悬灯结彩。道路两侧拥满了欲仰天颜的人群,全城一派祥和喜庆。
毓贤率全城官绅在十里堡接驾,两宫在鼓乐声中进入了东门,到达行宫时号炮齐鸣,军民高呼:“太后吉祥!太后万寿无疆!”但是慈禧此时却是忧心重重,虽强打精神亦难露出笑颜。她刚接到小顺子带来的蜡丸密信,李鸿章用特定的隐语表述:“惩办最高祸首联军内部有争议,但归政之款许多国家仍然坚持。毓贤已被联军定为必处极刑的祸首,在太原停留会激怒联军。更不可与毓贤有所谋,以免坏了和局。”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包鞑子岑苗子救驾(6)
驻跸之后,慈禧左思右想也拿不定主意。反正联军已经提出毓贤为必处以极刑的祸首,我再利用他一次,借刀杀人,除掉小冤家。可是此事风险太大,联军已由保定推进到正定,有进攻娘子关之势。毓贤的晋军均开往娘子关布防,太原几乎是空城。毓贤办事虽然有实劲,但没有实力,弄不好就会败在包正纲的手里。
要是利用毓贤除掉小冤家,再利用包正纲除掉毓贤,就在太原立大阿哥溥为帝。可是李鸿章在信中告诫“更不可与毓贤有所谋,以免坏了和局”。这也就是说,一旦光绪死于非命,联军对溥即位的合法性一定会否认,大清国也就没有了国家元首。要是联军指定滞留京师的某一宗室承袭帝位,自己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两步都是险棋,只要一失手……想到这里,慈禧又瘫倒在了炕上。下午,慈禧强打精神召见了毓贤,在局外人眼里,这只是礼节性的惯例。
两步险棋赌哪一步,慈禧还没有拿定最后的主意,要是全不走,也就是坐以待毙。为了能够继续垂帘听政,进而达到废光绪立溥的目的,她已冒了向列强宣战的风险。要是议和中列强坚持要她归政,她当然敢冒第二次风险。“杀鸡还得三蹬腿”,老佛爷说什么也不会撤帘归政。
在召见毓贤之前,慈禧已倾向于第二方案。所以这次召见不仅是礼仪上的召见,而且有更深层次上的用意。
“宣召进殿”的声还没有落下,毓贤紧三步赶了进来,跪倒在地高呼给太后、皇上报喜:“昨日联军进犯娘子关,已被守关的将士击退。”
慈禧一听脑袋轰了一声,立即传旨命岑春煊率所部甘军火速增援娘子关。退朝后崔玉桂借着进茶之机小声对慈禧说:“老佛爷,芩苗子一走,可就是包鞑子的天下了。”
慈禧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只要那个小冤家在,包鞑子就是最可靠的忠臣。岑苗子就不行了,他和李鸿章的关系太深。李在外他在内,弄不好就能坏了大事。要是李鸿章犯了傻,和洋人勾上,”下面的话慈禧给咽了回去,长叹了一声说:“要是洋兵打破了娘子关,太原比保定还要惨。明天咱们就奔西安,有什么事到西安再说。到了西安如何下手,就看你的了。一路之上你老实点,别给我招事。到了西安我想办法把这个鞑子支走,就看你的能耐了。”
崔玉桂躬身后退了半步,压低了声音说:“老佛爷圣明,奴才明白了。”
两宫起驾西行,小顺子揣着蜡丸密信飞驰进京。还没进娘子关,就和李鸿章派来的信差在预定地点接上了头。两人互换了腊丸,小顺子就追上了慈禧。
老佛爷打开蜡丸一看,愁容即展。李鸿章在密信中用隐语表述:“通过俄国公使的斡旋,联军同意停止进攻娘子关。同时也停止在全国范围内进一步的军事行动。前提是赔款数额要在三亿两白银之上。俄方的附加密款是保障俄国在东北地区的特殊地位与权益。对于太后的地位,俄国公使表示一定竭尽全力进行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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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死尸难坏了崔玉桂(1)
第一章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
第七节 六个死尸难坏了崔玉桂
联军停止军事行动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平遥县的晋魁元票号闻讯而谋,准备大干一场。大掌柜是个很有魄力的人,深明“欲行取之,必先予之”的为商之道。在谋划会上首先发言说:“两宫西狩途经本县,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把全国最大的借主迎来,岂不是迎来了最大的财神爷。”
老东家点点头说:“怎么个迎法,你仔细讲讲。”
大掌柜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打听清楚,能左右两宫行程的人只有三位,大总管李连英、二总管崔玉桂、护军统领包正纲。李连英老谋,崔玉桂跋扈,包正纲豪爽。对于老谋之人需先行暗中打点,对于跋扈之人可借其嚣张之势,乘风使帆,对于豪爽之人需联之以情、结之以义。
“对于前两者,只要银票塞进袖口也就行了。所异是对老谋深算者要行之以不言,对嚣张跋扈者要明颂明捧。对于包正纲,我看最好的方式是堂堂正正地捐助。两宫西行所需马匹甚多,包正纲的骑兵已有半数变成了步兵。堂而皇之地捐给护军三千匹骡马,再送些军需物品,包统领一定大喜过望。
“只要把这三个人耍动了,咱晋魁元准能当一回行宫。接过驾也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商了。对于两宫也要有所表示,在大内之中,太后、皇上什么也不会缺,西狩途中难免有所乏。进献些实用的物品和地方上的特产,必能引起垂青。”
老东家听着不断地点头,可是二掌柜持不同的意见,说:“乾隆六下江南,扬州的盐商为了接驾,把家底全掏空了,到头来只落个虚名。在皇上面前显富,皇上也就算计上了这些盐商。
“朝廷有了边事、河工,就进行摊派,有了水旱之灾就指名义赈。地方官用全套的仪仗和鼓乐,把乐善好施的御匾送到家中,捐也得捐,不捐也得捐,捐少了还不成。依我所见,两宫途经本县,咱们最好是装穷,进献些土特产,以表子民的心意。”
少东家不以为然,说:“咱们票号始于乾嘉,兴于长毛之乱。朝廷的多事之秋,正是票号用世之时。咸丰朝漕运不通,解饷更难,票号汇通天下,始成今日之基。时下联军停止军事行动,议和已是必成之势。但户部银库被劫,朝廷饷路不通,此刻若能挺身而出,把各省解往西安的饷银包下来汇兑,大业可兴。两宫过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各家都会争取接驾的殊荣。此荣绝非虚荣,定有实惠。”
老东家看着儿子,目光中已流露出赞许。二掌柜看到大计已定,也就不再坚持装穷,只补充了一句,说:“最怕的是朝廷赖账,稳妥之计是外柜不收银,总号不对兑。”老东家点头。少东家补充了一句,“不要因小失大,遇事不可过于拘泥。”
两宫由太原取道太谷、祁县、平遥、介休……前往西安。途中的各家票号均使尽了全身的解数,接驾之诚、之盛远胜康熙、乾隆六下江南之况。
慈禧是喜笑颜开,大总管李连英、二总管崔玉桂的腰包里揣满了银票。护军统领包正纲的士兵不但又变成了骑兵,而且还配备了许多随军的骡驮,军装更是焕然一新,颇有羽林健儿的军威、军仪。
当然,老西子的钱也不会白花。一道上谕,各省解往西安的饷银,全由票号承包了。
两宫莅临西安之时,接驾的盛况远远胜过太原。驻跸陕西巡抚衙门后,二堂勤民轩成为太后的寝宫,西花厅成为皇上的寝宫。一切就序后,抚院也就有了行宫的气派。书包网 www.61k.com

六个死尸难坏了崔玉桂(2)
联军停止军事行动后,交通恢复了正常。滞留京师的王公、大臣、太监纷纷赶到西安来护驾、伴驾。行宫中的礼数、礼序又都恢复如大内,慈禧有大难已过之感。庄亲王载勋、军机大臣赵舒翘首先赶到行在。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荣禄也先后到达了西安。奕劻、荣禄两个人是老佛爷的左膀右臂,有了左膀右臂,塌了架的佛爷也就活了——又开始祸国殃民。
慈禧的毕生事业就是盖房子、修园子,所盖所修百变不离其宗,就是建四合院。但对“四合”的理论没有承袭,更没有发展。小恭亲王溥伟虽然不学无术,尚且能归纳出一个理论体系——四合者,福相合,寿相合、禄相合,喜相合。
慈禧建四合院的费用,比康煕、乾隆之世超出了许多倍,工程质量却逊之远矣。不用业内懂行的人,明眼的人即可一目了然。这位太后在紫禁城中的住室储秀宫,在颐和园中的住室乐寿堂,均是裱糊出来的华居——云宣峥嵘,锦缎辉煌,但华而不实,灿而不坚。时人称之为驴粪蛋表面光;后人称之为同光时期的建筑——画彩难长。
但长不长老佛爷并不往心里去,能先住进去就是好活儿。尽管御前太监整天喊着“老佛爷吉祥,老佛爷万寿无疆”,慈禧心中多少还是有数,自己是肉胎凡身,休说是“万寿”,就是“百年”也只是企盼之期。于今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盖房子、建园子得只争朝夕,不能白忙乎。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可不是老佛爷能办的事。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可没那么傻。”
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烧了后,她抢修颐和园。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颐和园又遭到了破坏。消息传到西安后,老佛爷也不在乎,立即下诏在临潼华清池修建行宫。华清池位于骊山之下,前有周厉王时期的褒姒烽火戏诸侯,后有唐明皇时期的杨贵妃春寒洗凝脂,实可谓不祥之地。
慈禧不知道这些,也不管这些。立竿见影,说建就建。修颐和园时她敢挪用海军经费,修华清池行宫,她又敢挪用陆军经费。所不同的是胆子更大更邪,前者是战前挪用,后者是战中挪用。而且所挪用的军费还是从票号中拆兑出来的——外柜未收银,就从总号提了款。
荣禄、奕劻两员当朝重臣,均坐镇临潼“督办修建行宫事务”。陕西的地方官更是不敢怠慢,风风火火地从四川采运了上等木材,在山西烧制了万寿青砖。老佛爷这时确有天子以四海为家的气概——乐不思蜀。签约之事就交给李鸿章去办,赔多少银子没有关系,拖多少时日更没什么大不了,就在西安等了。
小顺子又从太原赶到西安,呈上了李鸿章的蜡丸密信。慈禧看后,脸色变得比蜡丸还难看,信中的隐语是:“联军达成共识,议和条件是赔偿白银四亿,太后归政。俄国公使还在周旋,臣也在力争。不惜一切代价,保全太后垂帘听政的政局。”
老佛爷病倒了,头晕眼赤,烦燥不堪,厌食胸闷,只想喝冰镇酸梅汤。西安无冰窖,万物皆可由全国运至西安,唯独冰块,实无运送之法。有人献计:“终南山太白峰的阴坡岩缝中有终年的积雪,只有挖雪莲的采药人能弄到。”巡抚命知县把采药的人都拘来,胁之以刑,诱之以财,挖雪莲的人倒是找到了积雪,无奈还没有运到半山腰雪就化光了。
慈禧虽然气恼,但也还明白皇太后不是天太后,无法和老天爷叫劲。有病求医是人之常情,老佛爷最信任的太医姚宝升被送进了刑部大狱,太医院的同僚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吓坏了,不知噩运何时也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二宫莅临西安后,太医们均是避君如避虎,没有一个赶来伴驾。陕西的地方官只好在西安寻访得道的悬壶之士。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六个死尸难坏了崔玉桂(3)
西安将军文祺上奏,推荐随营官学汉文教习龚养颐精通医道,能解太医之乏。病急尊医,老佛爷也就礼贤下士,立即召见了这位精通医道的教习。诊脉之后,龚养颐开了一副药方,只有四味药——青茶、青莲叶、青莲梗、青莲蕊,称之为“四清汤”。
又呈进一个别致的活盆景——宜兴花盆中一泓清水,玉立着几株小荷,田田碧叶,盈盈花苞。近而观之,细而端之,苞子上清水滴滴,叶面上水珠滚来滚去。恭请太后遐时以目寓之,观荷既明目又舒心,是极好的养生怡情之道。
龚养颐走出行宫时,和包正纲相遇,两人执手良久。包正纲问道:“我荐你到成都旗营教书,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龚养颐答道:“途经西安取道汉中入川,为文将军所留,先在府中教馆,后又到官学执教。”
包正纲看了看龚养颐的官服说:“我看你这从八品的教习不要干了,现在可不怕那狗知县捣麻烦了,还回来跟我吧,议和成了之后,咱们回檀营。”龚养颐点头说:“若能回檀营那当然好。”
包正纲拍拍龚养颐的肩膀:“你放心吧,那狗县官叫我给打发了,我参奏他渎职罪——霉了咱们的军粮。我还要问你,进宫干什么?”
龚养颐告知了原由之后,包正纲低声说道:“伴君如伴虎,你可要小心。当年那狗知县说你结社讲学,附康有为的公羊说,目无圣道。你在太后面前可别信口开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龚养颐点头表示牢记。包正纲又问道:“娶媳妇了吗?”“已有了家室。”
“弟妹的娘家是哪的?”“也是驻防营的,她父母均早亡,带着一个妹子,官学中的同仁就给我们做了大媒。”
“你们是同命相连,就好好过日子吧,可不许亏待了她。”
“您这个弟妹挺贤惠,去年给我生了个儿子。”
“才两年多不见,你都有儿子了,我得到家里看看,也给弟妹送点见面礼,算是补上贺仪。”
不知是四清汤的功效还是盆莲的功效,慈禧的病情开始好转。只有龚养颐心里明白,其实这位皇太后就没有什么病,只是天气太热,又有急火攻心,于是烦燥不安。秋凉了自然见轻。再加上整天喝清热、通气、凉肾、除湿的四清汤,病情自然好转。
慈禧的气顺了,龚养颐的大运也就随气而至。一道懿旨,赏龚养颐四品顶戴,内廷行走,位同五寺少卿。并对李连英说:“这个人的姓名好,龚与躬同音,养颐就是修颐和园让我颐养天年。以后有事没事,就让这个人待在我身边。”李连英道声:“明白,我把您的意思告诉内务府。”
一缓过劲来,老佛爷就要算计着如何对付小冤家。心里总想着不除小冤家后患无穷,除掉小冤家溥就在西安登基,联军也未必就不承认这个大清皇帝。那时即便叫我归政,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实权还在我手中,溥这个混小子别说当皇帝,连说话、写字都不清楚,出了家门走道不知道东西南北,只要哄着他玩,玩开心了就行。如何除掉小冤家,心里又拿不定主意,反正不能明干,也不能留下什么痕迹。
还没有琢磨出个谱来,崔玉桂上来回事。退下时小声说:“自从小王爷来了后,和包正纲热乎极了,经常在晚上微服私行,到清真大寺街吃小馆、听秦腔,小王爷还犒劳了护军许多腊羊肉……”
慈禧听了后没吭声,停了一会儿对崔玉桂说:“这个鞑子我是用到头了,不能再用。”崔玉桂一听向前靠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说:“火攻计,一箭双雕,烧……”慈禧点点头说:“你去办吧,得小心点,不能有任何疏漏。”

六个死尸难坏了崔玉桂(4)
崔玉桂高兴极了,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光绪一天不除,崔玉桂吃饭都不香。这些日子他天天做噩梦,吓醒后是一身的冷汗。知道自己是过了河的小卒子,回不了头了,就怕慈禧不走这一步,一旦光绪重新秉政,他准是“不用审”就送菜市口,非千刀万剐不可。
想想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罪过,今晚得肆态肆态了。也该上清真大寺街遛达遛达去。进了老孙家泡馍馆,崔玉桂要了一碗泡馍和几样下酒菜,开了一瓶西凤老酒就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酒喝急了就好上头,喝高了就要释放一下。这些日子崔玉桂天天晚上靠听秦腔解烦,这位二管家也就由西黄票友变成了秦腔票友。今晚一高兴就自编自导地唱了起来:“火攻计,一箭双雕,烧烧烧,”越唱越觉得有味,越有味唱得就越欢,于是摇着脑袋,用筷子击打着盘子唱个不停。
对于崔玉桂来说,这天晚上是天不启运。龚养颐下值后也到老孙家小酌,从旁门进来后,正好坐在了崔玉桂的后面。觉得这位二总管的行态太蹊跷,于是暗暗地进行观察。由一箭双雕也就联想到光绪和包正纲,只要行宫一失火,能不能烧死光绪姑且不说,包正纲这个渎职罪可非同小可。于是饭也不吃了,起身直奔护军营。
包正纲听了后也觉得不对劲,拍着胸口对龚养颐说:“老弟放心,明岗暗哨我都加双料的,抓住纵火的审个水落石出。”
龚养颐连连摇头,说:“错矣!错矣!纵火的只能当场处决,不能留活口,更不能审,要是一审……”包正纲恍然大悟,连声致谢,悄悄地对龚养颐说:“这几天我多加暗岗,把短火全调到西花厅,就让姓崔的等好戏吧。”
崔玉桂也不是饭桶,到西花厅纵火,当然不能叫手下太监去。通过引线,找来了四个糊涂鬼。趁着月黑风高,四个糊涂鬼换上了太监的衣裳,系上了太监的腰牌,装好了纵火器物,喝了一杯壮行酒,糊里糊涂地跟着小张子、小卢子进宫放火。
接照崔玉桂的安排,这杯壮行酒下了肚,一个时辰之后药力发作,也就糊里糊涂地驾鹤西游了,事成事不成都灭口了事。进宫之后,到了西花厅夹道的老槐树下,小张子叫糊涂鬼交还腰牌。糊涂鬼纳闷了,小声问道:“交了腰牌,我们怎么出宫?”小张子答道:“这是进宫的腰牌,出宫的腰牌干完活我再给你。”
就在这时候,六根###套从天而降,两个真太监、四个假太监都在老槐树上自缢了。
崔玉桂在屋中静等着火光冲天,光绪归天。可是迟迟不见动静,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时就听见有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敲门道:“崔总管,快起来!出事了!”崔玉桂装成睡意正浓的样子答道:“什么事呀?”包阅庭小声说:“您先开门。”
到了老槐树下,这位二总管可真傻了眼。包阅庭指着六个吊死鬼对他说:“这六个人都穿着宫服,系着腰牌。这两个人眼熟,一看就是宫里的人。这四个人眼生,又有胡子,肯定不是宫里的人。都在这上吊了,您说邪不邪。四个生脸人身上都背着煤油桶,看来是放火的,打算烧行宫。这六个人肯定是一伙的,到下手时又尿(suī)了,为图个全尸,就都上吊了。这也是太后、皇上洪福齐天,阎王爷把他们收走了。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崔玉桂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结结巴巴地说:“包大人,我听您的,这事最好不声张。”包阅庭顺话接话说:“对!声张出去了太没面子,宫里一下子吊死了六个,正应六鬼去日之说,损阳气,老佛爷心里该多膈应呀。”

六个死尸难坏了崔玉桂(5)
崔玉桂小声说:“包大人,您看这样行不行,趁着天不亮,把这六个死鬼给消了,就当没这回事。”
包阅庭咂了几下嘴,说:“这可就难了,把这六个死尸弄出宫去,还得靠您想办法。”崔玉桂连连答应说:“包侍卫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
崔玉桂怎么也想不通,越想越没底,越想越害怕。他首要之事一是处理六具死尸,二是小张子、小卢子没了,如何向老佛爷交代。至于这件邪事,他从脊梁骨里冒凉气。光绪真是真龙天子,这六个人让阎王爷给收去了?但愿不是。可是六个大活人干嘛全上吊了呢?越想越想不通,总之,不能叫老佛爷知道,先瞒下来再想法子。
天亮后,崔玉桂和包阅庭看着藏有六个糊涂鬼的大车出了宫,两人相视一笑。包阅庭刚要转身,崔玉桂把他拉住了,往他袖口里塞了一张银票。说:“替我和当值的几位兄弟意思意思,您要不收,可就见外了。”说完转身就走。包阅庭回到屋中打开一瞧,这几张银票全是晋魁元的,一共六千两。看着银票,包阅庭乐了。既然来之有道,也就去之有方了,晚上带弟兄们乐和乐和去。
崔玉桂借着进膳,低声奏禀了慈禧:“小张子、小卢子昨天晚上去接人,一去就没有回来。”慈禧一听牙咬得咯咯直响,说:“给我抓回来,立即乱棍打死。”
崔玉桂凑上半步说:“还是先放过这两个浑蛋,现在抓人让谁去抓?让谁去都不妥。他俩跑也是往老家跑,等回京后,让慎刑司从老家给您掏回来,由您处置,现在要是声张出去……”
慈禧点点头,跟着又长叹了一声,两眼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出声了。正当慈禧犯愣的时候,小顺子又回来了,慈禧拆开蜡丸密信一看,乐得眼角上的鱼尾纹都没了。
信中李鸿章用隐语奏明:“联军达成一致的意见,赔款白银四亿两,太后、皇上均维持现状。废除溥大阿哥的名号,令归本宗。惩办纵祸的官员总计二百四十名,以庄亲王载勋、军机大臣赵舒翘为首犯,必处以死刑……至于其他条款虽苛,但无伤大局。只是京中反对签约的呼声甚高,请速派有声望的亲王归京主持议和,宣示圣意,平息悖论。”
早朝时慈禧首先宣布:“溥顽劣不堪,实难造就。去其大阿哥名号,令归本宗。”紧接着又宣布:“庆亲王奕劻回京主持议和。”重申议和的大计是“量中华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对于各种条款,不必斤斤计较,不可因小失大”。
奕劻叩首谢恩道:“恪遵圣意,力排众议,早日促成和局。”
退朝回到勤民轩,慈禧立即命当值的军机章京写了两道上谕,盖上光绪的随身玉玺,由御前直发。内容是“查载勋、赵舒翘,任职无道,多违圣意。纵祸扰乱京师,延及友邦。且冥顽不化,着令自尽。”
在上谕发出的同时,宗人府也到阿哥所向溥宣诏。可是找遍了行宫,也不见这位前大阿哥的身影。这时崔玉桂正陪着溥游大雁塔,游罢还觉得兴犹未尽,又到翠云楼点了几曲秦腔,净是粉段子、黄段子。这位大阿哥听得入了神,非要到后楼练练去,动动真格的。
崔玉桂拦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太后要是退朝了……”溥只得悻悻而归,回宫后一进阿哥所,溥就火了,崔玉桂也愣了。
宫女们已把溥炕上的铺盖都给撤了。溥指着两个宫女大骂:“找死呀!”小玉把嘴一撇说:“出去,这是你呆的地方吗!”小兰怪声怪气地说:“此一时彼一时,找死的是你。还不快走,今早上太后下诏把你废了,宣旨时传不到你。这没你待的地方了,该上哪就上哪吧。”

六个死尸难坏了崔玉桂(6)
崔玉桂听了掉头就跑,一进勤民轩,跪倒在地口呼:“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慈禧把手一挥说:“算啦,还有件正事正等着你去办。洋人认定载勋、赵舒翘是祸首,非要他俩的命,我也救不了他俩。载勋还听话,乖乖地上路了。他听话,我也对得起他,让他儿子袭爵,续香火。赵舒翘犯了邪劲,拒不接旨,非要到鼓楼前挨一刀。他想挨一刀,我非叫他得个全尸。陕西臬台衙门已布置好了,你去监刑。”
崔玉桂飞车驰向赵公馆,见赵舒翘端坐在上房。陕西按察使满衡正在劝说:“赵大人还是接旨吧,朝廷也是无奈,臣子多体谅圣意。”
赵舒翘斩钉截铁地说:“我无罪,若是自尽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列祖列宗。请满大人解我到西市,饮刀一快。”满衡见崔玉桂进来了,就沉下脸来说:“赵大人,监刑的钦差已到,您还是自己上路吧,否则,”“否则什么?我只求在西市身首异处。”说罢愤然站了起来,迎着崔玉桂宣布:“我赵舒翘绝不接旨,绝不认罪,绝不自尽,请钦差大人解我到西市,杀剐由之。”
崔玉桂不由得退了一步,说:“赵大人息怒,庄亲王已经上路了,太后加恤……”赵舒翘一阵狂笑:“庄王爷死得不明不白,我赵舒翘堂堂正正地做人,堂堂正正地去死,绝不自尽。”
满衡一挥手,一帮穿着“牢”字号坎的狱卒冲了进来,把赵舒翘仰面朝天枷在刑床上,在他脸上盖了一张白棉花纸,然后噗噗几声,往纸上喷了一碗烧酒。紧跟着又盖了一张,喷上一碗烧酒。一连盖了七张白棉花纸,喷了七碗烧酒。
牢子们在刑床前点了一炷香,高呼:“归啦!”然后揭开了厚厚的七层的棉花纸,对崔玉桂说:“请大人验明。”
崔玉桂低头一看,赵舒翘七窍出血,两眼圆睁,其状怒不可遏,气不可夺。崔玉桂愣住了,直呆呆地站着,如同木偶。满衡对他说:“刑已毕,崔公公回宫复命吧。”
崔玉桂回到勤民轩,见慈禧还端坐在炕沿上,紧三步跪倒在地,禀奏说:“奴才奉旨监刑,”慈禧挥挥手,崔玉桂也就没再往下说。慈禧长嘘了一声,说:“议和告成,你也就没什么事了。好好当你的二总管,二总管就管二总管的事,明白吗。”
崔玉桂“嗻”了一声,退了下来。转身时正好和李连英碰了个照面,连忙闪到一旁,打了一个横。李连英皮笑肉不笑地说:“您干嘛这么客气呀。”崔玉桂一抬头,李连英只留下一背影,包正纲跟在李连英后面走进了勤民轩。
慈禧满面春风地对包正纲说:“议和之大局已定,可是京师的八旗二十四都统群龙无首,乱成了一团。我看你和庆王爷一块回去吧,他管签约,你把旗务整顿一下。西安也没有什么大事了,能走明天就走。你回京任正黄旗三部都统,兼掌值年旗事,这四九城的旗人,可就交给你了。檀营的兵你也带回去,咱们的兵现在还进不了城,就先回檀营。出来也快两年了,也该让他们回家看看了。你在京中有用人之处也好就近调用,檀营还归你管着。你走后侍卫处的事就由包阅庭接下来,这孩子还老成,我挺喜欢他。”
包正纲回到护军营后,立即告诫包阅庭说:“我走了,你可要加倍小心。好在侍卫处你管着,侍卫大多是檀营的人。皇上的安危可就靠你们了。溥废了,我看皇上是保住了,但也不能太大意。有事多和龚先生商量,人家书看得多,主意也就多。别看他比你大不了头十岁,可是我的小兄弟,你眼里得有这个老叔。要不是人家龚先生,现在哪还有皇上和咱们父子。”


李鸿章坦白(1)
第一章 盼官房的人急坏了
第八节 李鸿章坦白
小顺子飞骑先行,赶在庆亲王和包都统之前到达了北京,在贤良寺的西跨院里,向李鸿章交递了蜡丸密信。慈禧在信中用隐语谕示:“重谢俄国公使,对联军所有条件都可以答应。送信人不可再用,除之。”
李鸿章读罢和颜悦色地对小顺子说:“顺公公辛苦了。”回过头来吩咐道:“安排顺公公吃饭。”小顺子下去后,李鸿章提起笔来写了一道手令,装入蜡丸中加封。小顺子吃完饭,李鸿章对他说:“顺公公再辛苦一趟,把蜡丸送到保定直隶总督府的营务处,交给阎提调。他会安排你去见老佛爷。”
小顺子飞骑驰向保定,直入总督府见了营务处的阎提调,交递了蜡丸。提调大人看过之后问道:“这封信可是李中堂亲自交给你的吗?”小顺子不屑一顾地说:“除了李中堂,谁还能交给我蜡丸。”阎提调冷笑了一声,说:“我掌营务处多年,从来不杀糊涂鬼,免得在阴曹地府告错状。你送的蜡丸里是李中堂的手令——斩来人。”说罢喊道:“把这小子拉出去斩了!”小顺子把眼一瞪,说:“你敢!我是宫中的太监,是老佛爷的信使,你反了?”阎提调哈哈大笑,这就对了,这叫卸磨杀驴。一定是太后叫李中堂杀你,要不然,他干嘛杀你这个小太监。我阎某杀人杀多了,还没杀过太监,来人,先把他扒光了开开眼,然后给他个痛快。”
一群兵弁拥了进来,把小顺子扒了个###。大家哈哈大笑:“原来太监全没了,是个大白板,连根毛都不长。”
小顺子被架了出去,一个###手说:“这个小太监细皮嫩肉的,挺白净,比像姑堂的像姑还像姑。这光溜溜的身子,摸着多滑润,一刀砍了怪可惜的,不如……”另几个刀手听了后一阵狂笑:“那就给他开包袱,见见红,转世好托生个小娘子。”
###手把手中的鬼头刀一扔说:“我可就尝鲜了。”小顺子大吼一声:“你敢!”###手一阵狞笑:“是活玩意儿我都敢,你顺着点,把我伺候舒服了,你也能少受点罪……”
小顺子一头向墙上撞去。死了!眼睛瞪得比什么都可怕。
小顺子当了明白鬼,包正纲糊里糊涂地出掌了值年旗。按照清廷的定制,八旗二十四都统都是从一品,各有印信和办事公所,互不相统。都统们轮流协调跨旗事务,轮到谁谁就是“都统协调会议”的召集人,任期为一年,称之为“值年旗”。慈禧临时变更官制,把“值年旗”由“召集人”变成了“御前差遣”,还发了关防,成为官制上的“差”,但职责依旧。
包正纲一进京就傻了眼,在联军占领下的北京,都统衙门均被联军占据,成了兵营或仓库。都统们不是跑到西安去护驾,就是躲到西山守墓。滞留在京的六十多万旗人几成饿殍。自己手中既无粮也无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旗人听说太后派来了值年旗都统,扶老携幼拥到包正纲下榻的广化寺求助,诉说时下的困境:“小两年没关钱粮,能拿来换吃的的东西全换光了,犄角旮旯都是空的,要再没人管,非饿死不可。”说罢哭声连成一片。
包正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时北京西安之间的电报接通了,包正纲喜出望外,急电军机处转奏太后,恳请速拨银粮以解都人之急。一连数电,均无回文,只能在屋中绕室彷徨,仰天长叹。

李鸿章坦白(2)
正在束手无策之时,门房上报有个叫铁云的人求见。包正纲一听心中大喜,此人是正谊的朋友,治学有才,用世有道。这时前来定有所指教,或许能解眼下之急。相见后才知道,铁云是应王懿荣之邀来京研讨甲骨文,联军攻占天津后,南北道梗,也就滞留京师,寓于宣南报国寺。联军破城之时,王懿荣义不受辱,投井殉国,家人亦随之,可谓满门忠烈,浩气凛然。言罢嘘唏再三。
言及时下,铁云先生直言而说:“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解都人断炊之急。十三仓中的老米,均为联军所占有,西人本不吃大米,更不会吃发霉的大米,若能与之交涉,开仓济民,京师中的粮荒可解。”
包正纲一听大喜,说:“我们家的老三,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当差,现在正帮着李中堂议和,这件事就交给他办。我现在就派车把他接来,你们一块合计合计,此事刻不容缓。”铁云亦大喜,说:“有正道弟出面,此事定能一帆风顺。”
包正纲再也想不到的是三弟听罢长叹一声,说:“此事我早和中堂提出来过,但碰了个钉子。中堂认为联军视十三仓之粮为战利品,与之要粮无异于与虎谋皮,必然会节外生枝。我又进言:以银购之。中堂一笑说:‘让谁出银子?老米又怎么分?不分又怎么卖?在旗之人朝廷视之为根本,滞留京中的王公不管,西安也不问。对于此事,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出是非无法善其后。议和系唯一的要务,余事大可不问,亦不可问。’”
铁云惊呆了,仰天长叹一声:“大清的气数是尽了,不亡实无天理。”言罢起身告辞,包正纲拦住他问道:“你这是……”“我去找联军交涉。”铁云头也不回地走了。
铁云先生的交涉很顺利,联军表示“谁出钱就卖给谁”。只有甲骨没有银子的穷儒,只好求助于外城的商家。外城的商界也很痛快,纷纷响应。银子到了联军手里,老米即刻也就到了商人手里,但铁云又惊呆了。商人们食言自肥,平价出售三天之后,纷纷把老米转移异地,囤积起来暗中用高出平价几倍的黑价出售,市场上休说是平价老米,就是高价老米也不见。四九城的旗人愤怒了,大骂奸商铁云。
友贤轩中群情激昂,玉大爷说:“庆王爷从西安回来了,他是奕字辈的,得出来主持公道,咱们找他去。”
兆四爷说:“庆王府不好进,还是到贤良寺找李中堂,他是议和大臣,和洋人有面子。步军统领衙门没了,又出了个内、外城工巡局来管事,和步军统领衙门也差不多。内、外城工巡局都听李中堂的,咱们一起叩门吁请李中堂把姓铁的扣起来,审个水落石出。”
满七爷咂了咂嘴说:“贤良寺由俄国兵把门,有马队巡街,我怕你还没走到寺门口,就挨上了老毛子的马鞭子。李中堂更不好见。”
曾八爷最是快人快语:“要是能打听出这个铁云住在哪儿,先把他拉出来臭揍一顿。”那五爷摇了摇头说:“先别打人,街面上好歹卖了三天的平价老米,这也算是他的功德。要不然,非把我饿得连茶馆都走不到。大家把他拉到茶馆坐下,心平气和地说说。办了好事,总会有人念好,也能给子孙积点阴德。劝他多讲点天理良心,给别人留条活路,把老米再放出来点。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姓铁的真是铁石心肠。”

李鸿章坦白(3)
佟六爷叹了口气:“饿死穷汉,才能饱了富汉。不黑不狠的主儿,有几个能发家。我听说姓铁的是个信洋教的二毛子,有联军当后台。”这句话一说大家都闷了,没有人再吭声。
贤良寺的西跨院里,李鸿章正对包正道说:“昨天留京王公联名致函议和事务处,要求工巡局把铁云收监法办。今天议和会上,庆王爷也对我言说此事,催我快办。”
包正道进言说:“铁云是一介书生,只懂得甲骨,不明经商之道,更不会囤积倒卖老米。再说他是个穷儒,也没有这种经济实力。还望中堂设法保全,和各方面解释一下。”李鸿章长唏了一声:“我早就说过,此事不可办。若你办了此事,亦是今日之铁云。我知道他是个读书人,不会办、也无能力办倒卖囤积老米之事。可是现在北京城中众口一词,他有口难辩。你让我保全他,我的保全之策是你立即告知他,设法到天津、上海等地的租界中暂避一时,今日就要动身,明白吗?”
包正道驱车直奔报国寺,说明来意之后,铁云表示坚决不走,说:“我要是躲进租界,就是承认自己囤积倒卖了老米,世人的指控也就是事实了。我只能坐以待捕,在公堂之上还我清白。”说罢取出几个木箱,说:“这是王祭酒的遗物,是他多年的心血。他临走前托付给我了,现在我只能托付给你。”说着连连向包正道拱手道有劳。
包正纲接到铁云被捕的消息后,顿足捶胸,仰天大吼:“铁云是代我去坐牢,这件事本应由我来办,他替我办了。我一定站出来说话,还他一个清白。”言罢就同三弟驱车到狱中探监。
一进门就吩咐牢头说:“两宫回京之后,此案定有分晓。十三仓中的老米本应由我来办,铁先生替我坐牢,你们要好好替我伺候他,不可怠慢,更不可无礼,对铁先生无礼,就是对我无礼。他的一日三餐我派人料理,你们赶紧给铁先生换间通风的房子,要打扫干净。床铺、桌椅马上就有人送来。”
铁云拦道:“我是戴罪之人,应守监规,不要……”包正纲急了:“你哪有罪?你是有功之人。议和告定之后,你的案子准能###。你就静下心来在这看书,你想看什么书我不知道,你开个单子,我派人送来,准保一本不少。”
临走之时包正纲拉着铁云的手说:“我对不起你呀!”铁云淡淡一笑,说:“何须自责,是朝廷对不起四万万民众。”
包正道回到贤良寺后,有了一种异常的感觉。铁云先生淡淡地一笑,把他笑醒了,一连两个月,总是入夜难寐,好独自在莲花池徘徊。月华泻水,这一泓清波也就宛如大千世界。夜空中的明月映入池中,自己的身影也收入池中,但只是影。“大真无影,大影无真”。是玄论?是哲理?是人生?
这个幽僻的所在,是贤良寺的西跨院,外悬匾额“静处”,内悬匾额“净思”。这个跨院位于大雄宝殿西侧,是个标准的四合院。我佛大雄是个真正的觉者,主空。四大皆空方能成佛,觉而能空,奈何又建寺受人间香火?
四合之意在有,而且是实有。实有四面围之,又焉能静处,净思。世人不是大雄,也修不成大雄,身在红尘之中难离欲海。
静处是“物”,净思是“心”。于“我”而言,静而能安,安而能处,入静处之地,也就步入了净思之境,系心随境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李鸿章坦白(4)
红尘之中能静处,欲海之中能净思,也就是人寰之中的觉者。同样的物境、心境,不同的我,可成为觉者,亦可成为沉者。
贤良寺地近大内的东华门,上朝方便。李鸿章就将寺中的西跨院长期包租下来,时人称之为庙寓。这位文华殿大学士系正一品高官,在总布胡同置有公馆。庙寓而居只能是意在求静,求净。
可是寺中之人求静难,求净更难。贤良寺的大门有全副武装的俄国兵站岗,四周有哥萨克骑兵巡逻,马蹄声和踢马刺的碰击声不时传入院中,闻其声,院中之人能否静处、净思,唯有心知。
李鸿章住在上房,东西厢房中住着他最得力的两个幕僚。上月方正矩突然走了,剩下包正道一人独支乾坤,觉得很累,心里也很乱。
时下之势是“约已签,事未尽”,“大事已定,小事繁纷”。需要交涉、力争的事太多了。例而言之,条约中有拆毁大沽口炮台的条款,直隶提督认为炮台之外的炮位不在拆毁之列,北塘炮台不在大沽防区,更不应拆毁。联军则认为海河沿岸地区的军事设施,均属大沽口炮台的辅助阵地,应一概拆毁。
更有甚者,约中有联军驻防北京东交民巷使馆区的条款,美国则提出正阳门城楼应由美军驻守,理由是该城楼可俯视使馆区,为了各国公使的安全,拒绝移交,并在城楼两侧设置了炮位和射击工事。正阳门为京城九门之正,是大清的国门。此事关乎国体、国仪,断不可接受。
总之,需要力争之事甚多,可是联军声称:“约后事宜如得不到满足,则拒不撤出北京。”就在这时候,李中堂病倒了,庆亲王又赶回西安,迎接两宫回銮。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按约撤销了,外务部又没有开署理事,各衙门的申文、咨文均送到了议和事务处,积卷如山,急待批复。可是会办、协办、帮办议和事务的大臣们,争先恐后地躲开了这个烂摊子,步庆亲王之后迎驾去了。包正道忧心如焚,他虽然只是个四品少卿,但位卑未敢忘国忧,只叹独木难支巨厦。从前棘手之事还有个人商量,方正矩不辞而别,自己确实是力尽难为了。
昨日李鸿章交待下一桩难办的事,起草一张奏折,可他只口述了个开头,“臣心力憔悴,老病不支,恐无多日。为国求贤,环顾无出袁世凯右者。直隶北洋之责,非袁莫能承担……”此折可以说就是遗表了。对于荐袁,包正道实持不同之见。认为佞屑之徒,卖友求荣,戊戌大业毁于几成。能让李鸿章收回成命,只有两点,公言是“资历不够”,私言是“非皖莫荐”,用袁世凯不属淮系,来打动这位“淮首”。
李鸿章喝下一碗吉林老参汤后,两颊泛出了红润。回光返照之际,双眸也显得炯炯有神。包正道开始回公事。李鸿章长叹一声道:“不用说了,我知道这烂摊子没人管,都跑去报喜请功了。约是我签的,大事是我定的,小事也就由我来担吧。”
说着,李鸿章从手指上退下一枚随身印章:“这是我的私章,用它来画押,你就不用署名了。办事的原则是八个字‘约后事宜,尽满所求’。联军能如约、如期撤出北京是大局,切勿小不忍乱了大局。两宫已起程回京,如有差误,担待不起啊。”
说罢,李鸿章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声。但瞬间又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然,似乎想说什么。包正道遂进言说:“荐袁之事所言尚早,近日中堂身体虽然欠佳,尚不至于托嘱后事,况且袁世凯的资历难承此重任,若是朝廷不准,岂不有失中堂的脸面。于私而言,直隶、北洋之重,非皖籍莫居,淮军宿将,于资历、军功,亦难居袁世凯之下,望中堂三思。”

李鸿章坦白(5)
李鸿章听后不断地摇头说:“差矣!差矣!我推荐袁小三之因是我不荐他,直隶、北洋之缺也是非他莫属。从太后来讲,直隶、北洋交给小三子她才放心,小三子和皇上是解不开了,是克星呀。
“袁小三这个人从小顽劣不堪,侈言大志。于文,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却敢焚诗书;于武,随营效力还怕吃苦,却大言将略。读书不成、学剑不成之侪,既无文范又乏武德,这种人往往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既然太后非用他不可,我奈何放着河水不洗船。袁甲三把他托咐给了我,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此人不安分,不守己,有不逞之心,怀必逞之志,就难守人臣之道。他何止是皇上的克星,太后也会自食其果。”
小跟班进来上茶,李鸿章抿了一口,说:“今晚清闲,我就和你多谈谈,亦可谓之坦白:
“戊戌年我在京师,目睹百日维新,可谓小儿戏耳,犹如稚女玩过家家,关起门来自得其乐。世人皆言太后守旧,还真是高抬她了。大清若有一位恪守成训、谨遵妇道的太后,何至于今日。太后不守旧,且不知何为旧。所守者,权也。
“礼部主事王照在日本发表的文章颇为中肯。直言康梁若知敦请太后主持变法大政,不会有戊戌之厄。你看今日所行,于政而言,有预约变法的上谕,设督办政务处负责新政的各项事务。于学而言,废八股为策论,改书院为学堂,设局编译教科书,废武科设讲武堂以振新军。概而言之,所行皆戊戌所欲行。
“康梁关起门来闹变法,小器哉!小气哉!不但斥太后于圈外,亦斥封疆大吏于圈外,若把湖广的张之洞,两江的刘坤一均拉入圈内,其声势大可左右庙堂。我虽在圈外,亦恐有池鱼之殃,故多方运动,谋放两广,躲开了是非之地。我若在圈内,荣禄何能大有为。
“戊戌前康有为组织强学会讲学,我时在西山养病。孙家鼐把安徽会馆的东院借给他当会所,并以我的名义捐了一笔银子。康有为把我的银子退了回来,袁世凯捐的他却收下了。真是糊涂啊,糊涂到这种地步怎能从政?休说是变法了。康梁把我斥之圈外,因为他们知道,我若在圈内,也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太急着当大宰相,连我这古稀之人也容不下。
“你也知道,翁同龢与我是政敌。他是同治、光绪两朝帝师,本是太后的红人。我与他结怨,想起来也是甚为失策之举。长毛陷常州,翁家滞留城中不得出,为太平天国歌功颂德也是自保之举。我时任江苏巡抚,上疏弹劾,结下了死过结。若在今日,我不会干这傻事。
“翁同龢被开缺,是太后迁怒。我躲到广州作壁上观,是人家不要我,我也犯不上去掺和,我去掺和也掺和不出好来。事成之后翁同龢是大宰相,说不定我被开缺。有人说翁同龢是帝党,我是后党,党同伐异。其实,皇上、太后都想杀我。皇上杀我之名是甲午之失,太后杀我是抄我的家去修她的园子。
“我主动提出出资修圆明园,她保全我是为了保全她的园子。我让李连英给她通了话,李鸿章的银子全存在海外,抄不出来。最狠莫过妇人心,太后连她亲生的儿子都不放过,焉能放过我。
“宣战上谕发了后她收不了场,调我火速来京主持议和。我行至上海就称病不前,我要是早到了,说不定和徐用仪、立山、联元、许景隆、袁昶一样,成为莱市口的刀下鬼。慈禧名为太后,她的心胸、学识犹是京城旗门的胡同妞子。以恶婆娘之心治天下,其名言是‘谁叫我一时不痛快,我叫他一辈子不痛快’,其器之小、其量之狭,甚于康梁。家、国之际她只知有家;皇家、私家之际,她只知私家;私家和个人之际,她只知个人,所以连亲生儿子都容不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李鸿章坦白(6)
“她这个人不会算账,四处捡瓜子,整亩丢西瓜。甲午战前她非要挪用海军军费去修颐和园,我没拼上顶子去争。醇亲王奕譞和我一提,我用一句话就给了结了,‘一切听王爷的安排吧’。时人有‘浚昆明湖以易渤海,成万寿山将失辽东’之叹。此叹应验了,对其应验我亦早知。
“甲午战前,日本皇太后带头捐出了首饰盒子,朝野妇人应之,聚资购得了吉野舰。此舰原是我向英国订购的,银子用去修园子了,只好交纳违约金退货。英国人把这艘亚洲第一新舰卖给了日本人。大东沟海战它是第一杀手。甲午之争,胜负在庙堂已定,在中日太后之较中已定。临战之前丁汝昌急了,叫我掏腰包,出六十万两银子增设两弦速射炮,再出二十五万两银子更换锅炉以提高舰队航速。说这两桩事办妥之后,海战胜算在握。区区八十多万两银子我拿得出来,但能拿吗?犯得上拿吗?她家的江山她都不要,我着什么急。
“我发迹后只办了两件事,一是搂银子,二是保命。你也许会奇怪,我要这么多银子有何用?银子这东西不能没有呀,家严清廉,但他想办些公益,在京城之中修所安徽会馆,直到谢世也没办成,成了临终的憾事。我调任直隶总督后,立即掏腰包修了安徽会馆,规制、格局、气派均属京城榜首。
“银子如同大烟,一沾就成瘾。和珅有银癖,把银子存在家里。我心里明白,和珅被嘉庆杀了,光绪能放过我吗?就是慈禧也不会放过我。她总想着抄我的家去修她的园子。我把银子存在外国,就是存在租界里也托名洋股下,她查不到也抄不了。
“有人把我比为和珅,此又错矣!和珅是君信,我是君疑。和珅在入狱前从未想到过皇上会杀他,我是时刻提防着皇上、太后要杀我,要抄我的家。银子多了就有人算计,累呀!
“惇亲王这个人穷横穷横的,穷得起,也就横得起来,连太后都得让他几分。他喝醉了骂街时,所说都是入木七分的实话,我有幸亲聆过一次。‘什么万寿无疆?我还没见过活过一百的人。乾隆帝做过多少次万寿无疆庆典呀,也没活到九十岁。我太爷爷就用卖官的钱办大寿,我嫂子挪用海军经费办大寿还新鲜吗?大清能到今天,托的还是列祖列宗的阴德……’
“皇上、太后有九五之尊,可是花钱没我方便,过得也没我舒服。两宫的御宴,我都难以下咽。赐宴在别人看来是殊荣,我吃起来是受罪。我真不想当皇上,打天下、守天下、治天下,太苦、太累。大清有皇上,但有不了俾斯麦、伊滕博文,所以我也不想当什么名相。
“爱新觉罗氏糟他的江山,我搂我的银子,但都没有多少时日了。十年之内,康梁要是闹不起来,孙文一定能成气候。甲午战前他跑到天津上书,我没有理他,道不同不相谋,还是不见为好。方正矩走时我也没拦他,也道不同不相谋,还是早分为好。
“他反对我保全太后,主张借联军之势废掉她,但不能在签约中成款,有失国格。由我领衔,各省大吏、朝中重臣联名上疏,请太后留跸西安颐养天年,皇上速回京主持大政。说:‘此举昭示天下以公心,致公之道,荡荡坦坦。一切恩怨化为乌有。国家甚幸,四万万同胞甚幸。’我只好说:“我年事已高,办不成什么大事了。你年轻,有胆识,此等大事还是由你来办吧。’
“方正矩可谓行与姓名同,欲以其方来正矩天下。殊不知天下本来就不正,才有女娲补天之说。我不想补天,正矩何益?知天欲倾,自己坐卧不安,奈何晓与世人,害得世人皆成杞人。方正矩有正矩天下之志,但无正矩天下之术、之势、之法。不过这位老弟也是到了黄河敢架桥之人,其前程殊可虑也。
“你包正道亦可谓行与姓名同。西人有云,条条大道通罗马。道由人择,选择自己的正道,走自己的路。世人皆以己为正,包正道者,为自己择正确之路,与人无涉。老弟好自为之,前程无量可知也。
“今日尽言,是你我身入仕途,就别指望‘身子掉到井里,耳朵给挂住了’。”说罢,拉住了包正道的手良久无语。包正道遂告退说:“时候不早了,中堂该歇息了。”李鸿章示意他坐下,说:“我和庆亲王已联名保奏你和方正矩为三品卿,以太常寺正卿衔入外务部办事,任左丞,属堂官之列。上谕已到吏部,咨单该回来了,你去查查。方正矩走了,我还是给他办了吏部的手续,也算是我和他善始善终。约后诸事,也就只有累你老弟一人了。”
官场之上称兄不称弟,称弟才是真兄弟。包正道、方正矩自进议和事务处以来,李鸿章第一次以弟相称。这声“老弟”方正矩是听不到了,包正道是第一次听,也是最后一次听。
说了这么多话,李鸿章确实是累了,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睛,包正道也就轻轻地站起来,转身离去。
回到东厢房后,在堆积如山的文卷中,包正道找出了军机处的底单。果有“奉上谕,方正矩、包正道以太常寺正衔入外务部帮办约后诸事,任左丞。已谕知吏部。”
钟声响了,贤良寺的众僧开始夜课。西跨院的门上有一副对联:
晨钟暮鼓,惊唤红尘名利客。
清池净瓮,难涤世间眷恋心。
是禅境,是儒境?是悟,是省?唯有心知。是欲海,是理薮?是恨,是怨,是憾?亦唯有心知。
方正矩走了,包正道也走了。李鸿章入睡了,睡得是那么沉,不会被钟声惊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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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懿旨白搭了(1)
第二章 盖私房的人忙坏了
第一节 太后懿旨白搭了
四合之意不论是天合、地合、人合、己合,还是福相合、禄相合、喜相合、寿相合,都是一个“合”字。均方能谐,谐方能和,和方能趋合。李鸿章在辛丑和约上画了押,和能趋合,老佛爷也就起驾归京。回銮后官房不盖了,旗地之上新建的府、邸、宅、第却如雨后春笋。有来头的人都在城里头种庄稼,旱涝保收,让子孙后代吃瓦片。没来头的人也红了眼,就在旗地上搭棚子占地,说:“旗地是公产,旗人在旗地上盖房,是自家的田自家种,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李鸿章的遗疏当然照准。袁世凯出任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上任伊始,就是迎接两宫回銮。此时京汉铁路北段已通车,老佛爷的法驾在正定登上了火车。此专列是袁世凯精心制作,行驶起来驾风驭电,可是不颠不摇。车内装饰富丽堂皇,彩绣锦缎龙凤相接,凤在龙上正合慈禧之意。
“痛快了”出手就大方,老佛爷赏了监造“凤辇”的比利时工程师沙窦一个二品顶戴。没想到的是这个洋人受宠若惊,双膝跪地叩头谢恩。沙窦这一拜老佛爷真是飘飘然了,如同驾祥云腾紫雾直上九重天宫,升坐金阶玉殿,接受万邦朝拜。在万寿无疆的颂扬声中,欣然致辞曰:“量中华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
回到紫禁城之后,一进储秀宫慈禧喜出望外,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堆在屋子里的银箱,原封不动地还放在那儿。老佛爷无限感慨地说:“洋人真君子,不入内宅。我这储秀宫中什么都没少,真得找个说词好好谢谢他们。这屋银子一箱不少,我重修颐和园是着不了什么大急了。”于是传谕外务部,宴请诸国公使,酬谢协助回銮之诚,以示结欢之谊。
谢过洋人之后,老佛爷也不忘封赏有功之臣。庆亲王奕劻晋封世袭罔替,成为了大清开国以来的第十二位铁帽子王。军机大臣荣禄晋升正一品大学士。护军统领包正纲晋升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赏穿黄马褂。包阅庭晋升御前三品侍卫,赏穿黄马褂带虎头飞云刀。龚养颐晋三品卿衔,任内廷行走,领奉宸苑事……
对于殉国全节的户部尚书崇绮、礼部侍郎景善、翰林院编修王廷相、国子监祭酒王懿荣……赐官荫恤有差。
在大清门阵亡的甘军总兵马福禄追封提督,在古北口阵亡的檀营协领满征追封副都统,……
包正纲夫人常木兰与其女在古北口前岭与联军同归于尽,均诏封一品夫人,建碑立祠诰命彰表。
用玺之时,慈禧落下了两滴眼泪。李连英在旁边劝说道:“该封、该赏、该旌、该表的一个也没落下,老佛爷也对得起这些忠臣了。”
崔玉桂接茬说:“两白旗在东直门、朝阳门守了一天,东边才没打进来,旗兵在城墙上阵亡的有好几百人。过地安门时亏了有健锐营挡了一阵,才平安出了德胜门。后门桥上阵亡的兵丁也不少,特别是苗子佐领的人,他们的藤牌哪挡得了枪子呀……”
慈禧沉默了一会说:“传谕二十四旗都统衙门,男丁阵亡,###领其夫的钱粮,遗丁选养育兵。”李连英、崔玉桂抢上一步,跪地山呼:“老佛爷佛心佛寿!”“老佛爷万寿无疆!”在场的太监宫女也跟着高呼,“万寿无疆”之声在储秀宫中盈荡。老佛爷又飘飘然了,辛酉年之后,她裱糊出一个同治中兴,庚子年之后,她还要再裱糊出一个光绪中兴。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太后懿旨白搭了(2)
中兴之主均勤政好学,老佛爷热衷于勤政,是个名副其实的权欲狂。至于好学,则实无底蕴又无始基。开口讲话,总难脱俗。时不时地带出胡同中的俗语,让人听了后哑然失笑,觉得实非太后所应言。召见臣下时若是碰上一个书呆子,说话引经据典,老佛爷就听不明白。想到马上就要接见洋人,怕叫公使们瞧小了,有失大清太后的风范,于是决定补补课,补课的方式是午睡前听讲。
慈禧上床后,宫女们就下帘,太监传龚养颐进入寝殿,为老佛爷开课。为了表示尊师,在帘外置地桌和坐垫。在清宫之中,这可以说是殊荣殊誉了。
龚养颐进殿后先行礼后落座,然后开讲。所授以《千字文》为主要教材,适当加些儒家经典、古文诗赋。所讲均系重要选段,简而明,以便记忆。慈禧有时也提问,所问大多是早朝时所遇到的不解之处,主要是文言口语、典故成语。有时也问些养生之道,高兴时还说说家常。慈禧入睡后,宫女们挥手示意,龚养颐也就行礼退出。
以龚先生的学识,不用备课,已是游刃有余。三品内廷行走的公务,也就是午前进宫候讲,慈禧入睡后下值出宫。平均而计,授课时间不足半小时,是个名副其实的闲差,实可谓“躬自颐养”。可是在满朝官员、宫中太监的心目中,龚养颐可是个人物,不但能和太后说上话,而且在太后面前还能有个垫坐,有奕字辈王爷的份儿。
为了“以成万年之好”,光绪在乾清宫接见了辛丑条约签约国的公使团。中外报纸对光绪的报导是“颇有帝王威仪”。外国报纸上还刊登了光绪的圣像。慈禧端详着报纸上的光绪,越看越别扭,越看越不对劲。老佛爷是当权不让,现在发展成当洋不让。但出面接见各国公使,心中又有几分顾忌。听外务部左侍郎惠儒说,英国男人、荷兰男人觐见他们的女皇时,都是行吻手礼。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洋人给亲了,可真有失太后之尊。说句胡同妮子的话,“就是开了洋荤”。
还是小李子有主意,说皇上接见各国公使以成万年之好,您宴请公使夫人更能敦睦邦交。把那些洋太太招进颐和园,让她们开开眼,也见识见识大清国的皇太后。慈禧听罢大喜,立即传外务部速行安排。外务部拟定了仪礼之序,慈禧看罢有许多不妥之处。特别是自己身边站了个男翻译,要是洋人把照片登了出去,各王府的福晋、命妇们在背后准得七嘴八舌地说三道四。要是在从前,就把这个翻译给宫了,可是和约上明定不许再招阉人,老佛爷得恪守国际信义,不敢违约。
小李子真会来事儿,没隔两天就找来了两个女翻译,还是旗门的格格。慈禧一听就乐了,问:“是哪家的?”李连英回奏说:“驻法公使裕庚回京述职,转任光禄寺卿,他的媳妇是法国人,两个闺女都会说法文、英文,姐姐叫德龄,妹妹叫容龄。”慈禧立即把娘仨一齐招进宫中,于是一个洋婆子、两个二毛子成为了宫廷女官。老佛爷频频地向她们询问西方礼仪、风情,洋风不但吹进了颐和园中的乐寿堂,也吹进了紫禁城中的储秀宫,可以说是咸与维新了。
电灯、电话、自来水、沙发、风琴、留声机,一扫宫廷的“土气”。如意、指套、金步摇、花盆鞋,更是让初进宫的洋女人目眩了。宫中兴起洋玩意儿后,袁世凯特地从德国购买了一台奔驰牌小轿车,派专差送进了颐和园。在李连英的安排下,慈禧登上了文昌阁,观看了亮车。

太后懿旨白搭了(3)
小奔驰在文昌阁—十七孔桥之间跑了几个来回,车速之快,远胜过六百里加急快禀,实可谓御风驰电。老佛爷大喜,欣然下阁准备登车。可是凤驾临车之时,老佛爷又皱起了眉头,问小李子:“怎么赶车的坐在前头,坐得比主子还要高?”李连英陪了个笑脸说:“洋人不懂规矩,也不知道礼数,造这车时就差了这么一点。”
老佛爷的眉头稍解说:“那就让这赶车的跪着赶。”李连英立即亲自跑过去对司机说:“太后懿旨,赶车的跪着把车赶过来。”
司机皱了皱眉头说:“莫得!”李连英压低了嗓门:“白搭?!你把太后的懿旨当片汤——稀溜不顶炝,白搭了一碗。你长了几个脑袋!”
专差赶紧凑上两步说:“回李总管,他说的是‘莫得’。”“莫得是什么意思?”李连英追问道。“莫得是广东土话,就是‘不行’。”专差躬着身子回答说。
李连英一听就火了,骂道:“别不识抬举,在这犯浑,敢跟太后顶牛,不出颐和园,传慎刑司杖下立毙。”
司机把脑袋一摇,指着李连英的鼻子说了一大通。李大总管愣住了,一来是司机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二来是已没有人敢指着他鼻子说话。
于是转过身来问专差:“这小子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专差躬身回禀说:“他说的是广东话,他不会说官话。”
李连英更恼了:“他不会说官话可要服官管,问问他怕不怕满门抄斩。知趣的就赶紧跪着把汽车赶过来,敢和太后对着干,灭他的九族。”
专差吓得直结巴地说:“李大总管息怒,此人是德籍人士。”这回李连英可真火了,骂道:“浑蛋!他得济不得济我管得着吗?现在是谁也济不了他,他要是找死,我成全他。我成全他可也就稍带着成全了你。”
专差脸变白了,跪在了地上说:“德籍就是德国人,大清管不了他。”李连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专差说:“你起来,好好说。这小子是德国人,他是德国人怎么不是黄头发蓝眼睛?”
专差吓得哆哩哆嗦地回禀说:“他是广东人,出生在德国,拿的是德国护照,是奔驰公司的技师,不归中国管。他听得懂官话,只会说粤话。袁大人把他请来……”
李连英听到这,火冒三丈。骂道:“浑蛋,你怎么不早说,这差是怎么当的,真是浑到底带砸锅,弄不好什么都白搭了。”
“白搭”先生被请到临湖轩去喝冰镇酸梅汤,李连英嘱咐说:“好好伺候着,把他稳住。”
太监们围着奔驰看新鲜,崔玉桂脑袋一热,大声喊道:“谁要能跪着把这玩意儿赶过来,老佛爷有赏,绝少不了。”太监们一听纷纷跳上了车,跪在方向盘前摆弄开了。
这时,裕庚的法国夫人对慈禧说:“驾驶汽车要经过专业训练,考试合格后,方获见习司机的资格,还要在正式司机的指导下,才准许上路实习,半年后才能成为正式司机。这些太监恐怕控制不了这部车。汽车行驶得太快,一旦出了问题……”
对于裕太太的话,慈禧半懂半不懂。见太监们确实没有跪着把车赶过来的能耐,于是起驾回乐寿堂了。
李连英对小太监们挥了挥手说:“别瞎折腾了,快把白搭先生请回来,把这车赶进屋去。”一个小太监回禀说:“白先生喝完冰镇酸梅汤就走了。”李连英骂道:“废物,真不会办事,怎么不拦住呀。”
小太监嘟嘟囔囔地说:“他是德国人,我敢拦吗。”“谁叫你硬拦了,想办法稳住他,多给他喝几小碗冰镇酸梅汤不就行了吗?”小太监挺委屈,小声说:“我是用的小碗,他比划着要用大碗,我刚要去取大碗,他端起盆,把冰镇酸梅汤一口气就给喝了个见底,然向冲我挑了个大拇哥就走了。”
李连英一跺脚:“我这冰镇酸梅汤是白搭了。”
慈禧没坐上汽车,心里总有点不痛快。午休之后,不舒之意方解。李连英进前说:“汽车这玩意儿跑得快,可是太颠,坐着不平稳。老佛爷一会儿去坐坐小火轮,船大走得稳当,坐着肆态。”
慈禧登上了日本人赠送的永和号小火轮后,蒸汽机一启动,隆隆声震得老佛爷心慌意乱,立即传旨停船。责问道:“这开船的是生鞑子还是生蛮子,怎么毛手毛脚的!”李连英低声回奏:“开船的是日本人。”老佛爷没再说什么,满脸不悦地起驾下船了。
二总管崔玉桂有主意,让小火轮拖着龙舟在昆明湖上转了两圈。慈禧坐在龙舟上感觉很好,破浪激风,甚是凉爽。于是传旨,晚宴设在龙舟上,以赏湖月。
万事皆备,慈禧在颐和园中宴请了各国的公使夫人。斯日金风乍起,丹桂飘香,诚为北京最佳之朗秋。宴会地点选择在清宴舫。西向远眺,玉泉山的云光塔影尽收眼底;东向而望,万寿山佛香阁如在画中;南接西堤六桥,十里柳浪尽入烟波;北连苏州河,五步一景,景景换境。境境入韵,韵韵入微。微中见大,大象无形。得之心而难言、难书、难画,实可谓观止矣。
宴会气氛和谐而融洽,公使夫人们说什么,老佛爷听不懂,老佛爷说什么,公使夫人们也听不懂。只有站在慈禧身边的李连英心里跟明镜似的,不管洋娘们说什么,德龄、容龄两姐妹均按照总管大人的关照翻译成“对太后十分景仰,祝太后万寿无疆”。
老佛爷又飘飘然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真是误会了洋人。只恨自己“量中华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的懿旨发得太迟了,要是早些发出,洋人说什么也不会向着小冤家闹什么归政于皇上。宴罢,慈禧又乘兴陪着公使夫人们放舟昆明湖,在排云殿前兜了三圈,才离舟登岸。公使夫人们驱车返城,慈禧也觉得累了,回到乐寿堂睡了一大觉。


老佛爷够狠的(1)
第二章 盖私房的人忙坏了
第二节 老佛爷够狠的
一觉醒来,崔玉桂上来回事,宫女们见二总管进来回事,就都退了出去。崔玉桂向前凑了两步,躬着身子说:“这两天可不消停,姐俩都太放肆了,大的两眼偷着传情,小的动不动就撒娇。皇上弹琴,大的就跳舞,皇上修表,小的就在旁边指指点点。”
“他什么时候又修上表了?”慈禧打断了崔玉桂的话。
“回老佛爷,您说这事邪不邪,造办处都修不好的老钟、老表,皇上拆了后几摆划就又走上了,走得还挺准。小的把她们家一个不走的怀表拿来了,皇上拆了后没一个时辰就给修好了,还给她的时候说:‘现在是###四十五分了,法语怎么说。’小的蹦着说:‘法语说现在是还差一刻四点。’皇上乐了,挥了挥手说:‘去玩儿吧。’她也不谢恩,转身就跑了……”
慈禧又一次打断了崔玉桂的话:“我心里有数,这两个丫头是什么双重国籍,我问什么叫双重国籍,外务部侍郎端瑞回奏说:‘一半归大清管,一半归法国管。’正在用人之际,我就先用着吧,好歹一半归大清管。她娘是法国人我管不了,她爹裕庚我可管得了。她们娘仨也就不能太出格。”
崔玉桂向后退了三步,刚要请安、转身,慈禧发话了:“小崔子,你回来。我还有话跟你说。”崔玉桂向前凑了三步,又躬下了身子。
慈禧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回京后里里外外都忙,想跟你说的话挺多。趁着下午清闲,我再给你交个实底。”崔玉桂受宠若惊,身子不由地又向前移了两步。
“你看出来了没有?皇上不会容你。我只能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出宫。”当头一棒,把崔玉桂闷傻了,愣呆呆的,两眼发直。
慈禧接着又说:“洋人不叫招太监了,和约上写得清清楚楚。大清得恪守条约,不能失信于洋人。再说我这把年纪了,你又这么年轻,以后我也就护不了你,不如早点走。也免得小冤家算计你,就怕有人算计呀!算计我的人太多了,最不好对付的就是洋人。其实我也不想和洋人对着干。小冤家甩开我闹什么维新,他哪是闹什么维新?是闹单挑,闹分家。我是那么好甩的吗? 我要叫他知道厉害。他维新,我偏不维新,他变法,我偏不变法。要维新,要变法,也得我领着干。
“我哪不想维新呀!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祖制。惇王爷倒是知道什么是祖制,死守着祖制,可是他穷得掉了底。他闹事,好打发,只要赏他点寸头、首饰,再让内务府给他送两车山西老汾酒,就什么事都了啦。
“鬼子六要是闹事,可就不那么好对付。所以我这老嫂子对老五是一个劲地让,对老六是打一巴掌揉三揉,可怎么对付洋人,我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洋人喜欢银子,我也不能把大清的银子都送给他们。都送过去了,他们乐了,我花什么呀?不知是怎么回事,洋人就看上了小冤家。
“我也就在洋人面前露一手,小冤家搞变法,我办新政。他改八股为策论,我废科举办学堂。他要变更官制,我痛痛快快地改革官制。巡警部、度支部、农工商部、邮传部、大理院、咨议局、弼德院……这以前有吗?
“洋人的东西就是好,咱们从正定上了火车,多顺当,多舒坦,沙发还没有坐热,就到了北京。这电灯多亮,比蜡烛、油灯强多了。这就是‘用’。张之洞说的好,‘中为体,西为用’,只要体不变,不搞什么议会,怎么‘用’都行。就是我的那个小冤家,也没有糊涂到要弄个什么议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老佛爷够狠的(2)
“算了,话不说得这么远了。再过几天,我就找你个漏子,把你轰出宫去。只要有我在,那小冤家也不敢把你怎样。你是个明白人,小顺子可就糊涂,找死呀,叫李鸿章给灭了,嘴不严就这下场,别说他还想敲人的竹杠。你出宫后说个媳妇,好好地过日子。记住!有钱也不能露富。露了富招事,就有人算计你。”
崔玉桂先是手脚冰凉,头冒冷汗,现在缓过来了点,心里也就开始明白了。于是欠身把声音压得极低,说:“存在外面的细软是不是运回宫中?”
慈禧摇了摇头说:“弄出去就不忙着弄回来。”“那就先送到桂公爷府存着?”慈禧又摇了摇头,说:“不妥。我的那个宝贝弟弟,准得都送到当铺换大烟抽。”
崔玉桂想了想说:“还是送到桂公爷府稳当,把细软装箱、加封、编号,没有懿旨不准私动。清单放在您手里,您想要什么就让桂公爷给送进来。”
慈禧想了想,点点头说:“就这么办吧,你也留下点,好过日子。”崔玉桂赶紧低声回奏:“奴才不敢,私占了大内宝物,必有天惩。”慈禧听了后又点点头,从袖口里掏了几张银票,说:“你拿着用吧,好好过日子,有事就去找桂公爷,我这个弟弟没本事,但对人实在,亏不了你这个干儿子。”
崔玉桂叩头谢恩。退三步刚要转身,慈禧又问道:“桂公府近来消停不消停?”“还是二格格和澍贝勒老顶牛……”慈禧一听满脸怒色,咬牙骂道:“让我不痛快,我让他生不如死。”
退到下屋后,崔玉桂打开银票一瞧,撇嘴笑了,随手就放进了抽屉里。
崔玉桂住进了娘娘庙。北京城有一条中轴线,起于永定门,穿过正阳门、大清门、天安门、端门、午门、大内的各殿、景山、地安门、鼓楼,止于钟楼。在钟楼后有一座娘娘庙,该庙的寺门对着钟楼,但不是正对。不正对的原因是不敢正对,不敢继皇家之祥瑞,只能借皇家之祥瑞,算是附龙尾。娘娘庙是太监们集资修的义养之所。根据个人的财力,给寺中捐一笔钱,至少是五十两银子,多者不限,出宫为民后,就能入庙终老此身。崔玉桂是娘娘庙最大的施主,被逐出宫后,也就住进了娘娘庙。他住进娘娘庙是一箭双雕。一是表白自己贫而好义,钱都捐给庙里了,出宫后也就只能住在庙里。二是娘娘庙系消息灵通之所,宫中有什么动静,娘娘庙没有不知道的。
崔玉桂心中怀着鬼胎,存在凝和庙中的细软,西狩时大多没来得及搬上来,还封存在西配殿的密室中。出宫时就没数,他送进桂公府的都是三、四流货,编号也是大概齐,来个瞎对付。一、二流的早就暗中分批分期地运进了天津英租界,在静庐小洋楼的密室中藏了起来,静庐才是这位二总管真正的退养之所。但现在他还不想退养,冀希着奇迹出现。崔玉桂心里跟明镜似的,老佛爷一定得叫小冤家先走一步,说不定那时我崔二总管就能东山再起。
崔玉桂出宫为民,真是痛痛快快地当了老百姓,除了隔几天去趟桂公府外,宅门哪也没去过。慈禧的胞弟桂祥爵拜承恩公,世人也就称之为桂公爷。这位公爷既是国舅爷,又是国丈爷。于咸丰而言,他是小舅子,于光绪而言,他是老丈人。一门出两后,姑姪同主中宫,在外戚之中实可谓至矣。
崔玉桂的行径很快就成了友贤轩和大碗居的热门话题,大家所探讨的内容不外是出宫的因由和干嘛老往桂公府跑。
这天兆四爷一进友贤轩,就提高了嗓门说:“我刚才在鼓楼后头碰见崔玉桂了,也真邪门,他头戴一顶海龙拔针的软胎帽子,毛茸茸的活像个老蒙古。身穿黑缎暗花马褂,两寸高的紫貂领子,银狐嗉筒子皮袍,下身穿着玄色青绸缎棉裤,裤脚向后一抿,用两根蓝飘带一系,脚底下是一双两道梁满帮云头粉底大缎子棉鞋。上身挺阔气,下身挺匪气。真是不伦不类,看他那神气样,可不像是个出宫为民的老公。倒像个,”说到这兆四的话打住了,他也说不清这位大内的前二总管倒像个什么。
王掌柜赶紧沏上一壶小叶双熏,兆四连喝了两碗后,接上了自己的话茬:“这崔玉桂到底是为什么出宫为民?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他还敢住在娘娘庙里,在老公群里混看来他多少还有点儿人缘,要不然大伙不把他吃了。”
佟六爷接腔说:“昨天的报纸就登了有关崔玉桂的消息。”兆四把头一摇,说:“你成天往西什库教堂跑,那的报没什么真话。”
“那你上天汇轩、广庆轩去看报,那的报纸说的就是真话?告诉你,各报的消息都是大同小异,抢的就是时间,教会办的报纸消息就是快,能早上一天。不信你去看看……”
“不用去了,我打听清楚了。”满七爷一边落座一边说。兆四爷、那五爷都凑到了满七爷的桌子旁,要听个究竟。
满七爷润了润嗓子向大家郑重宣布:“上驷院的绰班白三爷说:‘太后恼崔玉桂,是他的手太快了。太后是想吓唬吓唬珍妃,叫她服个软,没想到这位二总管的手快,真把珍妃扔到了井里,害的太后落了个…’”
那五爷叹了口气:“婆婆儿媳妇话赶话,说的都是气话,他能劝就该劝劝,怎么能动真的,造孽呀!”
兆四爷把脑袋一摇说:“崔玉桂可不是缺心眼儿的主儿,太后恼了他,他该早点卷包回老家,干嘛老往桂公府跑,还想再招点事?”
佟六爷说:“崔玉桂的打扮,就是招事的人,他老往桂公府跑,准没好事。”友贤轩中七嘴八舌,聊得正起劲,这时就听王掌柜迎呼道:“您这几天怎么老没露面呀?”
“瞎忙!”曾八爷自己拉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曾八爷几天没露面,准有重大新闻,大家都围了过来。王掌柜忙着上茶说:“先润润嗓子,大家伙就等着听您的了。”
曾八爷喝了口茶说:“大家伙都正说什么?接着说。”那五爷说:“正说崔玉桂干嘛老往桂公府跑。丢了差事就该闭门思过,想想天理,问问良心,以后走点正道,干点正事,别老想歪的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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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点评李小龙全文阅读 作者:方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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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巨星猝死真相 再现英雄传奇一生:点评李小龙 作者:方俞



张宝瑞
武术是中国传统文化一种最典型的表现形式。中国武术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保精养气,吞吐沉浮,在其神而不在其形,讲究的是内息和心境,每当练功者拉开架式运气发功,丹田之气便会瞬息勃发。
目前中国源流有序,拳理分明,风格独具,自成系统的拳种已有三百多个,著名拳师数千名。然而,“侠气渐消”却已成为当今社会的一种普遍现象,也为人们所扼腕叹息。早在150年前,龚自珍就发出过“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的感慨。吴伯揆也在一副对联中这样写道:“侠骨岂沉沦,耻与蛟龙竟升斗;人事日龌龊,莫抛心力贸才名!”梁羽生先生1993年11月从澳大利亚悉尼曾给我写过一篇序,其中伤感地写道:“对于‘潮流’,我不会视而不见。”今年4月间,我在北京写过一首小诗,开头两句就是:“上帝死了,侠士死了!”
人们在感慨侠义精神远去的同时也在思考,如何才能找回中华民族骨子里的血勇与刚强,如何才能让中国回到汉唐盛世大气的格局中去。我所说的“盛世大气”,并非经济和国力上的崛起,而是指民族精神的回归和振作。一个没有精气神、缺少骨气和脊梁的国家、民族,是永远不可能屹立于世界之巅的。
当今中国需要侠义精神,需要挺起脊梁展现铮铮铁骨。那么,侠义精神何在?
很多人在尝试着这么做,各种各样的武侠小说也在演绎着一个又一个精彩离奇的传说故事,然而,大多数武侠小说已经沦为了三流的古装言情剧和少男少女的风花雪月之地。我坚持认为,武侠小说最重要的,就是“侠”气。如果没有侠气,还不如干脆取消那个“侠”字,挂羊头而卖狗肉的行为非但不能弘扬中华武术和侠义精神,还会对青少年和下一代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让他们不知道真正的“侠”为何物。
有人认为,过于追求侠义会有损于小说和影视剧的艺术性。我认为,采用何种表现方式是技术和手法的问题,我们不能为了迁就技术层面而去牺牲本就十分稀缺的“精神”。如果豪杰侠客的形象在笔下都难以生存,我们又将如何去面对“叹屠龙人杳,屠虎人无,屠狗人遥”的百年孤寂?
幸而侠士并未绝种,武侠小说,尤其是“有武有侠”的小说,也如千年老树般正在重长新枝。而李小龙,无疑是当代中国最具侠义精神的武学大家。有人说,李小龙的功夫重实战,与中国传统武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但实际上,李小龙的截拳道,正是对中国传统武学精神的一种继承和发扬。截拳道以太极阴阳为标志,去芜存菁、博采百家之长,而李小龙本人的性格,又是中国千百年来侠义精神的最好诠释。
李小龙的精神就是中华民族的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顽强精神。在李小龙的身上,我们看到了这种精神,看到了中华民族勤劳勇敢、坚毅不屈的一面。那就是侠!
侠者,勇也,义哉。侠是一种精神,是中华民族最源远流长的优秀品格,更是强国强民强种之力!
本书出版之时恰逢北京奥运即将举办之日,我想,梁老先生不必过分担心,因为侠的精神在崛起,李小龙的精神也会在新的时代里发扬光大。引用毛泽东的一句话作为本文的总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当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前言
李小龙,这是一个让人听来便热血沸腾的名字。李小龙是上个世纪华人世界的奇迹,他的铁拳,飞腿,怪叫,还有那势若奔雷的双节棍,都给人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很多龙迷眼中,李小龙就是神,尽管他的生命只走过了短暂的33年,尽管他存世的仅有四部半电影,但他就像一针强心剂,对整个华人武术界,对华语功夫片的发展起到了无比巨大的推动作用。他像一颗流星划过黑暗的夜空,虽然短暂,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
李小龙是什么?是功夫,是电影,是哲学家,还是他那传奇的经历和离奇的死亡?
李小龙首先是一名功夫高手,正是功夫,让他能够在美国立足,能够在电影中崭露头角,让他把对人生的感悟和所得融入到武学中去,开创了全新的武术流派——截拳道。截拳道本身就具有鲜明的李小龙特色,它是李小龙毕生心血的结晶,截拳道的宗旨很好的反映出了李小龙的性格——于极动之中蕴藏极静,将中国传统武学精华(佛家的禅意与道家的太极)与西方搏击术完美结合,也让李小龙有了“一代武学宗师”和“武哲”的美誉。
李小龙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华语功夫片风格。如果说功夫是李小龙的立身之本,那么电影就是李小龙展现功夫和他对武学、对人生思考的最好舞台。从《唐山大兄》到《精武门》,从《猛龙过江》到《龙争虎斗》,包括最后未完成的《死亡游戏》,每一部影片,都带有强烈的李小龙特色,是李小龙用自己的情绪感染着每一位观众,向全世界传达了“我是中国人”、“中国人不会听凭欺辱”的讯息。强烈的民族精神和爱国情怀,赋予影片和影片中的主人公鲜活的生命和充足的爆发力,换句话说,没有李小龙,这些影片就不可能成为经典传世之作。
李小龙是一种精神。他的经历,是一部白手起家不屈不挠的奋斗史;他的性格,是在逆境中咬碎钢牙坚持不懈;他的功夫,是在思考中破旧创新不拘一格;他的电影,是用本色演出最真实的情感。他不是为别人活着,却时时处处在感动着我们。人活一口气,正是这种精神,让银幕上和银幕下的李小龙浑然一体,观众用“李小龙”取代他所扮演的角色;身边的人,也把他看成了影片中的英雄人物。
李小龙是一种象征,中国的象征,龙的象征。他的精神激励着人们不断奋发向上,他的品格展现了中国人血液中最坚强勇毅的一面——我们不会受任何人的欺辱,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们要用双手,去开创一片广阔浩瀚的天空!
也许你未必看过李小龙的每一部影片,也许你对李小龙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飞腿、双节棍、怪叫等等细碎的片段,那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心中有一个李小龙,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和为之奋斗的动力。李小龙虽然已经离我们远去,但李小龙的精神不灭,中华民族龙的品格会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激励千千万万后来者奋发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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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他倒在了她的怀中(1)
1973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1月,加拿大蒙特利尔博物馆被盗;5月,美国总统尼克松深陷“水门”丑闻;7月,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落成……就在悉尼歌剧院落成的第二天,也就是1973年7月21日早晨,香港《晨报》刊登了一条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新闻:当红功夫巨星李小龙于20日晚11时30分在伊莉莎白医院突然逝世,年仅33岁。
消息一经发布,整个香港为之震惊,很多人不愿相信钢筋铁骨的李小龙会在人生事业如日中天之际撒手人寰,很多人觉得这是报纸在恶意炒作,是假消息,但是很快,香港《快报》《明报》陆续登出了李小龙去世的消息,一代武侠巨匠金庸先生也亲自提笔撰写社论缅怀李小龙,写下了“一颗光芒四射的彗星,原不能在天空停留太久!”的感慨。是的,李小龙就像一颗夺目的彗星,他的一生虽然短暂,却让全世界都为他的光芒所照耀。
“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任何词汇都不足以表达全世界龙迷对李小龙的哀痛之情。人们不得不相信,银幕上那个“壮得像一头牛”、“有着强壮脊背和发达肌肉”的功夫巨星的确离他们远去了。从香港到东南亚,从夏威夷到好莱坞,不只是李小龙的影迷,全世界都对李小龙的死给予了极大关注。那些曾经与他共事过的,那些曾经与他较量过的,那些对他持有非议的,都以各种形式通过媒体表达了对一代功夫巨星的追忆与哀思。
是的,他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是的,当时就是这样,连老天都感动得哭了;
是的,世界从此失去了李小龙,失去了一位电影巨星,一个功夫奇才……
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李小龙那样在娱乐和武术界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不论在生前还是身后;
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李小龙那样让无数人为其魅力所倾倒,不论是黄皮肤、白皮肤、还是黑皮肤;
甚至有不少人,在李小龙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固执地认为他们的偶像依旧活着。他们不愿接受李小龙去世的事实,他们日复一日地沉浸在李小龙所塑造的英雄形象中,眼前闪动着的是李小龙矫健的身影,耳旁回荡着的是李小龙那一声声发自丹田、气冲云霄的尖叫;他们学着李小龙的样子耍双节棍,挺起腰杆做人。
李小龙死了吗?没有,他依旧活在银幕上,活在记忆里,活在人们心中。
李小龙死了吗?是的,他死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热爱他的龙迷,离开了这个让他为之奋斗和疯狂的世界,以一种最离奇,最潇洒的方式离去,把无数的疑问和悬念留给了人们。
李小龙的死带给人们的震动是巨大的,在悲痛和悼念之余,人们开始关注事件本身。早在李小龙生前,与他相关的一切都已被曝光在聚光灯下——他的影片花絮,他的生活喜好,他的情感绯闻……可现在,李小龙突然死了,他的死因,他死亡的经过,就成了各界最为关注的焦点,媒体和龙迷们都迫切地想知道,身强体壮、没有显著病史的李小龙到底是因何而死。
香港报纸最早是这样报道李小龙之死的:“当红功夫巨星李小龙,于昨日深夜11时30分在家中突然晕倒,李妻莲达急送伊莉莎白医院急救,不幸不治而亡。医院方面未能确定死因,其尸已暂安放殓房,待医官开剖验尸结果……”
这则报道从字面上看中规中矩,没有任何问题,顺理成章地把李小龙的死亡经过归入了正常范围之内。但是人们并不满足于报道的内容,不论是全世界的龙迷还是媒体,也许在人们的潜意识里,李小龙已非常人,他是功夫与电影的完美结合,也是当代中国人传奇经历的化身,他的死,绝对不会像这则报道上说的那样平淡无奇——英雄,就该有英雄的死法,不论是慷慨伟大还是扑朔迷离;而媒体,就该有媒体的精神,就是不放过事件的每一个细节,深挖狠掘,将一切可能性公诸于众!
于是,全港媒体开始行动,大家似乎都已心照不宣——李小龙的死绝没有那么简单!时间就是效率,效率就是头条,头条就是销量,不放过李小龙身边的每一个人,不放过7月20日晚的每一秒钟,行动!
香港媒体的敬业精神和工作效率在李小龙去世一事上再次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细致分析、周密布置、分头出击,展开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李小龙之死调查行动”。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一、他倒在了她的怀中(2)
按照常规路数,调查的对象应该集中在20日当天与李小龙有过接触的人身上,也就是李小龙的妻子莲达、李小龙的合作伙伴邹文怀、李小龙的哥哥李忠琛。但是记者们很快意识到,想从他们口中获得李小龙死亡经过的爆料几乎不可能——在老谋深算、善于和媒体打交道的邹文怀的授意下,李小龙的家人一致声称,李小龙是在自己的私人公寓中逝世。
尽管如此,嗅觉灵敏的记者们还是从三人的“口供”中发现了明显的漏洞:按照三人的说法,李小龙是在家中吃完晚饭前后感到身体不适,而后昏迷不醒,而李小龙逝世是在深夜,当中相隔好几个小时,他的家人为何没有把他送往医院急救?
面对追问,邹文怀等人仍想以“悲痛慌乱”掩盖过去,但精明的香港记者岂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们立刻发现,李小龙的家人都已在邹文怀的“掌控”之中,想要从这只“老狐狸”嘴里套出消息,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面突破不行,那就迂回包抄,从别处下手!
记者们很快找到了整个事件的一处薄弱环节,那就是医院!最先动手的是《星报》记者,只不过记者们起先想查明的只是李小龙的死因,但却在误打误撞之下挖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李小龙并非死在自己家中,而是死在了当红明星、他的红颜知已丁佩的寓所!
就在人们还沉浸在失去李小龙的悲痛、静静等候法医验尸报告的时候,7月24日,也就是李小龙死后的第四天,香港《明报》赫然在中英文版面上同时刊登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本报独有可靠消息,李小龙死前昏迷地点,是在丁姓明星香闺内!”
原来,《星报》的记者们在医院救护车上打开了缺口:1973年7月20日晚上10时30分,九龙十字军(救护车)总部接到了一个求救电话,并很快通知马头涌消防局派43号救护车前往笔架山道67号碧华园3楼A2座进行救助。这个地址,正是丁姓明星,即当红影星、李小龙的红颜知己丁佩的寓所所在!
《星报》的记者和总编们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比李小龙之死更有分量的独家内幕——有什么消息比明星绯闻艳事更具轰动性呢!为了求证事件的真实性,《星报》派出两路人马分头行动,一路向政府相关方面求证,一路杀奔伊丽莎白医院,寻找当事人取证。很快,两路人马先后发来令人振奋的消息:政府发言人证实,7月20日晚,33岁的李振藩(李小龙原名)于当晚11时24分被送入伊丽莎白医院;而当时在急诊室值班的女警也称李小龙入院的时间是在11时24分。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李小龙是在7月20日晚11时24分从丁佩寓所被送往伊丽莎白医院,随后突然死亡!《星报》还对李小龙当晚的活动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大意如下:7月20日晚7时左右,李小龙在丁某家中“闲谈”,不久,李小龙觉得头痛,就在丁某卧室里休息。两个小时后,也就是9时20分前后,丁某前往卧室想要叫醒李小龙,想要与他一同去见邹文怀,不想李小龙全无反应,竟已昏迷在床!丁某大惊,连忙打电话请来一位私人医生替李小龙进行急救,却没能将其叫醒,于是只好将李小龙送往伊莉莎白医院。李小龙入院后,其妻莲达与邹文怀才接得消息赶来,只可惜来迟一步,李小龙已然逝世。
正如《星报》此前所期待的,这条内幕消息的披露在香港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终于在等待官方宣布李小龙死因前夕找到了情感的宣泄口,也让李小龙之死显得愈发扑朔迷离。
义愤者纷纷把矛头指向了最初宣布李小龙死讯的邹文怀,质问他为何要隐瞒事实。《香港邮报》在消息披露的当天,也就是7月24日率先发难:“李小龙死亡事件中,是谁在撒谎?”指出李小龙明明在丁佩家出事,而邹文怀却在第二天早上堂而皇之的在李小龙家门口向媒体宣称李小龙是在自己家中出事,这当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邹文怀这样做,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邹文怀是在撒谎,但他的撒谎是为了维护李小龙的形象和照顾其家人的情绪。
如果换个角度考虑,邹文怀的所作所为就不难理解了——李小龙是嘉禾旗下的当红巨星,可以说,没有嘉禾,就没有李小龙,没有李小龙,也不会有嘉禾的今天。邹文怀很清楚李小龙的重要性,因此一直以来都对李小龙十分维护,“死在家中”,可以说是对已经去世的李小龙最后的安慰和保护。另外,李小龙是有家室的人,一个当红巨星不死在亲人身边而死在情人家里,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旦曝光,也会让李小龙的家人陷入难堪。只不过这一次,邹文怀小看了香港媒体,也使自己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

一、他倒在了她的怀中(3)
八卦记者则把目光投向了李小龙事件中最无辜,也是最受伤的丁佩。丁佩原名唐美丽,祖籍北京,相传为蜀中唐门之后,是三姐妹中最小的一个,从小在台湾长大,在台湾艺专影剧科毕业后前往香港发展,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与李小龙相识,并对李小龙一见钟情,时刻相伴左右,俨然一对银幕外的情侣。丁佩性格直爽,敢爱敢恨,在香港影坛素以行事“大胆”著称,甚至被冠以“艳星”之名,她与李小龙的关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她对李小龙的感情在圈内也是众人皆知。明星之间爆出绯闻原本不算什么,但坏就坏在,李小龙迟不出现早不出现,偏偏在去世那一天出现在了丁佩家中,不但让事情变得有口难辩,也给了人们无尽的想象空间。
丁佩是爱李小龙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李小龙的死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她亲眼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跟前死去,伤心绝望之余,还要承受媒体和舆论的巨大压力。很难想象丁佩是如何熬过那段艰难的岁月,但是作为一个女人,丁佩是坚强的,她没有被李小龙的死击倒,也没有垮在外界的非议之下,这或许与她受李小龙影响追求佛道有关。在那个时候,也许只有佛家的宽容和空明,才能慰藉她那颗受伤的心。
邹文怀了解李小龙,也了解丁佩,作为李小龙的师长、兄弟、伙伴、战友,他选择了掩盖真相,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给李小龙的家人和丁佩一个相对平静、宽松的环境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去抚平失去亲人的痛楚,把李小龙之死带来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邹文怀的做法,既是一个圈内老油条惯用的伎俩,也是在维护丁佩,让她能够全心全意的哀悼李小龙。
然而事与愿违,邹文怀没能把事情压下,反而引来了更大的风波。人们对野史和八卦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好奇心和认可度,在当时的香港,人们更愿意相信李小龙是死于“马上风”,即男女在进行性行为时因太过猛烈而使男方突然昏厥或死亡。李小龙英武潇洒,丁佩热情大胆,正符合“猛男烈女”的标准,这种香艳的说法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甚至有激愤者扬言,正是丁佩的“放荡”害死了李小龙!
这无疑冤枉了丁佩。造成维护李小龙、谴责丁佩舆论氛围的原因,也非李小龙已死,而丁佩还活着那么简单。中国一直都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国家,自古以来,一旦男女发生奸情,不论是“浸猪笼”还是“点天灯”,受谴责遭刑罚的往往都是女性,潘金莲被人骂成淫妇,西门庆却成了风流伟岸驾驭女人的标杆。香港是中国最早开放的城市之一,但是和其他南洋地区一样,东南亚华人圈却是保存传承中国传统风俗观念最多的地方,也许在千千万万漂洋过海谋生创业的华人眼里,保存传承传统风俗观念就是不忘故土、落叶寻根的象征。于是,死了的李小龙得到了大家的同情,而活着的丁佩却遭到了无尽的指责。
另外,李小龙的身份特殊。晚清以来,中国受到了太多屈辱,中国人受到了太多苦难,中华民族是一个勤劳隐忍的民族,太需要有人站出来为国人正名,为民族正名。李小龙做到了,他的每一部电影,表现的都是这样一种自强不屈、勇于向西方挑战的精神;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一部华人奋斗史;他的功夫,也让中国功夫摆脱了华而不实、实战欠缺的印象。中国人胸中积郁已久的那口恶气,在李小龙身上得到了痛痛快快的释放!这样的人,这样的偶像,岂能随意玷污,徒遭骂名!
于是,身为女人的丁佩一人担起了全部骂名,既失爱人,又要面对强大的舆论压力,精神情绪几近崩溃边缘。曾有记者向她求证李小龙是否在她家中出事并被送往伊丽莎白医院,丁佩先是啜泣,而后突然指着记者大声嘶吼:“我与李小龙是清白的,相信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此时,政府新闻处已证实了李小龙的出事地点,焦头烂额的邹文怀也及时修正了“谎言”,声称当天他是与李小龙相约在丁佩家讨论《死亡游戏》的剧本。然而方寸已乱的丁佩忘记了与邹文怀统一口径,在面对《星报》记者时极力否认了李小龙在家中昏迷死亡的说法,还说当时她并不在家中,而是与母亲待在一起。邹文怀的改口与丁佩的否认,让人们愈发相信李小龙之死背后大有蹊跷。
人们关注的焦点,无疑都集中在了“李小龙死前在跟丁佩干什么”上来,是如邹文怀所说的“讨论《死亡游戏》剧本”,还是别有隐情。一时间,丁佩居住的笔架山道67号俨然成了全港媒体集散地,各路记者纷至沓来,蹲点、跟踪、偷拍,无所不用其极,恨不能掘地三尺冲进寓所内。就如《星报》发掘救护车线索一样,这一次,记者们继续采取迂回战术,从细节和目击者入手,力争还原事件真相。很快,记者们得到了两条线索:
线索一:一名看守在7月20日下午4时亲眼看见李小龙与邹文怀走进丁佩居住的大厦内,邹文怀在天黑后离开,李小龙却一直未曾离开。
线索二:一名在大厦内工作的女工在7月20日傍晚在丁佩寓所门外听见李小龙在屋内大叫大闹,还传出砸墙摔门之声,情状恐怖。
根据这两条线索,有人大胆猜测,李小龙是在丁佩家中被谋杀!这个揣测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李小龙在当时树敌甚多,很多人都觉得他行事乖张脾气暴躁,但是站在邹文怀和丁佩的立场,二人并没有谋杀李小龙的动机,现场和后来的法医验尸也没有找到证据来证明谋杀说。但事实却是,邹文怀和丁佩,这两个除亲人外与李小龙往来最密切的人,成了李小龙之死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成了人们质疑的众矢之的!
到这里,李小龙之死的第一个谜团已经解开,那就是李小龙的确是死在女星丁佩的寓所,而非自己家中。然而不论李小龙死在哪里,带来的非议有多大,他都已经离我们远去,人们最关心的,还是他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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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猝死还是谋杀(1)
李小龙究竟因何而死?是什么原因导致李小龙在一夜之间就离开人世,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呢?
这些疑问,恐怕是三十多年来全世界龙迷和影迷最关心的问题。关于李小龙的死因,一直以来都有不同版本的说法在流行着,有人说他是病死,有人说他是猝死,还有人觉得他是被别有用心之人谋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当年官方又是如何判定李小龙的死因呢?
李小龙是如日中天的功夫明星,他的死不但牵涉面广,其死因也确有可疑之处。在舆论的强大压力下,香港当局特地组建了死因研讯法庭,专门就李小龙之死一事进行调查取证。为了确保调查的严密性和公正性,研训法庭一共传召了10位证人出庭作证,他们依次是李小龙的哥哥李忠琛、嘉禾掌门人邹文怀、女星丁佩、第一个替李小龙诊治的私人医生朱博怀、高级救护员彭德生、伊莉莎白医院急症室医生曾广照、伊莉莎白医院紧急救治单位医生郑宝志、法医警官叶志鹏、探员刘树、军装警员柏文利。
在证词中,李小龙哥哥李忠琛说他不知道弟弟有吸食大麻的习惯,两人在一个月前见面时,李小龙精神状况正常,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迹象。这一点也得到了邹文怀的确认,邹文怀说,李小龙去世前,两人几乎天天见面,李小龙在讨论拍摄细节和剧本时情绪很高,也未曾说起有过家庭纠纷。李忠琛和邹文怀的供词排除了李小龙自杀的可能性。
事件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是丁佩。当时丁佩的情绪已经稍稍稳定下来,并详细回答了李小龙妻子莲达的律师罗德丞关于“1973年7月20日李小龙在丁佩住处所发生的一切”的提问。如果把她的话与邹文怀的话相对照,再综合李忠琛、莲达的证词及其他线索,我们就能大致推断出李小龙在1973年7月20日这一天的活动情况:
下午1点,莲达外出购物,与李小龙道别。李小龙说他与邹文怀有一个约会,约会的内容是一起讨论《死亡的游戏》的剧本,并告诉妻子可能不回家吃晚饭。李小龙没有向妻子撒谎,只不过隐去了讨论剧本是去丁佩寓所这一细节。
下午2点,邹文怀来到李小龙家中,二人对《死亡的游戏》的剧本大纲展开讨论,然后一起离开,在下午4点左右来到丁佩的寓所。这次见面的主要内容是由丁佩在《死亡的游戏》中出演一个角色,还约定晚上一同前去凯悦酒店的金田中餐厅与澳大利亚著名演员佐治?拉辛比见面,讨论他在片中出演哪个角色。
三人在丁佩家中讨论了两个多小时的《死亡的游戏》,傍晚7点前后,李小龙说他有点不舒服、头痛。丁佩就让李小龙服了一片由自己的私人医生开出的止痛药,并带李小龙去她的卧室休息。李小龙让邹文怀先去凯悦酒店见佐治?拉辛比,自己休息一会儿后就会赶去,然后就在丁佩卧室的床上睡下。
晚上8点,邹文怀离开丁佩家,前往凯悦酒店去见佐治?拉辛比。邹文怀走后半小时,丁佩来到卧室,见李小龙睡得很沉,就没有叫醒他,并打电话告诉邹文怀说,李小龙睡得很熟,让他多等一会儿。
9点,丁佩再一次去看李小龙,见他还没睡醒,于是又打了一次电话给邹文怀。邹文怀见李小龙没能赴约,于是在9点45分左右再次来到丁佩家,见李小龙还在熟睡,就试图把他叫醒。李小龙没有反应。邹文怀以为他睡得太沉,就推了李小龙几把,还在他脸上拍了几下,依旧无法把李小龙弄醒。邹文怀见状,开始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于是让丁佩打电话给她的私人医生朱博怀,让他立刻赶来。
10点刚过,朱博怀就赶到丁佩家,对李小龙进行了初步的检查,发现李小龙已经昏迷,根本无法叫醒,甚至连呼吸、心跳和脉搏都已停止。朱博怀描述说,当时的李小龙神态安祥,完全没有痛苦挣扎过的痕迹,他至少用了10分钟试图使李小龙恢复知觉,但都没有效果,李小龙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于是他立即建议把李小龙转送伊莉莎白医院。或者说,李小龙在10点前后已死亡。
在谈到丁佩给李小龙服用的止痛药,也就是他开给丁佩的止痛药时,朱博怀指出,这种药的药性比阿司匹灵要强烈,普通人服一片并无大碍,但是对有敏感反应的人来说,这种药片却可能产生不良作用。也就是说,李小龙对这类药物过敏。书包网 www.61k.com

二、是猝死还是谋杀(2)
马头涌消防局派出的43号救护车在当晚10点37分赶到了丁佩的寓所,高级救护员彭德生在做急救检验时发现李小龙已经没有了呼吸和脉搏,于是给李小龙做了人工呼吸和给氧急救,仍未能救醒李小龙。在救护车赶往医院途中,彭德生继续对李小龙进行急救,均未能救醒李小龙。
当晚11点,救护车赶到伊丽莎白医院,急症室当值医生曾广照立即对李小龙实施再次抢救,李小龙仍然没有心跳和呼吸,而且瞳孔扩大,对强光没有任何反应。紧急救治单位的郑宝志医生也证实,当晚11点他对李小龙实施检查时,李小龙已经没有了脉搏和呼吸,从理论上看,可以认定李小龙已经死亡,但是考虑到李小龙身份的特殊性,他仍用肾上腺素替李小龙做了一次“心脏内注射急救”,注射后,李小龙依然没有反应。
11点半,伊丽莎白医院的米高?麦的医生正式签署了李小龙的死亡证明书。
法医官叶志鹏也对李小龙尸体和丁佩寓所的检查结果做了说明:他在检查李小龙尸体时,发现李小龙的左脚趾上有一处切开输血过的痕迹,左胸处也有做心脏内注射急救时留下的针孔,但是身体的其他部分并没有新留下的伤痕和暴力迹象,而丁佩寓所也没有发现打斗迹象和有毒物品,所以他认定李小龙没有遭到谋杀。叶志鹏还补充说,由于李小龙曾有过在拍片现场突然昏迷的经历,这可能就是李小龙猝死的前兆。
根据这些供词,死因研讯法庭给出了李小龙“死因不明”的初步裁定。
这显然不能让龙迷和媒体满意。于是,调查继续进行,关键就在于李小龙的验尸报告。
李小龙的尸体被解剖后,其肝、肾、小肠、结肠、血液及胃部残存物样本立刻被送到香港当地的化验室,由法医部的林医生进行检验,其余样本则送往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化验室进行分析。不过第一批验尸报告出来时,李小龙已经下葬。验尸报告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在李小龙体内发现的微量大麻。法医部的林医生和负责剖验尸体的伊莉莎白医院病理学家黎史特医生都表示:这点分量的大麻不可能是诱发李小龙猝死的主因。黎史特医生还指出,李小龙头部没有发现伤痕,既没有出现脑出血,其脑血管也无梗塞之处,身体的其他器官也都很正常,唯独脑部有中度肿胀,其脑肿很可能发生在死亡前半分钟,而且来势很快,但脑肿并不一定能致使人死亡,李小龙的死因很有可能与止痛药过敏反应有关。这一说法得到了伦敦大学法医学教授迪雅的认同,迪雅教授表示:李小龙的死因是急性脑水肿,原因是对止痛药中的某些成份产生了过敏反应。但这只是推测,并非结论。
1973年9月24日上午,在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论证后,香港法庭的董梓光法官对李小龙的死因做出了7种解释:
一、谋杀:
即恶意及不合法杀人。没有证据证明李小龙是被人谋杀的,故排除。
二、误杀:
即无恶意的不合法杀人。死者显然没有受到这种伤害,故排除。
三、合法杀人:
死者乃系猝死,与此项无关,故排除。
四、自杀:
从李忠琛、邹文怀、莲达等人的供词看,李小龙在死前并无精神和行为异常,缺少自杀动机和倾向,故也可排除。
五、自然死亡:
伊莉莎白医院验尸官黎史特医生在解剖和化验死者尸体时并没有找到致使死者自然死亡的病因,英国伦敦大学迪雅教授也同意黎史特医生的意见,所以自然死亡也难成立。
六、意外死亡或死于非命:
即服用止痛药导致过敏反应,此项可能性最大。
七、死因不明:
即所有证供都无法指出死者的死因,而陪审员也未能从上述六种可能性中选择一种作为本案的判决,则裁定死者死因不明。
法庭最后裁定,李小龙的死因乃是“死于非命”。此裁定一出,众皆哗然,全港上下纷纷表示质疑,认为官方的这一说法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含混过关。
站在客观的立场看,香港官方的这一裁定并非不合理,甚至可以说是把引发争议的可能降到最低,最说得过去的一种选择。但官方忽视了各界对李小龙之死的关注度,或者说,这一裁定根本就没能满足大众对李小龙之死爆炸性消息的期待。当然,站在官方的立场,当然不希望李小龙之死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牵扯的人越来越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到头来因为种种原因落得一个不了了之的结果。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是猝死还是谋杀(3)
另外,我们还需要对当时的香港社会大环境有所认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香港贪污成风之时,警察贪污尤其严重,他们包娼庇赌,与黑社会罪犯打成一片,一边接受贿赂赚取额外收入,一边利用职权来包庇犯法,甚至连警察职位都可以买卖。只要出得起钱,就能当上警察;当上警察后继续纵容犯罪,使得当时香港的社会治安和经济秩序受到严重威胁。香港市民饱受其害,却是无处伸冤,敢怒不敢言。
1973年,香港总警司葛柏被发现拥有430万港元的巨额财富,香港学生联合各界民众举行大规模###,手持“反贪污,捉葛柏”的横幅上街游行,要求政府缉拿葛柏归案。然而就在此时,葛柏竟然轻而易举地逃往英国,惹来各界声讨一片。香港政府也意识到了腐败的严重性,终于在1974年2月成立廉政公署。廉署成立后,不但于1975年初将潜逃的葛柏逮捕回港,还对一大批贪污渎职的警察提起诉讼,香港警风和社会治安为之一新。
这就是李小龙死亡前后香港的社会大环境。从中不难看出,香港民众喜爱李小龙,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社会风气太坏,黑帮横行、腐败遍地,百姓受到欺压,正义得不到伸张。而李小龙的正义英雄形象,正好符合了民众的需要。另一方面,当时香港政府各部门正处在全面洗牌阶段,官方的工作重心是反贪污、反腐败、肃清警察队伍、成立廉政公署,他们既不希望李小龙事件占用太多的政府资源,也不可能派出大量专家和人力对李小龙的死因进行没完没了的调查,更不希望因为李小龙事件牵扯过多势力而打草惊蛇,影响政府收网捞鱼的全盘计划。不过换个角度看,正是因为李小龙事件吸引了太多的关注,香港政府才能不动声色地暗中布置一切,一举肃清警队腐败。
李小龙用他的死替香港政府当了一回反贪廉政的幌子,可政府却没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于是,在法院做出裁定之后,关于李小龙死因的各种版本依旧充斥于街头巷尾。综合起来看,民间把李小龙的死因归结为以下几种说法:
1、练武伤身说
但凡习武者,几乎没有不受伤的,李小龙也不例外,他的成名之路几乎就是一部实战格斗史。李小龙生性好强,为了击败强于自己的对手,他往往采用高强度的训练方法来提升自己的速度和力量。在美国期间,李小龙学习美国人的办法,开始用药物来增强肌肉爆发力,他每天要吃近百粒维他命、肌肉强化剂、急效营养素等药物,久而久之,身体的内部组织很可能产生紊乱,加上他每天必喝一大杯生牛肉香蕉汁,很可能与某种药物起了冲突。
李小龙在死前的半年里经常使用日本人发明的肌肉纤维震荡机,只需用电力震荡肌肉3分钟,就能一举突破平日里拉弹簧举哑铃三五百下的极限,效果非常显著。这种通过电力刺激来锻炼肌肉的方法实际上搞乱了人体的生理时钟,让人不知疲倦,就好比吸毒,初时很爽,时间一长,就会产生严重的后遗症。李小龙去世之后,一名印尼华侨也是用同一款肌肉纤维震荡机来健身,结果头部充血猝死。不久,这种产自日本的电力肌肉纤维震荡机就从市场上消失了。
在传统武术家看来,李小龙的这种训练方法就好比是“七伤拳”,尽管在短时期内效果显著,但练功过度和急功近利的代价就是损害身体机能,先伤己,再伤人,破坏了人体自然规律,很多武林高手就是在强行练功时走火入魔继而暴毙的。另外,名气越大,压力越大,李小龙的最后几年几乎就是在重压中度过,也对他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损害。
2、疾病药物说
从李小龙死后的验尸报告看,其体内存在有大麻遗留物质。于是,人们就把李小龙最后几年的性格暴躁、情绪不稳定归咎于服食大麻和心理压力过大。至于服食大麻的原因,则是因为工作锻炼导致身体消耗过度,不得不通过兴奋剂来保持旺盛的精力和体能。但是这些大麻遗留物质并不足以使人致死,李小龙的死更可能是与所服用的止痛药过敏有关,这也是当时医学上所能解释的唯一可能性。
另一种说法是,李小龙原本就患有脑部疾病,而这种脑部疾病,正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脑癌!据说,李小龙当年在洛杉矶进行全身检查时就已被初诊为“脑部有问题”,但是此后,李小龙拒绝进一步的脑部检查。回到香港后,李小龙也曾在死前2个月在拍片时突然昏倒,也符合脑部疾病的症状。那么,官方的法医报告中为什么没有明确指出脑癌,而只是模棱两可的提到脑部“中度肿胀”呢?也许在当局看来,身患脑癌突然去世,有损于李小龙华人英雄的形象,于是秘而不宣。

二、是猝死还是谋杀(4)
随着医学的发展,近年来,又有专家对李小龙的死因提出了全新的看法,他们认为李小龙很有可能是死于一种名叫“突发癫痫死亡”(sudden unexpected death in epilepsy,SUDEP)的疾病。诱发这种疾病的直接原因是压力太大和睡眠不足,导致心脏或肺部猝然停顿导致死亡。而李小龙在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里身体和精神上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正好符合这一病症的诱发条件。
近十年来,“突发癫痫死亡”已经得到越来越广泛的关注,在英国,每年有500人因此丧生,而且多发于20~40岁的壮年男子,也与李小龙去世时的年龄相符。
3、复仇谋杀说
这恐怕是李小龙诸多死因版本中最为大众所接受的一个。其理由也很简单,李小龙是性情中人,不论在武道和艺术上都追求完美,甚至是偏执,因此得罪过许多人,其中既有武林中人,也有影视界的竞争对手。早在美国时,李小龙就不止一次受到暗杀的威胁,而他回到香港的几年正是香港警察黑帮联手猖獗之时,以李小龙的性格,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毫不奇怪。但是无论如何,人们都没有找到李小龙是被人谋杀的证据。找不到证据,或许是因为下手之人手段够高,或许是因为指使之人背景够硬;人们希望李小龙是被谋杀的,最好是被外国人所谋杀,这样才能继续为我们的英雄振臂高呼,继续为李小龙的经历平添几分传奇色彩。
在众多谋杀版本中,最有板有眼的当属《武魂》中所披露的一则“真相”:李小龙是被人谋杀的,谋杀李小龙的元凶,赫然便是美国的亿万富翁——休?博比!
休?博比是当时美国金融界巨头,出身于一个古老而富有的家族。在李小龙死后的第五天,也就是1973年7月25日,休?博比录制了一盘录音带,详尽记录了谋杀李小龙的原由和过程:
故事的开始十分浪漫,1958年11月,18岁的李小龙在由香港开往美国旧金山的“克?利夫兰总统号”客轮上邂逅了休?博比的独生女珍妮特。李小龙那张扬而自信的性格,迅猛绝伦的功夫深深的吸引住了这位18岁的美貌少女。来到美国后,珍妮特开始对李小龙展开追求,从旧金山到西雅图,珍妮特毅然从纽约飞往李小龙所在的西雅图,然而李小龙的冷淡和对武术的执着和待人的冷漠让她失望而归。
四年后,正在攻读医学硕士的珍妮特突然决定要出远门。休?博比觉得女儿只是和同学去迈阿密游玩,便答应了。事实上,珍妮特去了西雅图,她仍然深爱着李小龙,并试图说服他与自己在一起。然而此时的李小龙正忙于振藩国术馆的训练和应付来自各界的挑战,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理想。
1963年6月的一天,珍妮特突然回到纽约家中,并声称怀上了李小龙的孩子。珍妮特的哥哥迈克尔(也是当时一位小有名气的银行家)为此专程前往西雅图与李小龙会面,李小龙却对此事予以否认,还把已与莲达订婚一事告诉了他。迈克尔回去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珍妮特。珍妮特受不了打击,甚至还住进了精神病医院。1964年,珍妮特在家中给婴儿喂奶,正巧在电视上看到了在洛杉矶长堤举行的世界武术大赛,看到了李小龙和他的截拳道。李小龙的表现震惊了现场观众,更震惊了珍妮特和他的父亲休?博比。然而就在比赛节目结束后不久,珍妮特竟然亲手勒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割脉自杀。
休?博比悲痛欲绝,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李小龙必须死!
在休?博比的默许下,迈克尔暗中勾结黑手党,准备对李小龙下手,结果却被黑手党人借机“洗钱”5000万美元,还大加敲诈博比一家。迈克尔被激怒了,扬言要去自首,结果在回家途中“车祸”丧生。痛失子女的休?博比更加坚定了谋杀李小龙的决心。不久,他花重金买通了一位医术高超的脑血管专家,以李小龙曾昏倒在拍戏现场为幌子,开始了一个阴毒的谋杀计划。
其实,李小龙在当时已经患上了脑癌,为了加速李小龙的死亡,休?博比和这位医生使用了一种能导致血管爆裂的致死药物BMN(其症状与猝死完全相同)。谋杀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不久,就传来了一代功夫巨星李小龙逝世的消息。根据休?博比的遗嘱,在他死后,这盘录音带才能公诸于众。
4、八卦迷信说
李小龙死因中,最香艳八卦的当属“马上风”之说。又有人从数术、五行之说推算,说李小龙之“李”与丁佩之“丁”相克,所以李小龙必死于丁佩香闺。
李小龙在香港的住所名为“栖鹤小筑”。当时就有人对李小龙说这处宅院远观阴森郁结,宅内更是煞气逼人。于是李小龙就在宅门前挂了一面铜镜用来挡住煞气。然而就在李小龙去世前不久,那面铜镜不明不白的消失了。在“栖鹤小筑”中还有一棵龙眼树,树上的“龙眼”经常被人摘掉,犯了李小龙名字的忌讳。有人认为,李小龙在香港居住的九龙半岛九龙塘与他名字中的“小龙”二字犯冲,意思是九龙把小龙困在了塘里,让李小龙难以施展拳脚、最后含恨而死。李小龙在去世前的几年里的确碰到了很多不顺利的事情——与亲友疏远、与媒体交恶、与同事冲突,香港既是李小龙事业发展的巅峰,又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倒也暗合了“犯冲”之说。
另外,有人认为,李小龙的未完成的半部遗作《死亡的游戏》,其名字本身就很不吉利,而该片中的很多台词,似乎又是李小龙的心声。李小龙倾注心血打算筹拍的《死亡的游戏》,究竟是不是李小龙感悟到了生命即将终结的产物呢?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数,很多东西,当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的时候,就会发现竟存在着如此惊人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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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场死亡的游戏(1)
李小龙一生一共主演过四部半电影,这四部半电影都是在1971~1973年间拍摄上映的,其中的半部,正是他生前尚未完成的遗作《死亡的游戏》。
李小龙是在1970年应嘉禾掌门人邹文怀之邀回到香港发展,随后凭借《唐山大兄》《精武门》《猛龙过江》三部影片连续三年刷新香港电影票房纪录。这三年是李小龙事业发展的高峰期,也使他从一个好莱坞二流演员成长为一个能够自编自导自演的国际一流功夫巨星。李小龙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觉得这三部影片仍未能全部展现他对武道和人生的思考,他要重新拍一部电影,一部地地道道的“李小龙”式的电影。李小龙是个“以战养战”者,只有高强度的练功和工作,才能让他感受到生命的充实和价值。于是,在《猛龙过江》拍摄完以后没多久,李小龙几乎没给自己多少休息的时间,就立刻开始了新片的构思和筹备。这是一个宏伟的计划,首先,要能够把李小龙的截拳道和武道思想完完全全的展现出来;其次,要把全世界最出色的武术家和运动员集合起来,把全世界最精彩的武术和打斗展现在观众面前。在李小龙看来,这将是一部前所未有的功夫巨片,也将是他在香港拍摄的最后一部影片。也就是说,在李小龙的计划中,拍摄完《死亡的游戏》,他就将告别香港,再次前往美国,继续他未完的好莱坞之梦。
然而事与愿违,命运再次与李小龙开了一个玩笑——不等他把《死亡的游戏》拍完,这位红极一时的功夫巨星就离奇而突然的离开人世,留下无数谜团给后人。
需要注意的是,这部被李小龙命名为《死亡的游戏》(Game of Death)的未完成电影,并非1977年,即李小龙去世4周年时,由嘉禾补拍上映的完整版《死亡游戏》。
李小龙拍摄《死亡的游戏》是受到了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七武士》的启发,加上他本人对佛学有着独到的思考和见解,所以决定以佛教的七级浮屠为原型,讲述一个武林高手和他的同伴为了夺宝救人而勇闯高塔的故事。高塔的每一层都有一名代表不同武术流派的绝顶高手把守,每一位高手都能将闯关者置于死地。因此,闯关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亡游戏,闯关者每冲上一层,就有如经历一次死亡。
和很多天才导演一样,李小龙是一个思考者,喜欢富有激情和挑战的工作,不喜欢按部就班的拍摄流程和打斗场面。在他看来,只有当你投入到影片中时,你的身体和大脑才会迸发出超常的潜力。因此,《死亡的游戏》开机之时,并没有完整的剧本,只是一个故事雏形,而影片的细节和镜头,则需要李小龙和他的战友们在拍摄的同时来构思和设计。因此,李小龙在拍摄《死亡的游戏》时没有采取传统的拍摄方式,而是先把已经构思好的若干激烈的打斗场面拍摄下来,其他情节和镜头则等到故事完善后再陆续补上。
李小龙给《死亡的游戏》设计的故事情节是这样的:武术高手卢比利(由李小龙饰演)的家人遭恶势力绑架并被扣为人质,对方开出条件,想要赎回人质,卢比利就必须到一座五层高塔上去闯关,夺取藏在高塔顶层的一份“秘宝”。影片的过程,就是卢比利过关斩将、挑战五位强大对手的“死亡的游戏”。
影片的筹拍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李小龙的好友,菲律宾棍王伊诺山度也正好在此期间来到香港进行交流访问。李小龙立刻找到了这位当年在美国结识的老朋友,盛情邀请他加入到影片的拍摄中来。伊诺山度爽快地答应了李小龙的邀请,两人商定,在《死亡的游戏》中安排一段精彩的双节棍对打,即李小龙和伊诺山度使用同样的武器,却采用完全不同的打法,最大限度地展现双节棍的魅力和威力。
为了配合《死亡的游戏》的拍摄,伊诺山度重新安排了在香港的日程,并且专门抽出一个星期来与李小龙对影片进行讨论,然后紧锣密鼓地拍摄了一些最为刺激的精彩打斗场面。拍摄完这些镜头后,伊诺山度便离开了香港。临行前,他与李小龙约定,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赶回来补拍其他的细节,然而让伊诺山度没有想到的是,这竟是他与李小龙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影片中的合作。

三、一场死亡的游戏(2)
为了让影片的拍摄场景更加逼真,李小龙亲自为片中的五层高塔绘制了一张草图,并对高塔的每一层情况做了详细说明:塔外,也就是第一道防线,由一群功夫武士把守;第一层,由韩国合气道金带宗师池汉载的弟子黄仁植把守(黄植仁曾在《猛龙过江》中扮演日本空手道高手);第二层“豹殿”,由螳螂派高手把守;第三层“虎殿”,由菲律宾棍王伊诺山度把守;第四层“龙殿”,由池汉载亲自把守;第五层无名殿,由NBA巨星、“天勾”贾巴尔坐镇,也是最困难的一关。
从当时的功夫片水准来看,李小龙的构思可谓独具匠心——夺宝行动,高手把关,层层挑战,既能保证大量精彩而又各不相同的打斗场面,又能吊足观众的胃口。而这当中,分量最重、名气最大的当属NBA湖人队的当家中锋、号称“天勾”的篮球巨星贾巴尔。
贾巴尔是美国篮球职业联盟NBA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之一,从高中时代直到NBA时代,他一直都是当时最为出色的中锋球员,至今仍然保持着NBA历史总得分第一的纪录。曾获得1969-1970赛季NBA最佳新秀,前后六次获得NBA最有价值球员MVP,两次总决赛MVP,还位居NBA历史上的50大巨星之列,并且在1995年入选NBA名人堂。在进攻中,贾巴尔最擅长勾手投篮,Skyhook——“天勾”也成了他的象征。退役后,贾巴尔还成为一名出色作家和兼职演员。
戏外,贾巴尔是李小龙的徒弟;戏内,贾巴尔是李小龙的对手——来自美国的NBA巨星与来自东方的功夫巨星的联袂出演,无疑是《死亡的游戏》的最大卖点之一。李小龙之所以选择身高米的贾巴尔来担当终极“Boss”一角,主要是出于三点考虑:第一,贾巴尔比李小龙高了足足半米,两人只需往镜头前一站,就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第二,李小龙很清楚贾巴尔的“实力”,“天勾”能够纵横NBA,靠的就是敏捷的身手和极佳的弹跳力,此外,贾巴尔还是一位西洋拳高手。第三,向全世界展示他的截拳道如何对抗并击败身材高大的强者也是李小龙设计这一情节的初衷之一,贾巴尔无疑是终极“Boss”的最佳人选。
《死亡的游戏》开拍之际,NBA常规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贾巴尔也在上个赛季的总决赛中率领现在中国球星易建联效力的密尔沃基雄鹿队以4:0横扫巴尔蒂摩子弹队(即今NBA华盛顿奇才队的前身),并荣膺总决赛MVP(最有价值球员)。在美国,人人都知道“天勾”贾巴尔的大名,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个中国师父,贾巴尔在雄鹿队得到的薪水也比李小龙开出的片酬要高得多。但是在接到李小龙发来的电报后,贾巴尔立刻向球队请假,以错过几场重要比赛的代价前往香港。一周后,贾巴尔赶到香港与李小龙会面,商讨拍摄的细节。很快,李小龙靠着个人魅力从韩国请来了合气道金带宗师池汉载,再加上当时香港著名的武打影星田俊、陈元,组成了空前强大的拍摄阵容。
紧接着,李小龙就带着一众高手开始拍摄影片高潮部分的几场打戏,即勇闯五层高塔中上面三层的打斗场面。李小龙这样安排并不完全是出于个人的拍摄习惯,要知道,他邀请来的都是当时影视、体育、武术界一等一的名人,按北京话说,都是“角”。他们每个人都很忙,能够在短时间内一起赶到香港,完全是出于对李小龙的友谊,如果按照常规一个分镜一个分镜地拍摄,不但会让拍摄成本急剧增加,“角”们的档期时间也难以照顾周全。因此,先拍重要的打斗场面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在影片中,李小龙、田俊、陈元三人分别扮演受命联手攻塔夺取宝物的三位高手。其中,李小龙扮演的卢比利功夫最高,往往最后出手。田、陈二人对李小龙高超的武功既妒忌又不服气,却又不得不仰仗他来闯关。当三人联手攻到第四层“龙殿”后,田、陈二人竟趁李小龙与池汉载激战时先后开溜,丢下李小龙潜入顶层,企图捷足先登抢先夺得宝物。
闯关三人亦敌亦友的关系可以说是李小龙在《死亡的游戏》一片中另一处独具匠心的安排。在当时,李小龙虽然是中国人,却因耿直的作风和接近于美国化的格斗方式而为传统武术界所排挤。李小龙一边要应付美国、东南亚、日本、韩国高手的“明枪”,也要防范传统武术界的“暗箭”。三位闯关高手互相仰仗、互相算计、互不服气的特殊“合作”关系,正是李小龙影射当时武术界那些为了一己私利名望而彼此拆台暗算、睚眦必报之人。李小龙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掩盖自己的情绪,闯关这一情节设计,也是在明确地告诉世人:功夫是用来团结一致对抗外敌的,勾心斗角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自取灭亡!

