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全文阅读 作者:党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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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河水般的高原绝恋: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 作者:党益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雪山与河水的恋情
书名:《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
作者:党益民
类型:浪漫爱情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9年9月第1版
读家:张鹰
推荐指数:★★★★★★☆
一句话点评:雪山一般的厚重与河水一般的缠绵演绎的惊世绝恋
《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最吸引人的地方,莫过于对“父亲”和“母亲”这一对无论性格还是阅历都截然相反的夫妻在雪域高原相遇后所迸发出的如火山爆发一般的热烈爱情。生活中充满了传奇,父亲和母亲也是在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境遇中相遇的——一马步芳匪军中的马弁和将要遭受侮辱的女学生,在投奔了解放军的队伍后终于相识相恋,并冲破种种的阻碍,结成了夫妻。
世上任何一对夫妻都难免在生活中遇到各种各样的矛盾,父亲母亲也不能幸免,不过他们之间的矛盾只是性格或梦想的不同而撞击出的一点小小的火花,是他们爱情中一个小小的插曲。父亲具有高山一般的透明与厚重,而母亲却像是河水一般的轻灵柔美,河水向往的永远是远方,而雪山却以博大的胸怀为河水提供着润泽,但是,没有了雪山滋润的河水终究也会干枯,无论她怎样快乐轻灵,却无法离开雪山的怀抱。这就是父亲和母亲爱情的写照!
“雪山”与“河水”的爱情也经历过威胁,不过那威胁只存在于母亲的想象中,那就是央金对于“父亲”的爱。央金爱“父亲”,爱得真挚而绵远,以致