三、一场死亡的游戏(3)
然而恶有恶报,当李小龙击败池汉载登上顶层时,才发现田、陈二人都已被贾巴尔扮演的终极“Boss”格杀,一场决战就此拉开。最后,英勇顽强的“卢比利”终于凭借高超的截拳道击败了强大的对手,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卢比利”迫切而激动地打开了存放宝物的匣子,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匣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宝物,唯有一张写有字的纸条:“生是一个等待死亡的历程。”
这些精彩片断就是四年后嘉禾补拍的《死亡游戏》电影中后半部分的打斗镜头,然而真正让人深思的,却是“卢比利”在纸条上看到的那句箴言:“生是一个等待死亡的历程。”
当“卢比利”带着满身伤痕步履蹒跚的走下高塔时,人们不禁要问,这究竟是死亡游戏的设计者的跟所有人开的一个玩笑,还是他送给“卢比利”的一份礼物?这句冰冷而富含哲理的箴言,是李小龙想要告诉人们的话,还是他在历经人生起伏坎坷后的心声?
我们不知道李小龙在设计这句过于经典的台词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从“卢比利”疲惫而复杂的神情中,我们似乎能够看出一些端倪——在打开匣子的那一刻,“卢比利”就是李小龙,李小龙就是“卢比利”,两人的经历、情绪在一瞬间完全重合,“卢比利”历经艰辛闯关而上的过程,不正是李小龙生命不息、奋斗不息的最好写照吗?
也许在那个时候,33岁的李小龙已经看透了人生的真谛,他很清楚二十年来过度练功、过度依赖药物给自己身体带来的伤害,也清楚在美国检查时发现的脑部异常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不能退,甚至连片刻的放松都不能,因为他是李小龙,他是所有中国人的偶像,他必须以一个坚强勇敢的形象来示人。
正如很多名人经常感慨的,一旦站在镜头前,我就不再是我自己,而必须为自己所扮演的这个戏里戏外的角色承担一切,不论所说所做是不是出自本心,都必须把这个角色扮演好。而李小龙扮演的,也不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李小龙,而是大众需要的,不容玷污的那个英雄李小龙。
对大多数明星来说,真实的自己和镜头前的自己往往是两个人,而对李小龙来说,两者已经合二为一。为了扮演好“那个”角色,李小龙付出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尤其是潜在的健康),但是这些付出和牺牲,却是他心甘情愿的,甚至已经成了他生活的本能。即便知道最后的结果,他也无怨无悔。
因此,当纸条上的这句话在李小龙身上得到验证时,请不要感到意外,你可以把它看成是命运的魔咒,看在李小龙看来,它却是必然的结局。当一个人将生死看透,生,也就是一个等待死亡的历程;死亡,无非是命运的一场游戏。
拍摄完《死亡的游戏》高潮部分的打斗戏后,李小龙陆续送走了他的朋友们。没过几天,好莱坞华纳电影公司的副总裁温特杜尔就从大洋彼岸给李小龙打了一个电话:“我们想拍一部中国功夫电影,剧本已经写好,缺一个主角,我们觉得这个主角非你莫属!”
温特杜尔的电话当即就打动了李小龙。李小龙对香港的感情是复杂的,没有香港,没有嘉禾,就没有现在的李小龙;可在他看来,不论香港的事业有多么红火,好莱坞才是真正能够让他大展拳脚的地方。李小龙的性格中不允许失败的存在,当初,正是因为在好莱坞发展不顺,李小龙才会回到香港,一边提升演技,一边积累名气,为重新杀回好莱坞做准备。
李小龙在返回香港前曾许下三个愿望:一是弘扬截拳道,让中国功夫传遍世界;二是让中国电影打进国际市场,让全世界观众都认识中国电影;三是在好莱坞影片中饰演主角,奠定中国演员的国际地位。从《唐山大兄》到《精武门》,再到《猛龙过江》,他的前两个愿望已经实现:通过这些影片,李小龙不仅成为美国武术界传奇式的英雄,截拳道也被全世界的武术爱好者所熟知。而且由此带动的中国功夫也由美国西部向东部突进,逐渐成为热潮。继美国的功夫热之后,欧洲、拉美、澳洲也开始掀起功夫热的高潮。这种世界性的中国功夫热,又反馈到东南亚的华人世界,使得华人再度对古老的中国功夫热衷起来。中国的功夫片也一度成为中国电影的代表。

三、一场死亡的游戏(4)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自己不但已是国际知名的功夫巨星,也拥有了不输于任何好莱坞当红明星的实力,决不能放过这个弥补心中最大遗憾的机会。于是,李小龙毅然决定将《死亡的游戏》暂时搁置,立刻飞往好莱坞与温特杜尔会面。
会面进行得十分顺利,会面的产物《龙争虎斗》,也让李小龙的第三个愿望得到了实现,整个好莱坞都开始关注李小龙,关注中国功夫,一股轰轰烈烈的中国功夫热,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欧美。关于李小龙返回美国拍摄《龙争虎斗》的经过,我们将会在之后的章节中讲述。
李小龙没有满足于现状,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对自己的目标也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必须回香港,必须把《死亡的游戏》拍完。《死亡的游戏》承载了他太多的思考和感悟,是他三十多年人生经历的集大成者,极有可能成为李小龙电影中最具划时代意义的一部。
高强度的工作曾让李小龙晕倒在《龙争虎斗》的录音室,出院后,有人劝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但是李小龙没有答应,他不允许自己松懈下来。生命,就是一个战斗的过程,只有不停地拼搏,不断地努力,才能让他感受到存在的价值,更何况,在遥远的香港,还有一场未完的“死亡的游戏”在等着他。
……
1977年,也就是在李小龙逝世4周年之际,嘉禾电影公司将李小龙未完成的遗作《死亡的游戏》补拍完成,并取名为《死亡游戏》。《死亡游戏》与李小龙的《死亡的游戏》在名字上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在内容上却做了较大的改动,甚至被不少龙迷称之为“狗尾续貂”的赝品,完全背离了李小龙原来的构思,只是嘉禾打着李小龙的名气赚取票房的工具。
为了完成《死亡游戏》,嘉禾请来了当时的韩国武打明星唐龙充当李小龙的替身,拍摄队伍则是由港、美双方共同组成。但是嘉禾对《死亡游戏》的情节做了多处改动:由李小龙扮演的功夫巨星卢比利在电影片场屡屡遭遇意外事件,原来,黑帮首领蓝博士对卢比利十分欣赏,一直想拉他入伙,却遭卢比利拒绝。无奈之下,蓝博士只好用要挟、恐吓的手段要求卢比利加入帮会,甚至威胁他的女友,但是卢比利不为所动,誓死不与黑帮同流合污。蓝博士恼羞成怒,于是让杀手装扮成临时演员混进片,欲将卢比利击成重伤。卢比利将计就计,假装身死,然后在治疗期间开始计划向蓝博士报仇。卢比利康复后,乔装打扮潜入蓝博士的寓所,打伤了蓝博士和几名打手,死里逃生的蓝博士开始对卢比利的死亡产生怀疑。不久,蓝博士带着高手参加在澳门举行的世界空手道冠军大赛。比赛过程中,卢比利的女友赶到赛场,想要暗杀蓝博士,却被卢比利阻止。赛后,卢比利潜入选手更衣室,击败了蓝博士的空手道冠军。蓝博士派人到卢比利的墓地调查,才发现卢比利没有死,恼羞成怒之下,派人绑架了卢比利的女友。为了搭救女友,卢比利找到蓝博士的老巢——即五层高塔,然后将把守在高塔每一层的菲律宾魔杖大师、韩国合气道金腰带高手、身高两米多的巨人打手一一打败。
此后,卢比利连夜赶到蓝博士的犯罪机构,决定将其一网打尽,谁知大楼内埋伏了三名高手。卢比利与首层的菲律宾高手展开双节棍对决,这也是影片最精彩的一场打戏。卢比利与依诺山度扮演的菲律宾高手使用相同的器械、不同的打法,最终艰难胜出。在经过几场苦战后,卢比利过关斩将,一层一层逼近蓝博士的最后据点,终于将其犯罪团伙彻底粉碎。
补拍版的《死亡游戏》于1978年3月23日在香港公映。
李小龙去世时,《死亡的游戏》的前半部分和故事的直线都未拍完,也没有详细的剧本,所以嘉禾在重拍时对这些内容进行改动尚在情理之中,但是让广大龙迷难以接受的是,李小龙与伊诺山度、池汉载、贾巴尔的三场总计长达38分钟的精彩打戏片断在补拍版中被大量删节,原本是三人“貌合神离”联手闯关,最后成了卢比利只身犯险,田俊和陈元的镜头完全被删掉,李小龙与伊诺山度、贾巴尔的大量有趣的对话也都被删减。据统计,补拍版《死亡游戏》所保留的李小龙本人出演的打斗场面只有约11分钟,其他的镜头都是由替身完成。每念及此,龙迷们都会扼腕叹息,如果李小龙还活着,如果《死亡的游戏》能够由他继续构思并拍摄,无疑将会给观众带来更加刺激的视觉享受。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三、一场死亡的游戏(5)
抛开影片本身的缺憾,《死亡游戏》还是凭借李小龙的巨大号召力获得了不错的票房。李小龙虽然去世了,但他在广大龙迷、影迷中的影响力依旧无可匹敌。对于普通观众而言,他们或许不是李小龙的粉丝,但李小龙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和民族精神,仍然足以让每一个中国人为之呐喊动容。
由此可见,嘉禾打李小龙这张牌打对了,这当中固然有邹文怀追忆故人的情绪在,但是在商业利益高于一切的香港,嘉禾首先考虑的还是市场和票房。邹文怀当即决定,在李小龙《死亡的游戏》尚未使用过的拍摄片断基础上再拍摄一本《死亡塔》(TOWER OF DERTH)。《死亡塔》主要利用了李小龙在《龙争虎斗》以及《死亡游戏》中未用的镜头,全长102分钟,于1981年6月20日在香港公映。这部由吴思远导演和著名武术指导袁和平执导的《死亡塔》在拍摄前被广泛看好,播出后反响却一般。
首先,《死亡游戏》的票房大卖让大家看到了“李小龙”的巨大市场潜力,香港的电影公司便一拥而上,拍出了很多以李小龙为题材或原型的影片。这些电影都属于小本制作,一方面降低了“李小龙”题材影片的质量,另一方面也影响了《死亡塔》的票房。
其次,这部由唐龙及黄正利主演的影片,无论是表演还是制作均非上乘,李小龙也只能算是友情客串,影片本身虽然带有悬疑味道,但基本上失掉了李小龙的电影特色,唐龙也没有刻意去模仿李小龙的打斗风格,难以赢得市场青睐也在预料中。
据香港某位资深电影人透露,李小龙去世后,为了将他留下的《死亡的游戏》拍完,嘉禾制片彭长贵四处寻找合适的替身演员,最终找到了一位姓金的合气道高手。这位历史上唯一的“真正李小龙替身”的韩国演员唐龙本名金泰中,他在李小龙死后来到香港,然后改名唐龙,先后拍摄了《死亡游戏》和《死亡塔》,之后便悄然返回韩国,甚至没有在媒体前露面。这是因为在签约时,嘉禾明确要求他拍完电影就必须秘密走人,不许见记者,也不许公开身份。上世纪八十年代,唐龙移民美国,迄今下落不明,如果他还活着,也应当是一位年近70岁的老人了。
人们对李小龙的追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全世界的龙迷依旧盼望着有朝一日,由李小龙亲###摄的《死亡的游戏》能够原汁原味的被搬上银幕。2001年,日美两国的李小龙研究者动用种种关系,从嘉禾电影公司的片库中找出了李小龙拍摄的《死亡的游戏》的全部母带胶片,并且在一些热心电影人的帮助下,在当年的剧本上加以认真的编辑和补充,又找来一位替身演员拍摄影片的前面部分。不久,在全世界龙迷的翘首以盼下,迄今为止唯一一部保留了李小龙全部镜头的《死亡的游戏》问世了!
这部《死亡的游戏》严格遵循了李小龙当年的创作思路,影片后半部分的47分钟则完全由李小龙真身拍摄的镜头组成。在这 47分钟里,前面的38分钟是李小龙与伊诺山度、池汉载、贾巴尔的三场完整的打斗戏,后面的9分钟是影片的拍摄花絮。原汁原味的李小龙式打斗加上令人捧腹的NG花絮,使得这 47分钟的内容成了流传最广的李小龙电影片段。
1973年7月25日,也就是李小龙死后的第五天,李小龙的###莲达带着一双儿女来到香港九龙殡仪馆。此时,殡仪馆外的广场上已经积聚了近两万闻讯赶来吊唁的龙迷。他们静静的等候着,只为见心中偶像最后一面。殡仪馆前,数百名警察严阵以待,唯恐群众因情绪失控而发生骚乱。
灵堂里挂着巨大的蓝色挽幛,上面写着“艺海星沉,哲人逝去”,灵堂正中则摆放着李小龙戴着墨镜的巨幅照片。李小龙平静的躺在棺材里,身上穿着他在《精武英雄》中穿过的唐装,面色安详。李小龙的###莲达、儿子李国豪、女儿李香凝、哥哥李忠琛、嫂子林燕妮、好友小麒麟守护在李小龙的灵柩旁,与至亲垂泪挥别。参加告别仪式的人们一批一批的来到李小龙的遗体前,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我相信,此时此刻,那些曾经妒忌李小龙、排挤李小龙,甚至与他发生过矛盾和争执的人都会放下敌意,向这位对中国电影和武术做出巨大贡献的传奇男子汉深深的鞠上一躬。死者已矣,相逢一笑泯恩仇。
李小龙生前的两位红颜知己,丁佩和苗可秀也前来为他送行。作为妻子,莲达表现出了最大限度的宽容和理解,不但没有责难丁佩,反而安慰她不要为李小龙的死太过伤心内疚。与李小龙在多部影片中有过合作的苗可秀也是悲痛欲绝。李小龙去世后,大红大紫的苗可秀离开了嘉禾,在电视台担当主持人并拍摄了几部电视剧,最后淡出娱乐圈,定居加拿大多伦多,迄今未婚。每逢李小龙祭日,苗可秀都会前往西雅图祭拜故人。
在莲达的要求下,李小龙的遗体运回美国西雅图安葬。
1973年7月26日早晨8点,莲达在香港启德机场餐厅内向各界发表了一封公开信:
“我诚恳地希望香港传媒及大众不要再臆测我丈夫生前死后的情况,虽然尚未收到最后的验尸报告,但我个人仍深信小龙是死于自然,也不认为任何人应对他的逝世负责。命运的安排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小龙已经离我们而去,但他在我们记忆及影片中会继续长存。故各位在怀念小龙时,请想起他的天才、他的艺术和他的魅力。我知道香港人爱护小龙,并对他扬名世界的成就感到骄傲。所以谨诚恳请你们让他平静地安息,不要让他的灵魂受到干扰。这是我和他的至亲的期望,盼求各位垂注,深切致谢。”
1973年 7月30日,李小龙的亲友们在西雅图市殡仪馆为他举行了第二次葬礼,与香港的万人送行相比,这次葬礼显得清冷肃穆,莲达的亲人和李小龙生前的好友木村武之、伊诺山度、史蒂夫?麦昆、詹姆斯?科本、秦彼得等人纷纷到场。
葬礼结束后,李小龙被安葬在了西雅图湖景公园墓地,莲达也在他墓前做了最后的悼词:“他活着的时候,每天都有所创造,他33岁的一生是充实的。”
李小龙走了,他的墓碑上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BRUCE LEE 李振藩 FOUNDER OF JEET KUNE DO”
意思是:布鲁斯?李 李振藩 截拳道创始人
或许,张国荣的一首老歌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真的在我心里,
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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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务正业的小童星(1)
1940年11月27日,李小龙出生在美国旧金山(San Francisco)唐人街杰克森街的东华医院。他的母亲名叫何爱瑜,出身香港望族,其祖父何仕文是英国人,祖母施氏是中国人。何仕文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长子何东曾任怡和洋行买办,后成为香港首富,是当时公认的华商领袖,先后三次获得英王授勋;次子何福也是富商,澳门赌王何鸿燊就是他的孙子;三子何甘棠也是买办商人,同时还是文学家、收藏家、艺术鉴赏家,何爱瑜就是他众多子女中的一个。
何爱瑜出生于1912年的上海,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尤其喜爱粤剧。正是因为粤剧,何爱瑜才能与李小龙的父亲李海泉相识、相爱,最终成就了一段追求婚姻自由的佳话。
李海泉祖籍广东顺德,本名李满铨,是当时的粤剧“四大名丑”之一。与何爱瑜出身名门望族不同,李海泉出身贫苦,其祖父乃是清末顺德一带著名的武师李震彪。李震彪曾在佛山镖局任镖师,后来镖行衰落,李震彪便退隐江湖,与家人过着平静的生活。李震彪有两个儿子,分别是李满铨和长兄李满甜。饱经动荡的李震彪不愿儿子继续自己刀口上过活的日子,于是把他们送到佛山有名的笑尘还茶楼当学徒。
和大多数老式茶楼一样,笑尘还也要求跑堂的伙计们“唱单”。所谓唱单,和老北京茶馆里伙计们一口京腔韵味儿的吆喝类似,就是要把客人点的酒菜茶水以调子的形式唱出来。李满铨天生一副好嗓子,每当他唱单时,茶楼上下就会响起一片叫好声。李满铨10岁那年,当时的粤剧名伶小生奕正与几个朋友在笑尘还喝茶,听了李满铨的唱单,当场就让他来了一段粤剧,听完之后便有意让他来自己戏班学唱。李满铨连忙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却没想遭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在旧社会,戏子地位低下,甚至连下九流都排不上,是个遭人鄙夷的职业,但是在兄弟俩的苦苦哀求下,李震彪勉强同意李满铨去试试。
不久,李满铨就拜小生奕为师,这才有了艺名李海泉。小生奕是当时有名的粤剧武生,李海泉跟着他一边学戏,一边习武,一路走南闯北,凭着勤奋和天分成了当时的粤剧名角。李海泉走红后,便结识了待字闺中的富家小姐何爱瑜,两人志趣相投、书信往来不绝。此后何爱瑜迁居香港,山水相隔使二人更多了几分牵挂。几年后,李海泉前往香港演出,两人再次见面,情意更甚往昔。最后,何爱瑜不顾家庭的重重阻挠,毅然下嫁李海泉,传为一时之美谈。
婚后,李海泉四处演出,何爱瑜则留在香港家中。1940年,日本进一步扩大对中国的侵略,国内局势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听戏的人也越来越少,李海泉便抢在日军占领香港前带着家人和剧团前往美国。李海泉此举可谓一举两得,既能在远离战火的美国给家人一个和平的生活环境,又能在美国这片全新的舞台上发展挚爱的粤剧事业。
李小龙出生时,李海泉正在千里之外的纽约唐人街巡回演出。听到儿子出生的消息,李海泉非常高兴,还给这个男婴起名“震藩”,希望他长大后能够名震三藩市。但是这个名字遭到了给李小龙办理出生登记的侨商名士刘义南的反对,他认为“震藩”的“震”和李小龙的爷爷李震彪名字中的“震”是同一辈,犯了起名的大忌,也是对老人的不尊重。在这个问题上,李海泉与妻子何爱瑜的看法完全不同,何爱瑜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在西方人看来,孩子沿用祖辈的名字是一种光荣,但李海泉还是坚持把儿子的名字改为“李振藩”,既隐喻扬名三藩市,又包含自强振作之意。李小龙在家中排行第四,在他之上还有大姐李秋园、二姐李秋凤、大哥李忠琛,但是李小龙的性格与哥哥姐姐们完全不同,自幼顽皮好动,经常吵得家人片刻不得安宁。
李小龙还有一个英文名字Bruce Lee,就是在他出生后申报户籍时起的,二十多年后,西方人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不由自主的竖起大拇指,Bruce Lee也成了中国功夫的代名词。
由于文化上的巨大差异,李海泉的粤剧团在美国的发展并不顺利,而李海泉也在密切关注着国内局势——日军占领广州后,与驻守香港的英军隔深圳河对峙。李海泉觉得日本不敢贸然向英国宣战,便于1941年2月底带着剧团和全家人返回香港。回到香港后,李海泉才发觉日军对香港已是志在必得,香港看似太平,实则危在旦夕。但李海泉已无退路,只能靠继续演出来维持全家人的生计。

一、不务正业的小童星(2)
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同一天,日军飞机对香港实施了疯狂的轰炸。1941年12月25日无疑是香港历史上最黑暗的一个圣诞节,驻港三军司令莫德比向港督杨慕琦提出投降建议。当晚7时,杨慕琦亲自前往九龙半岛的日军指挥部,向日军无条件投降,近万名士兵成为日军俘虏。英军投降的消息传开后,香港居民纷纷逃往澳门、台湾等地避难,茅盾、何香凝、柳亚子及其他从全国各地流亡而来的上千名学者、科学家、文艺界人士也在国共两党和地下游击队的掩护下分批撤离,香港人口从160余万锐减至60万,市面一片萧条。
此时,李海泉想到了中国古人的一句话“国强则走,国破则留”,毅然决定留在香港。沦陷期间,李海泉靠着自己在粤剧界的名气和勤奋的演出,使得全家人依旧过着相对安宁富足的生活。不过战乱的大环境还是对童年的李小龙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有一次李小龙站在屋顶,正好有一架日本飞机飞过,年幼的李小龙竟然对着飞机大声叫骂,周围的人无不震骇莫名。这,也许就是李小龙民族意识的最早萌芽。
李小龙从小就是一个十分另类的孩子,时而疯玩一整天,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时而几个小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时而突然消失,除非他自己回来,否则谁都找不到他。李小龙天生近视,但这丝毫不妨碍其顽劣本色,从家人到仆人,全家上下几乎都被他捉弄过。玩得兴起时,李小龙经常忘记戴眼镜,不管是一头撞在玻璃门上还是摔跤骨折,这个调皮的孩子从来没有哭喊叫疼过一声。当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小龙也有害怕的东西,那就是蟑螂和老鼠。为了克服恐惧心理,李小龙竟然把蟑螂一只只捉起来,然后用线串成一串,专门拿去套女孩子的脖子,经常把周围的女孩子们吓得大哭。
李小龙虽然顽皮,但本性却十分善良,有一次,正在窗边发呆的李小龙突然光着脚冲出屋子,家里人大惊失色,以为他又要玩什么新花样,却看见年幼的李小龙正牵着一个盲人在穿马路。事后,李小龙对家人说,我看到路上有那么多人,却没人愿意帮他一把,所以才跑出去帮他。
为了约束李小龙顽劣的性格,李海泉在李小龙6岁时就把他送进了德信书院小学部念书。李小龙自幼就很聪明,但却没有像大哥李忠琛那样把聪明用在学业上,而是迷上了连环画和故事书,尤其爱看武侠小说,对学校里一成不变按部就班的学习方式十分反感,从来不肯在读书上下功夫,只对国文、历史、美术等少数科目有兴趣,对数学等理科深恶痛绝,学业几乎荒废,经过多次转学后才勉强读完初中。
少年李小龙习惯于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的性格使得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在众人眼中,李小龙就是一个孤僻怪异的孩子。
天才总是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展露光芒,这句话正适合用在少年李小龙的身上。李小龙的血液中流淌着的是祖父的武功因子和父亲的演艺天分,只有在荧光灯下,只有在镜头前,这个奇特的少年才会把身上的潜力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李小龙的父亲李海泉是个有着敏锐直觉的艺术家,当时,伴随着电影的兴起,传统粤剧的市场进一步被压缩,正如当年离开香港前往美国一样,这一次,李海泉又决定在电影上寻找事业的突破口。凭借着良好的艺德和人脉,李海泉一边唱戏,一边参与电影演出,李家的几个孩子也因此都有了出镜的机会。在这当中,又数李小龙出镜最早,天分最高。
李小龙第一次在电影中露脸时还不到半岁。那时他们全家都还在美国,当地的电影公司要拍摄一部名叫《金门女》的影片,片中需要一名东方婴儿充当活“道具”,李海泉就把自己的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推荐”给了导演,尚在襁褓之中的李小龙就这样有了自己的银幕处女作。
6岁时,李小龙第一次有了真正出演电影的机会。有一天,粤语黑白电影《富贵浮云》的导演俞亮找到了李海泉,说是影片需要一名童角,李小龙的外形和年龄正好合适。那时李小龙刚刚念书,李海泉不愿拍片影响他的学业,就有些犹豫,后来考虑到只是客串出演,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就同意让李小龙前去一试。于是,在步入学堂的同一年,李小龙也开始了自己演艺之路,只可惜《富贵浮云》的电影拷贝已经遗失,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看到童年李小龙在银幕上的精彩表现了。

一、不务正业的小童星(3)
俗话说,3岁看老,命数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并不可信,但当你回头再去看时,却又是这般巧合。据李小龙的母亲何爱瑜回忆,每逢拍戏,李小龙就会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但是到了上学时,就会无精打采找各种理由赖床偷懒。前任中国男足主教练米卢说得好:“态度决定一切。”兴趣所致,李小龙在学习上一塌糊涂,可演艺之路却发展的相当顺利,不久,他又在一部《人之初》的电影中出演小主角。影片本身没有多大亮点,但是李小龙动情的表演却博得了圈内人的一致称赞。自身的天分努力加上父亲的关系,李小龙出演的电影角色也慢慢多了起来,先后在《梦里西施》《樊梨花》《花开蝶满枝》等影片中扮演不太重要的小角色。尽管没有薪水,而且都是在学校假期或夜间拍摄,但李小龙仍然十分投入,闲暇时,就跟着剧组看别人表演,一边看一边模仿,乐此不疲。
那时候最矛盾的人就是李小龙的父亲李海泉。他既担心演戏会妨碍儿子读书,将来找不到正经出路(在当时人看来,唱戏演戏都属旁门左道不务正业之列),又觉得儿子读书不好,演戏至少能保得衣食无忧。这在当今社会仍然是一个普遍问题——究竟是选择为大多数人认可的职业,还是根据孩子的兴趣和特长让他们走自己的路;究竟是四平八稳按部就班地规划人生,还是敢于闯出去同时面临非议和失败的风险?父亲的犹豫让李小龙有了更多从影的机会。
1950年,10岁的李小龙与父亲一起出演了根据袁步云同名漫画改编的电影《细路祥》。李小龙能够出演主角细路祥也是事出偶然。当时,编剧袁步云和导演冯峰正在挑选细路祥的扮演者,试了十几个少年都不满意,碰巧遇见了随父亲来片场玩耍的李小龙。李小龙不小心踩坏了一件道具,还大声跟剧务争吵,说是道具自己不结实,不是他的错。李小龙敏捷的身手、顽皮的表情和那股子不服输、不低头的气质让两人眼前一亮,当即拍板——主角非他莫属!
细路祥讲述的是一段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动人故事,李小龙在片中有着精彩的表演,但是到了后期制作时,剧组又碰到一个棘手的难题:首次担当主角的李小龙,还没有一个像样的艺名。在之前的影片中,李小龙多用“小海泉”或“新海”充当艺名,即名角李海泉之子、新一代李海泉。李海泉觉得这是儿子首次主演电影,而且表现出了过人的演艺潜质,不能用这类不伦不类、借用父亲名气的名字来当艺名。
《细路祥》的编剧袁步云非常喜欢李小龙,袁步云在当时就有“鬼才”之称,给李小龙起艺名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袁步云苦思多日,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名字,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九龙油麻地戏院,突然听见一个票贩子正在门口大声吆喝:“大龙生小龙,确是世上难逢,看一看,你就大开眼界,看过后保你行运一条龙!”袁步云一拍脑袋,大龙生小龙,说得不就是香港影坛大佬李海泉和他的儿子李振藩吗?李振藩出生在龙年辰(龙)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龙子”一样的英气,况且,龙还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以“小龙”为名,可谓恰如其分!
“李小龙”,这个日后响彻海内外的名字就此诞生了!
《细路祥》公映后,李小龙所扮演的那个生龙活虎、有血有肉,而又叛逆不羁的小阿飞形象得到了各界的广泛好评,李小龙的本色出演,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是20世纪50年代初期香港底层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细路祥在剧中那句经典台词:“那些为富不仁的人,不偷他的,偷谁呢?”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共鸣。当时就有人指出,这个拿“用手擦鼻子”当招牌动作的“细路祥”,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国际巨星。
不过李海泉没有被铺天盖地的赞誉声冲昏头脑,在他看来,儿子的学业才是最重要的,演戏只能算是副业,李小龙学习不好,很大程度上是拜演戏所赐。李小龙也因为成绩不好和打架闹事而被迫经常转学。在这段时间里,李小龙上学、转学、拍戏,大量出演配角,拍摄了《苦海明灯》《慈母泪》《父之过》《千万人家》《危楼春晓》《爱》《孤星血泪》《守得云开见月明》《孤儿行》(又名《苦命女》)《儿女债》《诈癫纳福》《早知当初我唔嫁》《甜姐儿》《雷雨》《人海孤鸿》等风格各异的近20部影片。在这些影片中,李小龙所扮演的大多数是与自己性格相近的问题少年,但是不论以何种角色示人,李小龙都能十分到位的将人物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或顽劣不堪、或楚楚可怜、或霸道可恨,与他演对手戏的也大多是当时香港的一线明星,使得李小龙的演技和人气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1957年,17岁的李小龙已从一个稚气男孩长成一个帅气少年,他一改往日的顽皮形象,在曹禺先生名作《雷雨》改编的同名电影中出演二公子周冲一角。他所扮演的周冲英俊儒雅、单纯善良,一经亮相,就受到广泛好评,成了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第二年,李小龙又在吴楚帆的电影《人海孤鸿》中出演一个轻佻暴躁、性格倔强的问题少年阿三。影片上映时,李小龙已经远赴美国,但是片中所反映出来的香港青少年社会问题仍然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人海孤鸿》是李小龙在青少年时代拍摄的最后一部粤语片,也是最能代表他演技的一部文艺片。
可以说,正处在青春期的李小龙,其身上已经散发出了足以令万人倾倒的明星气质。李小龙如果没有去美国,而是继续留在香港电影界发展,他完全有可能在几年后就一跃成为当红的偶像明星。然而他是李小龙,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不安于现状和战斗的因子,他的名字——李小龙,也注定了他要走上一条与常人不同的奋斗之路。人如其名,演戏之外的李小龙,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小暴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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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江湖,要靠拳头说话(1)
在普通人眼中,少年时期的李小龙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孩子”:他脾气古怪,他性格暴躁,他不爱学习,他爱搞恶作剧,爱打架,爱闹事,把家里整得鸡犬不宁,在学校让老师同学头疼……除了拍电影,他几乎就是一个到处惹是生非的小混混。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闹的孩子有出息”,《大宅门》里的白七爷,当年不也是因为犯浑被他妈赶出家门的吗?那些生性顽劣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一旦开窍,往往会取得常人难以想象的成就,李小龙就属于这类人。
人们一提起李小龙,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那强健的肌肉、健美的身材、厉声的怪叫、电闪雷鸣般的招式,然而幼年时的李小龙却很瘦弱。为了让生性好动的儿子强壮起来,李海泉决定让李小龙跟随自己练习太极拳。在很多人看来,李小龙的第一位武学老师应该是咏春拳宗师叶问,从拜师学艺的角度看,叶问的确是李小龙的第一位师父,可实际上,李小龙真正的武学启蒙老师,正是他的父亲李海泉。李家三代习武,李小龙的爷爷李震彪是刀口上过活的镖师,李海泉也是有着相当武学功底的粤剧武生,在太极拳上有很深的造诣。太极拳也就成了李小龙学习的第一种武术。
6岁那年,李小龙同时开始做三件事:上学、练习太极拳、拍电影。在李海泉看来,上学是学习知识,练习太极拳是强身健体,拍电影是培养兴趣,主次清楚、偏废不得。在这三件事中,李小龙最讨厌上学,最喜欢拍电影,对太极拳则抱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态度。
李小龙从小好动,喜欢到处找人打架,比试“武功”。也许有人会说,李小龙从小就很暴力,我却不这么认为。任何一个人性格的形成,都与其成长的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首先,李小龙生性好强,不肯服输,喜欢挑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其次,李小龙出生在战争年代,动荡的时局也让李小龙从小就懂得了要用实力、用武力说话的道理,只有拳才能让对手害怕;最后,由于成绩不好,李小龙在学校里饱受歧视,他需要用另一种方法来证明自己比别人强。
在一次体育课中,李小龙与一位高年级同学发生争执,两人约定在课后进行一场“决斗”,结果李小龙赢得了“对决”,也品尝到了胜利的喜悦和击败强大对手的快感。这种喜悦和快感成了李小龙在拍戏之外最感兴趣的事情。很多时候,李小龙会为了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大打出手,甚至连对方“不友善”的目光也成了他动手的理由,然而这些举动没能为他赢得尊重,反而使同学更加鄙视他。这个时期的李小龙,活脱脱就是一个街头小霸王。不过也就是在这几年里,李小龙结识了小麒麟(本名际元宗)、楚原、梁柏镇等“死党”,小麒麟也是李小龙为数不多的几个终身好友之一。
因此,在李小龙看来,练太极拳既不是为了强身健体,也不是去体会什么“中华传统武术思想”,他天真地认为,只要是拳法,就能用来打架,只要是能打赢别人的拳法,他就学。于是,每天清晨,他都会跟随父亲练习太极拳,几年下来,不但能像模像样的比划上一套拳路,身体也结实了不少。不过李小龙很快就发现,自己每天耐着性子练习的太极拳根本就不能用来打架——在一次发生在小巷子里的“实战”中,摆开太极拳架势的李小龙被练过“功夫”的对手轻松击倒。
这次失败给13岁的李小龙带来了极大的打击,也让他学会了反省和思考:太极拳如此没用,为何还会被称为“拳法”?为什么这等没用的拳法,父亲会坚持不懈的练习几十年呢?如果不能用来防身,如果不能用来击败对手,习武又有何用?他开始明白,打架,就得靠速度、靠力量、靠气势;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扬名立万,就一定要靠实力,靠拳头说话!
1967年,李小龙在接受功夫杂志《黑带》的记者采访时道出了学武的初衷:“在香港,当我正是小孩时,我是一名小阿飞。总爱四处惹事斗非。我与我的伙伴曾用铁链及藏有小刀的笔作为武器。偶尔有一日,我问自己:如果我的伙伴不在我身旁,而我却陷入一场打架中,这会有什么后果呢?于是,我决定要学习如何保护自己。就是这样,我开始学武术。”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江湖,要靠拳头说话(2)
知子莫若父,李海泉也明白,李小龙的脾气不适合练太极拳。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通过练习太极拳来克制李小龙性格中的戾气,然而李小龙再也不愿意练习太极拳。李海泉只得另想办法,他想到了当时另一位武林前辈梁子鹏。梁子鹏是当时有名的武师,曾跟随另一位宗师陈子正学过鹰爪拳,还研习过六合八法拳,对太极拳、形意拳等内家拳法均有很深的造诣,还点拨过李海泉的太极拳。所以李海泉想借助梁子鹏的武学修为来收服顽劣不堪的李小龙。
作为一个有身份有名望的武术大师,梁子鹏在招收弟子一事上极为慎重,他对李小龙在“江湖上”的混名早有耳闻,对传统武术界而言,像李小龙这样的“恶少”是“侠义”之辈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岂能容他投入门下,败坏家风。不过考虑到李海泉是香港演艺界的名人,私交也不错,梁子鹏便不好意思推辞,勉强答应让李小龙前来挂名听课,而不传授他武功,也不算正式弟子。
这段挂名听课的经历在李小龙的一生中很不起眼,甚至被人忽视,可事实上,这是李小龙第一次系统接触中国传统的武学理论。这个我行我素的乖张少年也彻底为梁子鹏生动的授课方式和深厚的武学修养所打动,学到了许多内家拳法的原理,开始对太极拳等内家功夫的武学原理有了初步的了解。
如果说李海泉的太极拳是对李小龙身体上的武学启蒙,那么梁子鹏的授课就是对李小龙精神上的武学启蒙。面对李小龙这样一个既捣蛋又聪明的“学生”,梁子鹏主要做了三件事:其一,对李小龙所学的太极拳动作进行了纠正,在这一点上,他与李海泉的看法一致,只有勤修太极拳,才能化解李小龙身上的戾气。其二,系统全面地讲授中国传统的内家拳理,让李小龙对中国传统武学有一个充分的了解,避免他年纪轻轻就盲目的对传统武术产生轻视鄙夷之心。其三,把李小龙从别人那儿学来的零零散散的功夫进行归纳、筛选,去除繁琐不实用的部分,使得这些功夫真正能够起到强身防身之用。
梁子鹏的武学理论启蒙教育对李小龙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些拳理和义理也深深的印刻在了李小龙的脑海中,是李小龙后来在武学上取得巨大突破的理论基础,也把一个只会打架耍横的街头小霸王真正领入了博大精深的武学殿堂。与此同时,李小龙重新开始练习太极拳,而且一练就是二十几年。
太极拳是传统武术的精华所在,其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的武学原理与中国古老的哲学与辩证法息息相关,虽然没有多大的实战作用,但对习武者内在功力的锻炼和武学修为的提升却至关重要,其“太极”、“无极”、“阴阳”思想后来更是成为李小龙所创截拳道的核心理论,太极阴阳图更是成了后来截拳道的标志性logo。


三、“舞林高手”李小龙
演戏、习武、跳舞是少年李小龙的三大爱好。随着年龄的增长,进入青春期的李小龙出落得愈发俊朗帅气,挺拔的身姿、炯炯有神的双目、微微上扬的嘴唇,将他骨子里那股桀骜叛逆之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糟糕的学习成绩非但没有妨碍李小龙的人气,帅气的外形、迷人的笑容、超酷的作风、爱打抱不平的性格,反而成全了李小龙校园先锋派的形象。我们并不是要鼓励学生不好好读书、特立独行以惹麻烦为荣,但不可否认的是,像李小龙这样的学生,哪怕在现在的校园里,也绝对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更会得到无数女生的青睐。
在李小龙的性格中,有两个最为明显的特质,一是好斗,二是表现欲。好斗,勿用多说,从他对打架和习武的痴狂就能看到;而少年李小龙的三大爱好,则都是表现欲强烈的体现。
也许从李小龙出生开始,他的血液里就继承了父亲在舞台上的天分——只要一面对荧光灯,只要一面对镜头,就会变得很开心,很兴奋,千万百计地吸引别人的注意,唯恐被忽视。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举动无疑会被看成是过于招摇,过于张扬,但是对从事演艺的人而言,能够在镜头和观众面前展示自己却是必备的素质和成功的前提。当然,光有表现欲而没有表演天分就会沦落为庸俗的作秀,而李小龙恰恰具备了这两点,能够成为童星,当中固然有父亲李海泉的因素,但最主要靠得还是自己的天分和欲望。性格决定命运,也许从几个月大那次上镜客串开始,就已注定了这个襁褓中的粉嫩男童必将与电影结下不解之缘。
习武,对李小龙来说,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和弘扬国术。他的想法很简单,一是要打败对手,二是要表现自己,因此,习武和打架,也是李小龙表现欲强烈的另一个方面。
李小龙跳的主要是恰恰舞。恰恰舞是拉丁舞中最受欢迎的舞蹈,音乐轻快,节奏感强,因跳舞时鞋子发出的“恰恰”声而得名,在20世纪50年代风靡美国,后传至香港,其旋律和伦巴基本相同,每小节分慢、慢、快、快四步,慢步一拍一步,快步一拍两步,舞曲欢快而有趣,又充满热情,因而深得年轻人的喜爱,成为酒吧和夜总会的主要音乐之一。
李小龙学习恰恰舞的时间很短,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种节奏感强烈,能够充分展示肢体力量和柔韧性的舞蹈非常有趣,又能够与女孩子一起玩耍,这才尝试着学习。很快,李小龙就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和运动天赋熟悉了恰恰舞,并且成了一家有菲律宾乐队伴奏的夜总会的常客。开朗活泼的性格使得李小龙很快与乐队成员打成一片。在他们的指导下,李小龙的舞技进步神速,再加上他喜欢创新,总是把一些奇怪的具有武术特色的动作融入舞蹈中去,就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李小龙式恰恰舞。
每当李小龙和他的伙伴们到来时,夜总会里总是会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人们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这位少年“舞王”,期待着他有更加出色的表演。李小龙是那种遇强则强之人,越是大场面,他就越是来劲,朋友和观众的欢呼声让他浑身充满了动力,跳到尽兴时,他还会脱下上衣,露出精壮有形的躯体,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尽情舞动,展示着男性的阳刚之美。
动感的舞姿加上小影星的身份,使得李小龙成为当时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身边的女孩子们都以能与李小龙跳舞、能与李小龙交谈为荣,有的甚至因为被李小龙多看了一眼而欣喜不已,激动万分。李小龙的舞伴主要有两位,一位是少女影星文兰,一位是当时有着香港“银坛铁汉”之称的曹达华的女儿曹敏儿。她们与李小龙年纪相仿,又都喜欢跳舞,所以经常与李小龙一起出去结伴游玩。据文兰回忆,她与李小龙之间的感情非常好,但正是因为太熟了,所以反而没有往男女朋友的方向发展。当时追求李小龙的女孩子很多,真正被人们看好与李小龙有发展可能的是曹敏儿,他们一个年少英俊,一个青春美貌,是公认的金童玉女。不过李小龙虽然喜欢结交漂亮的女孩子,却始终没有把女人当作生命的最重,女人对他来说只是生活的点缀,他大部分的心思,始终都在习武上面。
据李小龙的哥哥回忆:“小龙每天早晨要用15到20分钟的时间站在镜子前,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并且自我欣赏一番。这成了他的晨礼,和他要弄清自己的服饰是否得体与漂亮一样重要。这一切都结束了,他才出门。”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李小龙对自己的形象非常在意,甚至到了挑剔的地步。长得帅、穿得帅、跳得帅、打得帅,这也许就是对少年李小龙最好的概括。
与大多数沉迷于夜总会的年轻人一样,李小龙学恰恰舞的初衷只是因为好玩,能够借此结识漂亮的女孩子, 但是久而久之,李小龙发现这项运动非常对胃口——欢快的节奏,强烈的动感,富有爆发力的动作,不都是自己性格的体现吗?与此同时,李小龙还发现,跳舞和功夫还有不少相通之处,比如都需要手脚的配合使用,都需要灵活的步法来支持,跳舞还对锻炼身体的灵活性和协调性有很大帮助,也有利于在练武时控制动作的节奏感。可以这样说,武术的刚性让李小龙的武道更具爆发力,舞蹈的韧性让李小龙的武功更加张弛有度、收放自如。艺人元华曾回忆李小龙跳的功夫舞,他说:“当年我和林正英很熟,而林正英是李小龙助手,李小龙常会叫我去他家玩。其实李小龙不单功夫好,跳舞都好厉害,记得有一次看过他穿黑色三角内裤跳舞给我看,无论我播什么音乐,他都可以即时自创舞步出来,而且还是将功夫融入舞蹈,有时耍拳,有时只是秀肌肉,刚柔并重。”
玩并不是坏事,重要的是玩出特色,玩出新意,玩出名堂,李小龙堪称个中表率。
与习武一样,只要李小龙决定去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在拍戏和习武之余,李小龙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来提高自己的舞技。1958年,李小龙凭借精湛出众的舞技获得了全港恰恰舞公开赛的冠军。不过据熟悉李小龙的文兰女士回忆,李小龙其实很少参加什么舞蹈比赛,他只是把跳舞当成一种娱乐和消遣,只喜欢跟自己的朋友们一起玩,在李小龙的生命中,分量最重的始终都是习武。
此后,在来到美国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李小龙都是靠晚上教别人跳舞来赚取生活费。在武术尚未打出一片天地的时候,跳舞却成了李小龙的谋生手段,这或许是他当年学舞时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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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从小霸王到一名真正的武者(1)
一次偶然的机会,李小龙结识了后来的咏春拳大师张卓庆,张卓庆的阿姨是李海泉在演艺圈的朋友,两个少年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张卓庆的功夫原本不如李小龙,后来,李小龙发现张卓庆的拳法突然提高了很多,追问之下,才知道张卓庆已经拜在了咏春拳大师叶问门下习武。
当时的李小龙正处于街战失败的苦恼中,不论是李海泉的太极拳启蒙还是梁子鹏的武学理论教育,都没有对李小龙的实战能力形成实质性的帮助,甚至可以这样说,他们对李小龙进行教育的初衷,是反对实战,避免好斗的李小龙在学了真正的武功后继续惹是生非、伤人害己。为了突破自己在武学上的瓶颈,为了真正提升实战能力,在张卓庆的引荐下,李小龙瞒着父亲投入叶问门下,开始学习咏春拳。当时,两人都是13岁,张卓庆比李小龙大四十多天,也就成了他的师兄。
相传,咏春拳是少林嫡传武技之一,咏春二字乃是为了记念咏春拳之创始人严咏春。严咏春原籍福建,其父严二公于九连山下经营豆腐买卖,严咏春则自小跟随五枚师太习武,后见蛇鹤相斗而悟出拳法之道,此后得到五枚师太的指正,创立咏春拳。咏春拳刚柔相济、尤其适合力量不足的女子学习,又因简明易学,长于近战过招而流传甚广,至今仍是徒手搏击中的重要内容。
叶问出生于1893年,广东佛山桑园大族叶家人,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年轻时赴香港求学,并跟随“咏春拳王”梁赞的大弟子陈华顺学习咏春拳。一直以来,咏春拳都是以私下传授的形式代代相传,但是受香港浓郁的商业氛围影响,咏春拳也逐渐转为公开授徒,其影响力也随之扩大。
李小龙拜师的经过也颇具戏剧性。拜师当天,李小龙随张卓庆来到位于九龙油麻地利达街的咏春拳馆,当时的李小龙眼戴墨镜、举止轻佻,对馆内众人不理不睬。来到馆内,李小龙看见一个老人端坐在蒲团上,老人身材精瘦、面容温和,双目炯炯有神的打量着自己。在老人的审视下,李小龙顿时收起了平日里那股子狂傲不羁之气,敬畏之心油然而生。突然间,老人起身出招,对手不是李小龙,而是空气!李小龙惊呆了,只见老人以空为敌,出拳如风,矫健的身手和凌厉的攻势好似临阵搏杀!
“这就是我要学的拳法!”李小龙如是想,他已彻底折服!
但是叶问不会因为徒弟的引荐和李海泉的名望就盲目收徒。金庸先生说得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习武是为了维护正道、弘扬大义。千百年来,对中国的习武之人来说,选择良才为徒是不亚于自身修炼的大事,尤其像叶问这样的一代宗师,更不会为了面子和学费而滥收门徒。开馆授徒以来,他的弟子莫不是品行端正,文武全才之人,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李小龙。按照普通的标准,劣迹斑斑的李小龙根本不符合叶问的收徒标准,但正是那一番审视,让这位见多识广的老人对他刮目相看。李小龙两眼散发出来的精芒、他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勃勃英气、还有那匀称精干的骨骼躯体,让阅人无数的叶问当场就有了计较:“此子天分过人,乃是十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当可教之!”
就这样,李小龙开始在叶问的武馆学习咏春拳。当然,习武是要交学费的,李小龙怕父亲反对,只好瞒着他征得了母亲何爱瑜的同意,解决了学费问题。很快,儿子的秘密就被李海泉发现了。木已成舟,李海泉不但没有戳穿和阻止李小龙,还私下拜会叶问,希望他能好好管教儿子。
就像其他学校一样,身为馆长的叶问自然不可能亲自去教一个刚刚入门的弟子,而是把李小龙交给了大弟子黄淳梁。黄淳梁对李小龙的第一印象也不怎么好,但是身为大师兄,他还是恪尽职守地安排李小龙进行最基础的打沙包练习。李小龙对此很不理解,觉得这些动作根本不是叶问打过的那套拳法,一段时间下来,学习的热情就开始减退,再加上经常要去拍戏,所以练功进行得断断续续。
几个月后,李小龙想试试自己的功夫究竟如何,便约了好友小麒麟和张卓庆、楚原等师兄前往九龙街头向那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小阿飞”们挑战。混战之后,李小龙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拳头变硬了,出拳变快了,步伐也比以前扎实了很多,比自己学习咏春拳时间长的张卓庆更是三两下就把几个不可一世的混混打翻在地。事实胜于雄辩,李小龙决定认真学习咏春拳。

四、从小霸王到一名真正的武者(2)
据张卓庆回忆,那次打架之后,李小龙习武比任何人都要认真,把基本功练得异常扎实,众师兄们也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大师兄黄淳梁曾直截了当的对他说,我们练拳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打倒对手。这句话与李小龙习武的目的如出一辙。在李小龙的兄弟李忠琛、李振辉看来,那段时间的李小龙,练武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为了学好咏春拳中最重要的粘手功夫,李小龙在家中设了一座木椿,每天对着木椿击打不停;为了锻炼体能,李小龙用沙包和石块来代替健身器械,不论干什么都喜欢拿着哑铃练习,甚至在吃饭时也会用拳头击打板凳,以锻炼拳头的硬度。
“人只有处在适合的环境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潜能。”这句话在李小龙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在家中,李小龙是个不折不扣的顽童;在学校,他又是个地地道道的小霸王;唯独在练功时,李小龙就像变了一个人,恰如专注时的樱木花道,执着得可爱。
学习咏春拳期间,李小龙与武馆的师兄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每个人都是勤加练习、相互切磋,拳法突飞猛进。起初,李小龙的拳法是由大师兄黄淳梁传授,到后来,就由叶问亲自点拨。叶问的传授有个特别之处,那就是重视对弟子的启发,主张让弟子们自己去思考,去感悟,去改进,这也正是叶问一眼看中李小龙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看到了李小龙过人的悟性。
后来的事实证明,叶问的眼光没有错,李小龙之所以能在不断的学习和实战中博采百家之长、创造出一门全新的武学——截拳道,靠得就是不断的思考,不断的感悟,不断的改进。
叶问教导李小龙:“我们不要太虚伪地说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我们习武就是用来打架的,只是不要轻易出手。遇到敌手,千万不要拘泥于套路,这样只会捆住自己的手脚,怎样方便就怎样出手,目的是尽快将敌人击倒。放松一点,自然一点,注视敌人的动作,你就会自然适当地做出反应。”
叶问务实而灵活的武学思想,深深的烙在了李小龙的脑海中。李小龙在美国上大学时,就曾对这段习武岁月发出这样的感慨:“一般的老师,均对我起不了任何的启蒙作用,因为他们本身都处在形式的束缚当中不能自拔,他们的观念和技术都是僵化的,又怎能教出开明的弟子?倘若他们的弟子没能获得成功,他们就会说弟子们修习不够或其自身的努力程度不够,而不去发掘属于自身的问题或那些属于教学方法上的问题,这样就使中国武术的发展形成了一个恶性的循环。直到碰上了叶问师傅,我才知道了什么叫老师。因为他首先是一位精明的学者,他很了解我的个性,知道我真正需要什么,甚至在我踢打得浑身没劲时才让我学习一些新的动作,以磨练我的耐性。由于这时我已经没有了体力,故练习起来便不会心焦意燥。他的这种教学方法对于一些武师来讲可能会感到难以理解,但我却练得很开心,并且绝对不迟到,相反还会早到。我已经完全沉醉在了这个独特的咏春拳世界里了。”
除了务实和灵活,叶问对待武学的态度还表现在重视实战和开明包容上。叶问经常对弟子们讲,一个人,一个流派想要生存下去,靠的不是名气、面子和私藏绝活,而是要看实力。只有在实战中,只有在不断的切磋较量中获胜,才能赢得对手的尊重,换来应有的地位。因此,叶问既不反对李小龙继续练习太极拳,也不反对弟子与别派过招,甚至还鼓励弟子们多走出去,多看,多学,把别家好的东西吸收进来壮大自己。叶问的这些观点,都对李小龙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李小龙所创造的截拳道一共有26个精华元素,其中一项就是蔡李佛拳。蔡李佛拳是广东名拳,虽然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却在广东及东南亚地区流传甚广,是与咏春拳齐名的实战拳术。
李小龙的大师兄黄淳梁,是当时香港武术界有名的高手,人称香港“讲手王”。“讲手”,就是比武,作为李小龙实际上的咏春拳启蒙老师,黄淳梁经常会把一些实战中的要诀传授给这个天分卓然的小师弟。在叶问的点拨和黄淳梁的悉心教导下,李小龙在短短数年内迅速成长为一名咏春拳高手。李小龙后来创造的截拳道虽然沿袭了太极拳的基本哲学原理,但是在招式和对敌诀窍上,很多都是脱胎于咏春拳,所以也就有了“截拳道源自咏春拳,李小龙得益于黄淳梁”之说。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四、从小霸王到一名真正的武者(3)
习武和演戏是少年李小龙人生的两大“正事”,除此之外,李小龙还会经常打着“讲手”之名在街头寻找“讲手”对象,一旦发现貌似强大的“对手”,李小龙就会主动挑衅,对方一旦怒而动武,李小龙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咏春拳法,一举将其击倒,直到求饶方肯罢手。对于这一点,叶问和黄淳梁也曾多次告诫,说讲手不是为了炫耀武力,而是为了切磋武技。但是只要一上街,李小龙就会不由自主的生出“挑事”之心,把“讲手须适可而止”的训条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一次,李小龙在赴约途中看见一位老人正在路边的草坪上教三个年轻人练习拳法。李小龙当即停下来观看,还直截了当的说他们的拳法动作太大、太花俏,在真正的打斗中不一定能用得上。三个年轻人没出声,反而是那位老人让他过去试试。心高气傲的李小龙当即上前,还未出手,就被老人一击而中。李小龙大惊,认为老人是在偷袭,不能算数,要求再战一次。第二次过招,李小龙输得更惨,几乎被老人击倒。老人的身手令李小龙大为叹服,当场要拜他为师。这位不知名的老人正是当年名震内地的蔡李佛高手陈师傅,此番来港,只为安享晚年,并不打算开馆收徒,但是在李小龙的再三恳求下,陈师傅只得答应教他拳法,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李小龙决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诉外人。
李小龙招人“讲手”,也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与他切磋。这些挑战者并非混迹街头的流氓大汉,而是有过拜师学艺经历的“武林”中人。他们功夫过硬、各有所长,不过在大多数时候,李小龙都能凭借迅猛的出招击败对手;如果对方是几个人,李小龙就会带上师兄弟几人前往应战。李小龙的功夫越来越好,名气越来越大,打败的人越来越多,遇到的对手也越来越强硬,几十年后,张卓庆在采访时回忆道:“那时候,与小龙及师兄黄淳梁,为了印证所学功夫的实效,四处向人挑战……起先只不过是双方三几人,约定时间秘密举行,想不到后来越搞越厉害,时常会雇了汽车到新界去打。我那时被人称为‘大龙’,而他(李小龙)当然是‘小龙’了。我们乐于迎战任何挑战者……”
叶问与黄淳梁的教导让李小龙从一个街头小霸王蜕变成了真正的武学中人,但是能够成为一名武术高手,最重要的还是李小龙自己的勤学不倦。眼看着儿子在演艺和武学上日渐成型,学业却丝毫不见进步,李海泉是又喜又忧——由于“恶行”累累,李小龙待过的学校都不愿接纳这样一个“刺儿头”,纷纷要求他转学;为了练武,李小龙还一度中断了学业。
1956年,16岁的李小龙勉强读完初中,并继续在喇沙书院读高中。喇沙书院附近有一所圣乔治书院,里面主要是在香港读书的英籍学生。香港当时还是英国的殖民地,所以这些英籍学生经常欺负喇沙书院的中国学生。李小龙看不下去,就带着一群热血少年应战,在街上大打群架。那些英籍学生打不过李小龙,他们的家长就给喇沙书院校方施加压力,要他们开除李小龙。喇沙书院的校长夏里神父没有开除李小龙,而是把他转到喇沙书院的分校——圣芳济书院继续读书。
1957年,李小龙17岁,在这一年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李小龙进入圣芳济书院后,发现学校里正在开设西洋拳培训班,教练是他的体育老师爱德华修士。李小龙对这种新鲜的拳术有着极大的兴趣,于是立刻报名参加。不久,香港中学生校际拳击赛即将举行的消息传来,而喇沙书院却找不到合适的参赛选手。无奈之下,校方想到了“无架不欢”的李小龙。天性好斗的李小龙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每天放学后,他都会跑到大师兄黄淳梁家要他充当陪练。
校际拳击赛是当时全港各所中学相互交流的盛事,每所学校都会派出拉拉队为自己的选手加油,可李小龙的“粉丝”团却只有寥寥数人:大多数人都觉得打架跟全集根本是两码事,李小龙的那套打法在擂台上不一定管用,所以对李小龙根本没抱多大的希望,甚至连前来观战的人数也不到其他学校的一半。书包网 www.61k.com

四、从小霸王到一名真正的武者(4)
一开始,李小龙很不习惯那种戴着厚厚的手套的打法和处处受到限制的规则,但是凭着过硬的咏春拳功底和一往无前的气势,首次参赛的李小龙出人意料的打入了决赛。李小龙决赛的对手是连续三届获得冠军的查理?欧文。查理?欧文比李小龙高达魁梧很多,还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一出场,就大有压倒李小龙之势。比赛开始后,李小龙在对手迅猛的出拳下完全处在下风,经常被逼到死角,李小龙不为所动,一边依靠灵活的步法与之周旋,一边观察对手的拳路,进而寻找破绽。第二回合,查理?欧文见李小龙没有还手之力,便放手进攻,想要一举将他击倒,这样一来,就把自己的漏洞和弱点都暴露了出来。李小龙看准时机,突然施展咏春拳法,查理?欧文被这一阵流星雨般猛烈的反击打懵了,既找不到李小龙出拳的方向,自己的重拳又无法击中李小龙,很快就招架不住,主动放弃了比赛。就这样,街头霸王李小龙用“东方式的拳击”击败了英国大力士,奇迹般的夺得了当年的校际拳击冠军。
赛后,面对同学和师兄弟们的庆贺,李小龙不无得意地总结说:“西洋拳讲究的是闪避,攻击都是一下下的,而咏春拳以‘粘手’见长,可贴紧对手连削带打。交手时,我以‘粘手’格开番鬼仔的来拳,对方手腕酸软时,我就用另一只拳猛击。……我的咏春拳还没使出一半,主要是怕犯规受罚。咏春拳讲究速战速决,如果放开来打,我一个回合就能把他击倒。”
这次胜利给了初学拳击的李小龙以莫大的鼓励,让他对自己的拳法有了巨大的信心,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的心情从高峰跌倒冰点,引发了他对武学更深层次的思考。
1957年12月20日,台港澳国术大赛在台湾举行,港澳台和东南亚地区的各家拳派都受到了邀请,香港咏春拳则派出了有着“讲手王”之称的黄淳梁参加大会。比赛开始前,香港各界对黄淳梁和咏春拳期望很高,李小龙也很想跟随大师兄一同前去见见世面。叶问没有让李小龙去台湾,还告诫黄淳梁,天下武林藏龙卧虎,名气越大,就会被对手研究得越透,一定要戒骄戒躁,切不可轻敌大意。然而不幸的是,志在夺冠的黄淳梁在初赛中就败在了“台湾腿王”吴明哲脚下,黯然回港。
黄淳梁的失利在香港武术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各家报纸在以大篇幅报道此事的同时,也对咏春拳的实战性提出了质疑,认为咏春拳只适合民间巷战,而难以在擂台上争胜,既不好看也不实用。咏春拳是一种讲究近战格斗的拳法,招式朴实无华,不好看确是事实;但咏春拳的宗旨就是在实战中击倒对手,如今被评价为“不实用”,可谓莫大的讽刺,也大大伤害了咏春弟子的自尊心。在比赛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咏春拳弟子士气低落,就连叶问也是无能为力——事实摆在那里,又岂能去封住别人的嘴。
此时的李小龙没有跟着垂头丧气,而是迫切想知道比赛是怎么输的,但是为了照顾黄淳梁的心情,又没好意思当面去问。新年过后,香港开始放映此次大赛的纪录片《港澳台国术大赛特辑》,李小龙如获至宝,一连观看8场后,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从个人修为上看,吴明哲拳法不弱,强项是腿功;黄淳梁拳法一流,但在身法和步法上都欠灵动。从功夫上看,咏春拳需要两人近身格斗时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吴明哲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往往在远距离就凭借飞腿发起进攻,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取胜也在情理之中。
发现问题所在后,李小龙开始思考,究竟是大师兄功夫没练到家,还是对手太强?除了大师兄自己所说的大意轻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没有想到的原因呢?
李小龙发现,黄淳梁在对敌时,严格遵循中国传统武术中“站如桩”的要求,站在场上几乎不动,而吴明哲为了发挥远程攻击的效果,则像西洋拳击一样在擂台上不断游走,伺机进攻。这样一来,黄淳梁不但无法发挥咏春拳近战的优势,在战略上也处于极为被动的境地!
李小龙觉得,咏春拳不善远距离格斗只是大师兄黄淳梁失利的技术原因,中国传统武术思想对作战方式的制约才是根本原因!

四、从小霸王到一名真正的武者(5)
李小龙大胆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叶问和师兄弟们,但是传统武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很难在朝夕之间改变,咏春拳也不可能学西洋拳那样蹦蹦跳跳的去过招。尽管如此,叶问还是很欣赏李小龙主动思考主动发现问题的精神,也鼓励他通过各种途径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在叶问的默许和鼓励下,李小龙先后向谭师傅学习洪拳,向少林僧人学习罗汉心意拳,向打个李忠琛学习西洋击剑,还向日本商人大兵卫师学习柔道,博采各家之长,逐步完善自己的武功路数。
李小龙很喜欢西洋剑法,其一是因为它的步法轻灵迅速,其二是它的动作变化多端且极具欺骗性,正符合李小龙的性格特点。李小龙经常缠着大哥李忠琛教自己西洋剑法,然而每次对练,循规蹈矩的李忠琛总是被他打得一败涂地,因为李小龙并不按常理出招,而是把西洋剑术和中国传统的刀剑打法混合在一起,时不时还会加上一些拳脚动作。面对如此狡猾的徒弟,李忠琛也是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击剑训练让李小龙接触到了咏春拳之外的另一种灵活简洁的打法;同时也由西洋剑进一步掌握了西洋拳的要领。
这个时期的李小龙,除了拍电影,习武、打架、跳舞、样样不落,俨然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二世祖”,也让父母对他的前途非常担心。他们并不希望李小龙成为一名武师,以习武开馆授徒为职业,而是希望他能够顺利读完高中,然后完成大学学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因此,李小龙的母亲何爱瑜极力主张他去美国读书,她的意见也得到了全家人的同意。
李小龙为什么要离开香港?对于很多龙迷来说,这是李小龙早年经历中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话题。站在一般人的角度,当时的李小龙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他的家庭在香港演艺界也是颇有声明,如果一切都正常发展下去,也许用不了几年,李小龙就能跻身一线明星之列,而李小龙,也很具备成为当家小生的一切素质。那么,李小龙为什么要走呢?这次离开,究竟是家庭的因素,还是出于他自己的决定呢?
我想,正如很多离开舒适的家庭生活毅然北漂的年轻人一样,这次离港赴美,一方面是现实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李小龙性格的必然选择。
我们在前面也提到过,在离港一事上,李小龙母亲的意见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母子连心,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她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留在身边,不管你有没有成就,不管你会惹来多少麻烦,只要人在身边,那就是好的。李小龙的母亲出身名门,接受的是当时最先进的西式教育,思想开明,见识不凡,她很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格,深知这样的孩子,只有放出去,才能让他得到更好的磨练,不管他在大洋彼岸能不能熬出头,但是这样的经历,是必需的。当然,当中也有李小龙在香港闹事太多,得罪人太多,需要避避风头的原因在内。
首先,李小龙在美国出生,拥有美国户籍,满18岁后必须在美国居住一段时间才能成为正式的美国公民,所以正好借这段时间让他去美国接受高等教育。何爱瑜自己接受的也是西方教育,在她看来,美国的教育方式比中国传统教育更适合李小龙。其次,习武以来,李小龙到处挑战、到处树敌,不但结下了很多仇家,也招惹了不少黑帮分子。打架闹事让李小龙成了警察黑名单上的常客,也成了一些黑帮人物下手的对象。对此,李小龙倒是不怕,坦言只要对方敢来,他就奉陪到底。但是站在家人的立场,李小龙的功夫再高,也是暗箭难防,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出国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最后,李小龙的父母觉得李小龙结交的都是一些不务正业的不良少年,长此以往,李小龙的性格和脾气只会越变越坏,只有离开香港,才能让他在全新的环境里洗心革面、从头开始。那么,李小龙是被逼去的吗?恐怕未必。
街头小霸王、小影星、舞林高手、女生追逐的焦点……李小龙在香港的生活过得很惬意,但是一转眼,他就到了18岁。18岁是成年的日子,很多人在这一天会突然开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活着,要改变生活方式,开始全新的自己。而李小龙,恰恰又是一个早熟而善于思考的人。也许早在街头打架时,在夜总会疯狂跳舞时,李小龙就已经在思考自己的未来,他是一个不安于现状,事事追求新鲜刺激之人,他的好斗,如果换一个角度,也可以看成是在不断挑战对手的过程中挑战自我,挑战极限。

四、从小霸王到一名真正的武者(6)
尽管李小龙和我们所处的是不同的时代,但是有一点是相通的——大部分年轻人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来改变生活,让自己过得更好。有的人拼命赚钱,有了钱,一切都会随之而来;有的人则像许三多那样,做喜欢的事,要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
改变在哪里?机会在哪里?有所失才有所得,如果舍不得舒适安逸的生活,如果舍不得家人的关照和现有的一切,你就很难咬牙走出这一步。幸而,李小龙的家人是开明的,他们没有给李小龙设置障碍,鼓励他走出去。而对李小龙来说,抛下现在的生活,单枪匹马杀奔一个完全陌生,甚至连交流都可能存在很大问题的世界,接触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那才是最刺激,最有意思的事!
在李小龙看来,在香港的一切都来得太容易,很大程度上是拜父亲的名望所赐,走到哪里,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李小龙”,而是这个少年的父亲。李小龙心高气傲,自然不喜欢别人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才知道,所以,当母亲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提出让他去美国的想法时,李小龙爽快的答应了。不是怕香港的黑帮暗中谋害,也不是怕经常去警察局喝茶,这些在李小龙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最大的敌人只有自己——只要他想做,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他要用双手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
龙的天下!
从感情上说,李小龙是舍不得香港的,这里有他尊敬的恩师,有并肩作战过的拜把子兄弟,还有被鲜花和赞美包围着的电影事业。他很清楚,独自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求学谋生很不容易,但是他没有退缩——他的性格是战斗着的,一旦认定目标,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
18岁的李小龙深知,除了演戏和武术,自己别无所长,能够在香港演艺圈一帆风顺,很大程度上靠的是父亲的人脉和关系,可到了美国,这一切都没有了,演戏也就无从谈起。于是,他也就只剩下武术这一项所长。经历了大师兄失败事件后,李小龙明白了“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自己现在的这点功夫,在真正的高手看来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决定强化自己的武功,让自己能够在美国立足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在父亲的介绍下,李小龙结识了当时另一位著名的拳术家邵汉生。
邵汉生是李小龙的第一位北派功夫老师,不但精通罗汉拳、螳螂拳等多种北派拳术,还在加入精武体育会后学会了潭腿等拳法,因拳艺高超而留会任教,后移居香港九龙城,一边开馆授徒,一边在电影中出演武打角色,也因此与李小龙的父亲李海泉交好,被李小龙唤作“四叔”。
邵汉生与李小龙的交往也颇有戏剧性,李小龙意欲拜入门下时,邵汉生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小小的“刁难”了一下这位古灵精怪的好友之子,他对李小龙说,想学他的功夫,就得用自己的绝学来换。李小龙觉得这位师傅很有意思,可自己的武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自然也谈不上教,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以“舞”换“武”的办法,也就是他教邵师傅跳舞,邵师傅教他武功。
邵汉生答应了这个条件,然后开始传授李小龙武功。但是邵汉生很快就发现,这个小“武痴”一门心思全都在习武上,应付了几次之后,就把教老师跳舞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邵汉生也不在意,反而觉得李小龙既聪明且勤奋,再加上李海泉的关系,于是就把一些普通弟子无法学到的精要招式传给了李小龙。这些秘不外传的招式中就包括了李小龙在美国长堤空手道大赛上威震四方的连环飞踢。
李小龙前往美国发展后,两人仍保持着信件往来,交换武学心得,李小龙还曾打算让邵汉生到美国武术界发展。每次回港省亲,李小龙去的最多的地方一是叶问的咏春拳馆,另一处便是邵汉生家中。邵汉生为人随和,与李小龙名为师徒,实为叔侄,随时随地都会指点李小龙几招,因而深得李小龙的敬重。后来,李小龙在美国的事业不顺,打算回港发展,邵汉生就四处找人推荐李小龙,为他争取上镜的机会。因此,邵汉生成了为数不多一直与李小龙保持良好关系的师傅之一。
1959年4月29日,“威尔逊总统”号邮轮从香港九龙码头起航,开始了驶往三藩市的漫长海上航行。
18岁的李小龙站在船舷上,跟大多数乘客一样,挥舞着手向岸上的亲友道别,从此开始了一段未知而又刺激的人生之旅。


一、跨越大洋的振藩之梦(1)
汽笛声响起,“威尔逊总统”号邮轮缓缓起航。李小龙是兴奋的,他终于告别了生活多年的香港,告别了亲人、朋友,也告别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邮轮缓缓离岸,岸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他再也听不到亲友们的呼喊,听不到汽车的喇叭声,聚集在船舷上的人们也渐渐散去。海风在轻轻吹,清凉中带着一丝苦涩的咸味,这个世界是冷酷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舱位,每个舱位对应着的,是他们的身份、地位、财富。
“这才是属于我自己的路。”李小龙如是想。47年前,Jack也是像他这般揣着三等舱的船票挤上了泰坦尼克号,从英国的南安普顿起航,向着遥远的美利坚前进。
《海上钢琴师》中,少女的父亲对1900(1900是海上钢琴师的名字)说,当我听到大海的声音,我就决定改变自己的命运。湛蓝的大海,总是予人无尽的想象,让人豁然开朗,让人觉得以前的生活是如此的狭隘和乏味。人生就像一场旅行,在乎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风景。这一次旅行,从李小龙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惊心动魄、充满着悬念和刺激。
大海汹涌,暗礁重重,初次出海的人还会晕船,李小龙不在乎这些,早在襁褓中时,他就有过一次海上旅行,大海对他来说,是一次体验,是一个起点。航行有终点,人生之旅却无止尽,只要我们活着,只要我们还有梦想,就要让每一天都活得有意义,决不浪费上天赐予的每一分钟。
“弗吉尼亚”号三等舱的乘客们是幸福的,因为那是全世界唯一一处有立式钢琴的三等舱,那里还有一位没有任何身份户籍、却愿意为三等舱乘客演奏的天才钢琴师1900。很多人搭乘“弗吉尼亚”号,正是为了听一听这位传奇钢琴师指尖那动人的旋律,甚至连一些社会名人也会挤到“弗吉尼亚”号的三等舱,只为一睹1900的风采。
我们不知道“威尔逊总统”号上有没有乐队,如果有,相信李小龙一定会一展身手,秀一把他那精彩的恰恰舞。按照李小龙的家境,他完全可以坐上相对舒适的二等舱,那里大多是一些出海留学的知识分子、小生意者和中产游客,可李小龙毅然选择了三等舱。李小龙不缺钱,多年从影让他有了不少积蓄,但他把这些钱都交给父亲打理,而自己,只是带了100美元和很少一点生活费上路。这是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从开始就要抛弃过去的一切有利条件,他只是一个带着梦想的18岁少年,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从最底层开始。
几分兴奋,几分期待,又有几分迷茫,这就是李小龙当时的心情。喧闹的三等舱,带着汗臭味和鱼腥味的过道,乱糟糟的行李,小市民、农民、穷学生、江湖艺人、骗子、投机者、流亡者……都操着不同口音、带着不同目的蠕动在拥挤的三等舱里。在从小在富足之家长大的李小龙看来,一切都是新鲜的。
一艘海船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一个社会的缩影——有钱人住头等舱,西服笔挺旗袍翩翩地徜徉于顶层的甲板上,奢华与风光,在他们眼里都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公子、名伶,不过是旖旎外表下的声色犬马,舱门一关,便是风月无边。中产者们住二等舱,他们有学识、有抱负、有追求,他们是社会的中坚、未来的希望,他们看不起有钱人的庸俗排场,带着酸味投去鄙夷的一瞥;想与三等舱的人打成一片体验生活,又受不了那里脏乱的环境与刺鼻的气味,于是沦落为不上不下最为尴尬的一群人。剩下数量最多的穷人,则被随意丢在三等舱,他们是社会的底层,大多为生活所迫,不得不破釜沉舟走出这一步。整个三等舱,浓缩了众生百态,不消数日,就让年轻的李小龙感受到了底层人们生活的艰辛,就连船上的船员和水手都看不起他们。他们乐观而执着的态度,也深深的打动了李小龙。
人不怕穷,最怕安于现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还有生存的意志,不论多么困难的环境,不论前路是多么的艰难困苦,只要一咬牙,都能挺过去。也许从那时起,李小龙就有了给小人物拍电影的念头,现实中的英雄,并非风光招摇的有钱大侠,而是真真切切地生活在我们身边。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跨越大洋的振藩之梦(2)
海上的航行很漫长,也很乏味,李小龙是个有心人,他不想在到了美国后还对美国一无所知,于是就跟这些在美国居住多年的叔叔伯伯们聊天,一边聊天,一边了解美国。李小龙能说会道,又开朗直爽,所以很快就交到了一些朋友,其中有不少是早年移居美国,每隔几年回港探亲,又搭船返回美国的中年人。“美国遍地是黄金”,这是当时很流行的一个说法,但是接触过那些三等舱的美籍华人后,李小龙觉得他们根本算不上有钱,很多都是新移民法颁布前前往美国的劳工出身,和自己一样在普通餐厅里吃饭。为了看看自己的英语水平,李小龙还特地用英语和他们进行交流。每到这时,那些大叔大伯们就会笑着对李小龙说,他们这些所谓的美籍华人,其实从小就生活在唐人街里,周围都是跟他们差不多的华人、华工,有的以做小买卖为生,有的则一辈子在茶楼戏院充当跑堂和杂役,晚上则睡在简陋的小阁楼或一群人挤在破旧的大房间里,过着与香港底层小市民类似的生活。在美国人看来,他们就是最下等的移民,劳工、脏乱臭、小偷小贩,甚至成了华人的代名词。这些挣扎在美国最底层的华人备受歧视,别说接受美国教育,就连唐人街之外的世界都很少接触,他们对美国的了解还不如在出发前临时抱佛脚恶补《美国便览》的李小龙,就连最简单的英语单词都说不清,甚至连三藩市、华盛顿、纽约的位置都搞不清楚。
“这就是遍地是黄金的美国吗?这就是我所要去的地方吗?”李小龙这样问自己。当初,他不肯多带钱,一方面是自信满满,觉得不能再靠家里,要白手起家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另一方面,就是听多了美国有多么好,去那里“揾钱”是多么容易的话,觉得轻而易举就能在那里立足、发展。
李小龙有些后悔,也有些犹豫。他还只是个少年,和普通人一样会有情绪波动,这很正常,没有任何人生来就是自强的楷模、奋斗的机器。正因为有了犹豫和疑问,李小龙才会积极地去思考,去正视自己,而不会盲目的被美好的愿景冲昏头脑。
“威尔逊总统”号离开香港后,并没有直接横渡太平洋,而是转道向北,首先前往日本的神户、横滨。
李小龙出生在日军侵华的年代里,少年时与日本人也有过接触,这个民族的柔道、剑道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是直到邮轮停靠在神户、横滨岸边时,他才真正见到了日本。这是一个什么都稀缺的国家,唯独不缺拼劲。短短十几年,日本就从一个满目疮痍的战败国中走了出来,日本人也以一种积极、隐忍的姿态开始重建国家。港口是日本获得资源的窗口,也是最能体现日本实力和活力的地方,我们不知道李小龙当时有没有下船,也不知道“威尔逊总统”号在当地停泊了多久,但是我想,岸上的那个世界,给李小龙留下的,应该是与《海上钢琴师》中1900完全不同的感觉。
面对陌生的城市,1900站在连接轮船和陆地的钢桥上,驻足良久,最后,他摘下自己的帽子,远远的抛向岸上,然后转身。帽子没能飞上陆地,最后掉进了那道窄窄的水面;而1900,这个出生在船上,在船上长大,一旦靠岸就失去演奏灵感的天才钢琴师,也没能走出自己的世界。
面对陌生的城市,李小龙站在高高的船舷后,驻足良久,最后,他选择呐喊,尽管岸上的人们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但他仍旧要喊出来,因为那是他的声音,他的情绪。他要让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听到,一个来自中国的少年正在呐喊,因为他激动,他突然想明白了,任何迷惘和彷徨都是暂时的——苦不苦,看看日本人;难不难,看看日本人!
日本人都能在逆境中奋起,中国人为什么就做不到?我李小龙为什么就做不到?终有一天,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那个呐喊的人,是一个中国人,他的名字叫——李小龙!
邮轮再度起航,离开了寒冷的日本,前往火热的夏威夷。这段旅程是轻松而愉快的,李小龙已经走出了当初的迷惘和彷徨,继续与船上的乘客聊天、交谈,即便只是一些唐人街的琐事。李小龙明白,自己到美国后的生活不会一帆风顺,很有可能和他们一样从最底层做起,因此,多了解一些美国华人的生活,多掌握一些可供谋生的信息,都是好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一、跨越大洋的振藩之梦(3)
1959年5月19日,在经历了19天的海上航行后,“威尔逊总统”号终于抵达了这次旅行的终点——旧金山,也就是当时人们口中的三藩市。面对这座自己出生的城市,李小龙没有任何的亲切感,18年恍如一梦。离开甲板踏上钢桥的那一刻,李小龙也许能够感受到1900的心情——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陌生,我的生活就是钢琴的键盘,键盘是有限的,而这座城市,还有城市之外的那些城市,那无数条路,都是我所不能掌握的,是无限的,我难以接受不在双手控制之内的生活,正如我不能离开钢琴一样……
然而,他是李小龙,他出生在陆地上,大海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次旅行,一个过程,一个起点。同样陌生的城市,同样无数条路,在李小龙眼中,那不是惶惑和退缩的理由,而是前进的最大动力!
到旧金山后,李小龙用Bruce?Lee(布鲁斯?李)这个名字办理了户籍证明。旧金山素有“翡翠之城”的美称,也被誉为“华人的天堂”,但正是在这样一座城市里,种族歧视依然十分严重。若不是李小龙拥有美国的出生证明,他很有可能被当作从香港偷渡来的童工遭到遣返。尽管如此,那些美国的白人政府官员还是用不屑和嘲弄的态度对待李小龙,像是在说:“欢迎来到美国,这里是你的天堂,也将会是你的地狱。”相信当时的李小龙一定很想冲上去给那几个美国胖子狠狠一拳,但是他忍住了,这是在美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就等着看我李小龙的本事吧!
与每一个出外寻梦的人一样,李小龙来到旧金山后,首先面临的就是谋生问题。李小龙不想用家里的钱完成学业,只想凭自己的本事在美国站稳脚跟。然而,身在异乡,靠什么维持生活?这个问题,李小龙在香港时就曾考虑过,当时的想法是靠功夫来赚钱,也就是开馆授徒,所以他才会在离开香港前拜邵汉生为师。但是开馆授徒也要有条件,资金、场地从何而来?更何况你一个初来乍到的中国少年,如何让当地人知道你的名字,并且相信你的功夫?
李小龙离开香港前,父亲李海泉给他一个住在旧金山市区的朋友文世伯写了一封信,让他代为照顾刚到美国的李小龙。李小龙办完相关身份证明后,就去拜访文世伯,顺道在旧金山等待大哥李忠琛。找到文世伯的住处后,李小龙发现父亲的这位老友身体状况很差,连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更别说照顾他人了,于是就有些灰心,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老于世故的文世伯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他既没有托人帮李小龙找工作,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而是劈头盖脸的给李小龙泼了一盆冷水:在香港,你李小龙是小有名气的童星和威震街坊的小霸王,还有个走到哪儿都会有人卖面子的老爸;但是在美国,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你从哪里来,过去干过什么,有过多少风光的经历。在美国人眼里,你李小龙就只是一个来美国“淘金”的华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穷小子。在美国,一切东西都要靠自己的努力换来,没有人能帮你、照顾你;没有真本事,哪怕你饿死了,也只能落得与臭水沟里的老鼠为伍的下场,没有人会同情你。
现实与理想的距离总是如此之大,生活会把一切美好的梦想都打得粉碎;它露出狰狞的笑容,热情的欢迎着每一个想要成为主人的客人,然后将他们吞噬。有很多人觉得文世伯冷酷无情,可他说的都是实情,那才是真正的美国,才是李小龙真正将要面对的现实。作为李小龙父亲的朋友,文世伯给李小龙提供住处已是仁至义尽,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作为一名在美国生活多年的老华人,文世伯能够在李小龙开始美国生活之前就把这些对他讲清楚,让他对未来有个清醒的认识,恰恰是非常必要,且非常坦诚的。
当然,文世伯这么做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从神情举止上看出了李小龙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这样的脾气对他在社会上谋生决非好事,有必要在一开始就杀杀他的傲气,免得日后吃亏惹麻烦。从这一点上看,文世伯是用一种比较残忍的方式在帮助李小龙,这种方式很有美国特色,也能激起李小龙的斗志。
李小龙没有记恨文世伯,他原本就没想用别人的钱来念书生活。为了等大哥李忠琛前来旧金山会合,李小龙开始自己找出路。起先,他在餐馆做杂工,每天拖地、擦桌子、刷碗、倒垃圾,勉强度日。后来,凭着自己的勤快和俊朗的外形,又被提拔为服务生,生活才稍稍有了一些改善。但这些毕竟都只是权宜之计,稳定的收入才是立足之本。
来到旧金山后,李小龙也没有放松对武术和舞蹈的练习。有一次,李小龙在住处练舞时被文世伯的儿子撞见。文家兄弟见他舞技如此精湛,就劝说李小龙可以开办一个恰恰舞培训班来赚取生活费。李小龙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在文家兄弟的帮助下,联系到了旧金山弯区的一处社区,在他们的礼堂开办舞蹈课。为了吸引学员,李小龙的舞蹈班收费很低,尽管如此,还是应者寥寥,经常出现冷场的情况,郁闷的李小龙只好对着空荡荡的礼堂打拳发泄。
一个偶然的机会,李小龙的舞蹈课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此人名叫严镜海,专程从奥克兰赶来观摩李小龙的舞蹈。这次见面持续的时间很短,两人也没有进行太多的交流,李小龙只是一如既往的把融入自己功夫的舞蹈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一次。李小龙也许没有想到,正是这次短暂的会面,让自己给这位名震美国华人武术界的高手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和严镜海之间的故事,也是从那一刻开始。
两个月后,李小龙的大哥李忠琛也来到旧金山。按照原来的计划,兄弟二人在旧金山会合后,便相互照顾一起在美国读书发展,但是事与愿违,李忠琛已经接到了明尼苏达州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只好先一步赶去报到。李小龙本打算跟着大哥一同前往明尼苏达,这也是家里人的意见,然而李小龙却没能在明尼苏达找到合适的大学就读,兄弟二人匆匆见面后,不得不再次分手。
从李小龙后来的发展看,这次分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李小龙家人的本意是,让李小龙与大哥待在一起,既能在生活上相互照应,也好让成绩优秀的李忠琛指点李小龙的学业,看住这个到处闯祸的弟弟。如果事情真的按这样发展,李小龙的生活就会从此改变,他所走的也许就是另外一条人生之路,振藩国术馆会不会开办,李小龙会不会认识莲达,能不能在美国武术界打开一片天空,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世界很可能失去一位叱咤一时的功夫巨星李小龙,而多了一个普普通通、可能现在还活着的李振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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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半工半读的西雅图岁月(1)
李忠琛走后不久,李小龙也离开了旧金山,前往位于美国西北的西雅图,投奔李海泉的旧友周露比女士。周露比是有名的华人女社会活动家,在当地很有一些名气,还开了一家餐馆。与文世伯一样,周露比女士并没有因为李小龙是故人之子而对他另眼相看,而是要他签一份协议:李小龙每周必须在她开的餐馆工作4小时,才能在她家借宿、搭伙吃饭。为了安顿下来,李小龙签下了这份协议。
1959年9月3日,李小龙进入西雅图爱迪生技术学校高中部就读。这是因为他英语不好,无法直接升入大学,不得不在这所学校补习一段时间,相当于大学预科班。
在餐馆干活非常不易,那位周露比女士是个标准的“母老虎”,李小龙稍有纰漏,就会对着所有客人的面对他大声训斥,把他完全当成一名劳工来使唤。面对“老板”的吹毛求疵,李小龙硬生生压下胸中的火气,他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一旦跟周露比翻脸,丢掉的就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而是自己在美国的整个前途。在餐馆打工的同时,李小龙也开始了自己在美国的学业。李小龙在香港时根本不爱读书,但是到了美国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但改掉了逃学的毛病,而且成了班里最认真的学生之一。
人只有在逆境中才会奋起,只有在吃过苦后才懂得珍惜。
李小龙曾在一封信中这样写道:“赴美之后,我发现那些诸如恰恰舞等玩意,皆属毫无意义的消遣玩乐;相比起来,还是读书实际得多,因为个人的将来完全取决于学识。”
“威尔逊总统”号上的所见所闻和来到美国后亲身经历让李小龙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开始试着收敛暴躁轻佻的脾气,开始懂得学习对自己人生之路的重要性。尤其在语言学习上,李小龙更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在餐馆打工也让李小龙有了不少与外国人对话的机会,英语口语水平也因此得到了很大的锻炼。李小龙能够强忍怒火和憋屈坚持留在餐馆,这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半工半读很辛苦,也很充实,出身于富足之家的李小龙终于体会到了穷人是怎样生活的。李小龙在另一封信中这样写道:“自从踏足此间,我再没有向父母要过任何接济,而为了生计,课余唯有在餐馆里兼职。坦白说,日子确是很艰苦。”
有压抑,才有爆发,18岁正是一个人人格形成完善的最关键时期,从李小龙后来拍摄的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所扮演的大多都是一些有着鲜明性格的草根英雄,他们所反抗的则是工头、无良老板之类的人物。李小龙之所以会选择这个角度来惩恶扬善,可以看成是对这段时间生活的一种发泄,一种报复。
当然,这种内心的变化很难被外人所察觉,在大哥李忠琛眼里,李小龙变得懂事了,能吃苦,还用功,全然不是那个横行香港街头的小霸王。李忠琛经常会写信把李小龙在西雅图的生活状况告诉家里人,家人自然也是非常高兴,看来把这个“顽劣子”放出去历练这步棋是走对了。
不过我们千万不要被李小龙表面的“顺从”迷惑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忍耐,是被逼无奈;忍耐,是权宜之计;忍耐,是寻找机会。只要机会一来,他就会寻找改变。
为了“脱离苦海”,在经济上完全独立,李小龙尝试着在外面找工作。在美国,黄皮肤的人,尤其是华人是很受歧视,很不被信任的,因此找工作也很难。几经周折,李小龙终于在《西雅图时报》谋得了一份折报的工作,就是每天早上7点前将报纸送到订户的家门口。这份工作虽然轻松,但报酬也不多,李小龙送完报纸后,经常会坐在马路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陷入沉思。思考是李小龙生活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对习武如此,对学习如此,对生活也是如此。当时的李小龙是迷惘的,正如《士兵突击》里草原五班战士们说的,这日子看不到头,只能这么一天天熬着。
西雅图在美国是一座相对闭塞的城市,李小龙在报社兼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露比女士耳中。周露比觉得李小龙吃在她这,住在她这,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自说自话出去找工作是不可饶恕的大错,愤怒之余,当即找了个茬,剥夺了李小龙服务生的资格,重新把他打发到厨房去刷盘子。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半工半读的西雅图岁月(2)
周露比绝对算的上青年时期的李小龙最痛恨的人,但是李小龙成名后,对这段往事只是一笑置之,而我们的周露比女士,也对当年“虐待”李小龙之事毫不在意。李小龙逝世二十多年后,有媒体找到了周露比,这位老人依旧“雌威”不减当年:“我在照顾小龙的4年时间里,一向视他为亲生儿女,但他却始终是那么粗野、无规矩,且不懂得尊重别人。我能够体谅习武之人因为缺乏安全感而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行为,但小龙那种靠故意伤害他人来宣泄情绪的做法,我绝不赞同。他的脾气是否随着年纪增长而有所改善?对不起,我丝毫感觉不到。”
周露比的话也许是一面之词,也许是她对李小龙根深蒂固的偏见,但是从她对李小龙一如既往的态度可以看到,这位周女士也是个性情中人,丝毫没有因为李小龙成为名人而人云亦云。周露比和李小龙有着同样刚直倔强的性格,相处起来充满火药味,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果把李小龙在香港和在西雅图的学习、生活做一个对比,我们惊讶地发现,二者竟然完全颠倒了过来:在香港,李小龙在学习上一塌糊涂,在校内也是“恶名昭彰”,在校外却混得风生水起好不风光;在西雅图,李小龙在校外的生活异常艰苦,在校内却是一名出色的学生,成绩也相当出色。
《无间道》里有这样一句经典的台词:“从来都是事情改变人,而人改变不了事情。”
美国的生活改变了李小龙对待学习和知识的态度,却没有改变李小龙对人生一贯的积极态度,更不能遏制他表现自己、展示才华之心。进入爱迪生技术学校两个月后,李小龙就向校方提出开办交际舞班。这个建议虽然没有得到校方的允许,但李小龙却获准在校庆典礼中表演他所擅长的舞蹈。李小龙觉得这是一个让自己打出名声的好机会,于是花了大量心思在这次表演上。醉翁之意不在酒,表演舞蹈只是一个幌子,李小龙真正想要的,是利用舞蹈来展示功夫!
其实,李小龙一直没有忘记曾经的功夫之梦,舞蹈只是一项娱乐,真正能够让自己一鸣惊人的,只有功夫!在爱迪生技术学校学习期间,李小龙一直坚持练武,还在住处绑了一个木桩,用来练习拳脚。那么,如何把功夫和所在的学校环境结合起来呢?李小龙这才想到了跳舞,他要用跳舞实现“曲线救国”,在缺乏经济基础和知名度的情况下把中国功夫亮出来,推出去。
校庆大会上,李小龙表演的“功夫舞蹈”赢得了满堂喝彩。所谓的“功夫舞蹈”,其实是李小龙把咏春拳融入恰恰舞中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首演成功给了李小龙极大信心,仿佛又让他回到了那段被鲜花和掌声环绕着的岁月里。不久,学校又推荐李小龙参加“西雅图亚洲文化展”。
这无疑是一个比学校更大的展示平台,李小龙当即决定,把表演的节目从“功夫舞蹈”改为地地道道的中国功夫表演。中国功夫在当时的美国还不为大多数人所知,当李小龙来到位于先驱广场边缘的表演地时,很多围观者还在纳闷,这个年轻的中国男子到底能带来什么精彩的表演。轮到李小龙出场了,一出手,就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他的拳术,他的速度,他的敏捷,都是当地人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欢声雷动。李小龙的表演再次博得了满堂喝彩。
“这就是中国功夫吗?”一个高大魁梧的美国黑人走向李小龙,他的名字叫杰西?格鲁夫,前全美空军拳击赛重量级冠军,身高2米,体重220磅,是当时西雅图拳坛的招牌打手。他向李小龙发出了挑战!
从体型上看,这完全不是等级的较量,观众也替这位身手矫健的东方人捏了把汗。但是,李小龙却笑了——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对手!
Come on !
较量开始了,有着西洋拳基础的李小龙很快就摸清楚了对手的进攻套路。也许是压抑太久,也许是太急于证明自己,心急的李小龙不等观众反应过来,就趁杰西?格鲁夫抢攻的一刹那,以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将其放倒在地!
“这就是中国功夫!”四周的观众被震撼了,杰西?格鲁夫也领教了李小龙的真正实力——不动如山,动如脱兔,李小龙的胆识、武技、判断力,在一瞬间,便让这位黑人大力士折服。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半工半读的西雅图岁月(3)
这次胜利让李小龙一下子成了西雅图的名人,也让当地人对华人的态度有所改变——华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尤其他们还有李小龙!更富戏剧性的是,“西雅图亚洲文化展”结束后,那位败在李小龙手下的杰西?格鲁夫居然主动找上门来,请求李小龙收他为徒。要知道,李小龙当时只是一名不到20岁的学生,还要靠四处打工为生,拜师一事,再次在当地引起轰动,慕名前来拜会李小龙的人也越来越多。
李小龙最终还是收下了杰西?格鲁夫,这位黑人大力士也是他的第一位弟子。
不过,李小龙在美国的第一位战友并非杰西?格鲁夫,而是一个名叫木村武之的日本人。木村是出生在美国的日本移民之后,在二战期间饱受歧视,甚至被关在集中营内长达5年,此后又面临失业的困境,最后通过自己的努力,从一个街头小贩奋斗为小有实力的超级市场商人。木村是个柔道爱好者,因为习武,他结识了不少美国武术界之人,其中就包括被李小龙一招放倒的黑人大力士杰西?格鲁夫。有一次,杰西去木村的超级市场购物,无意中与木村谈起了李小龙,并对他大加赞扬。木村对李小龙也很好奇,就让杰西帮忙安排他们见面。一见之下,木村立刻为李小龙的身手、气势、谈吐、志向所折服,李小龙也十分欣赏这位恭敬有礼的日本朋友,由于两人都是亚洲移民,都在美国受过歧视和欺负,使得两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那一年,木村35岁,李小龙19岁,因为功夫,他们成了忘年交。
从那以后,每个星期天,木村和杰西等人都会赶往公园跟李小龙学习咏春拳。当时,由于几次失败和受伤的原因,木村在柔道上的造诣停滞不前,与李小龙一番长谈后,他觉得中国功夫的潜力更大,于是决定放弃柔道,专攻咏春拳。
李小龙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这种魅力会让每个跟他接触过的人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不论是女孩子、对手、还是他的徒弟们。这一点,与李小龙亦师亦友的木村感受最深:“即使李小龙当时那么年轻,却已经是个首领人物。他有一种特殊气质,他一进屋,每个人就会自然地注视他。”而李小龙也十分敬重这位忘年交:“不管我学得多棒,木村总在我之上,我应该尊重他。”
木村与李小龙的交往并不仅仅局限于武术的交流和学习。李小龙还不到20岁,阅历有限,而木村则已经在美国武术界闯荡多年,一直致力于亚洲武学在美国的推广,先是柔道,现在是中国功夫。木村觉得中国功夫的内涵和传播性不亚于日本的柔道、剑道,但是在美国的影响力几乎为零,甚至连唐人街里中国人自己开办的武馆也寥寥无几,他觉得应该从推广入手,让更多的美国人知道中国功夫。
木村的建议与李小龙“以武起家”的念头不谋而合。但是李小龙不想用木村的钱来开办武馆,尽管他知道那并非难事,他还是决定稳扎稳打,用自己的方式来推广中国功夫。不久,李小龙就带着木村和其他几个弟子在西雅图的学校间做巡回表演。李小龙的亲身示范加上人们对中国功夫的好奇,使得李小龙的粉丝越来越多,中国功夫也在西雅图流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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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动极而静的思考者(1)
1961年3月27日对李小龙来说是个不平凡的日子,在三年半工半读的学习生涯后,李小龙终于凭借优异的成绩和良好的表现从爱迪生技术学校毕业,顺利升入华盛顿州立大学。与今天高考上榜的学生一样,李小龙也面临着选择专业的问题。美国的大学教育针对性很强,绝大多数学生毕业后从事的都是与本专业相关的工作,专业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发展。美国是个很现实的国家,学生们首先考虑的不是兴趣爱好,而是所学的知识能不能给自己带来丰厚的收入和良好的发展,因此,法律、医科、金融、商业、科技、新闻等专业往往成为报考的热门,而文学、艺术、哲学等专业则相对冷门。
那么我们不禁要想,李小龙来美国的目的,就是为了有一个好的发展,从现实看,哲学并不能给他带来太好的出路;从性格看,他是一个好动的人,与哲学所需要的沉静思考风马牛不相及。如此看来,李小龙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过于不切实际了呢?答案恰恰是相反的。
我想,在选择专业前,李小龙一定有过一番认真的思考,一定对自己的喜好、性格、未来的发展、现实的状况有过全面透彻的分析和博弈。是随大流选择热门专业,还是选择最能发挥自己特点所长的专业。
但凡成功者,大多具有鲜明的个性,这种个性的一个表现,就是决不人云亦云、跟风决断。唯有具备胆识、远见、魄力、敢于放手一搏者方能取得成功,而李小龙,正是这样的人。
不论从实际还是性格因素看,李小龙的选择都是有道理的:从实际看,法律、医科、金融、商业等专业都需要强大的逻辑思维和分析能力做保证,或者说,数学不好的人,很难在这些领域取得成功,而数学和理科,恰恰是李小龙的短板。李小龙是个感性者,形象思维强于逻辑思维,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文科出色而理科薄弱的学生,如果为了所谓的“热门”而硬着头皮上,其结果很有可能是既学不好,又学得很累,最后骑虎难下,半吊子一个。
从性格看,李小龙在大多数时间里的确是一个好动之人,但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人的性格在到了一定极致时就会呈现出截然相反的状态,这一点在李小龙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如果我们对李小龙生活的细节多加留意,就会发现,每当遇到难题,或是面临艰难抉择时,李小龙就会突然沉静下来,一反常态地进入一种深思的状态。
李小龙自己就曾解释道:“进了大学,我所以选择读哲学,这与我童年时的好勇斗狠很有关联。我常问自己,胜利了又怎样?为什么人们会把荣誉看得这么重要?什么才是荣誉?什么样的‘战胜’才是光荣的?人生到底为了什么呢?是不是就是为着光荣而生存?于是,导师协助我选系的时候,他认为以我的发问精神,最好修习哲学,他说:哲学会告诉你为了什么才活着。于是我就选择了哲学。”对于弟弟的选择,大哥李忠琛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说:“他从小就会一个人独处呆想,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病了,后来才知他在想事情,却不知他想些什么古怪事情。他学哲学,可以把他那些想不透的问题弄个透彻。”
我们知道,幼年时的启蒙教育对一个人今后的发展至关重要,李小龙幼年时接受的,恰恰就是最能体现中国传统哲学精华的太极拳。李海泉或许没有想到,用以强身健体和消磨戾气的太极拳,会对李小龙的思想产生如此大的作用。太极拳中所蕴含的阴阳、轮回、动静、刚柔等道家思想的精髓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李小龙,中国传统武学的最大魅力不在于招式多么漂亮,能够杀伤多少对手,而在于其所包藏的深邃的哲学原理和养生为人之道。这种基于武学的道,是需要人们去感受、去思考才能领悟的,而感受和思考的过程,恰恰与西方哲学所倡导的沉思如出一辙。
动与静是李小龙性格的两个极端。动时,可于擂台之上将强敌一击而倒;静时,又可随时随地思索武学与人生的真谛。这就是李小龙,一个动极而静的思考者。
相比其他热门专业,哲学的课程较为轻松,再加上美国的大学实行的是学分制,只要能够修满毕业所需学分,其他时间就都由学生自主安排,这就给李小龙提供了更大的活动空间。推广中国功夫是李小龙在美国期间一个最大的愿望,不论走到哪里,他都会想尽办法让周围的人领略中国功夫的魅力。他没有像其他美国学生那样把时间消磨在玩乐上,而是把在爱迪生技术学校创建的“武术会”带到了华盛顿州立大学,并在此基础上组建了一支“中国功夫队”,还经常带着弟子们在校园内进行训练和表演,不但引起了师生们的巨大关注,也让Bruce?Lee的名声越来越响。

三、动极而静的思考者(2)
李小龙没有满足于此,想要进一步扩大知名度,就必须有固定的场地,于是,他在学校附近的停车场租用了一个角落充当武馆,每月20美元的租金。这块场地的环境和采光都不错,让李小龙和木村对中国功夫的推广有了更大的信心。
从性格上看,李小龙不太像传统的中国人,从他的身上你看不到谦逊、内敛、委婉,有的只是西方人般的外向、活力、直接,甚至有点儿张狂。但美国人就吃这一套,这也给白手起家的李小龙带来了很大的便利——只要让美国人亲眼看到,他们就会相信你的实力,然后才会尊重你,学习你。
李小龙的武术班每人每月学费15美元,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大大缓解了李小龙在经济上的压力,也让武术班能够顺利维持下去。但李小龙开班的目的是扩大中国功夫的影响力,而不是赚钱,所以每一期开课,他都会根据实际情况和自己的时间来控制学员人数。起初,李小龙武术班的学员以亚裔学生为主,随着中国功夫影响力的扩大,不少美国人也投入李小龙门下。当然,李小龙在校园里扮演的决不仅仅是武术传播者这一简单的角色——功夫,如果没有真本事,是得不到大家的信服的;功夫也不是教出来、练出来的,唯有实战,才是检验功夫的唯一标准。
随着Bruce?Lee的为众人所熟知,越来越多的亚裔学生汇集到了李小龙身边。这当中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美国歧视东方人的风气由来已久,只要是黑头发黄皮肤体格瘦小之人,不管你是来自中国、日本、韩国,还是东南亚,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本土学生的排挤和欺负;其二是亚洲人性格较为内向隐忍,即便吃了亏也不敢公开反抗,他们佩服李小龙的功夫,更敬佩他敢于对抗美国学生的勇气,所以不自觉的就把他当“带头大哥”来看待,寻求他的保护。而李小龙“烈火暴龙”般的性格也确实有“带头大哥”的气势,只要听说有同胞被欺负,就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去解围出头,甚至不惜与人大干一场。
尽管如此,种族歧视还是普遍存在,不少华人和其他来自亚非拉国家的移民纷纷组织帮会来对抗美国本土势力,甚至采取一些针对普通白人妇女儿童的极端暴力手段。李小龙旗帜鲜明地反对这样做,他能理解这些帮会中人的心情,但他认为,伤害普通白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白人与其他民族间的矛盾越来越深;想要消除种族歧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让白人佩服你、敬重你,这样才能赢得尊重。
李小龙锄强扶弱、路见不平的行为使他成为华人学生中的明星,不少美国学生也把他看成是来自东方的“功夫大侠”。到后来,李小龙保护的范围扩大到了所有亚裔学生,这当中自然以声张正义的因素居多,但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出李小龙爱出风头的脾气丝毫没有改变。李小龙不但自己能打,还鼓励周围的人要勇于抗争,地位和尊重不是靠成绩和忍让换来的,在美国这个地方,只有用实力和拳头说话!
身体是实力的本钱,李小龙非常重视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身高5英尺7寸半(约合米),体重140磅(约合63公斤),在中国人中算是中等,但在美国人看来却是十足的小个子。为了向美国人展示他们最引以为豪的肌肉,每当练功或表演时,李小龙往往只穿一件紧身背心,或干脆赤裸上身,以示自己的肌肉、力量、爆发力完全不输于任何美国大力士。为了保持竞技状态,大学时期的李小龙不抽烟,不喝酒,也极少服药,用药物和仪器来维持和锻炼体格那是他成名以后的事了。
李小龙不但在校内维护同胞,在校外也是如此。李小龙大哥李忠琛的前妻,香港著名作家、主持人林燕妮女士当时也在西雅图念书,与几个女同学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她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小龙气冲冲地拿着手枪来帮我们的忙。我们正在和屋主闹得不可开交。屋主见我们是几个十七八岁离乡别井无亲无故的中国女孩子,哪有不趁机欺负的道理?在十几岁的女孩子眼里,被屋主欺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在二十多岁的小龙眼里,朋友被人欺负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所以连枪也带来了。”

三、动极而静的思考者(3)
由于那几个女孩子来自不同的学校,所以她们喊来的“援兵”不止李小龙一拨,当中有人主张忍让,认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人主张谈判,警告不规矩的屋主,而李小龙则坚决主张狠狠教训屋主一顿,要用拳脚就用拳脚,要动枪就动枪,决不能妥协退让,还大声责骂主张忍让的那些人是“笨蛋”、“懦夫”、不像一个男人,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幸而那天屋主不在家,李小龙和屋主才没有发生枪战。
事后,屋主知道这些中国女孩子身后有一大群小伙子做后盾,其中还有一个正是威震西雅图的功夫高手李小龙,便再也不敢对女孩子们做出什么不轨行为。这次英雄救美的举动让李小龙博得了很多女孩子的好感,但事后李小龙却非常懊悔,因为他带了枪支,而真正的功夫高手,是不屑用枪来解决问题的。
当然,李小龙事事出头的行为也得罪了很多人,在西雅图时就有当地黑帮放出话来要取他性命,但李小龙依旧我行我素,出门从不带枪护身,先是靠拳脚,后来是双节棍防身。
除了专业课、习武、打抱不平外,大学时期的李小龙还是一个文学和美术爱好者。李小龙没什么美术天分,但却很喜欢画画,少年时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都是他画画的素材。到了大学后,李小龙经常在美术课上用画画来展现心中的武侠世界:他画了很多中国古代的侠客或将军图,这些侠客或一跃三丈高与敌搏杀,或做出一些在西方人看来无法想象的高度难动作。不管画得好不好,能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李小龙总是会乐呵呵的把自己的“作品”分赠给老师和同学们。这些“画作”大部分都已遗失,却被李小龙的美术老师玛格丽特?沃特女士保存下来了一些。沃特女士回忆道:“布鲁斯?李喜欢画东方勇士,他自己就是来自东方国度的勇士。布鲁斯?李没画过仕女图,那不是他性格所在。”
在文学上,李小龙最喜欢美国作家海明威的作品,李小龙在作业中曾写道:“海明威才算得上一位真正的作家,他把自己的经历和灵魂写进自己的作品里……”用灵魂来书写经历,李小龙被海明威塑造的“硬汉”形象深深打动了。一个人的喜好,往往与自身的性格相关,从香港到美国,李小龙在生活中扮演的也正是这样一个不屈不挠的硬汉形象。曹操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李小龙觉得,做男人,就要像海明威一样——不论是烽火连天的战场,还是非洲原始森林里的雄狮;不论是加勒比海上的狂风与鲨鱼,还是生活中的艰难困苦,都不能将他击垮。只有敢于冒险,才能获得成功;一个人的经历、历练、感悟,才是比金钱、地位、名望更可宝贵的东西!
李小龙把他的所思所想写在了作业里,那一行行铿锵有力的文字是他最真实的感受,也打动了授课的教授。但是当教授向李小龙推荐当时非常流行的欧洲先锋派文学时,李小龙却十分不屑。在李小龙看来,卡夫卡和他笔下的人物既可怜,又可笑,既没有改变现状的实力,又缺乏挑战生活的勇气,完全是懦夫和胆怯者的表现。相反,他对德国的尼采,法国的萨特等张扬自我的哲学思想非常推崇,他觉得做人就应该积极主动,不断表现自己,挑战自己,让别人见识到自己的实力,这样才能赢得一切。
李小龙又发现,父亲所传授的太极拳和叶问老师教导的传统武学思想与中国古代老子、庄子的思想有着惊人的相似,哲学与武道,也是从那时起在李小龙的脑海中交融。尽管李小龙后来的截拳道中有大量佛学“禅”的影子,但是从本质上看,李小龙的武学思想还是受道家影响最早、最深。
李小龙在大学期间写过一篇名字叫《悟》的文章,他在文中这样写道:“功夫是一种特殊的技巧,是一种精巧的艺术,而不是体力活动。这是一种必须使智力同技巧相配合的精妙艺术。功夫的原理不是可以学得到的,好像科学一样需要寻求实证,而由实证中得到结论。必须顺其自然,好像花朵一样,由摆脱了感情与欲望的思想中绽放出来。功夫原理的核心就是道,也就是宇宙的自然性。”
正因为有了“悟”,李小龙才能将精通的各种拳术和后来学习的气功、硬功、西洋拳、空手道、跆拳道、泰拳等拳法融合起来,去其繁冗,取其所长,逐渐形成具有浓厚李小龙特色的拳术,并有意识的把武学与哲学结合起来,在生活中去思考和感悟。有一次,李小龙乘船出海,坐在船舷旁边,很随意的就用拳头去击打海水,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己“悟”到一种东西:“就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悟到了‘水’,这种最基本的东西,不正是功夫的要义吗?这种普通的水正为我说明了功夫的原理。我用拳头打水,可水并不感到痛。我再用尽全力打下去,水也不会受伤。我想去抓它一把,可是却不可能。水,是世界上最柔软的物质,可以适应于任何容器。这就是了,我一定得像水的本性一样。突然有一只小鸟飞过,它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就在那一瞬间,另一层隐藏着的意义跃进我的思想。我站在对手面前时,我那些思想和感情不也像小鸟在水上的倒影一样吗?这正是叶师傅所说的‘超然’的意思,不是说全无感情或感觉,而是要让你的感觉不受滞留或阻碍。所以要控制我自己,我就必须要以顺乎自然来接受我自己。我躺在船上,觉得自己已领悟如何将刚柔合而为一,已经和大自然浑然成为一体。我只是躺在船上,就让船自由自在地顺其自然漂着。因为在那一刻我已经获得一种内在的感觉。所有的反抗意识都消除了,在我的思想中再没有矛盾之感,在我的眼里整个世界就都是一体。”
李小龙一边表演,一边授徒,一边也在不断提升自己的武技。来美国前,李小龙学了不少流派的拳法,但杂而不精,且未能融会贯通;来到美国之初,半工半读和生活的压力占用了他大量的精力,使他无法对自己的功夫进行系统的整理和提高;进入大学后,生活状况得到改善,时间也更为充裕,再加上所学的哲学知识,使得李小龙开始系统的、深层次的对武学进行思考和总结。
如果把人的一生分为几个阶段,那么每个阶段他的经历和感悟都是不同的——青少年时期在香港是李小龙生命的第一阶段,而来到美国直至开办振藩国术馆前,是第二阶段。这个阶段是李小龙人生观、世界观、武学观发生巨大改变的时期,是创造截拳道和进军好莱坞之前的一个积累和总结的过程。人生和历史一样,都是一个“收-放-收”治乱相间的过程——汉高祖一朝放,文景二朝收,汉武一朝放;康熙朝放,雍正朝收,乾隆朝放……这一过程,也体现了中国传统的“盛极而衰、否极泰来”的辨证思想。李小龙在香港是张扬的,到了西雅图开始收敛,这才有了后来进军好莱坞的释放,如果没有这几年的沉淀和思考,即便给了机会,李小龙也很难取得日后的巨大成就。
当一切条件都成熟之后,李小龙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创办一家武馆!


四、梦开始的地方——振藩国术馆(1)
每个习武之人都希望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武馆,李小龙也不例外。他的拳法、他的武学思想、他那种锄强扶弱的武学精神,都需要一间武馆来承载。但是李小龙迟迟没有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一方面是资金和场地的条件还不成熟,另一方面是自己的声望还不够高,不足以吸引更多人前来,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在武学上的修为还达不到开馆授徒的层次,所以从爱迪生技术学校到华盛顿州立大学,李小龙都是变相的以组建武术队,开设武术班的方式来推广中国功夫。换个角度看,李小龙来到美国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创办武馆做准备,而当创办武馆的条件真正成熟起来的时候,李小龙又犹豫了,李小龙也是普通人,也会有普通人的情绪,毕竟,这是他来到美国后所要迈出的最重要的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走出,就只能往前,再无退路。
在这个时候,李小龙的朋友,比他年长16岁的木村武之站了出来,他告诉李小龙,机会就在眼前,没有理由放弃,唯有把握当下,方能创造未来!更何况,你李小龙也不是那种犹豫不前之人。
“唯有把握当下,方能创造未来!”李小龙默念这句话,一分钟后,他拍板,干!
老大拍板,木村武之和杰西?格鲁夫等弟子便开始张罗开馆事宜。
1962年4月,振藩国术馆(Jun Fan Gung Fu Institute)在西雅图唐人街的地下室里正式开张。李小龙由此结束了在周露比女士餐馆的打工生涯,开始专心经营这间武馆。振藩国术馆虽然不起眼,布置和设施也十分简陋,但它却是李小龙和木村、杰西等人志同道合、并肩作战的结晶,对李小龙的一生有着特殊的意义,在这当中,又以木村在资金上的支持最大。
武馆是开起来了,但面临的问题依然很多,唐人街不是大学校园,这里的一切动作都要计算成本,武术是理想和寄托,但开办武馆却是一门经营的艺术,如果召不到学员,每开一天,就等于赔一天的钱。为了尽快打出知名度,在木村的建议下,李小龙采用了最直接的方式:上门推广。师徒几个以华盛顿州立大学综合教学楼为“招生据点”,一边进行定点宣传,一边四处巡演,借此吸引大学生们的注意。只要一听说哪所学校有学生联谊会之类的活动,李小龙等人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然后由李小龙亲自登台表演。同时,李小龙还经常到各处参加武术比赛,既提升了知名度,也让他结识了很多美国武术界的朋友。
三年前,李小龙的武术给一位专程从奥克兰赶来的华人武术高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三年后,李小龙开办国术馆的消息再次把他吸引到了西雅图。此人就是旅美华人武术界的重量级人物——严镜海。
严镜海又名李运,1920年1月30日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奥克兰市,早年练习举重和摔跤,曾经获得过加州举重冠军,二战期间在菲律宾服役,后感染疟疾,1946年康复回家,开始学习柔道、拳击和锡兰功夫,以铁砂掌闻名于世,曾有空手击碎10块砖头的记录,还出版了《现代功夫空手道:铁掌训练》丛书,在美国西海岸的华人武术界享有很高的威望。
1962年秋,世界博览会在美国的西雅图举行,远在洛杉矶的严镜海就托好友曹亚伦借参观世界博览会的机会前去李小龙的振藩国术馆一探虚实。曹亚伦来到西雅图后,亲眼见到了李小龙的练功经过,对这个年轻人的身法和拳路大为惊叹,更夸张的是,凭他的眼力,竟看不出李小龙使的是哪一派的拳法!回到洛杉矶后,曹亚伦向严镜海讲述了李小龙所练的拳法,并称李小龙是“功夫奇才”、“不平凡中的不平凡”。
“这就是三年前那个拿功夫来跳舞的毛头小伙子吗?”严镜海将信将疑,但李小龙在美国武术界的蹿升速度已经让他觉察到,一颗闪亮的武学新星正在冉冉升起,自己没有理由不去一见其风采。
1962年底,严镜海专程赶往西雅图拜会李小龙。严镜海在美国武术界的地位比伊诺山度还要高,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这位宗师级的人物,李小龙没有半点压力和怯场,而是把自己所擅长的功夫淋漓尽致的展示出来,还把严镜海的大弟子当场击倒在地。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就是如此奇怪,你越是战战兢兢畏首畏尾,对方就越是看不起你;你越是直截了当坦诚相见,对方就越会觉得你是个人物。尤其在面对名气地位都比自己高的人时,你只有首先把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才能换来对方的尊重。严镜海非常欣赏李小龙果敢爽快的性格,习武之人,就该以功夫见真章,不去理会那些所谓的名声辈分等繁文缛节。同为追求武学至高境界之人,严镜海与李小龙一见如故,终成忘年之交。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四、梦开始的地方——振藩国术馆(2)
严镜海是李小龙在武术事业发展上最重要的帮手,当时,李小龙和莲达已经结婚,为了推广振藩功夫,夫妇二人来到奥克兰,就住在严镜海家中。在严镜海的帮助下,李小龙在奥克兰也开办了一间振藩国术馆,由严镜海出任副馆长和助教。严镜海对李小龙的帮助主要有两个:首先是把自己的成名绝学铁砂掌交给了李小龙;另外,严镜海还是一名举重高手和电焊技师,他亲自动手,为李小龙铸造焊接了很多健身器材,还根据李小龙的体格和肌肉特点,在举重运动员力量训练方法的基础上为李小龙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健身方法,让中等身材的李小龙拥有了一身强健发达的肌肉,大大提高了他的柔韧性、爆发力和抗击打能力。
1963年,在严镜海和杰西?格鲁夫的帮助下,李小龙完成并出版了生平唯一一本由他本人撰写和演示的武学专著《基本中国拳法》。1972年,严镜海又出版了由他执笔,李小龙审定的《图解咏春拳》。
当然,振藩国术馆在开办过程中也不是一帆风顺。说来非常奇怪,作为一个中国人,李小龙的行为得到了美国武术同行的认可和支持,但却遭到了旧金山华人武术界的反对。我们不否认中国传统武术的博大精深,但是很多习武者却把传统看得太重,拘泥于门派之见,觉得李小龙这等不顾“华人”身份,与美国人打成一片是“欺师灭祖”、“背信弃义”,是为武术界所不容的“大逆不道”的行为。不久,刚到美国不久的旧金山北派少林拳师黄泽民给李小龙下了一封战书,告诫李小龙“好自为之”、“信守中国国术的行规”,还给他指了两条路走——或者停止将中国功夫传授给外国人,或关闭振藩国术馆。
李小龙没有被吓倒,但他也不想与自己的同胞发生冲突,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是在弘扬中国武术,所以也就没有理会对方的警告,继续着自己的武术事业。李小龙的态度惹恼了旧金山的“武林前辈”们——既然敬酒不吃,那就要给你点儿颜色看看!
当时,李小龙的妻子莲达已经怀孕,李小龙也刚刚在洛杉矶结束了二十多场武术表演,回到西雅图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位名叫黄泽民的少林派拳师就带着6个同伴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振藩国术馆,再次警告李小龙要么停止传授洋人中国功夫,要么关门走人。黄泽民等人的恶劣态度激怒了一旁的严镜海,严镜海当即就要出战,却被李小龙制止——在李小龙看来,对方的目标就是自己,唯有亲自出战,才能解决问题。更何况,李小龙也想见识一下美国华人武术界的真本事,既然送上门来,岂有不战之理!
这次“踢馆”事件在旧金山华人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时前来观战的除了当地华人,还有不少闻风而来的武林中人,他们都想亲眼目睹这场名副其实的“龙虎之争”——李小龙属龙,性情如暴龙般刚烈勇猛;黄泽民属虎,胸膛有双虎纹身,江湖人称“黄老虎”。为了避免意外,李小龙让严镜海保护怀孕的妻子,一场代表着华人武术界新生力量和传统势力的对决就此拉开。
北派少林拳是黄泽民的成名绝技,这种拳法路数刚猛,速度快,重气势,一上来就占据了上风。当时李小龙的截拳道还处在萌芽阶段,尚未形成系统的拳路,所以李小龙就用咏春拳来应对。几个回合下来,双方你来我往,李小龙始终处在被动,几次险些被黄泽民击中。然而高手对决,优势并不意味着胜利,胜负往往只在瞬息之间。就在所有人都为李小龙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只听李小龙突然大喊一声,声未落,拳已击中黄泽民胸口。黄泽民猝不及防,又挨了李小龙一脚,整个人跌飞开去。李小龙趁胜追击,又是一拳将其轰倒在地。整个过程,只在电光火石间。
较量结束了,李小龙完胜。他没有像一些武林中人那样假惺惺的客气几句,留对方吃个饭、合个影、彼此谦让一番,说些“不打不相识”的废话,而是直接把人“请”出了武馆。
这次完胜让李小龙在美国武术界声名鹊起,振藩国术馆的名声也越来越响,慕名而来的求学者络绎不绝,这让武馆的经济状况有了很大改善,也没有人再敢上门前来公然“踢馆”。当然,这次对决也让李小龙看到了中国传统武术存在的巨大弊端,这些弊端在那些有一定武术基础的学生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李小龙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曾说:“大部分学生所学的传统套路、程式和不合情理的姿势毫无价值。那样只能是花哨而又机械,对学生真正投入实战毫无益处。一旦乱了套路时,只会遭到惨败。我认为,那些传统的套路是一种完全不具备战斗力的模式,它僵化和固定了原来是灵活自如的动作。”

四、梦开始的地方——振藩国术馆(3)
从那时起,李小龙心中又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要改进中国的传统武术,改变其华而不实、只能摆摆花架子而经不起实战考验的现状,他开始思考创造一种全新的拳法——截拳道。
奥克兰与旧金山都位于华人聚集的加州地区,正是在这里,李小龙打开了美国武术界的大门。
1964年8月2日,“国际空手道锦标赛”在美国加州长堤举行。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小龙立刻结束了正在进行的巡演赶往长堤。李小龙赶到大会现场时,比赛已经开始,大赛的主办者是美国武术界的教父级人物艾德?帕克。艾德?帕克本身是一位空手道高手和教练,还长期担任美国空手道协会理事长,是著名的武术活动家,几乎把所有人在美国的各路空手道高手都请到了大赛现场。比赛中,美国空手道九段高手查克?罗利士过五关斩六将,夺得了最后的冠军。当然,李小龙并不是仅仅作为一名看客来观摩比赛,在严镜海的斡旋下,李小龙获得了以嘉宾身份登台表演的机会。
李小龙一亮相,就凭借“闭目粘手”、“单手二指俯卧撑”、“无影拳”、“寸劲拳”和 “连环飞踢”(即由邵汉生师傅传授的腿功)震惊全场。艾德?帕克和嘉宾席上的韩国武术家李俊九都被李小龙的表演震撼了,大赛冠军罗利士也当场与李小龙进行了一场切磋,结果败下阵来,更让人们对这位24岁的中国青年刮目相看。李俊九后来回忆道:“在长堤国际空手道大赛中,我开始认识李小龙,那次我和他在分别会中做示范表演。从那时开始,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我再无法遇到一个像李小龙那样对武术狂热的人了,他的成功一半是天赋,其余则是不懈努力的结果。他的拳快、准、有力,足以让他笑傲武坛。”
这次大会让李小龙向整个美国展示了他的振藩功夫,也就是在这次大会上,李小龙结识了后来被称为菲律宾棍王的美籍菲律宾人丹尼?伊诺山度。伊诺山度出身菲律宾武术世家,10岁起跟随叔父学习空手道,后来又学习了菲律宾拳、柔道、腿功、击杀术、棍法等武技,其中最拿手的当属棍法。来到美国后,伊诺山度成了一名大学体育教师,最大的愿望就是博采百家之长,创立一种新的拳法。为此,他一边授课,一边寻访美国武林中人,虚心向各流派的武师求教,同时大量阅读武术书籍,经过十几年的打拼和磨练,已经是美国有名的武术大师。伊诺山度认识李小龙时已经是一个40岁的中年人,但是当他看到李小龙的武术表演后,按照他的话来说,像是再次焕发了青春,李小龙的武技再次点燃了他的热情。表演结束后,伊诺山度立刻拜会李小龙,以一种极为虔诚和恭敬的姿态向李小龙讨教武技。此处的讨教,绝不带半点挑衅之意,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与李小龙交流切磋。
伊诺山度曾回忆道:“在我40岁时,大有可能为自己创出一种拳术来。但因缘际会,我得以认识小龙,所以我准备终生习艺于其门下。”这是伊诺山度与李小龙交手后的真实心情,李小龙扎实的基本功、独特的拳路、大胆的创新、别具哲理的武学思想,都令这位纵横美国武术界十几年的一代棍王深深折服。
但凡成功者,身上总有过人的魅力,让人为之倾倒、并愿意为其奉献所能,李小龙正是这样的人。
与杰西、木村一样,伊诺山度也决定放弃自己多年来对武学的追逐,转而开始帮助李小龙。在他看来,自己的年纪已经大了,在武术上的成就也很难再取得突破,而李小龙正年轻,潜力无限,是将武术发扬光大的最合适人选,因此,伊诺山度适时的改变了自己的角色,从一个冲锋陷阵的武林干将摇身一变,成了李小龙身边重要的幕僚和军师,还把十几年来总结的武学经和大量资料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李小龙,其中就包括被誉为菲律宾国技的棍术。李小龙后来的标志性武器双节棍,以及他在电影《龙争虎斗》中施展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棍法,都是伊诺山度倾囊相授的结果。
在外人眼里,伊诺山度是李小龙的徒弟,但实际上,他既是李小龙最亲密的战友,也是直言相见的兄长,甚至在李小龙成名后,他仍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对李小龙进行客观的评价:“对我来说,小龙并非完人,他有着不少缺点,但无可否认,他确实是一个非常突出的天才。小龙最使我难忘之处,并不只在于他的体能及武艺的不凡,而是他广博的知识,不论对人生还是对武术。”
然而就在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降临到了李小龙身上——作为美国公民,李小龙被征召入伍了。
1963年,正值美国肯尼迪总统执政时期,美国政府加强了对越南内政的干涉,而美国国内也充斥着浓厚的战争氛围,很多年轻人都已有机会前往越南作战为荣。幸而,李小龙只是被作为预备役军人留在了美国本土,没有被派往越南作战。如果李小龙真的参加了越战,面对前方的中国军人,李小龙会扣动他的扳机吗?我们不敢去想,也无法想象,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中国功夫电影的历史将因此而改写。
振藩国术馆的创办和长堤空手道大赛上的惊世表演是李小龙人生中两个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正因为有了振藩国术馆,李小龙的振藩功夫才能在现实中经受摸爬滚打,并且一步步打响名气;正是因为有了长堤空手道大赛上的精彩表演,李小龙才能为美国武术界所认知,才有机会接触到不同流派的最顶尖武术,最终凭借艾德?帕克用摄像机拍摄下来的镜头敲开了好莱坞的大门;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李小龙不断学习、思考,开始把武学和哲学相融合,也有了全新的奋斗目标,他要改变中国传统武术的现状,要创造一种既属于中国人,又能应用于实战的拳法——截拳道。
是人在改变命运,还是命运在改变人?也许没有人说得清楚,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当李小龙全心致力于武学的时候,他生命中另外两个重要的支点——爱情和电影,也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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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 作者:曦雁


第一章:绝境之穿
咝——痛…..真痛啊!玉诺咧咧嘴,抚着头,睁开眼睛。
天刚濛濛亮,空气异常清新,鸟儿悠扬的婉转而歌,头上是如伞的深绿松木。
——这是在哪里呢?玉诺坐起来,茫然四顾。
呈现在眼前的是及腰的褐色杂草,粗壮的树木散落在织锦的绵毯中,蜿蜒的穿过如线的河流、越过起伏的高山,无尽的向远方延伸。
她浑身酸痛,又冷又饿,感觉撑起身体的手下有些柔软,低头一看,是一名着葛色长衫的古装女子,浑身血迹,趴俯在草地上,背上刺目的插着一把长剑。
此时,剑身的血早已凝固,呈黑褐色。
那女子微侧的脸如纸般的苍白,眼仁一动不动的望着玉诺所在的方向,嘴巴半开,满是绝望。
玉诺不由头皮发麻,本能的把手‘唰’的缩回,然后又满怀期望的对那女人轻‘哎’了两声,不见动静,又颤颤巍巍的把手探到女人的脖颈处。
――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玉诺只觉脑袋轰的一下,空白片刻,随之,她的眼睛又看到另一种奇怪的景象。
面前有一双缠绕着白绫布的小脚,它很小,不足三寸,旁边还歪着一只绣着红梅的灰色敞口布鞋。
——这是谁的脚呢?
玉诺迟疑着动了动它――那双小小金莲随着她的思维,在肌肉的牵引下,来回抽搐了几下。
玉诺又不甘心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啊!这谁的手?还有这胳膊?这腿?怎么都这么小?!
还有这衣服,好好的现代装,怎么成了灰不溜秋的偏襟束腰衣裙?
玉诺懵了!
记得当初她遭绑架,特种兵刚把她身上的炸弹拆除,却听到一阵巨大的爆炸声,耀眼的火光从她眼前闪过,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穿越——两个大字在她的的脑海中清晰的闪现,玉诺心不由沉了沉,难道——我已经死了。
玉诺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虽然也看过一些异能小说,但根据人身体结构,鬼神怪力是不可能存在的。不过,肚子‘咕噜噜’的抗议,很快打断了她的困绕与迷惑,本能的生理需求终于压抑了无助而又惊惶的情绪。
玉诺摇摇晃晃的爬起来,饥渴难耐,向不远处的女人望望,终于咬咬牙,折回去翻翻女人的衣服。
果然找到了一个灰布包裹,里面有一些散碎银子和几张玉米饼。
吃饱后,玉诺才有了精神打量周围的环境。她现在身处一个小山丘上,而山丘四周,皆是一望无际的蒿草,偶尔点缀的几颗松木,成为大草原里最强壮的植物。
靠,别人穿越都穿到大富之家,享受米虫待遇,自己倒好,穿到个裹了脚,行动不便的小女孩身上,环境还居然奇差,在草高过顶的荒山野岭,就这副小身板,怎么出去?
好在玉诺警官出身,受过特种训练,她只稍稍失望,便立即整理出自己的生存方案。
这时,钻心的疼痛从足下传来,玉诺郁闷的坐下来,解开裹脚布。
脚有些变形,小趾头因挤压、磨损,已经溃烂。她拔出那女人身上的剑,割下一块布,裹好脚趾,然后把剑系在腰上,又把余下的干粮与零碎银子打包斜背在身后,爬下山丘。  
她临走前,又回望了女人一眼,胸口涌起莫名的哀伤,有种想哭的冲动。

从山上下来时,太阳已经西斜,浅浅的天空愈发高远空旷。
山下有一条细细的小溪,水质清澈,环绕着山脚,蜿蜒而去。
玉诺喝了个水饱,顺便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轮廓:瘦瘦的小脸,乌黑的眼睛,扎着两个童髻,看上去10岁左右的模样。
她震惊的盯着河边的杂草,一时思绪纷乱。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玉诺还是不得不承认,神秘的穿越事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以后,该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她很茫然。

不过,再怎么伤心,也得面对现实,玉诺目前最要紧的是走出这大草原,才能活命。她认准一一个方向,沿着小溪一路东南行。
随着太阳的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溪水越来越细,最后消失。玉诺不由开始恐惧,她走错了方向!
有水的地方才有人家,玉诺不得不往回走,为节省粮食,她大部分采食水边芦根及野菜生存。
此值初秋,草原里昼夜温差太大,玉诺半夜被冻醒,凝望着星光点点的广阔夜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涌上心头,曾经的记忆,带着点点滴滴的温馨,顺着苦涩的泪水滑过。
玉诺出生于高干家庭,她的父亲冯也是宜嘉市军区副军长——著名的枪弹专家,母亲则是身价上亿的私企老板。玉诺从机械专业毕业后,听从母亲的安排,做了一名文职警察,然后走每个人都会走的道路,相亲、相恋到组建家庭。
不过,她的结婚程序出了些意外,并且这个意外是一个土到不能再土的桥段――就在结婚的前三天,她发现,她儿时的好友杜雨轩居然和自己的未婚夫林致远有一腿,更让她不可相信的是,自己的二舅――宜嘉市的政法书记,也是杜雨轩的裙下之臣。
出离的愤怒造成盲目的冲动,当玉诺找杜雨轩质问时,很不幸,她遭遇了绑架,并穿越到这古代绝地。
她不时回想自己那温暖舒适的家,父亲和母亲那期望关爱的眼神,然后又一阵揪心裂肺的痛,她捂着胸口,泪流满面,叹息辗转。
正朦胧中,忽觉腰上一痛,玉诺惊叫一声,反射的要坐起来,一只宽大的手掌迅速的捂住了她的嘴巴,刚抬起20度的身体又被压倒。
靠!捂住鼻子了,玉诺连踢带踹,双手乱扒,才将两个呼吸管道露出来。
这时,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倒在她身侧,气息不稳的低声威胁,“再叫宰了你!”
天哪!终于有人出现了,完全忽视他的威胁,玉诺的小心肝差点跳出来,一时心中竟满是喜悦。
她石化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侧过头,夜太黑,看不清容貌,听声音大概是个男人。
不过,那人的左肩上好像插着一把箭,捂她口的左手也一直在颤抖,于是入戏的小声问,“我不叫,你放心,那个,是有人追杀你么?”
男子无力的拿开她嘴上的手,闷哼一声,趴到地上。
“找到你怎么办?”玉诺又压低声音,心情无来由得激动起来。
男子好一会儿才闷声道,“草场如此之大,一时岂能找到,再勿多言。”还文绉绉的。
可是他受伤了啊,玉诺心下着急,忍不住说,“你受伤了,不处理伤口会感染的!”
男人没理她,支着耳朵细听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吹入草丛发出呜咽的声音,就是两人粗重的呼吸。
静了大约半个时辰,那男人才问,“有吃的么?”。
玉诺从怀中翻出仅有的半张已经干巴巴的玉米饼,男人一把夺过去,囫囵吞下,又问,“还有么?”
玉诺叹口气,又从腰上解下个用裹脚布做的布袋,“蝗虫,你吃么?”这是她为自己节省干粮而抓的小虫子,只到饿极了才吃的。
男人毫不客气的抢到手里,连同翅膀全部下肚。
见他还看着自己,玉诺说,“我再去给你找点小虫吧?”
“回来,替我把箭拨出来。”男人并不领玉诺的情,反而不客气的命令。
玉诺吓一跳,顺口道,“我又不是医生。”
“医生?是什么?”男子不解,
玉诺想了想,“大夫,扁鹊那样的大夫。”
这下他应该明白了吧!
见玉诺犹豫,男子不耐烦的说,“快点!”
“这箭没倒刺么?”玉诺熟知古代兵器发展史,所以有此问。
男人闻言,微抬头,亮晶晶的双眸几乎穿透了夜的黑暗,盯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无妨!入骨并不深。”
玉诺稳了稳心神,“我可要拨了哦!”
男人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怒道,“等什么?还不拨?”
玉诺扎了个马步,用劲全身的力气,猛向后仰去,之后一屁股坐到地上,箭也随之拨出。
男子闷哼一声,紧接着命令道,“起来,给我包扎。”
草根穿透衣料,有些痛,玉诺听到他吩咐,又慌忙爬起来,却不知如何下手,连问,“怎么办?怎么办?”
男子右手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递给玉诺,“替我把里衫脱了,上完药包扎。”
在男人的努力配合下,玉诺终于手忙脚乱的脱了他的内衣,上好药,拿出一条早洗净的裹脚布,把伤口绑起来,又在上面压了一会儿止血,才替他穿好衣服。
男人右侧卧,继续睡觉,玉诺倚在他旁边,靠着热源,这一觉,居然睡得异常踏实。

天濛濛亮,玉诺醒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那男子在不在。
此时,他仍在昏睡。
一身穿黑色夜行衣,腰悬黑皮鞘长佩剑,体格强壮高大。
再看他的脸,只见长发凌乱、满面黑灰,胡子拉喳,脸上有些地方被草叶划破,结着血痂。
不过那微微反翘的浓密睫毛、高挺的鼻梁、坚毅的嘴型,无不说明此人相貌不凡,虽在落难中,依然无损眉宇间自然散发的贵气与威武。
——原来是落难的大侠!
‘靠!我太入戏了吧?!’玉诺正想着,听到他轻轻呻吟了一下,眉头也拧成川字,睡姿不稳。
玉诺忙去扶了扶他的额头。
原来是发烧了,可能是伤口发炎造成的。
玉诺茫然四顾,这里没有水,没办法物理降温,可是如果无法退烧的话,这男人有可能在这种环境中丧命。
她到低湿处挖些泥来,反复敷到男人额头,又拨了些草根,绞汁喂到他嘴里,后来觉得太费力气,效果不大,便嚼细了草,把液体喂到他口中。
忙了大半天,玉诺觉得肚里饿的慌,加上很久不曾吃盐,肌肉酸软无力。
她忍着身体不良反应,从周围找了些虫子,吃了些杂草,困意袭来,又沉沉睡去。

男子醒来后已是午未,他拨开遮在头上的茅草,坐起来,讶然的打量这个睡在身边小孩。
由身体推测,她大约8、9岁,头发象草窝,分不清性别,下颌削尖,一脸菜色。
一双粗糙的小爪子握在胸前,指甲里满是黑泥,脚下的一双鞋,也沾满了泥巴,早已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此时她嘴巴微张,睡得正香。
是他救了我么?!
男人有些不可置信,捅了捅玉诺,“起来,起来!”。
玉诺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乌溜溜的黑眼珠看那男子额上包着一层泥巴,模样怪怪的,不由笑了。
男人见玉诺黑脸上咧开的嘴巴里还有些黑黑的,绿绿的东西,不由抽抽嘴角,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去,找吃的。”
直接忽视他不善的语气,玉诺靠过来要去摸男人的头,男人戒备的向右一闪,灵巧的躲过黑爪。
不怕扯到伤口疼啊?玉诺讪讪道,“看你还烧不烧,好心当驴肝肺了!”
转身前提醒他,“你头上还有泥巴呢!”然后屁颠屁颠为他找小虫去了。
唉!!!没办法,人是社会性动物,独自离群索居的日子长了,会使人发疯的,谁让他是自己到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天来见到的第一个活人,可不能让他出什么问题。
男人丝毫没有因自己行为而羞愧,他一点点揭下额上的泥巴,露出光洁的额头,望着那小小的身影在草丛中晃动,嘴角不动声色的弯了弯,继续躺下来养精蓄锐。

此值秋季,虫子已不太多,玉诺在挖泥时发现了许多草蚓,这东西营养价值很高,而且比逮虫子容易多了。
当男人看到布包里蠕动的小虫时,五官不由抽搐了几下,“能吃么?”
鹅蛋形脸,眉飞入鬓,黑眸若漆——好一个超级酷美男,饶是狼狈成这样,也是大侠落难的感觉,只是他气质过于凌厉,眼仁冷漠,神态倨傲。
玉诺有些失神的盯着他精致的面孔,机械的回答,“嗯,蛋白质含量高。”
眉头微拧,美目中有丝疑惑,“蛋白质?”
“啊?是啊,很有营养,可以吃的。”玉诺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也会被人的外表迷惑,不由郁闷。
看着男人艰难下咽的样子,玉诺呵呵骗他道,“吃这虫子伤口更容易愈合啊!”
男人抬头,黑眸亮晶晶的望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冯玉诺。”
“男孩?”
“我么?”可能自己形象太差了,玉诺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是,女的!”
男人的眼里有了几分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大草原中,你的家人呢?”
玉诺叹口气,“不知道,在这里转好多天了。”
“你?”男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今年几岁?”
“我?”玉诺一副茫然的样子,“忘了!”
男人额上闪过一条条黑线,看上去她智商没问题啊?!为什么不知自己年岁?
玉诺怕他现再追问,借口说,“我饿了,先去找些吃的。”她实在吃不下蚯蚓,从周围找了些草籽,拔了些草根充饥。书包网 www.61k.com

第二章 绝情之人
此时,数里外刚刚汇集到一起的五百骑铁甲兵面对草场无可奈何的兴叹,在一望无际的草地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前方还有战事。
铁骑中的首领果断的下命令,“烧掉草场,然后与詹台将军会合,想来这受伤的贼子能逃生也需要造化。”
数十名士兵得令后立刻行动,顺着风向,点燃了堆积的枯草。
场里的草并未完全干枯,然而风助火势火借风摧,转眼,腾起的火蛇迅速的向北蔓延。

玉诺眼见天色将黑,便着手打理晚上露天宿营之事,男人则小心的向四周观察,以便天黑脱身。
突然南面的天空火红一片,两人几乎同时看到,玉诺只觉得轰的一声,头脑立即一片空白。
男子眼里则闪过一丝恐惧,嗫嚅着,“难道!本都尉真要命丧于此!”
沉默!
男人最先意识到逃生问题,“姑娘!再不跑来不及了。”
说完,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抄起正石化的玉诺,迅速的向北奔去。
玉诺被他一巅,大脑开始工作,巨咳几下,吐几口酸水,声音沙哑,“不要跑了,我有办法救咱们的命。”
火看上去是人为点的,这样跑出去,也怕中了别人的圈套,况且,人那能跑的过火!
男人听了她的话,略放慢速度,但看看这小不点,便又泄了气,继续加速前进。
玉诺有些急了,狠掐了一把男人的胸。
靠!这么硬,没掐动,“你猪啊!”她大吼,“停下!我有办法不让火烧到咱们。”
见那傻瓜不听话,她只好大声解释,“我们先点燃脚下的草,风向北吹,火自然向北走,等南面的火来了,我们这里已无物可烧,这样我们不就没事了么。”
男人理解过来,立即收住脚步。
玉诺迅速的从他身上跳下来,抽出他的长剑,向身边的枯草挥去。
男人傻乎乎的问,“干什么?”
玉诺叫道,“割草引火。”
男人一把夺过他的剑,亲自去割。
玉诺旁边指挥,“要割出直径50米的空地。”
男人困惑的看向她,“50米?是什么?多少?”
玉诺让他把两条腿迈开一定距离,用手量了量,又作了调整,然后说,“差不多这是一米,你向前迈50个这么远距离的步子,就是50米,留出空地是保命的。”
男人望着她,表情如万花筒般不断变化,了然、困惑、震惊、不可置信,然而只一瞬,他转身继续疯狂挥剑。
等南面的火蔓延过来时,两人已站到烧过的焦土上。
男人从贴身内衣里取出一紫金玲珑佩,送到玉诺手中,双手一揖,“姑娘,大恩不言谢,此佩乃吾母所遗,留做信物。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说完,弯腰拾起一只烧伤的死免,余下两只留给玉诺。
玉诺一直以为他会带自己走,没想到却是这种结局,大为震惊,“你,你……”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见他真的要走,扑过去抓抱住他的大腿,“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你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不瞒姑娘,我乃周国都尉,与谢将军在此地平叛,生死亦不能自保,姑娘乃聪明之人,尤其懂得野外生存之道,不若呆在敌区,必可保命。”
玉诺这才明白她所来的时代正在发生战争,如今,她在这里举目无亲,面前这男子好歹也是个官,总比在这草原中安全。于是她死死抱着他的大腿,仰脸恳求,“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带我一起走?”
男人不为所动,坚决的说,“不行。”
玉诺死命的抱着他的大腿,“我不要你的信物,我只要你现在带我离开这里,到有人家的地方就不用你了。”
男人扯了半天,一时甩不掉粘在他身上的玉诺,怕被敌人发现,只好把她缚在腰上,向就近的山里逛奔而去。
天将亮时,他七扭八拐从附近找了个山洞,便力竭倒地。
玉诺被他一压,小腰都要折了,费力从他身下抽出小细腿,吸着凉气揉搓着。
虽然她有着成人的思维,但这身体还是小孩子的,玉诺只觉疲乏渐渐袭来,眼皮慢慢发沉,她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袖,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玉诺醒来,她的第一个意识就是看那男人还在没在。
还好!还好,玉诺把把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肝拍回原位,心里莫名的高兴起来。然后从男人腰上里解下一个死兔子,就着血水,狼吞虎咽。
住山洞,饮毛茹血,真是返祖了,唉!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几乎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就是给她摆块毒药,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
吃饱喝足,玉诺伸个懒腰,觉得有了力气,才有精力去注意那名男人。
男人仍趴在地上,睡息不稳。
玉诺爬过去,扯开左襟,他的伤口又有新鲜的血液渗出。
也是,跑了几乎一夜,体力透支,难免引起病来。
摸摸他的额头,果真又在发烧,玉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男人翻过身,男人‘咝’的抽口气,动了动眼皮,嗫嚅着,“水!水!”。
玉诺环顾一下四周,洞内窄小,阴暗潮湿。
她小心的爬到洞口,四下望了望,发现已是午后,日光温和,天高气爽,远处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好一派幽然、旖旎的大好风景。
离洞口不远处是两坡夹凹,中间有一处凹槽,里面蓄着些积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银光。
距离并不算远,玉诺小心的攀岩过去,将外衣洗净浸湿,返回洞中,把水挤到男人口中,然后把湿衣服敷在他额头。
她能做的就这些了,其它的听天由命吧。
如此又敷了几次额,灌了几次水,男人的烧才退去,渐渐沉睡。
玉诺又拨了些干草回来,铺在身下,倦在男人身边,拽着他的衣角,安心睡去。
再次醒来时,玉诺感觉洞里较原来暗些。
她一撩开眼皮,面前就出现了一张放大的充满不解与探究的俊脸。
那男人灿然一笑,嘴角出现两个酒窝,“多谢姑娘了!”
玉诺撇嘴,只‘切’了一声,手依然没松开他的衣服。
男人低笑出声,瞟了眼被抓的紧紧的衣角,“姑娘确定与在下一起走?”
冲着这句话,玉诺尽息前嫌,急忙点头,眼巴巴的望着他。
男人叹息,“并非在下知恩不报,只军中规定,女子不能入伍,带上你,实不知如何安置于你。且鞑夷兵强马壮,与叛贼内外勾结,越过长城险隘,如虎添飞翼,我等已报必死之心捍国,还望姑娘谅解。”
任他如何说,玉诺就是一句话,并不要你报恩,把我放到有人家的地方就行。
男人见一时甩不开她,又怕敌人发现他的踪迹,便趁着夜色又转移了栖身地—— 一个靠近水源,被杂草掩盖的山洞。

熬了这么多日子,玉诺终于吃上了熟食,边吃边叹道,“唉!成野人了,再不吃盐,怕要长白头发了。”
男子闻言,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吃盐会长白发?”没听说过。
“是啊!”
“为什么不回答?”
奇怪,“不是告诉你了么!”其实玉诺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电视剧中白毛女不就是没盐吃头发才白的么!
不过,戏弄古人瞒有意思的么!
……男人噎住。
吃完后,男人站起来,走向洞口。
“你要走?”玉诺紧张的望着他。
“我出去看看情况。”男人微皱眉。
若是他趁机走了怎么办?!
玉诺不放心的跟上来,可怜巴巴道,“你不要抛下我?”
“不外出,咱们不吃不喝等死么?”这孩子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要找一起去找。”玉诺固执道。
真是败给她了,男人忍住内心的烦恼,“一起目标大,有危险。”
也对,玉诺盯着他身上的黑衣,“你的衣服是太明显,容易被人发现,快脱下来,换了。”
男人终于拧住眉头,“换?为何要换?”
玉诺想起来他里衣是白色的,便道,“是啊,把你里面的衣服脱下来,做个保护色。”他锁眉迷惑的模样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玉诺内心偷偷概叹一下,拉他。
毕竟面前这小孩对自己有有救命之恩,男人极不情愿的随她坐下。
直接忽视那男人的不满意,玉诺拨下他上衣,露出精壮的身体,肌肉隆起,肤色介于珍珠白与小麦色之间,光滑紧致,玉诺不由摸了摸。
嗯,手感不错!
男人一抖,“你干什么?”
“噢,怎么这么多伤疤啊?”玉诺很茫然,自己这么容易受美色迷惑的么?
男人只‘嗯’了一声,递给她蓝瓷药瓶,“把药替我上了。”
玉诺检查完狰狞的伤口,探头对他道,“没再发炎,养一个月就好了。”
自己也是走南闯北,从军多年,知道许多方言土语,而这女孩所说皆是他听不懂的。
男人终于忍不住问,“你究竟从何处而来?”
这个问题自己也没想明白,玉诺替他裹好伤口,把药瓶放到他手里,“从来处来,”想了想又道,“去你处去。”
男人愣住,眼神复杂。
玉诺忽略他的审视,“你不要动,我去采些树叶来。”走到洞口又回头嘱咐,“不要动啊。”
待她出去后,男人移到洞口,见她小小的身子边奋力折下低处的松枝,边警惕的向洞口回望,不由苦笑。结合初遇她的点点滴滴,男人越发的迷惑。
玉诺将松针铺到他的白衫上,用干净的石块砸出汁水,很快,或浅或深的墨绿染到了衣服上。
“你在干什么?”男人放弃观察,有些恼怒,她的行为实在让他无法当木偶。
“做迷彩服,”玉诺丝毫没注意男人的情绪,依然我行我素道,“是保护色,与大自然的颜色差不多,不容易被人发现。”

“玉诺?”他玩味的轻轻唤了一声,终于说出自己的心声,“你,不是一个孩子,对么?”
“嗯?”玉诺稍稍迟疑,不知怎么回答,神色亦随之变得黯然。
“怎么了?”他好看的脸凑过来。
叹气!
“你究竟年岁几何?实说与我!”男人紧追不舍。
玉诺沮丧的道,“真忘了。”
忘了?!男人睁大好奇的凤目,摸摸她的脑袋,很肯定的道,“你不傻!”
你才傻呢!玉诺恼怒的打掉他的手,“我真不知道。”
这的确是真话,真的不能再真,只是,真与假不是玉诺说了算,男人接着问,“你来自何方、父母何在、为何来到这草场?”
这男人既然是做战的军官,自然对这里地形很熟,看他的一副冰山样,也不是好打发的。于是前两个问题玉诺直接忽略,而是将来到这个世界后所遭所遇一一道来。
男人听后,面色凝重,也再不多问,待天色已晚,他披挂好 ,“爬过这座山,就到官路,你的身世切勿对人说起,免得招来无妄之灾。”
欲哭无泪啊!玉诺拽住他的衣角,“为什么要抛下我?我怎么说也救过你?”
男人双眸淡然,很冷酷的道,“没我你也能活下去!”
玉诺惊愕的张大嘴巴,“你,你说什么?”
男人邪佞一笑,“呵呵,能在草原中生存那么久,懂得火中逃生,你以为我白痴啊!”
靠,他把自己当妖精了,不过,貌似自己也差不多。
见他真的要走,玉诺急了,如果他真把自己扔在这深山野岭,这好不容易才复活的小命可就真的报销了,“可我救过你,你忘恩负义!”她愤怒的进行谴责。
男人不为所动,冷漠的道,“跟我你也是死路一条!”
还是个油盐不浸的主!玉诺只好可怜巴巴的说,“你不是打仗么?或许我能帮你,换上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凭你?”男人好笑。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玉诺的父亲是枪弹专家,她大学又学的机械,所以,在古代玩场战争她还有这个自信,“你听完就知道了。”
这两天,男人倒知道她有点本事,目前不管她是鬼是人,如果真的能胜了战争,也算报效了国家,于是他心里也有些期待,“你要怎么做?”
“你知道穿越么?”
“穿越?”男人迷惑,一副找不到北的模样。
玉诺怅然,“是啊,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从遥远的文明国度而来,不小心掉到这里,所以,我懂得一些先进的战争武器。”
果然是鬼,不过毕竟救过自己,若是换了平时,她还有命在?!
男人表情滞了片刻,手扣在她脉门上,眼神凌厉,“你既然是鬼,以后千万莫对人提此事,也不要害人!”
靠,你怎么不说我是仙呢?!
玉诺胸中怒火熊熊,咬牙切齿的问,“我害人?那我为什么救你呢?”
男人略怔,抿抿嘴角,“好,你现在拿什么说服我?”
目前,玉诺需要了解自己所处的时代。
“现在什么年代?”她问。
男人眯了眯眼,“周轩元8年。”
“周?”玉诺皱眉,3000年前的那个国家?不记得那个年代有年号啊?!“周以前是什么朝代?”
“元朝。”
“元,元以前可是宋,宋时并立两国金和辽,然后五代十国,唐,隋….对不对?”
男人瞠目,这‘鬼’确实不简单,居然知道这么多。
“原来是架空历史。”玉诺自语,男人一脸茫然。
经过再三调查考证,玉诺终于弄清目前的情况。
原来元未农民军起义,经过多年混战,最后分化成三股势力,一是以朱元璋为首的明军,实力最大,二是以陈友谅为首的陈军,实力次之,第三股实力最小,依赖外族鞑靼,在朱陈两军对垒时,趁机占领了中原地区,并经过多年奋战,建立大周王朝。
不过,大周也从此沦为鞑靼的附属国,称儿臣,每年向鞑靼进贡,现已历三代,如今的皇帝名张进召,字显。除了这周朝架空历史,如鞑靼、瓦剌、女真部落都是真实存在的。
虽说这周朝已建国多年,但政权一直不稳,加上年年向鞑靼朝贡,国力偏弱。
显帝继位后,大力改革,虽向鞑靼称属国,拒绝年年增岁贡。
故而,鞑靼起兵犯关,同时,四皇叔不甘屈之于显帝之下,和开国功臣詹台启之孙詹台顾恩相互勾结,私下与鞑靼签定丧权辱国的条约,起兵反叛朝廷。
政府军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节节败退,鞑靼占领了长城以北河套、万全、京山等地,越过居庸关,与叛军汇合。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在周国焦头烂额之时,西北原本隶属周国的乌思藏、朵甘也趁机宣布独立。
面前这名男子叫颜珺羽,在政府军中任从三品上骑都尉,23岁。前几日,他被国舅――现任镇北大将军的谢世铭派出刺杀四皇叔,不果,负箭逃入草原,与玉诺相遇。
周朝与周边的国家所用武器皆是冷兵器,研究了一下颜珺羽佩剑,玉诺不由叹息。
虽说春秋之时,随着‘铁’登上历史舞台,碳钢到春秋晚期就开始应用,但这个时代铸铁技术仍很不发达,只能因地制宜了。
玉诺熟知历史与武器的发展史,记得明代在作战火器方面,发明了多种“多发火箭”,如同时发射32支箭的“一窝蜂”;最多可发射100支箭的‘百虎齐奔箭’及‘万火飞砂神炮’等。
“一窝蜂”是世界上最早的多发齐射火箭,堪称是现代多管火箭炮的鼻祖。而‘万火飞砂神炮’的炮体为陶罐,内装火药、砒霜等14种物质,杀死力极强。
听完玉诺的讲述,颜珺羽心潮起伏,亮晶晶的眼眸穿透黑暗。
多年的习惯,他并不是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但是对于面前这个小人儿,他虽然疑惑,但他相信,她没有骗他。
颜珺羽默默地注视着她,胸中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情绪,一定不能让她落到敌军或是谢世铭的手里,既然她需要保护,那就全力以赴吧!
想到此,他一改先前的冷漠,细心的给玉诺铺好身下的茅草,边道,“你的身世再勿与第二人言,若有人询问,只说因战乱与家人失散,余不必多讲,吾自为你全之。”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绝境之旅
第二天,玉诺睡到自然醒,睁眼看到的第一幕便是一张放大的酷似美人却长着胡子的脸,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她舒口气,“谢谢你没扔下我。”
“放心好了!”颜珺羽一笑,湿润的气息缭绕而来。
玉诺觉得头下动了动,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把人家的胳膊当枕头,而且连腿脚也全搭在那人身上,象个八爪鱼。
她急忙收回,脸有些烧,嚅嗫着,“那个,不好意思,夜里太冷了。”
颜珺羽穿上迷彩装,就要走出洞口,玉诺心脏猛的揪紧,眼神惊疑,“你……”
他回眸一笑,宛若春花初绽, “放心,我是重诺之人。”
见玉诺仍不安的样子,颜珺羽耐心安慰,“出去寻食物。”
玉诺听此,只好忑忐不安的坐在洞口守望。
太阳渐渐的由正中向西偏移,玉诺感觉就象一个世纪那么久了,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他已得到了所需要的东西,会不会找借口真的抛下了自己?
或者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玉诺越想越觉得不安。
这荒山野岭的,现在没一点食物,又累又饿又疲乏,未知的茫然比死亡更令人恐惧,即将跌入谷底的愁绪与绝望如青藤般在她心中萌芽,缠绕,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颜珺羽此时已爬过南坡,见地势稍缓,荒草杂踏,小心的靠过去,翻了几处土下掩埋的行军灶,观察了一番,又迅速返回北坡。
他进洞时见玉诺正沉睡,眼角还挂着两滴泪珠。
颜珺羽看了看,不由笑笑,轻轻的替她擦去,然后坐在一旁,从黑靴中拿出匕首,割掉蛇头,仰头饮掉鲜血。
玉诺感觉旁边的响动,揉眼坐起来。
当她看到颜珺羽,先是张大嘴巴愣了一下,然后流着泪笑,脸上的黑泥被泪水冲出一道道白痕,“我就知道你不会走,呵呵!”
颜珺羽心弦被温柔的拨动,脸上的线条越发柔和,轻抚着她的背,“我不会走!没事!没事!不要怕!”
等玉诺平静下来,颜珺羽把蛇肉递给她,玉诺吓的跳出老远。
“只能吃这些了。”颜珺羽遗憾的说。
饭毕,颜珺羽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炭石,在玉诺白色里衣上把流星箭的结构图画出来。
玉诺不满,“你这是干什么?”
男人淡然笑道,“我自不会抢你的功劳,以后对人讲此图乃尔父所为罢。”
洞里完全暗下来,玉诺迷迷糊糊的感觉旁边有个温暖物体,便不自觉的靠过去。
颜珺羽看了看搭在自己胸上的小胳膊小腿,笑了笑,右臂环起来,把那睡的香甜小小的身体轻轻搂在怀中,继续闭上眼休息。
又过了N天,玉诺身体越来越无力,不由哀叹,“再不吃盐,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你才走了多少路!”这一路上,自己可是心甘情愿当牛做马的!
颜珺羽轻笑道,“今天早早休息,晚上到长峪堡。”
这是他第一次将行踪提前告诉她,玉诺迷惑的问,“到安全的地方了么?”
颜珺羽小声说,“没!今探夜查一番,叛军已破城,去看看。”
玉诺抽口气,不想活了您!
他瞟她一眼,嘴角略弯,“无妨。”

夜半,两人摸黑下了山,向西南方向行进。
玉诺被冷冷的山风一吹,瞬时清醒,只见黑色的山石树木不断的向身后倒退,身体随着他高下起伏,玉诺心情无来由的紧张,手也越发紧的抱住颜珺羽的胸。
颜珺羽感觉到了这种不安,解释道,“不用怕!城池被占二三天后才派来驻兵,而且人数很少。”
大约两个时辰,经过一片平原,两人来到一座城下。颜珺羽顺着城墙向北走到一坍塌处,敏捷的翻了过去。
虽然是黑夜,可玉诺还是看到了黑乎乎的断壁残墙,各种不同姿势的死尸,有背上插戟的,有无头的,有抱着刀倦成一团的……玉诺吓得心惊肉跳,一股腥味涌上喉头,‘哇’的一声吐在颜珺羽身上。
颜珺羽微顿一下,继续边观察边向前摸索。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几处民房的后院,灵活的跃了进去,掀开门口的尸体,然后从厨房里取了些调料、食物,才离开长峪堡,向西南方斜插入一座山里。
玉诺见出了城堡,方才安下心,倦意袭来,不由闭上了眼睛。
渐渐的,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在山里刚刚醒来时看到的那名葛衣女子。
那名葛衣女子怀里抱着10岁左右的女娃,疯狂的奔跑,而那女娃,与自己酷似。
耳边传来打斗声,玉诺回头,见后面有三个甲衣士兵正在围攻一个男子。
令人好奇的是,所有人的脸都模糊不清。
突然,一把长剑飞入女人的身体,她踉跄着,躲进草丛里。
玉诺背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眼见着一名凶神恶煞的男子举刀向自己狠狠劈来……
“救命啊!”玉诺喃喃着。

颜珺羽替她擦去额头的汗,用力摇摇,玉诺方才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不由浑身发凉,只呆呆的坐着。
“做恶梦了吧!”颜珺羽递给她一块刚刚烤熟的面饼,见她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笑道,“快吃吧!以后会习惯的。”
“习惯?”玉诺惊疑的盯着他。
“越接近战场,越接近死亡。”颜珺羽神情淡定,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你原来的世界没有战争么?”他好奇的问。
怎么会没有,只是没这么血腥罢了,玉诺摇头,“没见过这么多死人。”
晚上,她依旧倦到他怀里,颜珺羽把头向左偏了偏,唉!她身上太臭了!
“轰隆隆!”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玉诺猛得坐起来,闪电透过岩洞,瞬间照亮了眼前的一切,随后,更多的黑暗涌来。
玉诺了无睡意,失神的听着哗哗的雨声,黯然失采的双眸,如孤独而又无助的幽灵,隐匿在明灭的雨夜里,忧伤的心情,似秋日里最后一片枯叶,悠悠的飘落。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玉诺反复低吟着这几句,泪流满面,故乡……故乡……你究竟在何方???
颜珺羽早已醒来,默默的注视着趴在洞口沉浸在悲伤中的小女孩,心绪繁乱,有一丝未知的惶然。
若如她所说是附身的鬼魂,如何也会痛苦、恐惧?若说是人,哪一点象几岁的娃娃?
带着她,究竟是福耶?祸耶?
“妈妈!”女孩哽咽的声音低低传来。
妈妈——记得她曾说过,那是母亲之意。
“妈妈!”又一次在男人耳边响起。
他的心瞬间如水般潮湿,沉寂多年的记忆破土而出,如花的笑靥,温馨的气息,软语呢喃,仿佛仍在昨日。
娘亲呵,娘亲, 也是这样的雨夜,娘亲闭上她美丽的双眼,永远的离开了他和哥哥。
而他的唯一的亲哥哥,也因此染上了风寒,死时年仅10岁,与这女孩相仿的年龄……
他眼角微 润,胸口揪结成一团,悲伤如雨后轻潮,无孔不入。
雨仍旧下个不停,时时有闪电撕裂黑暗。
颜珺羽走过去,长臂揽她在怀,长舒一口气,声音暗哑,“叔叔以后帮你找到妈妈,好不好?”
玉诺抹去泪珠,嗤笑,“切!就凭你?”随后醒悟到什么,眼珠不由一瞪,“你少占我便宜,按经历,我比你大多了。”
“哦,你多大了?”颜珺羽惊讶。
“其实我是25岁了!”玉诺嘿嘿笑道,“你管我叫姐姐还差不多。”
颜珺羽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天还早,颜珺羽优雅的靠在崖壁上,甘心充当玉诺的肉垫,把头垂在玉诺肩上,“讲讲你的前世吧。”
玉诺本是简略的概述,由于男子的再三追问而变得复杂。
……“你那还未成亲的夫君,呃,对了,你那边叫未婚夫林致远若喜欢杜雨轩,便纳为妾,你又何至于送命。”
“你说什么?”玉诺怒,“他已被我一脚蹬了。”看颜珺羽不解的样子,她继续解惑,“蹬了,明白么?你们这里的意思就是休了,我把他休了!”
女人休男人?!可能么!颜珺羽皱眉,一个词在头脑中闪过,‘嫉妇!’
……“被绑架——你府上很有钱么?”
“算是吧!我妈妈经营公司?”
颜珺羽呵呵一笑,“公司是什么?”
“就是经商的。”这个他应当听的懂,玉诺想。
“女人也可以出来经商?”颜珺羽很好奇。
玉诺笑道,“我们那里男女平等,女人不仅可以经商,还可以做官,没有皇帝,国家领导人由选举产生……”
颜珺羽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客气的打断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讲,不怕杀头么?”
玉诺立即噤声,面前这个人她还惹不起,万一发火把自己扔了可就不好办了,况且古人的思维就是这个模式,要改变就等几百年以后吧。
颜珺羽依然有些不可置信,以后的世界真的会有不用马拉的汽车?会飞的飞机?奔月的火箭?可是这个女人又不是会撒谎的人。
“这么厉害的东西,你真的不会制造?”男人有些期待。
“这又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完成的,有些先进的科技成果,我还不会用呢。”
“那你为何会做流星箭?”好奇宝宝锲而不舍追问。
“我大学学的是机械,我父亲又是这方面的军事专家,所以略知皮毛,再复杂的就是机密,不外传的。你放心,对于你们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我有90%以上的把握取胜。”
想当初八国联军用毛瑟枪,仅4000人就扣开了中国的大门,大不了以后打不过侵略者时制造几支。
雨停了,天已放亮,休息半日,两人大搞了个人卫生。
玉诺从没留过过肩长发,不会打理,一直披头散发如野人,颜珺羽细心的为她洗净,盘好。
夜半,两人继续赶路。

第四章 玉面修罗
终于抵达义州府的地界,颜珺羽再不敢生火,大部分时间里,两人象邱少云般趴在草踝里一动不动。
此时,义州府被红衣金甲的敌军围的跟铁桶似的。
这座孤城难道他也要进么?进的去么?!
何况现在城内物资一定紧缺,就算再懂得高明的武器,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叹气,有些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玉诺动了动小指,颜珺羽只转动眼珠来制止她的危险行为。
夜晚来临,敌人开始新一轮的攻城。
远远的传来隆隆的战鼓声,潮水般的喊杀声,熊熊的火堆映红了半个天空,搭在城墙上的云梯,爬满如蚁的人,掉下来的如同饺子下锅。
惨烈!
玉诺看得心惊肉跳,不由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玉诺向颜珺羽方位望去,靠!这小子什么时候不见了,脆弱的心‘咚’的一声坠入谷底。
完了!他还是把自己扔了。
颜珺羽先是翻过二座山,找到了路上所遇玉诺口中所说能燃烧的原油,之后趁夜潜入敌后营,杀了一名守兵,换上他的甲衣,抄近路直插敌军粮库。
粮仓处大约有守备万人,此时正是人员交接,颜珺羽悄悄把原油倒在粮仓周围约一里处,点燃后迅速逃离,混入城下敌军中,攀上云梯,顺利的进入义州府。
粮草是军队的关键,如果出了闪失,必败无疑。
后山营地里的火光惊动了敌军主帅,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向后方支援,几番轮攻无果,敌人后退,等待新的进攻时机。
义州府的主帅――当今国舅爷:镇北大将军谢世铭早已带旗下军队逃跑,只留下6000颜家军断后,美其名曰向外寻求支援。
城中暂由一小小校尉――颜忠苦苦支撑,等待不可能到达的援军。
然州府军民深知鞑靼残暴,故城中虽无主帅,依然同仇敌忾抗敌,至今已三日有余。
颜珺羽乃唐代颜真卿的后人,其父亲颜湛为征西大元帅,他的大姐颜雪晨号称京都第一美人,已入宫为妃,膝下一公主。
当今皇后乃谢世铭的长姐,太子生母,其父为镇北柱国公,与征西大元帅颜湛在军事上分庭抗礼,在朝廷中平分秋色。柱国公平叛中暴病卒于军中,其子暂代其行使军务。
谢世铭任人唯亲,刚愎自用,连失边城,而皇上又不欲颜家一头做大,颜湛也不愿太损西北兵力,故此只派颜珺羽率三万人支援,与谢家互为牵制。
谢世铭早对颜家不满,利用职务,强迫颜珺羽刺杀四皇叔。
此时,颜珺羽平安归城,无疑起到了稳定民心作用。
他迅速召开完军事会议,把‘流星箭’与‘万火飞砂神炮’简图交给得力之人去办,然后巡查城门。
白日里敌军仍未占到丝毫便宜,晚上没有进攻。
一座守军不足万人支撑的孤城,再多还能坚持几天呢?如果注意的话,白天已有大部分军队在攻城部队的掩护下,向南挺进,与四皇叔军汇合。
辰末,州府城墙上迅速的坠下数百人,鞑靼善射,发现有异,长箭便如飞蝗般命中目标,见箭已满,周军便收回草人,又放下一批,如是者三。
敌军早知上当,却凭物资丰富,照射不误,子时,敌人渡过四轮豪桥,架梯攻城。
当鞑靼兵在城下汇集时,颜珺羽下令发射刚刚制好的‘流星箭’与‘万火飞砂神炮’。
‘流星箭’全身俱铁铸,短而利,以火药摧射,能透凯甲。
而‘万火飞砂神炮’则以城中收集的陶罐为外壳,里面装火药和14种毒药,待神炮落地,火药炸开,毒烟四散,敌军瞬时倒下一片。
鞑靼军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武器,顿时乱了阵形。
周军抓住此机遇,大开城门出战。
贼虏暂时不敌,退败。
颜珺羽趁机带领家奴颜青,策马奔向北义山。
此时的玉诺身体如掏空般软弱无力,倚在冰冷的岩石上,凝望着星斗满天的夜空。
其实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自己不相信人性的会如此丑陋而已。
远处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四周突然间死寂下来,与心一起,沉入无边的黑暗。
何去何从?她一片茫然,直到红彤彤的太阳巨轮般从东方冉冉升起,霞光四射。
远处星星点点的营帐、残损仍不失巍峨的城墙,都提醒她,应离开这里。
旁边有那人渣留下的干粮――三块干巴巴的玉米饼,玉诺无滋无味的咀嚼着,若被鞑靼人抓了,如能保命,她不介意把武器卖给他们。
对她来说,她只是这场战争的局外人,谁输谁赢都与她无关。
山下有兵士搜山,看到红衣似血的军甲她无来由的恐惧,心咚咚跳个不停,好似要挣开束缚,冲出胸口。
是了,就是这身着装的人,曾在梦里追杀过她。
她赶紧藏好,把草帽压了压,一动不动。
士兵从玉诺的身边经过又返回,居然没有发现她,看来颜珺羽还是有些手段的。
玉诺长舒口气,只等着夜晚来临,离开这危险之地。
颜珺羽趁乱奔上山来,找到玉诺的藏身地,却已人去窝空。
颜珺羽急若热锅上的蚂蚁,不顾危险,高呼:“冯玉诺,你出来!”声音遇阻返回,空旷的山野间,充斥着久久的回音。
玉诺根本就不会爬山,且白天不敢行动,晚上夜暗路陡,并未行多远,忽尔听到头顶的呼唤,凝神细听,心底涌过一丝暗喜,他――终是没扔下自己。
贼虏势众,且又训练有素,等回过神来继续返扑,周军却已鸣金收鼓,高壑壁垒,严阵待敌。
鞑靼未讨得半分便宜。

自来到这鬼地方,玉诺终于吃上了一顿象样的白饭,然后就在澡桶里睡着了。
颜珺羽四更巡城回来,把她从已经冷却的水里捞出来,玉诺只哼哼了几声,歪头又会周公去了。
颜珺羽为她擦干身体,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卧在床上,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凉的肌肤。
玉诺清晨饿醒,吃饱了又开始大睡,直到晚饭的香味缭绕而来,她方睁开双眸,毫无形象的伸个懒腰,蹬蹬腿。
当她坐起来的时候,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还没来的及收回,就看到颜珺羽素衣银甲,宛如荷池的清莲,靠在黑木案几后面,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已。
有声音淡淡的传来,“把衣服穿了。”
靠,原来自己啥也没穿,由胸以下只裹着一个旧绵布。不过这也没啥,现在自己身体还没发育,这在现代也算不得什么。
玉诺的脸小红一下,却发现颜珺羽早转到了屏风之后。
她胡乱的穿上早备好的干净男装,这男装虽大了些,却是纯棉的。
饭只是两瓯玉米糊,两张杂粮饼,一碟盐。
玉诺挽起过长的袖子,“我原来的衣服呢?”
“收起来了,以后做新的。”
见玉诺不满的表情,颜珺羽不由责备道,“你不听我言,擅自轻离,若是出了危险,该如何是好?”
玉诺的火也勾了起来,不示弱的把眼一瞪,筷子重重一放,“是谁把我一个人扔在山上的,差点挂掉。”
颜珺羽怒道,“当时让你勿动为何不听?”
玉诺想了想,语气软了些,气势上却不能输,“我不是没听到么!”
“胡闹!”他重重哼了一声。
沉默……
毕竟是自己错了,玉诺挣扎了一会儿,首先服软发话,“那个,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城守的住么?”
“不妙!”颜珺羽清冷的目光扫过来,“城内一万六千三百人,能做战的8000人,贼兵十万,今日又后援10万。”
靠靠靠靠!玉诺瞳孔大张,惊叹,“死城也要守?”
“都是死,后退我不取也!”
玉诺凝神望着俊美无俦的面孔上那坚毅赴死的神情,一时怔住。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果然是个英雄人物。
语气趋于平和庄重,“你去把城中所有做炮竹的材料都收来,硫磺、硝石、木炭也要。”
颜珺羽并不问她为什么,只对门口喊了句,“颜青。”
进来一个银衣小将,二十左右,方面虎目,辑礼毕,“都尉有何吩咐?”
颜珺羽将所需物件交待清楚后,继续与玉诺在府衙昏黄的油灯下,研究新武器的研制。
据明代“武备志”记载,当时水战中使用的一种叫“火龙出水”的火器,这种火器可以在距离水面三、四尺高处飞行,远达两三里。
这种火箭用竹木制成,在龙形的外壳上缚四支大“起火”,腹内藏数支小火箭,大“起火”点燃后推动箭体飞行,“如火龙出于水面。”
火药燃尽后点燃腹内小火箭,从龙口射出,然后击中目标将使敌方“人船俱焚。”
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二级火箭。
虽然这种武器最宜水战,但经过玉诺适当的改造,使它在陆地上一样能发挥其巨大的作用。
何况,火龙飞天攻击远距离目标很有效,加上适宜近战的‘一窝蜂’、简易手榴弹,玉诺有相当把握胜敌的。
整个府衙被全副武装的军队包围起来,闲人一律不许靠近,违令者杀无郝。
它分为两个区域,东院和西院,东小西大。
玉诺住在东面,与颜珺羽同室,唯一与外人接触的便是颜青。
而西侧小院则被空了出来,专门用来炒制火药,玉诺并不出面,只管画出图纸、写出火药配方即可。

敌人攻势越来越急,士兵已不足六千,城内粮草不继,颜珺羽下令,除去有战斗力的青壮年,余皆可做军粮。
此时正值晚餐,对着清可见底的稀粥,玉诺足足愣了十秒,然后不可抑制的干呕,踉跄推开颜珺羽扶过来的手,“真是疯了,疯了!你是魔鬼么?”
颜珺羽也斜着一双布满红丝的眼,颊底皆为青色,“难道一同为贼所捉,受尽耻辱而死?”
是呵,这就是战争,自古如此。
如一只泄气的皮球,玉诺无奈的长叹,眼前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打败鞑靼。
颜青垂首,不动声色的退下。
四日后,一切准备完毕,胜负在此一举。
上午大飨士兵,吃人肉的场面,不说也罢。
玉诺被颜青抱到马上,随在队伍最后,虽然肚里空空如也,却翻江倒海的要吐。
路过一堆人骨,玉诺又一次忍不住,黄着脸下马蹲在青石路边干呕,颜青远远的无奈的望着。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冲了过来,颜青距离稍远,拦阻不及,玉诺被撞倒在地,爬起来时,那女子已被颜青拎住。
“大爷饶命?……不要杀我啊!”她浑身颤抖,悲切的哀呼尖叫,竭力挣扎。
玉诺将那高自己一头,却瘦成人干的女子从颜青手下拉过来,不容置疑的道,“你们不要伤她。”
“公子,还请速速上马。”颜青焦急而又恭敬的回答。
颜珺羽治军极严,除了他,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公子的存在。
然自从都尉亲自救回他后,便一直以侍从身份与其同起坐,甚至,侍从可以向主人发怒。
都尉临行前密嘱于他,若此番兵败,拼死也要保她去见颜元帅,有此子在,必能平乱退敌,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一小孩子罢了。
两名面黄肌瘦的军厨扑向那名女子,玉诺挺身拦过去,“一会儿打出了城,外面有的是死尸让你们啃。”然后对颜青说,“这女人,你们不能杀。”
“公子,不要意气用事。”颜青劝道。
玉诺怒极,“要杀她就先杀我好了,实在受不了你们了。”
她说完,回身抱住那女子呜呜大哭。

此时,敌军在城下迅速汇集,乱矢如雨,喊杀震天。
城里,已经可以看到敌人的巨大巢车从城楼上探出头来。
头戴银色面具的颜珺羽战神般精神抖擞的站在瓮城上,嘴唇紧闭,通红的双眼直视敌方,如一只饥饿的美洲豹,潜伏在草丛里,等待最佳的进攻时机。
以老弱病残的凑起来的6000人,对敌人精锐20万,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一通鼓响,周军开始反攻。
‘火龙飞天’带着尖锐的呼叫声冲向远在三里外的敌军指挥台,开出一朵朵美丽的火花。
一棵棵燃引式手榴弹在人群堆积的城下炸裂,霎时血肉横飞、鬼哭狼嚎。尸积如山,血流漂杵已不足已形容此刻的残酷。
能阻挡利箭的铠甲,在炸药的攻击下,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血肉之躯再无法抵抗周军的狂轰乱炸。敌人动摇了,队伍渐渐向后退却。
周军如何会放弃这难得的机会,5000精兵,倾城而出,成五排,在城上‘火龙飞天’的掩护下,第一排扬起一窝蜂,发射。
不足三寸的32棵箭头,同时凌厉的划破空气,刺穿厚厚的铠甲,敌人瞬时倒下一片。
随后第一排迅速退到最后,第二排变成第一列,如此类推,踩着敌军的尸体向前推进……
兵败如山倒,鞑靼的将帅们手中的刀不停的向自己人的挥起,却无法阻止队伍的溃败。
夕阳如血,烟尘如雾,一层死尸飘荡在义州府东面的磨青河上,缓缓向东,水已变成黯然的红色。
城下,四处是炸飞的肢体、烧焦的躯干……书包网 www.61k.com

第五章剪除政敌
鞑靼退守百公里外的铁莲镇,周军缴获所有粮草,军械,杀掉所有俘虏,喜洋洋返城。
颜珺羽顾不得卸甲,浑身血迹,直冲入都府衙,将面具一甩,对着玉诺兴奋的喊道;“奇迹啊!奇迹!”然后抱起她,连转数圈。
笑声溢出木雕缕花的窗棂,在空荡荡的小院回旋,久久不落。
见他一身的鲜血,玉诺不禁又想起今天所遭所见,努力推开颜珺羽,心中一阵恶心,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颜珺羽尴尬片刻,神色恢复如常,“我只是太高兴了,以为你也会高兴。”
顿了一会儿,他又道,“我派人去备热水,晚上有庆功宴,自跟我,你好久没吃过饱饭了,你……”
“庆功?”玉诺腊黄着脸,打断他,“敌人若是晚上偷袭怎么办?”
颜珺羽心情又莫名好起来,面色亦渐渐舒展,“我已加强守备,况贼兵新败,不会组织大规模进攻。”
“这样啊,我记得还造了些地雷,把它们埋到城四周,少派几个人守城就行了。你们还是不要喝酒吧,战事还没结束,火药的材料也差不多快用完了,唉,鞑靼要是再几十万的围住咱们,我也没办法了……”
听着玉诺絮叨,颜珺羽玉般的双眸愈发明亮,“胜了这场战争,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去了。”
“真的?”玉诺高兴起来,趁机说道,“虽然人吃人这种野蛮的事情我不能接受,但我也理解,战争就是这样,不过,我想救一个人。”
于是玉诺将上午发生的事讲给他,肯求道,“你放过她吧,不要把她当军粮了,行么?”
“我也是万不得以而为之,”颜珺羽神色黯然,“若是粮草充足,又何以出此绝策!”
那女子叫灵秀,本是柴府丫头,自被玉诺救下后就被安排在东院碧纱橱外,暂时内定做玉诺的侍女。

晚上敌军果然来袭,不过,被城外的地雷又吓了回去,周军只做局外观,未伤一卒。
颜珺羽子时回府,一眼就看到碧纱橱软榻上的灵秀,立即命正睡得迷糊的灵秀去住耳房,然后才轻手轻脚返回卧室,小心的躺在玉诺旁边。
玉诺本就没睡踏实,感觉床铺一沉,便知颜珺羽回来了。
“敌人来偷袭了吧?我听到爆炸声了。”她转过脸,透过黑夜望着颜珺羽。
“嗯!吓怕了,没敢攻。”
颜珺羽知道玉诺睡不惯方枕头,便折过身子,将胳膊伸到她头下。
闻着她周身散发的淡淡的只小孩子身上才有――即清爽又有些甜密的香味,颜珺羽顿觉四肢百骸无比舒坦,胸腔里填满愉悦与温馨。
他又向床里靠了靠,玉诺自然的把脚搭在他的大腿上。
虽然每次醒后两人都是这个姿态,可是,睡前就出现这个动作让颜珺羽还是不由瞠目。
不过,做为现代人,玉诺觉得这样子挺舒服,更不觉得过分。
只听玉诺继续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守这个孤城也不是办法啊。”
“自然!两日后弃城,与谢军汇合。”颜珺羽赞赏的点头。
“谢世铭这种败军之将那皇帝也用?”临阵脱逃,这种人早应该撤职查办了,玉诺以现代军制来考虑这件事,所以这样问。
“他手中有军队,皇上亦无可奈何!”颜珺羽叹息。
毕竟,北军为柱国公所创,父传子,子传孙,皇帝靠谢家承继国祚,因外忧内患,帝位一直不稳,无力干涉地方军政。
玉诺听完颜珺羽的解说,总算明白了周国军制,这些军队首脑,不仅掌握军权,而且还干预地方行政,大概与唐未的节度使权利差不多。

北方的冬天格外寒冷,路上常有冻死之骨。根据目前情况分析,自己一时还离不开这位颜古人,所以,颜珺羽不提让她离开,玉诺也乐得充当军事参谋。
两人几番争论分析,颜珺羽终于听从她的建议,将老幼之人安置到深山里,轻装简行,沿山路向东,打游击战。
月余,颜军方抵郑州,玉诺扮成随军小校,改名颜丰,在颜珺羽营帐内负责打扫,其他事情一律由颜青代办,倒轻闲的很。
不过看颜珺羽日日面色凝重,常常独自思索至深夜,想是与谢世铭的矛盾越来越激化。
原来,谢世铭早就听说颜家军惨败数倍于已的鞑虏,心中更加嫉恨,欲以逃军之罪处置颜珺羽。
颜珺羽帅账之中,据理力争,指责谢军指挥不力,连失大片国土,却要将责任推与旁人代其受过。
虽然此时柱国军势大,然将士们亦惮颜珺羽英勇威名,竟无敢害之者。
谢世铭此计不成,听从军师建议,要求颜军将其所掌握的武器献上。
颜珺羽则以火药、兵器师傅皆死于义北之役为由拒之。
经多方探求,谢世铭才知道那些师傅不是死于贼虏,而是亡于自己人之手,因又找不到实际证据,只好暂时不了了之。
敌军攻势越来越急,谢世铭不敌鞑靼,欲决黄河水淹之,颜珺羽极力阻止,两人的矛盾已达白炽化。
颜珺羽越发繁忙起来,时常半夜三更在帐内召开会议,倒是不背玉诺,只是玉诺此时定与死狗一样,呼呼大睡,第二天早晨,她除了有点头痛外,身体并无妨。
而颜珺羽,不过一月,便从谢军中拉拢过不少爱国的正义之士,为已所用。
此日,敌军继续叫骂攻城。
并用挖地道之土堆成距堙,强行登上瓮城,两军混战。
若是单凭力气,周军哪里是鞑靼人对手,最后,周军兵败,退守内城。
谢世铭眼见又要吃败仗,又想带领亲兵,撒丫子跑人。
此值周国危急存亡之时,若军中若失了主帅,黄河之险便成了敌人之利。
谢军中一都尉忍无可忍,力谏主帅誓死抗敌,却被谢世铭一刀砍下头颅。
众将哗然。
第二日,鞑靼又在城外叫嚣。
谢世铭早已派人与鞑靼联络好,安排北门守卫夜里放其军入内,想以此为功,待周朝国灭后在鞑靼中能够立足。
颜珺羽亦得知此消息,将计就计,关门打狗,将部分敌军放入,然后拉下城门上的千斤闸,断了敌人的后路。
谢世铭此刻正独自在帅账中听候鞑靼胜利的好消息。
这时,贴身小校汇报,“颜珺羽不知从何处得来情报,已经将鞑靼军大部分关在城外,此时正带领其部下擒杀入内的敌兵。”
谢世铭大惊,若是自己通敌之事被人知晓,只怕难以活命。
他急命令亲兵集合,向北门而去,想里应外合,杀掉自己的政敌——颜珺羽。
而自从义北城之役,鞑靼对颜珺羽又恨又怕,如果谢世铭能够成功此事,那么他在鞑靼军中的份量的又加重一分。
一支百人的队伍,在谢世铭的带领下,从帅营悄悄赶往北门。
此时,夜黑如墨,寒风凄切。
一支长翎,不知发自何处,夹带着凌厉的风声,直直向骑马走在队伍中央的谢世铭射去。
谢世铭登时跌落马下。
玉诺亦远远见过谢世铭一面,也是千里挑一的美男,之后不几日,便听到了他的死迅,据说是中了带毒的流矢,不治而亡。
为此,颜珺羽向朝廷深刻自责,皇帝不罚反奖,任其为镇北上护军大将军——驱除鞑虏,光复河山。

第6章 光复河山
时已隆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玉诺裹成了球,仍冻伤了手脚,瑟瑟的倦在颜青的怀里,随大军向东北推进。
谢家军经过几番换血,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
颜珺羽整顿出的十万精兵,一路摧枯拉朽,真捣叛军老巢――大都。
鞑靼损失惨重,弃车保帅,退守长城。
玉诺等人到达居庸关时,周军与鞑靼已对质三天。
鞑靼依长城之险,善射之长,负隅顽抗。周军因天雪路陡,火器射程不足,未讨得半分便宜,战事一时胶着下来。
夜,浓重如墨,泼洒而至,北风卷起飞雪,凄厉的呼啸着,仿佛要涤净世间的一切。
大账内点着两只旺旺的炭炉,温暖如春,玉诺把那面狰狞的面具用棉布盖上,好好的戴这鬼东西,即不方便又吓人,不过,一个煞气很重的颜珺羽长了一副比女人还柔美的面孔,在古代是有够郁闷的,正想着,颜珺羽挑帘进来,一股寒气随之涌入,
“诺儿,为何还不休息,不累么?”
白袍银甲,长身玉立,鹅蛋形脸上,美目如水,樱唇似血。玉诺见他倾城一笑,顿觉百花都失了颜色,唐代则天皇帝时宰相杨再思谄媚杨昌宗所言‘莲花似六郎耳’,形容的真是贴切。
“哦!”玉诺合上书册,收回神游。
“怎么了?”他御下铠甲,浑身仍散发着凉气,坐在案几边,一手侧拄着头,眼角不自觉的堆满笑意。
“十几年寒窗苦算白受了,如今,连字都大多不识得了。”玉诺揉揉头,无比苦恼。
“噢?”他恍然,“是不同吧,我见过你的字,也不认得。”
“是啊,我学得是简体,不过繁体字也认得几个,只是没标点符号,意思就不好顺下来。”
“标点符号?”
“你们古文就这点不好,说话还有个停顿呢,怎么文章就没有呢?我们现代文把未说完的话用逗号隔开,说完用句号,提问是这个……”玉诺边说边用毛笔把符号画出来,说完又哀叹,“没知识,以后可怎么活啊?”
怎么活?不是有我呢么,我堂堂大将军养不起你么?他笑着,拿过她的手,小心的上着冻疮膏,然后用布条裹好。“回京我会为你延请先生。”
玉诺可从没想过和他回京,如果不是现在离开他自己很难活下去,谁愿意停留在这充满血腥的战场上?!
暂时不想回应这个问题,玉诺打个哈欠,“唉!困了,”她抽回手,转身向木头搭起的简易床走去,“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巡弋了?”
“脚还没上呢,”他跟过来,把火盆拉近,将玉诺的小脚泡在热水里。
大约一刻钟,待水温下降,捞出来用布巾擦干,忙完这一系列,他边说边坐在榻上,用力搓着她的小脚,然后细心的在脚上涂抹药膏,貌似不经心的说,““还有几日新年,怕要在这冰天雪地中过了。”
玉诺却觉得此话话中有话,也打了个太极,“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也是没办法的。”
颜珺羽轻轻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凝望着兽皮帐顶,久久不语。
玉诺瞌上眼,真的乏了,这几个月来,日子从没舒心过,不是逃命就是在马上奔波,想此时,家乡繁华的大街上,定是车水马龙,灯光如昼,漂亮的高楼大厦里,定是如春的温馨,摆满佳肴的餐桌上,定是家人团聚的怡然。
玉诺眼睫轻轻的抖动,在如豆的灯光中,颜珺羽斜眼却瞧得清楚,“诺儿?”
“嗯!”
“战争结束后,再不会让你受这种委曲,只要我能给的,你想怎么过都行。”
玉诺用力收回泪水,睁开双眼,但仍有两滴滑下脸颊,颜珺羽怜惜的去拭。
她侧脸躲过那因长年握剑而硬茧丛生,粗砺宽大的手掌,“没事,我是想家了,你有事直说吧,我讨厌拐弯抹角。”
颜珺羽僵了僵,抿抿嘴角,双眸浓重,“长城险固,两军胶着,可有良策速胜之?”
“改进火药吧,”玉诺想了想,“不过,你要听我一言,见好就收,少添杀戮。这些武器,少用为妙,更不能以此侵犯其他国家。”
……他幽眸深黯,不知所想,俊美的容颜在烛光中明灭不定。
见他不应,玉诺苦笑,“我也是自私的人,为了能活下去,间接杀了这么多人……。”
她沉郁片刻,方说,“起来吧,咱们说正事。”
……“你,何又必自责,”颜珺羽将玉诺轻揽入怀,心中一时感慨万分,“战争非你而起,却因你结束,世间少了多少枉死的亡魂!你所言,就算违旨抗上,我尽依之。”
忘了这儿还是封建王朝,玉诺听他此言,才想起这天下还有一个手握他人生死的皇帝,嘴无摭无拦的道,“你这十万精兵,便可叫周国改朝换代。”
颜珺羽微怔,却在她耳边不容置疑道,“颜家世代忠良,怎可做如此不忠不义之事,诺儿,”他表情严肃,“即来之则安之,以后断不可出言无状,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半月,鞑靼兵败如山倒,周军收复所有被占领土地。
朝廷因国力不继,亦应允鞑靼求和。

在谈判的间隙,颜珺羽肆意纵马在燕山山麓奔驰,玉诺裹着厚厚的狐皮,窝在他的胸前。
对于坐马,玉诺想起来就哆嗦,不过,能欣赏难得一遇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奇景,这点苦就先忍忍吧。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震憾于自然界的博大雄奇,玉诺只觉一股股豪气在胸中充溢、升腾。
雪停后,颜珺羽携玉诺登上雷涧山,此时,夕阳残照,映红了天边的云霞,也为空旷的远山披上了一层*的薄纱,他白袍银甲,伫立山尖,衣裾在风中猎猎作响,如战神般只能供人仰望。            

燕山飞雪映霞丹,征马悲风落甲寒。
百虎齐哮天地暗,银龙狂舞九州澜。
钢躯铸就雄英胆,铁血浇成贼虏幡,
已固金瓯无愧憾,精魂笑傲太虚宽。

好大气的一首诗,玉诺听后,满腔的豪情此刻终于喷薄而出,随之和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唯余茫茫;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骄,
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人物,还看今朝。
她的眼睛因不适应积雪的反光而微眯起来,望着苍茫幽远的雪景,一脸陶然。
颜珺羽双眼愈发明亮,贮满惊喜,转头望向她
——她依旧瘦小干枯,身上棉帛如球,在呼啸的山风中,身体倔强的挺立,清澈的双眸有着不同常人的坚定。人与她的诗一样,溶入磅礴而又壮美的大自然,如天山雪莲,骄傲的遗世独立。
颜珺羽把词默念了一遍,心莫名的跳动,不由抚掌赞叹,“诺儿,此词甚妙,大有王者之风。”
玉诺呵呵笑道,“我剽窃的,是以后的一位伟人所作,他一生戎马倥偬,致力于国家独立,民族富强,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共和国。”
颜珺羽微颔首,“诺儿,逝者如斯夫,往者已矣,你的过去不合乎我国礼仪,还是忘了,重新开始,可好?”
玉诺遗憾的眨了眨犹带雪花的眼睫,叹口气,“是啊!忘了也好。”
忘记,谈何容易?!颜珺羽内心无来由的一痛,心绪复杂的抱起她,漫步下山。
谈判无比顺利,鞑靼割15城,年年纳岁,称属国。

第7章  初入侯府
颜珺羽回京面圣,行程甚急。
玉诺跟部队行了10日,受了风寒,高烧不退,队伍被迫停留,颜珺羽命另一都尉领兵赴藏先行平叛,自己只留600军镇后。
玉诺身边没有侍女,颜珺羽只得亲自照顾,衣不解带,日夜不离,深恐有失,几日下来,形容憔悴。
玉诺虽然烧的迷迷糊糊,内心却对颜珺羽无微不至的关照非常感激,因此醒来后对他轻轻一笑,“谢谢你!”
颜珺羽怔了怔,竟觉得此话分外刺耳,呆滞的望着她。
两人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好像这样照顾她是再正常不过,虽然他从没侍侯过人。
难道,她想离开自己?!
是啊!当初是这么约定的,可是,她这样的军事异人,怎么能放弃呢?!
初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映在玉诺苍白的脸上,随着她的浅笑,抹上一层极淡的红晕。
颜珺羽默默的拧干棉布,极仔细的替她擦洗手面,然后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玉诺自动把这个动作理解为‘我这么做是应该的!’
“那个,我想上厕所!”她有些尴尬,因此脸上的红晕越发扩大。
颜珺羽亦菲红了脸,灿然而笑,抱起她,送至更衣室,然后又抱回来。玉诺感觉自己就象一个特护病人,享受着医院里最高级别的待遇。
大夫重新诊过脉,道已无事,颜珺羽方松了口气,“诺儿,明日我先行回京面圣,你暂且在此将养,要记得按时喝药。”
玉诺边点头边不觉用手从抓了抓发痒的头皮。
颜珺羽见到,拿过木梳轻轻为她梳理,边嘱咐,“先不要急着洗头,免再着了风寒,听到没!”
啰嗦!玉诺不由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这点常识自己还没有么!
第二日,玉诺恢复饮食,见其已无大恙,颜珺羽又叮嘱了一番,方带一百名士兵返京。
颜青此时仍不知玉诺为女子,但见将军不用男役,亲当杂使,便从当地买了个丫头小心侍侯。
小丫头年12,天真活泼,姓方名五斤,这让玉诺想起《红楼梦》中的花袭人名字的由来,通过与五斤商讨,取名为方袭人。
玉诺换坐青呢马轿,身后500士兵保驾护航,一路上甚为壮观。
二月朔,一行人到义州边界的驿站,柴灵秀已在此等侯多日了。
原来灵秀在鞑靼兵败从深山返城后,一直想报玉诺的救命之恩,在扶侍玉诺的那两天,她就看出来玉诺实为女童,甚得护军将军之心,便在驿站一直等侯。
颜珺羽赞她知恩图报,且行事稳妥,命其留在官驿等颜青等人。
半月后,颜青书信一封,派她先返颜府,以待玉诺到来。
却说颜珺羽披星戴月、快马加鞭,月余返回京城,显帝出迎30里,封其父颜湛广博侯,颜珺羽袭其爵,加封上护军,即刻赶往乌思藏、朵甘平叛。
而此时,玉诺等一行人仍以蜗速向神都进发,四月中旬,才施施然渡过长江。
在渡口边的客栈里,颜府早有人在此等候,为首的小孩十五六岁,长眉细眼,鼻高唇红,竟比女子还要娇艳十分。
他头束紫帛,身着紫袍,行动稳妥,谦和有礼。此人便是颜湛小儿子――颜珺鹏,奉兄命在此迎候玉诺。
士兵被10名仆从换岗后,连夜向西北方向急驰而去,玉诺直到第二天临上轿前才发现,“颜,颜青”她结结巴巴的指着清一色的青衣家仆,“怎么变了,那些,士兵呢?”
颜珺鹏奇怪的望向她,颜青面色如常,在路上,他已知玉诺实为女子,因将军不交待,便一直装不知,如今已到神都,没有再瞒的道理,便道,“回姑娘,此是府里家丁,兵士昨夜已回西部平叛。”
什么?玉诺连翻几个白眼,“平叛?这仗不是结束了么?”
“没有,此役乃乌思藏、朵甘之叛,我家将军一月前就已进入西川。”
颜青皱皱眉,坐上马车,毫不理会玉诺此刻痛心疾首的样子,扬鞭驱车而行。
人家在流血打仗,自己却带着士兵游山玩水,啊!啊!玉诺右手拍胸,痛苦的哼哼着,引来颜珺鹏好奇的侧目,“姑娘,不舒服么?”
“当然不舒服,”玉诺伸出爪子,掐住颜青的胳膊,“你为什么不早说,就怪你!否则我也不会在路上耽搁。”
颜青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孩子,任性无状,奇言怪语,善良聪明,从他直觉中,这场战争神速结束,与她有莫大关系。而且主子对她出奇的宠溺,临行之前,还再三嘱咐于他:路上除保她安全,其它为其所欲。
看看玉诺抓狂懊悔的模样,他嘴角略过一丝笑意,“此事为将军安排,姑娘不必挂怀。”
“可恶,真是可恶!”玉诺嘴里嘟囔着,悻悻的返身钻到车厢里,一旁的颜珺鹏目瞪口呆。

颜府位于正阳街北,三间兽头金漆大门,兽面锡环,两侧各蹲着巨大石狮。
此日,颜府正门大开,阶上垂手立着6名青衣小厮,专待玉诺到来。
马轿一停,灵秀便扶玉诺下了马车。
身着蓝袍的老管家上前来微施一礼,笑容可掬的说,“姑娘,一路辛苦!侯爷已候多时了,快快有请!”。
灵秀在比玉诺早到半月,此时再见到她,不由雾眼濛濛,“姑娘。”再也说不出话来。
“秀儿!”玉诺高兴的来拉她的手。
颜青皱眉瞅瞅灵秀提醒道,“姑娘,侯爷,夫人还在等您呢!”
灵秀恍过神来,抽出一只手,改做搀扶,随着管家,绕过大理石屏,远远的见一紫袍皓须的老者来迎。
老者身高体瘦,年过半百,面色憔悴,一脸褶皱,然眼仁清亮,灼然湛光,此人便是名震西北的广博侯――颜湛。
“姑娘一路舟马劳顿,辛苦了!”他手捋白须,负手而立,声音清朗。
玉诺面色一红,干笑两声,“没什么!多谢侯爷关心。”双手一叠,算是回礼。
虽不甚合礼节,颜湛却不以为意,仍笑呵呵道,“姑娘先进漱玉阁稍事休息,夫人已备好家宴,为姑娘洗尘。”
说完手一挥,过来一顶四人抬青衣小轿,后面跟着四个婆子,灵秀扶她上轿,向东行,在一粉垣垂花门前停下。
灵秀扶她出来,“姑娘,这便是漱玉阁,为姑娘居所”
玉诺推门而入,只见数楹修舍,藤萝掩映,房前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垂花门与门厅为曲折游廊所接,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两侧萝薜倒垂,芍药涂丹。
此时漱玉阁的仆妇们都站立阶前,拜见新主,玉诺满脸的不自在,一个个将她们拉起来,嘱咐以后切不可对她行跪礼,然后逐一问了姓名。数了数,共10人,加上灵秀和袭人,居然12个人侍侯她一个,太奢侈了。
众人随后退下,只余两个丫头扶侍玉诺洗漱,灵秀刚为她梳完头,换上锦绸鹅黄衫,便有丫头传话,“大夫人、二夫人,公子、小姐前来探望姑娘。”
游廊内走来一群娉娉冉冉的女子,为首的淡紫轻罗裙衫,削肩细腰,柳眉凤目,她到玉诺近前,俯身一礼,“姑娘,路上辛苦了!妾身代夫君谢过姑娘的恩德。”
灵秀早已提醒玉诺,她就是颜珺羽的正牌老婆――郑夫人!“夫人,您客气了!”玉诺以她的姿态还了一礼。
那女子伸出白嫩的柔荑,轻轻握住玉诺粗糙的小手,细细打量,“前日因有战事,有许多不周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夫人说哪里话,非常之时,当以大局为重。”入乡随俗,玉诺文绉绉的答道。
大夫人愕然,若有所思状,灵秀打开金漆竹帘,“夫人,公子,姑娘,请屋里坐!”
说话间,玉诺注意到众人中有一出*子,年约十三四,面如粉桃,目若秋波,竟如哪里见过一般,玉诺不由对她多看了几次。
女孩乖巧的弯腰一福,樱唇轻启,“丹晨见过姑娘。”
大夫人笑着介绍,“丹晨乃是妾身之姑妹也。”
玉诺又细细看了一回,赞道,“真漂亮啊!”众人都笑,将她拥入屋内。
郑夫人又指她身后一个绿衣女子道,“这是二夫人。”
二夫人个头稍高,浓眉大眼,行动爽利,她拉过玉诺的手,音若黄莺出谷,“早对姑娘有所耳闻,今下一见,这风采,果然是女中巾帼。”
随后从奶妈手里拉过一3、4岁的孩童道,“此乃夫人之子,嘉毅,”又指着另一个年经稍大的男童,“嘉涵,妾身之子也。”
一行人说了会儿话,便有仆妇来禀,“夫人,宴席已准备妥当。”
由漱玉阁向东,穿过游廊小桥,行一射之地,过东西穿堂,便是三间大厅,厅中摆一大水梨雕螭案,设着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鼎,悬着青铜宝剑,地下两溜十六张红木交椅。
厅后一大院落,花草树木山石皆在。院中五间正房,两间抱厦,脊为花样瓦兽,梁、栋、斗栱、檐桷皆饰彩绘,门上嵌一赤金青螭匾,匾上有三个字,玉诺只认得最后一字――堂。
郑夫人介绍道,“这是将军所居――荣汇堂。”于是携玉诺及众人向西转,有一间大屋,里面十几个丫头仆妇垂手而立,无一丝声响。郑夫人吩咐,“请侯爷前来!”
丹晨言笑得体,进退有度,细心的照顾玉诺,即不失礼,又使外客宾至如归,二夫人见了笑着,“可是两姐妹有缘呢!这下更好相处了。”
玉诺说,“觉得你面熟呢!”
丹晨笑道,“我与哥哥面貌有些相似。”
一会儿,一三十五六,面貌和蔼,眉眼清秀的妇人扶颜湛而来。
颜湛居正位,左空一椅,之后是颜珺鹏,二公子嘉毅,大公子嘉涵。右首第一位是玉诺,其次为大夫人、二夫人、丹晨。
那妇人侍立颜湛之侧,举止恭敬、稳重,比大夫人、二夫人地位低,却又高于一旁的仆妇丫头。
随后几天内,玉诺便对颜府有了大致的了解。
广博侯现居云禧堂,因身体小痒在家暂休。他三子二女,长女已入宫为妃,长子10岁时不幸夭折。其夫人早逝,现身边只一待妾,即那洗尘宴上没有座位的妇人,名顺儿,是老侯爷的通房丫头,因一直无所出,身份便这样不尴不尬。
颜珺羽有两夫人,大夫人系当今右相千金――郑瑾媛,长颜珺羽2岁,其容颜秀丽,知书达礼,育有一子一女,长子现年4岁,名嘉毅,长女不足一周,因出生于清晨,故乳名唤为曦儿。
二夫人为富商嫡女,修眉大眼,灵巧机辩,只育一子,时年6岁。
至于颜珺羽的其他姬妾,因无身份,等同奴仆,玉诺在颜府混了二三年,还有不识得的。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8章  裹脚风波
不几日,广博侯颜湛领兵返关,玉诺也开始学习周国礼仪,郑夫人见她缠过足,而且言语不俗,更认定她乃大家之女,要求她重新缠足。
玉诺哪里肯依,洋洋洒洒列举了几条女子缠足对身体坏处,总结为三点,第一,影响身心健康,第二,走路不方便,第三,这是歧视妇女的行为。
郑夫人愕然,心说小脚才美,否则将来怎么嫁人呢,本着负责的心情,又道,“我朝女子以小脚为美,姑娘若如此任性,只怕将来寻不得好夫婿。”
玉诺虽知郑夫人一片好意,然而这种封建愚昧的自残行为她决不能接受,“夫人,我不觉得裹脚才美,相反,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的愚昧行为,况且男女相爱是一种高尚的精神行为,与体貌无关,如果女人要靠自残身体才能觅到夫婿,那还不如独身。”
一席惊天之言,让郑夫人下巴掉了好半天才合上,然后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一阵才镇定下来,“姑娘休要胡说,让外人听了岂不耻笑。”
和古人没法沟通,玉诺干脆直说,“夫人,您好意我心领了,这脚我肯定不裹,您就不用费心了。”
啊!这是什么话,看着挺懂事的孩子怎么说出这样的言论,郑夫人见商量不成,想她不过一孩子,总不能由着她性来,误了终生,因此便着几个老婆子强行按住她,将脚裹上。
玉诺从开始反抗到最后与几个婆子斗智斗勇,终究还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诡计连连被识破。郑夫人见此,日夜使人看守,玉诺竟无半点抗争的机会了。
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进这贼窝,人身自由没了,还得处处受人摆布。
这日,为了拆开裹脚布,玉诺把早上吃的那点能量全用在与仆妇的力量之争上了,现在精疲力竭,正倒在床上,气咻咻的喘息。
灵秀虽然心痛她,可是郑夫人又的的确确为她将来着想,因而也只陪着无声落泪。

颜珺羽平叛面君之后,匆匆回府,先拜完祖宗祠堂,然后听郑夫人说玉诺正在为裹脚之事闹着要离开侯府,顾不得有伤在身,急急赶到漱玉阁。
当见到玉诺披头散发,面色灰白的样子,颜珺羽的心揪了一下,挥退众婆娘,劝道“忍忍就过去了。”
玉诺看到是他,小宇宙立即燃烧起来,“颜珺羽,你站着说话不腰痛,我是你们什么人?凭什么这样对我,我要离开这里!”随后又自作聪明吼一句,“你不会杀人灭口吧?”
想想也是,历史和电视剧中有许多象她这样情况,被人利用完之后,大人物为了掩盖事实,彰显自己的英雄本色,小人物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她还真能把死人气活喽!颜珺羽差点没当场吐血阵亡,脸色乌青,尤其看到袭人及几个小丫头大眼对小眼,嘴巴成0型的样子,更是气急败坏,指着她们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之后把杀人的目光转向玉诺,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露,尽量把声音放平和,“你为何这样说?”
玉诺见下人们跟没命的向外跑,又看到颜珺羽嘴斜眼歪,青白交加的脸,心里发了毛,想最后那句说的是有点过分,于是刚鼓起来的气球迅速的瘪了下来,声音也软了半分,左右而言它,“那个,那个……先用刀把这布割了,疼死我了,结的都是死扣,我弄不开。”
等了半晌,见仍没动静,小心的抬眼瞄了瞄,看到大将军的身体正在青袍下发抖,心道,至于生这么大气么?!
“咳,咳,那个……对不起啦,不要生气啦!我不要裹脚,你们非要强迫,你难道不明白我与你们想法不同。”
颜珺羽听她这样说,面色稍转,答道,“自然。”
见他没有否认,玉诺继续道,“按说我也帮了你不少忙,而且你已经完成了我的要求,过两日等脚伤好了我就离开这里。”
这个问题是决不能让步的,玉诺一脸坚定。
颜珺羽不由怔了片刻,叹口气,“不裹也罢,何必要提离开?如今战事刚了,百废待兴,只怕世道仍旧不太安稳。外面年长者尚有饿死的,更何况你年纪尚小,教我如何放心得下,不如留在府里,待你年长些了再说,可好?”
外面的情况确如他所言,自己又无去处,玉诺想了想,道,“咱们立个合同吧!”
“合同?”
“噢,是契约的意思。”
颜珺羽沉默一会儿,方问,“为何?”
“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在我的头脑里是无法忘记的,我不想遵守那么多的礼节规则。”
“我知道,以后再不会有人为难你。”颜珺羽打断她,拉来个锦杌,坐在床边,小心的替她去掉白凌布。
见一双小脚红肿不堪,有的地方甚至化脓,散发着一股恶臭,他轻轻抚了抚,“很痛吧?”
玉诺眼珠一瞪,不客气的说,“要不你试试?”
颜珺羽皱着眉抬眼看她,玉诺翻着白眼报以冷哼。
颜珺羽想了想,摇摇头无奈的笑笑。

“妾身见过二爷!”郑夫人不知何时进来。
颜珺羽头都没抬,冷淡的嗯了声,“以后诺儿的事你不要管了。”
郑夫人一时竟呆住,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还是出去吧!”颜珺羽漠然的下了逐客令。
郑夫人眼里不由浮上水雾,咬了咬下唇,“爷,你的伤?”
“无事。”他回答,然后高声吩咐,“灵秀,端热水来。”
冯玉诺在夫君眼中的重要性哪是不言而喻的,早在出征前就已叮嘱于她要好生照看,虽说人有些野性,但却还知情达礼,只裹脚这样关系人生的大事上,又怎能任由一个孩子做主呢!刚才听人说夫君在漱玉阁中发怒,便紧随而来,不曾想居然当众和她说如此重话,郑夫人不由胸口血气翻涌,头有些发昏。
她一个踉跄,贴身丫头碧痕赶紧扶过来。
玉诺听到颜珺羽受伤,静心一想这事和他没多大关系,有些过意不去,便道,“你又受伤啦!怎么不小心点呢!”
颜珺羽笑,“小伤罢了,你不要担心。”
说话间,灵秀已将水打来,放在床下。
颜珺羽又吩咐道,“去与颜青处拿些附骨生肌霜。”回头扫见郑夫人还愣在当场,脸一沉,“碧痕,送夫人回去!”语言里透着生冷。
将军夫人还真不好当,长期两地分居不说,回来又给脸色瞧,玉诺望着她们悲痛欲绝的离开,小声说,“你老婆关心你,看看你刚回来把她都弄哭了,快去哄哄吧!她也是一片好心。”
颜珺羽抱她坐在床边,没理她。
灵秀出门时对袭人说,“袭人,给姑娘洗脚小心些。”玉诺忙接过话来,“不用你们,我自己来,挺臭的!”
颜珺羽不由笑了,“我来吧?”
“那怎么行,我可用不起你,况且你受了伤,快回去养着吧!”
“又不是一次了,”颜珺羽用手指试了试温度,把她一双脚小心的放在铜盆里。
袭人站在旁边,低声说,“二爷,还是奴婢来做吧?”
早看这丫头没大没小的缺乏教养!颜珺羽不理她,反问玉诺,“痛了说一下。”
袭人傻站着,脸色发红,即不敢动又不敢则声。
玉诺见了,对她说,“袭人,别站着,坐!”之后把颜珺羽的手要从脚上拿开,“那个,你也不用替我洗,我自己来。”
袭人哪里敢坐,垂手站立,只盼大主子赶紧走。
“算陪罪还不行么?”颜珺羽挑眉对她笑。
“哎,你都出血了。”玉诺指着颜珺羽挽起的衣袖,惊叫一声。
颜珺羽依旧微笑,“无事,小伤而已。”
“流这么多血怎么是小伤。”玉诺皱皱眉,拉他的手,强迫他坐在床上,自己跪起来,熟练的从他怀里取出药膏,褪下衣衫,小心的把药涂上。颜珺羽一声不吭,任她摆布,眼睛随着她转动。

第9章 结党营私
第二日,玉诺倚在湘竹榻上,把两只已上完药的小脚伸出榻沿晾着。
袭人刚学会五子棋,正上瘾,便搬来锦凳,缠着玉诺玩。
今天她发挥不错,下了大半盘仍在死死撑着,玉诺笑道,“还有5手,你就完喽!”
“在哪呢?我咋看不到。”袭人晓得主人必会指点她。
“在这,你看,我长一步,你必从这里接,”玉诺指着棋盘,“其实这是应子,之后我跳一子,不就成双三了么。呵呵!告诉你你也来不及了。”玉诺得意的笑。
袭人悔了几步,扔输了棋,用手打乱盘子,嘴里闹着,“重来!重来!那有不提前告诉我的。”
突然,她感觉身边气势压人,眼角扫到一角青色锦袍,头不由轰的一下,立即手忙脚乱的要离开桌子行礼,谁知又打翻的棋盘,等到跪下时,脸早吓的煞白,“奴,奴婢,叩见将,将军,不,是二爷。”
玉诺不满道,“进来怎么不说一声,看把我们袭人吓的。”
颜珺羽皱皱眉,坐在袭人的位子上,把棋铺好,“玩的是什么?”
“五子棋。”玉诺看袭人还跪着,吩咐道,“袭人,给你家将军沏杯茶来。”
袭人挥汗,如释重负,领命而去。
“五子连珠吧?”
“也可以这么叫,”玉诺点头,“伤怎么样了,来,让我看看!”
颜珺羽口里说着无妨,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挪向床边,抬头对端茶进来的灵秀说,“放下吧,我和姑娘有话要谈,你且出去。”
颜珺羽脱了罩衫,露出精壮的后背,玉诺抽了口气,“你这身材还真不是盖的!”
颜珺羽一头黑线,感觉一只凉凉的小手抚上他的肩部,象条小蛇,痒痒的。
只听玉诺继续问,“是刀伤吧?胳膊上还有,你痛不痛啊?”
颜珺羽笑着摇头,胸口慰贴,汩汩的冒着幸福的小泡泡。
“要多晒晒太阳,日光也消毒的。”玉诺用手指在背上一处处的点,数完后惊叹,“居然有23处伤疤。”
颜珺羽莞尔,露出两只酒漩,顺势横爬在床上,“就在这晒晒吧!”
玉诺把两只小脚垫在床沿边,斜倚着竹榻,听颜珺羽声情并茂的讲述西北平叛经过,正谈的津津有味,外面有人宣报,“将军,三王爷拜见!”
“请王爷到前厅,我即刻就到。”颜珺羽坐起来,披上衣服,回头又嘱咐玉诺道,“好好养着,等脚不痛了再下床。”

合同拟好,颜珺羽看不懂简体字,玉诺只好充当翻译,大致内容如下:第一条,颜珺羽有责任抚养冯玉诺至成人;第二条,颜府不得干涉冯玉诺人身自由;第三条,颜家不得以任何强势强迫冯玉诺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对于后两条,颜珺羽倒不理论,不过第一条他不能接受,“我会养你一辈子。”菱唇紧抿,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那倒不用,”玉诺并没理解到位,呵呵笑道,“长大了我自己就能养活自己。”
若是其他女人这么说,颜珺羽一定会认为她是淫邪轻浮之人,“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女人除了奴婢便是青楼女子。”
毫不客气的打断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切,女人除了做这两种事就不能活了?!少瞧不起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玉诺争辩。
“不行。”颜珺羽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不听你的你能拿我怎么样?玉诺把眼珠也瞪起来。
这女人吃软不吃硬,除非危及到生命。
颜珺羽口气软了下来,陪笑道,“我相信你能行,不过本朝无女子行商之事,怕在外面要受委曲。且颜府因你得存,为你根基,养你一辈子也是自然。”
此话不无道理,玉诺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心想颜珺羽也有客气的成分在里面,自己争多了反不好,便不再言语。
颜珺羽建议下棋,考虑到他常年在外征战,能有闲时学下棋?!于是玉诺忍不住问,“你会么?”虽然嘴上这么说,她已将黑子让给他。
“略懂皮毛,想和高手较量一番。”颜珺羽倒不理会她的心直口快,笑道。
“切!讽刺我?”
“诺儿误解了,吾决无此意。”
丹晨每日辰正必来漱玉阁探望玉诺,发现二哥也在,就拉了杌凳坐在旁边。
她见玉诺棋法先沉稳后凌厉,逼的二哥毫无架招之力,不由眉头紧锁,疑惑的看着眼前长相上一无特色的小孩――她语言怪异,行为偏僻,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思维,就好像……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当然,这个想法只在丹晨头脑中一闪而过。
见哥哥又输了一局,丹晨怕他脸上挂不住,起身告辞。
从围棋造诣上,颜珺羽与玉诺可谓差之千里,连输三局,颜珺羽笑呵呵的说没法玩了,赶走了其他人,趴在床上晾伤口,眼里看着玉诺,嘴角忍不住的笑,“你说,你是不是上天派给我的福星啊?”
“切!迷信。”
“实乃我之真心话,若非你连番相救,岂有我之今日。”他认真的说,“但那日在山里丢下你,实非不得已。”他细细的说了当日进城的经过,最后庆幸的说,“要不怎么说你是福星呢!真没想到进城会如此顺利。”
玉诺鄙夷,冷哼一声。
颜珺羽面色一红,忙拿出药膏,“给我上药吧!”那微凉的小手在皮肤上滑过的感觉总是让人留恋。
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玉诺自然不会和他计较,两人絮絮叨叨边说话,玉诺边为他抹药膏,正上到一半,外面又通报,“将军!兵部侍郎李大人求见。”
“你这是结党营私啊!”玉诺看他起身,嘴快道。
颜珺羽皱眉,回头望向她,“结党营私?”
他结不结党营不营私和自己有啥关系?!玉诺急忙闭嘴。
颜珺羽默默的看着她,眼眸幽深,半晌不语。
玉诺被他看的发慌,掩饰道,“你快去啊,人家在等你呢!”
“我……”他踌躇片刻,解释道,“人,都有不得已之处,有些事情,你并不明白。”
我也不想明白,玉诺连连点头,“是,是啊!”
看她虚假的敷衍,颜珺羽胸口莫名发堵。
的确,这些事与她无关,她知道了也不一定能理解,只是自己心里不大爽,她为什么要这种表情呢?!

第十章  皇帝其人
在玉诺的坚持下,漱玉阁只留四人。灵秀与袭人负责玉诺日常起居,另两个打扫院落。
颜珺羽也怕人多嘴杂,玉诺说话行事又不顾忌,于府于她都不体面,才依了她的主张。
等把诸多杂事处理完毕,颜珺羽方对玉诺说,“今日确定一下你的身世,我对外人说你父为一方隐士高人,来自西山,因被叛军屠村,这世间已无亲人,不知妥否?”
玉诺点点头,“也确实有为了忘记不愉快的事情而从大脑中选择摒除部分记忆的情况,我就算这样的――选择性失忆症。”
颜珺羽信她的话不假,“7月10日随我入宫,现在脚也好的差不多了,府里已来了教习嬷嬷教你宫规。”
玉诺下巴当掉,眼睛大睁,“进宫?干什么?”
“我已将你献图一事向皇上说明,因你脚上有伤,又不懂宫规,方拖至现在。”
玉诺使劲扇了几把扇子,吐出一口气,“如非要见也没什么,反正还没见过古代皇宫是什么样的呢?”
颜珺羽愕然,“进宫岂可当儿戏?”
“你放心,我注意就是。”玉诺敷衍。
不过,由于玉诺事先表现出来的不负责任的态度,造成颜珺羽提前警觉,加大了培训力度。
毕竟玉诺是经过警察特训的人,这宫规礼节虽然繁锁,却并不累人,只是三拜九叩的跪礼,她打心眼里排斥。
进宫前一日,玉诺把所有礼节重新演练了一番,直到颜珺羽满意。
第二天,颜珺羽身着大红织金虎豹朝服,足蹬皂皮云头履鞋,面如美玉,目似明星。
郑夫人则头戴珠翠五翟冠,穿大红纻丝大衫,深青纻丝金绣翟褙子,披青罗金绣翟霞帔,越发显得明艳动人,温柔似水。
玉诺鼻血差点喷出来,忍不住合掌惊叹,“好一对神仙伴侣!”
郑夫人刷的脸红透半边,羞答答的扫了丈夫一眼。
颜珺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立落的翻身上马,玉诺与郑夫人同乘马轿,跟在后面。
宫门第一重曰承天,第二重曰端门,第三重曰午门,三人在此下了轿马,远远的望去,但见轩峻峥嵘的殿宇楼阁,重重掩映在青山绿水中。
由午门入,下轿步行,至大明门,大明门至奉天殿中为驰道,东西长廊各千步,此为朝会与祭祀之所。奉天殿后为华盖殿,又后为谨身殿,谨身殿之后为宫,前曰乾清,后曰坤宁,六宫以次序列。
此次召见在谨身殿,三人行完三跪九拜大礼,周显帝淡淡的声音从殿上传来,“众爱卿平身,赐坐!”玉诺坐在右最下首,好奇的四处打量。
整个大殿由九支巨大龙柱擎起,梁上云纹龙雕,色彩繁复亮丽,丹陛之下铜鼎青烟冉冉,白鹤翩然欲飞。
紫檀龙螭雕案后,坐着当今圣上――显帝张进召 ,他年已40,头戴五彩珠玉金冠,身着明黄团龙皇袍,眉目沉郁,嘴角略垂。
显帝慵懒的靠在龙椅上,眼睛半眯,周身散发着贵胄天成的王者之气,“颜爱卿身体可好些了?”
颜珺羽忙起身行礼,“托皇上洪福,已无妨碍!”
显帝把目光移向玉诺,见她身穿丹矾红纻丝衫,披金绣练鹊纹霞帔,巴掌大的小脸,圆圆的黑眼珠,浓重的眉毛,灵动中透着执扭。此时虽半垂螓首,眼角的余光却扫视着整个殿宇,而且最后还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脸上带着一抹无邪的微笑。
显帝不由抽了口气,“颜爱卿,此女可是献图者?”
“陛下,正是。”颜珺羽说完,瞟了眼郑夫人,郑夫人又会意的碰了下身右的玉诺,她方才如梦初醒,跪倒在螭龙紫金方砖上,“民女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诺虽心下不爽,不过,皇帝她可惹不起。
“嗯!”显帝手捋黑须,沉吟不语。
等了好一会儿,玉诺不见叫她起身,略抬了脸,向御座上望去,但见檀香缭绕、青烟冉冉的丹陛之上,龙冠黄袍的显帝斜倚着九龙御座,若有所思的回望她,她不觉又绽出浅笑。
颜珺羽额头上出现密密的汗珠,又不知玉诺哪里出了错,郑夫人一介女流,只会遵守祖宗规矩,也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只低垂着头,紧张绞着手帕。
“呵呵!”显帝首先打破难耐的寂静,众人除玉诺外皆松一口气,“冯姑娘即有功于国,朕当有赏,不知颜爱卿对此可有要求?”
“臣惶恐!冯姑娘对臣下有救命之恩,因其父母双亡,在臣府中做客,受赏一事,却做不得主。”
显帝捋须浅笑,“爱卿真乃忠厚贤义之士,即如是,冯姑娘可有要求?”
人家战后重建,玉诺不好意思开口,便道,“民女并无要求。”
三人觐见完毕,被紫衣宫女引入东华门,来到后宫之所。
古代的御花园,花丽丽的呈现在玉诺面前,有赋为证:
桂殿巍峨,飞檐彩栋,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
彩焕螭头、斗拱画梁、重重玉栏绕砌,叠叠游廊交错。
佳木缕翠,蓊蔚涸润;奇花焖灼,葩吐丹砂。
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
笙簧盈耳,别有幽情;
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燕舞莺歌,凤翥龙翔。
奇乎哉,园生日月辉,景夺造化功;疑乎哉,仙境别红尘,瑶池入九天。
嗟乎!如斯之壮美,天上人间。
正赞赏间,已至坤宁宫。
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的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
而去年战时底层百姓的生活,却是另一番卖儿鬻女生死挣扎的凄惨景象。玉诺肠子都悔青了,这样不顾别人死活,自己却奢侈无度的皇帝老儿,他的钱凭什么不要???
皇后谢氏头戴龙凤珠翠冠,身着织金龙凤纹明黄衫,披真红大袖霞帔,腰束丝缔,玉花结绶,纤纤冉冉,明艳不可方物。
堂下诸妃嫔或戴鸾凤冠,或绾松山髻,红衣霞帔,荷袂蹁跹,皆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隔着纱帘行跪拜礼后,颜珺羽退出与各亲王、公侯、同僚互相问候,皇后则问了问玉诺的年岁,家事,与众人又概叹一番其身世,继续接受其他大臣的觐见。
中午宫宴,招待王公侯及一品大臣。显帝与皇后四妃皆上坐,之下是亲王妃、公主、郡主、大臣中有品位的妻子。
玉诺坐最下首,这在别人看来已是相当的荣耀了。
玉诺之右是男席,呈半月形,中间为舞台。往来宫人一律结珠鬓梳,着紫色团领窄袖衫,穿珠络缝金红裙。
乐工由东、北、西三面围之,皆衣紫绯罗袍。
在舒缓的音乐中,食物以次序奉上,众大臣相继向帝后敬酒。
玉诺最喜糟鹅肫掌,就着眼前的甜酒,将其一扫而光,突然间耳根一片清静,举目望去,看众人都奇怪的看着自己,不由扭头望向离她相隔不远的颜珺羽,此时他面色发白,头泠细汗,却越发显得唇红齿白,艳欺红莲。
玉诺自以为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暗示,忙站起来,“谢陛下!”一饮而尽,众皆晒然。
果真是村野山夫不懂礼数,刚才因见她全神贯注的自饮自酌,全不把众人看在眼里,显帝便问了句,“冯姑娘,糟鹅肫掌还合卿口味?”谁知她却没听到,自己胡猜,自己灌酒。
他苦笑一下,然她毕竟还是小童,有功于国,又有镇北将军的后台,却不能计较。
皇后见此笑道,“冯姑娘真乃豪爽之女子也!”
玉诺自悔唐突,倒了一杯酒,仍站立,“陛下,民女乃一介草民,承蒙皇上高眼相看,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众人面上皆转为吃惊之色,玉诺高举酒杯,“恭祝我皇寰宇一统、伟业千秋!”说罢,仰面而干。
座上的妃嫔与臣工俱举杯随之齐声唱道,“祝我皇寰宇一统、伟业千秋!”
显帝先惊后乐,一口饮掉杯中之酒,连声道好“赏!赏!”
“那个陛下,”玉诺顺杆而上,“能不能赏民女一所房子?”
众人飘悠悠的心啪的又落到地下,齐刷刷的把目光集中过来。
玉诺见显帝愕然的望着她,又四下里看看,不由嗓子眼发干,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民女家已没于战乱,客居颜府,实不是长久之计,若陛下觉得民女所求太甚,那就算了。”
抹把汗,这气氛,不由人不紧张啊!
颜珺羽听了玉诺前半句话,手一抖,显帝看到眼里,便道,“如此,然现下并没好的宅院可赐,容朕思之。”
宴会继续进行,气氛依旧热闹而不失礼节,颜珺羽心空落落的,强装笑颜,与同僚清谈对酌。

玉诺因酒饮多了些,有点上头,醉意朦胧,被扶入某一偏殿。
热死了,大夏天的搞什么宴会,半梦半醒中的玉诺斜在床榻上,汗流浃背,不时用手当扇取凉。
“姑娘,醒醒!”一公鸭嗓在耳边呱噪。
“干嘛?”不耐烦的回答,没看正睡觉么!
总领太监赵充德一挥手,有人给她灌了些汤水,然后被人拖起来,送到一大殿内。殿里清凉,暑气顿消,玉诺张眼看时,发现一龙冠黄袍之人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咦!他把我弄这来干什么?
显帝面对她的直视,眉头锁了锁,赵允德立即叱道,“大胆贱民,还不跪下!”
靠!这可是古代耶!一个闪失,小命就报销了,玉诺瞬时清醒过来,慌忙跪下“皇上万岁!”。
“平身吧!赐坐!”空荡荡的大殿上传来显帝慵懒的声音。
玉诺谢恩,坐在右侧,半垂螓首。
大殿里静悄悄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玉诺道行太浅,实在忍不住这么长时间的沉默,“陛下,您找我,啊不是,那个民女有事吗?”
显帝眯了眯眼,拉长声调道,“朕有一事不明,冯姑娘小小年经,在西雀草场里如何懂得以火攻火,火中逃生之计?”
‘这,有什么问题么?’玉诺微蹙眉,“火由南来,风必向北,若从中提前引燃,待南面火过来,而北面的火已烧过,中间无物可烧,人在期间必然无事。”
“确实妙极,原来可有人教姑娘如此做么?”
玉诺迟疑一下,“并没有,只是这样想觉得有道理便这样做了。”见显帝不可置信的模样,又道,“孔子也并没人教他不也写出了论语么!”
房间突然静下来,玉诺忐忑不安看了看面沉如水的皇帝,再不敢则一声。
“呵呵!”显帝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好个伶牙利嘴,那朕问卿,裹脚又如何是残害女子了?”
哦!这话他如何知道的,玉诺心中一惊,迷茫的抬眼对视了一下显帝。
“市井之中已有传言,冯姑娘即为士人之后,怎可胡言乱语?”显帝眼中仁慈之色尽收,瞬时精光四射,如鹰隼般的双眸中透着威严,狠绝。
玉诺一怔,不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冷静——冷静!一句话能成千古恨啊,她想了想,才道,“那是我对付郑夫人说的,其实是怕裹脚痛。”饶是如此,她依旧把民女换成了‘我’仍不自知。
听了她的话,显帝并不计较,反而尽收多疑之色,表情也变得亲密许多, “姑娘也懂孔子与论语么?”
“这……本是家父所教。”
“那一窝蜂呢?”显帝又眯起眼,轻轻捋着胡须。
“是家父逃亡之时放在我身上的。”
“飞龙出水呢?是你亲自画出来的?”显帝步步紧追。
“是啊。”
“即如此,为何姑娘不记得以前的事?”显帝得意的拢了拢胡须,心想,这次,看你怎么回答。
还怕你了不成,就不信你能问出我什么来!玉诺轻咬下唇,“陛下!并非不记得,只是往事已矣,既然留着痛苦,不如忘记。”
显帝不由龙体前倾,凤目大睁,这话实不像一个孩子说的,看来,今天只能试探到这里。
重新审视了她一番,显帝面部表情变得柔和慈爱,叹息道,“姑娘之父如此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却殁于战乱,可惜——可惜——”
见玉诺低头不语,显帝继续问,“姑娘对此如何看?”
“此乃家父糊涂。”把谎言进行到底。
“哦?”显帝又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此话怎讲?”
“空有才华,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保全家人,所以糊涂。”
显帝轻捋龙须,心下暗暗称赞,难怪上护军将军对此女青眼有加,确实有过人之处,可惜是名女子。“姑娘,来,与朕对弈如何?”
玉诺酒壮人胆,忍不住说,“民女对弈水平还不错。”前生唯一令人骄傲的特长。
显帝似不在意,漫不经心的说,“我朝有些地方把对弈也称五子棋。”
“真的吗?”玉诺笑,“我怎么没听过?”五子棋与对弈怎么会一样呢?
显帝干笑两声,并不回答,边下棋边说,“颜将军待姑娘如上宾,卿还不如意么?”
玉诺反应过他的意思,便道,“毕竟是寄人篱下么!”
走了几步,显帝再不敢大意,一心一意把心思放到棋盘上。说实话,显帝棋艺还不错,但与玉诺相比,还是差那么一点点,连输两局,脸也没以前那么好看了。
玉诺心情大爽,好久没这下痛快的下棋了,不过,见显帝表情越来越沉着,也有些怕怕的,皇帝可是封建王朝的天,伴君如伴虎啊!刘罗锅那么聪明不还让着乾隆半个子么,想到此,玉诺故意输了两局。
“姑娘果真聪明灵慧!”显帝不由叹道,“今日朕与姑娘所言......”
“皇上,我不记得您和我过说什么啊!”玉诺再愚钝,她也明白显帝的意思,很狗腿的呵呵,“完了,这局我输了!”
“近来国事艰难,姑娘所求朕一直记得。”显帝说完,看了一眼赵允德,赵允德会意,端来一杯凉茶,玉诺正口渴,毫不犹豫的喝下。

第十一章 别有阴谋
想着玉诺在皇帝面前说要离开颜府的话,颜珺羽郁闷至极。
他冷哼,眼里闪过一丝轻寒——送上门来的宝贝,吾岂能便宜了他人,想离开我,会那么容易么?!
颜珺羽酒喝的无滋无味,待皇帝退场后,他拜别同僚,申初来到姐姐颜贵妃的月华宫时,却不见了玉诺,登时眼就红了。
郑夫人只当有宫人领路,玉诺也不会跑到哪去,谁知最后只顾应酬,竟把她给忘了。
见颜珺羽恼羞成怒的样子,郑夫人亦知失了责任,忙派人去寻。一会儿,宫人回报说玉诺酒喝的多些,被扶入了莱音阁,之后就不见了。
颜珺羽听后,只觉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竟将责任全推到郑夫人身上,他抬起头,寒眸如剑,直直向郑夫人射去,郑夫人当场吓得浑身哆嗦,面如土灰。
颜贵妃将宫人全部支出去寻找,直到酉时,玉诺才被一名太监抱进月华宫。此时她仍然神志不清,颜珺羽心突的一跳,面色煞白,不顾形象的冲过去,“诺儿!诺儿!”
“将军放心,姑娘只是酒醉,无意中闯入勤政殿,一直睡到现在,皇上特地嘱咐奴才,将军千万莫要责怪姑娘。”
颜珺羽长舒了口气,小心接过玉诺,如同捧着心尖宝贝,将脸贴在她的鼻翼,才安心的抱回颜府。
当赵允德向皇帝汇报这一幕,显帝眯着眼斜靠在丹榻上,赤金蟠龙鼎冉冉的轻烟缭绕而来,渐渐模糊了画面。

皇帝赏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玉诺送二位夫人,丹晨几件玉钏金簪,漱玉阁内每人一对银镯,因灵秀袭人常在眼前侍候,比别人熟些,又加了两个耳环。余下的叫颜成能当换成了银票,不能当的自己用。
颜成是新派给她跑外的小厮,16岁,高个,单眼皮,嘴角微翘,机灵讨巧。
没几日,周国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谢皇后被废,太子之位摇摇欲坠。
不过,这对玉诺来讲,就好像瓦砾之于云霞,本是毫不相干的事。
她如今正在打算多积蓄些钱,以待将来离开颜府,有一个生活的缓冲。至于将来做什么,她很自信,随便捡个现代的科技成果,在古代还不玩的风生水起。
想起那些穿越女们的美好生活,玉诺竟有些飘飘然。
而那日酒醉皇帝所说所为,玉诺认为再正常不过了,功高盖主啊,老颜家把着周国的全部军权,换成谁都睡不着觉。
现在唯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这位小颜将军会不会放她走,请神容易送神难,虽然定了合同,可是,在这里,人家权势遮天,惹急了千万别杀人灭口啊!!
不过,她的这些想法又怎么能瞒过久经沙场、阅人无数的小颜同志,他亦暗暗合计,等中秋过后,带她出去了解一下庶民的生活,如此,便不会再存离开侯府之念了。

这日,颜珺羽早早来报道,“诺儿,自来都后你从未出过府门,可要外出游玩?”
当然好,玉诺很高兴,换身小公子打扮,坐在颜珺羽胸前,乘马踏秋。
此值丰收之际,天空碧蓝如洗,无一丝浮云,金稻翻浪,轻风送香。
玉诺不由叹道,“好一副秋收图!”
这?美么?颜珺羽放眼望去,但见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望无际的金黄晚稻,随着微风起伏,带着阵阵杂草的清香,顿神清气爽。
确实,挺美!
他收住缰绳,纡尊降贵,吩咐颜青叫一个庶民来,详细问了问百姓的生活与租税情况。
那男子身穿葛布衣,即紧张又兴奋,“回大人,小的范山,家有五口,为京城尹侍郎之佃农…..自护军将军退了鞑虏,才得了太平,今年饿死者少多矣!…….小的所得十之七八入公府……”
范山的房屋只能用茅椽蓬牍,瓦灶绳床来形容,夏苦不遮风雨,冬寒不挡雪霜,除了范山衣着还算整齐,其他人皆衣不蔽体,躲在一条残破的大被下。
看到玉诺愁怅的小脸,颜珺羽心下暗喜,决定继续带她体查民情――先是大清早的拉玉诺观看衙役清理街上饿死的尸体,然后再每日带她去亲眼目睹那些毫无势力倚仗的商家是如何关门大吉的……直到玉诺满腹创业的信心一点点灰落,才结束此次市场调查。
以自己现在的情况,要离开颜珺羽,确实不切实际,就算老皇帝猜忌,那颜家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倒台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等身体长大些,静观其变,再行创业不迟,而今,最关键的是哄得面前这位大爷开心点,到时念及往日情谊,放自己一条生路。
玉诺把此事想开了,便不再烦恼,开始学习古文。
学馆在颜府最北面,是一间清幽的四合院,院里种植着梧桐、红榕,大大的伞冠遮住了热辣辣的骄阳。原来请的学馆先生是一个标准老学究,被玉诺一篇古今圣人论给吓跑了。
此文大致内容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圣人也有瑕疵,但因古时无书记载,便以讹传讹,后人越传越神……今日也有如古之圣者,但今人常以无记载之事要求于今之圣者,故现无圣者……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无论高低贵贱,每个人都有缺点与优点,若能正视自我,扬长避短,加厚修为,也能成为贤才,圣人……  
玉诺讲完,心下得意的笑:想教我这受祖国培育多年、品学兼优的现代化大学生,你老先生是不是得需要点水平啊?!
老学究本想教育一下她,谁知被她引经据典,反被教育的一愣一愣,又羞又愧,含恨掩面而去。
新来的先生名钱廖,字慕铜,一双缝目,四十上下年经,留着三缕长须,他体格单薄,身材细高,走起路来左右摆动,如沐风的竹竿。
侯府对学馆先生有一要求,就是只教玉诺识字,其他一律不得多加考问。
简体字本来就是古繁体转化而来,所以玉诺学的相当轻松,顺便把四书五经、大学中庸也学了一遍。
古人以八股为教材,讲究文理、对仗、压韵,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若能通过人家的童试也就不错了。玉诺对没学过的东西倒也认真,虽然钱廖从不要求于她,不过她还是在这种氛围中学会了如何写八股、如何做压韵诗,更重要的是,钱廖与她棋逢对手,竟比别个更关注于这个古怪弟子。
学馆里还有三名学生:颜珺鹏,他是受封建礼教荼毒最深的一个,因是庶出,做事中规中矩,不苟言笑。嘉涵,浓眉大眼,精怪灵动,有过目不忘之才。最出色的当属丹晨,不仅相貌美、心灵美,才艺更美,让玉诺这条小溪水只能望洋兴叹。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二章  形影不离
玉诺对现代军制略有了解,颜珺羽如遇知音,常屏左右,倾心而谈,故而10月朔,颜珺羽赴边关,玉诺随行,为书童装扮。
因将军府仍在修建中,故二人仍住在军队驻于大都府房山的总部,同居一室,颜青、颜成随侍。
颜珺羽回军后,便招集麾下将军、都尉等军官,灌输现代军事体制,设立团营,统一于都尉之下,各都尉分别听命于下将军,下将军责权分立,直接向上护军负责。
颜珺羽寅初起床练功,寅未观看大将操练兵士,然后冷水沐浴。
玉诺偷偷跟了几日,终于开悟,是啊,在古代,学得一身武艺也能自保啊!
于是,玉诺便要拜颜珺羽为师,他自然不会答应,做了她师傅,还能娶她么?!况且学武又累又苦,关键是学了也没大用处,难道自己还不能保护她?!
但玉诺有前世惨痛的教训,亡羊补牢,今世未晚也,尤其在冷兵器时代,谁又能知道人的一生中会遭遇什么?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玉诺一再坚持,还有模有样的摆了几式。
颜珺羽扭不过她,见她居然有一点武功的底子,且年龄适中,根骨俱佳,便不称师傅,尽心尽力的调教,或许等她累了兴趣没了也便罢了。

春天,玉诺学会了骑马,射箭,武艺神速的精进,此日随北军入坝上草原狩猎。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天空旷远幽蓝,五彩缤纷的旗帜,银衣飘扬的甲士,点缀这绿茵盎然的四野,竟是一幅唯美的写意油画。
玉诺骑着一匹三齿小母马,头发扎成马尾,额头束一条红色飘带,身着暗纹白锦衣,足踏鹿麋小银靴,英姿飒爽的沐浴在春风里,任发丝飞扬。
颜珺羽紧随其后,将大部队甩在后面,与她并辔而行,嘴角勾起一个开心的弧度,“前面危险,让颜青护你,你且在此等候。”
颜青马上拱手道,“是,将军!”
“不用啦!”玉诺拒绝,“颜青已经不小了,不到军前效力,总为我当保镖,这不耽误人家么!我就跟在队伍的后面就行了。”
“颜青,还不谢过公子!”
听到将军这么一说,颜青愣住,一时没有反映,这时颜珺羽拨马返回队伍,突然大声宣布,“即日起,翟军前侍卫颜青为飞骑都尉。”
队伍瞬间静下来,大约三四秒,人群中整齐的传来,“恭喜颜都尉。”
颜青滚落马下,扑倒在地,声音微抖,“将军,青何德何能?堪此大任!唯今生于将军鞍前马后,足矣!”
颜珺羽手握乌鞭,端坐马上,初晨温和的阳光遮不住他周身散发的凛凛之气,“尔于军中虽无奇功,却克尽职守,循规赤诚,凡八载,一如既往,堪为众军表率。”抬目面向众人,瞬间光华四射,震撼到每个人的心底,“高楼成于一砖一瓦,泰山起于一石一砾,尔等俱为吾大周国之栋梁,各称其位,便为奇功……。”
靠!精彩!鼓掌,玉诺喜洋洋的望向如神祗般接受众人膜拜的少年将军,权能美相结合,感觉就是不一般。
“报――禀将军,围子已成,请将军示下!”
颜青仍护在玉诺身边,跟在队伍的后面,玉诺拿手上的小箭,边娱乐的射天上的飞鸟边追着部队前行。
西下的太阳如燃烧的巨轮,天空负不得它的重量,任其渐渐沉下。玉诺仍两手空空,兴奋的看着士兵们扛着各种战利品,心想,晚上做烧烤多好。
突然,向前走的队伍又返了回去,乱糟糟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玉诺没看到颜珺羽回来,怕他出什么意外,执意前住。
树林里光线暗淡,且不知情况,若是玉诺有什么闪失,自己十个脑袋也顶不上她一个啊,颜青制止她,自上前打听,据说前面逮住了一个金人刺客,并没有人受伤,于是两人才又出了树林。

巨大的天幕上嵌着无数颗璀璨的钻石,一闪一闪的,美的令人惊叹。借着星光,颜珺羽与玉诺并辔而行。“你怎么发现树林里有人的?”玉诺问。
“直觉,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呼吸。”
玉诺也斜了眼,调笑道,“靠!这么厉害!”
颜珺羽不觉莞尔。
肚子里咕咕叫起来,玉诺叹道,“今天吃烤肉多好!”
颜珺羽停下马,向后挥了一下手,上来两名侍从兵,他不知嘱咐了两句,一会儿,两个侍从兵带着一部分人先行离开。
“飞骑校尉是多大官?”
“正六品。”
古代七品是县太爷,正六品怎么说也是地市级干部,玉诺惊道,“你突然提拔颜青会不会有人不服啊?”
“有何不服,颜青武艺高强,忠心赤胆,早晚必立奇功。”
“那怎么现在才提?”玉诺不解。
“过去我职微言低,没此权限…..”说到此,颜珺羽转向玉诺,目中波光流转,“之后遇到你,只有他,我才放心你的安全。”
虽然开始是利用关系,但玉诺还是有点小小的感动,在朦胧的月光下,回望着他水一样的清眸,绝世的容颜,还有多年争战磨砺出来特殊气蕴,玉诺的目光一时竟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颜珺羽眼仁贮满柔情,静静的回视她。
“啊!”玉诺惊叫,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小马突然抬蹄立身,玉诺眼见就要被翻下马来,颜珺羽伸臂接住,放在自己胸前,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然后停马转身,“周围可能有兽群,大家小心!”
玉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问,“那个…..”
“放心,不会攻击人。”颜珺羽抖了抖缰绳,收紧胳膊,加速了行程。

营地里早已燃起篝火,上面架着滋滋冒油的肉块,等玉诺洗漱完出来时,案几上已摆满了烤肉。
唉!肉倒蛮嫩的,佐料少了点,玉诺慢慢的品着梅子甜酒,渐渐兴奋。
远处传来士兵粗犷的歌声,玉诺微眯了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颜珺羽移到她面前,细细听了听,问,“唱什么呢?”
“男儿当自强,”玉诺斜眼看他,“没听过吧,来,我教你。”
“……热血红日光…..不是这个调”
“你就这么唱的。”
“跟我学你还不走调,这么唱。”
颜珺羽黑线中,让她从头至尾哼了一遍,然后纠正一些细节,玉诺终于赞道,“比林子祥唱的好。”
周围聚了一群人,都站在三尺开外,黑压压静悄悄的,玉诺玩心大起,起哄道,“大将军唱的好不好?”下面齐刷刷道,“好!”颜珺羽好笑的看着玉诺,不知她到底要干什么。
“要不要再来一个?”
静了大约三四秒,有一个声音异军突起‘要’随后又跟来稀稀落落的几声。
玉诺站起来,“大声说,倒底要不要?”这次没人敢吱声,都看着颜珺羽。
怎么都这么奴性呢,玉诺皱眉坐下,“你们应说再来一个,这样才有气氛嘛。”
颜珺羽环视一下四周,方道,“吾军浴血多年,换得国泰民安,外邦俯首,今日边疆无事,全赖众将士同心同德,现暂休假一晚,军中无大小,可尽情玩乐。”
他这样一讲,下面的士兵就顺竿而上,齐声道,“将军再唱一个。”
颜珺羽含笑一曲《满江红》,唱腔低沉,扣人心弦。玉诺左肘支几案,右指轻敲桌面,微闭双眼,心情随歌声起伏。
缺了打头阵的,士兵们终不敢乱了规矩,各就各位。
回到营账,玉诺微醉,头有些昏,见颜珺羽整装要出去,便问,“这么晚你干什么去?”
“巡营。”颜珺羽又返回来,替她掩了掩被角,“不要着了凉,你先睡吧。”
“巡营也用你?”
“今天给士兵放了假,不能放松警惕。”
自责中,玉诺不安的说,“今晚不好意思,对不住了!”
“小傻瓜!睡吧!”颜珺羽宠溺的揪了下她的鼻子,转身,气宇轩昂的离开。

第二日寅未,玉诺方醒来,此时颜珺羽正在训练他的士兵,看来,今天练不成武功了,她跑到马棚里,打算学习马术。
古时驻边关的高官是允许带女人的,但决对不能带到战场。
因玉诺为男童装,年龄又小,长相中性,且性格豪爽,故军中都把她当成了男娈,士兵们对她也相对礼遇。
马夫见玉诺进了马棚,便道,“小官人,小心些,里面关着贼子,不要惊扰了您。”
马棚角落里倒放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年青男子,头发杂乱,浑身是血,气息奄奄。虽然早知里面有人,玉诺仍吃了一惊。
那名男子望她一眼,喃喃道,“水,水!”
玉诺从马夫处借了一瓦罐,舀满水,喂那男子喝下。
男子又用生疏的汉语问,“有吃的么?”
“你等等!”玉诺飞跑出去,从帐里寻了几块点心。
男子囫囵吞下,闭了一会儿眼,才道,“谢谢!”
玉诺离他远一点的地方,“你和颜将军有仇么?”
“颜将军?”男人略皱眉头。
“就是周国的上护军颜珺羽啊?”
“上护军将军?”那男人突然睁大眼睛,目露崇拜之色,“就是那个以6000老弱病残之士大败20万靼鞑的颜将军?”
“对啊!”
“我从未与他见过面,又从何处来的仇。”男子肯定的说。
“可是我听说你是刺杀未遂。”
“你一小孩子不要胡说,我家世代居于此时,怎会与上护军将军有瓜葛,可是误会了。”他又细细的想了想,表情惊疑不定,“难道,难道昨日那人竟是将军么?”
“唉!你好不好的跑到清围的地方干什么去?”看他的神情,玉诺也觉得是颜军误会了。
男人一脸哭相,“当时并不知,知道已晚,故此躲在树从中,谁知仍被发现,实乃天灭我也!”
摆那一副要死的表情干嘛?玉诺笑他,“不就是误会么,就算是真刺客,刺杀未遂,顶多把牢底坐穿。”
误惊了将军,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了,男人稍稳定情绪,对玉诺说,“你能否通知家母,言猛哥贴木儿已从军在外。”
“哦?”
“吾父早亡,家母只我一子。”不过瞬间,他悲凄的神色转为悲壮,“能有幸死在上护军手里,也算我猛哥贴木儿的造化。”
玉诺被他言语惊住,有些气恼,“你们这里人怎么都这种思维呢?真是不理解!”然后甩手走了出来。
听了玉诺的讲述,颜珺羽神情复杂,沉默了好久才道,“诺儿!军里的事,你还是不要管,可好?”
父亲也是军人,自然清楚部队里的许多规矩,玉诺点头,低声说,“对不起,不过,你要审一审,不要错杀了好人,怎样?”
颜珺羽笑道,“自然。”
审案结果出来,一场误会,玉诺很高兴,看着卷宗,念道,“——后金,爱新觉罗,爱新觉罗”她瞪大眼,“爱新觉罗?”看向颜珺羽,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了?”颜珺羽伸过头来,向卷宗上瞧了瞧,“对啊,爱新觉罗.猛哥贴木儿。”
“是爱新觉罗,爱新觉罗。”她强调。
颜珺羽迷惑的看着她吃惊的脸,只听她继续自语,“我从历史上见过这个名字,一定见过。”
颜珺羽一头雾水,却从她过分的激动中,体味到将来会发生重大的事情,“他有帝王之相么?”
“哦?他?”很肯定的,爱新觉罗没发达前不都是在做都督么!“没有,应当是都督吧。”
都督而已,至于这么激动么!颜珺羽哂然。
猛哥贴木儿乃后金贵族后裔,勇猛无匹,身手不在颜珺羽之下,当初树林中曾以一敌十。因此际遇,竟得以入汉军,成为有史以来颜字军里第一个外族人。
朝廷也自有其打算,利用他们参与当地的政治管理,给他们一个施展政治才华的舞台,即可以加强中央集权制,又可以缓解汉金矛盾,增进地区和平,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举措。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三章  幸福生活
四月中旬,边疆换防。
前一日,颜珺羽接到父亲书信,言病久不愈,调颜忠前往,复其本姓苏,加护军将军,嫁本族之女,着颜珺羽返京以成其事。
玉诺只道换防结束,怀念与先生钱寥棋逢对手的日子,也归心似箭,快马加鞭,月余返京,然后重进学堂,日日与钱寥畅快对弈。
钱寥这半年来棋艺又大增,玉诺输多赢少。不久,两个人的地位发生了明显变化,如今不再是钱寥追着玉诺死皮赖脸的下棋,反而是玉诺低三下四的求其对弈。
受不了他的嘴脸,玉诺知道钱寥好奇心强,便按周国的军衔次序,设计了军棋。
制作棋子需要颜珺羽帮忙,这天下午,玉诺兴冲冲来到荣汇堂的*斋,副官袁秉谦正要通报,就见颜珺羽面色稍霁,嘴唇紧抿,与一紫衣中年男子从书房里出来。
他一眼望见玉诺,立即乌云散尽,笑颜逐开,眼珠一霎不霎的看着她。
此紫衣男乃郑夫人之三兄――郑瑾琮,他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番,嘴角一勾,“若瑜,这位可是西山冯姑娘?”
颜珺羽并不回答,而道,“楠兄,若瑜还有要事,就不远送了。”
郑瑾琮略尴尬笑笑,拱手告辞。
院里只剩下两人,颜珺羽笑道,“什么事你竟亲自来,吩咐颜成就是了。”
“很小的事,找别人我不好意思啊!”玉诺呵呵道。
听了这话,颜珺羽笑容更深了,“进来说吧!”
书房两侧数排梨花乌木书架,中间一红木书案,笔墨台砚一应俱全,案下四张太师椅。
“这么多书,可以来看么?”玉诺第一次到他的书房里来,四下里摸摸,很是喜爱,回头问。
“当然,这里面还有,”颜珺羽右转,推开一排书架,出现一间暗室,玉诺有种探宝神秘感觉。
颜珺羽拉她进来,“看累的话可以在此休息。”
里面一桌一椅一榻,两面齐墙的书格,极简单干净。
玉诺暗叹,现代的话只能到图书馆才能有这么多的书。早忘了来干什么了,玉诺一格格的看检索。
北面正中是一架通梁书柜,看上去格外贵重,红漆缕梅的木门上竖刻‘先祖颜鲁郡公真卿之手迹’。颜真卿?!
先祖?心里打了个旋,玉诺停下欲意窥探的冲动,转头问跟在她身后的颜珺羽,眉头微挑,“颜真卿,是你先祖?”
颜珺羽见她欲打开那间木门,正待说话,听她发问,便道,“正是。”
大书法家的后人哦,崇拜!玉诺激动的抓住他的胳膊,黑眸如春雨沅过,“真的,是真的,确定以及肯定。”
“确是先祖,”颜珺羽凝望着她如水的春眸,心里一动,伸手欲抚她的脸颊,心思极快的一转,不着痕迹的将她耳后本就整齐的发丝拢了拢。
两人开始便一直接触亲密,玉诺也就成了习惯,自然的将脑袋靠在他的膊弯外侧,兴奋不已,“大诗人诶,大书法家还是大军事家,我好高兴诶!”而后又埋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先祖后世仍有人记得?”
“世界名人么!历史积淀的精英!”玉诺抬头,“打开这个门,是不是要沐浴更衣啊?”
颜珺羽轻笑,“不用,洗手便可,先祖为人简约,不喜繁锁。”
玉诺照办,打开门来。柜里分六格,最上是唐德宗诏文,追念颜真卿的一生,其诏文如下:才优匡国,忠至灭身,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拘胁累岁,死而不挠,稽其盛节,实谓犹生。
玉诺对书法并不了解,因怕颜珺羽多心,勉强向下又翻了几本,依稀记得一些碑名,如:《多宝塔碑》,《东方朔画赞碑》,《元结碑》,装模作样的夸赞了一番,才说起军棋的事。
六日后,颜珺羽按玉诺的要求制成了红木棋子,并很快学会,在半个月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灵秀和袭人也被教会做了裁判。
除了此时珺鹏已入宫做太子伴读,丹晨、嘉涵一有时间便泡在漱玉阁内,或玩棋、或弹琴、或做画,或说故事……兴致所致,尽意而乐,只要他们在玉诺这里,颜府就没有敢教训两人。
钱廖见玉诺与丹晨、嘉涵放学便走,再不纠缠其下棋,很是疑惑不解,经过多日观察,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甩了,只好又放下身段,虚心求教,加强死缠烂打的功夫,终于‘感动’三人,才把棋室重新从漱玉阁搬回了学堂。
丹晨极喜欢听玉诺的现代童话,问其出处,玉诺说是母亲讲的,丹晨又问你母亲从哪里听到的呢?
玉诺想了想,问,“你说是鸡先生了蛋还是蛋先生了鸡?”
“这……”丹晨翻了半天白眼,“这,我也不知道,可有关系么?”
玉诺笑,“有没有关系不用管,不过你说出了我的答案。”说完嘿嘿笑。
丹晨气的扬起小手砸了两拳,然后继续听故事,蹭饭蹭床铺。
日子长了,嘉涵才知道玉诺居然每日与父亲练武,不敢向父亲提要求,转而缠着玉诺。
颜珺羽无法拒绝玉诺,只关照她穿着保守些。
真是的,不就是半袖衣么,你不是老看么,何况,他一个孩子懂什么,玉诺不由郁闷到了。
府里的练武场在院子最北面,过了学堂,便是一片绿草茵茵的空地,这里,有专门的武师教授嘉毅和嘉涵武功。
空地后面是一片竹林,顺着缓坡向上,坡顶是一间家庙,然后下行,穿过竹林,便有一个占地约10亩的凹地。凹地东侧有二间武器库,刀、戟、弓、箭……无所不有,这就是锦竹苹。此地隐蔽,若非有心人,还真不容易发现这样的所在。
每天,嘉涵早早的等在漱玉阁门口,丑时两人随颜珺羽准时到达锦竹苹,先与玉诺绑了铁沙袋跑了10圈,然后然后练习跳跃,只见玉诺灵活的攀树悬走,半空中急转身,一起一落返回地面,动作流畅利落,一气呵成。
嘉涵好生羡慕,腹诽老爸偏心,不过幸好死磨硬泡跟了来。
颜珺羽重点教玉诺袖箭,在全速行驶的马背上,以百米之遥,或向前、或向后,要求连发十枚,全中靶心,这是女子为避免体力上不如男子,从灵活性、技巧上扬已之长避已之短。
不过武功更讲究身体结构与天份,玉诺便属于这种肌肉紧致,骨骼轻灵特殊结构,加上思想上是成年人,理解力较强,故而学起来事半功倍,付出的辛苦虽多,但若兴趣使然,反倒是一件快乐的事。
嘉涵则侧重厚重灵活,抗打击力。
寅时颜珺羽若上早朝,玉诺与嘉涵对打一番,总是以玉诺灵活小胜,然后两人寅未回府吃饭上学。
这日,颜珺羽令嘉涵小腿绑上铁砂,去追正在策马飞驰的玉诺。
然后他又拿起一飞标,对玉诺喊道,“诺儿,接标。”
说完,飞标射出,直奔玉诺的身侧而去。
玉诺听到风声,从马上急转身,伸手去捞。
可惜,她感觉不够,飞标擦身而过。
玉诺停下马,怒,“你想射死我啊?”
颜珺羽愕然,“我,没有啊!”
嘉涵见马停下来,也气吁吁的坐在地上,小脸苍白,连声道,“还是姑姑好,累死我了。”
颜珺羽拧眉,“涵儿,继续跑。”
这嘴臭的,嘉涵不情愿的站起来,小跑向前。
玉诺仍在生气,“万一射中我怎么办?”自己好容易保得的小命,若再有闪失,以后超生都难。
望着玉诺一张赖皮的脸,颜珺羽笑,“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到你,不过是让你多一项技能。”
“这样啊,那你也得先示范啊!”玉诺跳下马,冷不防一支飞羽向颜珺羽身侧射去。
颜珺羽笑意加深,伸手一捞,飞羽便落到他手里。
如此几次,玉诺不由灰心丧气,忽尔看到嘉涵,心生一计。
“嘉涵,不要跑了,过来,咱们玩游戏。”她招呼。
嘉涵早跑够了,可是,父亲不开口,他可没这个胆。
颜珺羽已看明白了玉诺的想法,对嘉涵道,“涵儿,去与你姑姑商量,是什么玩法。”
玉诺与嘉涵先在脚下堆了许多竹片和土块,然后两人半蹲着,向颜珺羽密集性发射竹片和土块。
这叫什么玩法!
颜珺羽一头黑线,并迅速的躲闪飞来的‘暗器’。
玉诺见这样仍无法沾颜珺羽的身,悄悄在嘉涵耳边嘀咕了一会儿。
然后,颜珺羽看到玉诺与嘉涵边向他扔竹片边向他跑来。
颜珺羽受两人追击,陪着他们跑了一会,突然拧身跃上树梢,对他们哈哈大笑。
玉诺见此,斜眼切了一声,拉着嘉涵就走。
颜珺羽不由发怔,对他们喊道,“你们怎么走了?”
“到点了,你自己树上玩捉迷藏吧!”
颜珺羽急追上来,“诺儿,怎么生气了?”
玉诺突然转身,搞了个偷袭,颜珺羽本能的闪开,而后明白她的意思,笑的不可自抑,“我回马枪都能破还怕你的小伎俩。”
这时,他的副官袁秉谦来到山里通报,“将军,早朝的时辰到了。”
颜珺羽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第十四章  古今碰撞
夏末,郑夫人来到漱玉阁询问玉诺,“灵秀姑娘虽在府里不足二年,然年龄已大,可否婚配,还请姑娘定夺?”
秀现在都20了!谁知这里20岁就成大龄青年了?!在古代12、3结婚也很正常,古人寿命短,所以人成熟要提前四五年,怎么把这等大事给忘了呢。
玉诺看向低眉含羞的灵秀,短短二年,她已由面黄肌瘦的一枚菜女变成水灵灵的鲜花一朵,仿佛眨眼之间的事。
玉诺很内疚,“对不起啊秀,我给忘了。”
灵秀含笑,“秀从没想过嫁人,姑娘这么好,只情愿侍侯一辈子姑娘。”
“那怎么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结了婚,在这里我不又多了个家么!”说到这,玉诺脑中顿生灵光,对啊!灵秀成了亲,也算自己一个根据地呀。
于是玉诺呵呵道,“灵秀还没谈过恋爱吧?”
“姑娘,你,”灵秀的脸顿成了赤酱,只说了半句,便再无法嗔下去。
郑夫人坐在竹椅上,微赫不语,对于玉诺许多大胆行为,虽多为无意,却实为她将来担忧,就算夫君为了报恩,有心收了她做小,这女子又岂是肯当妾的。
“有喜欢的就多接触接触,男方没钱买房我出一半。”玉诺敢这么夸下海口,实是年节宫里赏的加上郑夫人送的金银,让颜成折了500两银子,在当时足够买下二处不错的宅院。
郑夫人拦下话头,“灵秀,姑娘说了,有喜欢的就告诉我,我自当为你做主,府里会在西院安置你的所在,以后可以继续侍侯姑娘。”
没等灵秀回答,玉诺便道,“夫人,不用了,我那用这么多人照顾,正好我也要买套房子,等我长大了就搬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郑夫人不知是忧是喜,一时怔住。
“姑娘对我有再生之恩,且又待我亲如姐妹,秀怎么敢如此奢望,只求呆在姑娘身边就好!”灵秀眼圈微红。
玉诺亦感怀不已,“秀,以后咱们做邻居,天天见面!府里没有合适的,咱们从外面做个征婚广告,婚姻大事,你自己可要好好选,听到没?”
征婚广告是个新名词,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一听便懂,灵秀小心的望了望郑夫人,郑夫人眉头紧蹙,瞟了二人一眼,不语,灵秀自然明白,便道,“一切都听姑娘安排。”
“秀,这事我不能做主,父母也不能做主,日子又不是给别人过的,要看你自己的心情。”说到这里,玉诺微微怅然,自己的婚事当初还不是听了母亲的安排,以至于落此下场。
“姑娘,此言差矣!男婚女嫁,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仆妇听从家主,天经地义,他们如何要自己做主,还不坏了天理伦常。”郑夫人对愕然在坐的丹晨使了个眼色,丹晨会意,告辞而去。
早知为下人成个亲这么麻烦,说什么也不该来征求玉诺的意见,听她说的这些忤逆之词,郑夫人懊恼不已,不过,事情说到这了,总得有个结果,不能由了她的性来。

“哦?夫人也在?”颜珺羽掀开天青色细纱缕花门帘,看了眼郑夫人。
郑夫人起身行礼,笑道,“正和姑娘商量灵秀的婚事呢。”
颜珺羽点点头,“照姑娘说的办,嫁妆就由夫人准备吧。”
郑夫人迟疑一下,“爷说的是,只是姑娘说了,凡事灵秀自己做主……”
颜珺羽打断她,“也好,若她有中意的,夫人做主便是。”
“可是!”郑夫人为难的看看玉诺。
颜珺羽见此,也望向玉诺,等待她的意思。
玉诺熟知历史,自然知道古代的婚嫁制度,别人她不管,可灵秀与袭人都是自己身边的人,她有责任保证她们的幸福,“灵秀自愿留在我身边,不属于你府里的奴仆,也不是我的仆人,关于她这几年吃住颜府的经济问题……”
没等玉诺说完,颜珺羽便蹙眉道,“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的?”
“事情的前提必须这么讲,我才能往下说。”
“夫人可是不同意你的想法?”颜珺羽并不想让她说下去。
郑夫人脸一下白了,看向玉诺,眼里有一丝惊慌与不满。
“这不关夫人的事,夫人也并没不同意,只是……”
“府里可有人对你不敬?”
“没有,”玉诺有气无力的说,“我不是那意思?”
颜珺羽目光含蓄,“我知你不是不通道理之人,也能设身处地的理解你的想法,除了过去对你的承诺,我还想申明一点,在府里你和我、夫人一样,具有平等的身份,凡事可自做主,不要做过多之想。”
见天色渐暗,颜珺羽挥退郑夫人,吩咐晚饭。
已二年了,颜珺羽默默的看着玉诺,心思回到了两人初识时她狼狈的样子,那时她即依赖于他,又不信任于他,为了生存,她和自己讲条件,并一直诚信有加的帮助他。
想到这些,颜珺羽胸口暖暖的,而今,她个子长的飞快,比同龄人要高许多,虽然还瘦瘦的,但面色红润,已有清秀的模样,脾气却仍没变,做事有始终,善良而倔强,有时又傻的可爱。
灵秀与袭人仍不习惯与颜珺羽一桌吃饭,见两人别扭的样子,玉诺也不勉为其难,随她们到外面吃。
想起郑夫人的忧虑,颜珺羽不由问“你打算如何安排灵秀的事?”在漱玉阁,没有食不言寝不语之说。
“唉!你们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在思想观念。”玉诺所答非所问。
颜珺羽轻笑,向她碗内夹菜,“夫人也是很尊重你的,所以事事找你商量,你不要和她计较。”
“夫人是好人,她并没有错,其实,我也应改改吧,必竟还是皇权社会。”玉诺低声说。
颜珺羽仍看着她笑,玉诺不由也笑了,“真的很感谢你理解我,可能,改不了吧,我说说罢了。”
“小傻瓜!”颜珺羽宠溺的轻轻握握她桌子上的手。“若府里没可心意的,找夫人央媒婆即可。”
郑夫人人没的说,可好几百年的代沟,没法勾通,玉诺默然。
若是其他的人,随便找个小厮配了就行了,谁敢提条件。以郑夫人的为人,必是因灵秀是玉诺的人,才征求她的意见,按理不应该出现问题,难道,颜珺羽不由问,“你有何条件?”
“只三条,长相和年龄要般配,娶了妻就不能纳妾。”
颜珺羽怔仲的看着玉诺,面色迷惑,似乎在自言自语,“年龄?——要般配么?——是哪个呢?”
在婚姻中,古人向来注重身份,其他倒都是次要的,玉诺也略有所知,但她却并不会这样做,所以答道,“是啊,别人介绍的当然要般配了,不过,如果是自由恋爱,就无条件了。”
“恋爱?自由?怎么讲?”
“就是男女双方在婚前相处,只凭自己喜爱,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包括父母,哦,当然,和皇上一样最高的领导都不能干涉。”
“这样啊!”松口气,“附马娶了公主也可以纳妾,何况一个下——普通女子。”
“男女是由于相互爱慕才在一起,若是有了妻子还纳别的女子,在我们那里会被称为种马。”玉诺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颜珺羽呵呵笑起来。
“种马?”颜珺羽嘴角不由抽搐,这词她也敢用?那不成自己也是。
玉诺为此还松了口气,以为他不明白,忙解释,“就是好色,好色的意思。”
算了!好男不和女斗,颜珺羽挥掉头顶一层乌鸦,“这是你的意思,并非灵秀的。”
“是我这样想的,如果男人三妻四妾,对于其中的任何一个女人来讲,都是不幸福的,一颗心怎么可能分许多份。别人我不管,将来袭人也和灵秀一样。”
“你,”颜珺羽噎住,这种想法绝不能让它存在,若是她将来亦执意如此,不仅有违国家体制,且易招来闲话,最主要的,这也注定他们之间必定是没有结果的。
想到此,他声音不由变得凛厉,“你怎么有如此不可理喻之想法,此婚配之制乃上古有之,何以从你处而变。”
看着玉诺一脸的不可置信,愕然的望着他,颜珺羽硬下心肠,“此事便由夫人做主,即来之则安之,不可用你之奇思怪想贻误他人,你,你好自为之。”说完拂袖而去。
他从没对自己发过脾气,玉诺一时不适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空落落的难过。
灵秀袭人也急急赶了进来,都问,“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 玉诺想了想,“灵秀,咱们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是啊!这次可是个机会,借此离开他,然后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姑娘,你说什么呢?”袭人急了,“凭什么带灵秀不带我走。”
“秀当初是自愿随我的,你是颜府买下来的”
“姑娘,你心里只有秀儿姐姐。”袭人转头扑到桌子上大哭。
“袭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姑娘心情正不好,你不要再一边添乱了。”灵秀去拉她。
“袭人,不要哭,”玉诺最见不得人哭,立即投降,“跟着我开始可能要受些苦,你年纪还小。”
“姑娘可是还不比我大呢。”袭人抹泪反驳。
灵秀叹气,真真是玉诺将她惯坏了,若是在别人家,早打出去了。
“好!好!我帮你赎出来,你不要哭了,咱们以后一起走,好不好?”
得到玉诺的承诺,袭人这才抽抽噎噎的点头。
“姑娘,可是因为我的事与将军生气?其实秀根本不想嫁人,能这样一辈子陪在姑娘身边我就知足了。”
袭人赶忙追上,“我也是,姑娘。”
“那怎么行,”玉诺笑,“以后几年我还得靠你呢,否则我投奔谁去?!”
灵秀道,“将军是对姑娘一片赤诚,就不要做白日梦了,都庚时了,我们做黑日梦吧。”
玉诺正色道,“没做白日梦,一定要离开。”
灵秀默然,袭人叹道,“咱们都是小女子,就秀姐姐大些,真离开了,可怎么活啊?”
“有我呢,你们俩就放心好了,明天咱们考察市场,看看做什么生意赚钱。”
“姑娘总是有许多袭人听不明白的话,又市场又生意的,你年龄也不大,怎么这么聪明啊?”
玉诺笑而不语,开始计划未来,与二人谈到凌晨方才睡去。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五章  又起冲突
嘉涵在漱玉阁外一直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玉诺出来,心下奇怪,想她是一个守时的人,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正徘徊间,见父亲也过来,他行了一礼,道,“姑姑今天不知怎么了?到现在也没出来。”
“你今天且回去吧。”看着儿子一步一回头渐行渐远的背影,颜珺羽转向漱玉阁,默默的站到寅时,见早朝时间已到,才长叹口气,转身离去。
自从那日起,嘉涵就再也不见玉诺去锦竹苹和学堂,到漱玉阁去打听,才知道她每日带灵秀袭人出府。
广博侯7月底回京师,颜府上下一片忙碌。7月28日辰未,颜湛回府,合家大小集体出迎,然后上香祭祖。
玉诺也接到郑夫人通知,自不好再出去,第一次见颜湛还是一年以前的事,今天看上去气色比上次好些,一身紫袍戎衣,倒映衬的满面红光。
中午家宴在云禧堂举行,玉诺这次被安排在郑夫人下首,见此,二夫人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冷笑。
一直在颜湛旁侍奉的周顺,见玉诺很少动筷,笑着说,“姑娘,今儿厨子做的桂花糟子鸭,味道还不错,多吃些!”
人如其名,玉诺对她笑笑,“谢谢您,周阿姨!”在这里,就自己一个外人,感觉鼻子有点酸。
饭毕,按程序被人侍侯了漱口洗手,玉诺向颜湛告辞出来,心想要快点离开颜府,这里的规矩真的让人窒息。
玉诺直接找到管家,询问袭人赎身的事情。
管家知道玉诺在府里也是大半个主子,便知无不尽的告诉她:只要经她本人同意,放了袭人的卖身契即可。
就这么简单啊!玉诺合计等过了十几天房子收拾好就可以搬过去了。
原来她三人出去,不仅仅去考察市场,还从通济门旁的通济街找到了两所比邻宅院,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玉诺高兴的不得了,当时就拍板买下。
现在手头还剩下七八十两银子,此周朝交通工具除了马就是驴,把自行车推广到古代应该没有问题。
“玉姑姑,”嘉涵迎过来。
“哦!”玉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看是嘉涵,抬眼迷茫的看着他。
“姑姑,这几天在做什么?连锦竹苹和学堂都不去了?”
“哦!我在外面找了房子,正想如何装修呢。”
“房子?姑姑不是住府里么,”嘉涵一脸紧张,紧跟在玉诺后面,“难道是有人欺侮姑姑了,所以姑姑要离开?”
“没有,可是我不能老住你家吧,我不过是你家的客人,哪有久住的道理。”
两人边说边进了漱玉阁,嘉涵不解,“父亲同意了么?”
“诶!哪有客人等着主人赶的,小傻瓜!”玉诺苦笑,觉得后面那个词某个人也常对她用。
“可是,”嘉涵有些难过,“我不想姑姑走,晨姑姑也不想姑姑走。”
“你们有时间可以去看我啊!”
“姑姑以后再不会到学堂和锦竹苹了么?”
“不会了,”玉诺拍拍他的头,见嘉涵难过的泪都涌到了眼里,心一软,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还小,将来就知道了。”
“姑姑,”嘉涵始终坚持没把泪掉下来,他坚定的对玉诺说,“是父亲要赶你走吧?我去求爷爷?爷爷会留你的。”
说完转身跑了。
颜湛此时换了家常衣服,靠在榻上,面色不复红润,略苍黄,一副病容。
父子俩正谈论宫中之事,突然嘉涵撞了进来,颜湛的副官随后跟进来向侯爷告罪。
颜湛示意他出去,只听嘉涵说,“爷爷,求你让玉姑姑留下好不好,不要赶玉姑姑走。”
颜珺羽猛的站起来,“谁要赶她走?”
嘉涵伏地仍哭泣,“姑姑说要走了。”
怪不得这几天连续出府,若不是父亲回京,谢家有所举动,自己早料理此事了,颜珺羽一时头里嗡嗡乱响,呆症了片刻,便匆匆向漱玉阁而去。
见儿子如此失态,不声不响的离去,颜湛眉头紧锁,换了衣服亦随其后赶来。
路上一干仆从见将军脸色青灰,眼睛冒火,嘴唇紧抿,都吓得避之不迭。
此时玉诺与灵秀袭人已换上男装,晃着折扇,正准备出门,忽见颜珺羽青白着脸过来,皆一愣。
看到三人的穿着,颜珺羽更是怒火中烧,“两个狗奴才,平日待你们好些便不知天高地厚,日日调唆着主子外出,去居善堂各领二十板子,也教你们学些规矩。”
灵秀袭人第一次见到颜珺羽如此发火,吓得忙跪到地上求饶。
玉诺脸也白了,冷哼道,“这是我决定的,关她们什么事,”然后转向二人,“你们俩都起来,咱们都不是他们颜府的人,这的什么破规矩也不用管,要教训去教训他们颜家的人。”
颜珺羽只觉得心脏揪痛,呼拉拉落到地上,摔成数掰,“你,你成心气死我不成。”
“你这话真是好笑,是你找我来闹的,是我不懂你们这的破规矩,也用不着拿她两个出气,”玉诺本来就不善于讲道理,生气时自然口无遮拦,“本来想好好的与你道个别,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们,今天我们就走,省的你们费米费面的还心烦,我们又不是离了这活不了,非要仰人鼻息,处处赔小心?”
“冯玉诺,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我什么时候嫌过你烦过你,什么时候给过你脸色?”颜珺羽怎么都觉得自己象个弃妇。
玉诺冷笑,“现在没有么?”
“你——”颜珺羽语噎。
“你们两个起来,咱们走。”玉诺去拉跑在地上的灵秀与袭人。
“你敢!”颜珺羽再次失控。玉诺回头,唇角一勾,然后转身昂首挺胸向外走去。
颜珺羽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的咸腥,猛得吐出一口鲜血,身体靠住门边,在青袍下瑟瑟发抖,尽全力吼道,“来,来人,把那两个狗奴才都给我乱棍打死。”
“你敢!”玉诺眉眼也斜了,回身怒视着他。
颜珺羽目光不由一怯,仍嘴硬,“你敢走出这个院子我就敢。”
玉诺见他喷出口鲜血来,神情一震,一时呆呆的望着他。
颜湛见事情已无法收场,忍住对儿子的心痛与不满,“姑娘,可否听老夫一言。”
玉诺黯然点头。
“你们两个也起来吧。”颜湛进门时对仍跪在地上的二人说。
灵秀忙起身,要替颜珺羽擦拭血迹,颜珺羽厌恶的一甩手,灵秀吃不住,跌倒在地。
玉诺瞧见,惊怒,“你,居然打女人!”
“我——”颜珺羽不由一怔,顺口就道,“我,没有,我,我不是故意的。”
灵秀一骨碌爬起来,“是我没站稳不小心摔倒的,姑娘不要错怪了将军。”
玉诺从鼻孔里冷哼了一下。
颜湛一头黑线,堂堂一个上护军大将军,竟然如此没出息。 “姑娘,府里可有人出言要赶姑娘?”忍着内心的愤怒,颜湛问.
“没有!”
“或是有人对姑娘不敬?”
“没!”
“姑娘于国有功,于颜家有恩,如今你已父母双亡,我府自当要抚育你成人,方不负你父母在天之灵。即然现在府里没有人对姑娘不尊,不敬,又无人要赶姑娘,你又为何要离开呢?”
“侯爷,我当初也算是自救,而且现在我已有能力在外面生存,不想住在这里给大家添麻烦了。”
颜珺羽刚要说话就被颜湛一眼剜了回去,“哦?你有何生存能力?”
玉诺犹豫。
颜湛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浅笑,“若是老夫没见识到姑娘确有其能,府里又怎么放心姑娘离开?!”
玉诺无奈,便将自行车的结构简单说了一下。
颜湛压抑着内心强烈的震撼,细细的询问自行车的每一个部件的构造,当他望向颜珺羽,却见他目光柔和,定定的看着玉诺的后背,脸上并无任何诧异。
颜湛突然明白,他遇到了奇才,战场上所有的新式或传说中的武器,或许都是这位女童,一手造成的。
颜湛久久不语,玉诺被看的发毛,不由问,“侯爷,有问题么?”
颜湛突然笑了,“好,非常好!”
玉诺感觉他是赞成自己的想法,便道,“那么,侯爷我就告辞了。”
“姑娘且慢,”颜湛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儿子,失望至极,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在一个孩子面前稳不住,亏他还在疆场上驰骋了十几年。
“老夫还有一言,”他笑眯眯的望着玉诺,“姑娘的想法固然奇妙,然实施起来却不一定能行的通。”满意的看到玉诺虚心求教的样子。
颜湛继续道,“我国律法规定,铁器流通要受国家管制,而姑娘所谓的自行车,是以铸铁熔炼而成,那姑娘又从何处取来铁材?其二,自行车构件对铁匠要求极高,那姑娘又何处去寻这样的匠人?就算寻到了,价钱也不一定是姑娘出的起的,其三,国人皆习惯坐轿乘马,姑娘所做自行车,价格定然昂贵,普通百姓自不敢问津,而买的起的士族人士又有几个肯使力气自己行路?”
玉诺哑然。
“何况你们三个姑娘家,独自在外终究不安全,若为有心人所害,那老夫岂不难辞其咎?!”
玉诺艰难的说,“我倒是会一点功夫。”
颜湛笑道,“你毕竟还是一孩童,以你一人之力自保还成问题,何况还有两个弱女子,江湖险恶,想必姑娘没经历过吧!”
玉诺耷拉着脑袋,又不甘心被他说服,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再研究别的赚钱方式。”
“也好,等姑娘想好了再说与老夫,现在既然没想好,就先住在这里,如何?”

第十六章  事非之地
颜湛命人取来衣服,着人替颜珺羽换上,然后对他冷冷的说,“跟我来。”
颜珺羽回头看了看仍垂头丧气的玉诺,小声嘱咐灵秀袭人好好照顾她,然后随父亲来到云禧堂的书房。
“跪下!”颜湛坐在太师椅上,凌厉的道,“你一个堂堂大将军,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颜珺羽伏地不语,颜湛继续道,“出水飞龙、一窝蜂,一踩飞(地雷),还有炸了长城的火药,大概都出自此子之手吧?”
颜珺羽愕然抬头,“父亲!”看来颜忠和他说了不少。
“哼!”颜湛冷笑,“想我儿居然瞒我如此之久,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又怎能确定此为孩童所为。”
颜珺羽头触青石,惶恐流汗。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颜湛自语,扫了眼并不打算说的儿子,“罢了!此事不宜宣扬,只是此子桀骜难训,若她将来肯嫁与你还则罢了,若不能,决不能手软。”
“父亲!你不能!” 颜珺羽惊道。
颜湛只冷冷的盯着他,恨不得一脚将他踢飞,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心软了。
除了玉诺穿越的事,颜珺羽原原本本将两人初识尾尾道来 ,最后说,“她如此纯善,将最后一块救命粮送与儿子,又多次救儿于危难,若要做出那种事来,真真儿子连猪狗都不如了。”
颜湛沉默半晌,方道,“然你与她年经相差甚远,怕不甘心于你,嘉涵与她感情还好,不若?”
“父亲!嘉涵辈分已定。”颜珺羽疾声打断,坚定的看着颜湛道,“任谁也不行!”
颜湛倒抽了口气,“你,你敢确定?”刚才那一幕难道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颜珺羽苦笑,“她日后会想明白的。”
儿子居然对一个小孩子动了真情,只怕以后要吃不少苦头,颜湛无奈叹气,突然间觉得玉诺言谈举止并非一个孩子般那么简单,这样一想,自己都震惊了。
颜珺羽从云禧堂出来,拐向漱玉阁,见玉诺侧身向床里躺着,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默默的站了片刻,想她是睡着了,便悄悄离去。
其实玉诺哪里睡得着,刚出炉的计划就胎死腹中,而且让一个从没接触过经济活动的古人有理有据的否掉,真是失败啊,看来自己真不是从商的料。
颜珺羽来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尊心做怪,今天把他气成那样,实在是没想到,心里内疚,就有些害怕面对他。
第二日郑夫人接到颜珺羽的授权,其一是为灵秀选夫婿,原则是不论出身,只要年龄品貌相当,一生不娶妾室者均可入选;其二遣散府中无子姬妾,多与资财。
眼看十五已近,又摊上了这多啰嗦事,郑夫人忙的不可开交,不过,心情还蛮好!
是啊!哪一个女子愿意自己的夫君妻妾成群。
玉诺一直无精打采,把钱廖急坏了,每日三请两请找不到人,今可把她逮到了,务要到学堂去,倒不是为她开心,实在是自己军棋上了瘾。
既然此次行动失败,只能先安之,慢慢再想办法。玉诺渐渐忘了愁怅,与几个人玩到天黑才散,待她回漱玉阁,见颜珺羽正在室内焦急的转圈。
两人同时说了句‘你’,然后颜珺羽首先闭口不语。
玉诺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有事么?”
“我明日要出去几日,你若是烦闷,出府去玩就是了。”颜珺羽目光柔和,轻声道。
“哦!”玉诺应道。
见玉诺反映清淡,颜珺羽怅然,“还没吃饭吧,让灵秀摆饭吧!”走到门口时他又道,“我十日回来。”
“你,身体好些了么?”
后面传来微弱的声音,颜珺羽却听的分明,身体抖了一下,慢慢转身,回眸对她一笑,刹那间芳华四射,玉诺不由恍惚。
“诺儿放心,并无大碍。”语言里满是欢喜。
“去看看大夫吧,路上也要小心些。”这几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且颜珺羽也是比较正派之人,玉诺对他一直心存好感。
其实,她也是关心自己的!
颜珺羽胸中溢满着温馨与幸福,回头恋恋不舍的望了望笼罩在夜色中的漱玉阁好一会儿,才放心离开。

此日,天气静好,玉诺与灵秀袭人各着锦衣,扮男装出府。街上人头攒动,商铺兴旺,与去年的景况已大不同,除了节日将近的原因,周国的经济也在战后迅速复苏。
三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转到承平街。
承平街是专门打制铁器、经营陶瓷的地方,街长约500米,匠铺林立,玉诺来过一次,为了进一步证实颜湛所言非虚,三人一家家的询价,比较。
周国因多年战乱,铁制品的确受管制,匠铺里存铁不得超过百斤,且要上报朝廷,因此大多数匠人只经营农具,故而冶铁技术低到可怜。
玉诺失望的走出最后一家铺子,看看天,见夕阳已落,仅留下一抹嫣红,三人正准备回府,地痞无赖强抢民女的狗血镜头就在眼前发生了。
那女孩不过13、4岁年纪,却生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年轻公子因护她被打的倒地不起,眼看着女孩就要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爪牙拖走,玉诺忍不住动手拦阻,“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你们还有王法么?”
“王法?!”一长相清秀的公子哥摇扇冷笑,打量了玉诺一番,目中凶光突涨,“不知死活的东西,来呀,把这多管闲事的毛小子往死里打,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王法。”
立刻,一群狗腿围了上来,还没等玉诺动手,突然从旁边飞来几人,眨眼间将那抢人的公子打的落花流水,仓皇逃窜。
玉诺正要谢过来人,哪知那几人转眼间又消失在人群里。
被抢的女孩摆脱了纠缠,急急奔到躺在地上的公子旁,哭哭啼啼的跪着,这时又过来两个家仆打扮的人,抬走了那公子, 之后,黑暗笼来,一切归于寂静。
第二天,管家告知玉诺,不能因出府而误课业,于是她又开始上学堂,练武功,闲暇下棋。
颜湛对军棋很有兴趣,学的飞快,三四天后玉诺就再不是其对手,看来军事家就是军事家。
玉诺又恢复的往常的好胜心,觉得既然实力不行,就来点运气的,开始教乱战四国。对于颜湛的疑问,玉诺就拿出对显帝的方式――不也是没人教孔子也写出了论语么!
颜湛的气色突然间变得晦暗,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玉诺怀疑他刚回府时脸色是化了妆的,否则不可能几天之内面色会变化如此之大。
雨季已经过去,空气不再湿热,今天是颜珺羽约定10日回家的期限,但未听说他回来。
于是饭后,玉诺溜进荣汇堂的书房。
如今她已认识大部分古代繁体字,读文章时也能识文断句,玉诺找到《昌武年纪》,躺在竹榻上,细细的看起来。
昌武是周国开国皇帝张士诚的年号,这本书真实的记载了当年张、朱、陈三家的战争,其中还涉猎一些经济内容,玉诺看着看着,倦意袭来,便睡了过去。
颜珺羽其实凌晨已悄然回府,略作休息,与颜湛密商了一个上午,午后他到漱玉阁,见灵秀和袭人正在外间打盹,玉诺不在。
听两人说她并没出府,道是又去对弈了,便放心下来,与右相府大公子左仆射郑瑾玟到书房屏人密谈。
玉诺朦胧中只听一人道,“前皇后虽废为傧,然曾助我皇登基天位,皇上亦旧情难忘,皇贵妃虽未进位,却主理后宫,若是谢嫔暴卒,皇贵妃难辞其咎。”这是颜珺羽的声音,字字有力清晰,音调清朗无杂质。
又有一人道,“若瑜所言不假,然谢氏不尽除,太子不废,必为我等大患。”
颜珺羽道,“瑜亦知,想那谢家所为,皇上并非不知,然不可逼之太急,使我皇另生疑虑。我已将谢家所为尽述于此,子路可假秦御史之手呈上。”
“如此甚好,我有一良策,可于不知不觉除去前废后,去年从良山得一奇石,名日昨日黄昏,若放于居室之内,不出半年,人将迅速衰老而死……”
玉诺听到此,不觉得心惊肉跳,是非之地啊!过去的想法是多么的英明决断啊!
如何才能出去而不被人发觉呢,她小心的站起来,轻轻挪到窗前,正要推窗,却发现窗户上缚着一层极细的网线,若不是今天小心才加以注意,弄出声响来可就完了。
虽然曾与颜珺羽同生共死过,可涉及到人家家族机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无亲无故的,要捏死她还不跟踩死个蚂蚁差不多。
终于等到两人谈完,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玉诺长舒口气,小心翼翼的拉开门,探头探脑了一番,决定从后院跑出去。
颜珺羽送走仆射,径直来到漱玉阁,仍不见玉诺回来。
灵秀袭人说不清,知道是自己失了职,急急出去找。
颜珺羽索性来到后院,但见黄花满地,碎金似的跃然闪耀,天高旷远,碧蓝如洗,风轻拂面,若婴儿指,这么美好的画面,突然被一个番强而入的人突兀打断。
只见她头发杂乱,小脸绯红,慌里慌张的跑来。
颜珺羽面带微笑,不眨眼的望着她。
玉诺猛然发现他,全身的力气象被抽尽,脸色登时煞白,一屁股坐到地上。
颜珺羽见她跌倒,忙去扶,玉诺却见了鬼似的避开,一时惊住,“诺儿,你——”
看来文职警察绝对没有职业的自觉性,玉诺感觉自己太失态了,笑的跟哭似的,“来啦!”
“你,可有什么事?”颜珺羽迷惑不解。
玉诺不自主的咽口唾沫,“啊?没事,没事!”
她爬起来,心想他又没发现自己,这么心虚干嘛!
呵呵干笑,“那个,我累了,太累了,困死了。”说着,打着哈欠,迅速的偷瞄了颜珺羽一眼,捂着心脏趴到床上 。
肯定是有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已经使两人距离突然间拉大,颜珺羽满怀心事回到书房,发现连接密室的书柜有一条极细的缝,不由心头嗡嗡乱响。
知道这间密室的除了他和父亲,还有一个人就是玉诺。
他推开柜子,里面仍干干净净,排列有序,可是,东面靠墙的书架上,有一本并没完全插入书册里。他抽出来,是《昌武年纪》,书页有折痕,这是玉诺的习惯。
颜珺羽好像听到自己心脏落地的声音。

第十七章 恼羞成怒
第二天,玉诺派袭人回家,吩咐她以后不必回颜府,直接去通济街,等候灵秀与她的到来,然后自己又在外面转了一天。
晚上颜珺羽才见到玉诺,心里又气又急,仍旧不动声色的陪她吃过饭,才道,“诺儿,今日玩的可好?”
他淡淡的微笑着,玉诺却感觉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只点头不语。
看着她疏冷的表情,颜珺羽叹口气,吩咐倒完茶的灵秀下去不必侍侯,“袭人不回来了么?”他静静的望着她。
玉诺语塞。
“你究竟要我怎样才不这么做?”
“我并没要求你什么,我只是不喜欢呆在这里了。”玉诺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桌上画道道的手。
这是多少人羡慕的生活啊,她居然不喜欢!是啊,她不喜欢,她说她那里有比蜡烛亮千倍的电灯,收看许多娱乐节目的电视,在家里就可以与很多不认识的人在互联网上下棋,出门坐汽车,人人住高楼……
他走南闯北,遍及三山五岭,见识不可谓不多广,她所说的,他连听都从未曾听过。
但是他信她,从她制造出第一枝飞龙出水,他就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他不知道不了解的神奇的东西。
他捡到了宝,异常珍惜,她不愿裹脚,自己也不再乎,并为此第一次斥责郑夫人;她讨厌卑躬屈膝的下人,他便裁撤漱玉阁的人员;她厌恶人与人不平等,与奴婢同起同卧,好!他陪着;她喜欢出府,他派人保护,她也不打听一下,国人中有那个大家闺秀敢日日抛头露面;她喜欢行侠仗义,他派人收拾烂摊子,她不知道,以她的身手和阅历,在藏龙卧虎的京都,能不能全身而退?居然为一个丫头说些离经叛道的话,只申斥了她一下,她便要离开。
若是换成另外一个人在书房偷听到他的秘密,那个人早在这世界上消失了……。
既然上天把她慷慨的送给了他,他只会更加的珍惜与保护她,决不会放弃!可是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让她明白的,不能让她一意孤行。
想毕,颜珺羽道,“你莫要再任性,你之所言所为,皆亘古未有,又如何见容于我朝,乃至外邦?!你即知年已而立,就不能随口而言,越性而为,好高骛远,如此,我又如何放心于你!”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不用管我好了。”玉诺被说到痛处,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我,自然与你有关系,”颜珺羽心中一阵刺痛,话语变得凌厉,“以后出府须得我同意方可。”
玉诺抬起头,面色渐渐苍白,冷哼,把头扭向一边。
“若我不欲,你以为凭你之力……能如何?”他苦笑,“明日袭人回府,只灵秀一人又怎能照顾好你。”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玉诺拍桌子站起来,眼里的火汩汩冒出。
美丽的凤眼冷光骤现,犹如一把寒剑,直直向玉诺射来,玉诺不由打了个冷颤,头脑竟一时空白。
见她气势消减,颜珺羽虎踞而坐,面带冷笑,“真不知道么?那我就与你一一细说来:怀壁其罪,而不知收敛,引人致疑,此其一也;行侠仗义,而不审其能,岂不知京师重地,卧虎藏龙?此其二也;言行放肆,而不知省改,有违古制国体,此其三也;尊卑不序,有坏伦常,使上下不能就其位、行其职,此其四也……”
玉诺虽也稍懂古文,可他语速快,仍有不明白的,便道,“你不要之乎者也的,我听不懂,举例说明。”
“所谓军棋、乱战四国、自行车不又都出自于你么,如今,父亲已知义北之役因你而胜,倘为有心人得知,祸乱至矣!”
玉诺小脸白了几分,愕然不语。
“在承平街与尚书大人之三公子当众争一婢女,大打出手,若非敬宗等人助你,你可否全身而退?”
玉诺惊愣,“你都知道?你跟踪我?”
颜珺羽讽刺一笑,“跟踪?你居然如此评价于我?那尚书岂是善予之辈!”
“可是,他们是强抢民女么!”玉诺口气渐软。
颜珺羽见此,火气亦消,语气也柔和下来,“路见不平是要实力的。”
片刻,玉诺又道,“你府里人多嘴杂的,而我这人,性格如此,怕也不好改,只会惹人闲话,不如走了对你也好,免得你做人难。”
颜珺羽火又勾了上来,“我何时嫌过你,真是无理取闹,你做事……”
他又要数落她的不是,玉诺赌气,“你,开始你没嫌过嘛?是谁总想把我扔到荒山野地里不管的,现在我不需要你了。”
“你——”颜珺羽被她一口闷回,直愣愣的看着她,一时心如刀绞,她并不是记仇的人,这次定是铁了心的要走,那他说了这么多都等于白说了,如此,也只能强留了。
玉诺见他面色由青灰渐渐恢复平常,突然邪佞一笑,心小抖一下。
只听他道,“你是铁了心,那我也告诉你,若不欲灵秀袭人因你获罪,便好好呆在府里,”
玉诺露出走着瞧的表情,颜珺羽站起来,对着她的脸,仍面带微笑,“我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见我对谁心软过,最好不要惹到我的底线,若不是看你的面子,府里岂能容得下那两个不知进退的奴才?”说完走到门口,又转头,“诺儿!即然喜欢我的书房,欢迎你随时去,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
他眨眨眼,嘴角弯了个弧度,走了。
玉诺惨白着张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呆呆瘫在椅子上,真没发现此人还有无赖的潜质,连威胁人都这么轻松。
也是,吃人都不眨眼的恶魔,还能指望他有人性的思维。
灵秀跪在她面前,低低哭泣,玉诺拉着她的手,无奈的流泪。

中秋晚上祭过祖宗之后,云禧堂摆宴,按序坐定。
颜湛的食物素淡,只四瓯山阴则破塘笋、三江屯怪、花下藕、马交鱼脯,顺儿在旁温声款语的夹菜侍侯。
玉诺本不欲来,可郑夫人三请四请的,便勉强坐在其下首,众人正寂寂吃饭,玉诺突然道,“周阿姨,您也坐啊。”
众人皆愣,顺儿温和一笑,“姑娘休要如此说,顺儿只一下人,哪能越了规矩。”
“想周国历来尊崇佛教,大家都听说过众生平等之说吧,而且我国又是有着悠久历史的礼仪之邦,尊老爱幼是我们的传统美德,周阿姨您年经可比我大,您不坐,有失体统,有违古制。”说着站起来,“来!您坐这里,我站着吃才对。”
然后玉诺挑衅似的看着斜对面的颜珺羽,心道,你不让我走,我让你难受。
颜珺羽初时脸色稍变,忽尔觉察出她的意图,对她莞尔一笑,扭头对颜湛道,“父亲,顺姑姑到府中也有二十年了吧?”
颜湛嘴角抽了抽,抬眼看了看顺儿温顺的模样,心里也暖了暖,轻咳一下,“是啊,顺儿虽无所出,然忠心耿耿,温顺娴淑,从今起,就在姑娘下面安排个座。”
顺儿喜极而泣,跪倒在地,拜道,“谢侯爷!”
二夫人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又恢复如初,与郑夫人一起站起来道,“恭喜姨娘。”
玉诺瞪瞪颜珺羽,见他会心的向她一笑,冷哼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饭毕,颜湛发话道,“都回去吧,我耐不得熬夜,不要挠了你们的兴致!”
除了颜珺羽,一行人都随郑夫人到荣汇堂吃酒赏月,玉诺借口出来,形单影只的踯躅在林阴小径中,黯然自伤。
月光清冷,雪霰飞散,银色的光芒溶入夜的躯壳,流波暗涌。此时院内长长的幽径、阴暗的假山、婆娑的柳叶儿、簇拥的*、凉亭旁卓而不群的残荷,皆隐身于一层圣洁的轻纱薄绡中,显得那么飘渺、绮丽而又神秘。
灵秀久不见她回来,便寻了出来,透过银霜染透的夜色,见碧水亭一弱小的身影望月兴叹。
“姑娘,天凉了,回去吧!”灵秀劝道。
玉诺郁然点头,同她回到漱玉阁,一时三人对坐,各怀心事,悄寂无声。
袭人先道,“姑娘,后院*开的正好,咱们也去观菊赏月?”
玉诺突然笑了,“没想到你也有此兴致!”
灵秀则抿抿嘴,“还不是和颜平学的!”
“颜平是谁?”玉诺虽然听出灵秀话里的意思,可是却从没听过此人。
“是荣汇堂*斋的洒扫小厮,长的怪俊的,和袭人很是投缘。”灵秀故意把投缘二字音调放重,然后望着袭人开心的笑。
汗!太小了吧!玉诺不由反驳,“袭人才多大,能懂什么?!”
“姑娘,这个年龄正是嫁人的好时候!”灵秀不顾袭人羞红着小脸,按住她挥舞的双手,把话快速说完。
“除了袁秉谦,我在*斋没见过别人啊?”玉诺锁眉想了想。
“他们卯初便要将房间打扫干净,所以平日你见不到他们的。”灵秀刚说完,袭人已面色羞红,急急的道,“提他做什么,走了,咱们快去赏月去。”
于是三人在漱玉阁后院搬桌摆椅,拿酒端茶。
饮到酣处,袭人对月咏道,“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嗬,咱们袭人还是才女呢!”玉诺知她没进过学堂,却能吟诵出李白的诗作,“不过,不是窗前,是床前哦!”
袭人奇怪,“床前怎么赏月?”
玉诺扑哧笑道,“床前不是我们睡觉的床,而是井边。”
袭人大悟,“是啊,井边才对。”
灵秀酒浅,二杯下肚,就迷糊了,突然间神色骤变,大哭,“不要杀我,姑娘救我,姑娘快救我!”
两人一惊,扶她入室,好一会才安定下来,袭人留下来陪她。
玉诺越发颓废,又拿了一壶酒,独自回到后院,斟满三杯,拿起其中一杯,对月道,“爸、妈中秋节快乐!”说罢一饮而尽,眼角落下一滴清泪,另两杯她倒入草丛中,随后又斟满,“老妈老爸,你们好么?我想死你们了!唉,都两年多了,对了老爸,又得到好枪没?女儿没法和你研究了,少了个志同道合的知己,你说可惜不!还有老妈啊!过去总叫你财迷,现在最遗憾没继承您的伟大基因……”
酒一杯杯灌入愁肠,玉诺且喜且嗔,絮絮叨叨,想起林黛玉在贾府中秋时节思念家乡所吟“……风萧萧兮秋气深,居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来回吟诵了几次,真是合了自己的心境。如此意境,向来做诗一大难的她,也不禁随口吟出:
“一载幽梦倏异乡,此中际遇太堪伤。
世事无情亦无常,百年时空隔渺茫。
中秋月圆望故乡,清辉冷照断人肠。
借问月光可乘否?送我重回旧时光。”
一声叹息拂过耳边,朦胧中有人将她抱起,从淡淡的烛光中,玉诺恍忽见到了颜珺羽的脸。
她愤怒的用拳头击打他,“我想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她连哭带嚷,涕泪俱下。
颜珺羽心痛而又无奈的哄着,“好!好,咱们回家,诺儿不哭。”
“你骗我,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伸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呜咽,“我该怎么办?我讨厌这里。”
颜珺羽不再说话,用手轻轻的抚她后背,等她闹累了,便扶她躺下,去拿毛巾给她擦脸,突然,玉诺半坐起,‘哇’的一声,吐了一床一身。
颜珺羽呼唤灵秀,谁知灵秀一见他,面若死灰,大哭救命,袭人则醉酒昏睡,百唤不应。
颜珺羽只得吩咐扫洒房屋的婢女准备热水,亲自给玉诺擦洗干净,忙到四更方才从她的旁边挤了个床角安歇,第二日训斥灵秀袭人一番,见玉诺仍在熟睡,便忙于与同僚相互拜访,酉中方回,谁知一进府门,却听玉诺一直昏睡未醒。
到漱玉阁时,灵秀袭人早吓得跪在一旁,哆嗦不已,颜珺羽那还顾得及她们,但见玉诺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连看了好几个大夫,皆云脉象紊乱,血气逆流,不知为何病症。
接连二日,玉诺粒米未进,滴水不沾,颜珺羽扣开她的牙关,一口口把汤药喂入,却仍不见好转,生命犹如游丝上的风筝,随时都可能断线飞去。
颜珺羽此时看到灵秀与袭人如仇人般,眼底一片赤红,若不是怕玉诺醒后伤心失望,早将二人打死了。

且说玉诺脱离了躯壳,飘荡了好久,突然听到母亲哀哀的呼唤,“小诺,我的小诺!你醒醒啊!......”顺着声音,她飘到了一个洁白的房间,此时前世的她全身插满了管子,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人事不知。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玉诺在上空犹豫徘徊。
母亲脸色悲伤沉郁,二年不见,她越发的瘦小,憔悴不堪,早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成功女强人风范。父亲也忽然老了好多岁,目光沉沉的呆望着病床,瞳孔里满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玉诺重逢亲人,激动不已,兴奋的喊‘爸爸、妈妈’,谁知他们并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于心洁只专心的替女儿擦洗身体,父亲把则她的手捧到颊边,轻轻的摩擦。
玉诺看到这些,心酸酸的,只觉得要流泪,却无泪水可流,这是怎么回事!!!
玉诺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如轻纱般在空中摆动,穿过物体会像烟雾一样分散开来,之后又聚拢到一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灵魂?!
对了,这是灵魂出壳,如此,回到原来的身体上,不是可以复活么!玉诺努力的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靠去,却发觉越是接近,阻力越大,无形的身体,轻烟般的向外一点点扩散,然后消失在空气中,再也不能聚拢。
“诺儿,诺儿……”一声声悲切切的呼唤入耳,玉诺凝神细听,是颜珺羽的声音,他怎么这么伤心呢?发生了什么事么?
玉诺一有两心,便迅速弹离病床上的身体,将要散去的轻烟又渐渐拢回,她的魂魄也随着她的意识切换到漱玉阁中。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18章 为爱放手
颜湛看着痛不欲生的儿子,强压怒火,把御医叫叫到会客厅,细细问询玉诺当前的情况。
“以老臣见,冯姑娘乃饮酒过度而引发毒症,按理毒素已清,今日实应醒转,除非她意识中并不想醒来。”
“你确定?”
“老臣行医40载,从不打逛语。”
颜湛返回漱玉阁,面色铁青,对着灵秀与袭人吼道,“来人,将这两个不懂规矩放纵主子的贱婢拉出去打死。”
玉诺一见四个彪形大汉围住二人,忙喊,“住手!不要!”谁知她的话并没人听到,眼看着二人被人强拉硬拽拖了出去,不由心下大急,猛的扑向床。
颜珺羽正向父亲求情,却听床上传来细微的声音,‘不要!’心中大喜,正待进一步确定,玉诺已睁开眼,闷足了一口气道,“放了她们。”
颜珺羽忙不迭的喊,“快放了她们,快!”
灵秀袭人眼肿的像桃子,忍不住要趴在玉诺的床前哭
颜珺羽轻声说,“姑娘刚醒,不要烦她,你们快去准备姑娘爱吃的东西。”
颜湛遣散诸人,无奈的看看儿子陪着小心的样子,叹气离开。
灵秀熬来燕窝粥,服待玉诺喝下,袭人给玉诺轻轻捶着腿边小声说,“姑娘,你可把我们吓死了,以后再不能饮酒了。”
灵秀道,“我看二爷出去了,袭人,你去瞧瞧走了么?”
“好。”袭人说完转身不见,没三秒的空儿又蹑手蹑脚的返回来,表情神秘,来到床前,才小心说,“在外面的软榻上睡了。”
灵秀听了,忙折身出去,替颜珺羽脱了靴,盖了一条细花薄毯,吩咐打扫的小丫头们不要靠近房间,然后才回到房间里,轻声说,“因姑娘这一病,二爷两日没合过眼,可是累坏了。”
“是啊,二爷为你把御医都请来好几个呢!”袭人慨叹,“二爷真是有情有义的人,姑娘就不要生二爷的气了。”
玉诺早知颜珺羽并无害己之心,只是讨厌他动不动就要挟杀人。
向来不反驳玉诺的灵秀却发了话,“姑娘可不要曲解将军,他就是说出这样的话来,还不是姑娘你逼出来的,且不说此次姑娘生病是我和袭人的责任,就是姑娘几次闹着要离开府里,我也觉得是姑娘过分了呢。”
哦?!玉诺没想道她这样说,一时愣住。
袭人笑呵呵的道,“是啊!”之后表情又变得神秘起来,“不过,你在病中,二爷说你要是醒来,即便要搬出去住,他再不拦阻。”
“袭人,不要胡说。”灵秀白了她一眼。
袭人有些委曲,“二爷是这么说的。”

想着梦里的事,玉诺辗转反侧,直到夜半,方有些倦意,正朦胧中,感觉床前有人轻叹了口气,便睁开眼。
透过暗淡的星光,是那高大而熟悉的身影,他正要离去,玉诺突然忍不住咳了一下,那身影顿住,渐渐转身。
“你,不睡了么?”
“饿醒了,”他轻笑,“现在身体如何了?”
“已没事,”玉诺心情满不是滋味,“这么晚了,怕不好找吃的,白天灵秀给我做了些糕点,还有些,你将就垫些?”
“嗯!”
玉诺起身,颜珺羽忙要拦,“你病刚好,起来做甚?”
“宿醉而已,已没事了,我去把蜡烛点了。”
“她们就是这样照顾你的?”
“关她们什么事,你不要老上纲上线的,我又不是残疾人,不需要人照顾。”
颜珺羽闷住。
玉诺点燃蜡烛,又替他倒了一杯水,嘱咐,“饿坏了吧,慢慢吃。”
灵秀听到动静,忙起身过来,“姑娘,以后这种事吩咐秀做就行了,你病刚好,快回床上躺着。”
“我真没事,你为我这两天也累坏了,不用管我们,去睡吧!”
灵秀还要坚持,颜珺羽发话,“你去吧!”她这才‘是’了声,退了下去。
玉诺犹豫片刻,“你,真的放我走?”
颜珺羽听了此话,那里还吃得下东西,心竟如刀绞般的难过,垂头半晌不语。
玉诺见他如此表情,心下也明白了许多,是啊!20万人败在5000人手里,对搞军事的他来说绝对是个宝吧!这是他不许自己离开的最直接原因,可是,功高盖主,左右朝政,自古以来又有哪几个有好下场的。
显帝对他早有忌心,上次入宫之事犹历历在目,幸亏自己是穿越的成年人,否则,那死太监喂她的那点药,怕现在是什么也记不起了吧!
唉!皇帝也是人精,把线人都安插到侯府了,到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果不离开这里,只怕必受牵连,可若是自己执意要走,又怕颜珺羽来个杀人灭口,到时,灵秀袭人大概只能为她赔葬了,怎么办呢?
玉诺用手指搓着案面,突然灵光一闪,是了,在草场时他不就因自己是穿越人而吓得要扔下自己跑路么!
呵呵,就这么着了!
于是玉诺在明灭的烛光中,幽幽道,“其实我原来并不相信鬼怪之说,可是,就在我病中昏迷之时,我看到了我的灵魂,它是白色的,如一层纱,可以穿过物体,然后,它从我现在的这个身体里钻出出来,送我回了家――我现代的家,看到了我的爸爸、妈妈,之后,我听到侯爷要杀灵秀和袭人,看见四个大汉要将她们拖走,我喊‘不要’可是没人听到,于是我扑到床上......”
她掩盖着心下的得意,望着对面面色惨白的男子,将梦中所遇一一道来。
深夜里聊这种话题本身就需要听者有一定的耐力,颜珺羽越听脸色越白,他失控的把玉诺从座位上拉到自己怀里,紧张的说,“你不要这样!”
玉诺错愕,“干什么你?”
“我会像你父母一样照顾你的,你不要离开可好?”
“可是,我不喜欢这里动辄生死的*,因为不知什么时候,灾难就会突然降临,我这人,也自私的很。”玉诺还是说了实话.
“我答应你,不再卷入其中,你喜欢通济街的房子,等收拾干净,就搬过去,如何?”总之,只要把她放在自己摸得到的地方就行。
古人么,就是迷信,看他很害怕的样子,玉诺高兴的问,“真的?”
“嗯!我何时骗过你。”他的头偎在她的脖颈,湿润的气息和着男性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缭绕在玉诺鼻端。
玉诺心小跳一下,对上他深深的黑眸,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不是喜欢自己吧!可他明明脸都吓白了。
玉诺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那双美丽的凤目秋水荡漾,灼灼发亮的回视她。
玉诺脸不由发红,收回视线,从他怀里挣出来,尴尬道,“那个,太晚了,我想睡觉了。”

经过匠人预算,通济街房屋修缮最低造价约50两白银,绿化大约20两,如果算上桌椅板凳、床幔帘栊等细小的日常用品的采买,还需30两左右。
就算把园林绿化去掉,再将省些,难道三人搬过去后喝西北风去?!
今年宫里没给一分钱的赏赐,而郑夫人大概知道自己要搬走,所以连月钱也一并给免了,就算她送来那十几两,也不够解渴的,何况自己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接啊!玉诺头一次为钱发愁。
而此时,颜湛情绪一直处在爆发的边缘,这实在与疆场撕杀多年的大将风格不符,然而,又有几个对寄与最高期望的人突然彻底失望而不崩溃的,那是忽拉拉大厦倾的感觉。
颜湛怒视着跪在青石地下的颜珺羽,如果是恨铁不成钢那是自己期望值高,可是本就是精钢为何非要成废铁,家族的荣辱兴衰又如何能托付与他?
他靠在榻上,脸色灰黑,冷笑两声,“你13岁便与我驰骋边疆,一向勇猛无匹,立下赫赫战功,而今竟为一小孩子耍的团团转,哪里还有大将风范,实丢我颜家列祖列宗的脸!”
颜珺羽趴俯在地,头触青石,不敢则一声。
颜湛骂完,转而问,“把那女子来历实说与我,否则莫怪为父我心狠。”
“父亲,”颜珺羽嘶声道,“儿实没有逛父亲,否则只以老弱病残之千人,又如何能胜兵力强大的鞑虏!且父亲又不是没见识过她的能力。”
颜湛捻须,沉吟片刻,方道,“我亦是经过世事之人,一个孩童,能有如此本事,实出乎想象,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并非小孩,是否里面还有曲折?”
“并无,”颜珺羽急忙肯定的回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父亲多虑了。”
“谢氏不尽除,我颜家何以安?若你一意孤行、感情用事,为父实忧之,一个女子,又如何能与我家族兴衰相提并论?该舍则舍,应弃则弃,这个道理,还用为父替你讲么!”
颜珺羽垂头不语,颜湛越发气愤,“不孝之子,为何如此固执,难道要逼为父亲自动手么?”
颜珺羽惊恐道,“父亲,不要,此事不关玉诺,儿自当办妥,请父亲放心。”
“不关么?!难道你遣散众姬与她无关?”颜湛冷笑。
“父亲,”颜珺羽以头扣地,“实与她无关,是儿与众姬并无情感,且常年军旅在外,与其误人青春,不若放其自由。
“逆子!居然对为父撒谎,”颜湛怒极,从榻上猛然坐起,抄过莲花刻丝茶盏向颜珺羽砸去。
几声脆响,碎瓷在青石地面铺展开来,水渍深深浅浅的渗入石中,颜珺羽惶恐伏地,“父亲息怒,父亲息怒!身体要紧,儿此后再不违忤父命。”
颜湛抽尽了力气,又靠回榻上,闭目静心,好一会儿才缓口道,“冯姑娘乃奇人也,吾亦惜之,既然机缘巧合入了我府,自然是我颜家之人。”
颜珺羽听此,舒一口气,却听颜湛继续道,“珺鹏虽为庶出,然稳重谦和,又识大体,如今为太子选读,也不辱没了冯姑娘。来日由我做主,令鹏儿今生只娶她一人为妻,无论有无所出,再不能另纳姬妾,也算颜家对她有所交待,你看如何?”
颜珺羽一时怔愣,半晌才道,“父亲,她又岂是听人摆布的,还望父亲三思?”
“难道任你听她摆布不成?”颜湛冷笑,“吾意已决,勿再言,下去吧!”
“父亲!”颜珺羽还要待言,颜湛已不耐烦,“逆子,滚下去!”
颜珺羽黯然退至门口,又听颜湛道,“以后,你不要再去漱玉阁,此事自有鹏儿代劳。”
见颜珺羽面色不郁,更怒,“若不欲她出事,莫要做其他手脚。”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19章 世事无情
郑夫人自散了诸姬,便遵照颜珺羽的指示,开始为灵秀张罗婚事, 玉诺与灵秀隔着屏风相看,最终选定了一个愿意入赘的小铁匠――吴珉。
玉诺看看关于小铁匠生平简介,他自幼失去父母,被师傅抚育成人,是铁铺里的学徒,曾经在军队服过役,打完仗后随师傅又回到神都。
他年经与灵秀相仿,虽说不上清秀,但看上去还忠厚老实, 玉诺并不要求其入赘,只要能白首只一人的待灵秀便好。
玉诺了了一桩心事,心情很好,两人有说有笑回到漱玉阁,却意外见到颜小公子正在厅外等候。颜珺鹏为人向来正统,从不无故到闺阁之中,见了面也只是施礼问候而已,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颜珺鹏,你有事?”玉诺边让茶边问,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称呼对古人来讲是很不合宜的。
颜珺鹏面带浅笑,接过茶,反问,“要有事才能来么?”
玉诺笑道,“倒不是。”神情上却分明写着奇怪二字。
“听闻姑娘棋艺世人难及,还望姑娘指点一二” 他看的真切,依旧无害的笑着。
玉诺道,“都是夸大其词,别听人乱说,喜欢下棋你有时间来就来。”
“姑娘果然与众不同。”他薄唇弯了个弧度,倾城一笑。
玉诺被他容貌吸引,不由细细打量,只见他头戴紫金冠,身穿紫红撒花锦绸长衫,腰束金玉宝带,远山黛眉,细长眼睛,眼梢微挑,像极了狐狸眼,尤其那双水晶样的黑眸,带着一丝妖媚,深不见底,与平日里所见所闻的那个温顺谦和之人极不相像。
见玉诺愣神,他眼神忽尔飘忽起来,也不说话,边喝茶边用余光扫视玉诺,玉诺这才想起刚才他所说的话,故意瞪大眼睛,“不同?!难道我二个鼻子四只眼。”
“呵呵!”他笑着,“不承想姑娘也是有趣之人。”
过去两人极少搭话,如今这么奉承,玉诺觉得很不自在,便站起来,“既然想下棋,我去找棋盘,你先坐会。”
颜珺鹏蹙蹙眉,道,“姑娘怎可亲自劳动,使唤下人即可。”说完却见灵秀袭人齐将怪异的目光调向他,更觉不满,待看到玉诺已经转过嘲讽的脸,心思一转,便笑道,“可是我忘了,破了你处的规矩。”
玉诺听他如是说,也不好板脸,道,“对了,你想玩什么棋?”
谁知颜珺鹏却瞧了瞧天色,道,“姑娘,天色已晚,明日下了学再来如何?”
“好!好!那就有时间玩。”玉诺今天还要与灵秀谋划以后的生活,故而也欢迎他快走。
颜珺鹏面无表情的从漱玉阁出来,迈着方步踱进自家院中,温和的遣散诸人,才倒在床上,神色哀凉。
昨日里父亲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冯姑娘人虽古怪,然性纯质善,口快心直,即有功于国,又有恩于我家,其彼时父母双亡,无可依者,吾不欲其零落在外,故成其愿,以报其恩也。尔为颜家儿孙,定要诚诺守信,只娶一妻,决无二意,方不负吾颜家祖宗及乃父之望也!尔兄不日将回军,代汝兄全意照顾冯姑娘,完吾之愿也……汝按制虽不能袭爵,然亦另辟府第,何如?”
他能如何呢,身为婢女之子,去做即将下马的太子选学,去娶毫无背景的女子,自毁前程,为了家族利益,当垫脚石,他不由冷笑出声,辗转一夜,待到子时,又准时乘轿向东宫而去。

郑夫人并没有忘记玉诺的月钱,只晚了两日而已。玉诺想他们这府里也不见得拿这十几两银子当回事,就厚着脸皮收下,然后又拉灵秀去承平街找吴珉。
其实玉诺现在另有打算,一是让灵秀与吴珉多接触增加感情,二是如果两人真成其好事的话,也可为自己负担些用度。
两人一见面,立刻皆面色赤赭,羞答答的低头不语,玉诺偷暗偷笑,开始对吴珉循循善诱,从年龄家世再谈到工资。
吴珉脸呈黑红色,迅速的偷瞄了灵秀一眼,吞吞吐吐的回答玉诺,“月,钱,500文。”
玉诺顿时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嘴角抽搐,喃喃着,“500文,500文!”
吴珉已看出她的想法,垂头不语。
出了铺子,玉诺心情更加沉重,行了没几步,就见一群短衣打扮的壮男气势汹汹与她擦身而过,玉诺免不了好奇,转头想看个究竟。
却见这伙人直冲进吴珉所在的铺子,外面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待玉诺挤进去时,那铁匠铺已被折的七零八碎,董大正跪地讨饶,吴珉则耷拉着脑袋,跪在一旁,面色惨白。
原来,自从董大由军中回到神都,为了生计,租了这铁铺,因无本钱做生意,又借了高利贷。如今生意清淡,又受人排挤,一时间那里寻的这么多钱来还帐。
打手们见还不出钱来,又动起手来,吴珉只抱着脑袋,任他们拳打脚踢。
玉诺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喝道,“住手!”
众打手皆循声看来,但见一锦衣小公子,挺着小腰板,正无惧的站在人群前。
为首的细细打量她一番,不由呵呵大笑,晃着宽大的肩膀走过来,“怎么,小毛孩刚练过几天把式也想路见不平?”
灵秀吓的忙往后面拉她,玉诺见那大汉看出自己的武功底数,已是惊奇,又见其凶神恶煞的走过来,小心肝立即呯呯乱跳,想起颜珺羽的话‘京师重地,卧虎藏龙,路见不平要有实力的!’忙磕磕巴巴,言不由衷道,“那个,他们欠的钱,我还,我替他们还。”
壮汉双臂抱胸,狞笑,“凭你?”
玉诺连连点头,“是,是!”
“好,”壮汉一挥手,过来一帐房先生,只听噼噼啪啪一阵算盘珠子的撞击声,“董大欠庄主本金38两,利息484两三钱,共计522两三钱。”
黑,真黑啊!玉诺欲哭无泪。
“怎么?没钱么?”壮汉似笑非笑的看着玉诺渐渐苍白的小脸,“来人,把这两个杂种的手给我废了。”
董大跪着爬过来,涕泪交流,“大爷,饶命啊,小的全凭这双手吃饭,若是废了,小的以后可怎么活啊?”
吴珉并没有求饶,把头低到几乎触地。
壮汉一脚踹开董大,打手们围上来,眼看手起刀落,玉诺再也忍不住,竭力大叫,“住手,我还,你们住手,我替他们还。”
吴珉抬起惨白的脸,愕然的望向她。
“你还,拿什么还?”壮汉示意手下暂停,毕竟,能得到钱要比废去人手合算,况且这小公子穿的不赖,看来家里也是有钱的主。
现在手里有100两,把通济街的房子卖了大约值430两,唉!玉诺叹口气,救人要紧哪!
与壮汉签了合约,定于3日后还钱,否则吴珉与他师傅的小命就会不保。
回到府中,立即着颜成卖房,谁知当天夜里突然刮了一场大风,邻居失了火,风助火势,偏偏就把玉诺的两处房子烧了个精光。
早上听了颜成的汇报,她立即跑到通济街,虽然周围的房子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却早被人扑灭,唯有她的,因无人居住,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残掾断壁。
玉诺不由瘫倒在地。
完了,全完了!
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到哪凑这么多钱啊?!
只有去找颜珺羽了!
对了,他好像二十几天没来了,倒是他兄弟每天有事没事的来串门。
他会管么?玉诺有些信心不足,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帮自己!

午后,玉诺心事悠悠,坐卧不宁,却听颜珺鹏又来拜见。
他老来做什么?玉诺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又不知出在哪?她坐起身,揉揉眼,想着想着就不由发起呆来。
“姑娘,”灵秀挑帘进来,小声说,“三爷在外面等着呢,前儿约好的下棋。”
‘哦!’玉诺回神,今天她真不想见其他客人,尤其像颜珺鹏这样礼节繁多的人。
她满怀心事,棋下的心不在焉,二局之后,玉诺告负,见对方没有走的意思,便吩咐袭人取来纸笔,列了单子,派袭人去厨房按所记取些材料。
第三局下到一半,袭人急急跑来,“姑娘,厨房里没有你要的番茄酱,厨娘们都不知为何物?”
玉诺支着手肘举着颗棋子,心神恍惚,想了想才道,“这时代是没有,我忘了。”
番茄酱?侯府里会没有穷乡僻壤出来的人所说的食材?颜珺鹏微微锁了锁眉,她后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却听玉诺又问,“去看看颜珺羽回来了么?”
颜珺鹏心下一沉,却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姿势,将棋局终结,躬身施礼,“姑娘今日即有事,在下就不打扰了。”
之后翩然而去。
三人一通忙,摆了六道大众菜。
袭人一会儿匆匆跑来,“姑娘,二爷有事要忙,无时间见咱们,听荣汇堂的颜平说,二爷这几天要回大都了。”
玉诺心突的一跳,头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走了,我怎么办?!想到此,她转身出去,灵秀亦急急尾随她来到荣汇堂。
书房中,颜珺羽眉头微蹙,静静的听副官袁秉谦汇报,最后袁副官道,“何日启程,还请将军示下?”
“三日后吧。”颜珺羽想了想懒懒的说。
“将军,晚饭可要开始?”
“嗯!”颜珺羽把目光重新锁定到书上,却久久不见书页翻动,他的神思,渐渐被外面的争执吸引。
......“颜珺羽不是在里面么,他为什么不见?”玉诺问。
“将军正忙于军务,姑娘不要为难在下了。”袁副官一出书房的门遇到玉诺,便拦下她。
“胡弄小朋友呢你?!”看来,这事是有阴谋的,玉诺嘴角弯出一丝嘲讽,冷声道,“我知道他在这,难道他想反悔不成?”
这主什么都敢说敢做,偏生连将军都惹不起,袁副官脑门直冒了冷汗,正为难间,却见玉诺堵气转身向外走去,不由松了口气。
“冯姑娘。”书房的门‘吱呀’打开,颜珺羽锁眉站在门口,夕阳的斜晖映衬着他高大落寞的身躯,声音淡然疏远,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来。
玉诺心情越发低落,这声称呼,早已说明了一切。
想留我?我绝不会让你好过,她绝望的回头笑道,“好!好!没想到你也是不守信用的人。”
颜珺羽莫名其妙,“你进来说。”
袁副官一见事不好,连礼都没行,立马撒丫子走人。
玉诺并不听他说,继续向外走,颜珺羽眉心不由跳了跳,声音也变得凌厉,“冯玉诺,你给我站住。”
灵秀再不好装隐身,忙陪笑赶了上来,拦住玉诺,对颜珺羽躬身一礼道,“奴婢拜见二爷!”
颜珺羽并不理她,只脸色铁青的望着玉诺。灵秀道,“二爷,您先不要生气,今日姑娘亲自做了几个小菜,突然想起二爷来,便亲自来请二爷过去尝尝,不承想二爷公务繁忙,怕是姑娘误解了您。”
颜珺羽第一次细细打量灵秀,神色渐渐趋于缓和,“是姑娘亲手做的??”
灵秀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二爷,千真万确,姑娘为此可是忙了一下午啊!”

红木圆几上摆着六只青花白瓷碗,只听灵秀报道,“这木须肉,宫爆鸡丁,京酱肉丝都是姑娘亲手为将军做的,雪绀鱼是厨里送来的,海米冬瓜和酸辣土豆丝是姑娘教的。”
“本来姑娘要做鱼香肉丝,可这菜需要一种食材叫番茄酱,我问了厨里,连大厨都没听过,不知这番茄酱究竟是何物?”袭人眼巴巴的看着玉诺,希望给大家个解释。
灵秀一脚蹬在她小腿上。
随后颜珺羽用眼神给她个秒杀,袭人被彻底冷冻,致使她终其一生也没想明白,这句话说的到底哪里有问题。
颜珺羽心情越发复杂,这么没心没肺口无摭拦的把她单独留下他还真不放心,就算跟了三弟,他能善待她么?
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世,有几个不把她当成妖孽的?!
见玉诺脸上还有些怒气,有意打破沉闷,他边咀嚼边笑道,“姑娘手艺真是不错,正和我口味。”
灵秀稍愣了片刻,之后不动声色的边给他倒酒,边回答,“是啊,姑娘是极聪明的人,学什么会什么,要是合二爷口味,二爷常来坐坐,秀虽然愚笨,依葫芦画瓢还是可以的。”
颜珺羽看看玉诺,一时沉默,灵秀趁机为玉诺倒酒时,碰了碰她。
“不要给姑娘饮酒。”颜珺羽皱皱眉。
玉诺听他俩一搭一唱,心下冷静了许多,脸色也转过来,眼虽不看他,话却对颜珺羽说的,“我只喝一点。”
就这一句话,堵在胸口的所有郁气片刻间烟消云散,颜珺羽胃口大开,越发觉得菜做的好,把碟碗打扫的一干二净,仍意兴阑珊。
饭毕,端上壶碧螺春,灵秀拉着袭人适时退了下去。
颜珺羽默默注视着这个身着海棠红烟罗衫,仍微锁眉头的女子,是啊,她与自己相仿的年龄,却非要在附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否则,她又怎么会是别人的呢?
玉诺拿出契约,放到他面前,“这个,还有效么?”
颜珺羽蹙眉抬眼,复杂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自然有效。”
“你什么时候回大都?”现在这情况,只有再等几年后攒足了钱,练成了武功才能离得开他。
“我三日后走。”颜珺羽紧盯着她的眼睛,心莫名开始跳动。
“我和你一起走。”玉诺垂着头,话却说的很肯定。
她不是一直想离开自己么?!颜珺羽有些不可置信,心下又尽是疑惑,况且父亲又怎会同意!
颜珺羽略加沉默,突然问,“玄展可曾来过?”
“玄展?是谁?”玉诺惊讶,她搜肠刮肚,古今所遇在印象中也没这个人啊!
“是三弟,玄展是他的字。”见玉诺一副迷惑的样子,颜珺羽心情无来由一松。
“他来?怎么了?”玉诺警惕的问。
“没,没什么,我以为,以为我返大都后,三弟会照顾你,三弟为人随和,有事尽可找他。”
玉诺脑海里立即浮现颜珺鹏如玉的俊脸和与美貌相反的老学究的性格,就两字形容‘麻烦’,况且,他会武功么? “一个小孩子,我什么时候用他照顾!”她一脸不屑。
她居然这么想,胸口汩汩的溢满欢喜,颜珺羽轻松的道,“灵秀的婚事还要你操办,这如何是好?”
还婚事呢!吴珉的小命就要完了,玉诺沉默。
“她好像不小了吧,既然定了,极早办了。”
望着颜珺羽诚恳的脸,玉诺有些迷惑,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不是一直派人保护自己么!通济街失火这么大事他居然也没听说?
这话又不能直接问,玉诺不自然的弯弯嘴角,“刚认识哪能就结婚,最起码也得熟悉个一年半载吧?”
“这又是你处的规矩?”他笑。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玉诺抬眼,望着他清澈见底的凤目。
颜珺羽看出她眼底的一丝迷惑,不由问,“你,有事?”
玉诺咬咬下唇,“我,需要钱,430两银子。”
“修缮房屋不够么?”
明知故问,玉诺点头,唉!这又何止是不够的问题。
“你,信我么?”
听他这样说,玉诺不明所以,怔然望向他。
颜珺羽苦笑,“我知你不信,然若是你有困难,我亦会帮你,你究竟需要多少?”
“吴珉和他师傅欠了高利贷,昨天债主上门,我答应替他们还钱了。”玉诺无比艰难的的把此话吐出来。
颜珺羽望了她片刻,神色黯然,“以前答应你的我自然不会反悔,你什么时候离开府里都可以,若有需要,去找夫人即可,今儿天已大晚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我派人赎回吴珉。”
眼见他站起身来,玉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等等。”
颜珺羽停下来静望着她,玉诺咽了口唾液,眼圈微红,急切的说,“我相信你,相信你。”
是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除了他,还能有谁可相信!还能有谁可依赖!就算他耍手段,也不过是为留下自己罢。玉诺越发难过,竟抱着他的腰呜咽不止。
颜珺羽手渐渐发抖,轻轻揽住她,声音幽长,“不用委曲自己,我不会害你!”
“你不要丢下我。”玉诺喃喃着。
惊喜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颜珺羽双臂环紧她,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心已如磐石――她是老天送我的宝,她是我的女人!再不会把她让与别人。

第二十章 人情险恶
巳初,颜珺羽到云禧堂请安,颜湛问,“昨日那姑娘找你何事?”
“父亲……”颜珺羽愕然。
颜湛打断他,厉声道,“你以为为父监视你么?哼,昨日那么大动静,想不知道也难。”
颜珺羽抬起头,目光坚定,“父亲,孩儿仍不放弃,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颜湛一下坐直身子,怒气勃发,正要发作,只听颜珺羽继续道,“父亲请听孩儿说完,大哥8岁夭折,只余吾与三弟,幸上天厚爱,成就吾家,然我长年统兵在外,难知朝中之事,凡事又怎能尽托与外姓之人,三弟少年老成,熟谙官场,若承袭爵位,娶得贵妻,父亲所虑皆无忧矣!”
颜湛面色复杂,“你要让爵位于玄展?”
“正是,上护军已是一品大员,儿不在乎多不多个虚名。”
“如此,府中之事便无你这嫡子可插手的?”
“儿明白,还望父亲三思!”
颜湛一时抚须不语,半日方叹道,“唉!委曲了你。”
“父亲,儿已答应冯姑娘搬出府中一事。”
此时颜湛没有动怒,只静望着儿子,待他把话说下去。
“姑娘的脾气秉性,实不适于府中生活,儿想把她带往大都府。”
“嗯!她可愿意?”颜湛睁开半眯的眼。
“是她提出的。”
颜湛心下长舒口气,才道,“你究竟瞒了为父多少为父亦不追究,然汝决不能为一女子休妻弃子,惹成天下笑谈。”

二日后,玉诺扮成颜珺羽贴身小校,随军向大都出发。
颜珺羽打马走了半日,方进入车轿,神色也立即变得轻松惬意,舒展身体倒在车厢内,看着玉诺,眉眼全是笑。
他的身体占居了车厢的一半,玉诺手拄着红木方几,瞟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
细沙铺就的官道两侧,柳色深绿,小河水清可见底,远处是一望无际黄灿灿的稻田。此时,碧空如洗,斜阳西挂,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桂子香气。
玉诺回头,见颜珺羽微合双目,挺翘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半月形的阴影,高鼻俊挺,呼吸绵长,嘴角略带些笑意,想是睡着了。
“日暮乡关何处是?……”玉诺低低吟诵,望着眼前的景物渐渐远去模糊,一如她此时无奈而又苍凉的心情――究竟,人生的路要归于何处?她一片茫然,幽幽叹气,自问,“何处是归路,是归路??”
颜珺羽眼睫不由轻轻颤了颤。
酉中到达驿站,兵士一阵有序的忙碌,然后夜色又重归寂静。房间里烛光幽暗,厚重的雕花木床笼罩在薄如青烟的纱帐里,颜珺羽在床下独自铺被褥,手法笨拙。
玉诺穿着红绸绵背心白色八分裤的睡衣,歪着身子,用一只手撑床,静静看了一会儿,才问,“你要睡下面?”
他笑笑,“你的身份,咱们不能分房。”
自己的身体才刚刚发育,且床也满大的,玉诺便道,“秋天地上凉,上来睡吧,以前不也都这样么!到了营地你再睡榻。”
颜珺羽看看她,嘴一抿,脱了外衣,躺在床边。
只听玉诺道,“吴珉你是怎么安排的?”
“放心,他已入府,年后,着他与灵秀来大都府成亲。”
“为何要来大都成亲?”玉诺疑惑。
颜珺羽一袭青衣,顶发用青巾束起,余下的自然散落在肩侧,凤目如水,在烛波中荡漾,“我的府第已修建完成,他们自然要过来。”
“可是,”玉诺犹豫,通济街那院子虽烧光了,可房基地还在,她还打算将来回去呢!
颜珺羽转过明眸,见她一副迷茫怅然的样子,神色黯了黯,“既然你喜欢,我会着人重新修建。”
玉诺只觉胸口刺痛,再也忍不住,“果然是你!”她的脸因为愤怒而通红,声音尖利,“是你烧了我的房子,为什么?我也算帮你不少了,你还要怎样?”
颜珺羽一时惊愣,待明白了她的话,不由气血上涌。
他翻身坐起来,脸色青灰,眼底赤红,哆嗦着手指指着她道,“你,你,你胡扯!”
“过去我和你说你不是很迷惑么!今天怎么突然明白了!”玉诺冷笑,“我胡扯?你才卑鄙,你个小人!你真让人瞧不起!以后,你休想再利用我。”
第一次让人这么骂,颜珺羽气的浑身哆嗦,“冯玉诺,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利用你?轩元9年以来我利用你什么了!何况当初也是你主动的!为了此事,义北城所有的火药师傅都被我灭了口,西山村所有存活的人我也一个不留,我为了什么?嗯?若是你的身世被人发觉,你以后还能安安稳稳自在的生活么?你不计后果,处处出头,人世间那么多不平事你管得过来么?既然你今天这么想,好,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去,把通济院收拾干净,就当是我烧的,我赔你的。”说完甩袖出去。
玉诺愣在当场,五脏翻腾。

若不是他,世上那有这么巧的事?若是他,强留自己就是了,又何必费这么大周章!
看他气成那样,玉诺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竟然一夜未归。
她自己亦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见天色微白,便起身呆坐。
听到敲门声,玉诺站起来,却见颜成走了进来,“爷命小的来告诉公子,返京的车马已经备好,公子吃了饭即可返程。”
玉诺瞬间心中空落落的难过,犹豫片刻,问“他呢?”
“二爷正备马,即将启程。”颜成面无表情,垂首道。
驿卒来送早餐,玉诺那里吃的下,听得外面人沸马嘶,越发心情低落。
――到底该怎么办呢?她郁然叹气。
窗外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颜成看了看仍立在窗前的玉诺,不再称其为公子,而是拱手道,“姑娘,上轿吧!”
晨初的太阳冉冉的挂在半空,霞光柔顺,清风拂面,几声鸟鸣掠过。
玉诺站在官道上,望着旷远的天空,眼神迷茫。
此时若离开颜珺羽,最好不过,可是,真的决定要自己走时,又犹豫徘徊,草场那段日子,是人生的一场噩梦,她不愿想起,更不愿重新面对。
若是回神都,三个一无所长的女子又如何生活?没有武功,在这人命贱如蝼的年代,又如何保护自己?
真的很失败啊,别的穿越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自己,连生存都要靠别人赏赐。
颜成见玉诺踌躇叹息,犹豫不决,便自语道,“若骑马,天黑前能赶到江陵官驿。”
军伍的行进速度并没有想象般的快,下午,颜成便追上了上护军的马轿,通报完毕,推玉诺上去。
颜珺羽背对着她,漠然的望着窗外的景色。
郁气胀满胸腔,带着微微刺痛,玉诺不知该说什么,垂头沉默。
虽然是成年人的思想,可这身体毕竟是小孩子,一夜不眠,玉诺靠着车厢渐渐睡去。
醒来后已在床上,玉诺坐起来,肚子适时的‘咕噜’叫了一声。
“吃饭!”那人显然还在生气,语气简短生硬。
隔着烟罗纱,玉诺望向他,他侧对着她,表情沉郁,并不看她。
其实,他对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这么多现代思想,他不也一一接受么!对于古人来说,真得很不容易了。
玉诺坐在桌边,低声问,“你不吃么?”
颜珺羽仍冷冷的‘嗯’了一声,坐过来。
两人寂然饭毕,颜珺羽转身出去,一会儿又返回来,“把药上了。”说着,递过一圆肚蓝瓷瓶。
半天工夫,嘴角就钻出个水泡,难得他注意到了,玉诺接过瓶子,打开瓶塞,一股薄荷的清香飘出来。唉!没镜子,靠本能吧,她用手指挖了一点,眼珠向下,想找个准确的位置。
他瞧见她滑稽动作,眉虽皱着,但嘴角已弯了上去,眼里也含着笑,从她手上把药膏抹过来,细心的涂在她唇上。
玉诺突然觉得满腹的委曲涌上心头,泪水忍不住的流下来。
颜珺羽怔愣的看着她龠合的鼻翼,带雨的小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流由胸腔向肢体延展,带着丝丝麻麻的痛。
他慌乱的为她擦拭,“莫哭!莫哭!是谁烧的房子,我派人去查清!”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提,反勾起了玉诺的伤心史,前世今生,所有的倒霉事全部涌到心中,泪越发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颜珺羽何曾见过女人有这个阵势,当即被淹的七晕八素,又是怜惜,又是痛爱,胸中瞬时爬满青藤,密密包裹了心。
颜珺羽开始深刻反醒前先的行为――就算她怀疑自己,亦是无可厚非,解释清了不就行了,居然对她发那么大火,那是一个男人做的么?!
他轻轻揽她在怀,痛悔交加,声音沙哑,“诺儿,是我错了,我错了!”
玉诺发泄完,感觉呼吸不太畅,用力推开他的铁臂,眼睛通红,眼皮肿胀,“你想闷死我啊?”她有些恼怒。
颜珺羽尴尬的松开她,面色渐渐褚赤,嗑嗑巴巴道,“诺儿,我,我对不起,以后,我,再,再也不惹你生气!”
第一次听他向别人道歉,玉诺有些不适应,愕然望着他。
“通济街的宅院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我会给你个交待!”颜珺羽目光坚定的望着她。
以他平日所为,不象那种小人,亦如他所说,他从未威逼利诱自己什么。
玉诺心中渐暖,是啊!就算希望破灭,又有什么好哭泣的呢!何况并非一条能行的通的路。越发后悔过去在侯府太招摇,惹得颜湛注意,这场火,可能是天意,也可能......如果是颜湛――她摇摇头,终究颜家并没有害已之心。既然无法摆脱,便随遇而安吧!
难得糊涂!玉诺默念两声,叹口气,“不要查了,都过去了。”
“诺儿,我,只希望能看着你平平安安的长大,快快乐乐的生活!”他盯着她的眼睛,凤目洁如晶玉,明若镜湖。
玉诺突然想起一句话:同心同德,互莫相弃。

第二十一章 制造手枪
将军府占地约百亩,因是敕造,严格按照当时的等级规定。
玉诺并没有象其他颜珺羽的心腹一样分得宅院,而是仍旧与他同居于义贤堂内,各占一室。
义贤堂为皇帝赐名,所赐奴仆亦被颜珺羽减为10人,但能进入内室的只有颜成一人,玉诺排斥人与人高低贵贱之分,故而不要任何人侍侯,颜珺羽也碍于她的身份,便顺其自然。
鞑靼自与周国一战,元气大伤,加上连年雪灾,人畜死伤无数。所谓福无又至祸不单行,邻国瓦剌虎视眈眈,大有吞并之举。
鞑靼一面向周国和亲,一面乞求支援,往来使者络绎不绝。
边境风起云涌,颜珺羽公务繁忙,时常视边,有时半月方回。
玉诺为了不缀武学,便入军队操练,数九寒天,从不间断,因保暖措施防护的不好,手脚旧疾复发形成冻疮,每日需用姜水泡脚,然后涂一种特制膏药。
颜珺羽拦阻了几次,见她意坚志定,于是从军中选出武艺最为出众的猛哥贴木儿做她的教习,自己则逐渐沦落为她的贴身侍‘男’,洗她最讨厌的长发,不发生任何肉体接触的暖床,无聊时陪着下棋,心甘情愿的替她跑腿,晚上还要起来数次为她盖被,可谓世界上最合格的保姆。
习惯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玉诺突然间增长了许多前世不曾有过的坏毛病,虽然她没有随意吩咐奴仆的行为,却生生养成了支使颜珺羽恶习,不仅不觉得一个小校左右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多么有悖常理,反而认为是再自然不过,甚至干预到军事政见里。
这日下操回来,直接来到颜珺羽房间,见他正看书折,便呵呵笑着把冰凉的手往他脖子里伸,颜珺羽不动也不恼,只微笑着望着她,“很冷吧!”
“是啊,年都过了,怎么还这么冷!”玉诺坐在他旁边,顺道看了看折子,“要打仗么?”
“局势并不明朗,瓦剌虽有红毛国的支持,然此时大雪封山,并非动武时节。”颜珺羽边说边将她的小皮靴脱下来,看了看冻疮, 心疼道,“如此就不要这么玩命的练了。”
玉诺斜倚在案几上,“做事要有始有终,那能轻易就放弃呢,快开饭吧,我饿了。”
颜珺羽移过紫金炭炉,把她的脚用厚厚的棉帛包起,才吩咐颜成上饭,两人边吃边聊。
“三月份灵秀从神都来此,大概四月朔到大都府,然后到这里成亲。”
“真的?”玉诺高兴的问,“那袭人呢?”
“先在神都住些时日再说,”见玉诺不放心的样子,不由笑道,“放心,夫人会照顾她的。”
“今年咱们不回去了么?”
颜珺羽点头,玉诺叹口气,“唉!我也想丹晨和嘉涵。”
他略沉默,方道,“丹儿11月成亲,以后怕不容易见面了。”
玉诺有些不可置信,眼珠瞪的溜圆,“什么?她?!她才多大!”
“不小了,”颜珺羽瞟了她一眼,“已17了。”
“才17就结婚,这在我们那里是违法的!”
“违法?”颜珺羽眉头蹙起来。
看到他的表情,玉诺咬着筷子想了想,“在这很正常吧,在我们哪要20周岁才能结婚,否则违反婚姻法,”她的神情渐渐变得飘渺,嘴边却带着笑意,“是啊,我原来到乡镇挂职锻练时,因工作需要,与计生办的人员一起工作,学习,下棋……下乡回来我们一起抢小鸡炖蘑菇,拿手电筒追要去厕所的镇长,娱乐时合伙算计镇长,让他在门外喊‘我是猪’……呵呵,”她笑起来,“那段时间真是我一生中最有意思的日子。”    
她沉浸在回忆里,眼角有些潮湿,嗫嚅着,“再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颜珺羽低头黯然不语,直到颜成收拾了饭菜,两人仍旧保持这个姿态。
颜成出了房门,轻吁了口气,心想,今天的样子倒不象姑娘惹二爷生气,不过,将军的事,真是让人搞不明白,不就想收个妾么,至于费这么大心力,就这身份一摆,大家闺秀还不排满将军府前的怀恩街。
虽然瓦剌、鞑靼与大周关系尚属国家军事机密,但颜珺羽对玉诺并不隐瞒,她从而也发现支持瓦剌的红毛国其实就是俄国,因周人尚不懂其语言,所以以其体征来命名国名。
按历史发展,如今应处在沙皇彼得大帝之时。
颜珺羽按玉诺所讲上呈奏本时改红毛国为俄国,国主为沙皇。
同时,鞑靼将库页岛、海参威等与沙俄相临的国土基本送与大周,以保其不受外侵,虽然用心不纯,但周国自恃武力,全部笑纳。
不久,灵秀到达大都府,玉诺见其与吴珉感情还不错,便私下里向灵秀探问结婚时日,灵秀倒也不害羞,说郑夫人已订了黄道吉日,着到将军府后成亲。
既然两人都没意见,玉诺也乐得成其好事,于是又问起丹晨的婚事。
据灵秀讲,此次丹晨嫁的是与皇帝共打江山的四弟,因非嫡女,封为侧妃。
既然曾与皇帝共打过江山,年龄应当不小了吧,玉诺问,“那四王多大了?”
“三十有二,去年四王爷到侯府探望侯爷,在园子里偶遇二姑娘,惊为天人,向皇上求来的婚旨。”灵秀边打络子边道。
“年龄差这么多,还是侧妃,丹晨她愿意?”
“皇上已下圣旨,谁敢忤违天命!且老侯爷亦从中促成,一弱女子,又能如何呢!”灵秀停下手中的活,面露愁怅,“二姑娘一直郁郁不乐,常常到漱玉阁偷偷叹息,她与姑娘,倒是一样的心思。”
玉诺听此,不由愁肠百结:为了巩固家族长久地位,颜湛不惜以子女为筹码,送雪纯入宫为妃,与右丞联姻,如今又把花朵一样的小女儿送予四王为妾,岂不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天下哪有永固的江山?!
且显帝亦非昏君,如何能容得臣下在其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
可是他为何要同意这门亲事?玉诺不解。

灵秀举行婚礼后,颜珺羽从府中划出两个闲置的院落送予她,然后忙于接收领土,布置边界兵力,12月末方回将军府。
吴珉人虽木讷,却心思极巧,是个纯正的技术人才,玉诺与他极合作的来。
在将军府人迹少至的后院,两人共同冶练出熟铁,然后锻铸出三个圆钢管,带锯齿的旋转钢轮,这是制造手枪最基本的框架。
吴珉不知她做什么,制造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除了自己兴趣使然,还有老婆的千叮万嘱,故而也不多问,全心全意的帮她反复试验,真到她越来越满意。
灵秀主要负责两人的吃穿用度,或吩咐颜成运来符合燃烧值的煤炭。
玉诺现在制作的就是15世纪出现的转轮手枪,根据旋转钢轮与燧石摩擦产生火花引燃火药从而发动机械,它的优点是制造过程比较简单,取材容易,而且比较实用。
弹壳的大小也相当关键,太大容易引起内爆,适中的话又因现在还没有技术攻克无逢钢管的难关,故而摩擦力不均,造成射程不准确并损坏枪支。
唉!真是头痛,玉诺的思维已是山穷水尽,究竟哪里是突破口呢?!
“诺儿!”有人惊喜的叫她。
天气阴暗寒冷,零星小雪悠悠飘落,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玉诺抬头,见眼前站着一位紫袍银甲的大将,秀眉凤目,灿烂的微笑,犹如冬日里一缕温暖的阳光,她高兴的站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府,”颜珺羽握握她冰冷的小手,忍不住责怪,“天这么冷还在外面挨冻,怎么总叫人不放心呢!”
“没事,那药膏我一直在擦,所以今年并没出冻疮。对了,你这次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也不给来封书信。”
玉诺的脸上明显的出现了‘不够意思’四个大字。
颜珺羽笑道,“与沙俄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战争,又因划分疆界,所以耽误了些时日。”
“你有没有受伤?”玉诺紧张的问,沙俄可是英勇善战的大国,弄不好就会吃亏的。
颜珺羽笑意加深,“没有,连皮都没伤到。”
进了义贤堂,玉诺还是忍不住上下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诺儿又长高了。”颜珺羽看着她,眉目里掩不住的欢喜。
的确,今年玉诺不仅个头长高了许多,身体也发生很大的变化。
“丹晨已经结婚,咱们都没去!”玉诺很遗憾的皱眉。
“我身为边将,自当以国事为重,且中间往返,最快也需百日,亦是无可奈何!”
这点路程如果放现代,几个小时就到了。算了,终是回不去了,玉诺叹口气,如今只有快些把手枪研制出来,将来也是一件护身的武器。
颜珺羽亦不深问她做什么,只要她高兴,就算把将军府一把火烧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第二十二章 渐生情愫
成化三年五月,颜珺羽带她到新划入周国疆域的呼伦贝尔草原亲睹一下塞外风光。
玉诺从没去过东部,一路上与颜军踏马而行,在层层峦峦的青锦翠幕里穿行,那大兴安岭上千年白桦林,擎天避日的红松,遍地桔红的野百合,粉紫的不老草……都令她目不暇接、兴奋难抑。
队伍进入呼伦贝尔大草原,此时碧空湛蓝如洗,浮云如丝如絮,春风微凉,拂过一望无际的花海,红的、白的、粉的……美的令人睁不开眼。
玉诺此时的心情,只能用*来形容,她策马奔驰,风从耳边掠过,带着草的清新,花的芳香,突然觉得,这里的生活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灰暗,她回头望向颜珺羽,他紧紧跟在她的后面,脸上洋溢着灿若春花的笑,玉诺怔了怔,他――一直在纵容自己吧!
颜珺羽见玉诺渐渐放慢了马速,看着自己发呆,心猛得随之跳动起来,一时也怔怔停在她旁边。
玉诺使劲拍拍自己的胸口,甩甩头,真是疯了,他是有老婆的人,那么多老婆,决不能接受这种人,他对自己这么好纯粹是为了报恩,她反反复复在内心强调,终于平复了剧烈的心跳。
自东行以来,两人又开始同室而居,颜珺羽除了必要的军务,所有时间都在陪她。
仅仅半月,草原上的花开始褪去,绿色成为大地的主旋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玉诺的骑术突飞猛进,终于将坐骑换了一匹成年俊马,在飞驰的速度中寻到了无以伦比的快乐。
此日,两人将随行人员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在草原腹地遇到一弯清泓,便将马拴在水沟旁的树下,然后坐下来休息。
玉诺手支着身体向后稍倾斜,眯着眼,目光延展到苍莽的天地一线处,不由叹道,“其实用心发觉,美存在于每个角落。”
颜珺羽坐的笔直,微歪着头望向玉诺,唇角浅笑,如一株清明盛开带着晨露的红莲,夭灼卓华,雅致动人,铺天盖地的阳光笼罩着他,仿佛所有的光芒都只为他一人闪耀。
玉诺的心悸动了一下,这么一个古代*男人,可惜已属于别人,只能远观罢了,内心有些小小遗憾。她收回犯了花痴的神思,平躺下来,枕着自己交叠的胳膊,开始没边的唠叨,“以后,虽然经济高度发达,但是环境被破坏的面目全非,再难见到这么蓝的天,呼吸到这么清新的空气了......”顿了一会儿,她看向颜珺羽,“我来这有四年了吧?”
颜珺羽点头,只听她又道,“有两年我做梦没有梦到我的爸爸妈妈,可能时间太长了吧,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只是他们就我一个女儿,相比他们更伤心吧?!”
颜珺羽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默默的望着巨如车轮的太阳向西缓缓沉去。
“哎呀!”玉诺的一声惊叫收回了他的思绪,“怎么了?”他紧张的去扶。
玉诺的面色发白,捂着肚子站起来边道,“可能着了凉……”突然再也说不下去了,脸突然变得菲红。
颜珺羽握了握她的手,柔软冰冷,不由懊恼道,“是我大意了,北部地气现在还很凉。”然后他注意到她的脸色,她不动的姿势,目光最后定格在白色骑装的下摆处,有丝丝红色泄出,他愣了愣终于明白,迅速的脱下外袍裹她上马,全速奔回驻地营帐。
颜成不知发生的什么事,急忙要跟进营帐侍侯,“出去!”颜珺羽一声低喝将他拒之门外。
糗出大了,虽然两人朝夕相处,可是毕竟男女有别,遇到这种事,有够郁闷。
此时颜珺羽离开,玉诺鸵鸟似的窝在床里不动,不断自责中,古代不用说卫生巾,卫生纸都没有,也不知灵秀她们是怎么处理这种事的,平时怎么就不想想问问呢。
夜浓如墨,在寂寂的后营,一条身影急速的掠过,胁下夹着一物,向账后的密林中闪去。
原来那物实是一做杂活的老妇,不知何故被掠,早吓得哆嗦成一团,自以为性命堪忧,谁知那蒙面人却只嗑嗑吧吧问她女人月信如何处理。
老妇人着实吃惊,却惧于架在脖子上的长剑,待战战兢兢的说完,那蒙面人早已飞身而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老妇人,怔愣了半刻,还魂后自己摸回营帐。
颜珺羽换上青衣,来到玉诺的房间,将换洗的衣衫连同草木灰放在床塌边,面色通红,“都,准备好了,换了!”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第一次伺侯女人这种事,话都说不利落了。
见玉诺还不动,又轻声催促,“起来啊。”
玉诺脸仍埋在衣服里,“你先出去。”
颜珺羽闪到屏风后面等待,一会儿就听玉诺在里面喊,“颜珺羽,你过来!”
他又急急的跑进去,只见玉诺顶着猪肝脸,面有薄怒,“怎么是灰啊?”
“哦?”颜珺羽耳朵根都红透了,嚅嗫,“不都这样么?”
“多不卫生啊,你找点棉花和针线来。”
两人忙了几近半夜,之后几天两人间很少说话,见面先脸红,直到半月后返回大都,才渐渐恢复了原来有说有笑的关系。

灵秀此时已怀孕一月有余,孕前反应很厉害,吴珉也没心思做别的,全心全意做起了保姆工作,玉诺看他忙碌却一脸满足、幸福的样子,对颜珺羽道,“爱情是什么?就是这样吧,平平淡淡才是真。”
颜珺羽眼神复杂,好一会儿才道,“各人有各人的际遇罢了,如何又能千篇一律。”
玉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颜珺羽已经感觉到不妙,忙道,“走吧,去下棋。”玉诺呵呵一笑,“就问一个问题?”
颜珺羽不由分说将她拉入内室,亲自铺棋盘,执黑子先行,玉诺也不好再问下去,沉心博弈。中盘,颜珺羽已呈败势,拧眉深思。
玉诺得意的抬眼,见他眉头拧成川字,高高的鼻梁上泌着细细的汗珠,菱唇紧抿,一抹透过雕花窗棂的日光静静的停在他脸侧,纤尘飘舞,霞纱滟潋,映得他光华如玉,玉诺不觉呆住。
在她的注视下,颜珺羽缓缓抬起黑珍珠般的双眸,嘴角渐渐的向上勾起,带动着额头的川字慢慢消失。
时间似已停滞,世界变得无声。
一滴汗珠悄悄的挂在他的额角,玉诺忍不住伸手替他擦去,颜珺羽目光深暗,阻止她的手离开,把它贴在脸颊上,默默回视。
玉诺紧张的咽下几口唾沫,恢复一丝清明,挣回手,嘿嘿笑道,“那个,那个,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没问呢!”
又来了,颜珺羽一头黑线,对外面喊道,“颜成。”
颜成刷的一下,就象从地里冒出来,躬身一礼,“二爷!”
“过来,当裁判。”颜珺羽对他一招手,复对玉诺说,“围棋玩不过你,咱们玩军棋。”
这个问题似乎不能同外人问,算了,有的是时间,玉诺暂且饶过他,开始排兵布阵。一开局,玉诺的元帅就阵亡了,可是对方并没亮棋,“你,黑哨。”玉诺指着颜成道,然后把棋子抢过来,“你,”她又指着颜珺羽道,“你不知道炸弹不能摆在头一排么?”
他噗嗤笑出声来,一脸的无赖,“谁说不能?”
玉诺瞪着眼道,“我不是早说过么,这是规则。”
“那是你说的,既然你能定我也能定啊,炸弹可以摆在第一排。”他继续笑。
“你耍无赖,”玉诺站起来,一巴掌拍在颜珺羽肩上,谁知他笑的更厉害了。

天气越来越热,玉诺练武时又开始穿半袖衣,颜珺羽只好选僻静的地方亲自教授。
将军府后面是层峦叠嶂的山林,山林被一峡谷分隔,谷底幽深,水流湍急,其右岸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这便是两人日常练武之所。
此日,颜珺羽身着单层白锦衣,动作有力流畅,一气呵成,衣服因汗濡湿紧紧的贴在皮肤上,曲线毕露,隆肌紧臀,越发英岸俊轩。
一招毕,玉诺殷勤的跑过去替他擦汗,擦着擦着,鬼使神差的踮起脚在他的颊边亲了一下,颜珺羽只稍愣,长臂一伸就将她揽过来。
玉诺不曾防备,大脑立即当机,眼珠一眨不眨,直直瞪着他愈来愈近的脸。
颜珺羽蜻蜓点水般的掠过她的眉眼,轻轻含住她的双唇。
玉诺瞬时清醒过来,挣脱开来,脸上红云密布,结结巴巴的说,“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完慌慌张张的跑了。
颜珺羽怔怔的望着她离去,思索半晌,突然嘴角弯出一丝动人的浅笑,抬手留恋的抚着自己的面颊。
他是有老婆的人,玉诺甩甩头,一再提醒自己。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玉诺一头扎进床帐里。
“诺儿,不舒服么?”颜珺羽匆匆进来。
不理他,装睡。
颜珺羽揭开紫幔,探进身来,习惯的用手去摸她的额头。
晕!我又没感冒!玉诺坐起身来,斜着眼问,“你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么?”
颜珺羽稍愣,随即扑哧乐了,“小傻瓜,起来,先吃饭再睡。”
看他关心的样子,玉诺心情亦蛮好,却故意板脸嘟囔,“烦,搅了回笼觉!”
颜珺羽但笑不语,吩咐颜成早饭。
几日来,玉诺的刻意疏远,令颜珺羽烦恼不已,玉诺所思,自己并非不明白,只是两位夫人皆*知理,又育有子女,怎能无故休之,置她们于世人的嘲笑与歧视中。
唉!他搔首叹气,现在亦不能急于一时,待玉诺自己慢慢想明白吧。
第一次因感情之事饮酒,颜珺羽闷头浅酌,内心感怀不已。
寥落寒星数点,庭院深重,虫声细细,颜珺羽颓然临亭,望空轻吟: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吟罢,又自叹,“好词!果然好词!”
夜半,他方返回义贤堂,朦朦胧胧,见玉诺房间内仍点着烛火,踉踉跄跄拐过屏风。
室光如豆,温蕴馨香,幔纱轻轻拂动那莹洁如玉的脚裸,颜珺羽见此,一股热流从腹底升起,不由口干舌燥,他艰难的咽了几口唾液,手渐渐向她的小脚抚去,就在要接触皮肤的一刹那,他突然清醒过来,面色痛苦,迅速的出了堂室。
他这是犯什么神经!玉诺迷茫的抬起脑袋。
其实刚才他进内室她是知道的, 在他进来前她才扑上了床。
每次,都是玉诺睡后颜珺羽方才离开,今晚不知怎么了,他迟迟不来,自己亦迟迟睡不着。玉诺懊恼,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习惯。
深更半夜的,他又要干什么去?!思维回到颜珺羽奇怪的举动上来,玉诺悄悄跟了出去。
颜珺羽来到刚才饮酒的亭子里,扑通跳下池塘,伏在下面好一会儿,将那股*压了下去,才浮出水面。
玉诺在外面绕了一圈,没找到人,正要返回,却听池塘里哗啦一声,她寻声望去,见亭子一身影走向义贤堂,忙追了过去。
“你半夜三更去游泳?”玉诺早忘了前几天的冷淡,好奇的问。
颜珺羽眼里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蒙上一层恼怒,拧眉道,“你,如此跑出来,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哦?!玉诺看了看自己,半袖衫,八分裤,夏天穿这些不少了吧。
颜珺羽换了衣物,又到了玉诺的房间,摸摸她的额头,才放下心来。
玉诺忍不住嘻嘻笑,“你突然跑出去我以为你喝多了发神经呢,原来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嗜好?”
原来她一直醒着,颜珺羽脸唰的红透,忙吹熄了灯,逃也似的出来,内心暗暗庆幸,幸好!幸好!当时没丧失理智。
次日,玉诺早早的被他从床上拉起来,纵马奔向九山。
“咱们不练功了?”玉诺不解。
他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将马拴在山腰,两人徒步上山。
天色微明,如同涂了淡淡的一层浅墨,玉诺站在山顶,时有微风拂来,顿觉四肢百骸无比舒展、兴奋。
她举目四望,但见群山起伏,云雾缭绕,满眼浓浓苍绿。
此刻,玉诺的胸腔被壮丽的景致充斥出万丈豪情,不觉吟道,“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她声音轻脆,如珠似玉,在山谷间回荡。
颜珺羽紧紧的握着她的小手,默默的回视她,墨玉般的眼仁里,涌动着令人惊慌的情绪。
玉诺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有一丝莫名慌乱,脸不由微赫,强做镇定道,“不是我做的,我剽窃的!”
他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双眸里,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玉诺不由怔住,腮若红霞,心跳如捣。
舌尖滑过她微凉的唇,然后灵巧的扣开她的牙关,玉诺的脑海登时一片空白,两人的呼吸渐渐混在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时溢满胸腔,久久不散,幽静的山谷里,充斥着急促的喘息与咚咚的心跳声。
“诺儿!”他的声音沙哑而*,如同碾过的沙砾,带着丝丝麻麻的痛,慢慢的漫延开来。
玉诺回过神,忙推开他,眼里即有惊慌,又有几分戒备,颜珺羽顿觉心蓦的一沉,紧张的望着她,“诺儿,我……”
他的心情玉诺如何不明白,可明白又能怎样,他的婚配方式,她真的难以接受。
玉诺愣了片刻,果断的扭过头,转向东方,说道,“日出!”
颜珺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天边一线处,红灿灿的朝阳慢慢从云层里露出笑脸,刹那间金华四射,霞光满天。
森林中,此时亦处处莺歌燕舞、生机盎然。

第二十三章 枪之风波
又是一年三月,草长莺飞,群山褪去银衫,打扮的花枝招展,伴着布谷鸟嘹亮的歌声,在春风里舞蹈。天刚濛濛亮,朝阳还隐在浅浅的晨霭里,玉诺马尾高束,骑着杜马,得得的向密林中跑去。
这几天她格外兴奋,转轮手枪终于在她无数次的实验中面世,今天她要验证一下成果,所以自己偷偷跑出来。
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瞄准之后,玉诺双枪齐发,两声几乎一致的巨响,在山谷间回荡,惊起无数的飞鸟。玉诺优雅的吹散枪管里散发的青烟,然后别入腰间,得意的做了个胜利的动作,“耶!”
时间不早了,回去晚的话怕颜珺羽又要找她,玉诺穿上外袍,转身,就看见十米处,本来可以隐藏,却明显把自己暴露给她的人,正目瞪口呆的望着她,玉诺只觉头皮一麻,呆呆站住。
玉诺面色灰败,回到将军府,颜珺羽声音沙哑,“是什么?”
“枪,”玉诺的眼神渐渐冷下来,“不过,你不要指望它。”
他打断她,“为何要制造它?”
“我?”玉诺低下头,不语。
一个巴掌大的发射器,居然有那么大威力,颜珺羽不是没见过她的能力,只是在军事基地她居然明目张胆的搞这种研究,自己对她的承诺又算什么?她已经不遵守了!难道,凭这小小的物件,她就能离得开他?!
忍着心中的失望与伤心,他不容置疑,“毁了它!”
在他压抑着愤怒而略显凌厉的目光下,玉诺终于有气无力的说,“不能!”
“是么?”沉默片刻,他才道,“你是想让我在军队中推广么?”
“没,我们说好的。”玉诺的脸不由白了几分。
“我一直遵守约定,”他嘴角向一侧弯起,笑容却没有达到眼底,“难道要去灭吴珉的口?”
“你?!”玉诺彻底傻眼。
他依旧保持着冷酷的笑,“你若执意如此下去,我又怎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呢,还不如推广开来,就说是吴珉的杰作,如何?”
“万万不能推广,是我错了。”在君权时代,这种与时代脱节的现代技术不仅会引发社会大震荡,甚至会改变历史进程。
“身为大将,我不仅不介意得到这种厉害的武器,甚至是无比高兴,可因为你,你特殊身世,使我顾忌至今,一而再的向父亲撒谎,隐瞒圣上,你真不明白么?”
“可是,可是!”玉诺抬眸望向他,此时,他的眼里满是焦虑,担忧,还有一丝隐忍的愤怒。
是啊!他,一直对自己赤诚以待;他,一直努力理解自己;他,为了掩盖战争的真象,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
说他勇猛,亦又残暴,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微疥,说他诚信,却又愚忠,有颠覆乾坤之能,仍甘心于将位,殊不知功高盖主,自古几人能全者!
可是,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又是古今多少男人的梦想、穷尽一生的追求!试问,世间有几人能放得下权力所带来的耀眼光芒?!
他,这美玉般的男子,最后的命运将会如何?!玉诺胸中阵阵刺痛。

“如此,只能牺牲吴珉。”颜珺羽双眸中已经开始闪烁嗜血光芒,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冰川谷底,“还有何人知晓此事?”
“你,为什么要杀吴珉,他有什么错?”玉诺痛心的望着他,“在你眼中,生命真的贱如草芥么?你,你就不觉得残忍?”
‘哗啦’案几上的青瓷双莲套杯被颜珺羽挥袖扫落,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脆响,玉诺愕然止住话语。
愤怒如洪水般的涌来,颜珺羽身体微颤,双拳紧握,面色惨白,又带着丝不可置信,望向玉诺,“你,懂什么!世间的龌龊你又知道些多少!哈!”他冷笑出声,“居然教训我残忍,若是不杀他们,或许你、我就是其中被杀的一个,你想成为被杀中的一个?”
他的脸越凑越近,凶神恶煞,气息咄人,玉诺向后微仰,怔瞪着他,机械的摇摇头。
“你的言行举止,哪一点符合我朝民众!若非在府中,早被当成......”感觉下面的话不妥,颜珺羽即时打住。
“是啊!当成妖孽,”她眼中流泄出浓浓的悲哀,颜珺羽被她的悲伤感染,凤目中的杀气渐渐淡去,“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杀人!”玉诺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颜珺羽身体蓦的一震,丹田处泛起阵阵热流,涌向四肢百骸,他的神情因而变得圣洁柔和,轻抚玉诺的后背,“唉!你呀!”叹完,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怔怔的看着她出神。
只听玉诺低低道,“毁了吧!”
好一会儿,见他不答,玉诺始起头。
颜珺羽长叹口气,神情幽暗,“你为何一直不信我?想那吴珉与你相处不过几日,就被你推心置腹的制作这机密物件,而我,”他苦笑,“你究竟要怎样呢?”
“他不知道,”玉诺打断他,“他只参与了冶铁和手枪外壳的制作,其它都是我自己完成的。”
“这样最好,那吴珉师傅的底细我还未全部查清,防范一下总是好的。”
“你,怀疑什么?”玉诺惊道。
“董大曾于谢军中服过役,轩元八年11月为我遣回。”
玉诺倒吸口气,“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成全灵秀与吴珉?”
“仅怀疑而已,且吴珉确实本分,也算灵秀对你的心意,我亦只好成全。”
玉诺瞠目,仔细想来,灵秀的确未对吴珉表现过爱慕之意,难道她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竟以牺牲自己的爱情为代价,她垂下头,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吴珉虽木讷,然极惧内,难道必是那穿裘着蟒之人才算得良人?!”
难得他有如此心思,玉诺沉默片刻,终于问,“将来,若太子下马,你可愿意放弃现在的官位?”
“为何忽出此话?”颜珺羽错愕,眉头微蹙“你,不喜欢?”
玉诺避而不答,注视着他如玉般的面容,提醒道,“象你家这样撑握一国的兵权,如果我是皇帝,我会睡不着觉的。”
颜珺羽黯然,“世事皆不由我,然亦无可如何之?奈何!奈何!”

第二十四章 侯府女人
成化四年四月,神都急信,颜湛病重,招颜珺羽速归。
因灵秀产期将至,玉诺留在大都,五月十三日,灵秀产一女,取名吴筝,乳名静儿。
是年六月十九日,广博侯颜湛薨。
显帝亲吊,谥忠,封西荣王,极尽哀荣,敕葬于青江陵(显帝陵)功臣墓内。显帝应其临终所请,封颜珺鹏温宁侯,令其执孝子礼,守制三年。
八月初,玉诺与灵秀方到达神都,侯府开中门迎之。
几月不见,颜珺羽明显消瘦,精神却极好,他早早等在府门口,见玉诺下了轿,立即上前搀扶。
休息片刻,玉诺先以小辈礼拜祭过西荣王,然后与颜府合家大小相见。
一别三年,颜珺鹏已一跃成为京都第一美男子,此时更是志得意满,风度翩翩。
嘉涵身高已超过玉诺,嗓音略哑,正是变声阶段。
嘉毅仍是不起眼的坐在座位上,神情清冷,汗!小小年经装大人真是不容易。
颜珺羽小女儿夏末已满5岁,扎两团髻,兰眼嘟唇,活泼可爱。
唯一不见的丹晨,那么小给人做妾,不知她现在过的怎样?!玉诺略有怅然。
漱玉阁如今收拾的更加富丽堂皇,门窗全部更新,床帐的颜色也越发艳丽。后院拓宽一倍,修建了水亭,放置了假山,玉诺正在欣赏,袭人已兴冲冲的跑来。
如今她已是大姑娘了,举止亦比先前稳重了许多。
三人晚上同室而眠,整整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日,颜珺羽早早来报道,他一身白孝衣,越发显得清雅轩昴、淡静明和,俊朗中带着种成功男人的特殊气蕴。
玉诺目有忧色,“怎么这么瘦了?”
他笑意加深,并不回答她,拉她坐在榻上,上下打量她。
玉诺被他看的面红耳赤,“你,你,”见颜珺羽清亮的目光柔和的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玉诺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说话,突然间就看见了那抹青须,便以它做文章,“你为什么留胡子啊?”
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话,颜珺羽愕然, “不好么?”
汗!古人三十而立,留胡须再正常不过了,玉诺只好说,“这倒不是,我们那儿很少有留的,看惯了你原来的样子,所以现在有些怪。”
她不由笑出来,致使颜珺羽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形象,自此终其一生,竟再没留过胡子,这是后话,只听玉诺继续问,“通济街的房子什么时候能修完啊?”
“明年4月便可完工。”颜珺羽心下稍有不郁。
这时,只听窗外灵秀道,“夫人好!”
“这孩子几个月了?”郑夫人温软的声音传来。
“回夫人,还有5日便三月了。”
“嗯!只是你这个样子,又如何照顾得好你家姑娘,明日我先派过两个机灵些的丫头,再找个周正的奶娘,也替你担些责任。”
“有劳夫人了。”灵秀俯身一礼拜谢。
郑夫人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灵秀说,“你暂且先搬到西院,这阁内是姑娘的闺房,莫要小孩子吵了姑娘。”
玉诺听了郑夫人的话,不由蹙蹙眉。
颜珺羽看在眼里,突然间有些紧张,心下亦怪郑夫人多事。
“二爷、姑娘,夫人来了!”说着,袭人挑起门帘。
郑夫人一身白孝衣,眉目中掩不住的疲惫,她对颜珺羽施礼毕,才问玉诺,“昨日因事务烦多,疏忽了妹妹,请妹妹不要见怪!”
玉诺站起来回礼,“我很好,夫人多虑了!”
“今儿我才知道灵秀已生产,是我虑事不周,如此,正好向妹妹讨个主意,是否再给妹妹派两个得心应手的丫头过来?”
“实在感谢夫人,不过,这里有秀和袭人足够了,千万不要麻烦其他人了。”玉诺拒绝。
郑夫人蹙了下眉,“灵秀没的说,然刚刚生产,便随你奔波,也怕有人道妹妹你使人苛紧,而袭人仍有些小孩子气,怕是妹妹用不上手。”
玉诺并没经过女人生产之类的事,以为养个把月便无妨了,今听郑夫人一说,知是自己无知,便道,“也好,不过,灵秀就不必搬出漱玉阁了,明年通济街的房舍修好后,就直接搬到那里。”
颜珺羽略松口气。
正说着,二夫人带着嘉涵来到漱玉阁,一进门就道,“妹妹,自你来后,涵儿就吵着要来找玉姑姑,因怕妹妹一路舟马劳顿,需要好生休息,故而我迟些来看妹妹,还请妹妹多多海涵我来晚之过。”
“哪里哪里,多谢夫人关心!”玉诺客气完,笑着拉过嘉涵,“嘉涵,昨个我就想问你了,你现在棋艺和武功怎么样了?”
嘉涵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那要和姑姑比试了?”然后他趴在她耳边小声道,“还有啊,先生可想你了,自从姑姑走后,先生说没对手了,人生都失去了意义!”
玉诺不由呵呵笑起来,“好,一会儿去看师傅去。”
颜珺羽见他们说的热闹,便悄悄走了,回房后立即把胡子剔掉,然后照着镜子左右看看,嗯!确实这样子才年轻、有朝气。
二夫人拉过玉诺的手,细细看了一番,“妹妹越来越标致了,将来也是个小美人。”
汗一个先,玉诺对于自己的相貌,很有自知之明。
二夫人继续道,“妹妹养得这么细皮嫩肉的,想必大都也是好地方,妹妹有什么好的见闻可要说来听听?”
玉诺翻开自己满是硬茧的手掌,更加疑惑,这叫细皮嫩肉? “见闻倒没多少,不过风景很美。”
“是么,那年后咱们回大都府时妹妹可要带我和夫人前去见识游玩一番。”
“回大都?你们要去么?”玉诺心咯噔下沉。
是啊,他是有老婆的人!他对自己的好,亦是有目的的。
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就能躲开的。
颜湛既然过世,如果颜珺羽遵守约定,还是离开他吧。
只听二夫人道,“玄展封了小侯爷,这便是他的府第了,皇上在大都府已为二爷另敕建了将军府,我们是一家人,自然都要去的么!”
郑夫人本是不爱闲聊之人,正要告辞,只听玉诺有些不耐烦的说,“我,不打算去。”
两夫人俱愣住,异口同声的问,“为何?”
“如今我已长大,自然要学些生计,哪能总是依靠你们过活,所以以后我不再回大都,还是让你们丈夫陪吧,他也有时间。”
二夫人下巴当机挂掉,她揉揉眼,难道昨天见他们亲热的拉着手进了侯府大门,是自己眼花了?
还是郑夫人镇定,“妹妹,你这是什么话,府里又非养不起你,如何会让你去赚什么钱财,何况,那有女人抛头露面的道理!”
“这是我与颜珺羽的约定,等我身体成人后便离开,不过现在还要在府里打扰一段时间。”
“你,确实与二爷商量好了?”郑夫人迟疑道。
“是啊,我这里有契约的。”
见二位夫人不信的样子,玉诺便要去寻找。
郑夫人忙拦阻道,“既然与二爷定好了,就听姑娘的,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让袭人禀报我即可,万不可委曲了自己。”然后略深思,随后又皱眉摇摇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感觉,
“谢夫人了!”玉诺客气。
“如此,姑娘休息吧,府中还有些俗事分不开身,就不打扰姑娘了。”两夫人互相使个眼色,一同告辞。
嘉涵迫不及待的拉着她,“姑姑,咱们快走吧,师傅都等急了呢!”
慕铜老先生在学院梧桐树下翘首而望,见玉诺和嘉涵老远的跑来,高兴的胡子都颤了,口里却埋怨,“姑娘啊,你怎么才来,急死我了,”然后自吹自擂着,“两年没对手了,不知姑娘还有没有好的手段,算起来,也就姑娘还能和我老头子过两招。”
三人摆棋,因人手不够,只能玩围棋或两国军棋,玉诺越发怀念起丹晨来,说要是她还在就更有意思了。
嘉涵道,“丹姑姑刚走不多日子,也日日盼着玉姑姑,只是,那王府又不是随便出入的,要等新年丹姑姑才可能回来吧。”
“哦!”玉诺有些遗憾,嘉涵又道,“姑姑,咱们可以去看她啊!”
慕铜捻着胡子道,“过几日,等我老头子过了瘾你们再去不迟。”

第二十五章  皇族之人
大约半月,玉诺与嘉毅从府里偷偷溜出来跑到睿王府,送上拜帖。
睿王府坐落于皇城东朝阳门的朝阳街,几乎占据了整个北大街,远远望去:厅殿楼阁,峥嵘壮观,绿瓦黄琉,国戚贵胄,重门彩檐,富丽堂皇。
此日丹晨正陪同睿王爷饮酒赏菊,听是颜府大公子来访,眉头不由蹙起,对管家道,“他定是偷偷跑出来的,速派人送他回去,孝期未过,怎可无故出门,实在不懂规矩!”
过了一刻时,管家又返回来,禀道,“王爷、王妃,这次是与大公子一起来的冯玉诺公子来访,说与王妃旧识,”说到这小心翼翼的瞟了瞟睿王,见王爷仍面无表情,擦把汗,才继续道,“冯公子武功厉害,打伤了几个奴才,老奴不敢定夺,还望王爷、王妃做主,”
睿王优雅的端起缠枝西番花茶杯,一口一口的品着香茗,倒是丹晨一听冯玉诺的名字,情绪激动起来,她对睿王俯身道,“王爷有所不知,冯玉诺乃是名女子,曾救过妾身兄长之命。”
睿王这才放下茶杯,目中精光一闪,“莫非是献图的西山冯姑娘?”
“王爷,正是此女,只是——”
“那还不速速请来,定是你们这帮狗奴才仗势欺人,也不瞧瞧你们头上有几颗几个脑袋。”睿王啪的把杯子顿在石桌上。
管家扑通跪在地上,“王爷、王妃饶命啊,奴才不知,罪该万死,奴才这就去请。”然后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玉诺实不想与门卫动手,不过这些家伙狗仗人势,对嘉涵倒是毕恭毕敬的,对她却连推带搡,嘉涵看不过,便与家丁动起手来。
玉诺怕他吃亏,自然响应。
其实,这些家丁亦知颜家厉害,然见嘉涵欺人太甚,毕竟这里是王府,又岂是他撒野的地方,一会儿,数十个人围了上来。
管家从里面跑出来时,制止了械斗。家丁们都愤愤不平啊,凭什么王府的奴才要受一个将军儿子的奴才的气,若不是怕伤了如今正得宠的王妃的亲侄,早把这小子打成废柴了。
谁知管家气喘吁吁的跑出来后,对那小奴才比颜小公子还恭敬,竟让他们叩头谢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堂堂睿王,那可是当今圣上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屈辱啊!当然,大家只在心里想想,谁也没敢违抗命令。
玉诺反而郁闷到了,忙挨个拉起来,“唉!大家不要这样!我也有错!”
“哟!成管家,这是怎么了?”一个头戴金冠,身着华贵暗纹紫锦衣的小公子负手立于玉诺之侧,声音如珠落玉盘般的清脆,动听。
玉诺光顾拉人没注意又来了旁人,待听到说话,歪头看了看,不由两眼放光。
天啊!又是一个面目如画,玉树临风的小美男,难道古代盛产帅哥?
成管家刚站起身,一见来人,又跪下去,“奴才扣见太子殿下!”
什么?太子?就是颜珺羽一心要拉下马的那个?!玉诺不禁又回头仔细打量他,笑容明媚,风度翩翩,多好的一小帅哥呀!
太子不满的看了看玉诺,成管家赶忙道,“冯姑娘,见了太子殿下还不下拜!”之后又对太子解释,“这位是西山的冯玉诺姑娘――就是轩元八年献图的。”
“哦?”太子显然很吃惊,细看了她一番,但见她头束青帛,着苏锦暗竹纹白袍,足踏鹿皮青靴,分明是一小公子装扮。
太子微吟,她所穿白袍看似普通,其实乃神都第一坊――云锦坊的手笔,他又细细看那脚,居然与同齿男子不相上下,竟是一双天足。
“太子您好!见到你很高兴。”玉诺主动打招呼。
太子躬身一拜,“原来是冯姑娘,实乃幸会!幸会!敏问这厢有礼了。”
派人送走了嘉涵,两人方谈笑着来到晨曦阁中的菊园。
远远的,就见一白衣蹁跹的女子立于黄灿灿的*之中,皎如空中明月,洁若初梅绽雪,定是丹晨不假,于是玉诺笑着高声道,“丹晨!”
丹晨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先是对太子俯身一礼,然后才拉过玉诺,对太子歉意道,“此乃妾身之妹,西山冯姑娘,有不妥之处还望太子海涵。”
“哪里哪里!本宫与姑娘在王府门前已见过礼,姑娘甚为豪爽,敏问遇之实是幸运矣!”太子道,
丹晨听此,转而对站在自己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男子介绍道,“诺儿妹妹,过来见过王爷。”
玉诺这才注意到睿王,只见他银冠高束,修长眉眼,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之后玉诺又看了看丹晨,相互比较了一番:其实,若不论年龄,两人倒还般配。
睿王见玉诺眉目清朗,修长玉立,如菡萏出水,净雅不俗,不由笑意加深,“今日两大贵客登门,实令敝府蓬荜生辉,即访亲朋,又续旧友,一举多得呀!”他一边客套一边吩咐下人加椅续茶。
互相见礼毕,丹晨这才紧张的把玉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没受伤吧?”
“没有,”玉诺兴奋的拉着她,“早想来看你,今天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家里人不知道么?”
“应该知道了吧,嘉涵回去了。”
正谈笑宴宴间,成管家来报,“王爷,侯府派人来接冯姑娘回去。”
“哦?”睿王捻须微吟,看向玉诺,玉诺便道,“我一会儿自己回去,让他们不要等我了。”然后又对丹晨道,“这几天先生郁闷的不行,缺少势均力敌的棋手,你什么时候回娘家一趟啊?”
睿王笑道,“待西荣王百日后,如何?”
这可能是古代的一种对丧事的礼节,玉诺起身,“多谢王爷,那我就先告辞。”
“这,府里已备下粗茶淡饭,姑娘这就走么?”睿王挽留。
“不叨扰王爷了!”玉诺推辞。
此时管家又匆匆进来,对睿王附耳几句,睿王神色稍愣了愣,目光不经意的在玉诺身上打了个转,依旧带着无害的笑,对玉诺说,“如此,就不多留姑娘了!”
玉诺出了王府大门,颜成急急跑过来,“姑娘唉!快上轿吧!”,玉诺看了看颜府的青呢车轿,“不是让你们先回去吗!”
“姑娘,你先上轿,看谁接你来了。”颜成小声道。
玉诺打开轿帘,果真愣住,颜珺羽一把把她拽上来,“你——”之后又把要说的话咽回去,紧张的检查她的身体,“受伤没?”
玉诺摇摇头,笑着打掉他的手,“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
睿王送走太子,便来到书房,对管家道,“希成,你可看清了。”
“回王爷,老奴并未看错,冯姑娘上轿怔愣时,从轿里伸出个穿着斩衰的手臂把她拉了上去。”
睿王凝眉深思,知趣的管家无声无息的退下。

这日,睿王府又下请帖,邀玉诺前去一聚,颜珺羽不能推辞,派颜成前去侍侯。
玉诺被直接带到晨曦阁,坐了片刻,不由四处寻找,丹晨问,“妹妹,在找什么?”
“我怎么两次来都没见到兰馨,她出嫁了么?”兰馨是丹晨的贴身丫头,与丹晨一起嫁到王府,按说,在晨曦阁中,没有见不到她的道理。
兰馨比丹晨略长,当初很是看不惯玉诺的行为举止,故而很少去漱玉阁,但因是丹晨的大丫头,玉诺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丹晨依旧白衣若仙,眼角眉梢聚着淡淡的愁绪,不置可否的‘嗯’了一下,趁婢女换茶的空档,玉诺小声问,“王爷待你好么?”
丹晨默然,侍婢女倒完新茶,便吩咐都下去侯着,然后神情随之颓废,细声叹道,“现在比其她人自然好。”她顿了一下,“好又何用,你可曾听过: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如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置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待失了新鲜,早晚要弃之箧笥,且这府里上下,人人都怀着心思,我眼前没一个可靠可说之人,有王爷的宠又怎样,还不是天天小心,怕出差迟惹人笑话,招来祸端,来生,我定不再为女子。”
她的神情悲凉决绝,玉诺心揪痛,“你,当初为何不反抗?”
她低声苦笑,“我何尝不想与你一样,愿得一心人,白首永不离,可叹生在这样的家庭,身不由己,难道要我抗旨不遵不成!”见玉诺沉默,她又惨笑道,“就是你,又一定能如愿寻得一心人么?这样的世道,痴人说梦罢了,既然无力反抗,顺其自然会活得舒服一些。”
门外帘动,丹晨轻声示意,“莫要说了。”

“王妃,王爷请您和冯姑娘到厅中一聚。”婢女在帘外通报。
王府虽然壮观,然在百花凋零、万树俱枯的冬季,却益发显得萧索,四处是光秃秃的假山,零落的花枝枯木。
两人俱身披银色滚毛毪裘,乘轿来到睿王爷常居之所――梅园小筑。
玉诺第一眼就看到站起来迎接她们的太子小帅哥,他此日束金冠,穿黄袍,越发朝气蓬勃。
玉诺和丹晨俱侧身一礼,抬头见太子身后走出一温雅男子,他浓眉高鼻,眼眸深邃,莽袍玉带,行止飘逸,那男子对丹晨辑手行礼,“王嫂,小王这厢有礼了!”
玉诺怔怔的望着他,埋藏多年的记忆洪水般的泛滥,那春风般的笑容,秋波样的双眸,温和而又轻浅的话语,仿佛仍在昨日,曾以为已成过眼云烟,为何又不经意间再次相逢,曾以为已心静如水,为何面对时又开始焦燥跳跃?
丹晨奇怪的望向她,“妹妹,你怎么了?”
“致远!”有种见了亲人的感觉,玉诺眼角微润,五脏纠结,呆呆的瞪视着对面的男子,脱口道。
众人俱是一惊,睿王开口道,“姑娘认得舍弟?”
那男子面有赫色,道,“小王虽字致远,却是与姑娘初识,莫非姑娘认错了了人?”
玉诺听此,恍然而悟,心下苦笑,这世上的人面貌相似的多了,林致远在现代活的好好的,不可能到古代来啊?!“非以宁静,无以致远,致远!”她喃喃自语,然后尴尬解释道,“是啊,我认错人了,这么细看,又不一样了呢!想这世间之大,有即同名又同貌的人也不足为奇。”
太子听后,眉头略蹙,“此人可是姑娘的亲戚亦或?”
“他已不在这世间!”玉诺打断他。大家都知她凄惨身世,自然不好多问。
只听睿王道,“姑娘,致远乃吾之六弟,封琪王,既然你二人一见如故,本王亦不多做介绍。殿下,六弟,快快请坐!”然后又对丹晨玉诺道,“丹儿,冯姑娘,即是家人,莫要客气,都坐吧!”奉茶毕,睿王又对玉诺道,“此次请姑娘前来,实想望姑娘对军棋指点一二?”
玉诺不由看向丹晨,丹晨道,“是我向王爷提及军棋之事,王爷亦常常夸妹妹聪明!”
‘怀璧其罪,而不知收敛!’玉诺脑海里出现了这九个大字,一时犹豫不决,睿王嘴角略勾,“棋盘本王已依照丹儿的意思做好,可惜府中只丹儿一人会玩此棋,故请姑娘与丹儿对垒几局,让殿下、六弟及本王见识一番,将来也多几个有闲趣的棋手,不致以后的日子无聊,姑娘你看如何?”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玉诺边与丹晨摆棋边介绍规则,眼见晌午已至,睿王再三挽留,便在王府吃了饭才回。
临走前睿王道,“姑娘与丹儿姐妹情深,本王亦怕丹儿府中寂寞,思念姑娘,以后姑娘可要常来常往的好!” 有了他这句话,玉诺从此可以随意出入王府,那太子与琪王亦常到府中,几人常在一起下棋,倒是不分上下,其乐融融。
说实话,玉诺自从来到这个架空的世界,很少想起林致远,大概是归罪感吧,从内心深处总是认为自己的遭遇实与他分不开干系,不过,自睿王府中与琪王一见,心中虽已认同他们实为两人,却有些恍然隔世再见的感觉,况那琪王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亦是人中龙凤,与之相处,使人如沐春风。
玉诺对太子的好感与日俱增――罪止其身,哪能诛连三族呢?!何况她一直对颜珺羽要废太子之事心存疑虑。
——废太子的口号喊了这么多年,人家不一直坐的好好的,看来这老皇帝真不是吃素的。书包网 www.61k.com

第二十六章 冰山一角
转眼,新年已至,正月初一百官朝贺,玉诺与内命妇一起奉诏入宫谨见。
显帝晾了她三年,今年平白无故的招她入宫,玉诺不由忐忑。
然而,显帝并未单独召见她,白让她虚惊了一场。
宫宴后,玉诺在颜贵妃处坐了半晌,得了许多赏赐,酉初回到府里,她急忙关上房门,迫不及待的打开两个弹墨花绫水红绸包袱对灵秀道,“这次发大财了,过两天让吴珉当了,看值多少钱?”
包袱里大多是金银锞、项圈、杯爵等黄白之物,灵秀不由两眼发亮,“这些东西少说也可当千两以上的银子。”
显帝曾说过‘姑娘所求朕一直记得!’这么多钱,确实够买一所上好宅院,此次兑现上次诺言也未可知,但是,做为一国之主,用得着这么曲折么?
只听灵秀继续道,“可见皇上真真是圣明,居然知道姑娘需要这些物件。”
玉诺听她此话,心下一惊,难不成她也成了皇帝监视的对象?以后真的要小心才是。
――在言论与生命都被皇权禁锢的时代,仅凭一已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
若是没有颜珺羽的纵容与保护,自己,可能早被当成异类消灭了吧?玉诺不由冷汗中。
灵秀见玉诺呆呆发怔,面色发白,不由紧张问,“姑娘,你病了么?脸色怎么这么差!”
玉诺沉默片刻,勉强笑着,“我很好,灵秀,这钱足够修院子的了,我还有几年前宫里、夫人给的许多首饰,若是简省些,买些田地收租,吴珉打铁,我呢,开个棋馆,咱们一生便无忧了!”
灵秀不解,“二爷待姑娘一片赤诚,事事谦忍于你,你如此做,二爷真要是生气,绝不是你我能担当的。”
“他不会害我!”玉诺很笃定。
灵秀默然,也认同了玉诺的话。
“过几天把郑夫人派的丫头送回去吧,这里有袭人就够了。”玉诺思讨一番,道。
反正这辈子是跟定她了,她怎么安排自己都支持,灵秀替她补充道,“姑娘,此事先不宜说与袭人,她呀,好事都会搞砸,咱们安排后再告诉她不迟。”
“对了,”听灵秀提起袭人,玉诺便问,“袭人呢?”
灵秀笑,“袭人啊,大概在颜平处!”
玉诺也不由笑了,心想,是该见颜平的时候了。
这日,颜珺羽身穿青色斗篷,顶着一头的雪花,早早的过来对玉诺道,“诺儿,今天寻得一好去处,去与不去?”
“什么好地方?”
“三弟在翠竹苹西建了个梅坞,此时正值花开,漫山飞红,且雪中赏梅,不亦乐乎!”
“真的!”玉诺从没见过此等景色,自是欣然而往。
玉诺头戴雪帽,披一件白羽面狐狸里的鹤氅,足下蹬掐金挖云羊皮靴,出了漱玉阁,向后山行去。
路上,玉诺玩心突起,故意落后几步,团了雪球向毫无防备的颜珺羽扔过去,谁知他却灵巧的躲过,瞬间撒过一把雪来,玉诺躲闪不及,口里就吃进了些雪丝,她大笑着追过去,边团雪球边用力砸他,却总沾不到他的衣服,实在累得不行,坐到地上,恼道,“你根本没用心教我武功,过分啊!”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拉起她,“快起来,不知地上凉么!”边说边替她拍掉身后的雪。
玉诺趁机把一个大雪球砸在他身上,这才笑,“兵不厌诈!”
“冷么?”他目光灼灼,宠溺的望着她。
玉诺不由一阵心慌,摇摇头,快步向前走去。
远远看那遍山的青松翠竹,被春絮般的漫天雪花笼罩,朦朦胧胧,高洁且清傲。
转过山脚,已闻得一股寒香扑鼻,前行几步,便是一山凹,红灿灿的梅花如胭脂般,映着无暇的雪色,美的令人窒息,正是:雪飏红蕊漫天舞,珠溅琼瑶铺地来。
踏雪拂花,两人边评边赏,不知不觉到了梅林深处。山凹中心有数幢阁楼,几楹修舍,廊桥交错,掩映在花海中,玉诺叹道,“你弟弟真懂得享受。”
“这本来是为父亲静养所建,谁知,算了,大过年,不说了,你若喜欢将来在大都府我为你建一处,如何?”
“别,劳民伤财,我可没这小资情调。”况且自己又没打算回大都,不过现在还不是和他说的时候,如今,先好好珍惜两人已为日不多的相处时间吧。
“小资情调?好新鲜的词!”颜珺羽笑。
两人来到一处四面是窗的阁楼里,仆从立刻端来几个火盆,安置妥当,便又退出去。
屋里立即暖和起来。
“按我们那里说呢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以你们能接受的解释就是有钱人会享受。”玉诺解释。
“有意思,”颜珺羽握握她的手,“很冷么?怎么这么凉?”
“烤会儿火就好了。”玉诺面色微红,很快抽出手来,悬在火炉上。
他略怔,转而恢复如常,“那就饮些热酒驱驱寒。”颜珺羽吩咐下去,大约一刻钟,仆从便摆了两壶温酒,几碟干果点心。
“这是三弟从宫里得来的窖藏梅花酒,没多大后劲。”他为她斟了一杯,又道,“十六日丹晨回府。”
玉诺算了下日子,问,“王府距离你家也不远,怎么回一趟跟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那王府岂是随意出入的,若不是睿王宠爱,又如何能这般容易回家。”
“切!你对自己亲妹妹就不能不用宠这个字,总觉得跟喜欢猫狗似的,好像还有多大荣幸,其实我看丹晨过得并不幸福。”对于颜珺羽,玉诺很少隐瞒自己的观点。
女人不就是让男人宠的么!不过面前这是个异类,颜珺羽只微愕,“我从没那样想过。”其实他还想说有多少名门望族之女希望嫁与温柔英俊的睿王爷,不过这话说出来只会惹玉诺反感,就是贵妃娘娘不也是暗自神伤,埋怨被送与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么!
玉诺没接他的话茬,继续叹道,“可惜丹晨这么好一个女子,嫁一个比自己大一轮,又有一大堆老婆的人,英俊又怎样,有钱有势又如何!”
颜珺羽心中不是滋味,虽然胸中透明似镜,仍忍不住求证,“你的年龄究竟是以哪个为标准?”
玉诺发窘,此事细想,自己真和妖怪没区别,难得面前这古人不计较。
于是实话道,“心理上是32岁了,生理就不知道了。”
颜珺羽叹口气,转头望向窗外,突然道,“只恨逢君不当时,这世间,亦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你说如何?”
“舍呗!”玉诺一语双关。
“舍不了呢?”他转过头。
玉诺见他墨样的眼仁灼灼的直射过来,不由结巴道,“那个,我,我也不知。”
颜珺羽嘴角逐渐漾起笑意,“顺其自然,你说呢?”
理念的冲突,又怎么是能解释清的,顺其自然也好!
“听说*斋内有人打扫的小孩叫颜平?”玉诺转移话题。
颜珺羽有点发懵,他这种身份哪里会注意一个打扫的小厮,略犹豫,“回去我查一下如何?”想了想又问,“为何提起他来?”
“据说他与袭人相处好多年了,如今袭人也到了成家的年龄,若是两人觉得合适,就成全了他们。”玉诺有自己的小算盘,袭人成了家,不是又多了一个帮手么!

翌日,颜珺羽把颜平的简历就搁到玉诺手里:颜平,现年21岁,黄州府麻城人,自幼失怙,8岁入府中为奴,因本姓已忘,故更为颜。
玉诺高兴的问,“可以见见么?”
这种事堂堂一品大将军还是不要出面的好,颜珺羽独自留在内室饮茶。
袭人因害羞已经躲起来,灵秀亦支奶娘抱了静儿出去。
一会儿,一蓝衣小厮出现在漱玉阁的小前厅,施礼毕,他恭顺的低头站在一侧。
淡眉桃目,体态*,举止文雅,玉诺一见,不禁暗暗赞叹袭人的眼力。
颜平亦不做作,轻言淡语,有问必答,玉诺兴起,考问了几篇历代名作,皆对之如流。
原来是个博学之才,玉诺大喜。
颜珺羽却在内室听的分明,踱出帘外,眉头轻蹙,凌厉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颜平感受到了这种压力,不由抬头,面色渐白。
玉诺也发现了颜珺羽,见其神色不对,知府里没有教导小厮们认字习文的规定,替颜平解围道,“你是不是常常在打扫书房时偷书看啊?”
殊不知,主人房里的书岂是随便下人看的,颜平扑通跪下,“颜平知错了,请二爷责罚!”
“呵呵,怪不得袭人都会咏诗了呢?”玉诺干笑,继续为他开脱,“原来都是受你传染!”
没想到玉诺如此直白,颜平一张白脸瞬间又如抹了层胭脂,头垂的更低。
颜珺羽摆摆手,“罢了,你且去吧!”
实未想到将军会在内室偷听家奴的婚事,颜平心跳如捣,回舍细想,除了暴露才华外,自己并无其他过失,正所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在急于这一时,他懊恼长叹。
不过,冯姑娘对他尚有好感,事情也不一定会如自己想象般的糟。
待颜平走后,颜珺羽吩咐颜成,“叫管家来。”
须臾,老管家匆匆跑来,“二爷,唤老奴来不知何事?”
“颜平早已及冠,为何尚未婚配?”颜珺羽虎踞而坐,面色肃整。
管家不知出了何事,见颜珺羽神情凝重,不由抹了抹额头,看了玉诺一眼,方道,“回二爷,夫人本想等姑娘回来,商议此事,然西荣老王爷薨,故延迟。”
颜珺羽沉吟不语,遣散诸人,玉诺不明所以,问,“这里面有问题么?”
“府中人杂事多,难免有宵小之辈妄图生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确实这里有内奸,原来他们也在防范,玉诺内心不由暗暗概叹――人活着真累!
不过,这关颜平什么事呢?仅仅偷看了两本书就有问题?!
见玉诺迷惑不解,颜珺羽解释道,“此人有疑者四:其一,相貌猾狸,目光若鼠......”
汗!怎么能以貌取人呢,多漂亮的小伙啊!玉诺心下反对,又听他道,“其二,平日若拙,单与你前露巧,可见别有居心;其三,此人于*斋偷书,竟能瞒人如此之久,决非庸常之辈……”
玉诺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颜平会读书我们早知道,是你想太多了,况且怎么能以貌取人呢?”
颜珺羽轻啜一口香茶,凝神静了片刻,“你再想想,以颜平之才貌,如何会看得上袭人,此定为刻意接近。”
‘刻意接近’玉诺头轰的一下,当年漱玉阁杂人已清,仍有事情传到显帝耳中,难道.....这决不是袭人做的,如此,的确要问一下她与颜平是如何相识的。
颜珺羽轻声道,“当今圣上得位非正,为钳众口,设东缉事厂,故而要多加防范!”
‘东厂?’玉诺瞪愣着他,“你!你为何和我说这些?”
颜珺羽很奇怪的看着她,“自然能与你说。”之后神色郑重,双眸间闪现着奇光异彩,“这世间,能把身家性命交予的,除了你,再无别人。”
玉诺心中最后的防线轰然倒塌,是啊,在这样的年代里,又如何能真正寻到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白首之人?!
穿越里的故事,不过都是童话。
他,也许是自己最好的良人!玉诺不由苦笑。不如,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守着吧!
“功高盖主,自古鲜有全者,你,怎么想?”玉诺犹豫片刻,终于问出这么多年来一直想问的话。
他听后神情一震,“你,可曾听说过什么?”
既然想同心同德,玉诺也不相瞒,将5年前显帝对其所言所做一一道来。
颜珺羽脸色灰败,垂头半晌不语。
玉诺原本以为他必要说一番反词,却听他道,“我家自鲁公时便以忠烈称,吾亦不能做叛臣贼子,使祖宗之面蒙羞。”
玉诺一腔热血瞬间被他浇灭,虽然他平日对自己曲意求全,可是在这种古人认为大是大非的选择,他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除了绝对的信任,亦已表明了他的决心。
若是现在放弃兵权,也不切实际,玉诺渐渐迷茫起来。
饭后,玉诺与袭人对坐。
袭人眼睛红肿,本来今天以为亲事会成,没想到两个主子都不表态,意识到结局可能事与愿违,不由暗暗哭泣了几次。
只听玉诺问,“你什么时候与颜平相识的?”
“轩元九年六月19日,在碧水亭的柳树下,他送我一块我从没吃过的糖,软软的、甜甜的,之后我们就常在一起玩,他教我读诗写字,可是我一直写不好。”她沉浸在往事美好的回忆中,面上闪着五彩的光。
一块糖居然就能买到一颗人心!汗之!
见袭人一副情迷意乱的样子,玉诺竟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明知故问,“你,喜欢他?真心的?”
袭人羞涩的点头,玉诺又问,“那他呢?他真心喜欢你?”
袭人面色赤红,低声道,“他,说过娶我。”
玉诺悯然无语。
“姑娘,是爷不同意么?”袭人不死心。
“西荣王丧期未过,你们的事只能以后再说。”玉诺无奈的敷衍。
见玉诺对此事并没有持反对态度,袭人不由又高兴起来,趁着夜色找到颜平,将事情汇报了一番,以安他的心。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十七章 各为已利
正月十五一过,丹晨颜府,睿王亲自坐陪,先祠堂拜父。
玉诺在漱玉阁中等待,闲极无聊,便到后亭中独坐赏雪后远山。
忽听前面喧哗,不一会儿,郑夫人,二夫人,携丹晨来至亭中,睿王,颜珺羽,颜珺鹏陪在后面。  
“天气这么冷,妹妹可不要着了凉。”丹晨关切的问,
“正看雪景呢。”玉诺高兴的站起来道。
二夫人道,“妹妹好雅兴,白雪青松,果然不俗。”
她老爱拍自己马屁,玉诺笑,“是啊,‘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确实壮美!”
丹晨赞赏的点头,“确实壮美,妹妹这几年越发进益了。”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睿王咏诵一番,抚手道,“妙!妙极!好诗!”复对丹晨道,“丹儿才气虽高,不若冯姑娘大气矣!”
玉诺脸一红,顺口就道,“不是我写的。”
“哦?”睿王一愣,“可知出自何处?”
“这个……”这诗可是几百年后陈毅写的,总不能说剽的后世作品吧,玉诺迟疑,“其实,其实是我瞎想的,还没写纸上呢!”
“呵呵!”睿王抚须大笑,“姑娘真有意思,本王算又见识了。”
待众人笑毕,颜珺羽道,“亭中寒冷,睿王还请到房中一叙。”
不一刻,睿王开始建议四人下棋,两夫人识趣的告辞,玉诺与颜珺羽常一起玩,熟知对方的套路,配合起来得心应手,睿王夫妇却不然,屡战屡败。
睿王捻须道,“将军、冯姑娘,此棋甚为精妙,本王自愧不如,然今日天色已晚,到此罢,改日与丹儿再来讨教,如何?”
还没待颜珺羽把客套话说出来,玉诺就接了过去,“怎么才来就走,多住几天不行么?”
见丹晨垂头不敢答话,睿王又出言拒绝,玉诺知道丹晨在王府里过的不大开心,便想多留她几日。
于是赶紧道,“王爷,咱们都是一家人,大过节的,玩就玩痛快些。丹晨,院后新建了个梅林,可漂亮了,你还没去过吧?咱们到那边饮酒作诗下棋,行么?”
她这一番话,颜珺羽听了很是顺耳,高兴的附和,“王爷,今日已大晚,敝府虽寒酸,却有好酒可饮,咱们不醉不归,如何?”
“是啊,十五的月儿十六圆,你们看今晚赏月比昨日更美些。”玉诺强装风雅,颜珺鹏不由蹙了下眉,还没听说过正月十五赏月的呢。
睿王自再不好说什么,朗声笑道,“即有好酒可饮,本王就在此叼扰了。”
几个人移到坞中梅雪阁。
此时楼阁中明灯高悬,蜿蜒数里,映着林中红花,山中白雪,美得不似人间。
吃过酒,睿王笑着建议到亭中看月是不是比昨日更圆。
家仆们于是又一通忙碌,将石凳全铺上了厚厚的锦垫,周围点了数鼎无碳火炉,然后换上清酒,布下点心,方退到十步远处等候吩咐。
丹晨比四人晚些下楼,玉诺见其只披一白色翻毛斗蓬,夜风吹动,衣袂翩飞,宛若仙子,袅娜而来,玉诺举杯笑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下独酌美人来。”
众人将目光齐聚到丹晨身上,但见她云堆翠髻,仙姿卓华,莲步轻移,如飞若扬,一时俱都怔住。
丹晨不明所以,见众人皆呆望着她,樱唇轻启,“这是怎么了?”
玉诺又笑,“其貌若何,香培玉琢;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果何人哉?颜丹晨是也!”
颜珺鹏听完,神色凝重的望向玉诺,打量了一番,然后又不动声色的移开。
颜珺羽笑道,“又胡说了,你即非山中高士,又非独酌以待美人,此诗不通。”
“将军,亦不尽然,以本王所看姑娘品性,实乃女高士也。”睿王笑驳。
颜珺羽心知她是窃来的,“王爷莫要取笑,不过半瓶尔!”
“非也!”睿王正色道,“古有咏絮才,今有吟松仙。”
本是借用之诗,哪是自己的真才实学,敢和李白大人相比,玉诺汗颜。却听颜珺羽道,“王爷,抬举她了,不过闺中游戏,如何敢称得仙字。”
“呵呵,说‘客’还差不多,”玉诺脑中灵光一闪,道,“早上在漱玉阁中,见你们到亭中来看我,我却想起一联,我说给你们听听?”
睿王道,“姑娘且说!”
“天外客留客客亭中,客非主主非客。”
颜珺羽瞟她一眼,“不通,不通,莫要再多说。”
“天外客?”睿王看了看玉诺,不禁失笑,“将军,如何不通,本王倒觉得是副好联,不过,这下联——一时倒不好想起。”
除了颜珺羽默然不语,不知所想,众人皆苦思不果,便散去来日再对。
第二日,天气阴沉,室温陡降了几度,玉诺与丹晨昨夜留宿在梅坞中的邀梅轩中,抵足而眠,辰时方起。
玉诺已错过了练武的时辰,也不在意,两人简单洗漱吃过,因宿醉天寒,又卧下来休息,跟玉诺过来在梅坞中侍侯的袭人看了看窗外道,“王妃,姑娘,又下雪了。”
玉诺望着梅花窗外悠悠飘落的雪絮,兴致突来,“梅花窗外春意寒,梅花窗内晨初眠,窗外梅花窗内人,青罗软烟相隔远。”
“梅花有意窥帘内,借使东风扣帘楣。”丹晨坐起来,兴奋的续道。
玉诺打开窗,一股寒意扑来,“花欲解人人惜花,素手开阁迎客来。”
“风透烟罗寒初骤,扑面暗香雪暗消。”丹晨随之站在旁边。
玉诺想了想,接过袭人端上的茶,“有了,银屑莹白胭脂冷,浓茶浅绿翠玉温。”她小抿一口,有些得色。
“倒是不好续了,”丹晨笑道,正想着,只听有外有一男声道,“闲亭院落门半掩,噙香唇齿嚼雪梅。”
两人忙出了内室,见颜珺羽与睿王正坐在厅中品茶,玉诺方知这是睿王所做,不由大为讶异。
睿王看了看二人,嘴角带出一弯浅笑,继续道,“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红。”丹晨道,“我又有了,前尘定为瑶台种,后世嘉许高士洁。”
玉诺叹道,“居然上来夫妻档,我续不过你们,我服了!”
众皆大笑。

此时,颜成帘外禀道,“王爷、二爷,太子殿下、琪王与小侯爷游梅园,正过此处。”
“哦,王爷,微臣陪您一起瞧瞧?”颜珺羽笑道。
睿王点头,玉诺说,“大家都认识,我们也去吧?”
颜珺羽听此,脚步微顿,瞟了玉诺一眼,又看看丹晨,眉头渐蹙。
太子、琪王与颜珺鹏正向留梅轩而去,颜珺羽与睿王过去续礼毕,一同沿雪径向梅林深处而行,途中,睿王道,“昨日姑娘出了个联,本王想了半日,也不知如何应对。”
太子一袭黄衣,帅气阳光,他停下脚步,看了看玉诺,“哦,王叔,是何对子?”
“天外客留客客亭中,客非主主非客,联意颇新奇,却着实有难度。”睿王道。
琪王身披紫貂鹤氅,长身玉立,在风雪中愈发俊逸,他略加思索,笑道,“有了,你们瞧这雪这梅,不就应了此联么!”然后吟道,“雪中花散花花海里,花似雪雪似花。”
众人皆道不错,太子大有意趣的看看琪王玉诺,抚手叹,“非以宁静,无以致远,姑娘的眼光,确实独到。”
颜珺羽神色凝重,眉头紧蹙,脱口道,“致远?”
琪王不知颜珺羽直呼其字为何意,转过头,春水般的双眸静静的注视着他,却见颜珺羽目光渐渐散发出敌意,心莫的一抖。
“当初,姑娘可是认错了人?”颜珺羽话问的有些急。
琪王忙点头,“确实姑娘把小王当作一故人。”
怎么可能呢?!颜珺羽听后,犹如五雷轰顶,头中嗡嗡一片乱响。
众人一时静默,天地间只余飒飒的落雪声。
颜珺鹏负手仰面,略有些沉痛的说,“唉!此事提起来着实令人感伤,西山之难,只余姑娘一人逃生,村民皆覆于鞑虏铁骑之下。二哥与姑娘同生共死,几死者数,其中感情,自是深厚,故一提起姑娘之事,便伤心不能自己。”
太子见此,自悔失言,红润的俊脸不禁有些发白,急忙转口,“将军真乃贤义厚德之士,本宫今日犯忌,当罚,当罚!”
本来玉诺还暗悔过去太唐突呢,听太子一说,‘噗嗤’笑了,“罚?怎么罚?”
颜珺羽见玉诺面色坦然,对琪王并无爱慕之色,心下稍稍释然,“诺儿,怎可对太子无礼?”
太子忙道,“姑娘天性烂漫,并无无礼之处,姑娘想怎么罚,本宫甘愿受之。”
玉诺看太子小心翼翼的样子,又瞧见颜珺羽面有不郁――汗!原来小太子这么怕他!心下已有了计较,呵呵笑道,“太子,我是开玩笑,不要当真!”
玉诺本想留丹晨住几日,权当散心,但看大家都不表态,也就罢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十八章 人生无奈
一连几日,颜珺羽都不爽,而且是很不爽,怎么好好的冒出个致远来了,怪不得玉诺常去睿王府呢!原来早认识了。
这个不爽的后果是,他禁止玉诺以后再去睿王府。
玉诺那里是去王府见琪王,实在是想陪丹晨散心,因此一听颜珺羽的话,眉眼就立起来了,说他不可理喻,之后,两人开始冷战。
越想越堵心,颜珺羽吩咐袁秉谦在荣汇堂中摆了两个小菜,一壶烧酒,斜靠着榻,独自闷酌。
往事历历在目,她除了会造几件武器,会剽窃几首歪诗,还会什么?长相一般,性格又拧,行为粗野……. 颜珺羽长吐口气,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动她的心思!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那个衣衫蓝缕的小女孩,瞪着惊恐的黑眼珠,‘不要抛下我!’声音如丝如缕,细细密密包裹着他的心。
颜珺羽嘴角渐渐勾起,手不由自主抚摸着左脸颊――那里,曾被一张温润,蕴着香甜的小嘴亲过,想起来,至今仍令他心悸。
温凉的小手,淡如清荷般的神情,还有她身体里自然散发的幽香......种种甜蜜的回忆,如猫爪般撩拨着他的心,――是的!她已经长大了,可以成亲了!
想到这,颜珺羽心情渐渐好起来,不觉又多饮了两杯。
郑夫人没有让袁秉谦禀报,而是自己悄悄进了内室,在门外默默的望了颜珺羽一会儿,方轻轻走进来,温柔按住他酒壶上的手,柔声道,“爷,莫要再喝了,身体要紧。”
颜珺羽醉眼朦胧的望去,见一白衣女子站在面前,削肩细腰,修眉凤眼,细一瞧,却是郑夫人,便道,“是夫人,坐吧!”
郑夫人依言坐在榻边,垂眉举奢为颜珺羽布菜,颜珺羽怔望着她,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粉黛低垂,魇面如花,莹白的后颈,耦段似的隐入荷叶领中,引人暇思。
喉头不由‘嘟噜’一下,颜珺羽只觉一股热流从腹底升起,涌向四肢百骸,心中开始燥动不安。
他坐起来,目中满是欲望,是呵,她是他的妻,已经十年的妻,怎么把她都忘了呢?!他不由伸臂将她揽在怀中――有很多年没碰她了吧!
他想着,已拉过她,翻身压了上去。
郑夫人发现他动了念头,先是一惊,本要阻止,又一想,两人四、五年来一直分房而居,自己也是女人,虽说是孝期,然已过了百日,亦不为失礼。想到此,便温顺的依在他怀里,主动去解他的衣衫。
颜珺羽感觉到她的动作,有些愕然的停下来,仔细辨认身下的人,脑中逐渐清明。‘若是诺儿知道了,不会原谅自己的,’
象做了什么丢人的事,他推开她,立即坐起来,面色微红,“夫人,为夫还在孝期。”然后忙不迭的逃出了房间。
郑夫人怔了好一会儿,颓废的倚在榻边,泪流满面。
何时,他变成这样子了呢?!
想当年,她貌美如花,他俊朗如玉,世人皆喻之为周郎小乔。
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亦曾有过花前月下,难道他都忘了么?!
就因为一个乡间来的粗野丫头,他变了,变得如此彻底,早忘了还有妻子儿女,连梦里,都会笑着叫她的名字――诺儿!
诺儿!诺儿!她究竟有什么好呢??郑夫人喃喃自语,心瞬时碎了一地。

颜珺羽出了房间,又开始懊恼自己的行为,她是他的妻,为何却觉得过分呢?
漫无目的的游荡,穿过碧水亭,不知不觉踱到一个院落前,他停下脚步,看着龙飞凤舞的三个朱红大字,漱玉阁,呆呆的出神。
灵秀送走吴珉,回到漱玉阁,见颜珺羽在门口徘徊不前,知是前日与玉诺闹了一场,大概觉得理亏又不好意思道谦,便上前道,“二爷里面坐吧,姑娘今日没有去学堂。”
“哦!”颜珺羽道,“通济街的院子收拾的如何了?”
“正要和二爷说呢,吴珉已经过去了。”
“如此,便依你家姑娘所想去收拾吧,让吴珉做个总预算,然后到夫人那里支银子好了。”
“这,”灵秀犹豫,“银钱已筹备好了。”
“你?”颜珺羽讶然,“哪来的那么多钱?”
灵秀脸一红,“都是姑娘出的。”
“谁让你动姑娘的赏银?”颜珺羽怒。
灵秀一机伶,忙跪下道,“奴婢知错了。”
“快起来,谁让你跪的。”颜珺羽迅速的拉起她,又不放心的瞄了眼厅室,压低声音道,“你已不是颜家的下人,以后不要称奴婢了,还有,修建房舍的钱找夫人支取,不必告诉姑娘。”然后落下她,先进了屋子。
玉诺正看周初刻本的唐诗宋词,见颜珺羽进来,立即殷勤的端茶倒水外加揉肩捶背,“不生气了?”见颜珺羽抿茶不语,又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和林致远长的太像了,所以当时一见脱口就说出来,谁知太子怎么突然就提起来了。”
一提太子,颜珺羽脸上闪过一抹狠绝,玉诺看到眼里,忙又解释,“其实,这太子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看他人也不错!”
“有人找你做说客么?”颜珺羽冷声打断她。
玉诺一惊,“没,人家从没找过我,何况,这事找我就有用么?我只是觉得罪止其身,不要牵连无辜。”
颜珺羽拉她坐在身边,叹气,“非吾心狠,若不斩草除根,只怕将来吾家无遗类矣!”
玉诺沉默。
“若是谢世铭与我,你会选择他杀死我还是我杀死他?”他突然问。
玉诺愣了下,脱口道,“自然是你活着。”而后眉头轻蹙,惊道,“你,难道,他的死与你有关?”
“自然!”颜珺羽笑着,“连你都瞒不过,又如何瞒过其他人。前皇后是他的亲姐姐,我杀了她兄弟,夺了她家的兵权,若她儿子坐了皇位,你说有我活路么?”
玉诺不由头冒冷汗,越发紧张,“可是,你想废太子这么多年了,人家不是一直坐的稳稳的么?”
颜珺羽面色渐渐沉重,“若非贵妃不育,怎可能拖延至今。”
“她不是生了个小公主么?”
“是啊,自有了明月公主,便再不能育,虽查出是谢嫔所为,但已无实证,亦无可奈何之。”
“难道那些证人全被灭了口?”没吃过猪肉,可也见过猪跑,玉诺冷汗中!
颜珺羽赞赏的点点头,“若是先废了太子,储位不能空虚,大臣们就会各立帮派,寻找其中最有实力之人选,以求长久富贵。且一旦立储成功,以后再加废立,便名不正言不顺,莫若先让他顶着虚名,待贵妃产子,再行此事。然今已等5年,亦无望矣,如此,太子之选,只能别寻他人!”
他的神情带着些许的遗憾与无奈,玉诺却与他想的相反――就算是亲外甥上台,能允许他的舅舅们把着自己的半壁江山??!
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前面的路依然很艰险,甚至,是一条死路,只能先摸着石头过头河,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十九章

“姑娘,求你救救颜平吧?”午后,玉诺小憩片刻,正待起身去学堂,却见袭人披头散发的跑进来,扑通跪下。
玉诺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颜平要死了!姑娘,你快去看看,只有你能救他了。”袭人面色惨白,哭的肝胆俱裂。
看来颜珺羽是行动了,可是也不至于要人命啊?玉诺与袭人匆匆来到居善堂。
居善堂位于侯府西北,四周枯木凄凄,乱草芜杂,它是专门用来惩罚犯了错误的下人的处所。推开黑漆班驳的木门,在庭正中的刑凳上,趴俯着一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男子。
袭人早已按捺不住,扑过去嚎哭不止。玉诺亦看得心惊肉跳,止住下人,“不要打了,人都该让你们打死了。”
老管家从对面台阶的椅子上站起,远远的迎来,对玉诺俯首道,“此乃府中奴才,因犯了大错才致受罚,姑娘,还是莫要管了!”
“他杀人了么?”玉诺问。
老管家莫名其妙,摇头。
“既然他没杀人,就罪不致死!”
汗!这事!老管家冷汗中,得罪这位冯大小姐,给他十个脑袋他也没这个胆。
见管家无话,玉诺吩咐人抬颜平去治疗。
“姑娘,且慢!”听到有人阻拦,玉诺回头,却是颜珺鹏,他束发银冠,一袭白衣,面如墨画,色如春花,微风拂来,翩若惊鸿, “姑娘有件事可是没看明白。”他继续说。
玉诺愕然。
他轻轻一笑,温婉如玉,“这已不是二哥的府第,姑娘如何能擅自做主?”
――什么?玉诺傻眼,这有关系么,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话说回来,这颜平也不是善主啊!
“那个,我,我没别的意思,”玉诺有些结巴,“他有错,轰出去不就行了,也不至于把人打死啊,再说了,你这么高贵的人,怎么能和他见识呢?呵呵!”
玉诺才发现自己也很狗腿,“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大人大量,如何?”
颜珺鹏不语,那边的仆人亦不敢动,玉诺心中暗骂,小白脸,都没好心眼,可惜长这么俊,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以后,莫要如此求人!”他突然道,说的玉诺又是一愣。
颜珺鹏再不理她,吩咐,“扔出去罢!”
汗!就这样扔出去那也没得活啊!玉诺还要再说,颜珺鹏已甩袖飘然而去。
袭人又哭泣着跪到她面前,“姑娘,你再救救他吧?这样扔出去,又如何能活?”
也罢,玉诺咬咬牙,“给他100两银子,找个人伺侯他吧!”
袭人垂头想了想,“姑娘,让他去通济街吧?”
什么?玉诺当时眼都圆了,――把卧底搁家里养着,我脑袋没毛病吧我?!
玉诺犹豫片刻,终于道,“他并非你良人,你这么做,已经很对的起他了。”
袭人不可置信的望着玉诺,“姑娘?”
“你们俩并不合适,你放弃吧,以后自会遇到有缘人。”玉诺语重心长。
“绝不!”袭人满脸绝决,“他真心喜欢我,”好似下定决心,袭人眼眸中闪过一丝悲伤的幽亮,“二爷为什么要杀他?”
玉诺倒吸口气,“你,胡说什么!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袭人瞪视了玉诺片刻,双目中的亮光渐渐淡去,转而成浓重的悲哀,“姑娘,你收留他吧,吴珉你不也收留了么!”
“他不一样,你不要执迷不悟。”玉诺拉起她,“我会为颜平治好伤。”
玉诺回房让灵秀取出150两银子,对袭人道,“找个地方安置他吧!”
袭人接过,却一直不动,玉诺亦无限感伤,叹道,“袭人,你还小,有些事不是一时能明白的,以后你会知道的。”
袭人冷笑,“为什么他和吴珉不一样呢?”
她想偏了,可是,又如何解释呢?!玉诺不语。
袭人见此,亦不再多说,跪下叩了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玉诺郁闷不已,不禁出口埋怨颜珺羽太过分,人不能用解雇不就得了,干嘛把人家打的半死!
颜珺羽辩解,“我只是将此事告诉了玄展,打人的事并不知,且府中之事已由不得我插手。”
夕阳已下,暮色渐浓,灵秀点上蜡烛,细细的修剪烛花,玉诺看着她暗淡身影在烛火中晃动,眼皮不由猛跳,心绪越发繁乱,于是道,“袭人怎么还不回来?”
灵秀听了玉诺的话,刚出了漱玉阁的院门,就见颜成匆匆而来。
此时颜珺羽正抚杯道,“袭人莫不是和颜平走了吧?”
“不会吧!”玉诺亦有些质疑。
他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心眼的人。”
玉诺怒,正要发作,却见颜成进来,“爷、姑娘,袭人已经和颜平走了。”
“你为何不拦?”玉诺大惊。
“她已是平民之身,小的拦不住。”
为了袭人出走之事,数日来,玉诺担心不已,一直郁郁不乐。睿王下了几次请帖,邀她前往王府,颜珺羽初时还反对,后见玉诺实在无聊,日日叹息,想着她与丹晨素来和睦,只怕回大都后二人亦难再见,便先派人叮嘱了丹晨一番,才令玉诺前往。
丹晨自然先开导了玉诺一番,睿王亦曲意相陪,顺其心合其意,渐渐玉诺也放开心境。
人么,各有各的际遇,又如何能强求呢!
这日下午,太子带来獐,鹿,狍等野味,玉诺建议烧烤,大家自是附和。
玉诺派人送信给侯府,言今晚又不回去了,颜珺羽气的在漱玉阁内绕圈,把牙磨的嘎嘎响,灵秀见此,忙躲到角房哄孩子去了。
时值三月,春绿已发,塘沼蒸烟,在王府望月轩内,已架起了几处火炭,家仆把野味整理成薄片,用竹签穿了,一串串的摆满长盘。
暮色苍笼,空气洇润,五人各据一位,边饮边聊。
“怒发冲冠……”哦,这歌好熟悉,玉诺脑海中立即出现颜珺羽清朗的笑容。浓厚低沉的歌声仍在继续,这声音不太象他的,她睁大眼睛,只见琪王白衣银剑,边歌边舞,头顶的烛光将长剑拉成长长的光影,虹光交错,缠绕在一团白雾之中。
玉诺屏住呼吸,眼珠不霎一霎的盯着。
想那些穿越女们,不是拐皇帝就是嫁王爷,难道,真的有前缘再续?!他真的是林致远的前身么?!玉诺拄案遐思,丹晨扯了她几下,她才收回掉了半天的下巴,“啊,有事?”
丹晨神色幽晦不明,“时间已晚,我们回去吧。”顾不得失礼,也不容玉诺多说,拉她便走。
玉诺被她拖起来,心想她柔柔弱弱的,怎么这么大手劲,踉跄的跟在后面,“我还没吃完呢!”
“晚上吃多了不好。”她甩退跟从的仆妇,回头冷淡的说,“你玩的也差不多了,明日回府吧,二哥哥又派人请好几次了。”
回到晨曦阁,玉诺有些忧愁,“你哥一定生气了。”
丹晨白了她一眼,“你还知道啊,可见哥哥惯坏了你,所以你才无法无天起来,盯着一个男人看,这成何体统。”
玉诺不语,神思不明。
丹晨叹气,静默了一会儿,又望了望帘外,才小声道,“我的话重了些,不要生气。那些王孙贵族又岂是你能招惹的,你心性单纯,莫要被人利用了。”
玉诺抬眼,见丹晨讲话又如此小心翼翼,于是问,“有人偷听么?”
丹晨神色蓦的黯然,两只美丽的凤眼满是凄惶,“这些话也就只能和你说了,你以为宠妃那么容易做的,外面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支冷箭瞄着……算了,”她苦笑,“徒惹人担心罢了,倒真羡慕你,活的自由洒脱。”
玉诺突然间觉得寒气袭人,无来由的感到周围暗流涌动,好似无数双眼睛也在紧紧的盯着自己,就象饥饿的群兽发现一只孤独无依的小羊。
丹晨见她哆嗦了一下,关切的问,“冷么?再加条衾被?”
玉诺摇摇头,暗吸几口气,将那些无妄乱想的杂念压下去,然后把自己放倒在床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一件事来,前些天我看到如歌在你窗下侧着身子不知听什么,见到我时她吓得脸都白了,想也是个卧底。”
“卧底?”丹晨迷惑,“你怎么这么多怪词?”
“就是奸细的意思,而且这奸细厉害,都跑到床底下来听了。”
“倒是贴切!”丹晨冷笑,“你看这王府金碧辉煌的,艳羡了多少人,其实里子肮脏不堪,不过偷听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玉诺一时惊住,脱口道,“莫非,兰馨出事了?”
丹晨怔了怔,神情恍惚了片刻,之后面色如常,替她掖掖被角,淡然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睡吧,如歌是大王妃的人,她也是身不由己。”

第三十章 出手相助
玉诺半夜醒来,气恼至极,“如歌,你打呼!我睡不着,快出去!”
丹晨惊醒,发了会儿怔,才道,“如歌,这里不用你伺侯,出去吧!”
那小丫头满面羞愧,灰溜溜的打了铺盖卷。
“你是故意的?”待如歌出了房门,丹晨锁眉问。
“我到现在一直没睡,烦!”
“你想听兰馨之事?”
玉诺点头。
丹晨神色忧凄,思绪渐渐被往事笼罩,“去年春日,我与兰馨游园,遇到了独自站在池塘边的大王妃。大王妃不知何故,落进塘里,我在旁边,难辞其咎,是兰馨为我担了责任。”
“她难道?”玉诺惊问。
丹晨摇头,“毕竟还有我的面子,不过打了几板子,罚去做最低等的丫头去了。”
玉诺一时沉默。
“下马威而已!”丹晨苦笑。
“我以为,王爷,对你还好!”玉诺丧气不已。
“伪君子罢了!”
只丹晨这一句话,睿王在玉诺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倒塌,虽然她并没看到睿王虚伪之处。

玉诺几乎一夜辗转未眠,早上无精打采,却见丹晨在外人面前谈笑自若,真想不到其小小年经,活得这么累,竟能如此不露声色,自愧不如中。
“脸色这么不好?”丹晨见玉诺望着她发呆,关切的问。
玉诺对身边站立的如歌道,“这茶凉了,你去给我换杯来。”如歌一怔,便忙下去倒茶。
感觉玉诺要生事,丹晨忙道,“辰时府里便来人接你,有些事我会自己慢慢处理,你不必担心。”
此时,如歌进来重新倒茶,玉诺故意一歪,将茶泼撒,丹晨惊叫一声,只见玉诺怒冲冲的站起来,“干什么你,谋杀啊?”
丹晨的惊叫变成了愕然,如歌急忙跪了下来道,“姑娘,奴婢不小心!”
“你不小心?”玉诺打断她,“我看你是成心如此!”
如歌叩头不止,“奴婢这就去给姑娘找换洗的衣物。”
“快滚!看你就烦!”玉诺恶狠狠的说,本来就对如歌没好感,昨夜听丹晨一说,越发讨厌她。
丹晨第一次见玉诺对下人发火,而且一点情面不讲,知她是厌恶之极,劝道,“一下人而已,何必发那么大火。”
古代这妻妾之争,可是你死我活的,历史中这样的案例太多了,玉诺虽没亲眼见过,但从丹晨的情形看,也定是吃了不少亏,“眼前有小个密探,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对这种人,不用那么客气。”
丹晨悠然道,“早晚会有人收拾,咱们这般人物与她斗气倒不值的。”
有人收拾?!难不成先让她踩死!再来下一个收拾她?!玉诺冷哼。
听说玉诺要走,睿王亲自到晨曦阁来送,见玉诺正对如歌发脾气,并不问原由,当即命道,“将这贱人打出去!”
如歌吓得浑身颤抖,伏地大哭,“王爷饶命啊!”
汗,会出人命的,玉诺立*就直了,急忙道,“王爷,不过一下人,不值得您这样的大人物与她一般见识,还是算了吧!”
是谁刚才和这奴才大呼小叫的,睿王好笑,眉微挑,“姑娘不生气了?”
玉诺谄笑,“昨晚上她打呼,害得我一夜没睡好,谁知今早又泼了我一身茶水,找的衣服又不合适,一时气恼才这样,让王爷见笑了。”
睿王轻笑,顺她意道,“如此鲁笨之人,还是另找人伺侯丹儿吧!”
“另找?”玉诺装糊涂,“不是有兰馨么,对了,我这么长时间怎么没见到兰馨呢?”
丹晨惊愣的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睿王皱眉,“兰馨?是谁?”
管家小声回道,“是王妃陪嫁过来的丫头。”
睿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玉诺与丹晨之间逡巡片刻,脸上无害的笑了,“算了,那丫头不过是失手,惩罚的也足够了,明继续回丹儿身边侍侯,丹儿你可要严加管教,以后切莫再出此事,到时,本王亦不好说话呀!”
“王爷,那奴才犯下如此大罪,就算王爷饶了她,妾身也无再用之理。”丹晨斩钉截铁。
睿王淡然一笑,“丹儿又何必如此计较,过几日派便她回侯府看望姑娘,以全姑娘之恩。”
丹晨对玉诺冷冷道,“妹妹虽重情重义,然人有高低贵贱,切不可乱了尊卑,王府之事,也轮不到妹妹你说话,以后可记得了?”

不几日,王府嬷嬷带兰馨来看望玉诺,她比过去清瘦了许多,因王府的人跟的紧,玉诺与她本也不熟,只客套的问了问丹晨的身体。
临走前兰馨给玉诺行了跪拜大礼,玉诺忙拉起她,嗔道,“你不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么!回去好好照顾丹晨。”
兰馨点头,含泪而去。

转眼,清明已至,侯府上下忙于祭祖扫墓,颜珺羽知玉诺厌烦琐,因其身份未名,便以她为客,摒除于外。
这日闲来无事,玉诺便冒着小雨撑青油布伞与灵秀去通济街看房子装修进度。
两院子合起来约10亩,中间用月洞门相通,东院为玉诺之所,正中二层阁楼,仿现代建筑,各建厅室,阁楼上尖顶灰瓦,用于隔热。门窗以红松为材,皆缕花落地式。楼周各栽花草,缀以山石,并建人工水塘,种植菡萏。
西院稍小,三间厅堂,靠北一溜六间佣人房,皆原木门窗,无杂色。
吴珉早已迎出门外,拱手道,“姑娘,如此天气,莫要着了寒气才好,有事吩咐小的即可。”
“什么小的大的的,和你说多少次了,称我即可,”玉诺边说边向院里走,“我俩闲着无事,来这边看看进度如何了?”
“小的正想和姑娘汇报,院里还有两座假山未运来,池塘里的鱼要到五月购买才好,还有最重要一项是额匾还要请姑娘定夺。”
院门及房舍横梁之上都有一处空白之地,玉诺方明白是题字用的,灵光一现,道,“门叫天安门,这条通往小楼的石子路就叫香榭丽榭大街,楼房叫名古屋。”玉诺内心得意的笑,倘若被21世纪穿过来的同类看到,岂不好相认。
到了西院,玉诺不由问,“吴珉,你们这边怎么这么简单?”
“按制,庶民庐舍,不过三间,五架,不许用斗栱,饰彩色。门一间,三架,黑色,门窗、户牖皆不得用丹漆,姑娘乃士人之后,自不能与之同。”
古人规矩多了,不仅仅房子要按制建,就是穿的衣服,也有名文规定,不许越制,否则就按触犯法律处罚。
玉诺叹口气,问,“棋室在哪?”
“姑娘请随我来。”吴珉带她由东院后面的一角门出,进入一小巷,行大约百米,后左转,便是一临街的门面。
棋室亦为三间房庐架成的大厅,后有一小院落。
玉诺道,“这里再建一间住室,给钱先生居住。”
原来,钱寥自听玉诺说在通济街建了棋室,自告奋勇要当室主,玉诺已经答应下来。
没几天,睿王府传来好消息,丹晨已经怀孕。
玉诺与郑夫人一行造访王府后,刚进漱玉阁的院门,就见灵秀迎出来,悄声说,“袭人回来了!”
玉诺一听,便往阁里走,灵秀忙道,“姑娘,她在通济街。”
玉诺不解,“她到哪去?”
“她不想进侯府,就到了姑娘那里。”
玉诺一听,又急急的折身往外走,正进门的颜珺羽拦住她,压着内心的郁气,“你又要干什么去?”
“袭人回来了,在通济街呢,我去看看!”
无奈,颜珺羽派了顶小轿送她过去,着颜成仔细着点跟着。
短短两月,袭人如同变了一个人,她面色灰黑,双目迷茫,失了魂般盯了玉诺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而后扑上去哭了个昏天黑地。
玉诺任她发泄,直至她嚎啕转为抽噎,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过去了。”
袭人死活也不肯回侯府,玉诺便吴珉先收拾出一间房来,找了个仆妇照顾她。
安排好袭人,返回漱玉阁时天色已晚,玉诺正吃晚饭,见颜珺羽过来,又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你可知她为何回来?”颜珺羽问。
玉诺摇头,“我没问!”转而又不满道,“她为什么不回来?跟那个卧底,将来有好日子过么!现在应是明白了!”
颜珺羽仍旧笑道,“你误解了,我并非此意,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何事她才会回来。”
“唉!人都伤心成那样子,我还能问么!就这样过去吧。”
“你总这样轻易相信别人。”颜珺羽叹息。
“若换别人我也许会多想想,可她是袭人。”玉诺眯着眼问,“难道我相信你也是错的?”
这一样么?!颜珺羽嗔目看了她半日,竟没说出反驳的话来。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三十一章 乱云遮翥
自从袭人回来后,便如失了魂般,日日发呆。
玉诺心下庆幸,幸亏想开了,不过,为了提前治愈失恋后遗症,她只好天天来通济街开导她。
――她有我重要么?颜珺羽又开始郁闷,晚上好容易等到玉诺回来,自然情绪也不太好,语气有些不快,“你用得着天天去陪她么?!
玉诺鄙视他,“袭人都伤心成那样子了,一点同情心没有!”
“劝也劝过,路是自己选的,难道还要别人陪着一起难过?”颜珺羽觉得她是咎由自取。
“都年青过,谁没冲动的时候?!”玉诺恼,冷眉道,“至少她用情赤诚,你看看你们古代男人,滥情不说,还个个无情。”
“胡说!” 颜珺羽又羞又怒。
袭人的事给玉诺很多感触,颜平利用袭人,颜珺羽就没有利用自己么?!否则平凡如我,他会一而在再而三的纡尊降贵的屈就自己?!玉诺一想起来就堵心,质问的语气越发生硬,“你没三妻四妾么?”
“你!”颜珺羽噎住。
如今,颜珺羽亦看出玉诺正一点点放弃自己固守的理念,虽然她现在思想还不太坚定,但总算在努力学会适应。此时,只需自己再加把柴,趁热烧一烧,两人的事便可以水到渠成。
谁知,今天不知那来的邪火,她一见面就夹枪带棒,就是当今圣上,对自己也礼遇三分,她,算…..气死我也!颜珺羽咬牙瞪她半日,甩袖而去。
第二天,颜珺羽没到漱玉阁中,反正她也不会在。
临近中午,他无聊之至,愁绪难谴,吩咐袁副官摆酒,借酒浇愁。
此时,二夫人款款来到荣汇堂,脉脉注视着面前早已印在心底,溶到骨血里的男子,一时感慨万分。
是啊!嫁与个东征西讨的将军,聚少离多,日夜为其性命担忧,可是自己却那么心甘情愿。想当初,青城一见,他冷漠而又完美的面容,几乎让她惊为天人,也由此,他的勇猛,他的才干,陆续的充斥了她的双耳,青春的梦想也因他而萌发。此后便是日思夜念,为得伊人憔悴损,于是央告父亲,那怕做一妾亦足矣!
天随人愿,她终于嫁了当时还只是小小校尉的他,虽然后来又娶了郑夫人,他依然对自己一如既往,并没有对谁有过过多的偏爱,就算后来他身边的女人愈来愈多,她依然不很计较,男人么,都这样,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而今,为了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他遣散诸姬,不近女色,放弃尊严,赔尽小心,却依然郞有意妾无心,说实话,她真得很嫉妒,为什么救他的人不是她呢?!她决不会让他如此难过,伤心!
不过,他能留下自己,除了因为嘉涵,还有一份对自己的情义。
何况,身为妾室,在古代,若是没了丈夫的关爱,人生,便如失水的鲜花,残秋的败柳,她亦是不甘心啊!
衡量一下自己的实力,若与郑夫人相比,她输的心甘情愿,可是,那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将来如何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此,她嘴角弯出一丝浅笑,乖巧的坐在颜珺羽身边。

玉诺昨夜见颜珺羽愤怒的离开,亦觉得自己所说有些过分,古人也有痴情者,那能以偏盖全呢!三妻四妾是社会通病,又不是个人原因。
不过,还是不舒服。
瞧过袭人后,吴珉禀报通济街俱已妥当安排,玉诺很高兴,她不打算让灵秀与袭人一起回大都,如果将来在颜家混不下了,或是颜家倒台,亦不会牵连她们,自己也少些顾虑。
回了侯府,已是午时,在碧水亭边,玉诺遇到郑夫人。
郑夫人一袭淡青纱衣,雅致动人,笑容可掬,“妹妹,刚回来么?可还未来的及吃饭?”
玉诺点头。
“如此,荣汇堂中亦刚摆了饭,一起去吧!”
玉诺疑惑的望向她。
郑夫人浅笑,“我刚刚从流云堂过来,便看到了妹妹,故而相邀。”
荣汇堂外厅,袁副官道,“夫人,姑娘,二夫人也在!”
原来是家人聚会,他想把自己安排在什么位置呢?
玉诺心下冷哼,若是不摆在眼前,她只不过想起来不舒服罢了,如今真的要面对,玉诺突然惶然不知所措。
“诺儿妹妹,都是一家人,你先进去吧,我与袁副官还有些府中俗事要谈。”
她转头继续道,“碧痕,去到霁月轩中将各家眷名册取来,交与袁副官安排一下行程。”
“在下怎敢劳动夫人之人。”袁副官道。
难道不久就要回大都了么,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呢?玉诺边走边想,推开虚掩的门,转过屏风。
二夫人殷勤的替颜珺羽布菜倒酒,颜珺羽默望着她,内心感慨,若是诺儿有如此温柔多好!他凄然一笑,二夫人见此,顺势偎到他胸前,媚眼如丝,吐息若兰,“爷!”声音好似春风拂过桃花,软嚅香甜。
玉诺先是一愣,脸色渐渐发白,而后干笑,“打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颜珺羽立刻酒醒太半,登时翻了脸,一把推开二夫人,“谁让你来的?”随后就追了出去。
刚要进门的郑夫人见玉诺一声不吭,低头而去,忙呼唤,“妹妹!”
玉诺不理,径直回到漱玉阁中。灵秀见她脸色惨白,眼眸中还有一丝失望和伤心,她的心‘咚’的跳起来,“姑娘,你?”
玉诺挤出一丝笑,“这几天被袭人烦透了,累!”
灵秀疑惑的倒了杯茶,递与她,劝解道,“她慢慢会想开的!”
玉诺坐在案桌边,面色阴郁,再不说话。
不一时,颜珺羽挑帘进来,“灵秀,你且出去!”
玉诺恢复常态,抿口茶,瞟了他一眼,“对不起,刚才我失礼了!”
颜珺羽先为自己紧口气,然后坐在她身边,“诺儿,你看到的不是事实!”
玉诺脸上浮现一丝冷笑,颜珺羽看的胆战心惊,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她离他远些,“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用得着和我解释么?”
“诺儿!你不要这样!”颜珺羽只觉五脏六腑突的向下一沉, 握着莲叶杯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今天找你是有些事要说。”玉诺不耐烦的打断他,空茫的双目毫无焦点。
“我不想听。”颜珺羽站起来,跋脚就向外走。
玉诺并不容他出去,大声道,“我身体已长大了,三天后搬到通济街。”
颜珺羽蓦的顿住脚步,缓缓转身,面色惨白如纸。
如果不说出来,总觉得有希望,希望能打动她,可现在,她的神色那么斩钉截铁――真的,还是会失去她么!
颜珺羽阵阵头晕,脑海中象是有什么爆开来,一朵朵,向四周扩散,相连,最后混沌一片。
玉诺垂首,不去看他。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喃喃道,“是啊,长大了,可以成亲了!”
玉诺迷惑的抬头,见他目光中即有悲伤亦有激情的渴望,“诺儿,我们成亲吧!”
玉诺倒吸口气,被他的直白雷得目瞪口呆。
他双目灼灼,“诺儿,我喜欢你,我们快点成亲吧!”
沉寂片刻,玉诺嘴角弯出一丝冷笑,“成亲?让我当你的小老婆?你觉得有可能么?”
颜珺羽挣扎了一下,“诺儿,此时代非彼时代,若是早些年遇到你,我断不会娶她人。只是,两位夫人跟我十余年,亦已生子,淑良娴惠,并无七出之过,叫我何忍心置她们于世人嘲笑之境地?!”
见玉诺不答,他继续道,“诺儿,这四年多来,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么,我从没碰过她二人。”
“哈!”玉诺不由笑出来,“她们是你老婆,你碰没碰过和我有关系么,你不要搞错了!”
“诺儿,你不要任性,去年在义贤堂内你不是想问我么,我这就告诉你,在我心里,我只喜欢你。”
“你不要这么虚伪好不好,没喜欢过她们!孩子哪里来的?”
颜珺羽被噎两眼发直。
“说穿了,我们只是利用关系,契约还在,你不会又反悔吧?”玉诺冷静的站起来。
这么多年的感情,她说走就走,颜珺羽只觉得心脏突然被人揪离般的疼痛难忍,他一把抓住玉诺的手,“你就不能为了我么?你就受些委曲,如何?”
玉诺烦燥的抽回手,冷眉道,“作为现代人,根深蒂固的一夫一妻制,永远不可能改变,何况,同生共死并不等同于爱情,而且,我认为做第三者伤害他人是可耻行为,我再提醒你一句,如果我没有制造战争武器的功用,你会看得到我??”
是啊!当初是这么想,然而,现在却不是!可是,貌似也解释不清,颜珺羽还要再说,玉诺更不耐烦了,“如果你非要逼得我现在离开,我也不介意立即动身。”
见玉诺已向门口移去,素知她说到做到,颜珺羽急忙拦住,“我走,我走好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敲打着寂寞的耳膜,室内烛光昏黄,轻潮微寒,玉诺懒懒的歪在粉蝶戏牡丹水绿锦被上,墨样的发散了一枕。
原以为可以,如今看来,自己真的无法接受那个男人还有妻妾的事实。
回想两人6年来的点点滴滴,玉诺阵阵怅惘――若说没感情,那同生共死,耳鬓厮磨的经历早已深深根植于脑海。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种悲伤;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声叹息;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种无奈……而她之所遇,全是错的。
从此分离,天各一方,心亦会为之感伤、疼痛......
灵秀惆怅的提醒,“姑娘,爷对你是用了心思的!,你如此做,会伤了二爷的心!”
玉诺闭上眼,翻过身,背对着她,灵秀无奈的叹息。
颜珺羽在帘外徘徊,灵秀悄悄走出去,摇摇头,他踌躇片刻,微不可见的叹口气,转身离开。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十二章 劳燕分飞
颜珺羽冷冰冰的注视着郑夫人,“你做的好事!”
郑夫人面上稍有惊异之色,并不相驳,只陈述事实,“昨日姑娘回府,已是午时,妾身在碧水亭边与之相遇,故邀来共同用餐。”她双眸晶亮,洁净如水,好似在说,我这有错么!
“夫人真会安排!”颜珺羽冷笑。
郑夫人亦不恼,“爷,以姑娘的性情,迟早也会如此。”
她所言不假,颜珺羽沉默片刻,终于叹口气,“遣了她吧!”
郑夫人垂头不语,颜珺羽亦不再说,拂袖而去。
次日,嘉涵闯进漱玉阁内室,哭求玉诺,“爹爹要赶娘走,爹爹最听姑姑的,玉姑姑,快救救我娘。”
好个绝情的人!玉诺冷笑,对嘉涵道,“这是你们家事,我怎么管?!”回头吩咐灵秀,“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就走。”
灵秀发愣,玉诺又道,“择日不如撞日,走吧!莫要让他误会我是因为二夫人才走的。”
嘉涵拉住她,“是不是因为你,爹爹才要赶我娘走的?”
玉诺惊怒,“谁说的?”
当然是我娘说的,嘉涵自然不会说出来,他只是又哭求道,“姑姑,你原来要离开我家时,我求了爷爷留下你,你能不能为我求求爹爹?”
“嘉涵,我也要走了,真的没办法管你家的家务事。”玉诺说完,决然离去。
嘉涵即失望又委曲,一时愣在当场。

真的是太过分了,颜珺羽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他来到名古屋,抱胸冷笑,“翅膀硬了呢!”
玉诺亦报之冷笑,“一直都这么硬,地球人都知道。”
颜珺羽只觉头顶嗡嗡作响,扬起巴掌就要落下来。
玉诺左手一格,反手一挥,只听轻脆的一声响,颜珺羽脸稍下的地方出现五指红印,不可置信的愣住。
灵秀脑袋轰的一下,见颜珺羽脸色由白转青,扑通跪下,哭出声来,“二,二爷,姑,姑娘不是故意的,你饶了她吧。”
颜珺羽一把抓住玉诺的手腕,浑身发抖,眼底*,却吐不出半句话来。
玉诺其实没想打人,只不知怎么就没收住手,目光已露怯,嘴上并不示弱,“是你先要打我的。”
一旁的袭人突然面色惨白的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于是众人皆把刚才的事先放下,找大夫为她诊治。半晌,大夫来到前厅,道,“此为喜脉,已2月矣。”
众人俱呆住。
玉诺还算清醒,叹口气,“这傻孩子!”
未婚先孕,在古代,绝对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大事,搞不好会沉塘的,居然被玉诺轻描淡写的带过,众人皆大眼瞪小眼的望着玉诺进入室内。
这男人也太不负责任了,当初就应当把他打死。
“袭人,颜平在哪?”玉诺忿然。
袭人突然哭起来,玉诺安慰道,“这也算不得什么,谁不会犯错误。”
袭人的哭声嘎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看玉诺,见她的表情除了关切,再无其它,伤心的偎到她怀里,绝望的抽泣着,“他死了!已经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玉诺居然好奇自己此时能如此冷静。
“不知道,是几个黑衣人将他拖走的,他让我来找姑娘。”
究竟是东厂的人自我相残,还是颜珺鹏并不放过他?!
这水越来越混了。
现在,要赶紧避开这事非之地。
玉诺长吸口气,站起来,“你自己决定,这孩子的去留,你任何一种选择我都支持你。”
袭人跪在床上,连连叩头,“姑娘的大恩大德,袭人定当永世相报。”
玉诺思虑片刻,将颜珺羽叫到楼外,双目空濛的望着漆黑的夜空,声音淡然,“以后,咱们再无瓜葛!”
颜珺羽身体剧烈的一颤,咬牙道,“好!好!你好可恶!”
玉诺再不理他,转身回房。
颜成扶住几乎站不住的颜珺羽,“爷!”
颜珺羽勉强道,“回去!备轿。”说完,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
本以为颜珺羽还会来找她,可是,一连数日,侯府连个蚂蚁都不曾爬来。玉诺渐渐由忑忐变为纳闷,之后又变成怅惘,时间久了,一些深藏的记忆悄悄浮出,有时潜入梦里。
可是,他毕竟已有妻室,与已并不合适。
何况,与他在一起,根本就不会有好结果,自己也是自私的人,他有放不下的,难道就一定要自己放弃?!

六月初,吴珉的师傅董大亦搬入冯宅,与吴珉继续老本行。
玉诺建议生产剪刀与绣针等闺房用品。于是师徒二人人将熟铁技术应用到其中,竟然取得了不错的成果,第一批产品就得到了广大姑娘妇女们的欢迎,虽然利益少的可惜。
这日,颜成来到名古屋, “姑娘,小侯爷请你于府上一叙。”他找我做什么?玉诺不由皱眉,颜成仍垂着头,继续道,“二爷已经离京回大都府了。”
他走了,真的走了!玉诺一时心里空落落的,他居然没和自己道别。
唉!算了,一切都过去了。
袭人惊恐的追出来,玉诺对她摆摆手,“没事,我回去一趟。”
颜成紧跟在玉诺后面,待无人时,他低声道,“二爷是一个人回去的。”
玉诺微顿,转而上了轿,颜成方抬起头,一脸的无奈,默然叹息。

颜珺鹏坐在雪梅阁的落雪亭里,银冠白衣,轻摇青梅绢扇,笑吟吟的望着玉诺走来。
玉诺看到他清涓、干净的笑容,居然心里阵阵的发虚。
“姑娘,这些日子过得可是开心。”
觉得是个肯定句,玉诺点点头。
“姑娘果真是绝情之人哪!”他的表情那么无辜,明媚的阳光抚在他脸上,使得他的笑容越发光华四射。
说出这种话来还能笑的如此开心,玉诺忍不住变了脸色。
他好像并未瞧见,将绢扇的一端搭在右手虎口处,优雅的开合,轻轻的叹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真有道理。”
玉诺不想和一小孩子计较,站起来道,“如果没事情我走了。”
“呵呵!”他笑声清脆,眼眸晶亮,纯洁的可以滴出水来,“姑娘,坐么!自然有事。”
玉诺一脸严肃,“你说吧!”
他向后靠了靠,神情带着一丝迷惑,“姑娘,你现在是想急于和我家撇清关系么?”
玉诺略犹豫,很肯定的说,“我们都还是朋友。”
“真不知姑娘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聪明,你以为搬出府去,就撇清关系了么?”他笑的依旧灿烂。
玉诺把向上窜的小火苗压了压,细一琢磨,古代株连之罪括弧括的确实比较超乎想象。
颜珺鹏眼珠不霎的望着玉诺恼怒的小脸变成深思,面色亦一整,“可见二哥真是把你宠坏了,你也没那么蠢么!”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口德呢!玉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颜珺鹏,你……”
并不给玉诺说话的机会,颜珺鹏表情突然肃整,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姑娘,虽然你对我府有再造之恩,然我家亦对你有保护之义,你以为,城门失火,不会殃及你这条池鱼?”他重重‘哼’了一声,“我家之事,你已牵涉太多,不要以为我会如二哥般仁慈。”
*裸的警告,玉诺愣瞪着他如花的面容,深晦的眼眸和唇角的一丝绝冷,莫名的发寒,是的!他并不是孩子,而是一个在宫廷、官场中浸淫多年的――世人所谓的青年才俊。
颜珺鹏嘴角的弧度又勾了起来,带着讽刺意味,“太子,琪王之属,又怎是良善之辈,如不是心存不轨,以他们如此尊贵的地位,岂会讨好你这一介平民?!”
玉诺已无力反驳他的话,只苍白的辩解,“自搬出后,我再没与他们来往过。”
“这个我自然知道,”此时他目中煞气开始蒸腾,面色冷酷,“哼!好个如意算盘!”
玉诺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瞟了她一眼,――说实话,这个女人,真的不该留在这世间,可是西荣王临死前亦有交待,如此,只好再‘点拨’一下。
“二夫人也就罢了,郑夫人乃当今丞相之女,身份尊贵,你切莫打她的主意!”
这哪和哪啊,玉诺怒道,“我从没打过什么主意。”
“你这女人,心肠是石头做的么,那日,二哥从你处回来,连马都坐不得了,你非要逼得他抛妻弃子,身败名裂么?”
听此,玉诺小脸又白了几分,“我已和他都说清了。”
颜珺鹏亦被她激怒,冷笑道,“你即入我家来,便是我家人,死都不能脱离,何况你已知太多内幕!过几日,我着人先送你回大都。”
“这事用不着你管!”玉诺眉眼立即竖起来。
“那你希望我杀人灭口?”颜珺鹏毫不掩饰自己的煞气,把话说的透白,这也是他早想做的。
玉诺愣了片刻,琢磨这句话的可信度。
他突然邪莫的笑起来,声音温和,有如春风,所掠之处,却寸草不生,“我不怕你告密,我家握有周国所有的军队,你以为你一句话皇帝就动得了我们,只怕,你要先当那只替罪羊。”......
他所言自然不假,玉诺脸色灰败,失了魂似的回了通济街,是啊,她能怎样呢,自来到这世上,就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如今,带着宅子里这么多的生命都系于自己的一个选择。
其实,她无论怎么逃离,颜家,是绝对不会放开她的。
这么多的挣扎,都是在让别人看戏,真是太天真了,可笑到愚蠢。
冯宅里加派了颜府护卫,名曰保护,实则软禁。
其实这些人倒困不住玉诺,但颜珺鹏的品性与颜珺羽相差太多,为了他人的健康安全,自己也只能暂时屈从。
她派颜成捎信给小侯爷,希望临走前见见丹晨,颜珺鹏下午施施然而来,第一句话就让玉诺冷彻心肺,“此间只有利益,更无朋友,在回大都之前,莫要生事。”
――回大都,玉诺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如今又被他提起,而且日*近,不由满腹愁怅。
其实若自己反对,颜珺羽绝不会强迫什么,可是,一想到要见面,就觉得尴尬,那日伤他伤的确实挺重,想起来就忍不住头痛,“那个,要不这样,我搬回侯府,给你家当个丫头怎样?”
颜珺鹏闻言,先是一愣,然后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绢扇不停的开合,大约半刻,方开口,“哥哥如此不招你待见?”
“不是!只是,”玉诺这话亦说不下去,只好深加表白,“我以后,不会嫁人。”
颜珺鹏用扇子摭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熠熠发光的狐狸眼,直至把玉诺盯的寒毛倒竖,才突然道,“我那里不缺傻丫头。”
玉诺目瞪口呆的看他离去,差点吐血。

第三十三章 遭遇追杀
六月望,天色阴郁,冷月在云层中穿行,或明或晦。
还有两日便离京了,以后,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玉诺越发焦燥起来。
亥中,她换了身夜行衣,潜出了通济街,奔睿王府而来。
丹晨此时已休息,玉诺熟门熟路的翻窗入室,越过值夜的丫头,钻进床账里捅醒了她。
两人悄悄出了晨曦阁,来到不远处的青莲轩。
此时,王府幽暗深静,林花木石,皆影影憧憧,似魑若魅。
丹晨靠在亭柱边,“这么晚了,你来做甚,朝廷不许夜行你不知道么?”
“这事难不倒我,我只是想来见见你。”
“你,莫非?可有什么事发生?”
“没有,心血来潮而已,别问为什么,一会儿我就走。”玉诺扶着栏杆,探身望着开的正旺的菡萏,池水混着花的芳香,与蒸腾的沼气旋升,溶入浓郁的夜色。
――‘就是你,又一定能如愿寻得一心人么?这样的世道,痴人说梦罢了,既然无力反抗,顺其自然会活得舒服一些。’丹晨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是啊,能如何呢?!
突然,扑啦啦几声响,从荷池深处飞出只仙鹤,两人俱是一惊,玉诺不由道,“寒塘渡鹤影!”
丹晨随即续上,“冷月葬花魂!”
“你,也会?”玉诺抬起身,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丹晨亦回望她,神情复杂,带着感伤。
天地间瞬时静默下来,两人一时脉脉无语。
身后传来掌声,在寂寂的深夜格外清晰,“绝对!绝对!”两人回头,睿王不知何时站在亭边,笑道,“姑娘深夜来府游园,如此雅兴啊!”
难道此人亦有武功,出现时竟然不带一丝声响,玉诺不动声色的皱下眉,道,“王爷好,今天已太晚,告辞了!”
“姑娘等等,本王派人送你吧!”
你这么劳师动众一送,颜珺鹏那小子立马就会知道,到时,不知哪个倒霉蛋走运,让他打个半死,我不是给自己找病么我!
玉诺赶紧道,“不必!不必!”说完,已飞身而去。
睿王对丹晨道,“王妃请回。”然后亦加快脚步,并很快消失在山石草木中。

月色逐渐被浓云掩盖,天地陷入一片昏暗,凉风突起。
玉诺看看天,心想,‘要下雨了!’不由加快了脚步。
刚进通济街,瓢泼大雨倾天而下,玉诺见棋室内还闪着微弱的烛光,知道钱廖定是有什么难解的棋局,正独自研究,便敲门进去,待雨小些再走。
窗外电闪雷鸣,撒豆似的敲打着窗棂,室内烛光渐渐暗淡,钱廖道,“要过子时了,姑娘回去吧!”说着,递上一柄青油伞。
突然,棋室的门‘咣当’一声,倒在地上,随后冲进数十名黑衣人,挥刀向玉诺砍来。
玉诺一时呆住,竟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刀要落下,钱廖扑过来,哑声道,“快跑!”就这一瞬间,飞溅的鲜血刺激了玉诺的神经,她眼睁睁的看着钱廖只带着半边脑袋倒在自己面前,愤怒迅速冲开了僵化的思维,玉诺拼了命似的向砍倒钱廖的人杀去。
此时,棋室外又冲进一批黑衣人,与头一批交起手来,其中有一个护到玉诺近前,急促道,“速回侯府!”
玉诺愣神的空档,来人已一剑刺穿杀害钱廖那个凶手的胸膛。
玉诺返身向外跑去,还未出小巷,又被一群黑衣人拦住,他们迅速的围上来,成圆形。
不过,这群人对玉诺并不下杀招,只意在生擒。
玉诺攻击没有套路,那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十招,就被一人一掌劈昏在地。
后面跟过来护送玉诺的人亦在此次救夺中被杀死,眼看玉诺就要被人胁下掠走,突然破空几声‘铮’响,随着响声,倒下几名黑衣人,夹着玉诺的人亦被迫躲闪,待他站定,从巷内的高墙上,已飞身下来数个黑衣人,紧紧围住他。
又是一场恶战,挟着玉诺的人眼见不敌,撮口几声凌厉的哨响,不一时,又有一批人进入巷子,后一批黑衣人舍身相救,待夺过玉诺后,一个挟其向巷深处跑去,另外的拦住进攻的人。
此人对地形相当熟悉,七扭八拐,竟然出了城门,向山里奔去。

雨已停,天色稍明,树丫上,草叶间,还积蓄着满满的水珠,风稍动,便扑喇喇的如珠似玉的落下。
玉诺浑身湿透,胳膊上挂了些轻伤,身边的黑衣人比她严重许多,呼吸急促,身下一滩血迹。
“你怎么样了?”玉诺急切的问。
此人听她说话,努力集中思维,“去找将军,小侯爷并非善类。”
难道他是颜珺羽派来保护她的,玉诺要扶他起来,“走,咱们先去治伤!”
那人苦笑,“进不得城,否则有性命之忧。”
玉诺扶他时不经意的拂过他的面颊,黑巾随她的胳膊上的衣料滑落。
“颜平!”玉诺惊住。
“唉!”他长叹口气,从胸口间摸索出一对翡翠玉镯,交到玉诺手上,“此乃霍家长媳之信物,交与袭人吧,她,就靠姑娘照顾了,我,对不起她。”说完,眼圈微红,眼内晶芒闪动。
“你说什么胡话,袭人还等着你呢,她已经怀孕了,咱们快去治伤。”
他阻止玉诺,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我,非良人,自身尚且不保,如何顾得了他人,”他喘口气,继续道,”以此路前行半里处有一断崖,然后向右半里,生长着数棵青藤,用其全长,可悬下山崖。”
说着,他的嘴角亦不断的涌出鲜血,仍坚持着递给玉诺一支匕首,催促,“快走,来人了!”
玉诺泪雨纷飞,向断崖奔去,找到颜平所说处,用了一天的时间,方悬到谷底。
山谷下是湍急的河流,两侧山石嶙峋,玉诺手脚并用,行了两日,又被一刀削斧劈的巨崖所阻。
右侧,是有一条坡度几近八十度的陡径。
玉诺从水边找了些可吃的,蓄养了一*力,才向上攀爬。
薄雾轻笼,暮色暗沉,玉诺决定此时下山,然而,几条黑影已悄无声息的将她围住,待玉诺发觉要跑时,来人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了她飞扬的长发。
玉诺借力鹞子翻身,反身蹬了出去,那人并不打算伤她,躲开她的双脚,快速点向她的肩池穴,玉诺顿觉半身发麻,几乎跌倒。
黑衣人正要去擒,只听‘铮’‘铮’几声,箭羽刺破空气,带着凌厉的杀气,向他射来,黑衣人一惊,迅速闪到一旁,只这一会儿工夫,玉诺已被人带走,他恼怒的一挥手,“追!”

射箭的黑衣人身材瘦小,他立于树顶,抛出绳索,以闪电般的速度把玉诺从包围圈中凭空拎出,并胁其迅速向密林深处掠去,兜兜转转,于某处崖旁停下,手轻轻一按,出现一密道,两人及时的钻了进去。
密道又潮又窄,仅容一人匍匐而前,四周的岩石滑腻,时有小动物在手下蠕动,玉诺已顾不得害怕,头脑中亦没了敌我之分,在身后那黑衣人的催促下,努力前爬,行了大约两个时辰,后边的人方轻声道,“到了,你前方居左处有一凸石,按下去即可。”
这乌漆麻黑的地下,玉诺在里面根本就是视盲,摸索了半日,才找到凸块。
前面有石头轻辗过的声音,那人又道,“洞口是水井,姑娘小心些。”
外面依旧伸手不见五指,玉诺只能勉强看个大致轮廓,且对地形不熟悉,手一出溜,已收不住身体,扑通掉进井里。
幸好洞口接近水拉,玉诺刚呛到一口水,就被及时的拉了上来。
那人掏出索套向上抛去,然后挟起玉诺,利索的出了井口,进入一房间中,“姑娘暂安于此,在下去去就来。”说完,飞身出去。
时值盛夏,玉诺多日不曾换洗,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手脚上的伤也因没有处理而发脓。
她泪汪汪的倒在茅草堆里,哀伤自己多舛的命运,亦对未可预知的将来充满恐惧。
是什么人要杀自己呢?玉诺实在想不透,前生后世她都没得罪过人,凭什么要受这种待遇!第二批人是颜家的不假,那第三批呢?第三批与密林中出现的差不多是同一伙人,他们抓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
剩下的就是第四批与这个刚刚出去的人,他们所用的武器均为箭羽,且其中有颜平,那么,可以肯定的说,这是显帝的人。
可是,老皇帝为何要这么曲折的救她呢?!
不一时,那人又返回来,带了些吃的和换洗衣物,并体贴的送上一桶清水,然后到外面站岗。
以目前的情形看,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玉诺心下稍安,洗完吃过,便迷迷糊糊的睡去。将凌晨时,又被那人捅醒,吊到井下,继续潜伏在密洞中。
玉诺很有自知知明,并没有逃跑的打算,只是奇怪老皇帝把她搁这儿是什么意思!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十四章 绝路相逢
二日后,那男人对玉诺道,“家主要见你。”
这男人长相很普通,普通到让人很容易忘掉,但玉诺知道,他很不普通。
终于要看到结果,虽然可能很糟,但总比闷着葫芦的好,玉诺仰头望天,悲壮的轻语,“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那男人好奇的看看她,“家主是救你!”
玉诺想想,毕竟自己有功于国,这也有可能。
两人重潜回密道,这次是那男人在前。
中途,他轻叩了三次岩壁,然后,从其左侧,出现一个散发着微微幽亮的洞口,洞口尽头,是一10平米见方的全封闭石室。
石室顶,悬一颗直径约十寸的夜明珠。
背对着洞口的人听到响声,转过身。
“太子?!”玉诺顿时愣住。
太子身着青帛,明朗一笑,“姑娘,这几日委曲了!”
与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玉诺此时的心情,不仅仅是用吃惊能形容的,“你?这是怎么回事?”就这当口,那男人已闪身出了密室。
“姑娘,此事说来话长,本宫半月前听人密报姑娘失踪,便到侯府求证,果真有一女子假冒于你,想来你定是有了危险,便着御风雷遥四处搜寻。昨日,雷遥来报,所述与你貌极似,故而今日相见,果然不假。”
原来,无间道无处不在!
“你想怎样?”玉诺知他与颜珺羽的关系誓同水火,不由警惕的问。
太子露出冤屈的表情,“自然是救姑娘出去,现在侯府只怕回不去了,本宫目前也是自身难保,如此,只有上护军处才最安全。”
玉诺凝眉略思,“为何侯府要用人假冒我?”
“姑娘有所不知,当日杀你之人乃郑夫人之三兄郑瑾琮,小侯爷亦是为了平此风波保住郑相之位。”
看来,郑家与颜家的联盟不是一般的铁,只不知颜珺羽对此何态度!玉诺不由惶然。
再细想想,颜珺鹏不许自己外出亦是可能早已发现有人监视通济街,否则也不会隔那么长时间才派人到通济街来保护。
都怪自己愚鲁,想那郑瑾琮定是因平日无法下手,才会在雨夜放胆一搏,可是,自己从没想过要嫁给颜珺羽啊!难道是二夫人之事让郑夫人有兔死狐悲之感,她才下此狠手?
世人只道颜珺羽对自己情深,殊不知其中大有缘故。
见玉诺的神情渐渐放松,太子又道,“今晚子时姑娘出发,本宫着御风送你。”
“你,为何救我?”玉诺仍记得颜珺鹏说过的话――‘太子,琪王之属,又怎是良善之辈,如不是心存不轨,以他们如此尊贵的地位,岂会讨好你这一介平民?!’
“姑娘有功于国,本宫无论为太子亦或平民,都对姑娘有保护之义,何况上护军忠肝义胆,与姑娘有过命之情,本宫把你交与他,自然放心。”
太子神情慷慨,玉诺却仍然忐忑,目光疑虑不定。
太子自知她所想,粲然笑道,“姑娘可是担心谢颜两家恩怨?本宫身为皇家之后,与那败军之奴毫无瓜葛,何况,以天下为家者,怎能以个人私怨以度国事!姑娘乃深明大义之人,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
玉诺颔首,若他真这么想,将来如果做得上皇位,定为明君。
太子见此,会心一笑,拍拍手,石室门便无声打开,两名婢女陆续端上酒饭。
“姑娘此去路途遥远,期间亦不会太平,本宫只能尽此薄力了。
救玉诺的那名男子便是御风雷遥,子夜,两人出了青山,快马加鞭,昼伏夜出,向大都奔去。
雷遥一*走无人所到的密林,曲折而行,渴则饮山泉之水,饿则狩山中之兽,到义州府边境时,两匹马已成了两人腹中之物。
玉诺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草木荆棘划的破烂不堪,所露之处,亦是伤痕累累。
于是雷遥决定下山购物。见他远去,玉诺把自己缚在一个粗壮隐蔽的树丫之上,开始休息。
夕阳已下,暮色渐浓,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一条渡轮正在海浪中起伏,船舷上,凭风靠立一人,深色墨镜,浅灰西装,神情落寞而无奈。
玉诺一见到他,心中的怒火便从胸部延展,这个人,正是绑架她,致使她失去亲人,转世到古代为生存而辗转的罪魁祸首――赵其。
这已经是公海了,难道他事情败露,正在出逃?!说什么也不能叫他跑掉,玉诺努力要向前抓住他,可是,自己的身体却动不得丝毫。
从船舱内走出两个粗大壮汉,来到赵其身后,赵其惊觉回头,还未来的及说话,其中一人已挥起钢条,玉诺只觉眼前血红一片。
“姑娘!姑娘!”耳边有人轻唤,玉诺满头汗水,惊恐的‘啊’了一声,睁开眼,却是雷遥,这才松口气,虚脱的把头放平,寂静的林中,只听得她胸中心跳如捣。
“姑娘,莫要睡了,吃些东西,把衣物换了。”说完,雷遥自己先行离开。

子夜,两人沿官道下面的小径速行。
突然,雷遥停下,细听一番,眉头不由皱起,“不好,有埋伏。”说着,负起玉诺,向深林掠去。
几条身影亦现身,快速的追了上来。
玉诺回头,见敌人越来越近,好不焦急,“有没有暗器?”
雷遥递她一锦囊,玉诺打开,原来是银针,估算了一下数量,向最近的人射去。那人不得已止住脚步,侧身闪避。
幸好所追之人对玉诺并不下杀手,玉诺也因此讨了些便宜,竟使得敌人一时近不得身,不过,如此下去,二人终是要吃亏。

这时,雷遥放下玉诺,“前面是断崖,姑娘速逃,在下去拦住这些贼子。”
玉诺拦阻,“他们人太多。”
“太子临行前有言,待姑娘如待太子,太子对在下恩重如山,在下亦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以不负太子之义,姑娘,自己保重!”说完,抽出长剑,反方向而去。
玉诺知古人以义为重,况且,雷遥轻功了绝,若只一人,也容易脱身,便依他所言,向山下奔去。
黑衣人见雷遥独自而返,心中大喜,吩咐手下兵分两路,一部分缠斗雷遥,一部分追找玉诺。
谁知雷遥报了死心,空门大露,直与黑衣人拼命。
黑衣人一时亦摆脱不得,杀气愈胜,招招必取雷遥之命,数十回合,雷遥一膊被断,黑衣人面纱亦被挑落,雷遥惊道,“云风?”
云风冷笑,“小太子也想渔人之利?哼!不自量力!”说完,欺身挥剑,砍下雷遥头颅,转而对属下道,“追,谅她也跑不远。”
玉诺眼见黑衣人追了过来,晓得雷遥凶多吉少,再无了主心骨,不由紧张的大喊,“救命啊!杀人啦!”边喊边盲目的撒银针。
寂静的山林突然传来女人凄厉的呼救声,颜珺羽猛的拉住缰绳,凝神细听,这声音,怎任的如此熟悉?
自回大都后,颜珺羽处理完堆积的军务,又一日想起,与玉诺的初逢,那些经历,或惊或险,或喜或悲,仿佛一直都在眼前,
――是啊!有些记忆并不是刻意想忘记就能把它从脑海中根除,因为,它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
可是,他已经无法面对玉诺厌恶的眼神,也无法给她一个完美的童话。
既然无法爱,那就放手吧!
然而,午夜梦回,仍是满腹的思念,这里,已留下太多她的痕迹,她爽朗的大笑,沉睡的面容,如玉的黑眸.....就算她那么绝决的拒绝,他依然无法忘记!
他再次来到义州府,重新追寻自己与她走过的足迹。
当初,他接受玉诺的建议,保存实力,打游击战,从义州城撤军,也就是在此时,他抱着她,从这里出发,以最小的伤亡,安全的返回了郑州。
静谧的午夜,那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凄厉的响起,他的心猛的揪紧,“去看看!”他刚一发话,猛哥贴木儿已如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
这时,玉诺已经彻底绝望了,银针已经撒完,黑衣人竟如大鸟般的从头顶越过她,拦在她面前。
回头,后路亦已被人断阻,如今,只有拼死一搏。
玉诺渐渐稳定情绪,展开架式,等待黑衣人的进攻。
网已拉好,就算鱼儿长了翅膀也不会飞得出去,见时机成熟,云风欺身扑了过来,玉诺翻出匕首,竭力与之抗衡了几招,然后,只觉后腰一麻,再也立不住,扑通跪下。
本以为只能束手就擒了,谁知耳边居然传来打斗声,玉诺抬头,见到又一批人来纠缠,心下暗喜,勉强站起来,向前奔去。
腿如灌了铅般,不知那丫的给自己点的什么穴,玉诺边骂边艰难的向前移动。
突然,又一黑影拦在面前,望着那手中之剑在暗夜中微微的颤抖,闪着幽幽的光,玉诺脑袋一麻,心道,这还有完没完了,不如死了算了!
想完,真的两眼一番,彻底晕菜。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十五章 怀疑调查
感觉周围一片悠远的海水蓝,玉诺舒服的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耳边不时有声音忽远忽近的响起,玉诺迷迷糊糊的听到,‘饶了你?你让小诺醒过来我便饶了你。’这是于心洁的声音。
玉诺惊喜的喊道,“妈妈。”
却并没有人理她。
‘她不是我害的,我没害过她!’
玉诺皱皱眉,‘雨轩?!’ 
‘没有?那你认什么错,让我饶你什么?’
她们怎么了?玉诺拉着于心洁,“妈妈,妈妈。”
为什么她们听不到,玉诺越发惊慌的拽紧衣袖,只怕一松手,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颜珺羽看她汗流满面,紧张的拽着自己的前襟,喃喃的叫着妈妈,知是又做梦了,眉头紧锁,轻抚她的后背。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何她变成了如此模样?那日,当形同乞丐的玉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颜珺羽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真的是她,形容枯瘦,伤痕累累。
是谁要追杀她呢?只可惜,黑衣人竟然逃脱。
第二日,他便派人去神都,责问玄展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他对此一无所知?
这时,玉诺悠悠醒来,张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颜珺羽那张放大的焦急的脸。
玉诺愕然,瞪视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无恙。于是,所有的委曲瞬时积满胸腔,之后一股脑儿的喷薄而出。
颜珺羽亦忍不住全身颤抖,只轻轻环着她,任她发泄。
午后,颜珺羽将药瓶摆在床头的几案上,对玉诺轻声道,“诺儿,上药了。”
他半垂着头,仔细的检查伤口,小心的涂抹。
阳光透过紫绡,静悄悄的落在他脸上,折射出玫瑰般的光晕。
他额上的‘川’字越发深刻,眼尾处,有几条淡淡的折痕。
玉诺心中不由莫名的感伤,再往上看去,他青巾包裹的那本来乌黑的头发,居然明显的出现了几丝银色。
玉诺不由怜惜的问,“怎么长白发了?”
颜珺羽闻言,愕然抬眸,眼白处被红丝覆盖,阳光穿过,有些晶莹的光芒在闪动。
“哦!”他明白过来,声音有些喑哑,勉强一笑,又垂下头。
从来,他都是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包容自己的一切,也致使,自己一直忽略了他的内心感受,其实,他的心,也是脆弱的吧!只是,有些事,真得强求不来!她的爱还没有那么无私,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的男人光明正大的睡其他女人!
可是,命运,又不得不让她留下来。
心瞬时被潮水般涌来的悲伤淹没,玉诺呆呆的望着他,愁怅满目。
待药膏涂均,颜珺羽并不抬头,只道,“好了,你再睡一会儿!”说罢,便转身出去,不曾看她一眼。

对于颜珺羽的疑问,颜珺鹏只言正调查中,并一再强调,莫离大都。
此事与玉诺所想一致,只要颜珺羽有一日兵权,皇帝,又怎能奈何得他们?!
在朝堂上,郑家与颜家互相依撑已十余年,单就颜珺鹏对此事的态度,玉诺也非常清楚,这层关系网,自己决不能碰触。故而,对于追杀自己的人,玉诺分毫不提郑家,只言自己平日可能过于招摇,导致有些胆大之徒意欲从中谋取钱财。
颜珺羽自然不信,“那黑衣人武功高强,岂是江湖人为之?且你失踪这许日,玄展何以不向我言?莫非?”他略犹豫,终是说了出来,“可是郑家有人对你不利?”
“没,”若是因此事惹他们夫妻不和,兄弟反目,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玉诺打哈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当日见我时,可以为我有什么本事?!你三弟就算要追查此事,也不能大张棋鼓啊,我那时已搬离你家,我失踪了,也是京兆尹的事,否则,你家这叫越权懂不懂?”
总之,棋室内的事颜珺鹏决不会对颜珺羽说,那么,就给了玉诺一个自圆其说的机会,于是,她自编自导出一个惊险迭出绑架案,被好心人所救,在山里迷了路,辗转来到义州府,谁知那伙贼人一直不罢休,竟追杀至此。
只好将太子相救之事隐过,将来若是他被拉下马,那时再求颜珺羽留他一命吧!
而雷遥,永远见不得光的杀手,只能留在记忆深处吧。
颜珺鹏静静的听完玉诺的故事,神情幽暗,并没发表任何异议。

月未,玉诺伤已痊愈,两人乘马轿返大都府。
玉诺一直对第三批黑衣人的身份进行推测,其实这伙人实在有机会杀她,可是,他们却只为单纯的抓人,如此,就一定是有人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而世上知道她在军械上有异能的,除了颜珺羽就是已经死去的颜湛,而颜湛,极有可能告诉小侯爷,可是,颜珺鹏要利用自己,也没必要这么曲折吧?!
此人排除在外!
那么还有两人――颜成、颜青。
颜青如今已是下将军,负责颜珺羽离军时一切军中事务,对颜珺羽忠心耿耿,要是想反,早就有动作了,他――排除!
颜成,是到侯府后两人才开始接触,最多是个密探,不过,颜家兄弟对他都比较信任,好像怀疑他,也有点说不通。
“诺儿?在想什么?”颜珺羽进了轿子,见玉诺仍皱眉深思,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由疑惑的坐了过去。
“哦!”玉诺回过神来,“想什么时候把袭人和灵秀接来呢?”见颜珺羽不信的样子,笑道,“那个,郑夫人和二夫人什么时候接来?”
颜珺羽脸当即便黑了,不再理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看完后叹口气。
玉诺讨好的问,“什么事啊?”
“族中来信,言苏护军与夫人不合,望我从中劝导。”
“苏护军?”
“即颜忠也!”
颜忠!怎么把他忘了呢!
当初,他也算知晓自己一些内幕的人。
若是他,就有实力支配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来追捕自己。
玉诺恍然。
以他现在的实力自然斗不过颜珺羽,可是,要是把自己掠去,只需一万人足矣!就是打下周国的天下,亦是易如反掌。
可是,自己被追杀的事,貌似骗了颜珺羽在先,再难自圆其说,见颜珺羽也正拿狐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玉诺便就势道,“那颜忠信得过么?”
“为何有此问?”
“人么,在权力的顶峰呆久了,可能会变的,何况生杀大柄,怎可假于外人呢?”
颜珺羽顿时呆住,不可置信的望向玉诺。
玉诺被他看的紧张不已,掩饰的喝了口茶,自嘲道,“呵呵,我是瞎想的。”
唉!老和你们这样的人在一起,傻子也会变人精啊!
颜珺羽默然无语,回大都后,立即着手军权的重新划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三十六章 利益结合
日子又恢复到从前,惬意而平静。
颜珺羽仍每日陪她,或下棋或习武,只是,人却越发的沉默。
午后的阳光依旧充足,忠义堂中点着火炉,焚着香料,满室暖融温馨,颜珺羽端坐在宽大的红木锦椅上,正写着什么。
他面色如玉,菱唇紧抿,光滑如缎的长发紧紧束起,用一方白色巾渍包住,眼角眉梢都带着凛然正气。几缕阳光,闪耀着灿烂的光华,停留在他的脸侧,使玉诺有一瞬间的迷惑,难怪市井有言:色绝西子慧止嫱,神都亦有玉娇双,燕荆楚籍汉去病,才貌智勇颜二郎。
颜珺羽抬起头,转过脸,对着屏风后突然粲然而笑。
他有透视眼么!玉诺吃了一惊,急忙往床上跑,不想被一小杌子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颜珺羽已转过屏风,扶她起来,嗔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玉诺正发窘,却听袁秉谦在堂外道,“将军,圣旨到!”
颜珺羽忙换了朝服出去接旨。
玉诺无事,便坐到案几上,随手看了几封密信,皆是安排军中之职,玉诺并不认得那些人,也不再意,将其归置一边,正要提笔练字,却见砚边有一团纸,打开一看,是张揉皱的梅花笺,上有数语:
余陆年失母 继而失兄 父痛不欲生 以云命园 以念吾母
吾十年随军 争战杀场 凡二十载 其中曲折 一言难述
十陆 娶郑氏之女 结盟 以抗谢氏
廿叁 吾被困西山 诺儿舍命救之
奈何  奈何
搔首问苍茫兮  谁知余之心伤
此定是随思而写。
玉诺看完,一时怔在那里。
饭后,颜珺羽仍未回来,玉诺不免心焦,而堂前等候吩咐的小厮俱不晓得将军何故不归。
戌中,堂中门才‘吱呀’而开,玉诺披了件灰貂长毛裘袍迎到门口,颜珺羽满面寒霜而来,当看到玉诺,寒霜立即溶化,转而成深深的怜惜,“ 诺儿,外面如此寒冷,莫要着了凉才好!”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言语里透着焦急与嗔怪,颜珺羽顿觉心中暖融融的,他替玉诺紧了紧裘氅,揽着她的肩,进了西室,然后拥她入怀,良久,才道,“对不起!”
这动作好像有些暧昧,玉诺挣了挣,他反而搂的更紧,隔着厚厚的衣料,玉诺仍听得到他咚咚的心跳声。
玉诺有些紧张,转移话题,“那个,今天皇上说了些什么?”
他这才放开她,扶她坐在床上,“皇上欲封我为柱国公。”
这本是喜事,可是,他刚进门时看上去很生气啊?
玉诺不由问,“你,答应了?”
他抬眼,目光温润,“你,怎么想?”
玉诺很肯定的摇头,“其实你现在不挺好么,莫要为了虚名而处实祸。”
柱国公位虽高,却无真正的实权,而且无战事时必须回神都述职,此时颜珺羽并无可依托的家人能于军事上在大都独挡一面,没了牵制,显帝自然好做为,故而玉诺反对。
他笑,“诺儿与我所想一致,我已将此位让于苏忠,西北之兵,毕竟为我父所创,他想动作,还需看我同不同意?”
“对,他很有可能知道我的事情。”一不小心说了实话,玉诺发觉赶紧掩口。
颜珺羽并没注意,反而道,“诺儿多虑了,同在高位者,如无实证,绝不敢把捕风捉影之事放于台前,何况他已为我架空,再无能力做恶。”
他冷哼一声,“这笔帐我会慢慢与他算!”
难道,他早已知道自己在骗他,并一直在暗中调查自己被追杀一事?!玉诺一时愣住。
颜珺羽见玉诺怔怔的望着自己,想起白天之事,心头一热,不由又拥住她,“诺儿,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果然,他已知晓,看来,自己真是没有骗人的天赋,玉诺低头轻叹口气。
心里终究在些不爽,那又能如何呢?他如今不把事情挑明而道谦,也是为了将郑瑾琮杀人一事掩过,是啊!郑家与他即是姻亲,又是朝廷上的臂膀,就是站在自己利益的立场上,也认为这事只能这样了。
是啊,在男人心里,有什么比权势更能令他们心动呢!

颜珺羽见玉诺一直无精打采,且对自己态度突然间变得疏离而冷淡,亦是苦恼不已。
想来,郑家给她带来的伤害,不是一时便能消除的,也难免牵怒于自己,见春日已到,便暗暗思量,过几日,带她到塞外散散心,毕竟,总闷在家里,也容易胡思乱想。
成化六年三月,神都传来双喜,丹晨、袭人各生一子,玉诺着实兴奋了几日,想到那两支枪还埋在通济街冯宅的后院里,便决定亲自去取。
当她向颜珺羽提起此事,他却问,“你,可喜欢毅儿与未儿?”
“当然啊,都喜欢。”玉诺连连点头,其实她与郑夫人的子女很少接触,倒是嘉涵,长时间不见,心里怪想的。
颜珺羽仿佛松了口气,笑容亦舒展开来,“如此,便把毅儿与未儿也接来,如何?”
玉诺觉得不太对,“那嘉涵呢?”
颜珺羽脸上闪过一丝愧怅,“涵儿已随其母而去。”
果然还是休了,连儿子都不要了,玉诺冷哼一声,“嘉毅夏未有郑夫人照顾,让我接来什么意思?”
颜珺羽面色立即黑了下来,“莫提那贱妇,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又如何配做*人母。”
玉诺回过味来,大惊,“你,你,你把她也休了?”见他点头,玉诺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袖,“郑相,那郑丞相呢?”
“已告老还乡。”
玉诺彻底蒙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魂,对他吼道,“你,你疯啦?”
颜珺羽无奈而又无辜的望着她,“若此事轻饶了他们,以那傻霸王之个性,又怎会罢休。”
“那还不是你逼的。”玉诺声音不觉又提高几分,“他们对你很重要,难道你不知道么?”
“你对我更重要!”颜珺羽直视着她的双眸,目中隐忍着怒火,却不容置疑。
是啊,在这世间,除了自己,谁还能给她平静幸福的生活,他不想再放手了。
“你为何如此自私?你之眼中,所有人都重要,为何独独没有我?你,当真看不到我的心么?”他声音喑哑,一把拽过发怔的玉诺,狠狠的吮上她的唇,带着惩罚、悲伤与无法抑制的激情。
玉诺不曾防备,大脑顿时死机,所有本能的思维,都沉浸在他强烈的气息与缠绵的动作里而不能自拔。
时间,好似从中被人折断,留下一段空白,然后又随着意识,向前无声无息的滑动。
他轻啮她的耳垂,低沉道,“我亦不想如此,如果她不曾如此伤害于你,我永远不会休了她。”
他温热的气息在她的唇边,发际、耳后缭绕,玉诺愈加迷惑无措,“可是,可是,你这么做,不正中了皇帝的圈套么?”
他略抬头,眼眸晶亮,带着一丝隐忍的欲望,“圈套又如何?只要你我同心,谁又奈何的我们?太子既然对你有救命之恩,我亦不会动他,只要他们不逼我,我亦甘心做一将军。”
见玉诺仍茫然犹疑的样子,他道,“如今,你可离的开我?”
好像不能,自己的军事异能,已为有心人知道,因此,玉诺摇摇头。
“我,亦离不开你!”他眼神炙热,头垂在她的肩侧,在她耳边轻喃,“诺儿,我喜欢你,嫁给我,嗯?”
突然间,眼前所有的障碍清扫一空,可是,自己真想嫁他么?!
虽然,自己也曾有过悸动,有时还不由自主的受他迷惑。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却从不曾在脑海中迟疑过。
如今,又发生的这么多事,心里,更多的,是理智与衡量。
何况,嘉涵,因为自己,失去了家庭,玉诺心里又如何过的去。
她默然!
“在想什么?”他柔声问。
“嘉涵怎么办?就算郑夫人有错,那二夫人呢?”
他神色一黯,迟疑片刻,“她,不过一妾而已。”
玉诺挣脱他,冷笑。
“你,不能用你所思,如此要求于我。”他艰难的解释,“妻与妾是不一样的,妾可以换宝马,当明珠,送人做礼物,可是,妻不能,我曾经与世人一样,一直这样想。何况,她跟我,并不会幸福。”
“你,还是把二夫人找来吧,嘉涵他还小。”古人的确如此,玉诺怔愣片刻,终于无奈的叹口气。
颜珺羽果断的摇头,“只能涵儿回来,你说我绝情也好,说我自私也罢,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也只想娶你一人,”
见玉诺神丝飘游,不知所想,颜珺羽的心又莫的收紧,可是,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她,“我要娶你为妻,明媒证娶,现在我已是一人,诺儿,我们成亲吧。”
是啊,她的生命,从一开始就系在颜珺羽身上了,反抗又能怎么样呢?
玉诺思虑之后,抬眼望向正紧张的绷着脸等待自己回答的颜珺羽,面色不由一红,脱口道,“什么时候成亲?”
颜珺羽听此,俊脸突然如抹上了一层胭脂,透着几分尴尬与羞涩,嗫嚅,“我尚于丁忧,一年以后,行么?”
玉诺突然发觉自己回答的太雷了,不由又羞又恼,撇下他跑回了房间。
没想到如此顺利,幸福瞬间溢满胸口,颜珺羽傻呵呵的看着她跑开,终于松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珠。
“诺儿,”他追了进来,顺势便要抱,玉诺灵巧的躲开,板着脸问,“你还是不是古人!不知道非礼勿摸嘛!”
他噗嗤笑了,摇头,“不知!“长臂一伸,发挥无赖本质,继续纠缠。
为了抵御狼爪的进攻,玉诺腾、闪、挪、掐,将所学武功和女人专用的招式,全部用上。只是此狼武功更强,还不怕痛,把本是一个善良且极具同情心的好女孩,变成了动不动便使用暴力的虐女。
而此狼亦有极端受虐倾向,每天不被踢一脚、掐一把,就觉得生活失去了乐趣。
幸福的日子就象流水,冲淡了记忆,留下一片葱绿。玉诺早将回神都取枪之事抛到脑后,尽情享受着一个男人所给予的全身心的真情实意。

第三十七章 千古情人
这日,颜珺羽没带她去练功,而是顶着晨曦的微光,拉着她,乘马来到迁化山。
迁化山在九山脚下,相对九山而言,只能算土包,然俗语着的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迁化山,在当地,确实比九山有名的多,它出名在于山顶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个会算姻缘的老和尚,据说是非常之灵验。
堂堂一国大将,居然信民间这玩意,玉诺好笑,“这是迷信,别那么无聊好不好?”
颜珺羽听后,面色不郁,“心诚则灵,难道,你不想嫁我?”
又来了!自应了他的婚事,他就成了一枚粘在身上的牛皮糖,而且突然间变得心比针眼还小,说话越来越啰嗦,总觉得玉诺答应了这门亲事是自己逼出来的,非要得寸进尺让她心甘情愿喜欢上自己,眼见他又要摆出一副怨妇相,玉诺赶紧应承,“没有,没有!”
一须发皆白的老僧端来一碗水,颜珺羽先刺破自己的中指,然后几滴鲜红的血滑入碗底。
见玉诺发愣,他拿过她的手,“不太痛。”玉诺只觉手指微刺,亦落下一滴血来。
然后,颜珺羽紧张的看着血液兜转排斥,又一点点相溶,这才渐渐松口气。
玉诺越觉得可笑,“你,这是滴血认亲啊?”
他面微赫,眼底的笑意却越发浓郁,“血相溶才可定下世姻缘。”
汗,这人还够天真,谁知人还有没有下辈子!
何况,一点科学道理也没有啊,这只能说明两人血型一致,看来,回去得给他上堂血型课。
拜完菩萨,颜珺羽从佛龛前取下一条红绸巾,仔细的缠在两人刺破的手指上。然后打坐听老和尚念前缘后世经。
玉诺哪里听得懂,时间一长,就觉头晕脑涨,却见颜珺羽一脸虔诚,心蓦然感动,虽然不懂,亦肃然听完。
下了山,已是巳中,经过一村镇。
此时,正是集市,人头攒动,叫卖声彼起此伏。玉诺扭头道,“哎,咱们去逛逛?”
自己又不是没名没姓,颜珺羽堵心,不理她,继续慢慢策马前行。
玉诺赶上他,拧了下他的胳膊,“我在叫你你没听到么?”
“哦!”他斜眼,向后摆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然后嘴角勾起一丝可恶的笑,“我还以为你在叫哎呢!”
袁副官看到手势,立即命令队伍远远的停下。
玉诺坏笑,“那叫什么?老二?小鱼儿?”
颜珺羽一头黑线,纠正,“叫瑜。”
不还是鱼么?!玉诺咯咯笑,“黑鱼?鲶鱼?”她故意摇头,“还是小鱼儿好,在我们那里,小鱼儿可是大名人哪!”
颜珺羽嘴角狂抽,翻身下马,独自向村镇走去。
玉诺后面叫,“哎!哎!”颜珺羽愤怒回头,以眼杀人。
耍刁的男人还满可爱的么!玉诺瞬时心中暖意融融。
“阿羽!”她可怜巴巴的叫道,“你等等我啊!”
颜珺羽心脏好似突然被什么击中,身体蓦的顿住,缓缓转身,恍惚的望着那清荷浅笑的女子,如云中仙子,袅袅向自己走来。

集市中的人从未见过相貌与穿着如此鲜亮的人物,一时好奇心起,皆远远的驻足旁观。
玉诺偷偷对颜珺羽道,“你回头率满高的么!男女通吃!”
颜珺羽四下一瞧,男女老少皆有,难不成自己还有断袖之癖不成?!
“胡言乱语,不成体统!”赏她八大字。
玉诺嘿嘿笑,来到一饰物摊前,仔细挑选出一个翡翠观音,回头问颜珺羽,“这个,怎么样?”
虽然是极普通的玉种,但做工却很精细。
原来她并不喜欢饰物,难道身体长大了,心思也在变?!她不知道她妆匣里每一件饰物,价值都是这个的千倍不止。
不过,既然她喜欢,便买下来。
“很好!”颜珺羽虽然说的言不由衷,但还是向跟在后面的袁副官打了个手势。
玉诺拒绝,“我带了钱,自己买。”
她现在还分这么清,颜珺羽面色不郁,无精打采回府。
玉诺草草吃过饭,便开始午睡。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在脸上缭绕,痒痒的,然后,唇被人轻轻含住。
玉诺的心开始狂跳,洁净的脸颊上渐渐晕染出朵朵红霞。
颜珺羽顿觉胸口千丝百绕,‘嗯哼’一声,紧紧的拥住她,舌尖灵巧的去叩她的牙关。
玉诺待他的舌头进来,突然一口咬住,之后睁开眼,只见颜珺羽放大的俊脸上红云密布,带着一丝愕然。
看玉诺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颜珺羽更是心花怒放,手也越发不规矩起来。
“滚开!”玉诺边拦边怒道,“还让人睡不睡觉了?”
他拉起她,“白天睡多了不好,快起来!”
“你属猫的么?!”玉诺连翻白眼,瞅准个机会,一脚叉向他后臀,这才觉得心情爽了些。
见他还傻了吧机的呵呵笑,玉诺又趁势拧了一把,命令,“来,给我捶腿。”
白给的便宜谁不占!颜珺羽痛快的跳上床。
她只穿一条八分长的锦裤,光着小脚,因刚才的戏闹,裤筒已卷到了膝盖以上,美好的腿形亦展现在他眼前。
脚踝纤细,玉腿笔直,如云鹿之胫,结实有力,一双天足,宛若春笋,趾甲莹白如玉,散发着迷朦的光泽。
他轻轻抚过她光滑细致的皮肤,腹底渐渐涌起波涛,顺着脊骨,猝不及防的扑来,玉诺所说之话,竟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额上沁出汗珠,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的红晕渐渐扩展,玉诺愕然,不知死的凑了过去,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望着眼前秋水般的盈盈剪瞳,颜珺羽猛得揽她入怀。
玉诺挣扎,“干什么你?”
他长长‘嗯’了一声,象是从腹底发出,历经千难险阻,方才吐出来。
玉诺被他抱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去推他铁一般硬的胸膛。
颜珺羽头垂在她肩后,象是极力要隐忍着什么,哑声道,“别动!”
玉诺猛然感觉到他咚咚的心跳和身体传递过来的暧昧信息,脸蓦的菲红,再不敢动,温顺的伏在他怀里。
好半晌,那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颜珺羽松开她,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尴尬与窘态,迅速的溜下床,拐出了屏风,然后吩咐小厮在隔壁浴池中放满水,泡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把那股*压了下去。
很快开始晚餐,玉诺偷眼瞧了瞧颜珺羽还湿漉漉的长发,突然想起去年他半夜跳塘之事,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而后更不可抑制的大笑。
颜珺羽自然知道她笑什么,俊脸不由通红。
不理她,迅速埋头用完餐,然后颜珺羽回房装模作样的看书,听到旁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身体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我今天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玉诺带着责备的语气问。
心里莫名高兴起来,不过,真想不起她问过自己什么,颜珺羽有些愕然的望向她,“何时问的?”
“嗯…….”玉诺脸刷的红透,嗫嚅,“就那个时候。”
颜珺羽心头哽了一下,尴尬万分,垂头仔细回想,好似她说过什么,不过,自己真不记得了,“问的什么?”他目光躲闪,声小如蚊。
“颜青听说要成亲了?”
“是!”
“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吧,怎么这么晚才成亲?”
“他本为家奴,后在军前效力,直到提了都尉,脱了奴籍,方定下西北军一将军之女,因其将军夫人病逝,故而拖延至今。我已将西府划与他,以待其成亲之用。”他玉面微赫,拉过玉诺的手,抱她坐在自己膝上,目光炯炯,“诺儿,想要什么样的房子?是要与通济街一样的么?”
“这里很好了!”玉诺羞红了脸,挣脱他,扭身回房。
颜珺羽被玉诺一挣一扭,忍不住又起了春心,趴在案边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看来,以后还是少摸她,否则,自己怕忍不到成亲那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三十八章 古今有别
中秋之日,颜珺羽将紫金龙凤玲珑佩郑重的系在玉诺腰间,“此乃吾母所遗,我一直随身而戴,以后便传媳不传女。”
玉诺回身亦取出一翡翠吊坠,上面有用红丝线打的络子,“这是上次我花自己钱买的,送给你,你不会赚便宜吧?”
此吊坠便是那日集市中她所买的观音,原来是送给自己的!想当日为此事自己还万分生气,如今看来,她亦是用了心的。
络子亦是她亲手做的吧?!颜珺羽看了看做工并不是很好的红丝线,胸中蓦的涌起千股柔情万般暖意,她,心里终究是有自己的。
“诺儿送我的我都喜欢。”而后他又撒娇道,“诺儿,你替我戴上。”
“在我们那里,男戴观音女戴弥勒,保平安的。”玉诺细心的拨开他的长发,将吊坠挂在他的脖颈,温蕴的气息缭绕在他头顶。
颜珺羽伸手揽过玉诺的腰,轻轻将头靠在她胸前,长长唤了声,“诺儿!”
这一声呼唤,带着千丝万缕的柔情与爱恋,玉诺不由颤了颤,伸臂环住他的脖颈,喃喃道,“同心同德,互莫相弃!”
颜珺羽抬头,目光晶亮,闪着异彩,“我,此生若有负诺儿,定不得好死!”
用得着说这么血腥么!玉诺笑,“你跟着胡孱什么,何况,混不到一起就散,用不着生啊死啊的!”
“散?你难道和我在混么?以后还想离开我?”颜珺羽怒。
“小心眼,你不要断章取义好不好?”玉诺推开他,“我刚才不过说我所处时代的宣言罢了!”
他放下心来,目光睹定,“我亦是在说我内心所想。”
月色清朗,霜华如水,两人坐在荷亭,品茶尝饼,静听虫语,空气中处处流淌着沁人花香与醉人的情愫。
这个中秋节,真的好像不那么想家了,也许是时间太久远了,也许…..玉诺看向对面,颜珺羽亦有感应的望向她,两人会心的相视而笑。

中秋一过,转眼就到了颜青迎亲之日,一时将军府西院鼓乐喧天,人声鼎沸。
玉诺换了身随从之衣,跟在颜珺羽身后,去见识一下古人的婚礼。
家人们皆穿红挂绿,树上亦系满彩带,廊上一排排红灯笼,大红的喜字贴满院落。
午时三刻,颜青着喜服先入府,以待新娘,突然看到颜珺羽与玉诺站在阶上,忙走上前来,面色通红,俯身揖礼,“将军、姑娘,属下不知贵客到来,失礼了!”说着,吩咐仆丛招待二人。
颜珺羽摆手,“莫要弄那虚礼,今日乃尔成亲之喜,本将军自当亲监,以免失了周全!”
颜青喜极,拜倒,“谢将军之恩!”
下午申正,花轿方进了西府。一身大红嫁衣,蒙着盖头的新娘踏过火盆,被颜青扶入,拜完天地,然后入寝室。
颜青在东南盥洗,女方仆妇待侯,而新娘则在西北盥洗,男方仆妇执水沃之。盥毕,男东女西就坐,举案就食,食毕,侍女以卺注酒,进于二人前,此就是所谓的合卺酒。
颜青不时偷眼瞟瞟站在新娘边的玉诺,心想,你凑什么热闹,将军您这种事也干?!
这一套程序做完,天已大晚,玉诺与颜珺羽来到院中,远远的看到猛哥铁木儿,她高兴的跑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告诉我!”
男女有别,我敢去瞧你么!猛哥铁木儿一头黑线,脸色黑红,又不敢撒谎,只闷头呵呵!
“这是什么?”玉诺看到桌上一梅花盏里盛着血红的液体,不由问,“这酒怎么这么红?”
现在有葡萄酒了么!
红?!鹿血酒本来就红,大补的,专门给颜青准备的,你追问个什么劲。猛哥铁木儿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头几乎触到桌面。
玉诺笑,“猛哥铁木儿,你今天怎么了?”边说边倒了一杯,品了品,不由问,“怎么这么腥啊?”
猛哥铁木儿猛抬头,脸色立即白了,瞪着她,脑袋里说,那是你喝的么!
颜珺羽仅仅晚到了三秒,玉诺就把这杯酒下肚了,并且很肯定的说,“这绝对不是葡萄酒!”
素知玉诺耍酒疯的本事,颜珺羽赶紧把她拉回了义贤堂,面带薄怒,“那是男人喝的酒,你凑什么热闹!”
“噢,难道是鹿血酒么?”玉诺终于明白了,不由呵呵笑起来,“原来他们想捉弄颜青啊!”
果然夜半,玉诺浑身燥热,难以入睡,刚坐起来,便感觉鼻孔处喷出些温热的液体来。她一惊,叫道,“阿羽!”
颜珺羽披散着头发,只穿亵绊,跑了过来,一见玉诺情景,吓了一跳,“诺儿,很难受么?”
玉诺边擦鼻血边点头,“你去给我倒水,我口渴的厉害。”
连续喝了两壶温茶,玉诺才算平静下来,偎在颜珺羽怀里,闻着他周身散发的阳刚之气,心莫名的开始燥动,她抬眼,秋水如波,呼气如兰。
“羽!”她伸臂揽住他的脖颈。
“嗯!”颜珺羽替她擦额上的汗,“乖,一会儿就好,再坚持片刻,如何?”
玉诺将头深埋,只听颜珺羽继续道,“在未成亲之前,我不能将你置于此种不堪的境地。”
沉寂片刻,玉诺突然道,“你知道我们那里男女互相喜欢应该说什么吗?”
颜珺羽摇头。
“喜欢这个词在我们看来是很通用的,只是有好感而已,除了人,我还可以喜欢小猫,小狗。”
“我不是你说的那种!”
“切,莫打岔。如果是男女之间,只把对方当成唯一的伴侣,才可以用的字,那便是——”玉诺打住。
颜珺羽急道,“究竟怎么说?”
“不告诉你!”
“不说,我可要抓你的痒了!”他威胁。
水喝多了,玉诺突然尿极,推开他,“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洗手间!”
于是,这后半夜,便在更衣室与床间折腾中,不知不觉,天光大亮。
玉诺终于恢复,吃过饭,开始补回笼觉,直到下午才醒来。睁眼不见颜珺羽,问值卫,才知他去了西院,代为颜青长者,接受贺拜。到了晚饭时,他方回来,玉诺见其面色不好,便问:“你没睡一会儿么?”
他摇头,叹口气。
玉诺笑,“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
他美目望向她,清朗如水,嘴角亦渐渐勾起。不知为何,只要看到玉诺高兴,颜珺羽就会无来由的欢喜,甚至,把一些不该说的话也一股脑道出来,“我在想颜青,只一家奴,十几年,成为边关大将,人生,恍然间天翻地覆,然突然间,亦有此不如意之事!”
啰嗦!玉诺不耐烦,“究竟什么事?”
颜珺羽这才放弃感慨,红着脸嘿嘿笑。
玉诺终于忍不住,伸手拧住他的胳膊,“你说不说?”
“颜青他,他…..” 颜珺羽终于发现自己嘴碎的很,话便说的开始嗑吧,“他的新娘——”他实在不知如何说下去,面色越发红艳。
“难道不是处子么?”玉诺眼睛大睁,这在古代,可是非同小可之事。
见他点头,玉诺又问,“要休了么?”
如此*,自然要休,“嗯!”他不否认。
“你,也参与其中了?”
她何时如此聪慧了?颜珺羽愕然。
古代贵族家规甚严,女儿并不能随意出府,且要有三四个丫头随时跟从,出嫁前亦有婆子验身,发生这样的事,有点说不过。
“我就知道,没你的支持,颜青可不敢随便休,那新娘呢?你们要逼死她么?”玉诺质问。
颜珺羽默然垂头,“她不承认有奸夫,因要自杀,已关起来了!”
都要出人命了,他回来还笑的出,玉诺怒之,“你,你们古代男人,缺德,真缺德!”
颜珺羽抬头,瞠目结舌。
“和你没关系的人就没有生命权了么,这样休回去,她能活么?”玉诺饭都吃不下了,怒冲冲回房。
颜珺羽追进去,劝她,“动那么大火做什么,先吃饭!”
“不想吃!”玉诺扭头,不看他。
昨晚折腾一夜,今天又没吃什么东西,她身体受得住么?!颜珺羽只好哄道,“我这就派人重新调查,你莫要生气,来,听话,把饭先吃完。”
自己见过那新娘,眉目清爽,唇红齿白,也是佳人一个,当她望向颜青时,自己清楚的看到,她粉面通红,绝对不象有奸夫之人。
听了颜珺羽的话,玉诺想了想,“我看那女子是个清白的人,我去问问,你不要乱插手。”
汗!她什么事都敢做,可是,不依她,难免牵怒于已,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算了,人都是自私的,反正军里我发了话,谁敢不从!
于是颜珺羽道,“先吃了饭可好?”
新娘被关在四壁皆空的柴房,玉诺进去时,正冻得打哆嗦,此时,她眼睛红肿,右颊明显的悬起五指红印,听到门响,警惕的望向玉诺。
看上去挺正气的一个男人,怎么打起女人来这么狠,一点余地不留,第一次对颜青产生恶感,玉诺将鹤氅披在她身上,道,“别害怕,这都不算什么,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新娘听此,愕然望着她清净如水的黑眸,莫名感动,更觉委曲,泪水哗哗不止。
“为这种男人,有什么好哭的,你将事情说清楚!否则,你父亲一来,我也帮不了你!”
新娘还在犹豫,玉诺又道,“这世界上,除了自己,没人会平白为你做什么!错过了,便再也没有机会。”
“可是,姑娘你,不是在做么!”新娘终于发话,有些怯怯的。
玉诺想想,亦笑了,安慰道,“有我在,没事的。”
她是值得信任的人,就算自己做了龌龊之事,她也不会如世人一样,积毁销骨,至死不休。
新娘怔望她片刻,扁扁嘴,终于哭道,“姑娘,奴家是冤枉的,奴家还是处子!并没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虽然羞于启齿,但为了清白与小命,她还是将颜青所为吞吐道来。
半点之差,谬以千里,玉诺听完不禁失笑,颜青居然是这种稚男,在古代,作为上将,没近过女色,真是罕见。
他是处男你亦是处女,为免万一,玉诺还得再求证一番。“你又如何得知?况且,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他?”
“奴家临嫁前,都有嬷嬷教导!故而知晓!”新娘将头垂到低的不能再低,“只是,只是,此事奴家实难开口。”
算了,颜青也挺可怜,自幼失怙,一直随军,无家人教导,不懂也很正常。
晚间,经验身婆再三检查,新娘竟真是处子,颜青当即坐地上,差点吐血。
颜珺羽亦哭笑不得,偷偷派人选了几个青楼女子送于颜青,当然此事不能让玉诺知道,否则自己又成了‘缺德’之人。
而后他又安慰颜青的老丈人,令颜青叩头谢罪,上护军的面子大家当然都给,儿女亲家还要做,所以此事便不了了之。
颜青颜面俱失,不久亦请命去义州府任职,带家眷离开大都。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十九章 谁是谁非
时光如闪电,弹指一挥间,眼见年底,玉诺急于把后院的枪支取回来,此事又不能另托他人,只好亲自跑一趟。
若换平时,颜珺羽派个人取来然后灭口就行了,可惜,他已被玉诺同化的厉害,此时决不敢为取这物件而伤人命,所以为了路上的安全,他如老母鸡似的在她身后‘咯嗒’了好几日,又派猛哥铁木儿带一万精兵保驾护航。
临行之日,颜珺羽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嘱了又嘱,送至易水,直到车马消失,烟尘散尽,才怏怏回府。
半月后,一行人到达荷泽官驿,玉诺刚刚吃完晚饭,猛哥铁木儿便送上一拜贴,她看后,面色一惊,忙道,“快请进来。”说着,也跟着向外走。
栈外站着一个穿茶灰僧衣的女尼,形容消瘦,满面风霜。
此值黄昏,暮色阴沉,寒风凛冽,女尼宽大的僧袍随风兜起,越发显得她单薄而又孤凉。
“夫人,您!”玉诺呆呆的望着她,悲伤如潮水般涌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女尼惨然一笑,“贫尼了悟,见过姑娘!”
了悟――了然而悟,玉诺的心脏猛然缩紧。
此女尼正是被颜珺羽休弃的郑夫人。
进入客房,女尼突然跪倒在玉诺面前,“姑娘,家兄无知,受人挑唆,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然吾那两个孩儿尚小,与此事无干,望姑娘以子待之,吾立死以报姑娘亦足矣!”
玉诺忙扶她起来,“事情已经过去,不论与夫人有无关系,又干小孩子什么事!就算夫人不说,我亦会以亲子相待。”
女尼不由落泪,“姑娘宅心仁厚,吾亦知之,然京城之地,风云暗涌,虽当日姑娘先为家兄所害,然后来的曲折,绝非我家所为。”
玉诺点头,女尼继续道,“小侯爷新承爵位,尚且丁忧,难尽知朝中诡异之事,姑娘此去,还要小心些为好!”
“为何对我说这些?”
“我的两个孩儿以后还要靠你。”她眼中有无尽的无奈与哀伤,定定的望着玉诺。
如此一个美丽灵慧的女子,竟然被颜珺羽无情的忽视,玉诺突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半晌,方叹道,“是他对不起你!”
她摇头,淡然垂眸,“此中没有谁的是非,都是命运使然,吾无所怨。”
她看了看玉诺悔痛的表情,心下竟真的释然,嘴角不由微勾,“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依,人世间的事,本来就是阳盛而阴,阴极而阳,家父罢官,未尝不是好事,姑娘亦不必为此挂怀而恼将军也,”
烛光中,一片奇异的朦胧色彩笼罩在她脸上,声音遥远而空灵,“开到荼蘼花事了,人间万事皆蹉跎......”
玉诺的心跟着一起坠下,不知跌落于何处。
是啊!走到这种结局,受伤害的已非一人,究竟谁是谁非???
送走郑夫人,玉诺细细回想她所说的话,心下越发无由的忐忑,此次执意回京,究竟是对?是错?她倚在桃红双蝶戏牡丹的缎被上,默默的望着烛光映在屏风上,夸张的摇曳。
玉诺命队伍停留,给颜珺羽修书一封。
颜珺羽很快回信,“珺鹏亦安置妥当,但去无妨。”
十一月十三日,军队抵达京师,驻于四方圩,侯府派人接走玉诺,仍居住在漱玉阁。
钱廖因无家小亲人,已葬入京兆万年颜氏祖茔,并于祠堂立牌。
玉诺拜祭后,伤心无限,他为护自己而死,可自己却为了自身利益意曾想将此事瞒过,说到底,自己也逃不过自私小人罢了。
进了侯府后,玉诺便无了人身自由,不用说进睿王府看丹晨,就是到通济街,也不过给了半个时辰的工夫。趁此机会,玉诺将颜平留下的翡翠玉镯交给袭人。
袭人眼底蒸腾出悲愤的杀气,“姑娘,究竟是谁杀了他?”
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有些事,她并不明白,也不会明白,玉诺摇头劝道,“没有人会杀他,只是他所从事的行业,杀过别人,也早晚会被人杀,莫要想报仇之事。”
是啊,颜平与雷遥一样,做为杀手,奸细,掌握着主人许多见不得光的秘密,除了终身服从或者被人杀死外,再无出路。
正所谓:误坠红尘已是误,欲出幽冥岂无污。
玉诺一直无法取出手枪,心中着实郁闷,想于晚间下手,谁知颜珺鹏吸取的上次教训,就差在漱玉阁上空再焊个铁盖。
颜珺鹏为玉诺连续派照顾的丫头,若是玉诺不听他所言,便以这些女孩子出气,而自己并不出面。
玉诺多次求见,颜珺鹏亦不理她,只恨的玉诺咬牙切齿。

大约过了半月,颜珺鹏才施施然出现在玉诺面前。
他挥退众人,坐在厅中下首的锦椅上,优雅的品着香茗,“姑娘真乃福大命大之人哪?”
玉诺初时脸变了变,而后亦一笑,“实在让小侯爷您失望了,白白找了个替身却没派上用场。”
“这你也知道?”他无害的笑,绢扇不停的开合,“你究竟那里好呢?除非——”他目中精光一闪,又上上下下把玉诺打量了个遍,他突然道,“除非,你有异能!”
玉诺一惊,本能的答道,“没有!”
颜珺鹏变得有些焦燥,“你实话说与我。”
“真没有。”
他细细思量,摇头自语,“不通,不通。”然后站起来,逼近玉诺,“我们现已为一家人,莫要瞒我什么?”
玉诺还要否认,颜珺鹏急道,“你若再相瞒,吾虑之不周,必生变故。”
终于上套,“你二哥胜了鞑靼,我也出过力。”
“这吾知道,”他迟疑片刻,“那些武器,可是你所造?”
玉诺仍犹豫,颜珺鹏亦已了然,霍然道,“难道却是苏忠!”
玉诺点头,“我们也怀疑是他。”
此时管家匆匆而来,“侯爷,圣旨到了。”
颜珺鹏冷笑,对玉诺道,“这是封赏你的圣旨。”
“为什么现在封?”玉诺有种不好的预感。
“先去接旨。”颜珺鹏避而不答。
原来,自郑相辞位,颜珺鹏知其兄求娶玉诺之心已坚,为免门户不当,惹来士人嘲笑,便欲为其求封郡主,于是显帝顺其所求,连下三道圣旨,意在招回颜珺羽。
回到漱玉阁,颜珺鹏冷笑,“如此大事,居然瞒我,只可恨你当日不听吾言,郑氏一倒,于你我何益?”
玉诺道,“我,从未对颜珺羽说过追杀我的人是郑家做的。”
“那你如何得知?”
“是,”玉诺颓然,“是太子。”
“如此说来,是太子救你?”
玉诺点头,无奈,将那日所遇原原本本道来。
颜珺鹏沉默半晌,方道,“太子不过是想保住性命,并无大患。”
片刻,他又苦笑,“真不知令你回京,对耶?错耶?”
玉诺迷惑,“是你让我回来的?”
他冷笑,“以你之身份,如何配做一品夫人!”
原来,回京是镀金来了,颜珺羽竟然瞒她瞒的滴水不漏,于是亦报之冷笑,“不配就不要娶,我求你们了么?”
他头也不抬,“明日入宫,你去抗旨辞婚。”
“抗旨是什么罪?”玉诺眯眼反问。
颜珺鹏用绢扇摭住大部分面孔,眼珠似笑非笑的看了玉诺一番,“你有功于国,想必不致死罪!”
大冬天扇扇子,玉诺冷哼,“变态!”
他亦不以为忤,仍道,“明日进宫。
“不用,劳驾你今夜送我出城。”玉诺终于坐不住,“漱玉阁内埋着两把手枪,你最好现在拿出来。”
“手枪?你自己做的武器?”这小子实在聪明,玉诺点头。
“你制作它,就是为离开哥哥,用以护身?”
“过去是,现在不是。”
“祸害!”颜珺鹏站起来,向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玉诺忙追过去。
他也斜着眼,“遵你的令办事。”
玉诺终于想起一件事,“咱们一起走吧!”
他停下来,有些好笑。
“你怎么办?”
“你不想死,自然得由我垫着!”说完,颜珺鹏施施然而去。
可是,自己跑了,灵秀袭人怎么办?还有,虽然小侯爷很可恶,毕竟是颜珺羽的弟弟,自己怎可能撒手不管!

巳中,颜珺鹏面无表情而来。
“拿来了么?”玉诺紧张的问。
“没机会。”他摇头,继续道,“明日进宫谢恩时,皇上如留你在宫中,万事要多加小心,莫要露了马脚。”
“难道,我们出不去了么?”玉诺紧张的问。
“谁说我们要走?”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沉默片刻,玉诺嘟囔,“早知反了算了,累啊!”
颜珺鹏面露微愕,继而轻合绢扇,好一会儿才问,“你劝过二哥?”
玉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打住。
只听颜珺鹏轻笑,“若是我,或许会听你劝。”
这小子,不要命了,若是让东厂的人听去,明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玉诺急的指外面,示意他不要胡说。
颜珺鹏冷哼一声,再不理她,起身悠然而去。
其实,自从颜平被发现是卧底后,侯府已经进行了大清洗,不过,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惊动他人。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十章 陷入虎穴
次日,玉诺按大品妆,无奈进宫谢恩。
果然,显帝要求玉诺居于宫中暖香阁内,玉诺每日迎来送往,周旋于嫔妃之中,一住就是十几天,所幸自己加了万分小心,又有颜妃提点,并没出任何差错。
眼看年节将至,玉诺多次求见显帝无果,正苦恼中,这日赵允德传来圣旨,给她吃了一记定身丸,言要在宫中学习郡主之仪三月,以待成婚。
玉诺登时傻了眼,城外还有一万人等着她呢,况且自己还想和灵秀与袭人一起过年,毕竟,以后几个人团聚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了。都是颜珺鹏惹的祸,难道身份能当饭吃么!竟为个虚名,将自己送到狼窝里来。
于是她跑到颜妃处去讨口风,谁知她亦是劝她在此安心学习礼仪。
成化7年元月,颜珺羽接到赐婚圣旨。
显帝着其四月入京,可带精兵五万,入城时士兵不能超过一万,并赐螭玉免死金牌,除谋逆外,余皆免死。
然而,三个月一瞬而过,显帝仍不表示让她回府,玉诺越发焦燥,连连托太监传话,显帝亦不理她,派人把守暖香阁,谕大婚前,不得离开暖香阁半步。
玉诺听到口谕,满头嗡嗡做响,已知宫外有变,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可惜颜妃为人过于清高,对权势并不热衷,也由此,在宫廷内没有多少眼线,要想知道外面的事,一时亦难。
玉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反复思量:皇帝有所动作,必是因为颜珺羽架空了苏忠,军权独揽,引起他的恐慌,想趁成婚之日招颜珺羽回都,搞政治军变,迫使他下台并除掉他。
郑夫人在荷泽与她见面时亦说过,小侯爷新承爵位,根基尚浅。郑家突然倒台,他还来不及在神都建立起自己的情报机构和关系网,那么,现在皇帝必已进一步控制了朝廷口舌,小侯爷完全孤立,而且很有可能,也被皇帝控制。
而颜珺羽唯一的优势就是掌握了军队,但弊端却明显有三:其一,军队中并非所有人都会跟他造反,毕竟,在古代,此乃罪大恶极之事;其二,如今百年战乱方停,人心思安,且显帝并非昏君,这几年的经济发展有目共睹,虽是篡位,亦已得民心;其三,除了嘉涵不知所踪,颜珺羽亲人都在神都。
而自己,亦深陷宫廷对此无能为力。
最关键的是,颜珺羽从不想造反,他的梦想就是做一个与乃祖一样忠君爱国的贤义之士。
而显帝自剪除了郑相在朝廷中的党羽,除了没有兵权,事事占先机。
这场斗争,早晚都会开始。而且结局早已注定――颜珺羽没有胜的机会。
窗外细雨沙沙,帐内烛灯昏惨,衾被微寒,暗夜无边,玉诺一直辗转到子夜方眠。
而此时,颜珺羽亦愁绪满腹,孤枕难眠,皇帝貌似荣宠,实则猜忌。若真以显帝之言率军入都,只怕天下人皆以为自己有贰心。
三弟一直无信,那么京都亦无大事,颜珺羽心下稍安,只盼着快快进京与玉诺团聚,想到她恬静而娇憨的睡脸,颜珺羽心又莫名的跳动起来,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玉诺思量数日,为显帝上了一份书折,书言,我朝继元之大乱以来,百废俱兴,四方安乐,咸德吾皇,皆赞陛下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谊主.....然东有倭夷之儿寇,北有沙俄之虎,西有瓦剌之狼,今狮狼皆环伺于睡榻之侧,吾皇安能酣睡?
果然,不过二个时辰,显帝便出现在暖香阁内。
他发须半白,已呈老态,却仍在权力的顶峰,翻云覆雨,乐此不疲。
“郡主,如你所讲如之奈何?”他神采奕奕。
“皇上现在所担心的并非民女书中所言,而是另有所忧。”
显帝沉吟不语,实在想不到,这女子胆大到敢直言此事,看来亦是有备而来。
“皇上所忧,自然是护军将军,如今我大周国富民安,兵强马壮,何惧那些小小外邦。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堡垒总是由内部攻破,护军并无反心,皇上若是迫之太急,蝼蛄尚且惜命,护军为自保而战,势必造成两败俱伤的后果,就算皇上最终胜利了,损失亦不小,到时外邦乘虚而入,只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皇上,何不以最小的代价,和平解决此事?”玉诺笑问。
“护军可愿来京做官?”显帝抚须狡猾的问。
玉诺亦猜中他想法,坦然道,“皇上,非护军不愿,而是情势不许。想民女只愿做一介平民,却因护军爱慕,皇城之下,竟几次身陷囫囵,命几不保。何况护军身为大将,朝中定有无意中得罪之人,只怕已有些宵小之辈欲除之而后快了。”
嗬!两句不到,居然把自己也绕了进去,显帝不由又打量她一番, “那以郡主之意,如何解朕之忧?”
“此是军制上的问题。”
“哦?”显帝一听,精神大振,“说来听听?”
“民女只是向皇上提个建议,皇上可以将我国划分为几大军区,每个区内驻防的军队首领都是同级同责,直接向皇上您负责,这样就避免了某个*利过大,影响国家权利,即保证了军队的战斗力,又屏除了宋代以来文代武职的弊病。而每个区的同级副职军官的任用,需用皇上的印玺才能生效,这又避免了高层之间拉帮结派,地方军队无权干涉地方行政,平日若无军情,军队服从地方领导,若有军情,则听从国家统一调配,如此,亦避免出现军阀割据之乱......”玉诺又将现代军制加入其中,侃侃而谈。
显帝神色渐渐凝重,斟酌半晌,方道,“这可是护军之意?”
“皇上,在轩元8年以前,您可曾听过护军有异人之处?”
显帝摇头,抚须深思片刻,突然眼神湛亮,似有了悟,却待玉诺开口。
玉诺嘴角露出一弯浅笑,“以皇上之圣明,定已猜到,是啊,这一切,都是民女所为,与护军无关。”
“你小小年纪,却是如何做到的?”显帝笑的愈发开心。
“天赋异禀!”玉诺亦笑,继续道,“以护军之才,实不过一小将而已。”
“你可愿留在宫中?”显帝眨眨眼。
“自然!”
“如此甚好,军区划分之后,朕会为护军保留合适之位。”显帝开心至极。

果如玉诺所料。
三月十五日上护军进京,四月二十日驻于京外,见猛哥铁木儿前所率一万军已先入城,与其联系后,方放心入住侯府,仍居于荣汇堂中。
兄弟两叙礼毕,颜珺鹏道,“郡主仍在宫中修习礼仪,皇上天恩浩荡,欲亲自下嫁郡主。”
“她并不喜欢,你又何必如此一举!”颜珺羽不满。
“我颜家世代显贵,怎可妄娶无名之女为妻。”
“她亦对我家有恩,对国有功,你又何出此言?”
颜珺鹏笑道,“如此不是更好,就势以位封之,两全其美。”
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颜珺羽清冷的目光望向颜珺鹏。
“猛哥铁木儿守在侯府之外,又有我之人放眼于外,哥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颜珺鹏双眸若水,嘴角勾起倾城一笑。
窗外细雨霏霏,如绵如絮,缠绕着阴郁的心。
颜珺羽孤夜难眠,独对冷烛,将进城之事细细思量。
两人乃是同父异母之亲兄弟,他,会么?
何况自己落马,对他并无好处。
正思绪朦胧中,突听外面脚步杂踏,颜珺羽坐起来,看向玉漏――此时正子时三刻。
他不由面色惨白,提剑冲出,却见满院御林军,张弓搭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此刻若想杀出去,难于登天。
为首的一金甲麒麟指挥史都尉揖首道,“请将军稍安勿燥,在下李真,乃御前三营指挥史都尉,为确保护军将军在都安全,吾等奉皇命特来保护将军。”
颜珺羽垂下剑,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那小将又道,“将军还请回室换上朝服接旨,皇上另有圣喻。”
显帝给颜珺羽是一封密旨,其云:
……将军贤义,勇猛无匹,匡国济世,扶危助寡,为大周江山,立下奇功。且将军忠心耿耿,并无二心,朕亦知之,然范浚于《五代论》中有言:‘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吾为天子,终夕未尝安枕而卧……
宋太祖尝言:‘人孰不欲富贵,一旦有以黄袍加汝之身,虽欲不为,其可得乎?!人生驹过隙尔,不如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君臣之间无所猜嫌,不亦善乎!
今将军族人皆在京都,荣华富贵,血流成河,皆在将军一言尔,愿将军熟思之……
颜珺羽看完密信,不由仰天长叹,已入狼窝,不如此,还能如何呢?

第四十一章 互莫相弃
此时,朝中连生大事。
成化七年四月二十五日,朝和郡主抗旨不婚,显帝震怒,念其有功于国,贬入宫中为奴。
成化七年五月十日,柱国公苏忠贬彬州司马,旋赐死于路。
这日,玉诺已将军制改革成熟方案摆于显帝面前,显帝看后,面露喜色,突然问,“你觉得太子如何?”
玉诺不知他何意,想了想,才模糊道,“很好!”
“苏忠已在彬州路上。”显帝抚须望向她。
玉诺的心‘咯噔’一声,向下沉去。
显帝看得分明,却也不动声色,“明日护军进宫。”
玉诺面色惨白,“皇上,护军在奴婢在,护军亡奴婢亡!”
显帝脸上的折皱越发舒展,“若是护军明日如你一般所想,朕亦成全你二人,你看,如何?”
玉诺忙摇头,“皇上,奴婢只愿留在皇上身边做一宫女。”
显帝但笑不语。
显帝此次只召见上护军一人,偌大的谨身殿,空荡而又沉闷。
颜珺羽再次俯身拜倒,“皇上,冯姑娘此次犯上,臣下有失教导之责,望皇上责罚。”
显帝静静的望着他,“如何罚?”
“臣情愿弃职为民,换她出宫。”颜珺羽以头叩地,“求皇上成全。”
显帝沉默片刻,口谕赵允德召玉诺前来。
玉诺先为自己拔口气,方进入殿内,并不看颜珺羽,俯身而拜,“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显帝道,“起来吧,护军将军方才为你求情,愿去职以换你出宫,即日起便回去吧!”
玉诺听后,浑身控制不住的哆嗦,叩头不止,“皇上,奴婢不愿出宫。”
颜珺羽不可置信的望向她,脸愈发苍白。
午时宫中摆宴,只显帝与颜珺羽上下席而坐,玉诺一旁侍侯。饮到半酣,显帝对颜珺羽道,“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卿可曾读过?”
颜珺羽起身拜道,“谢皇上成全草民之愿。”
“如此,良田美人,随卿所愿,朕亦不食言。”
不知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玉诺听后不由皱眉。
颜珺羽突然直勾勾的望向玉诺,“草民只有一愿,求皇上成全。”
玉诺的心蓦的绷紧,忐忑的向颜珺羽看去。他早不复去年两人分开时英气勃发的模样,此时,他双颊深陷,面色苍白,宽大的朝服穿在身上,竟空荡荡的。
颜珺羽嘴角紧抿,眼神坚毅,指着玉诺,一字字道,“草民只求此女。”
玉诺顿觉脑中所有物什轰然倒塌,眼前一片空白。
显帝面无表情,“卿所求朕可以允,然从此后,卿不能踏出通济街御赐冯宅内半步,否则以谋逆论处。”
相处这么多天来,显帝自是无情之人,可他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目的呢?玉诺想着他昨日的话,迷茫不已。
玉诺还待挣扎,“皇上,冯宅已失于天火,乃颜家后来修建,奴婢即已抗婚,如何能去得?”
“当日你买下那所宅院可是用了宫中之物,自然为朕所赐,如非颜府重修,朕定当治西荣王罔上之罪。”显帝目露精光,直直射向颜珺羽,“爱卿真不知么?”
其实,这个答案自己早知道了,只要不是他做的便行,玉诺看向颜珺羽。
他此时身体微抖,伏地叩首,“草民知罪!”
“你们去吧!朕已累了!”显帝不耐烦的挥挥手,赵允德急忙上前,乖巧的扶他出殿。
颜珺羽又拜倒,“谢皇上成全!”
乾清殿中,太监总管赵允德急道,“皇上,二虎归山,如何了得?”
“他们俱为贤将良才,如何称得上老虎,日后朕还有大用。”显帝唇角弯出一抹冷笑,“朕倒要看看,什么时候,真正的老虎跳出来!”
赵允德恍然,脸笑成一朵花,谄媚道,“陛下圣明,这老虎什么时候也不是龙的对手啊!”

原来,猛哥铁木儿所率万人,早被显帝诳入城内,分化瓦解,除坚定的拥颜分子,所有的都许以高官厚禄。显帝毕竟是最高领导,何况是在成全护军的婚事,所以众人皆不疑有它。
颜珺羽自然不会带五万人进京,只是将这些人分散在中途,当猛哥铁木儿禀报说前一万人已入京中,便放下心来,直接入城,后果自然可想而知,当晚便被御林军软禁在侯府之内,而外面的颜家军居然丝毫不知。
然后,显帝派人送来密折,即有许诺又有威胁,何况现在,颜珺羽不答应也不行。

两人分轿乘回通济街,颜珺羽并不理她,直接将自己关入房内。
为了不让大家担心,玉诺勉强应付完灵秀袭人的关心,才来到楼下,推开雕花木门。
房间里很暗,他落寞的背影如同坠入尘埃的美玉,蒙了灰尘,再无一丝光泽。
听到开门声,他的肩膀明显动了一下,却未回头,仍旧拄头呆坐。
玉诺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头倚在他的肩侧,喃喃道,“同心同德,互莫相弃!”
他脊背顿时僵住,片刻,他拿开玉诺的手,声音平淡,“是我错了,让你受了委曲!”
玉诺仍缠上去,“我们都没错!”
他突然不耐烦的拔掉玉诺的手,冷声道,“走开!”随后站起来,目光冰冷,一字一句道,“你即已抗婚,咱们便无婚约关系,以后莫再进我的房间。”说完转过屏风。
玉诺怔住,翻卷的愁绪被压抑在浓稠的现实之中。
是啊,一呼百应的公众人物,突然沦为寸步难行的阶下囚,谁都难以承受这种极大的心理落差。
玉诺虽然不清楚他与显帝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她肯定,他在用自己的命换全家人的命。
想起以前的种种坚持,现在看起来居然变得毫无意义。
如今,两个人,还有多少可以相依的日子??!玉诺眼角微潮,一只只的点燃蜡烛。
他蜷在灰濛濛的纱帐里,如一只被暗夜抛弃的孤灵,赤裸裸的暴露在光线中,如此的卑微与无助。
玉诺亦不语,侧身挨床边对他躺下。
颜珺羽终不忍把她挤到床下,向里让了让。
玉诺得寸进尺,伸臂揽住他,脸贴在他的后背,“羽,我想你,天天都在想!”
他的身体立即变得僵直,玉诺感觉到这种变化,搂的更紧。
若换以前,自己定会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可如今的情势,和自己在一起,只能害了她,他瓣开她的手,却仍舍不得说太绝情的话,只哑声道,“出去!”
“我把我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了皇帝。”玉诺流下泪来,“我们珍惜我们的每一天,好么?!”
颜珺羽登时惊住。
怪不得显帝在密折中把形势分析的入木三分,原来,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那么皇帝所提的那些惊妙的军事建议,自然也出自玉诺之口。
显帝做这么兜兜转转的事,除了稳定军心,居然还有一层深意。
不过,值得肯定的是,显帝之所以能登上天位,除了他过人的智慧,还有他驾驭人才的本事。这样,两人现在亦无性命之忧,只是,从此一生便受制于人。
‘花无百日红,红过十分便成灰。’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她终究是为了救自己! 一时间,胸中江海翻波。
颜珺羽转过身,猛的将玉诺揽入怀中,眼角微润,喟然叹道,“诺儿,诺儿,你怎么这么傻呢!”

第四十二章 昆仑壁崩
是年六月,封贵妃颜氏为皇后,谢嫔为淑妃,大赦天下,并下嫁明惠公主于温宁侯――颜珺鹏。
袁秉谦奉颜珺羽之命,令西军与北军合并,划分出十大军区,重新调整人员任命。
一时间,人心惶惶,兵将皆忧。
玉诺从灵秀处听到颜妃已荣为一国之后的消息,自然高兴,想起郑夫人之嘱,便对颜珺羽道,“把嘉毅与夏未接来吧,这样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是啊!在侯府,他亦放心不下两个孩子。
颜珺羽颔首,热切的目光追随着她,心中却暗暗悔痛。
其实当初把军权全部揽过来,还不是为了保她安全,如果自己早些明了,放弃手中的一切,与她浪迹天涯,又怎会有今日之辱。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望日之夜,宫中几处红灯高悬,草木葳蕤,山石影憧,寂寂的夜空之下,透着几许神密。
深夜,显帝处理完朝务,步出庭院,搔首望月。
回首这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显帝感慨万分——终于要天下太平!
是啊,如果不是出了冯玉诺这颗异子,这大周朝,现在已经不知是谁家的了!
只是,现在已经有人怀疑冯玉诺有颠倒乾坤之能,但这人绝不是苏忠,不过,他只能做替死鬼了,才能引出这幕后之人。
这幕后之人,毕竟是朕的亲兄弟,朕只有抓住他的确切之谋反把柄,方能服天下人之心。
不过再让朕等两日吧!
想到此,显帝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此时,明月风清,天空地净,真令人烦恼顿解,万虑齐抛。
他信步出了乾清宫,蜿蜒来到兰芷宫,定定站住,神丝飘渺,无限感慨:想当年,他英姿潇洒,她娇美如花,两人牵手,运筹帷幄,风雨同舟,创下这大好江山……然而,她何时变了呢?!多疑,妒嫉,行事越来越不择手段,逼杀前皇后,残害后宫,致使皇室龙子零落,而后又与其父兄勾结,极大的热衷于权力之争,这又是哪个一国明君能够容忍的。
已经很晚了,夜色里流淌着浓浓的寒意,显帝望着殿内仍有烛火闪烁,他心思一动,挥退兰芷宫宫人,悄然进入内殿。此时谢妃尚未安眠,正与太子商谋,忽听窗外贴身女侍高声道,“皇上万岁!”两人慌忙跪倒迎驾。
显帝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推门而入,见太子与淑妃跪在地上,中规中矩的恭迎他,便道,“太子,夜深了!”
“近日因母妃身体不安,故而儿臣前来探望。”
显帝心下冷哼,挥袖道,“退下吧!”
“孩儿这就告退!”
待太子出门,显帝望着眼前笑的谄媚的女子,心下凄然,好似愈发不认识了她似的,“兰儿啊!”他长叹一声,“你还不知足么?”
谢妃震恐,惶惧叩头道,“臣妾能到今日,实感念陛下眷恋,并无不知足之处!”
“唉!你残害后宫也便罢了,朕知亦有对不起你之处,然以国为家者,又有多少无奈?!想你之父兄,天恩罔顾,几至朕失天下,朕不过废了你的后位,太子之位可曾有人动得?”
见谢妃低头不语,显帝更加愤恨,“皇后宫中‘昨日黄昏’可是太子带来?”
谢妃大惊,“皇上,不关太子之事,是臣妾一时迷了心窍,求皇上开恩!”
“你当朕是瞎子么?!皇后多年,与事无争,就算在你之前,亦无大害,你终究是不懂朕之苦心!”显帝哀叹,神色突然间如老去了十几岁,“太子小智弄巧,所作所为,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他摇头冷笑,“因你之故,朕已错了太多,明日,你自请落发为尼,免得为已召来无妄之灾!”
谢妃连连叩头,痛哭流涕,“臣妾知罪了,求皇上开恩!”
“惜哉!”显帝亦无奈叹息,他给她的机会太多了,她一次也没有珍惜过。
谢妃知大事已去,抱住龙袍,哭道,“求皇上,再给臣妾一次机会!臣妾再也不敢了!”
小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显帝又生出无限的爱意,轻抚着她如墨的发丝,忧伤道,“朕是皇帝!”
“皇上!”她扑到他怀里,嘤嘤哭泣。显帝眼角不由微润,伸手轻轻揽住她,百感交集。
片刻,他推开她,“夜已深!”
谢妃又紧紧缠上来,哭道,“臣妾自知罪不可恕,惹皇上伤心,只求皇上再留一夜,此后自是枯灯古佛,为我皇乞福,愿大周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在。”
显帝略略犹豫,便准其所求,谢妃告罪修饰妆容,片刻而来,依在显帝怀中,亲解其衫。
显帝微闭双眼,神情落寞,忽觉心尖一阵刺痛,大惊,猛的推开她,“好大胆,恶妇!”
“没有我之父兄,又岂有你之今日,你这个恶魔!“谢妃满脸鲜血,恐怖的冷笑,又疯狂的扑过来,剪刀猛刺,”害我家人,又要废我儿皇位,我绝不饶你!”
“恶妇,坏朕大事!”显帝已然被刺中要害,勉强挣扎了一番,从床上跌落,再也无力爬起来。
太子岂是他的对手,显帝心有不甘,双目圆瞪,怒视着几近疯狂的谢妃。
谢妃见他再无动静,这才后怕的哆嗦起来,好一会儿,方镇定下来,洗净头面,换了衣物,走出殿外,吩咐其贴身待女,“快去请太子前来。”

成化七年七月二十七日,显帝崩,太子继位,改元德隆,半月,皇后颜氏亦薨。
此日,玉诺正教夏未背唐诗,只见灵秀急急走来,“姑娘,皇上,皇上薨了!”
颜珺羽怔住,不觉茶杯落地,玉诺扭头看向他,面上渐露恐惧。
颜珺羽回过神来,不自然的对她笑笑,“无妨,我此处有免死金牌!”
“管用么?”玉诺疑惑。
“只要我不出此院门,还不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有讳,抗先皇之令。”看他的表情很轻松,玉诺亦怕影响他的情绪,笑道,“太子这人还不错的!”
颜珺羽点头,轻轻握着她的手,很是遗憾,“婚事要延后了,帝崩,按制,百日内,民不得音乐,酒肉,嫁娶!”
正说着,吴珉已将他们的孝衣送来,道,“小侯爷派人来,让二公子回府读书。”
颜珺羽看向玉诺。
夏未因年纪尚小,还能和她心无芥蒂的相处,而嘉毅,明显讨厌玉诺,虽碍于礼节,表面不说,但神情中常带不恭之色,玉诺想两人相处时间太短,慢慢了解后便好了,于是道,“快十五了,等过了节再去,也不差这几天,怎么样?”
颜珺羽亦知玉诺所想,自然点头应允。
玉诺一直提心吊胆,怕新皇报复颜家,不过,几个月来,好像他一直忙于治理朝政,并没有对颜家有任何举动。想起那日山洞中新皇所说的话,玉诺又渐渐放下心来。
年节一过,两人的婚事便提上了日程。
目前处境如此艰难,颜珺羽很觉对不起玉诺,玉诺反倒笑他啰嗦,“大男人,爱便爱了,烦!”
原来,现代人男女之间的情意是用这个字表达的,霞晕从他脸颊延展,一直红透耳朵根,玉诺反复看了看他,“怎么了,成烤猪头了!”
他不由扑哧笑了,伸手揽过她,紧紧的抱着,头垂在她肩侧,“我高兴,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高兴,很幸福。”
“去,肉麻兮兮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玉诺掐了一把他的腰,觉得硬硬的,不觉摸了上去。
颜珺羽‘嗯哼’一声,手臂又紧了紧,侧头轻啮着她的耳垂,低低道,“诺儿,我爱你!”
玉诺脑中瞬时爆出朵朵白花,心脏突然被什么揪紧,而后放松,涌出千丝万缕的柔情蜜意,缠缠绕绕,布满胸腔。
她怔愣了片刻,然后温顺的伏在他胸前,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并不答,只低低的笑,气息掠过她的脸颊,带着股清新与暧昧的味道,玉诺心跳加剧,不由闭上眼睛。
不过,因颜珺羽现在的境遇,在他们成亲的日子,并没有人前来祝贺,而婚事,则由灵秀吴珉具体张罗。此时,冯宅内张灯结彩,虽无细乐,却也其乐融融。
晚间来贺席的,只有灵秀夫妇,袭人,董大连同颜珺羽的儿女――嘉毅与夏末。
巳时,众人散去,玉诺莫名开始紧张,坐在红绡账里,垂着头,听着那熟悉的脚步一点点靠近,“诺儿,”他温热的气息传来。
玉诺的心突然开始狂跳,感觉他带萤的手划过脖颈,在皮肤上燃起一路的烈火,她的声音在些颤抖,“毅,毅儿和未儿呢?”
他轻笑,明眸如水,吻吻她的额头,“灵秀带去了西院,她会照顾好他们的。”
突然间无话可说了,玉诺的鼻尖上沁出了细细的汗。
颜珺羽仔细瞧着她可爱的模样,心如蜜甜,如今她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远眉如黛,厣笑春桃,如菡萏初开,清涟而又净直。
她终于成为自己的女人了,颜珺羽轻轻揽过她微微颤抖的身体,长长的唤了声,“诺儿!”唇由她的发顶,向下缓缓吻来。
玉诺在他温柔的动作里,渐渐放松了身体,只觉清风拂过碧蓝的大海,吹皱粼粼春波,她如海中小舟,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惬意而又慵懒。
波涛渐渐从海底深处涌动,掀起层层浪花。玉诺神志渐渐模糊,伸膊揽住他的脖颈,含糊的叫着,“阿羽!”
“嗯!”他长长应了一声,边吻边去解她的衣衫。
夜,寂静如魅,唯有风扫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音,在这个轻微的响声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救人啊!’
颜珺羽听的分明,微欠起身来,凝神细听,却又了无声响。
玉诺亦坐起来,见颜珺羽面色凝重,整装就要下楼,忙拉住他,“你不要出去。”
颜珺羽犹豫,玉诺道,“你不能出这个院门!我去就行了。”说完,飞身出去。
此时,天上乌云摭月,万籁俱寂,院内树影憧憧,暗夜无边,玉诺突然由心底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又抓不住什么,她停顿片刻,向西院跑去。
院里亦悄寂无声,突然耳边一声风响,玉诺急闪身,险险避过,却也惊出一身冷汗。
警惕的看向四周,依然林石如魅,房舍幽暗,并无其它。玉诺小心翼翼的推开袭人的房门,四下寻找,却空无一人。
玉诺头轰然炸开,再也顾不得警惕,直接闯入灵秀的房间。
脚下一绊,细瞧,分明是个横卧的人,玉诺点亮火折,定睛看时,不由心如刀绞,地下倒卧的人正是灵秀。
床上传来小孩子的哭声,玉诺揭开帘幔,静儿正坐起来,四处找娘。玉诺抱起她,顾不得去看灵秀如何,直接向董大的房间跑去。
董大的房间亦空无一人,四下瞧瞧,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夏未与嘉毅亦都不见了!!玉诺后知后觉,只觉晴空一个霹雳。
这一定是针对他的,诱他出这个宅院。
玉诺头一直嗡嗡乱响,拼命的向东院跑去。
楼上楼下找遍,果然,空无一人。
玉诺登时坐到地上。
――太子,终是不饶过他。
全是阴谋,都是圈套!这世间,还有谁可相信?!玉诺凄厉的哭笑。
静儿被她的举动吓哭,“娘,我要娘!”玉诺这才止住发狂的情绪,强迫自己镇定,边哄边想――她到西院时已经发生了此案,那么,颜珺羽如何知道的呢?
――定是有人传书,电视中都这么演的。
玉诺点亮所有的房间,一处处搜寻。果真,在一楼门柱边,她发现了一枝飞镖一张撕破的绢纸,展开纸绢,上面写着:望海涯换你儿女。
“姑娘,姑娘,”微弱的声音传来,玉诺抬头,见灵秀气吁吁向前爬来,悲愤的呜咽,“袭人,是袭人干的,她勾结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引狼入室啊!玉诺嘴角不自觉的露出冷酷的笑,“我已知道!你伤怎么样?”
“我不过被他们打昏了,吴珉已经去追了。”灵秀见玉诺无事,松口气,不由瘫倒在地。
玉诺见她无大碍,便将静儿交给她,跑到楼后,挖出一长匣,取出双枪,别在腰间,又从二楼墙洞里掏出子弹,上满枪膛,不理灵秀的呼唤,奔出通济街。
担青山方位自己是知道,可是仅凭双脚跑到时只怕天已大亮,玉诺迅速闯入一家后院,见马便骑上来,直接破门而出,向山上狂奔。

第四十三章 血溅青山
望海涯位于京都东北方向,海拔不足800米,故而地势平缓,它的南面,与海相接,山势陡然峭立,刀削爷劈,宛若海与陆地的一个巨大的绿色屏障。
实在没想到,德隆帝会如此阴劣,居然用小孩子诱他出院,当初,只怪自己心软。
颜珺羽心急如焚,赶到望海崖,见夏未与嘉毅皆被吊于临海松树之上,立即飞身去救。
数枚铁棘子破空穿来,他急闪身,并不减速,眼见就要靠近他们,从树上飞来一只黑衣大鸟,拦在他面前,两人登时缠斗到一起。
夏未与嘉毅见父亲赶来,皆哭叫,“爹爹,爹爹!”
颜珺羽救子心切,焦燥难安,心神不聚,且手上并无趁手兵器,一时亦难取胜于他。
玉诺一路通畅无阻,赶到望海崖,见颜珺羽正与一黑衣人打斗,她一眼认出,那黑衣人,就是当日追杀于她,并杀害雷遥的凶手。
远远的,是嘉毅与夏未,吊在树上,正吓的哭泣。
绝不能有负郑夫人之托,玉诺双眼渐渐血红。
散在四周的黑衣人立即向她拢来,玉诺了无惧色,从腰间取出双枪,瞄准便射,一黑衣人瞬时捂着胸口,不可置信的倒地。
枪声惊散了林中的栖鸟,扑拉拉向更深处飞去。颜珺羽与云风被这巨大的响声震憾,几乎同时停手,转身来看。
黑衣人根本近不得玉诺的身,一个个陆续倒下,一时气氛诡异,余下的竟不敢再动。
她怎么会来?颜珺羽头轰的一声,当时自己已将纸绢收起来,她又会如何得知?已来不及细究,如今,只能一个活口不留了,于是,他欺身挥剑向云风凌厉的杀去。
见敌人已无敢上者,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救出夏未和嘉毅,玉诺甩了把滚烫的枪支,别回腰间,向树上飞去。
她边哄吓的哭个不停的夏未与嘉毅,边去解绳索。怎奈玉诺两手烫伤,且绳索结实,两个孩子又不停的哭闹,搅乱了她的心神,竟没注意其它。
只听‘啾,啾!’两声破空之响,玉诺呆怔的看着两个垂下头,再无声息的孩子,心如掏空了般,再也站不住,直直从树梢上跌了下去。
颜珺羽怔住,呆呆的望着自己的一双小儿女,头不由嗡嗡乱响,五脏俱沉,心撕裂般的疼痛。
突然,一个女人从树上如断了线的风筝,栽落下来,他这才清醒,以为玉诺亦中了暗器,大叫,“诺儿!”惊恐的奔了过来,竟不避黑衣人之剑,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利器穿透骨肉,他却不觉得疼痛,舍命奔到树下,直到玉诺稳稳落在他一只胳膊上,才软软瘫倒在地。
黑衣人桀桀而笑,“颜护军,出了冯宅,可是谋逆之罪啊!”
颜珺羽并不理他,急切的呼唤玉诺,“诺儿!诺儿!”
玉诺清醒过来,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滴落,用手一抹,呆呆看了半晌,才明白那是鲜血。她坐起来,怔怔的望着颜珺羽滴血的右肩,眼角流下泪来,抚着他的脸,“你是男主!我们都会没事的!”
颜珺羽这才知她没有受伤,勉强笑,“是啊,诺儿,你快走,莫要再回来!”
玉诺翻身揽住他的身体,“不要,我们在一起!”
云风欺身过来,颜珺羽勉强避过剑锋,迅速塞给玉诺一块令牌,然后推开她,不容置疑,“快走!”
走?!能走到哪里呢?玉诺见周围又涌现出来的黑衣人,绝望到极点,瞬间眼底赤红一片,是啊,即不能同生,便同死吧!
颜珺羽此时见到云风,双目赤红,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招招毙命,云风一时不能取胜业已拼命的他,便虚晃一招,向玉诺杀去。
颜珺羽就地拨起,闪过暗器,由后扑过来。
玉诺专心射杀其它黑衣人,并没注意云风之剑,待听到风动,寒光已经扫来,怔然呆住。
其实云风哪里是来杀玉诺的,不过想让颜珺羽分心而已,此时见目的达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看也不看,直接向后挥剑,颜珺羽突觉眼前出现寒光,本能的稍稍向左一偏,云风之剑走空。
原来,颜珺羽杀场征战多年,早将回马枪破解,何况回马之剑。
云风大骇,他这招流云剑法,世上几乎没人能躲的过,竟然被颜珺羽轻而易举的破解。
玉诺亦回过神来,将枪调准云风方向,只是两人云飞雾绕,被一片剑气笼罩,又因月淡夜黑,她亦迟迟不敢扣动板机,只怕一个不小心,颜珺羽被自己误伤。
渐渐涌现的黑衣人又将玉诺围了起来,玉诺只好调转枪口。
云风不免急燥,惹是再如此缠斗,只怕误了大事,到时主子翻脸,可不是他所能承受的。由此分心,便挨了颜珺羽一剑,眼见自己不敌,撮口一声哨响。
颜珺羽情知不好,飞身跃到玉诺身边,揽住还在犹豫的她,向林深处掠去。
然而,天网早已布下,何况颜珺羽还带着个累赘。
林中掩伏的火箭手突然从黑漠漠的山石中探出身来,一字排开,张弓搭箭。
好一个连环之计,埋下这么大口袋究竟为何?如果仅仅诱他出冯宅,未免小题大做了!
颜珺羽大惊,容不得他多想,鞭箭已带着呼啸的风声,向二人飞来,颜珺羽将玉诺掩在身后,边挥剑打落习羽,边向后退。
云风眼见他们要到悬崖之边,忙挥手止住。
此时,乌云摭月,暗夜无边,耳边充斥着惊涛拍岸的轰轰巨响,鼻端缭绕着腥咸海水的窒人气息。
手枪不能连续发射,且枪身灼热,此时暂不能发谢,玉诺只能先装满子弹备用。
颜珺羽将她掩在身后,轻声道,“诺儿,听话,我且护你出去,拿令牌到到兴安岭亚克石,我会去找你。”
望着眼前黑漠漠的箭手,玉诺固执的道,“不,要走一起走。”
不容他们再说,云风一挥手,数十名黑衣人已冲了上来,想要分开二人,颜珺羽觉察到他们的用意,催促玉诺,“诺儿,你快跑,他们不敢杀你!”说完手起刀落,瞬时鲜血四溅,冲到最前的一人头已落地,颜珺羽业已杀红了眼,不一刻,便为玉诺杀出一条血路。
云风见此,急飞身上来,直冲向玉诺,挥剑便砍。
颜珺羽大惊,“诺儿!”返身去护,那知又有数枚银羽射来,眼见要伤及于她,再拉她躲开已经来不及了,颜珺羽挺身覆过来,趁势又隔开云风之剑。
棱羽没入他的身体,颜珺羽不由晃了晃,云风再次挥剑,他反手去拦,手上却已没了力气,剑身斫为两段。
“诺儿,你快跑!”颜珺羽反手推她,急道。
此时,云风闪电般欺身过来,一剑刺入颜珺羽的胸口。
玉诺惊恐的扑过来,扶住他,哭道,“阿羽,你,你不要,不要抛下我。”
抛下,他怎么能舍得!只是,如今,自己再也无力阻止眼前的一切,他真的好后悔,当初不该强迫她留在身边,否则,这些,又怎么会与她相干,终是害了她。“傻瓜!”他笑,断断续续道,“我早.....该死,能活到现在.....已是大幸!听话......莫要为我报仇.....走吧!”他的嘴角不时溢出鲜血,气息越来越弱,仍坚持,“诺儿——走!快走!”
云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还是天下第一!”说完,飞起一脚,颜珺羽后退数步,坠下悬崖。
呼啸的风中传来,“莫要为我报仇!”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玉诺的脑袋轰然炸裂,“阿羽!”她哭叫着,不顾一切的向悬崖边扑去,云风索套一甩,玉诺便直直跌在离崖边几寸处。
在落入冰冷的海水里瞬间,颜珺羽竭尽全力喊完那一句。
而后,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他看到那个小女孩跑过来拉住他,乌溜溜的眼珠望着他,‘不要抛下我!’他笑了,是啊,抛不下,永远也抛不下!
不能死,绝不能死!
透过清冷的月光,幽黑的海水中,突然浮出一个脑袋。

欺人太甚!玉诺回头,眼底渐渐赤红,亦不瞄准,双枪齐发。
云风只认为那是一种比较厉害的暗器,听有风声过来,急闪身去躲,却哪里躲的开,只听‘呯’的一声巨响,他身体随之猛的晃了晃,只觉心肺俱裂,不可置信的望向她,“你,你?”
玉诺雨泪纷飞,如幽灵般站起来,又是一声巨响,云风手捂胸口,带着万般不甘‘扑通’倒下。
一代武林高手,无一丝反抗的机会,居死在一个无名女人之手,黑衣人俱都惊住。
玉诺眼中的戾气越发浓盛,闪着幽蓝的光,冷月的清辉映着她狰狞带血的脸,如噬血的魔鬼。
鹰枭幽鸣,月光惨淡,呼啸的子弹如同梦魇,惊醒了所有人求生的欲望,余下的黑衣人再无斗志,纷纷逃命。
而此时不堪重负的枪膛亦发不出最后一颗子弹,呯然炸裂。玉诺并不觉得疼痛,迎风而立,鲜血,顺着枪杆滴下。
海浪拍岸,发出巨大的哗哗声,在她耳内回旋,玉诺转身,望着在风中飘荡的两具小儿尸体,前几个时辰还在一起嬉戏,而今,阴阳相隔,从此长眠于地下。他们,还未来的及长大,还没有体验到人生喜乐,便永远的与黑暗相伴。
终是负了郑夫人之托,害人又害已!
前生今世,所有情景,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玉诺全身颤抖,扑通跪下,痛哭失声。
――我从不曾伤害任何人,受伤害的却永远是我。玉诺抬头望向孤冷的半弦月,嘴角弯起魔鬼的笑,眼底瞬间一片赤红。
原来,当初在通济街追杀她的第四、五批人,竟是德隆帝所派,好一个双簧!
望着幽深的海底,身负重伤的他还有多少机会能够生还呢?!玉诺泪流满面。
“我会让你这本不存在的国家陪葬!”她冷哼,将爆了弹道的双枪抛入大海。

鞭箭: 短小,头为扁平,锐三角形,头部细针状,杆以木或竹制。明代用铜溜子发射的箭。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十四章 策反颜青
当猛哥铁木儿赶到山上时,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陡峭的山顶,横卧着数十几具尸体。
一名女子,背风而立,乱发飞扬,在惨淡的月光下,如魑似魅。
突然那女子向崖边走去,猛哥铁木儿心道,‘不好’,迅速发出一物。
玉诺正处在极度悲伤之中,不曾防备,只觉后颈一麻,登时委顿于地。
脑海中不时交替出现妈妈焦急的脸、颜珺羽带血的笑,丹晨死鱼般的眼,玉诺终于无法忍受,霍的坐起来。
眼前一片昏暗,难道,自己又穿越了?!玉诺感觉上眼皮有些痒,仿佛有些东西要落下来。她胆战心惊,竟不敢去动,怕是那些红红的液体,又让她面临一场痛彻心肺的生离死别。
终于落了下来,滴在手背上,闪着晶透的光。
――是水啊,她长松口气,伸手抹过额头,却是一把的汗水。
猛哥铁木儿听到玉诺的惊叫,奔进洞来,“姑娘,姑娘?”
玉诺疑惑的看向他,“你?”
原来,猛哥铁木儿自得知护军已身陷囫囵,便御了军职,重新回到神都,只愿一死以酬知己。谁知护军被拘于冯宅内,不得外出半步,因怕卤莽冒见不利于他,便在客栈中住下,以待皇帝对其从轻发落,再行报答。十五日晚,他突然接到一莫名飞书,言护军有难,便立即赶往望海崖,却只救下企图跳海的玉诺。
玉诺幽深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他,如利剑般,猛哥铁木儿不由惊出了一头冷汗,彻身的发凉。
她怪笑一声,“好巧哦!”
猛哥铁木儿扑通跪下,“姑娘,猛哥铁木儿对护军忠心耿耿,从不曾陷害于护军,当日,实不知老皇帝诳小的入城是计,致使护军......”他亦说不下去,涕泪纵横,“待小的取下小皇帝头颅,定当自绝以谢护军与姑娘之恩!”说着,起身就要外行。
“站住!......飞蛾扑火!”玉诺冷声道, “你手下有多少兵?”
猛哥铁木儿闻言转身。“小的已御了军职。”
玉诺愣愣的看了他半日,哼了一声,再无他话。
“姑娘,吃些东西吧!”猛哥铁木儿摆上食物,无比小心的看着玉诺,若说她伤心,她脸上却无半点悲凄之色,若说她绝情,她的眼底亦有浓的化不开的幽黑。这样的玉诺,让他看上去疏远而陌生,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眼仁清澈漆亮,带些娇憨的小女孩,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玉诺好似几日没吃过东西,身体已经发软,急需补充能量,突然她抬头看到猛哥铁木儿心痛的表情,胸口亦暖了一下,于是问,“你在本地威望如何?”
哦?!猛哥铁木儿有些蒙。
猛哥铁木儿是后金贵族,应该有些人脉,玉诺嘴角略勾起,“你族人有多少?”
“大约千人,”他突然明白了些,“青壮年500多人。”
玉诺点点头,“咱们去你家乡。”
500人,能做什么呢?!猛哥铁木儿带着疑虑看向她,只见她表情自信而坚毅,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眼仁幽黑,衬的面孔愈发冷酷。
他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些零碎的信息,这些信息不断的组合,形成的几张影像,影像虽然模糊,却觉得无限光明。

德隆帝早朝,便有京兆尹上本,言前上护军新婚之后与家人一同失踪,疑为潜逃。
皇帝大怒,立即命人以谋逆犯捉拿。
同时,刑部上言,昨日晚担青山上有人械斗,第二日勘查时却无一人死亡。
想必是江湖恩怨,这点小事,德隆帝怎么会关心,见无人奏本,便宣布退朝。
在海边寻了多日,一直没有找到颜珺羽的尸体。
若是活着他必定去与她约好的地方,若是死了,找到又有何用?!玉诺于是决定与猛哥铁木儿向北去他的家乡――那里,距离亚克石是最近的。
玉诺的左手因枪自爆,又没有及时护理,几乎废掉,爬山时明显费力,却一直紧紧的跟在猛哥铁木儿之后,直到下一个目的地。
怪不得护军对她爱若至宝,猛哥铁木儿早领略过她的毅力,而今,内心愈发敬重。
此时天色沉暗,林风呜咽,两人刚刚吃过,猛哥铁木儿正在用茅草铺洞,突然他僵直了背,面色大变,玉诺知是外面有情况,立即做好一级战斗准备。
进来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面色憔悴,风尘仆仆,玉诺一愣,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颜成亦看到玉诺,俯身跪倒,痛哭不止,玉诺皱眉,“你来做什么?”
颜成这才想起要做的事,递上一书信,“此是小侯爷命小的交给姑娘的。”
狗皇帝,居然要斩草除根!玉诺读完信,眼底渐渐赤红,猛哥铁木儿的心小抖起来,只听玉诺果断的道,“下山,去义州府!”二人不敢问缘由,同她深夜赶往颜青之府。
玉诺将颜成留在城外,言如果第二日午时不归,便去通知侯爷自救。
然后以猛哥铁木儿之贴拜会颜青。
此日,颜青于城外巡营未归,颜夫人业已有孕,却听过猛哥铁木儿大名,便亲自整装出迎。
突然,她看向玉诺,脸登时煞白,急忙请入内堂,挥退众人,方拜倒在地,“不知是姑娘远来,还请姑娘恕我不周之罪。”
“夫人言重了,是我们唐突!”玉诺忙扶起她。
“姑娘,护军之事我已听,你且安心在此,有我在,必保姑娘平安。”颜夫人神情萧整。
“将军何时回府?”
“这,他如今已为都督,明日才归,姑娘可有急事?”
“我想立即见他,如何?”
颜夫人思虑片刻,独自出去安排了一番。
子时刚过,颜青闯进堂室,急急道,“夫人!”
颜夫人从案边站起来,笑道,“爷,妾身无妨,只因有贵客来访,故而擅自做主!”
“无知妇人,胡闹!”颜青怒,什么样的贵客居然请到内室来?!他望向来人。
猛哥铁木儿起身拜道,“颜兄,别来无恙!”
颜青面上的怒气立即散去,笑着回礼道,“原来是老弟光临……”他的话还未讲完,笑容便渐渐僵住,怔望着猛哥铁木儿旁边消瘦的小子。
那人竟是如此熟悉,仔细瞧来,有些不可置信。
玉诺亦一礼,“颜都督,是我。”
“姑,姑娘?”颜青回过神来,俯身拜倒,声音微抖,“护,护军,护军可好?”
“不好!”玉诺仰面,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却无法将下面的话说完。
猛哥铁木儿便将他那日所遇细细讲来。
颜青眼圈微红,扶案不语。
玉诺冷静片刻,对猛哥铁木儿道,“你先出去,我和颜青有事单独要谈。”
猛哥铁木儿有些愕然,玉诺看的真切,“非我不信任于你,而是此事你知道后并无好处,你且到堂外为我们守门,如何?”
猛哥铁木儿拱手应言而去。
玉诺缓缓的看向颜青,“想当年,都督与护军以死保卫义州城,换得这大周天下太平,而今,飞鸟尽,良弓藏,护军无罪获诛,祸延三族,颜都督期间功劳亦不小,谢氏死灰复燃,难道,颜家诸将能独善其身乎?”
原来是策反来了,颜青不语,且待她说完。
“当今皇上,弑父篡位,逼杀国母,大诛功臣,猜忌诸叔,如此狂悖暴逆之徒,人人可得而诛之。睿王乃先皇之弟,与先皇共创大业,却因有功于国,屡受猜忌,命几不保,被迫于市井卖疯。如今睿王已出神都,不日将到义州,皇家正统即来,我们共举大事,都督以为如何?”
玉诺所说不假,可是,这毕竟是谋逆之罪,怎可轻言,祸及子孙。
见颜青沉吟,玉诺继续道,“先皇欲行军区改革,造成诸将不安,而谢氏一朝得势,跋扈暴行,大失人心,都督亦大受排挤,行动受制,委曲求全,难道都督此生便以为可如此避祸么?”
颜青面色一红,“然在下亦不想做谋逆之人,为子孙留下千古骂名!”
“成者王侯败者寇,古来篡位者多矣,有几个留下骂名的?如今军民之心不稳,正好举大事,晚之,祸乱至矣!”
“姑娘,就不怕在下邀功请赏??”
“都督是重情重义之人,走狗之事你岂会为之!是做走狗还是开国功臣,在于都督你自己选择,何况,你相信我的能力。”玉诺坦然望向他。
颜夫人偷偷躲在帐后听二人谈话,不由心下千折百回,最后咬牙出来,神情坚毅,“护军及姑娘对我一家有再生之恩,大丈夫岂可做如此不义之事,且那皇帝取位非正,民间早有传言,这又何谈谋逆?!你若敢作走狗之事,我便做打狗之人。”
汗!古代女人也有如此强势的?!玉诺不由愣住。
颜青怒道,“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你是男人,你什么都懂?!”颜夫人冷笑反诘,“我只知道大丈夫立世,当以忠义为要!”
被打在七寸之上,颜青面色通红,语气不由矮了三分,“我与姑娘正商议大事,你不要胡孱,快快出去!”
玉诺亦道,“夫人去休息吧,莫要动了胎气。”
颜夫人不理他二人,慷慨陈词,“护军与姑娘俱是忠义之人,父亲与你亦是颜军栋梁,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袁副官即是前车之鉴,夫君你还在犹豫什么?”
袁副官?玉诺拧眉,眼前出现那个清朗浅笑的男子,心下一沉,“他,发生了什么事?”
“因是护军的心腹之人,正被谢家之人追缉,生死不明。”颜夫人根本不理颜青的怒视。
看来,自从颜夫人被还了清白,颜青遭到上护军的训斥,便彻底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如此,他们的日子亦不好过,玉诺趁机道,“当日义州城之战,都督想来也见识过我的本事吧?!”她目光熠熠,自信一笑,颜青竟有片刻恍惚。
“我只需2万人,足以成大事!”
颜夫人握住玉诺的手,不可置信的问,“十年前义州府之役,真的是姑娘你?”
玉诺点头。
思虑半晌,颜青拱手,“在下甘愿姑娘鞍前马后!”
“我之异能,以后你夫妇二人只做不知,否则会招来祸端。都督你负责联络落难的颜家军,以壮声势,免得惹人怀疑。”
此话自然不假,颜青点头,玉诺又道,“不过,都督可听我一言,将来功成名就,激流勇退,莫要走护军之路。”
她略有怅然,“猛哥铁木儿以后仍回后金部,也算你我之退路,但人马不宜过多,免得引起猜忌。”
“姑娘睿智!”想不到她小小年经,虑事居然如此长远周全,颜青不由再拜。

第四十五章 又见故人
德隆二年六月,睿王到达义州府,任命颜青为上护军,猛哥铁木儿为都督,正式起兵。
自此,颜家军又开始登上军事舞台。
玉诺负责武器,进一步改造‘一窝蜂 ’将其所在构件全部换为铸铁,然后大量生产火门枪。
转轮手枪技术难度太高,而且容易自爆,故而玉诺舍弃。
睿王本意要找些火药师傅与玉诺共同炒制炸药,谁知,那些火药师傅俱死在玉诺所配药方上,无奈,睿王只好让玉诺自己制作,余皆不得涉其机要。
八月,颜青占领皇宫,谢太后自杀,德隆皇帝不知所踪。
玉诺突然想起担青山中的秘道,带千人搜寻,竟在那所杂院的井下找到了他。德隆帝自知大事已去,尚且镇定,突然看到玉诺,脸色顿白,“你,你,居然有此本领?!……”话还未讲完,就被一兵士砍下头颅,鲜血四溅。
玉诺看着自己又被染上鲜血的手,竟一时的茫然。
难道错了!
玉诺骑在马上,心绪翻腾,经过通济街,想起灵秀,不知她们母子现在如何了?拔马便要走。同行的军官立即围住她,其中一个拱手道,“姑娘,外面危险,还是先回宫吧!”
玉诺心下冷哼,却也无可奈何。
当日,便被分到月华宫居住――这里,曾是颜雪晨的居所,她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恍若如在梦中。
晚间,百忙的睿王来到月华宫,“姑娘,这里可还住得惯?”
不习惯我有办法么,玉诺勾勾嘴角,“还行,挺熟悉的!”
睿王沉默片刻,眼仁闪着奇异的光彩看向玉诺,“本王十五日登基大典,希望姑娘同本王一起接受朝贺。”
玉诺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面色却不变,“这样好像不好吧!我亦已成婚,且出身低下,莫要让人看轻了王爷。”
“本王记得姑娘已经被封为郡主了!”
“王爷记错了,我现在是宫奴。”
睿王脸上略显愤怒之色,“哼,本王说是郡主就是郡主,”他阴邪的望向她,“乖乖听话,莫要生事非!”
终于露出真正的嘴脸了,玉诺满面感激之色,“王爷可是为我夫君报了大仇,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呢!”说完俯身拜倒,
睿王呵呵捻须, “小侯爷已带前护军之子嘉涵回府,待本王称帝,自然还前护军一个清白。”
*裸的威胁,“谢王爷恩典!”玉诺再拜。
“姑娘如此执着,本王亦不强求,本王已为姑娘修建了绝好住所,到时,姑娘莫要再失本王之心,如何?”
“自然听王爷安排。”玉诺道,“以后决不踏出这宫廷半步!”
睿王目中精光突湛,“你不想见见亲人?”
亲人?!玉诺抬头,直勾勾的望向睿王,眼底渐渐赤红,突然嘴角向右弯起, 阴森森笑道,“呵呵!我本孤魂,何来亲人?!”
睿王只觉阴气逼人,不由毫毛乍起,浑身发寒,他强装镇定,“你不想见丹儿?她前日落水受了惊吓,至今神志不清。”
玉诺眼底的血色渐渐退去,面上终于现出痛苦之色。

丹晨居住在凝碧宫,玉诺刚到殿外,兰馨已迎出,俯身而拜,“姑娘!”玉诺拉起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王妃谁都不认得了,连小王子也不认得了!”兰馨抽泣。
玉诺叹口气,进入殿内。
此时丹晨依然躲在通梁紫幔的床上,见到玉诺,突然凤眼大睁,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小,小诺?”然后她脸色蓦的惨白,跳起来,大叫,“鬼,鬼啊!”
兰馨抱住她,慢慢引导,“王妃,是西山冯姑娘啊,你们不常在一起玩么,玩四国军棋啊!”
“四国军棋?”丹晨嗫嚅,“不可能,不可能!”说着,惊恐的眼睛在玉诺身上扫过,突然低下头,再不出一言。
看她的情形,应是认识自己,玉诺微皱眉,坐在她旁边,示意兰馨出去。
她拉过丹晨的手,丹晨忍不住颤抖起来,“你认得我。”玉诺很肯定。
丹晨拼命摇头,使劲挣脱她的手,大叫,“兰馨,兰馨!救我!”
兰馨跑进来,丹晨扑到她怀里,再也不出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玉诺问。
“我也不知道,就在王爷去寺里接王妃前日,王妃突然落井,救上来就成了这样子。”
玉诺心突的一跳,“她什么都记不得了,连你也是?”
兰馨点头,丹晨突然道,“我饿了!兰馨。”
兰馨望向玉诺,“姑娘?”
玉诺道,“她没事,你先出去。”
“这?”兰馨还在犹豫,玉诺的眉渐渐皱起,丹晨亦从兰馨的怀里出来,神态恢复如常,“兰馨,你,出去!”
兰馨疑惑不解的转出屏风,关上房门。
玉诺冷笑,“你究竟是谁?”丹晨仍低头深思不语。
“你不说,我也看的出来,你瞒的过别人又如何瞒的过我!”
丹晨亦苦笑,“是啊,小诺,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我么,变成这样子和你有些关系!”玉诺欺进一步,“呵呵,杜雨轩,你把丹晨弄到哪里去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玉诺就是再穿十次也会记得这个名字――杜雨轩,当初因她是自己儿时好友,才把她从农村带到宜嘉市,而她,面对外面的花花世界,迅速的堕落,最后居然与自己的二舅与男友搞到一起,也成就了自己的此次穿越,如非她,怎么会有这么多惨痛的事情发生?!
玉诺的双眼渐渐赤红。
“我怎么知道?我一醒来就遇到这样的情况。”丹晨抬眼亦逼视着她,“若不是你妈妈于心洁这母老虎步步紧逼,我怎么,怎么会——这么惨!”她眼白处慢慢出现数缕红丝,声音渐渐微弱,全身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噢!你是被人宰了么?”玉诺挑眉,带着邪恶的笑,眼仁却越发凌厉。
杜雨轩面露恐惧,“你,你!”转而就向外跑,“兰馨,兰馨!”她喊。
“魂魄附体在古代可是要处以火刑的。”玉诺在她后面咯咯的笑。杜雨轩登时僵住。
兰馨听到呼唤,急急跑了进来,“王妃?”
杜雨轩愣了愣,对她吼道,“出去,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兰馨愕然看向玉诺,见她也是一副拒人的表情,便委曲的关门退下。
杜雨轩追上去把门关的死死的,喘息了半晌,方想起问,“难道你不是魂魄附体么?”然后脸已然挂上了笑,“我忘了,我是王妃呢!”
玉诺冷冷的瞧着她,眼仁幽暗,嘴角露出讽刺的笑。
她还是那单纯可爱的女子么?为何?她的眼底、眉梢都积满了岁月的伤痕,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杜雨轩有片刻的迷惑,只听玉诺道,“王妃又如何?!你若占了她的身体,便好好的自爱。”
说罢,出了房门,对兰馨道,“小王子在哪里?我去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雨轩松口气,瘫坐在地。

征得睿王同意,玉诺在东宫见到了丹晨之子――澄澧。
他有两岁半了吧,胖嘟嘟的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如清波荡漾,竟如漾在自己心头,玉诺顿时胸中暖暖的。
他很象丹晨,很象——亦很象他,难道,他小时候也长的这么可爱么?!玉诺眯着眼,嘴角不自觉的挑起。
澄澧盯着玉诺看了一会儿,奶声奶气的问,“尔是谁?”
玉诺蹲下来,眼仁清澈,“我是你舅妈,来,叫舅妈!”
澄澧歪头想了想,“妈妈?!”
玉诺的鼻头发酸,泪水止不住滑下来,抱紧他,亲吻他的额角,“宝贝,我可怜的宝贝!”
澄澧忽扇着长长的睫毛,轻轻的替她去抹泪珠,“妈妈,是什么?”
古代人称母亲为娘的,玉诺笑道,“是亲人,亲人的意思,宝宝,懂了么?”
澄澧似懂非懂,“和母妃一样么?”
东宫嬷嬷纠正道,“王子殿下,是不一样的。”
澄澧又想了想,“可是,本王觉得,她一样。”然后指着玉诺的脸,“嬷嬷,她流泪了。”
“我见到殿下太高兴了,所以流下了泪,这是喜欢的泪!”玉诺抬眼望着澄澧,澄澧皱眉,“喜欢要流泪?”他不解,却用小手摸了摸玉诺的脸颊,“可是,妈妈,本王,不流泪,也,喜欢你!”
丹晨,你的儿子多可爱啊,你为什么要走呢?!
杜雨轩,绝不会善待澄澧的。
是啊,不能让雨轩照顾澄澧。
玉诺想毕,令侍女叫来睿王,讲明自己的观点,“王妃即已失忆,就不要来照顾澄澧了,我来行么?”
睿王背手冷笑,“本王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么!何况,澄澧自有人教导,不须你劳心。”言毕,转身即走。
玉诺亦笑,“王爷这不是来了么!”
睿王愣住,是啊,当时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想就来了,难道以前曲意奉承她时养成了习惯!而且今天好像这么走,有点不合常规,既然来了,就算应了她也没什么大害,于是他稍停,“你每月可以见王妃与澄澧两次,不过,你要好好的听话。”
“王妃?”玉诺冷冷道,“就不必了!”
睿王略愕,“随你!”之后甩袖而去。
八月十五日,睿王称帝,改元明贞,并立皇长子――丹晨之子,澄澧为太子。
昭封已故上护军为柱国公,子嘉涵承爵,同时,大封颜家军。
颜青趁此机会,荣归故里,猛哥铁木儿仍回旧部戍边。
玉诺并不相信明帝,她要求面见颜珺鹏及嘉涵,方能确定他们是否安全。
于是,明帝在散朝后安排他们相见。
玉诺拒绝,只在殿外偷偷去看。
几年不见,嘉涵已经是大小伙,他身穿织金麒麟袍,浓眉大眼,英武高大。
想起小时候的趣事,玉诺嘴角不由勾出一丝笑容。
颜珺鹏紫衣紫冠,风华依旧,玉诺沉郁的盯了他好久。
颜珺鹏似有感觉,偷眼向殿门外的帘下瞧了瞧,明帝看的真切,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嘴角。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十六章 半斤八两
杜雨轩实在没有想到,死后一穿,草鸡变凤凰,自己竟然成了大周帝国的皇贵妃――太子生母。
而冯玉诺,不过是一个被贬的宫奴,软禁不知何处。
第一次见她,居然被她凌厉的气势所吓,还以为她又是什么关系自己命运的重要人物!而今,风水轮流转,终于到我家了,雨轩不由松口气,心里亦舒服了许多。
只是,这身体的正主好像并不得皇帝的爱宠,病了这么多天来,居然连面都不露,着实可恶。不过,也可能是第一次见他时,自己疯癫的模样吓坏了他。
唉!只怪自己一时不能适应环境。
雨轩又在镜前整了整自己的绝世妆容,自信的笑了,是啊!凭我现代人的手段与这容貌,还搞不定你古代的三宫六院?!
知彼知已方能百胜么,雨轩将明帝的兴趣、爱好等一一打听清楚,先来个宫廷偶遇。
那知明帝对她根本视若无睹,哼了一声,便匆匆而去。
雨轩怅然,是啊!皇宫佳丽三千,各具才色,那皇帝老儿怕早就审美疲劳了,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就得独树一帜。
琴棋书画,自己是样样不通,只会跳几支现代舞,唱几首现代歌,而且这些旋律音乐,还不知古人爱不爱看,爱不爱听呢?!
她可不相信那些穿越文中,随便一曲现代歌舞,就能把古人震的昏头。
虽然只见过皇帝两面,可他周身散发慑人的气势,狠绝的眼神,就不能小而视之,随意令她冒这种险。

乾清宫后是一片梅林,明帝喜欢梅花,无聊时,他常会在此小坐。
雨轩探得这个规律,一连数日,在望梅亭中徘徊,以期能够相遇,用才色打动他。
此夜,月光如水,银屑流飞,层层浓绿,延展无尽,雨轩忍不住赞叹,“好美的夜色啊!”忽觉后背发寒,回头,却见明帝凉凉的看着她,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杀气。
她早把想献的才艺忘记了,此时只觉头皮发麻,寒气入骨,慌忙跪倒。
“爱妃,身体可大好了?”
听不出皇帝的喜怒,雨轩忙点头,“谢陛下关心,已经大好了!”
“爱妃是在赏月么?”
雨轩稍抬头,见皇帝正望月深思,顺杆而上,概叹,“是啊,陛下,今晚的月色多美啊!”
“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么!”明帝笑望了她一眼。
汗,这个,他也知道?!不过,这月是上弦月,好象与十五一点不沾边吧!雨轩立即拍马屁,“陛下果真聪明无匹!”
明帝有趣的看向她,“爱妃,起来吧!地上凉!”
你刚知道啊,雨轩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膝盖,嘴里却道,“谢陛下!”
明帝瞅了她一会儿,突然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下独酌美人来!”
奶奶的,古人都这么文邹邹的么!
雨轩愣了愣,四下望望,这那里有雪,旁边的石桌子上也没酒啊,不过,诗里的意思明摆了夸赞她美丽,她还算机灵,“陛下高才!臣妾佩服!”
明帝竟扑哧乐了,“爱妃,坐!”
明帝轻缀了口茶,眼神幽黑,“爱妃,找朕可有事?”
“那个,”雨轩没想到他直接问,有些扭捏,“臣妾,臣妾,想陛下了!”说着,向皇帝跟前凑了凑。明帝不动,淡淡的打量她,亦不发一语,任她做为。
侍从见此情景,知趣的退走,雨轩越发肆无忌惮,两只小手渐渐由上向下,明帝猛的抓住她,眼微眯,“在这里?”
雨轩双目迷离,面色酡红,双膊缠住皇帝的脖颈,身体亦紧紧贴了上来。
‘嘶啦’一声,衣衫尽落,玲珑有致的身材凸现,明月覆来,晶莹的肌肤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明帝将她翻过去,放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从她光裸的后背划过,眼仁幽暗,却无一丝情欲。
雨轩故意娇哼,心里却暗骂,该死的,我要冷死了,还不快点。
手指停在她的尾骨处,轻轻点了两下,突然,明帝面色一冷,转身离开。
雨轩等了半日,见无动静,不由回头,后面却空无一人。
她冻的全身哆嗦,恼怒的站起来,不由骂道,“我靠,他NND,原来是个变态!”

明帝返回乾清殿,靠榻沉思。
难怪冯玉诺不想再见丹晨,实不想她变化如此之大,可是,她的神智,看上去并非失常,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好似冯玉诺应该知道。
他的脑海中出现那个一身男装清荷浅笑的女子,带着一脸的阳光与明媚,纯净的如空谷中流出的第一缕山泉。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下独酌美人来。’如此优美的诗词与意境,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呢,这明明应是男人做的诗句!
真是可爱啊!明帝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已故柱国公亦是人中龙风,为她不惜抛妻弃子,痴情致死,可是,她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拒婚,难道,她心里却另有其人?!
会是他么?!
微风拂过,明黄的纱帐被撩起一角,带进丝清冷,明帝神情落寞,怅然若失。
朕是喜欢丹晨的,他对自己说。
是啊,仍记得那年,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侯府院内,清荷碧池,遍地黄花,丹晨一袭紫绡轻裾,宛如一只绝世蝴蝶,穿花渡林,从他身边翩然而过。
她回眸一笑,天地顿时为之一暗,好似所有的光芒与鲜妍,都只为她一人而灿烂。那时他对她的心,是真的,虽然,包裹着一层世俗。
只是,她的回眸一笑,纯属无意识的行为,在她心里,从没有过男人,如果那时,不为了平衡妻妾之间的关系,对她好一点,或许…….
算了,没有或许,大丈夫立世,自当显赫诸人,指点江山。
女人不过衣服而已,过去的颜丹晨,已于投井那日彻底在这个世间消失了,现在的她,未尝不好。
想起颜妃梅林中所为,明帝扑哧笑了,不由叹道,“有趣,有趣!”
如此,过几日便招她侍寝吧,自己亦好久没碰过女人了。
杜雨轩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鼓鼓的回到凝碧宫,呯呯乓乓摔了几件看上去不太值钱的瓷器,又对兰馨吼道,“你不知道本宫不想喝茶么,快滚你娘的蛋,看到你们这些人就烦。”
兰馨委曲的撇撇嘴,她实在不明白,落井之后的贵妃为何突然间变化如此之快,性格、脾气连同穿衣、饮食习惯,俱如换了一个人,更让人不堪的是,动不动口吐脏话,这还是一个贵族出身的大家小姐么?!
很快,有人已将杜雨轩的所作所为汇报给了明帝,明帝微不可见的蹙蹙眉,吩咐下去,“今夜就由颜妃侍寝吧!”
此消息传到凝碧宫,杜雨轩一愣,心道,‘送上门的不要,非来个正正经经的,还真他妈是个变态!’不过,她还是屁颠屁颠的沐浴熏香一番,乘撵车来到乾清宫。
明帝有个习惯,他很不喜欢正襟危坐的在议政堂中处理朝务,而更愿意斜在榻上办公,这样会觉得心情比较放松,且心绪不容易激动。
只听殿外太监总管希成道,“淑妃娘娘到!”
明帝并不抬头,杜雨轩连拜了他两次,才悠悠道,“哦!爱妃来了,坐!”
杜雨轩知道碰到了厉害主,耍刁玩横是行不通的,她嫣然一笑,体贴的道,“皇上,您忙,若是累,臣妾为您按摩一下,会很舒服的。”
明帝这才抬起头来。
面前的女人只穿一件通底粉色鲛绡长裙,乌云般的长发,上半部用一只与衣服同色的紫玉凤簪拢起,余下的则自然的散落在肩头,看起来清雅动人,非一般宫中那些浓装艳抹的妇人可比。
“按摩?”他招招手。
杜雨轩乖巧的袅袅走来,浅笑道,“就是捶捶肩,舒松一下筋骨。”
和冯玉诺一样,又是自造词,不过,说法挺别致。
明帝合上书折,微闭眼,“如此,就有劳爱妃为朕按摩。”
“这是臣妾的荣幸!”雨轩小心观察明帝的脸色,细细为他揉捏。
真的很舒服,明帝很享用,“爱妃,你从何处学来的此技能,朕以前怎么不知道?”
“臣妾平日没事练出来的,觉得差不多了,才敢拿出来在皇上您面前献丑。”
见明帝神色渐渐放松,雨轩附在他耳边轻轻道,“皇上,您的身材真好!”而后,她跪在明帝前面,两只小手慢慢向腿上轻掐细捻。
这女人怎么如此大胆,明帝小抖一下,看向她的脸,不由怔住。
但见柳眉弯弯,双眸如水,上眼皮处有紫银色的光芒闪烁,脸颊处则是银光点点,唇是极浅的粉红,上面不知抹的什么东西,有点冰的味道。
明帝面色一整,手指轻轻的滑过她的唇,雨轩娇哼一声,阻止它离开,将其吮在口里,双目迷离的望着他。
看来并没有毒,是自己多心了。
明帝松口气,不过,显帝之死,就是个警告,不能放松警惕,于是,他的手继续向她脸颊上摸,抹下些银屑仔细瞧了瞧。
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兴趣研究这个?!
雨轩忍着内心的恼火,优雅的脱去外衣,露出一件吊带淡紫软烟罗纱裙,裙摆刚好盖住股沟。
烛火通明,满室温馨,如雪的双肩泛起霞晕般的光泽,*的身材,在几近透明的衣料中,若隐若现。
“皇上!”音若莺啼,百折千回,雨轩双颊嫣红,轻舒耦臂,搭在明帝脖颈,尖挺的*正好与他的视线平行,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明帝只觉喉头一紧,不由受到她的蛊惑,修长的手指如轻羽般的抚过她波峦起伏的前胸,顺着衣料的纹理,渐渐向下,探入她的两股间。
一阵阵酥麻的感觉从腹底慢慢升起,雨轩不由浑身一颤,娇呼一声,将胸部紧紧贴在他的脸颊,难耐的扭动身体,两只小手已不满足衣物的束缚,沿着他的背脊来到腰间,去解他的腰带。
明帝突然站起来,抓住她的小手,反过来将其扣在床榻上,撩起后面的轻纱。
一朵娇艳的玫瑰,赫然开放在雪白柔滑的臀上,妖娆而又*。
“妖精!”,他倒抽了口气,终于按纳不住,双手紧紧的抓起她如玉的肌肤,将身体深深埋入。
激情过后,明帝面无表情的吩咐,“送淑妃回宫!”
杜雨轩无比哀怨,可怜楚楚的回眸道,“皇上!臣妾——”
明帝的双眉渐渐皱起,雨轩急忙打住下面要说的话,俯身拜倒,“皇上,臣妾告退!”
还算明智,明帝并不理她,转过侧殿之门,去后面沐浴。
居然,他连衣服都不脱,杜雨轩坐在撵车中,使劲拍着自己的前胸,长长吐出几口郁气。
不过,遇难而止可不是她的性格。
早晚,我要让他爱上我!杜雨轩内心暗暗发誓。

第四十七章 都是棋子
玉诺的宅院就修在东宫之后,完全按照军营中炼制武器之所而建,美其名曰,朝和宫。
与她学习武器制造的共20人,皆已宫为太监,明帝另派两个宫女照顾玉诺起居。
玉诺曾经观察过,朝和宫已被御林军严密的包围起来,就算苍蝇飞过,也要验明证身,做梦都难以逃出去,不过,她可没想过逃走。
大炮的图纸终于完成,只是,要想把它建造成实体,应当需要半年时间,半年时间,应该够用了吧?!
玉诺详细的解说大炮的制作工序,明帝听的云里雾里,直截了当的问,“完成它,究竟需要多少时日?”
玉诺一个程序一个程序的算,最后将所需天数加起来,“至少需要三年吧,如果顺利的话也可能提前几个月。”她并不想说实话。
“火药的制作呢?”
“火药的制作不仅要看配比,还要看温度,湿度,这是经验之谈,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随意做出来的。”
明帝冷笑,“你如此小的年纪,又是如何来的经验?”
玉诺呵呵笑道,“早告诉你了,我是孤魂!”
“孤魂?!”明帝不由抖了一下,她过去亦曾说过‘我本孤魂,何来亲人!’
他镇定下来,冷哼,“不要以为朕是好性之人!”
玉诺无辜的看向他,亦笑,“爱信不信,随你!”
杀?还是不杀?明帝心头窜起一股股火苗,双拳紧握,面色沉郁的盯着她。
玉诺感觉到了这股杀气,仍旧轻松含笑,眼眨也不眨的回视他。
淡定的双眸,洁净的笑容,令明帝渐渐平复了心中的怒火,想死,没那么容易,就算用尽手段,朕也要把你肚中的那些东西抠出来再让你去死!
此日,天气静好,又是玉诺探视澄澧的日子。
迈进东宫朱红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淡淡的青翠,远远的,澄澧跑过来,“妈妈!”
玉诺胸中涌起阵阵甜蜜,嘴角不由高高扬起,“宝贝,大灰狼来喽!”她故意将动作放的极慢,两手凭空抓了抓。
澄澧嘻嘻向回跑,关了殿门。
明帝随玉诺后脚来到东宫,正瞧见玉诺慢动作向前走,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新任总管忠太监悄悄暗示宫人不得行礼。
玉诺隔着雕花红门,低低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澄澧奶声奶气,边唱边咯咯笑,“咯咯,不开,不开,我不开,你是大灰狼,咯咯咯,我就不开开!”
玉诺伸手挑开窗户,探进头去,“哈哈,大灰狼会跳窗户啦!”
澄澧高兴的满屋乱跳,激动的大叫,“大灰狼来啦,大灰狼来啦!”
玉诺灵巧的一个翻身,跃进房中。
门外,只听见一阵阵嘻闹声。
她还真跳啊,明帝目瞪口呆,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咧了起来,他坐到亭前小石凳上,听着房内朗朗的读书声,仰望着明媚的天空,心里说不出的清爽与安宁。

自与明帝合欢,雨轩不时被招去侍寝。她亦是用尽浑身解数,或扮小家碧玉,或扮大家闺秀,冷妆暖妆轮番上场,只是,明帝从没有*过衣服。
妈的,也太瞧不起人了!
难道,他有洁癖不成?!雨轩又灰心又不解。
大内总管希成见淑妃娘娘重新获得专宠,且是小太子的生母,以后的荣华富贵还得靠她来照应,想如今后位空虚,不若趁机扶其上台,亦是将来自己的一份大功。
雨轩岂是那没眼色之人,希成是皇帝的老家奴,世事洞明,既然他先示好,自己也顺理成章的接纳,但又不能表现的过于主动,以免让人看低了自己。
在希成的帮助下,没几个月,宫里大部分势力都被笼于自己手中,雨轩暗自得意。
这日晚间,她又被明帝翻了牌子,装扮一新,袅袅来到乾清宫。
明帝依然在看朝廷奏折,听到通报,破天荒地的站起来迎接她。
“爱妃,来,为朕按摩!”
雨轩见明帝今日心绪不错,便撒娇道,“皇上,今夜,今夜,臣妾不想回凝碧宫了。”
“不回凝碧宫?!那爱妃要到哪里?”明帝面有不解。
“皇上,你好坏,臣妾只想和皇上在一起。”雨轩嘟起小嘴,煞是可爱。
“朕不是和爱妃在一起么?!”
“皇上,人家夫妻不都是日日夜夜在一起的么!皇上难道不喜欢臣妾么?!”
明帝笑,“爱妃很乖!”
妈的,这死皇帝,油盐不浸,雨轩神色黯然,“皇上,臣妾,臣妾天天都在想皇上,夜里总是睡不着觉。”
“嗯!朕知道了!”
雨轩咬咬牙根,转而一脸媚笑,如水蛇般缠上来,“皇上,”她试探着伸手又去解明帝的衣带。
这次明帝没有反对,冷静的任她做为。
皇帝的身材还真不是盖的,乍背细腰,腹肌结实,堪与现代模特有的一比,这豆腐吃起来还蛮有滋味。
雨轩细细品啄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明帝用手轻轻的卷起她一缕长发,仰望帐顶,不知所想。
大约三刻时,雨轩终于累的气喘吁吁的趴在明帝身边,明帝平静的吩咐宫人沐浴。
“皇上,臣妾也要沐浴!”雨轩撒娇。
明帝瞥了她一眼,“好,朕这就吩咐送爱妃回去。”
“哦?!”雨轩稍愣,不过五分之一秒的时间,她又道,“皇上今天好厉害啊,累的臣妾不想动了,臣,臣妾就在这里等皇上吧?”说完,纯洁的剪水双瞳以45度角眨巴眨巴的望着明帝。
明帝弯弯嘴角,不置可否,背转过的眼神却是苍凉无比。
妈的!这死皇帝真是阴啊,自己从政了数年,还没遇到过有这么深城府的!雨轩打了个哈欠,唉!累死了!
可是,在古代皇宫之中,没有了皇帝的宠爱,这些后宫女人就如同失去了阳光与水分的花朵,如此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雨轩突然想到,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生过一个儿子,而且现在是东宫太子,将来的皇帝。
看来,老天还是比较厚爱自己的,上辈子所缺少的,这辈子全补回来了。
垂帘听政,或者干脆自己做皇帝,她望望殿西侧门,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案牍上摆着几个明帝没有批完的奏折,雨轩悄悄拿起一本,正待翻阅,身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愕然抬头,脸上却已重重的挨了一巴掌,登时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贱人,”明帝面色铁青,“传谕,颜淑妃恃宠而娇,干涉朝政,有违祖制,即日起剥去封号,打入冷宫。”
雨轩只觉脑袋轰的一响,身体软在地上,任人拖走。
明帝坐在案边,怒冲冲的将桌上西番花茶杯扫落。
茶水泼到紫金地面上,竟然飘起缕缕白烟,宫人大惊,“皇上,此茶有毒!”
明帝冷笑,“去查,是谁上的茶!”
第二日,太监总管希成以谋逆罪被打入天牢,诛三族。

第四十八章 与狼共舞
因受颜妃牵连,颜珺鹏被夺去世袭侯爵,暂去职为民,嘉涵因其祖,父功大,位降一等,领京护将军虚职。
在东宫里,玉诺终究是听说了此事。
谁都可以死,但嘉涵不能,他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了。她幽深的眼睛透过黑暗,看着眼前闪着银光的芒针,嘴角勾起冷酷的笑,“就叫雷芒吧!”
她轻轻拈起一枝,仔细观察:雷芒不过半寸,细如毛发,由熟铁锺成,比御风雷遥的银针小了数倍,不过,它的妙用,在这个世界,大概只有她一人知晓。
玉诺手微微一抖,数枚雷芒划过黑暗,无一丝声响,悄然钉在对面的一副画像之上。
突然,窗外有耀眼的光芒闪过,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房梁上被震下一块木饰,玉诺听的分明,丝毫不动,嘴角弯出一丝淡笑,双眸在暗夜中熠熠发光。
房间里的两个宫女不知发生了何事,吓的扑到床前,“郡主,出事了,快跑啊!”
“闹什么?睡觉!”床账内发出冷冷的声音。
次日,明帝果然独自前来造访,“姑娘为何还不将炸药之配方交出来呢?”
玉诺立即坐在案边,刷刷写开来,明帝不由眉心跳了跳,“你竟如此残忍,死在你手中之人已经不少了!”
残忍?!玉诺嘴角僵固着一丝冰凉的笑。
那两个孩子死的何其无辜,你觉得残忍过么?!
亮晶晶的双眸看向他,挑衅似的无语。
明帝大怒,“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朕已容忍你多时了!”
“我写了可不是一张了,是他们愚笨,自己找死!”玉诺微微抖了抖手,一副无辜的表情。
“莫要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明帝忽觉侧腹处微痒,不由向玉诺的手上望去。
玉诺掖掖鬓角,道,“你已经取得天下了,还要怎样?!”随后她冷哼一声,一脸讽刺的笑,“杀不杀随你!”
明帝不由气血上涌,“呵呵!好,如此,莫怪朕不客气!”说完,转身出去。
紧接着,拥进一批御林军,把玉诺押了下去,投入天牢。

明帝气气恼的返回乾清宫,靠于榻边,心中莫名的烦燥。
以现在的情势看来,玉诺应该怀疑了什么,然而,此事做的天衣无缝,从哪里出的破绽呢?
当初,在青山上,他布下五部人马,前两部由云风带领,杀掉颜珺羽,后三部用来拦阻上山之人。不过,他们所阻之人有俩个除外,一个是玉诺,一个是猛哥铁木儿,这两个人,如何放进来是关键,如何放出去亦是水平。
其实颜珺羽到最后已经怀疑,然而,他却再不能开口了。
之后,剩余的队伍完美的撤退,清理的战场,这中间也应该没有蛛丝马迹可寻。
第二日,他通过京兆尹激怒废帝,追杀颜珺羽家人,迫使玉诺与他合作,何况玉诺是重情重义之人,两个孩子之死,使她有负于郑夫人所托,又痛又愧,她的反是必然的,只是最后为谁服务而已。
于是,颜珺鹏的一剂猛料,最终使她站在了自己身边。
那么,颜珺鹏已然是知道玉诺的异能。
这又说不通,以颜珺鹏的个性,如果知道玉诺有此本事,且对自己有情有意,怎么会屈居一个侯位,协助显帝铲除颜家军?
每一个环节,明帝都反复思考一番,突然他恍然,废帝临死前的话,莫非使她产生了怀疑。
算了,自己拘禁她,强迫她,她已经不会对自己有好感了,何况,她关系着一个国家的兴亡,她再也不能为自己而活了。
朕是皇帝,凭什么去体会一个奴婢的感觉,明帝懊恼的摇摇头,算了,这黑锅,让他与朕一起来背吧!
她不是喜欢他么?!就让她见识一下他的真面目吧!

玉诺观察了一下天牢的环境,嘴里道,“还不错!”
狱卒听后,不由咧咧嘴,第一次听人说这几乎有进没出的大牢里不错。
不出三个时辰,颜珺鹏发丝散乱,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被人搡了进来。看到玉诺,他一脸的恼怒,低声道,“你究竟要害我家到何时?”
玉诺直接忽略他的不善,从干草堆上站起来,瞬间的惊喜,“是你?!”
随即,表情又变得无奈而痛苦,怜惜的问,“你,这是,他们打的?”
颜珺鹏愣了愣,哼了一声,“我二哥只余嘉涵一子,你忍心见我二哥无后?”
玉诺伤心的表情愈加明显,对他喃喃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并不喜欢你哥,从来没有喜欢过!”
颜珺鹏愕然看向她,玉诺走了过来,双臂突然抱住他,“我是被你哥逼的,我喜欢的是你,一直喜欢你!”说着唇迅速的压了过来。
颜珺鹏正待说话,玉诺的舌头已灵活的进入他的口腔,他感觉有一物进入,急掩到舌下,然后用力推开她,怒气冲天,骂道,“无耻贱妇!”
玉诺泪流满面,拉住他的胳膊,“珺鹏,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完了,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颜珺鹏气恼的望着她逼真的表演,挣脱她,拂袖而去。
这时,明帝慢悠悠的出现在地牢里,优雅的品着茶,听着外面糁人的惨叫,微笑的看着玉诺,“朕的推测果然不错!”
玉诺眼睛红肿,‘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你二人合谋算计了柱国公!”他很肯定的道。
玉诺惊望着他,明帝浅浅一笑,继续耐心解释,“否则,以柱国公之兵力与智谋,怎么会落入御林军之手?!”
玉诺身体微抖,垂头不语。
明帝一挥手,颜珺鹏又被带了进来,他面色灰白,俊脸悬肿,扑通跪倒在地,“皇上,草民冤枉啊,草民从不曾与她有过非分之想,皆是这贱人一厢情愿,求皇上明察。”
玉诺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大珠小珠的落下,看的人心碎,“皇上,确实与他无关,皆是我一人所愿,皇上,你饶过他吧?”
“已故柱国公对姑娘如此一往情深,不惜休妻弃子,身败名裂,姑娘却屡屡拒之,竟是喜欢上了小叔!”他摇头叹息,“悲哉!悲哉!”然后,他目中晶亮,“朕亦知过去待姑娘刻薄,不过,若姑娘肯将全部所学交予朕,朕到时亦成全你二人,如何?”
玉诺摇头冷笑,“颜珺羽免死金牌都有,不还是被处以谋逆,你们皇家,做事从来不遵法度,毫无信誉!”
她是诚心如此!颜珺鹏不由冷汗淋漓,面色愈发苍白。
明帝咬咬牙,忍下将要勃发的怒气,“那你说如何?”
“如何?!”玉诺哼了一声,“我决不交出火药配方,皇上若有需要,我制作便是!”
这个拧种,难道朕堂堂一国之主,还要永远受你掣肘,明帝再也没了耐心,“如此,姑娘休怪朕不客气!来呀,”他平静的道,“将侯爷之手断去一只,若姑娘应了便罢,若姑娘不应,就断第二支。”
颜珺鹏抬头,气的大吼,“冯玉诺,你!”突然看到她悲伤的脸上滑过一丝狡黠,便什么都明白了,声音亦变得无力而苍白,“快救救我!”只见白光一闪,左手瞬间脱离了自己的手腕,一阵噬骨般的巨痛传来,他晕了过去。
玉诺愣愣的看着飞溅的鲜血,耳边回响着,‘诺儿,快走!莫要为我报仇!’不由泪又模糊了双眼,她扑过去,跪在颜珺鹏的旁边,抱着血流如注胳膊,痛哭失声,“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冯姑娘,你若再执着,颜珺鹏便死在你手中了!”现任大内忠总管劝道。
玉诺象是抽尽了力气,喃喃道,“放了他,放了他,我交出来!”
看着玉诺惨白着小脸,痛苦不堪的模样,明帝面色蓦然暗淡。
难道,她真的不计较颜珺鹏出卖兄长的可耻行径?!
如果她以后能对自己这样,朕便饶过她不死。
“皇上,快快宣御医吧?”玉诺哀求道,“他要死了!”
明帝阴鸷的望向她。
“皇上,只要把熟铁练制成功,我还能制作许多武器,足以让皇上称霸世界。”
这个——明帝心呯然而动,此建议好像比面前这个女人要重要的许多。
于是,他吩咐下去,着御医为颜珺鹏治疗。
“皇上,”玉诺跪爬过来,“求求你放过颜家之人,他们,已经很可怜了,以后,我绝不忤逆皇上。”
如此顺情做好人,他自然很喜欢干,何况是对自己很有利的事。
本来,此次对颜家出手,已引起颜家军士的不安,他正想如何安抚一番呢。
现在只等玉诺的武器研制成功,那么,将来自己独建一军,用最厉害的武器武装,亲自领兵出征,树下军威,到时,称霸世界,成就千古一帝。
想到此,他心下不由狂喜。
不过,面子上的事还要做足。
明帝冷笑,“你在朕面前常常自称你我,如此忤逆,若非看在你有功于国,朕早治你大不敬之罪了。”
“奴婢该死,以后再不会了,奴婢甘愿为皇上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明帝心里微微一动,神情却愈发清冷。
玉诺仰头,目光凄楚,“颜珺鹏对其兄做出如此可耻之事,奴婢心深切之,然思往日情份,希望皇上准许奴婢照顾他一夜,此后,情义两断。”她双手扶地,深叩首,“求皇上成全!”
明帝故做沉吟,半晌方道,“也罢,如你所愿,然你不要忘了自己对朕所誓。”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四十九章 互结同盟
烛照昏昏,紫帐凄凄,颜珺鹏醒来后,见玉诺背对着自己坐着,身体半日不动,不知所想。他长叹口气,小声问,“日落了么?”
背影动了动,“只要不超出我能听到的范围,你有话就说!”
颜珺鹏忙道,“你给我的东西我吞进肚里了。”
玉诺并不回头,轻声说,“嗯,没事,可以拉出来再看。”
“你!”颜珺鹏嘴角不由抽了抽,之后又一阵钻心的痛,才气哼哼的道, “就为了见我,你也太狠了些!”
听此,玉诺身体抖了一下,斜过脸来,眸中闪着阴厉的光,“狠?!”她拉长声调,眼中充满了嘲笑,“兄弟如手足,不过断你一手而已,已经便宜了你!况且,不如此,那恶魔会相信我们?!”
他苦笑,“你如何知道的?是哥哥告诉你的么?”
“他才不会将你这个亲兄弟的龌龊无耻公布于世人!”玉诺冷哼,“此事我早已了然,第一,你与显帝勾结,陷他于侯府,否则,消息再怎么闭塞,也不会如此不明不白的令他身陷囫囵,其二,你与睿王勾结,想杀他逼我出山,以抗谢氏,只怪我当时愚钝,若让毅儿与未儿回你府中,又如何会送了命!其三,猛哥铁木儿与我之行踪,你这么容易搞定,必是与朝中大势力勾结。”
“即已知道,你为何助睿王?”
玉诺怅然,“当日你给我之书信,实令我乱了方寸,若是嘉涵出了什么事,我死后都没脸见他,而后太子被杀前说了一句话,我才幡然醒悟。从头细想,当初显帝同意将丹晨嫁与睿王,实已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后来又将我们送回通济宅,借机引他出来,本想抓虎,谁知,却无意命丧谢妃之手,才成就了睿王的天下。”她叹道,“皆是造化弄人啊!”
“你为何会肯定我与你合作?”颜珺鹏双眸幽亮。
玉诺冷哼,“你不过是墙头草,随风倒罢了,谁对你最有利,你就倒向谁,如今,咱们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她此时神态恢复自信,目中熠熠发光, “你好好听我的去做,自然无事,否则,我若出了什么差池,你岂能独善其身?!我每月可去探望太子二次,你从中做些手脚以传递信息!”
“可是,我已经被皇帝监视起来了。”
“切,能在三次朝廷*中不伤分毫,你以为我是白痴?!好好做你的事,绝对会对你们颜家有利。”
是啊,颜家始终是她的软肋,若没有她,明帝也不会留自己到现在,颜珺鹏无奈道。“宫内无援,你先救出丹晨,毕竟,她是太子生母。”
“她?!不会有性命之忧。”玉诺叮嘱,“此事不得有二人知晓,否则,定坏你我之大事。”

明贞二年5月,经刑部调查,下毒之事纯属希成一人所为,明帝复颜丹晨称号,重回凝碧宫,同时,复颜珺鹏之侯爵
明帝御赐一玉手,令颜珺鹏在府中养病,晚些时日进宫谢恩。
杜雨轩自经此事,亦心灰意冷,再不敢张扬跋扈,这日,得明帝恩许,她第一次见到了这个身体的亲哥哥――小侯爷颜珺鹏。
他身着麒麟侯袍,腰系宝带,紫冠束顶,举止文雅,体态*,好一个秀丽人物!雨轩心下暗暗称赞,细观其面,只见眉目如画,色如春花,虽嗔怒时亦若笑而有情,一时竟然呆住。
她难道真的失忆了不成?!颜珺鹏见其愣愣的怔视着自己,不由大为哀惜。
可惜,可惜!雨轩回过神来,这么出色的人物,居然是亲哥哥。
她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颜珺鹏,嫣然而笑,“哥哥,好久不见了,身体可好?”
丹晨每次都称他三哥哥的,而且,她的眼神,狡黠中带着些世俗,虽然是丹晨的容貌,可是,为什么感觉相差那么多呢?
颜珺鹏微微笑道,“谢娘娘关心,小臣身体还好!”
雨轩不动声色的向兰馨瞟了一眼,兰馨知趣的退下,掩好内殿之门,守在外面。
即是一家人,自然利益相关,况且面前的这个哥哥看上去亦不是一般的人物,想要摆脱目前的境遇,只能依靠家族势力,“哥哥,你好久不来看妹妹,妹妹在这宫里孤苦无依,身边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说完,眼圈已然发红,竟如受了天大的委曲似的。
颜珺鹏见其支走兰馨,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听她如此一讲,竟好似说到了自己心里,只是,她过去一向清高自许,难道,久在深宫之中,真的变了不成?!
“娘娘一直深得皇上宠爱,小臣感到无比荣幸,然宫中亦不比府里,平日要与其她娘娘和睦相处才好,莫让皇上为此忧心!”
果然是狐狸人物!即有试探又有劝导,雨轩暗暗称许,“谢谢哥哥提醒,妹妹知错了,只是妹妹年轻不懂事故,哥哥要时常提点才好,若是妹妹出了什么变故,哥哥又岂能独善其身!”
虽然她现在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与过去大相径庭,不过,他更喜欢她现在的模样。
是啊,家族利益高于一切!为此,他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哥哥和两个侄儿,不过,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子女,若是从根本上影响了家族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其亲手扼杀。
“ 钱财乃身外之物,然世人皆困于期间,娘娘若有需要,只管向小臣开口,莫动宫中之物。”
果然一家人才好说话,过去竟是自己糊涂了,居然幼稚到想博取皇帝之爱,雨轩无限感慨,“以后,妹妹再不会给哥哥惹麻烦了!”
明白就好!如今,宫里有了得力之人,只待太子登基,这天下,就有一半是颜家的了。颜珺鹏压住内心的狂喜,叮嘱,“万事要多加小心,若有办法,与冯玉诺取得联系,我们都是一家人。”
冯玉诺?雨轩眉头微皱,“为什么?”
“此次若非她出面,皇上怎可能轻易放过我们颜家,莫要小瞧她,凡事听她安排!”
见雨轩仍不解的样子,他亦不想再多说,只道,“冯玉诺每月有两次探望太子之机会,东宫之中,想办法派进人去,以便联系,此事要万加小心,莫让皇上起了疑心。”
然后他俯身一礼,“小臣已不能再多停留,娘娘,自己保重!”说完退下。
想不到,同是穿越,冯玉诺还是世人的焦点,而且又是关系到自己命运的举足轻重的人物。
可悲啊!雨轩黯然叹气,将兰馨叫进来,细细查问玉诺的来历。
雨轩仅仅听到前半段,就已然知道,义州府那些来历不明的新军械,定是小诺所为,想当年,她是宜嘉机械大学的高材生,父亲又是枪弹专家,制造这些简单的武器,真的是易如反掌。
怪不得颜家老二对她锲而不舍,这个能左右世界的老婆,谁不想娶?!
自己亦见过颜家两个真身,都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人物,何况,颜二身为边关大将,气质会更不同凡响吧!
难道,她心里还有林致远么?否则,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拒婚?!
不过,像玉诺这样的禀性,爱一个人,会永远的爱下去,绝没有背叛,颜二追不到也很正常。
还是傻的那么可爱!雨轩又是可笑又是怅然。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五十章 极权之寒

‘我本孤魂。’究竟什么意思呢?明帝思虑数日,不得其意,
而且颜淑妃变化之巨,令人瞠目,他也早想知道原由。
如此,只能去问问冯玉诺了。
午后,阳光明媚,春色暄妍,明帝信步来到朝和宫。
朝和宫背倚青山,修竹环墙,内植水松、扶留之佳木,蘼芜、丹椒之奇花。殿东西向建一凉亭,上绕玉璐、紫芸藤,亭右一架百索秋千,亭边一池浅水,两座假山。
此值春未,满园浓绿,仙花馥郁,异草芬芳,顿令人心旷神怡,身轻气爽。
明帝深吸一口气,感觉无比新鲜,畅意,心下不由叹道,真是好个所在。
他制止守在殿外的宫人前去通报,而是问,“姑娘回来了么?”
那人俯首道,“回皇上,姑娘刚回来不久,正在休息。”
明帝悄悄走了进去。
房内青石漫地,雪白墙壁,通梁紫缦,随风缓缓飘舞,阳光透过落地梨木雕花婧纱窗,温柔的落在榻
上正沉睡的女人身上。
她只穿白色的半袖衣裤,淡雅莹华,如同一块纯洁无暇的美玉,在日光下静静散发着轻柔的光芒。
这种光芒,让人觉得宁静,安心。
明帝怔怔的望着她只染红了大脚趾指甲的一双小脚,胸中莫名发痛。
真的,她不能属于这个世界么?!其实留下她,亦不会有什么大害吧?!
可是,若她被有心人利用,国家,就有可能天翻地覆。
——
朕究竟要如何做呢?
练武之人天性敏感,突然,玉诺噌的一声,从榻上翻身而下,当见到明帝正发呆的看着自己,有些惊讶的施礼,“奴婢参见皇上!”
那双雪白的小脚映在青石地面上,美丽而又凄冷。
“莫要着了凉!”说完这句话,明帝自己都吃了一惊,他迅速的沉下脸,很严肃的道,“如此穿着,不成体统!”
“是,奴婢知错了!”
见她益发清瘦的模样,明帝斟酌了一下词句, “身体要养好,不要误了朕的大事!”
玉诺笑,“是,皇上就等着称霸世界吧!”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可是,又挑不出实际的毛病,明帝哽了一下,转移话题,“你曾说你是孤魂,难道,世间确有其事?”
“皇上好聪明,奴婢就是个例子,否则,以奴婢的年龄,怎么会那么多东西。”玉诺笑吟吟的望着他,明帝面上并无任何异色,只抚须默然的看着她。
难道他不害怕么?!玉诺好奇的盯着他。
明帝读懂了玉诺心中所想,“颜柱国亦知道么?”
“是啊!”玉诺点头,“这段时间奴婢总是梦到家乡,可能,要回去了吧!”她叹口气,“真的想家了!”
明帝心不由揪紧,“为什么要回去?”
你就和我装吧!玉诺心下冷笑,“奴婢很有自知知明,皇上也是这么想的吧?”
“谁说朕要杀你?!”明帝怒。
妈的,这句话自己都觉得虚伪。
他转过头,不看她,“你好好听话,朕自会善待于你。”
“奴婢会达成皇上所有心愿,只求以后您放过颜家诸人,他们,从来没有过谋逆之心。”
明帝不语,心绪复杂,站起来,向外走去。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可是,留下她,终究是一个隐害。
唉!不就是女人么,难道朕还缺女人不成?!
可是,她,与她们都不一样!以后,朕会将你与朕葬在一起。下辈子,朕会好好待你!
他走出房间,觉得阳光很刺眼,刺的他鼻腔发酸。
“皇上?”玉诺追出来。
他顿了下身体,“朕答应你!”然后,快步离去。

寂静的夜晚,宫灯散发着幽暗的光。此时,乾清殿里依旧烛灯如昼。
眼前又出现她春笋般的小脚上那两点嫣红,明帝从书案上抬起头来。
居然在脚趾上涂丹蔻,她是怎么想的呢?!
真是可爱啊!他的嘴角渐渐勾起。
她既然有闲情逸致做这些小装饰,那么,她现在,心里还有颜珺鹏么?!毕竟,断手之事才发生不久。
一定没有了,如今她脸上了无悲凄之色。
心中莫名高兴起来。
明帝拿起御笔,想要再批几个折子,可是,看了半日,竟不知看的是什么,心思总是在那双脚上打转,于是,他干脆放下笔,斜在榻上,任思绪飘扬。
为何朕知道她实乃鬼魂,竟然不害怕呢?!
是啊!她不像,最多是投胎时没喝孟婆汤,仍记得以前的事。
她说她还能制造许多武器呢?
明帝越发激动起来。
为什么要杀她呢?!如果与她携手,共创前所未有的大周帝国,朕又何惧小小的颜家军!
可是,颜家军中还有部分军官支持她,如果她知道颜柱国与她的两个孩子乃朕所杀,若造起反来怎么办?
毕竟,颜柱国对她亦是有恩的。
不过,小侯爷太狡猾,以后找个罪名杀了他就好了。
然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只有等玉诺所造武器成功出世,武装了自己建立的军队,才可行事。
到时,如果她死心塌地的跟了朕,朕便给她中宫之位,否则,亦莫怪朕心狠!
终于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明帝感到非常满意,更加睡不着觉,顶着星光,无意中踱到朝和宫中。
院内寂寂无声,玉诺早已睡下,明帝远远的看了眼垂着纱帘的床帐,心满意足的笑笑。
以后,待她好一些。
因怕惊扰了玉诺,明帝只站了片刻,便悄然离开。

杜雨轩几日来费尽心思,竟然无法在东宫插进自己的人。
这狗皇帝真他妈阴,他活着不累啊!
在灯下,她重新将要做之事思虑一番,一件件的给自己制造矛盾然后再虚拟解决,务求没有漏洞,合情合理。
突听宫外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我靠,深更半夜来我这里做什么?莫非他发觉了什么?雨轩先惊出了一身冷汗。
“爱妃,还没有睡?”
听上去心情不错,雨轩赶忙笑道,“臣妾就要歇息!”现在让她陪这皇帝睡觉她还真没兴趣了。
“爱妃,妈妈是何意思?”
这个?雨轩愣了愣,他是啥意思,难道古人不知道妈妈什么意思么?
一瞬间,心中已打了千百个转,“皇上,臣,臣妾愚笨,不知何意?”
“哦?”声音冰冷刺骨,“众人皆知为何独爱妃不知?难道?”明帝故意把声音拉长,面色阴鸷,“爱妃落水后——”
他在怀疑这个?!雨轩急忙改口,“其实,臣妾是开玩笑呢,妈妈就是母亲之意,呵呵!”
明帝莫名打了个哆嗦,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朕难道,难道竟真的和鬼魂一起?
他扫了一眼正垂头擅抖的兰馨,眼前又出现玉诺清冷削瘦的模样,是啊,她在宫里,也需要一个真心待她的宫人,而兰馨是最好的人选。
“谕,颜淑妃病重,即日起禁足,非节日不得外出。兰长宫女为朕良侍,立刻赴位,不得有误。”说完,明帝拂袖而去。
雨轩登时蒙了,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兰馨急忙去扶她,使劲捏了捏她的手腕,雨轩才回过神来,对她眨了一下眼,然后兰馨在皇帝侍从的催促下离开。
第二日,兰馨又被派往朝和宫,照顾玉诺起居。

第五十一章 顺应局势
朝和宫后院,匠人们正在叮叮当当的忙碌。不过,他们与宫中所有太监一样,都是没尾巴的狗,生死皆不由已。
玉诺在此,亦是一身男装,每个炉前观察一番,然后把冶练出来的铁加压试强度与韧度。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仿佛觉察了玉诺的注意,急忙转身。
玉诺冷笑着走了过去,“别来无恙啊!董大!”
董大不由全身颤抖,深施一礼,“小的,小的见过爷!”
额上的汗珠串串滴落,董大垂首,却不敢去擦,他很清楚,如今,自己的小命全系在这女人身上。
玉诺嘴角向一侧弯起,眼神却冰冷刺骨,她毫无感情的呵呵两声,转身而去。
终是没有躲过,董大面色苍白,是啊,为皇上做了那么多事,不还是如一条狗一样,被庵了进来。
其实,自己连狗都不如!这颗脑袋,不过是暂时挂在脖子上而已。
好绝的计谋啊,玉诺眼里闪过一丝狠绝,如此,袭人与吴珉亦是同谋。
居然把线拉的这么长,安排的这么周全,果然不愧对这个睿字!

明帝闲来无事,便常到朝和宫中走走,见玉诺对颜淑妃之事一点反应也没有,心下疑惑。
这件事,兰馨真的不会告诉她么?!还是,她与现在这个颜淑妃认识,并且,关系很糟糕。
是啊,在自己诳诈之下,颜淑妃不就透露了妈妈是什么含义么!
她们一定认识!
即然她不提,那就由朕先提吧。
所以,朕到朝和宫并非只为了见她!
明帝边安慰自己,边兴致勃勃的进了房间。
此时,玉诺仍在后面的冶炼司里还没回来。他轰走诸人,愉快的坐在玉诺的床上,闻着她残留的气息,胸中莫名的兴奋。
眼见要到玉诺回来午睡的时间,他才从床上起来,将其归整的和原来一样,正襟危坐到案边。
院后的小门打开,玉诺垂头踏草而来,明帝透过婧纱窗,定定的看着她,好似她的每一个脚步,都踩在自己心上,有些紧张,有点兴奋。
发觉这种不安的情绪,明帝强迫自己扭过头,心下为自己强辩,朕不过是很久没碰过女人了才会这样。
是啊,真的好久没碰了,朕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个后宫的安宁呢?!
见玉诺进门,他已面沉如水,“妈妈是什么意思?”
“哦!”玉诺稍愣,看他面色不善,有些尴尬,“这是奴婢的错,因太子还小才叫成了妈妈,但他不懂这是母亲的意思!”
朕判断的果然不错!
那么,兰馨并没有对她说什么,嗯,不错,是个合格的侍女,如此朕也便放心了。
“以后奴婢会让太子改过来。”玉诺瞄了下他的脸色。
改什么改!明帝皱眉,“算了,太子已经称呼惯了,就这样吧!”
“皇上,已到御膳时辰!”大总管进来禀报。
“就在此间用吧!”明帝面无表情的说。
玉诺有些愕然,这里,好像没有能摆得下那么多御膳的桌子吧!
不过,玉诺真的多虑了,一会儿,太监们抬来一金丝楠木桌进来,然后,宫娥们鱼贯而入,片刻,摆满一桌各式菜肴。
居然里面有许多自己爱吃的,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吃得到!
“玉诺,陪朕一起吃吧!”明帝很自然的道。
玉诺觉得有点别扭,他不是一直叫姑娘么!
传膳太监试过毒后,明帝连续给玉诺赐菜,玉诺自然不客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所以要吃好喝好睡好,而且,凡事还要想的开,这也是她能坚持到现在的至理名言。
见玉诺正津津有味的吃雪龙鸭舌,明帝不由咽了下唾液,“玉诺,你吃的那个,给朕一些。”
太监正要动手,被明帝一个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玉诺疑惑的望望他们,想要找没用过的筷子为他夹菜。
“用你的就好!”明帝微皱眉。
玉诺发愣,“皇上不怕奴婢的口水?”
“啰嗦!”明帝佯怒,心里却笑的很开心。
兰馨见明帝离开,扶玉诺午睡,“姑娘,我家娘娘真的已经走了么?”
玉诺眼神空茫,思绪飞扬。
是啊,是走了,可是她又怎么能忘记呢,碧水亭中画荷的那仙子般的女孩,背着一身金灿灿的夕阳,回眸一笑,灿若星辰。
此时,耳边,仿佛仍有她浅浅低呢的笑语。
“走了也好啊!”兰馨默默流下泪来,“新来的娘娘虽然不如我家娘娘,但心地还不是很坏,她一直想找到姑娘,希望助姑娘一膊之力,可是,皇上已经知道她不是娘娘了,想来,命亦不久矣!”
兰馨替玉诺掩了掩纱帐,有些伤感,毕竟,两人也相处了些时日,杜雨轩一直把她当心腹。
经她一提醒,玉诺坐起来,眯眼道,“她不能死!”
如此有损皇家荣誉的事,明帝绝对不会傻到把淑妃实为鬼魂之事说穿,那么,他必定要找罪名,颜家就会受到牵连。
虽然他答应过不伤害颜家人,可是,关系到他自身利益,他的话根本就不能信。
必须把她从凝碧宫里救出来。
晚间,大总管送来各宫的牌子,明帝烦道,“拿走,没看到朕朝务繁忙!”
那您白天还在朝和宫呆了大半日!忠太监腹诽退下。
澄澧盼玉诺多时了,见她终于出现在东宫,高兴的扑过去,“妈妈,怎么才来呢?”
兰馨端过一盘金银丝卷,“太子殿下,这是姑娘亲手为您做的点心,所以才晚了些!”
东宫嬷嬷用银针试过毒,才拿给澄澧。
玉诺待他吃完,单独拉他回房间,“太子,你想不想母妃?”
澄澧嘟嘟嘴,摇摇头,“母妃从不来看本宫!”
“你母妃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最纯洁的女子,她很爱你!只是,她实在不能来看你,就派妈妈来了!”玉诺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
“是父皇不让来么?”澄澧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竟说出与其年龄极不相趁的话。
宫里的孩子都早熟,玉诺感慨万分,摇摇头,道,“宝宝,你要记住,以后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绝不能乱杀无辜。”
澄澧咬咬下唇,点点头。
不一会儿,明帝也跟到东宫,见到金银丝卷,知是玉诺所做,便尝了半个。
此时玉诺带澄澧出来,行过礼后,她道,“皇上,奴婢可以多来看太子几次么?”
明帝知她有话要说,便挥退众人。
“皇上,其实,太子的生母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现在的是杜雨轩,她是奴婢小时的朋友,我们都是穿越时空而来。”
“嗯!”明帝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双手支膝,只静静的看着她。
玉诺将自己所在世界的情况简单的向明帝说明了一下,回答了他所有的提问。
待他基本了解后,已是午时,玉诺看了看漏壶,道,“以上皆是奴婢之肺腑之言。”
原来她亦是大家之女!明帝暗喜,眨眨眼,笑“朕明白!”
果然是枭雄,遇到这种怪异的事居然能如此不动声色,玉诺虽然恨他凶残,心下却不得不佩服其定力,
“杜雨轩并没有我这样的本领,她只会吃喝玩乐,所以,皇上还不要太为难她,都是身不由已!”
“她和你不一样,”明帝很肯定,“你们关系不好么?”
和聪明人说话,最好实话实说,玉诺点头,“奴婢不太喜欢她的为人,所以关系才疏远,不过,她既然占了淑妃娘娘的身体,还望皇上开恩!”
明帝笑,“你对朕如此信任,朕自然不会违背先前对你的承诺,朕不会动颜家之人,你放心好了!明日朕便收回淑妃禁足之喻,如何?”
“那太子?”
“朕亦应了!以后莫要再自贱称奴婢了,明日朕便复你郡主之位。”
我愿意自贱称自己奴婢么,还不是你逼的,玉诺愕然抬头,明帝对她灿然而笑。

第五十二章 柳暗花明
山谷里,草木葱茏,鸟语声声,一条清溪,穿林渡花,蜿蜒而来,然后绕过峡谷左一最矮的小山,曲折而去。
小山坡度平缓,并无路径,然山顶却极平阔,中有一间茅草房,草庐遵庶民之制建,不间堂屋,两侧正屋。房周樟木林立,野花飘香。
临近中午,山上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须发皆白,一身葛布褐衣,少的细眼长眉,明朗无邪。听到房外脚步,袁秉谦警惕的竖起耳朵。
此时,他的身边,躺着一人,凤眼紧闭,面色苍白,正在沉睡。
那人相貌却还年轻,只是头发皆白,晶莹似雪。
“父亲?”少的小心的挽着那老者走到门口,兴冲冲的道,“爷爷来了。”
袁秉谦这才松口气,出得门来,俯身行礼,“有劳师傅了!”
“二爷可好些了?”老者问。
袁秉谦郁然叹气,“仍未醒来!”
老者从背篓中拿出草药,吩咐袁秉谦之子袁云峰捣碎,然后检查一番病者,道,“二爷求生的意志力很强,只要熬过此关,以后便可无事。”
“可二爷的头发,”袁秉谦忧虑的问,“如何是好?”
老者沉吟片刻,摇摇头,“此乃二爷心病,老夫亦无可奈何。”
原来,自从上护军身陷囫囵以来,袁秉谦按其指示,安排好军中事务,便弃职隐居起来。后来,为了躲避谢家人的追杀,他逃到灵雾山,认识了在此山隐居的黄喆,因黄喆精通医理,袁秉谦未从军前便好此道,故而拜其为师,再不闻山外之事。
那日,他与其子到海边捕鱼,回来时,发现崖边趴着一身着喜服之人,翻开一看,竟然是护军将军。
幸好他还有气息,在黄喆的精心治理下,总算保住了性命,只是,他的头发,莫名一夜而白。

颜珺羽除了每天要泡草药,还要坚持每日锻炼,以防肌肉萎缩,只是,目前他还处在昏迷状态,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云峰身上。
这日,云峰进房间给颜珺羽泡药澡,见书案上父亲写的三个大字,不由念出声来,‘冯玉诺!’他皱皱眉,这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难道父亲看上了哪个女子,要娶小了不成?!
可是,父亲这两年根本就没下过山,那又是谁呢?
他边给颜珺羽解衣衫边自己唠叨,“冯玉诺,玉诺,是谁呢?!”
衣衫刚褪到一半,突然,他发现,颜珺羽的手动了动,不由屏住呼吸,细细观察,然半晌,却无动静。于是他凑到颜珺羽耳边又道,“冯玉诺!”
果然,颜珺羽的手又动了动。
他心中狂喜,大叫,“爹,二,二爷醒了!”
袁秉谦与黄喆俱奔进来,瞧了瞧,皆道,“峰儿,莫要胡闹!”
云峰急急辩解,“爷爷,父亲,儿真的没有说谎,刚才二爷的手真的动了,动了两次,”
这也有可能,黄喆开始为颜珺羽把脉。
云峰为了证明自己,又到颜珺羽耳边道,“冯玉诺!”
颜珺羽紧闭的双睫不由抖了抖,双唇轻轻翕合,袁秉谦忙将耳朵附在他口边,而后,面色激动的道,“二爷醒了,是醒了!”然后他抱住云峰,“好儿子,谢谢你!”有热热的液体从他眼中滑落。
黄喆把完脉,捻须道,“二爷身体并未完全复原,莫要再刺激!让他慢慢恢复岂不更好!”

过了大约十日,颜珺羽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晚上,云峰依旧在他床下打地铺,正要躺下,蓦的感觉浑身冰冷,他扭头,突然床上一束寒光向他扫来,顿觉毛发皆竖,逃也似的跑出来,“爹爹,爹爹!”
袁秉谦披衣出来,恼道,“何事如此惊慌,无一点男儿气概!”
云峰立即收住脚步,摸头想了想,这才发觉自己根本没什么事可说,对了,床上躺着一个人呢!那束寒光,莫不是看错了?!于是道,“爹爹,孩儿知错了!”
“究竟何事?”袁秉谦不明所以,怒。
“儿,儿有些害怕!”云峰忙转身,向床上望去。
突然,床上传来微弱的声音,“尔,是谁?”
袁秉谦听到,愣了半晌,然后猛的推开发怔的云峰,激动的奔进来,拜倒在地,“护军将军,属下袁秉谦!”
床上沉静了片刻,“吾,已削职为民,称若瑜便可!”之后再无声响。
袁秉谦急忙请来黄喆,经检查,如今颜珺羽已无生命之虞,只待将伤养好,便可下山。
几个月后,颜珺羽完全恢复,又向黄喆学来简单的易容之术。袁秉谦亦将当朝政事打听来向他汇报一番,然并没有玉诺的消息。
“小侯爷可还好?”颜珺羽问。
“前几日因贵妃娘娘之事受牵连打入过天牢,如今,已复了侯位。”
如此,玉诺现在亦是安全的,颜珺羽放下心来,决定两日后下山。

这天,小侯爷颜珺鹏谴退诸人,独自来到书房,打开一纸绢包的蜡丸。
这蜡丸,是玉诺所发,来自宫中,出自粪车,辗转到了侯府,可谓得之不易。
颜珺鹏用清水洗净,剥开外面的蜡层,取出纸绢,绢上的字用极细的鹅毛管沾墨写成,只廖廖数语:着猛勾结外族,扰乱疆界。
看完,他将纸绢放在烛火之上,眨眼间,化为一片灰烬。
为何要这么做呢?颜珺鹏渐渐陷入深思。
突然,面前寒光一闪,一把长剑已搭在颜珺鹏之颈,他愕然抬头。
眼前,赫然出现一黑衣白发之人,他面貌普通衰老,眼神却无比凌厉,周身散发的寒气,仿佛来自地狱。
难道,皇帝要杀我么?!颜珺鹏不觉头皮发麻,是啊,自己知道皇上太多的阴暗,终究难逃一死,只是,死前,也要完成心愿,将太子澄澧扶上皇位。
居然连面罩都不戴,真的要杀人灭口么?
即已如此,又有什么可怕的,他镇定下来,“这位壮士,深夜造访侯府,不知何事?”
来人冷笑两声,颜珺鹏觉得有些熟悉,又细细看了看他的面庞。
他虽然眼仁精湛,却满面残霜,褶皱纵横,确实是陌生人!
在他冰冷彻骨的目光下,一股寒意悄悄从腔脊缓缓爬上来,颜珺鹏莫名的心虚,“在下与你并不相识,你究竟要干什么?”
“呵呵!不相识?!”来人好似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收起剑,左手从面上轻轻揭下一层皮来,语调充满讽刺,“别来无恙啊!小侯爷!”
“你!你!”颜珺鹏大惊。
面皮下面,是一张绝世容颜,桃面菱唇,长眉凤目,美若红莲,却冷似冰山。
颜珺鹏面色惨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你,你——”他一步步后退,满眼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脚下一软,他重重的摔坐在地。
“怎么,见到我很不甘心么?”白发人冷笑道,“多么完美的计划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头嗡嗡作响,颜珺鹏惊恐的望着他。
“你为了荣华富贵,居然连毅儿与未儿都不放过,”白发人眼仁渐渐赤红,一步步逼近,“他们还那么小,你,还有良心么?!”
颜珺鹏本能的摇摇头,而后稍稍醒悟过来,“哥哥….”
“住口!”颜珺羽打断他,冷笑,“你,不配叫这两个字。”
“她还活着,”颜珺鹏急切的道,“姑娘,还活着!”
颜珺羽身体明显的抖了一下,眼中的赤红慢慢退去,强调,“她已与我成婚!”
“是,夫人还活着,在宫里!”颜珺鹏立即改口。
“是啊,没有她,那贼人岂能让你活到现在?”颜珺羽冷笑,“你想办法送我入宫。”
你不要命了你!颜珺鹏惊住,“如今,我无能为力。”
“哦?”颜珺羽挑眉。
“姑娘,哦,不,夫人亦知这一切皆为今上所为,我们只能静观其变,等待夫人指示。”
他什么时候这么听她的话了,颜珺羽自然不信,于是,颜珺鹏将天牢之事细细道来。
如此,以明帝之能,确实难以入宫有所作为。
然明帝就真的相信玉诺喜欢颜珺鹏?!
这绝对经不过推敲,然此时亦别无办法,只能等待时机。
玉诺一直想在边关做为,那么,她一定会在武器里想出路。
颜珺羽思虑片刻,道,“莫要从宫中再传信息,诺儿所想,我已明白,你且在宫里寻找一与我身形相似的白头公公,了解其语言及行为后报于我,明日,我先赴边关。”
随后,他又道,“你莫要再做丧尽天良之事,诺儿实为救你,若她有变故,我不饶你,你以为那贼子又岂能饶你?”
颜珺鹏如何不知其中厉害,立即道,“玄展自然知道,哥哥所交待的,我立即去办。今儿已大晚,哥哥还是回荣汇堂小憩,如何?”
颜珺羽冷哼,“不用!”说完转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道,“先不要告诉诺儿我之事,千万记得,再不要从宫中互通信息。”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五十三章 疑虑渐生
中秋之日,艳阳高照,金碧辉煌的宫殿与一地黄灿灿的*相映,越发的富丽堂皇,如人间仙境。
雨轩两次被拙,亦是心灰意冷,想斗倒明帝,她还太小菜,如今,只能先等玉诺的动作,否则,再有一次类似的事情发生,恐怕神仙也救不了自己了。
午时,明帝大宴朝臣,她身为三宫之一,自然要参加,为了表现低调,她一身浅粉宫装,淡扫蛾眉,薄施粉黛,跚跚来到御花园。
然而,职业女性特有的风采,淡远而又飘渺的眼神,越发使她气质出众,卓立群华,引来无数妃嫔妒嫉的目光。
玉诺坐在席中偏下处,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吃眼前餐。
雨轩悄悄打量她,暗道,果然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在这波谲云诡,朝夕不保的宫中,以她目前的境遇,竟能如此泰然处之,过去,实是错看了她。
目光又偷偷扫过朝臣之席,不由蓦然怔住,那席中首位坐的,怎么如此熟悉,再细瞧,不是林致远还能是谁!难道,他也穿来了?
不可能,他不是一直在等小诺么!是啊,就算小诺成了植物人,林致远也不会放弃的,冯也诚与于心洁可是宜嘉响当当的人物,对于他的前程,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何况,小诺被绑架一事,与他毫无关系,以于心洁的聪明,绝对看出此事与自己有莫大关系,所以才对自己下了狠手。
明帝饶有兴趣的撇了眼正犯花痴的雨轩,然后,将目光调向琪王。
此日,琪王头戴簪缨银翅王帽,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蟒袍,腰系碧玉宝带,面容俊朗,目若点漆,较之两年前,气宇更加深沉,神态愈发凝重。
琪王突然感觉到了这一冷一热两束目光,忐忑的循过去,脸色瞬时发白,急忙低头灌了口酒。
明帝嘴角略弯,又看向玉诺,只见她穿着他所赐青色镶红边的郡主宫装,正垂着头,聚精会神的消灭面前的饭菜。
莫名松口气,明帝终于放弃观察,接受贺拜。
致远!致远!明帝心下念了两次,不觉好笑,这个杜雨轩,还真是不甘寂寞的女子,如此,朕亦会慢慢成全她!
明帝打开奏折,一本本细看,批注。
之后,又拿起一本折子叹口气,早朝之事历历在目。
今日,兵部尚书上本,要求支援靼鞑以抗瓦勒,并允其和亲。
只是如今周国的兵况,已非前几年可比。
自颜珺羽死后,颜青去职,颜家军在他的策划下正走向分裂,虽然表面上仍以颜家为号,但实际上早已人心涣散。
将军们各怀心思,各自为政,专以夺权为要,兵力已大大不如以前。何况,他也不欲颜家军再度崛起。
只能等玉诺的武器面世,这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到时,何惧一小小瓦勒与沙俄,只怕,世界都会被朕踩在脚下,如今,先安内,后攘外,不支援,不和亲。
主意已定,他批下自己的注语。
在周国不动声色的旁观下,靼鞑,这个昔日强国,终于永久的成为历史,瓦勒自统一的北部沙漠,更加不可一世,时时扰关,试探周国军力,明帝下令,只防不攻,以待时机。

几日来,雨轩心神恍惚,眼里,心里都是琪王的影子,只是,如今行动受制,竟没有办法打听出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可能,越得不到的心里越不甘吧?想在宜嘉之时,林致远一直对自己敬而远之,直到他将要成婚时,才终于有机会向他表白了自己的心迹,然而,不巧的是,这次有些亲密的表白过程让冯玉诺看了个清清楚楚,她真的不是故意让玉诺看到的。
冯玉诺再也不相信自己了,而唯独最后一次不相信的事情,却是事实。
仍记得在宜嘉政府时有个老前辈说过:如果你从不撒谎,那么,你偶尔撒一次谎别人也会相信,就算后来知道是撒谎,也认为不过是善意的谎言罢了;如果你经常撒谎,那么,你说一百次真话也没有人会相信你。这就是所谓的定向思维,困住了玉诺,所以,她才酗酒落入绑匪之手。
这怨我么,如果她不独自上酒吧,如果她身后没有上亿的财团,绑匪怎么会注意她?!
雨轩眼圈微红,往事历历在目。
居然,居然遭受那种非人的折磨,然后又被毫不留情的杀害,于心洁,你等着吧,我决不会让冯玉诺回现代,你就守着个活死人痛苦终生吧!
只要老皇帝一死,这天下,就是我的了,到时,一国之母,那琪王岂有不从之理。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哼!林致远,看你能守到冯玉诺到几时?!
明帝在乾清宫里,莫名打了个寒。他从书案中抬起头来,想起中秋那日雨轩见到琪王时惊愕的眼神与表情,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让他们接近,然后一网打尽呢??
他笑着摇摇头,感觉越来越复杂了呢,他得向玉诺问问,琪王与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二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明帝下朝回来,负手来到朝和宫。
如今,边境越来越乱,瓦勒几次挑衅,朝臣们早已气愤添膺,不过,他可不想现在就打,先让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胡人闹去。
一旦时机成熟,朕御驾亲征,不仅出师有名,亦可为自己立下赫赫威名,明帝心下暗笑,闹吧,闹吧,乱极方显朕之英明。
玉诺从后院回来,见明帝笑眯眯的望着她,右眼皮不由跳了下。
明帝挥退诸人,笑道,“天外客留客客亭中,郡主此联出的确有意境,难得琪王能对出来!”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玉诺垂头不语。
“郡主,没有对朕说的?”
“皇上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绝不欺瞒。”
“称本宫!”明帝抚须纠正,“说说你们与琪王之事。”
他怎么会无故问这个问题?玉诺愕然,不过,此事貌似也不易隐瞒,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便如实而又简单的讲了一下三者的三角关系。
原来,已故的颜淑妃竟是受她传染,想要找个一心人。
明帝虽然听懂了玉诺原来的社会形式,但如果想从他身上改变,就如太阳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一样不可能。
以玉诺的情形看,她绝对对琪王或林致远没有那种男女之情,如此,自己就要重新考虑她与颜珺羽的关系。
他二人同生共死那么多年,就是最后,颜珺羽亦是为她而死,这也是她为什么拼死也要保颜家人的重要原因,其实,她心里并没有颜珺鹏。
那么,断手之事就有待商榷了。
难道,她已经知道内幕了?
知道她又能如何呢,她不会不管颜家人的安危,既然有短处,朕又何惧于你!
想到此,明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此时,朝和宫后院再也找不到董大的身影,是啊,中了那么多雷芒,命数也该到了,不过,玉诺还是想问问袭人的下落。
用脚趾想也知道,她不过是被人利用了。
董大确实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躺在幽黑的佣房里,他心中还有几丝安慰,冯玉诺并没有杀自己,自己只是病了而已。
玉诺找到他时,他已经气息奄奄了,独自卧在清冷昏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还活着呢?”玉诺笑问。
“谢姑娘不杀之恩!”董大有气无力的说。
玉诺嘴角凉凉的勾起,“袭人呢?”
“死,死了!”董大满脸的白毛汗,强忍着痛,喘息着解释,“还,能活么!”
意料中的事,“她孩子呢?”
董大摇摇头,断断续续道,“姑,姑娘,想办法,逃,逃出去吧,否则,亦,亦是,难逃一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总算还有点良心。
玉诺转身,泪水莫名而下。

第五十四章 生死之间
春日里,玉诺的大炮终于研制成功,只是炮身过于庞大,居然占据了两所宅院之地,明帝有些不满意。
玉诺道,“皇上,你看过它的威力就知道了。”
于是,在一个清和明朗的早上,千名士兵将大炮推到平野进行试验。
玉诺现场指挥,点燃火引,然后向后跑,不过几米,便有士兵拦下她。
切,我又不是想跑,玉诺只好捂着耳朵张着嘴蹲下来。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炮身剧烈的后退,紧接着,远处,传来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登时,烟尘蔽日,四野无光,大地开始微微的抖动。
近处旁观的一些士兵竟然被震飞,远一些的则有的倒在地上捂着耳朵嚎叫。
明帝目瞪口呆,只觉两耳轰鸣,又被烟雾及震源波及,几个踉跄,差点跌坐于地,他不由向玉诺看去。
玉诺此时正象鸵鸟一样,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她捂着耳朵,两手肘支地,头埋在两臂之间。
他嘴角渐渐弯起,走过去,拉起她,为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玉诺望着明帝带着笑意的脸,问,“皇上,可还满意?”
他点点头,目光柔和,去拂她飘到额前的头发。
玉诺下意识的躲开。
明帝愣住,眼仁渐渐发寒,然后,一言不发的甩袖离去。
晚间,明帝破天荒的招德妃侍寝,一股怨气全发泄到那女人身上,可是,仍然无法排遣心中的烦闷。
杀?还是不杀?
他陷在双龙戏珠锦被之上,双目直直的望着账顶。
有些心痛,亦有些难过。
这半年多来,她并没有向侯府传递过任何信息,亦没有与杜雨轩见过面,一直规规矩矩的为自己做事。
除了董大之死!
那个糊涂的东缉事厂太监,死有余辜!
他恨恨的哼了一声,竟然将董大派去冶炼司,难道真无人可派了么?!
她曾去过,那么自然会怀疑。
其实,她并不笨,她一直在怀疑!
绝不能走显帝之路,为自己种下祸端。
明帝猛的坐起来,吩咐御寝司长备纸笔。然后,他来到案边,倚在榻上,静静的凝视着宫女玉葱般的小手在龙尾砚内轻轻的旋转。
随着龙尾砚里涌出的浓浓墨汁,他的神丝亦渐渐飘远。
那一幕,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在如诗如画的梅雪阁中,玉诺纯净的小脸上挂着清荷般浅笑,声音朗脆,眸如黑玉,温润的气息中带着少女的清甜。
她发自内心的赞美丹晨之美,丽词吟咏,双眸如水,把所有人的目光,集束到丹晨身上。不过,那个时候,他虽然抬头,却并没有去看丹晨,而一直在用余光悄悄打量她。
只是,她并没发现而已!
他长叹口气。
如果她这样死了,将会是朕一生的遗憾!
是啊,就算死,也要打上朕的烙印。
如此,便先把名份定下,然后,名正言顺的葬在朕之陵寝。
下辈子,朕绝不这样对你!
思虑半晌,明帝决定将赐死之谕变为封后之诏。
第二日,玉诺便接到封后之旨。
他这是什么意思??玉诺怔愣片刻,斟酌了一下词句,拜道,“奴婢早已为人之妇,莫要污了圣上之清名。”
抗旨不遵,乃蔑视天威,罪可当诛,于是,忠总管立即命人扣压玉诺,还报明帝。
意料之中的事。
明帝浅笑,“送回朝和宫,为其准备大婚之服。”
玉诺再也按捺不住,数度求见皇帝,皆被拒之于外。

此时,边境之上,亦是风起云涌,瓦勒见周军只守不攻,越发猖狂,与沙俄犯兵直逼关外,奸*女,烧杀掠夺。
军报如雪片似的飞向神都,朝野震动,群臣共愤,上下一片声讨之声。响应民众之怒,明帝下旨,大婚之后御驾亲征。
一些老臣不明所以,宫门长跪死谏,言皇上应先以国事为重,反对先婚后伐,且郡主不过乡野之人,出身低下,又与已故柱国公有过婚约,与之曾拜过堂,非陛下之良配。
明帝早存必胜之心,当然不会理会这些迂腐的以名节为重的大臣,但是,自己的一片苦心,实在应该让玉诺看看。
忠总管故意带玉诺绕了个远,参观一下朝臣是如何在宫门外长跪,反对立她为后的感人表演后,方领着玉诺进入乾清殿。
明帝正在案上凝眉批阅奏折,玉诺再拜,他方抬起来头来,慢条斯理的道,“赐坐!”
然后,又旁若无人的开始伏案提笔工作。
忠总管悄悄向宫人们挥挥手,众人识趣的鱼贯退出。
明帝用余光不动声色扫了玉诺一眼,见她低垂着头,不发一语,不免有些气恼。
与朕比定力,他心下冷哼,那就熬着吧!
“皇上!”沉寂半晌,玉诺清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明帝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您公务繁忙,奴婢,就不打扰了!”
呃!明帝抬头,本以为她要说抗旨之事,没想到是这句。
出乎了自己意料,明帝不觉郁气上涌,语气不善,“你可知抗旨不遵什么罪?”
“奴婢知!”
蝼蛄尚且惜命,难道,她不怕死么?!明帝拧眉。
只听玉诺继续道,“奴婢早与颜珺羽拜堂成亲,岂可因此坏了皇上的一世英名!”
朕真是疯了,和个拧种在这里过招。
他突然邪佞一笑,“朕不过想给你个补偿,即如此,你便退下吧!”
玉诺拜倒,“只求皇上一件事!”
明帝冷漠的望向她。
“奴婢死后,希望能葬回万国颜氏墓。”
明帝顿觉心如刀割。
她为什么不求求朕放过她呢,也许,朕会放过她!
是啊,她与颜珺羽同生共死那么多年,屡屡拒婚,并非心里没有他,而是不接受他的婚配方式。不过,到了朕这里,又岂是任你自主作为的!
他双目冰凉,“你是大周国唯一的皇后,永远是!”仿佛累极,他摆手,不耐烦的道,“退下!”

雨轩这几日来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大炮研制成功,玉诺的生命也就要走到尽头,虽然皇帝喜欢她,要立她为后,不过,她可不相信皇帝会良心发现,把一个定时炸弹放在床头,何况,玉诺又岂是肯嫁的主。一旦玉诺被杀,她与颜家早晚步其后尘。
唉!不懂权变之人,皆不懂如何保护自己,只能任人驱使。
如何向玉诺传递信息而不被明帝发觉呢?!
这一夜,凝碧宫内殿烛火长明,雨轩为此几乎熬白了头。
自知寿命将近,玉诺不时来东宫探望澄澧,明帝亦任她出入。
这日,澄澧举着一个木纸板对玉诺道,“妈妈,母妃给本宫的,拼图,漂亮么?”
居然,允许雨轩探视澄澧,那皇帝安的什么心?
玉诺皱皱眉,拿过来看了看,心豁然而亮。
果然是聪明人,真是难为她想到这个办法。
玉诺嘴角勾了起来,“太子,来,妈妈陪你一起拼!”
大约用了三刻时,终于将杂乱的纸片拼到一起。
图上画着几丛芍药,几只蝴蝶,色彩绚丽繁复,细看,里面隐含着多个英文字母,或如叶,或如花……
玉诺调转了一下方向,终于将那几个英文看懂,上面写着:The border war(边境开战),to be empress(同意为后)
感觉后面有脚步声,玉诺并不回头,嘴角稍稍勾起。
“这是什么?”明帝锁眉将拼图拿了过去,认真研究。
玉诺这才故作刚刚看到,向他施礼,“正和太子玩拼图,开发智力的。”
明帝抬眼,见她一脸灿烂无邪的笑,心莫名的跳动起来,“拼图?”
“是啊,皇上,玩么,很有意思的!”
深深的看着她,将拼图递给她,“怎么玩?”
这时,纸板上的纸块纷纷落下,玉诺俯身捡起来,放在桌上,“就是把这些零碎的纸片重新拼出原来的图案。”
明帝坐下,亦对玉诺道,“坐!”
澄澧靠在玉诺身边,小心的说,“父皇,儿臣也会!”
“澄澧,那就与父皇和妈妈一起玩,如何?”
“谢父皇!”澄澧高兴的挤在两人中间。
在春日暖融融的阳光下,三人的头触在一起,说笑着,对比着图片,场面无比温馨 。
果然很有意思,终于将图片拼好,明帝开心的望向玉诺。
此时,她黛眉低垂,长睫在金灿灿的阳光下轻轻抖动,上面,有点点光华闪动。
玉诺摆完,笑着抬眼,见明帝正怔怔的望着自己,脸蓦的一红,又低下头。
明帝心咚的跳了一下,胳膊越过澄澧,紧紧抓住玉诺的手,玉诺愕然,努力挣了几下,没挣开,便放弃了。

第五十五章 大婚阴谋
玉诺开始接受有关皇后的各种礼仪培训,明帝依旧天天雷打不动的来朝和宫探望。
大婚这日,宫女嬷嬷们侍侯玉诺沐浴。
赤条条被人揉来搓去,虽然都同为女人,心里却别扭之极,好容易出了水池,侍浴的宫女突然惊叫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被吸引过来,蓦的,室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玉诺心下嘿嘿笑,大婚的日子,可是皇帝亲口订的,遇到这样的事,只能怪他自己瞎眼。
立即有人出去禀报,玉诺只好披了件单衣等待。
不过二刻时,宫人们又开始有条不紊的为玉诺穿衣上妆。
皇后服共九层,一律正红色,上面镶金挂玉,繁复华丽。
皇后冠为半圆形,九条翠玉龙缠绕其上,四只金凤振翅欲飞,中间的玉龙衔一大珠,上有翠盖,下垂珠结,余皆口衔珠滴。冠身用珠翠四十片构成,大珠花、小珠花各十二树。
此冠向玉诺脑袋上一压,玉诺顿感自己矮了三分,只觉呼吸困难。在宫娥的搀扶下,她缓缓走向礼台之上的明帝。
在优雅详和的《天香凤韶之曲》悠扬乐音中,玉诺跪受象征皇后身份的金玉宝册,然后接受大臣与内命妇的朝拜。
忙了整整一天,玉诺又累又乏,晚间被宫人们扶回乾清宫后,她便坐在红绡帐里,歪头睡着了。
明帝悄悄揭下她的红盖头,端详了一会儿,忍不住啄了啄她的额头。
玉诺登时醒过来,有些紧张的看向他。
他既然知道,不会乱来吧,何况,大婚三日后他便出征,此时,最忌讳撞红。
明帝吩咐侍寝赞仪为玉诺卸妆,所有的首饰一律除去,然后深深的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里。
薄绡轻舞,烛火晕红,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玉诺半垂下头,越发的不安。
突然,殿外传来总管忠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寂寂的夜空里格外的刺耳。
“皇上,老奴有要事禀报!”
明帝皱皱眉,“宣!”然后穿单衣走出纱帐。
玉诺很高兴,只是有些不解,今日是皇帝的洞房花烛夜,难道宫中的人都这么没规矩不成?
“皇上!”忠总管跌跌撞撞的进来,扑通跪在地上,“老奴,老奴刚刚听钟教引及王随侍言,娘娘故意隐瞒其月期,欲使皇上出征无果。”
“胡说!”明帝震怒。
“皇上,明鉴啊!”忠总管叩头不止。
好一出双簧戏,玉诺轻笑着从纱帐里走出来,制止嬷嬷的检查,“忠总管所言不假,但奴婢决没有加害皇上之意!”
明帝听后,身体不由微抖,愤怒的转头看向玉诺,“朕对你一片赤诚,你居然如此待朕!”说完,扬起巴掌,向玉诺面上掴来。
玉诺稍稍向左偏了偏,卸下大部分力道,却又极配合的捂住脸,不过,那小女人般的嘤嘤哭泣她学不来,只好垂头不语。
明帝气的面色煞白,浑身颤抖,命人将皇后送回坤宁宫,并下令封锁宫门。
待玉诺走后,明帝神色恢复如常,目光阴厉,“谕,今日所有为皇后洗浴之人,全部殉葬。”
坤宁宫里如今只余兰馨一个宫人,她本以为玉诺当了皇后,便逃过了此劫,谁知,到头来还是这样。
玉诺现在唯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如果自己遭遇了不幸,兰馨又岂能幸免?
“兰馨,我害了你!”玉诺拉着她的手,内心无比愁怅。
兰馨笑道,“姑娘何时这么小心眼了,奴婢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不求与姑娘同生,但求与姑娘同死,下辈子,奴婢还侍侯姑娘!”
玉诺笑了,“你当我们是情人发誓呢!以后再不许自称奴婢,我们都是平等的人!”
仿佛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夜幕降临,两人亦不点烛火,相偎依着躲在床账里,互相温暖。
明帝走进来,见此情景,心空落落的难受。
命人点燃烛火,然后挥退随从,兰馨也被带了出去。
“梓童!”他轻轻唤道。
玉诺从账中探出头来,静静的望着他,面上没有丝毫幽怨之色。
他越发难过,走过去,抱住她,玉诺没有挣扎,亦一语不发。
“你,恨朕么?”他问。
玉诺轻轻道,“只求皇上一件事!”
“嗯,说吧?”
“能不能放过嘉涵?”
明帝脊背渐僵,玉诺感觉到,忙解释,“颜珺羽与他的两个子女都是因奴婢而死,何况,他曾多次救过奴婢的命,皇上,能不能为了奴婢,您饶了嘉涵?”
玉诺似乎想起身,又因被他抱的紧,手撑到他的腹部,努力仰起头,漆黑的眸子如水般注视着他。
明帝目光不由一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检讨自己。
为何朕总是心痛难抑?
只因为她能左右一个王朝的兴亡,就应该被杀么?!
她并没有错!
“皇上?”玉诺温和的声音传来。
是啊!她说为了她放过颜嘉涵!为什么不可以呢,这个新承爵位的柱国公毕竟什么也不知道!
明帝回过神来,感觉眼睛涩涩的,“朕答应你,绝不食言!”
这次,是真心话。
玉诺笑,认真的说,“奴婢相信皇上!”
明帝心头梗了一下,“诺儿,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会好好对你!”
“奴婢理解您,皇上!”玉诺仍旧善解人意的笑道。“皇上,您朝务繁忙,不要累坏了身体!奴婢知道该如何做!”
明帝听到她如此关心的话语,五脏翻腾。
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
他一再质问自己,强迫自己放开她,每挪开她一步,心都撕裂般的痛一下。
太监呈上一碗淡红的液体,跪送到玉诺面前。
玉诺看了看,嘴角弯出一丝浅笑,仿佛清晨绽放的第一朵白莲,花瓣上滚动着圆圆的朝露,不曾沾染一丝红尘之气,那么美丽,那么洁净!
明帝愣愣的望着她,神丝不由回到那日。
那日,天气真好啊!晴光万里,满院的花红柳绿。
“这是什么?”他问
她一脸灿烂无邪的笑,“正和太子玩拼图,开发智力的。”
“拼图?”
在明媚的阳光下,她的笑容好似不染尘世的雪山白莲,静静的开放,“是啊,皇上,玩么,很有意思的!”
“怎么玩?”
小巧的头颅垂下,去拾散落到地上纸块,露出莹白的后颈,“就是把这些零碎的纸片重新拼出原来的图案。”
“父皇,儿臣也会!”澄澧兴奋的渴望。
“澄澧,那就与父皇和妈妈一起玩,如何?”
头触着头,相视一笑,那种温馨,宁静,他从不曾有过。
是啊!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突然有种大厦将倾的感觉,明帝满头嗡嗡作响,面色惨白的看着她端起瓷碗。
“住手!”眼看玉诺已将碗举到口边,明帝再也按纳不住,奔过来一把打掉,然后将惊愕的玉诺使劲揽到怀里。
只听哗拉一声,一阵叮当脆响,瓷碗碎成数片。
然后,一切,重归于寂静,唯有心脏,此时跳的格外响亮。
“皇上?”过了许久,忠总管在后面提醒。
明帝这才稍稍松开她。
对啊!嘉涵是她的死穴,为什么一定要杀她呢?!
杜雨轩与颜珺鹏一定会谋反,如果这成为事实,她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又想起在东宫与澄澧和她一起拼图的情形,明帝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定,他看着她的眼睛,“诺儿,你好好听朕的话,朕决不动嘉涵。”
玉诺亦很郑重的点头,“奴婢都听皇上的!”
“莫要再称奴婢,以你自己的习惯称呼我吧!”明帝松口气,“不过,这些日子还要委曲些诺儿,你要理解朕的苦心。”
“我知道。”玉诺轻声说。
见她温婉和顺的模样,明帝顿觉胸中千丝百绕,再也忍不住,轻轻捧起她的脸,用心的吻她的额角,眼睛,鼻子,然后疯狂的纠结她的唇。
玉诺亦不回应,任他作为。
她的唇凉凉的,软软的,有点淡淡的清荷的味道。
明帝喘息了好一刻,才平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又反复吮了吮她的唇,突然,使劲咬了一下。
玉诺痛得惊叫一声,感觉有咸咸的液体布满口腔。
明帝低低的笑,“诺儿,记得想朕!”然后又搂抱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忠总管又送来一碗药水,明帝亲自端过来,哄道,“乖,此药不会伤命,不过让朕的诺儿多睡些时日,侍朕回都,便接你出来。”
终归是难逃一死!玉诺不由苦笑,伸手去接,明帝阻止,亲自送到她嘴边,看她一口口喝下。
感觉有点困,上眼皮越来越重,模糊的听到明帝说,“睡吧,诺儿,等朕的时日太长,怕你无聊!”然后,一切变得悄寂无声。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十六章 谁为嫁衣
忠总管带众人向坤宁宫后后花园走去,在水井边,他转动轱辘,数到49下,只听地下传来札札的声音,不一会儿,在离水井不远的宫墙下面,出现一个可容四人并行的地道。
众太监抬着宝匣下了地道,曲曲折折,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豁然开朗,已有数名兵士在此等候。
为首的验看了太监的牌子,一挥手,迅速跑来几人将宝匣接过,兰馨亦紧紧跟在宝匣后面,随士兵下了另一个地道。
众太监循原路返回,只听后面隆隆的巨响,出路已被关闭,待他们走到出发点时,却无法再打开通往地上的石门。
出征前一日,明帝戒斋,服通天冠、绛纱袍与陪祭官告太庙,祭天地、礻马及所过山川。
晚间,明帝回乾清宫,不见忠总管出迎,招来宫人一问,说是午间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已经快不行了。
明帝急命太医诊治,奈何病情拖延太久,太医亦已无力回天。
明帝念其忠心,下诏封其为靖国侯。
第二日,明帝御驾亲征,命皇太子监国。因太子尚幼,令辅臣董仲一居守,军国机务悉听启行。

且说颜珺羽离开侯府,月余,与袁秉谦抵达霍勒津布拉格,派袁秉谦拜见猛哥铁木儿。
虽然玉诺有意想在边境挑起战争,引明帝提前御驾亲征,借以报仇雪恨。可是,如此一来,必然造成国内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这是颜珺羽不乐见到的,他必须阻止。
自废帝被诛后,袁秉谦亦不再属于国家通缉犯之列,因此得已光明正大的拜会猛哥铁木儿。
两人相见,分外激动,相互抱住,使劲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然后,哈哈笑着相携进入堂中。
坐定后,猛哥铁木儿好奇的望了望跟在袁秉谦的身旁之人。
他发白如雪,神情冷淡,面上褶皱纵横,胡须参差。
此人感觉到,目光微垂,向他略施一礼。
袁秉谦忙介绍,“此乃吾之义兄,两年前曾于谢家手里救过为兄的命。”
“即是大哥的兄长,亦是吾之兄长!”说完,猛哥铁木儿深深一拜,“在下猛哥铁木儿,不知兄长到来,刚才多有怠慢,还望兄长多多海涵。”
“不知者不怪,都督多礼了!”白发人拱手道。
袁秉谦解释道,“义兄为人重情重义,然不喜多言客套,我们都自便,莫要客气!”
猛哥铁木儿恭敬的将其让于上座,笑道,“袁兄千里而来,不知有何要事?”
“自然是夫人之事!”
“夫人?”猛哥铁木儿微愣。
袁秉谦拢须,“正是,当时姑娘已与柱国公拜堂成亲,因在冯宅内,故而知之者甚少!”
猛哥铁木儿面色立整,“不知夫人有何要事?”
“夫人需要都督做一个受瓦勒侵犯的假象。”
“这个?”猛哥铁木儿面有难色,“这样重大的军情,难以瞒过世人,如何做的来?”
“不过三个月的时日耳,此事夫人已经想好进退皆宜的办法,只需要都督亲自行事。”
猛哥铁木儿不由看向后面的白发人。
袁秉谦笑,“莫要相疑,都是一家人。”
听过方案后,猛哥铁木儿不由皱眉,“吾手下兵力不足五万,如何成其事?”
“此亦为险棋,不过,若边境以实,中间为空,亦可易为,吾自当去边关为兄弟守卫,而与瓦勒、沙俄之谈,就要拜托都督了,毕竟,都督乃金之后裔,以复国为饵,必可迷惑瓦勒、沙俄。”
猛哥铁木儿沉吟片刻,“如此,难道竟真要开战不成?”
袁秉谦点头,“早晚要打,我们不过早成之,何况,瓦勒自灭了鞑靼,正狂骄自大之时,连为边患,实乃我等机会。”
猛哥铁木儿听罢,面上亦闪过一丝笑意。
之后不久,瓦勒入侵的战报雪片似的飞往神都。
安排完边境之事,颜珺羽策马急急还都,半路上,便听到冯玉诺要被选为皇后之事,登时气血翻涌,杀子夺妻之恨,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只是,边关之行,误了太多的时间,颜珺羽赶到神都之时,正是明帝出征之日。
颜珺鹏告诉颜珺羽,“宫中传言,夫人因事忤逆圣上,已被谴往松云寺思过。哥哥入宫的人选俱已安排妥当,等救出夫人,扶立太子登基,便可放夫人出宫。”
颜珺羽何尝不知他的心思,然现在自己孤掌难鸣,只能先以救出玉诺为要。
只听颜珺鹏又道,“哥哥的身份还是不要泄露的好。”
“这个我自然知道,然不论你有什么野心,若再罔顾亲恩,莫怪我不客气!”
颜珺鹏连连点头,“不过,以夫人之能,皇上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将其放在松云寺,其中定然有诈,哥哥莫要上山探看,免得中了其奸计。”
颜珺羽点头,一时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其实,就算颜珺鹏不出卖自己,以皇帝对自己的猜忌,毅儿和未儿的命运也未必会好到哪里!
最后看来,嘉涵离开自己竟是对的,如此,更不能与其相认。
夜里,他独自摸进坤宁宫,跪倒在坤宁宫内冰冷的地面上,望着幽暗的绡纱在空荡荡的殿内寂寞的飘舞,泪流满面。
――诺儿,诺儿,你究竟在哪里呢?

自明帝走后,杜雨轩便开始秘密行动,在宫里暗中收买人心,将过去自己遭受打击时曾疏离了自己的宫人又一一拉了回来。
在*中,为了壮大自己的帮派,墙头草也要拉来壮声威,正所谓江海之所以成其大,不捐细流也!
况且,多几个耳目,虽然情报有真有假,但总比摸着石头过河的好。
然而,多天过去,玉诺与兰馨的下落仍然是一个迷,雨轩不免焦燥起来,是啊!如果找不到她,战胜明帝,那纯属空想,只怕到时,谋逆之名成立,自己又落得个横死。
经过大量的取证,最后,大家把目光一致盯回坤宁宫。
既然玉诺从坤宁宫凭空消失,那么,这宫内必定有机关。
此时,宫中的行动,早已有人报给明帝。
蛇终于出洞了!这可是你们自己找死的!
明帝心下冷笑,吩咐,“以后,若无极大之事,莫要再出宫传递信息,免得引起那些贼人猜疑。”

坤宁宫负责打扫的共两人,一个是刚进宫不久,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太监,名唤小德子,另一人则是混入宫来的颜珺羽,此时,他扮做一50岁左右的老太监。
明帝走前虽已下令禁闭坤宁宫,但却下谕,坤宁宫内务必要做到纤尘不染,床帐日更。
雨轩也知道负责坤宁宫中打扫的人中有一个已被颜珺鹏收买,不过,她只认为那是颜珺鹏请来的武林高手,不疑其它,反而要求颜珺鹏多找几个武林人士,想办法安排其入宫,为自己做保镖。
白天,颜珺羽将殿内、园中所有的砖块、树下,墙边一处处仔细敲打,晚上,对所有怀疑之处进行探查,一个月很快过去了,对于玉诺如何无故从坤宁宫中消失,大家仍无一丝头绪。
阴霾渐渐笼罩在三人上空,雨轩与颜珺鹏此时最怕明帝突然回宫,那么,以他二人所为,必定难逃一死。
实在想不到,明帝竟对玉诺有此种想法,他是从何时开始的呢?!颜珺羽坐在坤宁宫后花园的水井边,反复思量。
其实,当年明帝早在求娶丹晨之时,就已经怀疑玉诺的本领了,然后,不动声色的一点点接近她,来证实他之所想。
那么,当初在通济街对玉诺追而不杀的黑衣人,就一定是他派的。
实在是冤枉了苏忠!
如果苏忠的兵权不被自己揽过来,显帝也不会如此急切的将自己拉下台。
好一个连环计!
颜珺羽恨恨的将手拍在井边轱辘上。
突然,他敏锐的感觉到地下有声响,于是,轻轻转动轱辘,到四十九下时,只听脚下一阵阵札札之声,然后,宫墙处,显出一地道入口。
他迅速的跳了进去,却发现,入口已被巨石封死。
颜珺羽登时脑中嗡嗡作响,所有的希望瞬间化为乌有。
“诺儿!“他惨叫一声,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尽,一股腥咸涌了上来。
颜珺鹏得到消息,立即连夜派人悄悄揭开巨石,他不相信,明帝会真的杀了玉诺。
当初,明帝排除各种阻力,光明正大的立玉诺为后,若是想要杀她,必然会在大婚当日忤旨后赐死,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那么玉诺就一定还活着。
地道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面目狰狞的太监的尸体,颜珺鹏一个个仔细辩认,最后,终于松口气,忙通知已经失了魂的二哥。
颜珺羽听后,恢复了些清明,亲自验看过,思维才开始正常运转,一处处敲打石壁,希望这地道里还有其它出口。
颜珺鹏对他失望的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却见他返身道,“玄展,你关注一下御膳房与宫里诸妃的私橱中,是否有人特意给某些地方送饭。”
颜珺鹏亦已明白,急忙去安排。
三日后,颜珺鹏确定,宫中并无做此事者。
如此,以现在情形看来,诺儿定已被送出了宫去。
究竟哪里最不易被人发觉呢?!
颜珺羽卧在幽黑的床帐里,苦思不得,加上几个月来辛苦辗转,从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此时,更觉疲累无比,渐渐的,神思慢慢飘远。
……四周空旷无物,白雾缭绕,天地间混沌成一片,突然,他听到玉诺浅浅的叫道,‘阿羽!’
心莫名的揪紧,然后释放出满腔的喜悦。
“诺儿!诺儿!”颜珺羽狂喜,动情的呼唤她,寻声而来。
玉诺蓦的出现在离他半米之处,一身白衣,长发披垂,衣裾翩飞,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中,宛若云中仙子。
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站在眼前,颜珺羽又悲又喜,泪蔌然落下,“诺儿!”他走过去想要抱住她,却发现,他近不得她的身,他们之间的距离,总是隔有半米之遥。
“诺儿!”颜珺羽惊恐的叫道,努力想要抓住她。
而此时,玉诺的身体亦无声无息向远处飘去。
颜珺羽心神俱裂,发疯的向她追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石洞,玉诺停下,对他惨然一笑,“阿羽,我要回家了!”说完,化成一缕极细的烟,回笼到洞里一个石匣之中。
“不要,不要走!诺儿!”他大叫,扑了过去,却猛然惊醒。
此时,星光惨淡,暗夜无边,寂寂的空气中传来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原来,只是一场梦!
颜珺羽冷汗淋漓,再也无法入睡,呆坐在床头,细思梦中之事。
‘在石匣里,在石匣里!’他自说自话,反复推敲论证。
有可能么?!他脑中灵光一闪,
为什么不试试呢?!决不能放弃任何可以救出她的机会。

第五十七章 活死人墓
颜珺鹏听他讲后大惊,要进入帝陵,岂是容易之事,单说守陵的卫兵不易通过,就是陵内的机关,又如何破解?!若是当场被抓,那可是诛九族之罪。
这个险,他不想冒。只要在找到玉诺之前不做出格之事,就算事情败露,以明帝的为人,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毁掉颜家。
只是,杜雨轩如今已经按纳不住,如果还找不到冯玉诺话,自己的后半生这不又玩完了么!
派人请来颜珺鹏,她面有气恼之色,“哥哥,你现在还没什么进展吗?”
颜珺鹏亦愁眉不展,“想来,必不在宫中了,也许,皇上已经秘密处置了也未可知。”
“切,不可能!”雨轩冷笑,“小诺那么大用处,那狗皇帝岂会随意杀了她。”
“娘娘,小声点!”对于这个妹妹,前后变化如此之巨,颜珺鹏真是瞠目不已,“这宫里处处都有耳目,莫因一句话丧了身家性命!”
“多谢哥哥提点!”杜雨轩哼了一声,又道,“如今,只能孤注一掷,就算他把小诺藏在耗子洞里,本宫也要掘地三尺把她挖出来,否则,等他回来,还能有你我的活路?!”
颜珺鹏沉吟片刻,“可能,她被关在帝陵也未可知。”
“帝陵?”雨轩有些迷惑。
“正是!”颜珺鹏见她不明白,解释道,“凡皇帝崩后,皆设置一定数量的守陵宫女,如皇帝生前一样伺候死后皇帝的日常起居。”
这没人性的制度,真TNND的缺德!等姑奶奶撑权后,先废了它!也许,为此还会名传千古!雨轩收回心下感慨,道,“如哥哥所讲,是要派我们的人去做守陵人,然后探查一番么?”
“娘娘果然聪明!”颜珺鹏赞道,“小臣倒有一主意。”说完,凑到雨轩耳边嘀咕了一阵。
雨轩面露喜色,“好,就这样!”

明贞三年7月,颜淑妃以先帝卫锁嫔妓不足为由,出宫中数人以奉其山陵。
颜珺羽先将陵园外围的兵力布置探查一番,然后将白发染黑,毫不犹豫的换上宫女服饰,与另外三个犹在哭哭啼啼的宫人进入显帝之下朝陵。
身后巨大的石门缓缓闭合,颜珺羽微眯双眼,举目四望。
此日,天色淡蓝,厚重如棉的白云仿若散不开的愁絮,驻留在园陵上空。
陵寝前面,种松为门,四周植柏筑墙,环境清冷寂寥,幽风拂过,阴森恐怖。那些长年关在这活死人墓里的宫娥嫔妃,皆面如白纸,神情冷漠,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这些可怜的女人,一旦进了这道门,就连死后,亦不能够出去。
颜珺羽暗暗感叹,胸中无端生出许多愁绪,心情越发低落。
因颜珺羽身材过于高大,却又生的相貌奇美,引来众多宫人注目,然不过片刻,她们又恢复初时的淡漠,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荡起鳞鳞微波,转眼间,又死寂如初。
正午,宫人们在陵前表演完舞蹈,开始向神台之上摆饭食。
神台被一片淡粉的绢纱笼罩,飘渺而又神秘。
饭菜摆满后,众人皆跪于地,请先皇用餐,有宫娥按动了神台右边柱子下面镶嵌的螭龙神兽。一阵微微的札札声,如车轮辗过石板桥,然后,神台缓缓下沉,直至不见。
颜珺羽观察数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晚间,他用迷香熏倒室内诸人,闪进神库,打开机关,随神台落下。
神台距离地面约10米,下面是一间空荡荡的石室,四周无物,颜珺羽突然发现,这石室,竟与那日梦中所见极其相似。
‘诺儿,我的诺儿一定在这里!’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小心的在每一块石板上摩擦、轻敲。
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传来,他蓦的停下来,凝神细听,却又了无声响。
可是,他明白,他终是找到了她!
心跳的越来越快,颜珺羽紧闭双目,抚着起伏的胸口,眼睛里满是涩涩的痛。
自从被送进地宫里,兰馨与玉诺就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玉诺被放在水晶棺中,一直沉睡,只能吃些流质食物,兰馨必须每日为她疏松身体,以防生褥疮。
地宫中没有蜡烛,唯一的照明,就是屋顶上悬着的一颗核头大的夜明珠。
时间,在死寂的空气里悄悄流走,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只有无尽的寂寞与孤独。
如果没有玉诺的牵绊,兰馨觉得自己早就发疯了,是啊,那种静悄悄的感觉,竟比死还要难受,比地狱还令人恐怖。
叹过气后,兰馨沉寂了片刻,突然又高喊了一声,借以证明自己还存活在这个世上。
左侧的门吱吱做响,那是她们取食祭品,得以生活下去的唯一通道。
兰馨惊慌的扭头,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走了进来,登时头皮发麻,颤抖着问,“你,你要干什么?”
兰馨说着,本能的护到水晶棺前,双臂展开档住来人。
“是我,兰馨!”颜珺羽只觉胸腔中巨澜翻涌,又带着丝丝缕缕即将相见的甜蜜,每一步,都重若千金,牵思挂恨,“是诺儿么,是么?”
他脸上现出悲喜交加的神色。
兰馨机械的点头,目中充满悲哀,“二爷,姑娘她——”
“是夫人!”颜珺羽纠正她,缓缓来到棺木前,望着玉诺紧闭的眼帘,苍白几近透明的皮肤,登时不可置信的怔在那里。
胸腔里传来心脏破裂的声音,几颗水珠滴落在玉诺的脸上,颜珺羽跪在棺前,痛哭失声,“诺儿,诺儿,你怎么了!”
“二爷,姑,夫人只是睡着了!”
“哦?”颜珺羽满面泪痕,抬头看向兰馨,不相信的问,“你,说什么?”
于是,兰馨把当日坤宁宫发生的情况一一道来。
这明帝,有够阴险,竟然招招算计的如此精妙。
不过,只要诺儿活着就好,颜珺羽长长的松了口气,将脸帖到玉诺的耳边,轻轻呼唤,“诺儿,是我,阿羽,你的阿羽回来了!”
只是,不知诺儿身中何毒,竟然会长睡不醒。颜珺羽思量片刻,决定自己先出去,等明晚再带出玉诺二人。
早上,神台又沉了下来,颜珺羽顺着铁索,攀到地面。
这时,所有的宫人都静静的垂头跪在地上,恭请先帝早餐。
借此当口,颜珺羽飞身出去,趁房间里没人,回寝室换了身衣物,然后到园中打扫落叶。
晚饭后,众人歇息。
此时,宫人们有的躲在纱帐后面哭泣,有的靠在廊柱边失神的仰望夜空….. 四周迷漫的,是比死亡还要沉重的气息,在这里,不时会有人受不住折磨而自杀。
死亡,或许是她们最好的解脱,只是,就算死,灵魂也要被永久的禁锢在这里。
没有人对颜珺羽的失踪表示关心,非人的精神折磨,使她们神经早已麻木。
为了安全,兰馨暂时留在陵寝内。三更,颜珺羽背着玉诺跃出了陵园的后墙,绕过巡逻的士兵,向山里奔去。

玉诺吃不得固体食物,颜珺羽待离都远些,便开始投宿客栈。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白天休息,晚上赶路。
玉诺一直昏迷,可是,只要她在自己身边,颜珺羽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每日为她清洗、梳头,不时的与她唠叨,然后,与两人初见奔命时一样,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搂着她入睡。
一天又一天,温馨的日子如流水淌过。
颜珺羽望着夜幕降临后笼罩在茫茫雾蔼中的远山,终于松了口气,是啊,只要到了灵雾山,找到黄喆,诺儿就有救了。
他低头又细细端详了玉诺一会儿,开心的勾起嘴角,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诺儿,我们就要到家了!”
暮色愈浓,颜珺羽抱着玉诺出了客栈,打马向西。
林木越来越密,时有夜枭的幽鸣,透过黑暗,由头顶传来。
颜珺羽蓦的收住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颜珺鹏从阴影里走出来,命从人撤到十步以外,“哥哥,为了这个女人,难道你就不顾弟弟的性命了么?”
“你的性命自然无忧,只是诺儿身中奇毒,我要带她去投医。”
“宫中良医无数,哥哥为何舍近求远呢!”
“玄展为何如此说呢,难道你不知,自古以来,如扁鹊、李时珍、孙思邈之圣医,又哪一个不是出自民间!”
“哥哥,等大事一成,我自然放夫人出宫,如何?”颜珺鹏再不想卖关子,急躁的说。
颜珺羽冷冷的望向他。
颜珺鹏目光一怯,想了想,跪倒在地,“哥哥,玄展亦是遵从父亲的遗命,若是玄展真有心害夫人,她早不在这个人世了!”说完,递上一封书信,“此乃父亲所留,请哥哥过目!”
颜珺羽接过来,打开封印,只见信中写道:冯姑娘若离开我府,杀之!
颜珺羽身体不由一抖“你,早已知道诺儿之事?”
“并非,是后来夫人告诉我的,当日玄展实不想杀她以伤哥哥之心,然情势所迫,为了家族延存,玄展乃不得已而为之。”
“你放心,你与娘娘不会有性命之扰!”
“哥哥,只有夫人在,玄展才能放心!”
颜珺羽四周望了望,此刻,或许他自己能冲出去,可是,诺儿怎么办?
他笑道,“也罢,我随你回宫,不过,到时,玄展可不要食言!”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十八章 御驾亲征
明帝一月又半方到达榆关,猛哥铁木儿面圣,言已经打退了瓦勒的进攻。
一个外族人,竟然与朕来抢功劳,明帝心下不快,对猛哥铁木儿不奖不赏,冷淡待之。
猛哥铁木儿却分外高兴,明帝虽然朝堂上思谋深远,却不懂军事,那么,瞒天过海之计已经通过。
明帝生性多疑,颜军谢军都不想用,他如今所组建的军队,大多是新纳之兵,并没有经过战争洗礼。不过,他相当有自信,有玉诺的高精端的武器在手,一可敌百,又何惧鄢!
于是,他命令军队火速向霍勒津布拉格进发。
此时,瓦勒与沙俄早已经在边境纠结军队,严阵以待。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碧空如洗,云淡风轻。一米高的枯黄韧草,随风起伏,如波浪翻卷。
两军对垒。
五万身着铁罗圈甲衣的草原骑兵与三万高盔红缨的沙俄军蓄势待发,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那种必胜的神情,好似转瞬间便可将对面那些矮小的汉人踏平。
另有一部分瓦勒与沙俄士兵,身穿紧身窄袖的土黄质孙服,正悄悄潜伏在草丛里。
周军,一律银色凯甲,酱红战袍,在黄色的大草原中,如一朵盛开的鲜花,煞是美丽。
军队前面,一字排开,摆放着一尊尊巨大的家伙,每个家伙后面,都站着3名徒手士兵。
而后面整齐的军队,并无过多的武器武装,每个人手中,只平端着一把带刺刀的‘铁棍’,
这是什么东西呢?对面的联军统帅很是不解。
在如此开阔的平野开战,明帝越发自信,亲站高台指挥,令旗三挥,百炮齐发,只听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敌军措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帅旗早已被炸飞,而隐匿在草丛中的步兵亦从燃烧着的枯草中暴露出来,浑身着火,鬼哭狼嚎。
前一刻还是无比壮美的塞外风光,顷刻间,便成了人间地狱。
瓦勒与沙俄主帅哪里曾见过如此厉害的武器,大骇,急命撤军。待炮轰过后,周军手持火门枪,迅速的向前推进。
瓦勒与沙俄不战自败,死伤无数,退守百里,而周军,竟然不损一兵一马。
一战成名,明帝回到营帐,哈哈大笑,正自得意,忽听帐外近侍禀报,都中有人来禀。
来人是宫中所留奸细,他行完跪拜之礼,急切的道,“皇后娘娘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哦!倒是挺快!明帝笼须冷笑,不过,皇后娘娘的毒岂是一时能解的,朕正愁不知怎么为你们大加罪名呢!如此,正好回都名正言顺的收拾你们,到时,谁会说朕之残忍?!呵呵!
想毕,他露出一丝残忍的笑,“莫要回宫了,只怕他们现在正肃整宫廷,所有人暂且不动,先由他们闹去!”
如今,瓦勒与沙俄一战破胆,东躲西藏,周军亦不在乎,凭借自己的绝对优势,直接向其内境推进,月内,竟然连下五城,当然,都是孤城,百姓们早已撤走。
怪不得颜珺羽当初能三月定下大周江山,看来,皇后所造武器,确实厉害。
不过,自向北以来,天气越发寒冷,明帝亦想早早结束此役,然后等来年再战。可是又一时找不到敌军主力,如此大规模的出兵,不迫使瓦勒与沙俄屈服,实难彰显朕之本领。
秋雨绵绵,天气越发阴寒。
此日,营账内明烛高悬,明帝拄案听完探子情报后,与正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只知阿谀奉承的将领们探讨了一番。
终于得到可靠消息,敌军正在距离此地百里处达尔翰城纠结,妄图搞突然袭击。
来的正好,正想找一场仗打完回都。
明帝胸有成竹,下令,军队集合,迅速向北继续挺进。
达尔翰城在草原末端,是进出沙俄的重要门户,此役,对沙俄来讲,事关国家生死,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这时,他们把士兵皆隐藏于草丛中,只留部分人守城,待周军杀过来,打近身战,以扬已之长,避已之短。
周军到达城下,装弹放炮,谁知,发射出的竟全是哑弹,卡门枪亦与其一样,明帝大恐,急命撤军,然而。
此时沙俄的伏兵见机早已杀了过来,周军大乱,或互相踩踏,或为敌所杀,死者相籍。贴身侍卫浴血奋战,拼死为其杀出一条血路,明帝最后只带数十人,向东狼狈逃窜。
为了躲避瓦勒与沙俄的追捕,明帝等人露宿荒原,昼伏夜出,因不辩方向,在草原里胡绕了不少时日。
胡天八月即飞雪,南方人,如何受得这般苦楚,眼见追随的人忍不得冻馁,一个个倒在途中,明帝恨极,原来,冯玉诺竟是这么报复自己的!
果然,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已得陇,复望蜀,若非自己野心之大,又如何会受人摆布,陷于生死两难的境地,待朕回宫,定把颜家杀的片甲不留。
不过,现在明帝只能想想了,他的行踪已被瓦勒寻得,此时,敌军正悄悄从四面包抄而来。待仅存的两个侍卫发觉,两只鸣镝已准确的穿胸而过,他们颓然倒地。
至此,明帝带来的所有士兵,皆丧命于异国他乡。

玉诺又一次被送入宫中,为了保密与安全,她被安排在凝碧宫的明月轩里。
兰馨已经从陵寝中换了回来,继续照顾玉诺,只是,杜雨轩对这个总是围在玉诺身边,且又武功高强的白头公公很感冒,毕竟,他是小侯爷的铁杆,放在自己园子里,总有些被人窥探的感觉。
不过,目前自己还需要颜家人的支持,一时也动不得他。
宫内所有的太医一一被宣招过,然对玉诺所中之毒,皆无破解之法。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皆为自己前途命运担忧之时,边关传来明帝兵败被俘的消息。
真乃天助我也!
杜雨轩听后,当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这群蠢人,怪不得冯玉诺也能把他骗了!”
她决定现在就把玉诺从自己的园子里挪出去。
正巧,颜珺鹏亦赶到凝碧宫,两人自然是偷偷相互祝贺了一番,然后共同来到明月轩中。
此时,颜珺羽正喂玉诺流食,见了二人并不拜,待玉诺完全吃下,才对雨轩行礼,“老奴叩请娘娘安!”
雨轩冷哼一声,亦不想和个小人物计较,“今日就将她搬走!”
颜珺羽心下正喜,却听她又道,“还是让她回朝和宫吧,坤宁宫岂是她能住的地方!”
颜珺羽面色蓦的一寒,瞪向颜珺鹏。
能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将皇帝顺理成章的让瓦勒生擒,颜珺羽的本事,颜珺鹏算是又领教了,何况他这个哥哥在立储之上,关系重大,于是赶紧对雨轩道,“娘娘,不若让她先回侯府,当初,她已经与二哥拜堂成亲,自然要入咱们颜家祖茔。”
难道,他想利用玉诺将来独把朝政?!或者——
居然和我玩心思,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雨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夫人之病还未治好,宫里药材齐全,且质量都属上乘,还是在宫里的好,等夫人完全康复,本宫自然送她回府。”
“夫人毕竟已经被封为皇后,位置在娘娘之上,莫若让有心人以此生事,威胁娘娘的地位,还是回侯府吧,只要她不在这宫中,一切都是娘娘说了算!”
凭她?!那小太子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登基,我可就是皇太后,冯玉诺算什么!
雨轩冷笑,“在宫中,有本宫在,还轮不到你小侯爷说话吧?!”
颜珺鹏告罪,道,“皇上蒙尘于北,如今朝中大臣们分成两大派,一是立太子为帝,另一是立琪王帝,还有少数人主张赎回皇上,娘娘,这如何是好?”
妈的,竟敢威胁姑奶奶!咱们以后走着瞧!
不过,貌似现在还不能伤了他,毕竟,扯着骨头连着筋,就算自己和他没关系,可这身体与他可是一家人,何况,颜家朝中军中皆有威望,这么好的资源不合理利用那不是白痴么!
所以,还得给这个假三哥几分薄面。
雨轩笑道,“哥哥,您可是太子的亲舅舅,这事你可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自然!”颜珺鹏亦笑,“都是一家人么!”
“夫人呢!就先在朝和宫住一段时间,现在外面正乱的时候,待太子登基,便让她回府,如何?”
颜淑妃的担忧也属常理,既然她已经把话说到头里,且当初玉诺与她关系不错,又是一家人,颜珺鹏不由望向颜珺羽。
颜珺羽锁眉看了颜珺鹏一眼,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还是令兰馨与这位公公一起照顾夫人吧,也防有心人作为,娘娘,您看如何?”颜珺鹏不失时机的提议。
“是啊,如今太子尚未登基,宫里宫外人心不稳,你我还要团结为要。”雨轩也不傻,自然应和。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五十九章 各怀心思
玉诺的病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身体开始出现浮肿,若非有宫里上好的药料供养,怕是早不行了。
颜珺羽此时心急如焚,亲自找来黄喆。
黄喆把过脉后,表情沉重,“此毒很是怪异,不知用何药方配成,故而难以查到解药,老夫亦无能为力。”
颜珺羽听后,登时面白如雪,怔望着黄喆。
黄喆轻轻摇摇头,“解铃还需要系铃人,二爷,若再找不到解药,长此下去,夫人,命不保矣!”
可是,当初参与下毒之人,除了明帝,其余的已经全部被灭口,难道——
颜珺羽一时五内翻腾。
那贼子,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难道,还要将他救回来么?!
只听黄喆又道,“夫人以后以菜蔬、肉类所炖的汤汁为食,亦要多饮水,每日早晚泡半个时辰的药澡,以冲淡其体内的毒素,老夫,也只能尽此薄力了!”
“当初,诺儿被放于水晶棺中,并无这种病状,是不是?” 颜珺羽突然想到这个,满怀希望的看向他,黄喆依旧摇头,“水晶棺中只可多缓三月尔,若无解药,结果仍是如此!”
深夜悄悄送走黄喆,颜珺羽一时难以入睡,他吻了吻仍在沉睡的玉诺,替她掖了掖被角,顶着暗淡的月光,来到幽静的御花园。
究竟要怎么办才好?!颜珺羽站立半晌,猛然跃入冰冷的水中。

杜雨轩安顿好琪王,派人去请小侯爷。
颜珺鹏自然也要泄泄火气,何况,太妃所为,实在无耻,若非是自家妹妹,关系家族声誉,他早将她丑事公布与外,然后杀之而后快了。
三请之后,颜珺鹏才施施然来到宫中,本着认真负责的原则,苦口婆心的为雨轩讲了一大堆道理,用以证明琪王不可留。
好容易得到了仰慕已久的男人,雨轩又那里舍得杀,不由哀求道,“哥哥,琪王并无谋反之心。”
这个女人,如此荒淫无耻,若是长久下去,必将连累家人。
想到此,颜珺鹏眼眸中闪过一丝狠绝,“谋反?”他冷笑,“娘娘,非其有心,奈何黄袍加身,情势使然!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还望娘娘三思!“
来古代也有一年有余,雨轩如何不知宫廷险恶,何况,琪王乃被迫与之交欢,留着,总归是个祸害,颜珺鹏考虑的自然没有错。
她思量片刻,无奈的道,“如此,就听哥哥的吧!“
此夜,雨轩与琪王极尽缠绵,眼见三更,方吻醒沉睡的他,“致远,今天趁夜回府去吧!”
琪王惊恐的睁大眼睛,“娘娘!”他跪下来,“求娘娘救命!”
雨轩亦是难以分舍,心里酸酸的,长叹口气,“哀家派人送你回去,你放心好了!”
“娘娘!”琪王抓住雨轩的脚裸,无比哀怜。
雨轩轻轻抚着他如墨的长发,温柔的说,“你也出来这么多天了,府里只怕正在担忧,过些日子,哀家再接你进来,怎么样?”
知道事情无法挽回,琪王无奈的点点头。
雨轩默默注视着他频频回首,恋恋不舍的离开凝碧宫,一时心如刀割。
‘哀家会为你报仇的!’她轻喃,蓄满泪水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狠绝。
曦和元年九月,琪王薨,谥仁德,子承爵。
雨轩当夜便得知此消息,心痛难抑,过了半月,仍念念不已。
此日,孤枕难眠,想起与琪王鱼水交欢的日日夜夜,越发觉得无比难过,她披衣出殿,望着冷月残星,感怀前世之伤,
那时,为了出人投地,她年少即外出飘零,凭着自己过人的聪明才智与妩媚漂亮的脸蛋,终于成为政府白领。如果不是冯玉诺使她无意中交了一个与黑社会有瓜葛的男友,如果不是林致远的出现,打乱了她平静无波的心,怎么会有以后如此惨痛的经历――先奸后杀,然后,被人用水泥封在铁桶中,沉入湖底,永世不得见光。
而今,来到这异世,变成皇妃,身份虽贵,却更是步步惊心,明帝阴险狠绝,小侯爷虚伪狡诈,所有周围的人,皆攀权附贵,冷漠无情,稍有差池,便毁身销骨。
依旧是无所依托!雨轩心下凄然,往事历历,频添愁怅,她踯躅独行,来到御花园中,坐在云水亭里,望月悲叹,感怀不已!
突然,园内的水‘哗啦’一声,冒出一颗人头来,雨轩正要惊叫,待看到那张脸后,不觉惊住。
池水里缓缓钻出一个男人,容颜绝世,发白如雪,那种难以言喻的清冷气质,顿使月光无华。
世间竟有这般人物,雨轩看的目瞪口呆。
只见那男人跃出水面,身手矫健,头轻轻一甩,白发翻扬,飞出无数晶莹的水珠,水珠通透,闪烁着凄美绝伦的光华,四散在淡雾迷濛的月光下。
真的是太美了,雨轩愕然惊叹。
那男人突然回头,望了一眼雨轩所在的位置。
雨轩登时感觉呼吸困难,心瞬间停止跳动
男人略皱了下眉,脚下一点,身体已拔起,转眼间,消失在影影憧憧的草木山石里。
好一会儿,雨轩才回过神来,拍拍自己咚咚跳的小心肝,赞叹,“*啊!”

回到凝碧宫中,雨轩脑海里满是那男子的惊鸿一撇,难不成,他也被自己出众的容貌吸引?!
越想越觉得象,于是,她把这几日为失去琪王的悲痛一下丢到爪洼国去了,满心满眼充斥的都是夜里所遇那男人的身影。
是啊,我这样的*美女,就需要*男人来配。
看上去他不太象宫里的太监,也许是杀手吧?不过,无论他什么身份,姑奶奶这棵美草是要定了!雨轩露出自信的笑,然后又郁闷的发现,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心里的男人,究竟姓是名谁、有何来历、何处效力?居然一点头绪也没有。
要如何才能找到他呢?

这日,颜珺鹏来访,“娘娘,夫人情况越发不妙,不如让她搬回府中,以便寻召全国的医人诊治。”
对于玉诺的病,雨轩觉得这样最好,半死不活的,即回不了现代,又不能复生。
但如果她真的死了的话,穿回现代,那不就趁了于心洁与林致远的意了么,所以,她还不能死。
于是雨轩笑道,“哥哥所言不假,现在就张出皇榜,召全国的医者为其诊疗吧!”
“这个,”颜珺鹏犹豫,“娘娘,如您所说,以什么名义宣召呢?”
是啊,如果以皇后名义宣召,自己又将处在何种位置呢?可是,又不想如了小侯爷的愿!
思量片刻,雨轩淡淡一笑,“哥哥,哀家好久不曾看过夫人了,先一起去瞧瞧她现在的病情吧!”
早上,颜珺羽先帮助玉诺解决生理问题,然后喂其吃饭,饭后大约两个刻时,开始给她泡半个时辰的药澡,他便趁这两个时刻的空档,为自己梳洗,随便吃些饭菜。
忙完上述过程,他还要坐下来细细的为她按摩,以防躺的过久,造成肌肉萎缩。
雨轩进了内殿,不由用手扇了扇鼻子,皱眉道,“什么味道,难听死了,”然后吩咐兰馨,“快把窗户打开!”
颜珺鹏轻咳了一下,提醒,“娘娘,夫人尚于病中!”
然而颜珺羽已然听到,立即回眸怒视雨轩。
杜雨轩顿觉两股寒剑向自己射来,莫名哆嗦了一下,不由看向颜珺羽,却发现此人很是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雪白的头发,高深莫测的武功,虽然满面褶皱,可是,那眼睛,分明清亮无比,竟与昨夜遇到的那人的眼神极其相似。
古代许多江湖人士懂得易容,难道——他便是昨晚所遇之人不成?!
雨轩心下不由大喜,立即忘了他的无礼,灿然笑道,“夫人可好些了?”
颜珺羽听后,面色仍寒,碍于礼节,才转身向她拜道,“老奴叩请娘娘安!”
越看越觉得象,雨轩笑的更加可亲,“以后不必多礼,哀家实是担心夫人,怕室内空气不流通,影响夫人的身体健康!”
颜珺羽的脸色这才缓和,“谢娘娘关心!”
不过,又有一丝疑问出来,这位假公公,貌似对玉诺极其关心,居然到了为她掐胳膊拧腿的关系上,古人不是很注意男女授受不亲的么?而且,小侯爷对此好像熟视无睹。
难道这男人喜欢冯玉诺?!
不可能,雨轩立即否定,谁会喜欢一个活死人呢!何况,据说颜家老二活着的时候,一步都不许玉诺离开身边,她哪有机会结识其他男人呢!
话又说回来,现在谁还把玉诺当女人呢,她有颠倒乾坤之能,只能做为野心勃勃的男人统驭世界的一个工具!
也就颜家那傻老二想为她隐瞒,为此还丢了命,可见二人真是一路货色。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要么是有野心,要么是绝对效忠于颜珺鹏!
怎样才能看到他的真面目呢?
雨轩于是又向白发‘公公’走近几步,故做伤心道,“夫人与哀家姐妹情深,谁知——唉!”她叹口气,又靠近些,来到玉诺床前,站到与颜珺羽基本齐平的位置上,对他说,“哀家这就下懿旨,诏告全国,宣各地医者入宫,为夫人诊病。”
然后,雨轩略抬头,趁机仔细观察颜珺羽的发际处有无粘连的痕迹。
“多谢娘娘关心,只是夫人之毒,非一般医者可解,须得到此毒的配方方可。”发觉雨轩愣愣的注视自己。颜珺羽心下疑惑,难道昨晚她已认出了自己?!不过,自己变化如此之大,看她的样子,亦不过是怀疑罢了!
于是,他略略低头,不动声色的转了下脸。
颜珺鹏却看的清楚,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只听雨轩娇滴滴的问,“那要怎么办呢?”
颜珺羽不由瞟了她一眼,她的相貌比原来更为艳丽,然神情中却充满欲望与功利,那个总是在夕阳西下,于碧水亭中画荷的女子哪里去了?
难道,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人?!
是啊!颜珺羽心下暗暗感叹,与明帝如此阴险狠绝的人生活在一起,不改变自己,又如何能生存下来!
越发对眼前的妹妹同情起来,颜珺羽目光柔和,对她微微一笑,“此事由老奴去办!”
雨轩心‘怦怦’的跳开来,面色微红,“有危险么?”
颜珺羽笑着摇摇头,望向颜珺鹏,颜珺鹏何等聪明之人,早已听出颜珺羽之意,立即道,“此事就不必娘娘挂心,小臣这几日就派他去寻良医。”
“可是,哀家也想帮一点忙,也算为夫人尽一份心力。”
“如此,夫人这几日就有劳娘娘照看了。”颜珺羽对于这个妹妹的为人要比颜珺鹏放心多了,故而也希望如此。
“你放心好了!”雨轩兴奋的道,并很快付诸行动。
只是有一点,这个男人好像并不怕颜珺鹏,相反,颜珺鹏倒处处礼让于他,雨轩此时亦将想象发挥到极致。
这个男人,一定是江湖大侠,忠义守信,因某些原因欠了颜珺鹏之情,故而才来帮忙。如果救活了小诺,他的任务完成,可能与颜珺鹏的关系也就了结了,那么,自己再慢慢把他收归门下。
一定是这样,雨轩越发激动,只盼着玉诺早早醒来。
到时,就算颜珺鹏想谋反,那小诺又岂是受人威胁与强迫的主,只怕,颜珺鹏亦会落得与明帝一样的下场,甚至更惨。

第六十章 剑走偏锋
深夜,在侯府书房内,颜珺鹏听完颜珺羽的建议,心下十二分的反对,“哥哥,玄展以为不妥,若是赎回明帝,等于纵虎归山,到时,我家族将何以存焉?!”然后瞄了瞄颜珺羽铁青的脸色,生生把‘莫要因小失大’这句话憋回肚里。
“如今,朝堂之上,异党基本已被你肃清,宫中你亦是来去自如,难道,你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颜珺羽带着一丝嘲讽的笑,“何况,小侯爷你不想博一个忠君的好名声?”
颜珺鹏不理会他的嘲笑,郑重的说,“然凡事不可不防!”
朝堂之上,他确实眼光独到,手段狠辣,自己是万万不及于他!
颜珺羽心下感叹,“ 我已经准备妥当,你只须在明日上朝时建议接回他便好,只要能救了诺儿,我便将兵符交于你,你是颜家之人,有兵符在,何愁不能领导颜家军。”
“哥哥,玄展从不曾想夺哥哥之兵权!”颜珺鹏听此,双目已熠熠发光,却仍故作推托。
颜珺羽淡然一笑,“你知我心不在此,后半生,我只想与诺儿在一起,朝堂之事,亦再不想过问!”
“即如此,便一切听哥哥安排吧!”颜珺鹏压抑着内心的兴奋,低眉顺眼的说。

第二日,颜珺鹏于朝堂之上强烈建议赎回明帝,朝中众大臣半数以上皆已屈服于颜珺鹏,何况,此举实乃忠义,故而大得人心,群臣中没有一人反对。
不过,周国乃华夏正统,礼仪之邦,自然不会因此向蛮夷屈服,灭了本国的威风。
为了把此事处理的低调平淡,颜珺鹏仅封宫内一无名公公为使者,出使瓦勒,并立即启行。
颜珺羽只带5名侍卫,快马加鞭,昼夜奔驰,一路上,竟累死数匹驿马,终于提着半月到达关隘,安排袁秉谦悄悄返回神都之后,方上书瓦勒,要求赎回前周国皇帝。
自明帝兵败被俘后,瓦勒与沙俄数次犯关,因猛哥铁木儿与袁秉谦有力反击,均未讨得半分便宜,而今周国新立幼君,手中的这块皇帝王牌便完全失去了作用,因此,两国权衡再三,应允赎回之请,不要求经济上的赔偿,只需以大炮的制图作为交换条件。
其实,所有武器的关键,不在于外部的器形,而是因为炸药的作用才使其威力巨大。
颜珺羽曾经使用过,自然知晓,然为了麻痹两国,不致引起其它的负面效应,便故意因大*纸之事与其争执论了两日,最后周方妥协,方才换回明帝。
此时的明帝,发须半白,满目沧桑,走路发颤,看来,这几个月的俘虏生涯,亦使他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颜珺羽远远的望见他,眼白不受控制的慢慢变红,每向他踏近一步,都翻起无数的新仇旧恨。
明帝见他,蓦的抖了一下,厉声问,“你是谁?”
颜珺羽强压内心翻涌的巨澜,俯身垂首拜道,“老奴乃此次出使的使者。”
“为何朕从未见过你?”明帝手按着腹部,面色灰黄,好似强忍受着疼痛,却仍细细打量了颜珺羽一番。
“老奴乃温宁侯所派,前来恭迎上皇回宫!”
“上皇?”明帝冷笑,“朕还活着,你们这些贼子,想要谋反么?”
“当日,上皇被俘,为使我大周国免受外族之掣肘,群臣已拥立太子继承了大统,而今,你还并未上称号,是老奴怜你之境遇,且为皇上之父,才如此尊称于你。”
“无礼的狗奴才!”被戳到痛处,明帝抽了抽嘴角,然此时亦非往日可比,故而再不多说。
一路上,明帝一直腹痛,却无法查出病因,不得已,颜珺羽放慢了行程。
年初,一行人方进入神都,明帝被尊为太上皇,居于宫中最偏僻的井隆殿。

听说明帝已回宫,着实把雨轩吓了一跳,忙派人去请小侯爷,谁知他并不露面,只捎信说无妨。
妈的,他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居然不和姑奶奶商量,还瞒了三个多月,自己虽然历史学的不怎么样,可也知道明英宗是如何东山再起的!
她一直忿忿到第二天,吃完早点,正想派人找小侯爷兴师问罪,这时,在朝和宫伺侯玉诺的宫人们都返了回来,言于公公说不需要人侯着了。
雨轩听后,莫名兴奋起来,自已这几月来可是日日担忧,夜夜牵挂,终于将他盼来。
于是,她重新梳妆,描眉点唇,把要责问颜珺鹏的事暂且推后,先来到朝和宫中。
见那公公又在为玉诺按摩,雨轩心里很不爽,却又不想表现的太无人情味,故而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并省略公公这个有点污辱意义的称号,关心的问,“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颜珺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早已转头,嘴角微勾,俯身而拜,“多谢娘娘记挂,老奴亦是刚刚回宫。”
“如此劳累,为何还要把宫娥们退回去,这才是她们做的活。”
“这些时日有劳娘娘了!”颜珺羽把下面的话直接封死。
不过,玉诺此时的情况越发不妙,致使雨轩也无从向这位白头公公表功,只得故意面带痛苦的转移话题,“可找来了药方。”
颜珺羽点头,“还需待些时日!”
雨轩突然恍悟,他与明帝几乎同时入宫,难道,接他回来,竟是为了解小诺之毒?!
她的面色渐渐发白,急急告辞出来,派人去召颜珺鹏。
午时,颜珺鹏才施施然而来,胸有成竹的说,“娘娘不必担心,小臣俱已安排妥当。”
雨轩气恼的责备,“难道,你接那狗皇帝出来就是为了救冯玉诺?”
颜珺鹏微微一愕,然后淡然笑道,“自然!”
雨轩倒吸口气,“你,你就不怕放虎归山?”
“先救夫人要紧!”
*裸的贼子野心哪!难道,他也想称霸世界不成?!雨轩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不引起颜珺鹏的怀疑,她勉强笑道,“是啊,自然以救夫人要紧!”
送走颜珺鹏,杜雨轩反复思量。
自琪王被诛后,表面上,朝中异党基本已被颜珺鹏肃清,宫里他亦买通了一部分势力,如果自己再不行动,真等他羽翼丰满,只怕再无立足之地了。
究竟如何办才好呢?!
此时的太上皇亦深知,他能被这么快的被接回国来,自然是因为皇后之毒,除他之外,无人能解。
如今,颜珺鹏这么做,定是含有谋逆之心,就算自已被打死,也不会屈服于他。
实在没想到,太上皇竟有这么硬的骨头,颜珺鹏使出了浑身解数,依然没有拿到解药,未免焦燥起来。
三日后,雨轩亦得到了上述消息,嘴角不由渐渐向上勾起。
真乃天助我也!
如今,太上皇病入膏肓,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莫若取得他的信任与支持,先联系忠于他而一直倍受打击的老臣,然后笼为自己的势力,再救醒冯玉诺,把一直陪在玉诺身边那武功高强的大侠收为已有,秘密破坏小侯爷的宫内眼线,之后就势将其一网打尽。
想到此,雨轩命人备辇,来到朝和宫中,吩咐宫人都在外守侯,自己则忍受着房间内难闻的草药味,坐在颜珺羽东侧,先观察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还没有拿到解药?”
颜珺羽摇摇头。
雨轩将他的苦楚与无奈尽收眼底,越发肯定了自己先前所想,“夫人真的对您很重要么?”
难道,她并没有认出自己?!颜珺羽愕然望向她,见她眼中满是关怀,心中一暖,点点头。
这样就好,雨轩从颜珺羽的眼中已然读出,此人是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忠义大侠,故而又问,“可是因为夫人受制于小侯爷?”
好聪明的妹妹,颜珺羽心下感叹。
“夫人有巅覆乾坤之能,想必你早已知道,如果她一旦睡转,您失去了作用,却因为知道某些不应知道的秘密,引起别人的猜忌,到时,您该如何自处?这世上难道还能有您的容身之地?!”雨轩继续道。
颜珺羽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了雨轩的话,雨轩越发兴奋,“哀家可解您之所忧,救醒夫人!”
颜珺羽一怔,颜珺鹏这么多天都没做来的事,她又如何能够呢?!然即是自家兄妹,还是应该相信她,何况当初诺儿与她关系最好。
颜珺羽只略一迟疑,便急不可耐的问,“娘娘有何方法?”
“如果哀家救醒夫人,您可否能答应哀家做一件事?”雨轩眼中熠熠发光。
颜珺羽只微微沉吟,便道,“只要不违背仁义之道,老奴全听娘娘吩咐。”
当然不会违背仁义道德,男欢女爱可是再正常不过的!雨轩窃喜,连连点头,笑的灿烂无比,“自然不会,哀家这就去安排。”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道,“其实,哀家早知你非宫中之人,如果称大侠为哥哥,您可否介意?”
看来,她还是认出了自己,那么,就不必再与她周旋,于是颜珺羽道“谢娘娘抬爱。”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十一章 谁是同盟
井隆殿内的陈设极为简陋,仅一案一床而已,且床帐半旧,宫奴老迈。
床侧有一取暖鼎炉,正冒着呛人的烟气,一须发皆白的老奴,佝偻着腰背,边咳边向里添碳块。
太上皇形容消瘦,此时依旧蜷在土黄色的衾被里,远远望去,好似无物。
若非他不时因疼痛而呻吟,雨轩竟会真的以为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赶走殿内之人,雨轩捂着鼻孔,站在床账约一米之处,轻声道,“太上皇?”
她来做什么?!太上皇仍故意闭眼不理她,直到雨轩来到近前,连呼了三声,方睁开他浑浊的老眼,细辨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的道,“哦!淑妃娘娘!”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您呢!”雨轩故意哀叹口气。
太上皇心下冷笑,闭目不语。
“皇上如今年幼,温宁侯把持朝政,上皇又如此身体?唉!”雨轩又长叹口气,自语道,“难道,真的要国破家亡了么?”说完,沉默片刻,便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娘娘!”忽听背后微弱的召唤,雨轩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缓缓转身,不过瞬时,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哀凄无比的神色。
“娘娘!请留步!”待雨轩走的略近些,太上皇又道,“娘娘,刚才之话怎讲?”
“咱们都是聪明人,你会不明白这些?!”雨轩略带嘲讽,却仍然解释道,“如今,温宁侯大权独揽,我母子皆受制于他,倘若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一旦时机成熟,他篡位成功,那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太上皇喘吸片刻,嘴角一勾,“娘娘可是侯爷的至亲妹妹,到时,自会留娘娘一条生路!”
“他?!”雨轩冷哼,突然望着他笑了,“难道,太上皇真的老而昏聩了?”说罢,起身要走。
是啊,这个女人,欲望极强,绝不会任颜珺鹏宰割,或许,她确实能助自己东山再起!
“娘娘!”太上皇急叫住,“莫要生气,朕已经明白,明日,你来这里取外臣名单,派人出宫与他们联系,如何?”
雨轩心下大喜,“上皇可有十足把握?”
“人事可定,然亦要看天意!”太上皇此时眼仁精湛,脸上不复再有憔悴之状。
“可是,颜家军怎么办?当初上皇被瓦勒沙俄二国所擒,颜家军可是立了大功的!”
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觉察的狠绝,然后,太上皇面有怅然之色,略作沉思,“无妨,朕已经想好对策!”
“上皇可还有预留的炸药?”
太上皇警觉,“你如何得知?”
“哀家现在毕竟是一宫之主,怎么就不能知道此事!”雨轩反问。
“问它何用?”太上皇泄气。
“自然有用,这可是对付温宁侯最好的办法。”雨轩冷笑。
“可是,那贱人在其中做了手脚,怕再不能用了!”如今,太上皇一想起玉诺,就恨的牙根咯咯作响。
雨轩满面嘲讽,“她,并没有,是你们自己愚笨。”
太上皇愕然,“些话怎讲?”
“火药、炸药都怕潮,当初,你们攻打沙俄时,一直秋雨绵绵,你可为炸药做了防护?”
居然,没想到这点,何况,面前的女人与玉诺来自己同一世界,她所说,自然不会假。
太上皇猛然坐起来,面上冷热交替,直勾勾的看向雨轩,“难道,竟是朕的错不成,竟是朕的错!”他反复低喃,悲喜交加,“她并没有错啊!”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太上皇皱了下眉,对雨轩道,“你先下去吧,朕安排妥当后自会通知于你。”
居然,是这个样子,朕当初为什么没想到呢?!太上皇在床上痛苦辗转,突然想到,皇后所中之毒将近半年,若再不吃解药,恐怕神仙都回天乏术了。
他再也躺不住,下得床来,身边的公公忙过来搀扶。
步出殿外,是一个不足80方的小院,这是他能唯一活动的场所。
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太上皇神情幽暗,默默仰望着银灰色的天空,思绪渐渐飘远。
仍清晰的记得晨曦阁中菊园的首次相遇,那时的她,干净明朗,如清晨之朝露,纯洁清透;而后梅雪轩中再次与之相聚,那时的她,肆意而饮,尽情而咏,如山谷之明泉,清冽甘爽;最难忘便是在东宫的那些日子,那时的她,温顺静然,如菡萏初绽,质秀内华……
往事历历,好似皆在眼前,与她相处的一切一切,皆早已深植于脑海、心中,即便在最痛恨她之时,亦难以忘记记忆中那一点点的温馨。

此时,殿门再次打开,太上皇静静的看着颜珺鹏走来。
想夺朕之大周天下,真是自不量力,他冷哼,心中已生出绝好主意,然双目却渐渐变得越发漠然与浑浊。
颜珺鹏笑吟吟的望着太上皇,“上皇,还没有想好么?”
“如今,小侯爷在朝中也是一呼百应的人物,还不知足么?”太上皇扶住宫奴的手,颤巍巍的站起来,返身向殿内走去。
非我不知足,实乃军队没到手,本人此时地位还不太稳固,颜珺鹏随在他后面,依然轻笑道,“也罢,即然上皇再不肯承认冯姑娘为后,她亦已与已故柱国公行拜堂之礼,当为我颜家之妇,待她死后,只能葬入颜家祖墓。”
太上皇身体蓦的一僵,停下脚步,缓缓转头,“朕已经册封她为皇后,死后自然要入皇陵!”
“可惜,冯姑娘当日并未行谒庙礼,如何能算皇后?!”颜珺鹏笑着转身,“小臣居然还来这里好心找上皇商量,如今看来,真是多此一举!”
“如果朕救醒皇后,你要如何做?”太上皇忐忑的望向颜珺鹏。
“自然是成全你二人,但皇上是你之子,想必你不会杀子再立吧!”颜珺鹏邪魅一笑。
以皇后之性格,又怎么会为你所用?!太上皇故作沉吟,半日方说,“自然,朕如今不想再去参与庙堂之事,只愿与皇后白头到老,小侯爷能否成全?”
“当然,只要皇后交出炸药之配方,一切皆好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侯爷乃忠良之后,绝不会做有辱祖宗之事!”太上皇看着颜珺鹏熠熠发光的双眼,转身吩咐笔墨,边写边道,“皇后所中之毒乃百日铃,以此药方煎之,十日后症状可消。”写罢,递与他。
颜珺鹏派人去煎药,然后来到凝碧宫中,对雨轩笑道,“娘娘果然聪慧,只不知这药方是真是假?”
“一定是真的,”雨轩道。
“哦?娘娘如此肯定?”颜珺鹏勾起倾城一笑,“只不知娘娘是如何说服上皇的?”
“上皇过去把出兵的失败全归于夫人身上,对她痛恨不已,所以不想救她之命,哀家只是告诉他,如果火药遇水受潮,必然不能爆炸,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上皇这才悔愧,他为人虽然狠绝,不过,对夫人倒是一片真心,如今知道了真相,便不会为难夫人了。”
火药哪有那么大威力!原来,太妃亦不知炸药之事,颜珺鹏暗喜,“我当日竟没想到这点,还是娘娘高明!”

第六十二章 螳螂捕蝉
五更,夜浓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悄寂无声,太上皇悄悄起身,轻巧的来到院中,向井隆宫之西斜向发射了一枚烟弹。
不过三刻时,一黑衣人由西而来,跪倒在太上皇面前,“因宫中守卫森严,属下云起来迟,还望主人恕罪!”
两人重回殿内,用*熏倒其他人,然后太上皇命令,“云起,你去乾清宫后花园内,西墙之左,右数第81块标有西番花的石板下面去取一封书信来。”
“属下立即去办!”那人说完,飞身而去。
不过二刻时,云起返回,将书信恭敬的呈与太上皇。
“你将此信送往柱国公府,亲自交与颜京护将军,然后留在京护将军身边。”
太上皇可是颜珺羽的仇人,颜嘉涵一旦知晓,难免不坏大事,云起愕然,迟疑道,“主人?”
颜嘉涵为颜家之后,颜家军自然不会为此生事,何况他年经尚小,即不懂军事,又没有参与过朝政,只要此事做的隐密,合情合理,然后再利用于他,还能不为朕规规矩矩办事?!如此,又满足了皇后之请,数全其美之事,自然要做的妥当,于是太上皇道,“毋庸质疑,你且去吧!”
“可是主人安全?”云起仍不放心。
太上皇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云起不由头皮发麻,急拜倒,“属下这就去办!”
待云起走后,太上皇于院中向西北又发一弹,不一刻来一黑衣人,他吩咐,“云电,速拿此令牌到五峰涯山寨,召云飞将军救驾,务必令他于第九日由秘道赶到宫中。”
云电领命而去,太上皇又将宫中卧底云落召来,如此如此密嘱一番,方才入殿歇息,继续扮猪想吃老虎。

此日,已是亥中,颜嘉涵刚要入睡,忽觉房间内有轻轻的脚步声,蓦的睁眼,却见床账外有个身影正悄悄靠近,他迅速的将七星宝渊握在手中,以待来人。
“少爷?”那人轻轻唤道。
嘉涵不动。
沉默了片刻,那人又轻轻唤道,“少爷,小的是颜成!”
颜成?当初玉姑姑身边的小厮,他不是一直在侯府么?!嘉涵坐起来,“尔是谁?”
“小的颜成,当初冯姑娘身边的奴才。”
“嗯!夜已深,你来此做什么?”嘉涵警觉。
“小的有要事向少爷禀报!”
“何事?”
颜成呈上一封信,道,“此乃与二爷失踪有关的密信,请少爷过目。”
嘉涵急下床接过,拆开封印,细细看来。
原来,这是一封显帝时宫内公公着颜珺鹏陷其父于荣汇堂之密信,嘉涵看毕,不由浑身颤抖,“你,如何得来此信?”
“当日,二爷身陷冯宅,小的便一直留在小侯爷身边,实乃不意中得到。”
“如此重要之物,小侯爷竟没有销毁?”嘉涵不由冷笑。
看来,面前的小少爷亦不容轻视。
颜成又道,“天算不如人算,当初,府中管家曾参与此事,怕小侯爷杀人灭口,便留下原来之信,给了小侯爷一封做了手脚的。事后,果然侯爷要杀他,他受重伤逃出来,无意中遇到小的,将此信交与小的,以便带给少爷。之后,前废帝追捕侯府之人,小的便进了睿王府,做了太妃娘娘之人,而今,娘娘有难,需要少爷一助!”
然后他又呈上一封印有宫中太妃娘娘鉴章之信,“此乃娘娘给少爷的手谕。”
嘉涵拜接过来,并未拆信,而是略带奇怪的问,“娘娘有难!有何难?”
“小侯爷如今专横跋扈,欺皇上年幼,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太妃娘娘亦爱制于他,长此以往,只怕国不将国,少爷,国仇家恨,您不能抛手不管啊!”颜成悲不自抑,哭倒于地。
嘉涵扶他起来,“然本将军现在不过闲职,朝中军中俱无威望,如何来管?”
“少爷但请放心,娘娘俱已安排妥当,只等少爷的东风。”
嘉涵听罢,将手谕看完,沉吟片刻,突然道,“此计甚好,只是,你何时练就的武功?”
“小的不过三脚猫罢了,当日,姑娘喜爱练武,小的也跟着在军中学了几年。”
这倒也是,如果武功高强的话,入室以怎么会听到脚步声呢!嘉涵安慰他,“非本将军不相信于你,实乃世道险恶,亲非亲,奴非奴,既然你有娘娘之信物,便暂且留下,然为掩人耳目,你且先去冯宅隐匿,如何?”
“冯宅?那吴珉,可是奸贼!”颜成愕然。
嘉涵透过黑暗望着他的眼睛,颜成只觉一股凉气贯顶,浑身冰冷。
“非也,你冤枉了他,吴珉实为救本将军之弟妹而死。”嘉涵长长叹息,语气沉痛。
“小的不知,胡乱开口,少爷恕罪!”
嘉涵摇头,“不知者不怪,今晚,你先投宿客栈,明日再到冯宅报道。”
没想到他戒心如此之重,颜成不得已俯身拜倒,“谢少爷,小的告辞。”
送走颜成,嘉涵来到堂西一房门前,轻扣三声。
门悄悄打开,嘉涵迅速闪了进去。
房间并不点烛,只听黑暗中两人轻轻说话。
“袁叔叔,刚才颜成来过,送来两封密信,一封为当初小侯爷勾结显帝害我父亲之信,一是太妃娘娘命我七日后进宫护驾之谕,您看看,如何办最好!”一人说道。
“没想到这么快,”另一人收过信来道,“我明晚给二爷报信,你去查查,颜成是什么来路,究竟为何人所用?”
之后,两人再不说话,嘉涵从后窗飞出,悄悄返回居室。

吃过五日药后,玉诺的病情已见好转,虽然神智依然不清,浮肿却已退去,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晚间,颜珺羽心舒意泰,步出庭院,仰望苍穹,但见夜宇辽阔,繁星满天。
此时,春寒料峭,草木枯疏,起伏的亭台楼阁,重重掩映在暗夜的阴影中,颜珺羽又把四周细细观察了一番,蓦的,他敏锐的感觉到周围浓重的杀气。
难道,颜珺鹏想要下手了么?!
他心下冷笑,返回房间,吩咐兰馨找来许多细丝线,沿着窗棂一条条横过,然后在靠墙处各系一小小的铃铛。
做完这些,颜珺羽方回床上,顺便吻了吻玉诺的唇,笑望了她一会儿,正准备躺下,却见玉诺的双眼突然睁开,恶狠狠的看向他。
颜珺羽的呼吸猛然窒住,只怔怔的望着她,心中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一直想象着,她醒来后的样子,如今,真正的面对时,自己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玉诺的手已经扬了起来,颜珺羽眼睁睁看着那只巴掌有气无力的落到自己脸上,才明白,她把自己当登徒子了。
“诺儿!”他激动的叫道,说不清是难过还是高兴,只觉胸腔里积满了浓重的情绪,只想一发而快。
玉诺愣了愣,又有些不可置信,哑声道,“你是谁?”
“是我,是我!”颜珺羽仍没说出自己是谁,只紧紧抱住她,泪水不知不觉中滑落。
玉诺急促的喘吸,无力的推他,虚弱的道,“放——开”
颜珺羽急忙松开,“诺儿,是我,你的羽啊!”
玉诺迟疑的看向他的脸,颜珺羽才想起自己易了容,她必是不认得了。
于是,他揭下面皮,又拿出在大都时玉诺买给他的玉观音,对她笑道,“真的是我,你看看,这是你送我的,我一直戴在身上。”
玉诺怔了怔,认出他来,顿觉满腹的委曲,伏在他胸前呜呜的哭开来,“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你会来找我的!”
兰馨已经被惊醒,怯怯的在帐外问,“二爷?”
颜珺羽音调有些异样,却满是压抑的兴奋,“兰馨,夫人醒了!”
片刻,床外传来低低的饮泣声。
“夫人刚刚醒来,不宜大动感情!兰馨,你且回房。”
兰馨‘嗯’了一声,哽咽着而去。
明明说吃了太上皇的药,十天后才能醒来,而今,不过和五日而已,看来,每日泡的药澡亦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不过,朝和宫外一直布满监视之人,而且,新近人手又有增加趋势,如何能将玉诺带出宫去呢?
“诺儿?”颜珺羽轻轻唤她道。
玉诺止住哭,应了一声。
“我先出去安排一下,先让兰馨照顾你。”说完,吻了吻玉诺的额头,易了容,小心出了门,向井隆殿方向而去。
后面,立即有人悄悄跟上来,颜珺羽嘴角一弯,迅速拐进一偏殿。
追过来的几个人相互一颔首,眨眼间便四散到房间周围。
不过一刻时,一年轻小太监走出偏殿,他望望夜空,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捂嘴打了个哈欠,出了院门,然后贼眉鼠眼的四下望望,才悄悄向冷宫方向而去。
跟踪的人犹豫不定,派出半人去追那小太监,半人留下。颜珺羽在树顶中上把他们的布防看的清清楚楚,然后用黑巾包了头面,换上黑衣,绕过关卡,向宫外奔去。
因颜珺羽所扮的公公在宫中确有其人,故而那小太监收了他的好处,方听他的话,到冷宫中为原睿王的大王妃送些首饰,以贿赂宫人,能得到好的照顾。
毕竟,这皇宫之中,还有些忠于主子的人,他亦不疑有他。
于是,那些追踪颜珺羽的人白白等了一夜。
且说颜珺羽藏在假山后,躲过巡逻士兵,正伺机跃出城墙,却意外发现从墙外飞进一黑衣人,便没敢轻举妄动。
那黑衣人眼见值夜的士兵又绕了回来,亦迅速闪入假山中,忽然,他发现了颜珺羽,两人立即交起手来。
不过几招,两人俱住手,“秉谦!”颜珺羽脱口道。
“二爷!”袁秉谦忙赔罪。
颜珺羽拉他熟悉的闪入一空废的阁楼后院,袁秉谦于是将前两日颜成之事一一道来。
颜珺羽听罢,很肯定的说,“颜成是太上皇的人!”之后,他又思索片刻,自语道,“难道,他也要行动了么?”
“少爷已暗中调遣军队来都,然不知何时行事?还请二爷明示!”
“军队何时到?”
“算来,最快也要3天后。”
“如此,你莫要再单独行动,如今宫人眼线突增,有事我会去找你。”颜珺羽说罢,与袁秉谦分开,返回朝和宫。
此时,玉诺正忐忑不安的等他回来。
颜珺羽不由心头一热,“诺儿,你刚刚醒来,怎么不好好休息!”
怕自己带来外面的冷气冲了她,颜珺羽在碳炉边烤了一会儿,方才来到床前。
“现在怎么办?”虽然身体仍很虚弱,但性命悠关之时,玉诺哪有心思睡眠。
“不要听兰馨胡说,她什么也不知道!”颜珺羽笑着安慰她,“此事我俱已安排妥当,你放心好了,不过,明日起,于外人面前,委曲诺儿继续装病,如何?”
玉诺只好疑惑的点头。
后半夜,颜珺羽感觉玉诺在他胸前翻来覆去的折腾,劝道,“诺儿,你才好些,身体要紧,军队三日后到,放心好了!”
“哦,”玉诺沉默片刻,还是不放心,“真的没事么?”
“小傻瓜,自然没事,睡吧!”颜珺羽笑着紧了紧手臂,亦安心睡去。

第六十三章 鹬蚌相争
第二日,颜珺鹏身着紫袍,金冠高束,英俊潇洒的来到朝和宫,笑吟吟道,“哥哥,夫人看上去气色不错啊?”
颜珺羽没理他,继续轻轻为玉诺按摩。
颜珺鹏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哥哥,昨日去了哪里?”
“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汇报?”颜珺羽很奇怪的反诘。
“我实在担心哥哥的安全,所以一直派人保护于您,今早奴才们说您不见了,吓的我一大早的赶来,所以才问。”
颜珺羽忍不住笑了,“多谢玄展还能时时记挂于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哥哥,据听说有几支军队向神都而来,您可知是怎么回事?”颜珺鹏虽然狡猾,但在颜珺羽面前,总是底气不足,难以把握自我。
“军队?”颜珺羽愕然望向他,“玄展怀疑于我?”
颜珺鹏沉默半晌,“哥哥所言是否还记得?”
“自然记得!”颜珺羽转过身,背对于他,“不过,要等诺儿醒来。”
“那军队之事?”
“以玄展之聪明,还能查不出么?”颜珺羽嘲讽道。
“如此,哥哥昨日去哪里了?”
颜珺羽冷笑,“昨日去了井隆殿。”
“井隆殿?哥哥还会急于这一时?”颜珺鹏自然不信。
“扮猪吃虎!”颜珺羽冷哼,然后斜眼看向颜珺鹏“你可还记得颜成此人。”颜珺鹏愣住,只听他继续道,“颜成,是他的死士,竟然在我府潜了那么多年,难道,玄展也不知么?”
见颜珺鹏面色渐渐发白,颜珺羽嘴角一勾,“当初,睿王是经你的名义向诺儿送信,不过,你所派之人,并非颜成!”
颜珺鹏了然醒悟,道,“猛哥铁木儿?”
“正是!”颜珺羽不由感叹,“千算万算只因一招输,皆是天意啊!”
“那将如何办?”颜珺鹏终于虚心求教。
“他定会在诺儿醒前提前行动。”
“那军队,竟是因他而来?”颜珺鹏锁眉自语,想了想,片刻方道,“如此,哥哥,咱们乃一家人,借你兵符一用,如何?”
颜珺羽表情非常诚恳的说,“我不放心于你。”
颜珺鹏脸色顿白,颜珺羽好笑的瞧着他,“我出去三日,安排此事,玄展放心罢。”
颜珺鹏看了看玉诺,无奈道,“也好,我会替哥哥细心照顾夫人的。”
颜珺羽冷然的望向他,“玄展,如此小家之气,何以成大事!”
颜珺鹏噎住,却又无话可驳,满腹郁气的从朝和宫中出来,随行一人附过来悄悄道,“爷,那小太监?”
他并不停下脚步,只面无表情的道,“拖出去喂狗!”
见玉诺还紧闭着双眼,颜珺羽轻笑道,“他走了!”
玉诺坐起来,紧张的望着他的眼睛,“阿羽,你带嘉涵先走吧,他们还舍不得杀我,以后我想办法逃出去!”
颜珺羽静静注视了她片刻,伸臂搂过她,手轻轻的摩擦着她的头发,“诺儿,后天我来接你,你先等着。”然后,又俯身吻她的脸颊。
突听殿外宣,“太妃娘娘到!”
玉诺急忙又倒下来装死。
“哥哥,”雨轩一进殿门,便娇柔可亲的对颜珺羽道,“夫人可好些了!”
“谢谢娘娘关爱,已经大好了。”颜珺羽忙起身拜道。
“坐吧!”雨轩笑着,风情万种的摇曳到床边,媚眼如丝的望着他,“哥哥,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哀家所言?”
“自然记得!”
雨轩面色桃红,继续满含深情的凝望着他,“哥哥果然是忠信守义大侠,如此,等夫人醒来,哥哥可要来凝碧宫保护我!”
这句话,说的是一语双关,玉诺听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保护娘娘乃老奴本份!”颜珺羽亦对她亲切的笑道,“不过,老奴现需要娘娘出入皇宫的谕旨两道。”
在他关爱的目光下,雨轩越发心潮澎湃,然依旧冷静的问道,“谕旨?”
“正是,老奴今日出宫。”
“出宫做什么?”雨轩疑惑。
“自然是要保护娘娘安全。”
他目光诚挚磊落,绝不是欺瞒狡诈之人,况且,他做什么都已不瞒自己,雨轩高兴万分,立即道,“哀家这就去办!”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道,“以后不要再自贱称老奴!”
待雨轩走后,玉诺睁开眼,怒道,“你怎么什么都告诉她,她早不是丹晨了!”
颜珺羽愕然。
“她和我一样,是穿越人,丹晨,已经,走了!”玉诺又悲又气。
颜珺羽惊住,“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玉诺郁闷,“你爱信不信,我懒得理你!”说完背转身去。
我也没说什么啊,何况,我要出宫,她能不知道?!
颜珺羽化过魂来,“我怎么会不信你,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既然她不是丹儿,宫中我亦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后日,我需要她的谕旨来接你。”
“可是,你把所有事情告诉她,难道不坏大事?”
“无妨,如今她自身难保,非我无可依者,诺儿但请放心。”颜珺羽板过玉诺的脸,吻了又吻,然后
才吩咐兰馨,务必今日睡前将铃铛系于缚在窗上的细线之上,并再三叮嘱不要摇晃,方恋恋不舍的离开。

晚间,玉诺从床下找出自己的雷芒针,藏到身上,也不*,与兰馨抵足而眠,而朝和宫内外,亦已派进了大批御林军,日夜巡弋。
时值夜半,满室幽寂,忽然,从床脚缝下缓缓升起一缕白色的轻烟,大约半刻时,床头石板吱吱作响,之后,石板被打开,陆续从里面钻出几个黑衣人。
他们摸到床前,细细辨认了一下床上的两名女子,手起刀落,结果了一个,另一个则被抱入地道。
这一切,发生的那么隐密,那么迅速,守在殿外之人,竟毫不知晓。

第二日玉诺方醒来,感觉周围的气息不太对,亦不敢睁眼,细细辩听身边的动静。
“娘娘,”有人不远处叫道,“该用早膳了。”
玉诺仍不动。
只听那人又道,“百日铃六日即解,奴才知道皇后娘娘已醒!”
皇后娘娘?玉诺不由一惊,听这状况,好象自己还是在宫中,可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毒已经解了呢?她睁开眼,见床头跪着一个小太监,登时头皮发麻。
这宫里地道极多,难道,是他把自己掳来了?!
为了证实自己所想,玉诺道,“你是谁?”
“小的小张子,是宫里的奴才,娘娘请用早膳吧!”
“这是哪里?”玉诺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足20平的石房,中间仅一小床,房顶,悬着一颗夜明珠。
“这是宫里!”
看来是套不出什么,玉诺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而此时,因玉诺突然失踪,朝和宫中,早已乱成一团。
原来,早上,众人见内室房门一直紧闭,忙向颜珺鹏汇报。
颜珺鹏匆匆入宫,命人撞门,谁知,第一批人竟然全部倒在房间内一种毒烟之下,等第二批人进入,才发现,房间里除了已死多时的兰馨,玉诺已不知去向。
难道,是颜珺羽截走了玉诺?不太可能!他们没必要杀兰馨,如此,这事不是太妃所为,就是太上皇所为。
颜珺鹏又惊又恐,急急派人去井隆殿探看,不一时,回报说太上皇仍躺在床上,两日粒米未进,已经气息奄奄。
他犹豫片刻,方定下心来,急忙出宫,边派人给颜珺羽送信,边调动宫内外自己安置的死士,准备殊死一搏。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六十四章 势不宜迟
此时,颜嘉涵已秘密命开往京师的军队,以以整化零的形式,装扮成平民,潜入神都。颜珺羽当日亦执太妃印信出宫,找到袁秉谦策划好营救玉诺之路线。在回都半路,他接到颜珺鹏书信,又恐又怒,再不敢回宫,直接入柱国公府商量对策。
颜嘉涵深知冯玉诺是颜珺羽的软肋,自然不敢强行攻占宫廷,惹父亲之怒,最后议定由太妃出面,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控制朝廷。
不过,目前最关键的是,要找出冯玉诺究竟在什么地方。
此值深夜,颜珺鹏已经开始独自行动,他悄悄带兵来到西掖门,早有宫内奸细开了宫门,放他等一干人入内。
颜珺鹏深知颜太妃在宫中的耳目,因此先杀向凝碧宫。
守夜的宫女被涌入的兵士惊醒,还未来的及呼叫,就已经人头落地。
这时,惨紫纱帐内传来颤抖的声音,“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颜珺鹏轻笑一声,“娘娘,是臣下。”他面部笼罩在阴暗的烛光中,半明半暗,寒意彻骨的笑,竟象发自于地狱。
“救命啊?”帐内女人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恐而尖厉的大喊,颜珺鹏不耐烦,一挥手,“留全尸。”
武士得令,迅速的扑了上去,只听得两声惨叫,一切,又归于地狱般的沉静,只看到殿内的黑影无声无息陆续而快速的离开。
杀掉太妃娘娘后,颜珺鹏带人来到井隆宫。
当他刚刚闯入大殿,墙上的烛灯突然点亮,殿内瞬时一片通明,而殿门与院门,亦眨眼间合拢。
太上皇镇定的坐在床上,冷笑的望着他,枯瘦的脸在灯光中格外的阴森、冷酷。
难道,自己的行动还不够及时么?!
颜珺鹏登时惊愣,此时方明白,自己也中了圈套。
本以为,只要杀了太妃娘娘与太上皇,颜珺羽便不会因玉诺而受制于这二人,何况,就算冯玉诺死了,又不是自己截掳了她,颜珺羽亦非恶人,又如何来怪罪自己,到时,兵权一样到自己手里。
难道,他还敢送与外人不成?!
因此,才有今日放胆一搏!谁知,竟然成就了太上皇的阴谋!
外臣擅闯宫帏杀太妃与太上皇,这可是诛九族之罪,只能拼了!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颜珺鹏已经杀红了眼,指着太上皇,对死士们命令,“先杀了他!”然后,自己亦持剑冲了过去。
就在这一刹那,太上皇与大床突然翻入地下暗道,等他们杀过来时,地面已经合拢,然后,井隆殿内的墙壁中,无数的翎羽向他们射来。
瞬间,大殿内充满来自地狱的惨叫,颜珺鹏一边挥落飞翎,一边向殿门口退去,可是大门被人从外面锁死,而关在门外院中的兵士,大多落到布满刀戟的陷坑中,剩余想要逃出院子的人,也被周围埋伏的弓弩手全部射死。
颜珺鹏逃命心切,在撬殿门时,一时疏忽,被一只翎羽射中肩部,顿时感觉右膀发麻,才知道这些飞羽全部淬了巨毒。
聚拢在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颜珺鹏的空门越露越多,致使更多的翎羽没了拦阻,纷纷射入他的身体,他再无反抗之力,双目圆瞪,不甘心的缓缓倒下。

太上皇进入密道后,被一小太监搀扶,经过几条暗道,来到玉诺所在的房间,见其正在沉睡,望了她一会儿,嘴角略勾,凑到她额前吻了吻。
玉诺睁开眼,登时脸色煞白。
太上皇笑的开心,握住她的手,“诺儿,是朕冤枉你了!”看到玉诺不解的样子,太上皇轻轻抚着她的脸,动情的说,“诺儿,如今朕已经明白,你受苦了!”
其实你没冤枉我,我确实最后一批给你制造的是哑弹,不过是老天助我,连续给你下了几场秋雨而已,此时,玉诺的心呯呯开始乱跳,情知宫外已经巨变,极害怕嘉涵丢了性命,急忙问,“皇,皇上,嘉涵,您是答应我的?”
太上皇眼中闪过一丝轻寒,又扬起嘴角,“朕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诺儿,自然不会负你所托,朕会让他立功免死,你放心。”
玉诺松口气,想颜珺羽在宫外,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故而勉强笑着,“多谢皇上了!”
“是啊,我的诺儿如此重情重义,娴淑温良,才当得起我们大周国的皇后之位!”太上皇继续鼓动,“以后,诺儿便与朕并肩而立,共同开创我们的大好江山。”
难道,他还想废他的儿子不成?!向来,宫廷的权利之争除了利益,便是血腥!哪有什么天理亲情。
玉诺不由心惊肉跳。
“上皇,”玉诺由于紧张,声音有些颤抖,“澄澧还小,他什么也不知道!”
听她如此说,太上皇心下一喜,“诺儿宅心仁厚,实乃我大周之幸!”
玉诺放下心来,虎毒不食子,只要能保住澄澧的命就行。
这时,太上皇又道,“颜珺鹏作恶多端,不仅杀掉兄长及兄长之子,连与他一心一意谋事的太妃娘娘也不放过,最后还要夺朕江山,好在朕有先见之明,从他手中逃脱,日前他已经伏法,至于其他人,朕一并饶过,如何?”
看来,目前自己对太上皇的利用价值仍然巨大,未尽其用,他又如何舍得杀?!所以他才一再笼络许诺。
“可是,我之所能,如今知者已非一人,若有心人以此生事,那将如何?”玉诺试探。
“朕有一支秘密军队,已经由地道入宫护驾,明晚即可到达,朕已经给柱国公传递了信息,三刻后,他便会来救驾,我们且在此安心等侯。”
说完,他揽过玉诺,“以后,朕定不疑你。”
果然睿智无俦啊,万事皆能考虑到如此精细,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颜珺羽还活着。
一想到这些,玉诺开始焦躁,颜珺羽把她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一旦她成为太上皇的棋子,颜珺羽只怕会受其胁迫,凶多吉少,不如……
是啊,目前就是个机会。
玉诺嘴角弯出一丝冷酷的笑。现在不出手,还要待何时呢?!
她扫了眼室内的小太监,脸上露出盈盈笑意,“皇上真好,以后,我再不忤逆皇上。”
太上皇听后,无比受用,这时玉诺又说,“皇上,我口渴,想要喝水!”
“皇后娘娘!请您稍等!”小太监一直给玉诺服用软骨散,因此她身体乏力,行动受制,并不疑有它,转身从左侧一暗道出去。
太上皇抱着玉诺,目光温润,笑她,“以后吩咐奴才就是了!难道喝水还要向朕请求不成!”
玉诺顺他的搂抱,把手放在他胸前,得意的看向他。
太上皇见她眼神发狠,不由大惊,这时,他只觉心口巨痛,顿感不妙,待要翻身起来,玉诺并不给他机会,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几枚银针。
雷芒如电,无一丝声响,没入太上皇的双目中。
他惨叫一声,掀开玉诺,玉诺随之滚落床下。
太上皇痛苦的捂住双眼抽搐。
这时,小太监返回,见此一幕,手中的茶杯咣当掉到地上,在空寂的地下室中,显得那么刺耳,冰冷。
他急忙去扶太上皇,“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太上皇痛呼,怒叫,“杀了她,杀了她!”
小太监听此,抬起愤怒的双目看向玉诺,然后面色狰狞的走过去。
玉诺早已精疲力竭,无力的瞪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向自己的脖颈掐来。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六十五章 虎口脱险
颜嘉涵同时收到太妃与太上皇的救急信,立即兵分两路,光明正大的进入宫中。
颜珺羽带人去凝碧宫,却见殿内数具待女尸体,打开紫色纱帐,太妃模糊的身体趴在床上,背上透心一剑,已死多时矣。
他强压内心的悲痛,把她翻过来,打燃火折,细里一瞧,不由倒吸了口气。
此女根本不是太妃娘娘!
颜珺羽眉头紧皱,心想,难道她与诺儿同落在了太上皇手中?
他一时心乱如麻,追向井隆宫。
颜嘉涵到井隆宫后,院落已经恢复如常,他着人打开殿门,只见一地的横七竖八的死尸,尸体上,乱箭如猬刺,他一眼看到,颜珺鹏脸已发黑,狰狞而恐怖的瞪着那满怀怨怒的眼。
此时,殿外奔来一人,紫冠黑衣,气宇挺拔,对众人道,“京都护军听旨!”说完,拿出一黄绢,对仍在瞠愣的颜嘉涵厉声道,“颜护军还不下跪!”
嘉涵这才拜倒,口称,“臣京都护军颜嘉涵听旨。”
来人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都护军颜嘉涵者,乃忠良之后,大义灭亲,护国有功,今复原职,钦此!”读毕,又言,“颜柱国请随奴才到承德宫迎驾!”
袁秉谦对颜嘉涵略点了点头,于是,众人皆随其进入承德宫中。
黑衣人走到殿内一堵墙边恭敬的道,“皇上,颜柱国前来奉迎皇上还宫。”
久久不见回音,此人又道,“皇上,颜柱国前来奉迎皇上还宫。”
感觉事情有些不对,那人在墙左一幅嵌壁竹松图的印鉴上按下,然后,墙壁一分为二,缓缓向两侧移开。
密室内光晕朦胧柔和,中间放一大床,上面趴卧着一名血衣黄袍男子正在痛苦挣扎。
床下,太监正扑向白衣女子,这时,他听到脚步走近,回过头来,然后脸上出现惊喜之色,“是她要害皇上!”
传旨黑衣人听后,惊叫着扑上去,“皇上!”
太上皇满脸鲜血,此时气息将尽,努力吐出口气,咬牙切齿,“杀了她!”
黑衣人听罢,满脸仇恨,转头看向床下的白衣女人,站起身,掣剑向她走去。
站在最前的颜嘉涵已经认出那女人正是玉诺,锁眉不动,玉诺亦已经看到他,面上不由悲喜交加。
此时,袁秉谦已欺上前去,飞刀如电,击中黑衣人后心。
黑衣人一个踉跄,却仍不减速,挥剑向玉诺扫去。
众人皆愣住,想施援手,然已经来不及了。
玉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本能的闭上眼睛。
只听咣当一声,剑身落地的声音传来,她感觉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到自己脸上。
四周一时寂静。
然后,有人紧紧拥住她,胸中呯呯的心跳充斥着她的耳膜。
为什么不觉得疼痛呢?!
玉诺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安然无恙,那黑衣人,已经身首分离,倒在身边。她怔了片刻,才想起去推搂抱自己的人。
那人反而搂的更紧,发出饱受惊吓恐惧的哭声,“诺儿,诺儿!”
玉诺胸中瞬时温暖起来,抬头,望着他褶皱纵横的脸,洁白如雪的发,泪珠滚滚,止不住的落下。她哭笑着,“我把他杀了,杀了!我们没事了!”
颜珺羽激动的捧起她的面颊,吻着那咸咸的泪水,“是啊,我们没事了!”

袁秉谦悄悄走到颜成身后,长剑毫无声响的直接没入他的身体。
因自己的身份属极端机密,且一直运作的非常合理,就算颜珺羽活了回来,也不见得会怀疑自己,何况太妃已死,皆死无对证,所以,颜成并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暴露,
此时颜成未曾防备,只觉后心一凉,愕然转身,“你,你?”
袁秉谦笑着,“你隐藏的真好!”
颜成口角泌出鲜血,满面不解,“你,你,如何…..”然因其身中要害,竟不能将话说完,带着满腹不解与不甘,倒在地上。
见颜珺羽与冯玉诺仍缠绵在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中,袁秉谦一刀斩杀了太上皇,然后将被颜珺羽飞剑击杀的传旨之人与颜成一同埋入暗道。
才对嘉涵道,“少爷,此时军队已入宫,还请少爷来主持大局。”
玉诺听到军队,清醒过来,“我想起来了,那皇上说了,他的军队也要到了,由密道中赶来,你们,你们快向地道中灌水,宫中所有地道,基本是相通的……”
颜珺羽揽过她,笑道,“不要管了,我们走吧!”
“皇后娘娘不能走!”嘉涵派袁秉谦带众人先去平息宫内*,然后拦住二人。
颜珺羽大怒,“涵儿,你叫夫人什么?”
嘉涵忙跪倒,“父亲息怒,请听孩儿道来,以夫人之能,如到江湖之中,难免不会引发纷争,不若先拘于宫中,假被处死,然后更名换姓,再潜出宫去,如此,天下人方安。”
他所言自然有道理,颜珺羽看向玉诺,玉诺亦赞赏的点头。
两人先回柱国公府,玉诺吃过解药,身体才渐渐有了力气,被人扶侍着美美睡了一觉,醒后已经天光大亮,见颜珺羽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脸一红,“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高兴,睡不着!”他垂眉温润的笑着,俯身轻轻吻她眉眼。
玉诺立即热情的回应他。
颜珺羽的呼吸越来越急,突然翻身将她压在下面,目中满是无法隐忍的欲望。
玉诺的心不由开始狂跳,粉面羞红,眼睫微颤。
“诺儿!”他长长的唤了一声,气息滚烫,带着千丝万缕的爱恋,满含浓浓深情,沿着她的颊边、脖颈一路燃烧向下。
他的身体充满力量,动作巧妙而又温柔,总能不断激发女人最敏锐的感觉。
玉诺沉沦在那美好无边的幸福中,一股股异样的兴奋,从腹底涌起,顺着脊柱,直冲脑岸,爆出朵朵耀眼的火花,连成一片,散开,又相连。
她的神志渐渐模糊,唯一越来越清醒的是,两人从此身心合一,再也不要分开。

下午嘉涵突然急急而来,“父亲,夫人,太妃娘已经找到!”
原来,杜雨轩昨夜得到颜珺鹏潜入宫中的消息,急派人给太上皇送信,自己化装成宫女,混到洗衣局的女工中,等待鹬蚌相争,她这个渔翁好得利。
可惜,事情并没有向应有的轨道发展,她的手下遇到了颜家军,立时一败涂地,她也成了颜嘉涵的俘虏,不过,她这个皇帝之母的身份,才使得军官未对她下杀手。
颜珺羽看了玉诺一眼,想了想,才道,“虽然她有野心,但也不至于死,何况她是皇帝生母,涵儿,你给她安排一所在,不要亏待了她。”
“还是放她出宫吧,宫里不适合她!”
玉诺的话让颜珺羽和颜嘉涵同时沉默,尤其嘉涵,脸上明显的不解与不满,只碍于父亲的面子,才没有反驳。
“她不过是虚荣的人,离开了滋生野心的土壤,自然会安分下来!”玉诺解释。
颜珺羽提醒,“她是皇太妃!”
“难道她就该为那狗皇帝守一辈子?”玉诺挑眉。
颜珺羽苦笑,“诺儿,这世间只有你一人有此想法,你改变不了什么!”
玉诺怔然望向他,他动情回视,灿然而笑,“但我理解你!”
玉诺心中蓦然而暖,亦随之笑起来。
两人正含情脉脉之际,颜嘉涵突然跪倒在地,“涵儿求夫人一件事,望夫人恩准?”
“嘉涵,快起来,我们不要这么多礼节,你有什么事直说就行!”玉诺忙上前搀起他。
颜嘉涵此时泪涕交流,“求夫人让我的母亲归葬祖坟!”
玉诺登时惊住,好一会儿才问,“你,你是说二夫人,过世了?”
“是,母亲死前留有遗愿,希望归葬祖坟!求夫人成全!”
玉诺胸中顿时凉意横生,所有相见后的喜悦,都被这无情的世事覆盖,是啊,她的爱情,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甚至死亡之上,以后,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幸福。
她闭上眼,挣开被颜珺羽紧紧握着的手,苦笑,“嘉涵,对不起,走到这种结局,不是我想看到的!”
嘉涵摇摇头,“此乃命运使然,我并没有怨恼夫人之意,只希望夫人能悯怀往生之人遗愿,涵儿亦当对夫人感恩不尽!”
古人一向注重名份,生荣死耀,无可厚非,因而玉诺看向颜珺羽,点点头。

第六十六章 路归何处
颜嘉涵满意的走后,玉诺莫名的失落,那种与淡暮同色的悲伤,无法剥离,亦无法排遣。
紫罗兰花帐寂寞的飘舞,火烧云后的残晖洒在颜珺羽高大萧瑟的背影,暗淡而又苍凉,玉诺看了他一眼,心中生生的一痛。
片刻,他才悠悠道,“来世,我的一生都许与你!”
玉诺窒住!
是啊,在绝大多数古代男人眼中,女人,不过是玩物而已!生活在这个时代,从小灌输的思想,男尊女卑的现实,又岂是一时能改变的!
他既然一直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为什么一定要以自己的想法苛责于他呢?
爱就爱了,不需要原由也不需要结果,只为那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牵手!
她主动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眼仁晶亮,发自内心的说,“我相信你!”
颜珺羽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抬起脸,眼中异彩闪动,伸出手,紧紧的抱她在怀,“诺儿,我爱你!”
玉诺听了,笑起来,反身坐在他腿上,“你可真肉麻!”
两人同时抛却了内心的烦扰,动情的互望,目光交缠,然后唇齿相溶。
此时,窗外虫鸣细细,花影摇曳。

饭前,灵秀带着女儿静儿前来看望玉诺。玉诺听后大喜,急忙迎出门外。
厅外进来一个鬓角已渐白的老妇,身后跟着个穿红衣的总角小童,此刻,她抬起刻满岁月伤痕忧伤的脸,眼中泪花闪动,然后拉着那小女孩俯身跪下,“夫人啊!”说完,泪如泉涌。
玉诺悲喜交加,急忙扶起她,“秀,你怎么总是和我见外呢,说好了,下次不许这样子!”
然后两人抱到一起,哭了个痛快。
玉诺这才从灵秀口中得知,当日袭人勾结睿王之人,偷走颜珺羽的一双儿女,吴珉因而被杀,袭人亦落得横死街头的下场,只是她的儿子,却再也寻不到了。
其实,就算不是袭人做了内应,睿王也不会放过她们,玉诺叹口气,黯然握着颜珺羽手,颜珺羽知她心思,眼见天色太晚,便对灵秀说,“你们母子今日暂居府中,待所有事情结束后,我们一起走吧!”
灵秀高兴的点头下去。
这时,玉诺突然想起一事,“阿羽,你当日给我的令牌,究竟有什么秘密?”
颜珺羽笑着揪揪她的鼻子,“什么都瞒不过你,那里埋有一批宝藏,且旁边有一暗道,可逃往他国。”
“可是,可是,我当初对猛哥铁木儿说过,这令牌中有宝藏的秘密,可帮他复国,并把它做为打败明帝的筹码,送给了猛哥铁木儿。”玉诺不由紧张起来。
颜珺羽了然的问,“他究竟有来什么历,你告诉我。”
玉诺抿了抿嘴角,“是,他是下一个朝代的始祖。”然后她又抬头,“他将来会被仇人所杀死,他的儿子也如此,可是,这仍改变不了历史进程,他的后代仍然会建立大清王朝,我们就不要管了!”
颜珺羽想了想,无所谓了笑了,“猛哥铁木儿羽翼未丰,以他之聪明,就算取出宝藏,也不会反朝廷,几百年以后的事,我们确实没办法去管。”
玉诺这才放下心来,却听颜珺羽反问,“那雷芒,可有何妙用?”
玉诺笑,“银针入腹可自行。”
难怪明帝当初腹痛不止却查不出根源,竟是如此!
颜珺羽恍然,取笑她,“拿几百年以后的科技残害我们古人,实在不够厚道!”
玉诺大笑,“我以为我愿意呆在这落后的野蛮时代啊?”
颜珺羽揽她入了内室,此时,房内已经焕然一新,薄绡轻舞,红灯高悬。
当初,玉诺与颜珺羽婚后便离散,这是嘉涵特意为二人准备的洞房。
玉诺仿若在梦中一样,兴奋的偎在颜珺羽怀中,又有些不可置信的问,“真的都结束了么?”
“是啊,明晚咱们一起出宫,回灵雾山。”颜珺羽垂眉,看着玉诺白嫩的小脸上,因幸福而沾染上的一抹红晕,漆黑的双眸里有隐藏不住的害羞。
他其实很想让她休息,可是当抚摸到她光滑柔软的身体又抗拒不了心中的欲望,于是这一夜,他总是克制不住的索取,仿佛要将那些过往无辜流失的年华岁月一并找回。

清晨的第一缕秋阳,停驻在红绡帐外,羞看床上的绮旎风光。玉诺疲乏至极,翻个身,卷过锦被,又要睡去。
只觉耳边微痒,玉诺闭着眼,不耐烦的用手拂了拂。
骚扰一直不间断,耳边时而传来轻笑声,玉诺终于怒道,“你有病啊!”
“诺儿,先吃饭,吃完再睡,否则对身体不好。”颜珺羽忽略她挥舞的拳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笑。
玉诺被他瞧得面色渐渐发红,嘟囔,“神经病!”
颜珺羽亲将衣衫替她穿上,待她洗漱后,抱她到餐桌边。
两人说笑着吃完,玉诺正要站起,忽觉天昏地暗,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颜珺羽惊惧,忙要过来扶,却手麻脚软,动不得分毫。
“逆子!”他心如刀割,绝望的流下眼泪,视线渐渐模糊。
颜嘉涵命人把颜珺羽抬到床上,将玉诺送入宫中,然后喂她解药,玉诺方慢慢醒来。
颜嘉涵那张冷酷嘲笑的脸,亦渐渐映入她的眼帘。
玉诺思维顿了一下,想起前日嘉涵在自己面临生命危险时只做壁上观,心里已经明白了太半。
“嘉涵!”她苦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颜嘉涵的俊脸渐渐狰狞,他想起她曾经无情的拒绝他的乞求,想起母亲被无情赶出侯府绝望的哭泣,想起母亲日日夜夜相思煎熬,忧郁而亡,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在贫困与生死边缘的痛苦挣扎,想起弟妹小小年经却无辜惨死…..这一切,不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么?
他眼丝渐渐血红,“如非你这个妖人,我家又何以有如此生死别离的遭遇?”
玉诺冷冷的呵呵几声,“是啊,是我造成了你父亲功高盖主,可是,若非你们颜家争权夺利,互相残害,又怎么会有此境遇?你还要害死你父亲不成?”
颜嘉涵怔了怔,目光凌厉,声音果绝,“你不必巧言为自己辩护,你不死,我家永远不安,天下永远不宁!”
玉诺心知无望,只好道,“不要把我葬在帝陵。”
颜嘉涵已经不耐烦,“这是自然,你以后仍是颜家过世主母。”

颜珺羽醒后已是傍晚,颜嘉涵小心的扶他起来,“父亲,起来用餐吧!”
颜珺羽面若死灰,死死盯着他,“涵儿,诺儿呢?”
颜嘉涵眼球发涩,勉强笑,“她在漱玉阁中。”
“是啊,你不会害她的,小时候,你们最好,天天下棋,诺儿最喜欢你了。”颜珺羽期待的望着他。
颜嘉涵眼角微潮,“是啊,那时夫人最喜欢我。”
“若非为了救你之命,诺儿早就杀了那狗皇帝,决不会隐忍到现在,你可明白?”颜珺羽只觉胸中空落落的,抓住嘉涵的衣角止不住的颤抖。
颜嘉涵胸中巨澜翻腾,扭头不再看颜珺羽,轻声吩咐,“把夫人抬进来!”
颜珺羽听此,顿时脑中一片空茫,直挺挺的倒在床上。
袁秉谦已知晓此事,闯进荣汇堂中,见到颜珺羽失了魂的模样,扑通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少爷,你这是要逼死二爷啊!”
是啊,杀母逼父,天大的罪名,可是,留下她,亦祸患无穷。
颜嘉涵满面泪水,跪在床前,举起七星宝渊道,“父亲,孩儿不孝,自当以死谢罪。”
袁秉谦劈手夺过宝剑,骂道,“死亦何用?!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此时朝中少不得少爷,难道少爷要让周国内乱不成!”
颜珺羽渐渐清醒过来,望着玉诺栩栩如生的脸,不由肝肠寸断。
是啊,所有的美丽,都在刹那凋零,所有的情缘,亦如噩梦般消散!他以后,将要如何面对?
他咬紧牙关,眼底赤红,一字字对颜嘉涵道,“从此,我再不是你父亲,你亦非我之子。诺儿之仇,我自会为她报之。”
说完,嘴角突然沁出血丝,嘶哑的吩咐袁秉谦,“备马,离开!”
他想站起来,却全身没有力气,扑通栽下床来。
颜嘉涵哭着扑过去去扶,“父亲!”
颜珺羽用尽全力,推开他,恨恨的说,“你的母亲,绝不许葬在祖陵!你,也不配!”
此时,他的鼻孔中渐渐滴下鲜血。
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的爱人,这仇,如何来报?!
颜珺羽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
知道自己再也无力离开,颜珺羽踉跄返回玉诺身边,泪流满面,在她耳边忏悔,“诺儿,都是我的错,下辈子决不如此纠缠于你,置你于水火,令你一生烦恼,。”
袁秉谦返回,见此情景,亦知颜珺羽大限已至,虽然他身经百战,阅尽人间悲欢,此时,亦忍不住抽泣出声。
“秉谦,”颜珺羽虚弱的声音传来,袁秉谦急忙俯耳过去。
“务要将夫人与我葬在一起,她左我右,来世我为牛做马,报答于她。”
…………..
秋日黄昏,残阳如血。
灵雾山畔,袁秉谦回首而望,仰天长吟:
风萧萧兮秋气深,
雾渺渺兮月黄昏,
英雄长恨兮失其伴,
连天衰草兮掩忠魂。
怨复怨兮远山曲,
去复去兮长河湄。
云惨惨兮路将尽,
黯魂销兮噩梦绝,
双鸿哀鸣兮失其侣,
天地之大兮何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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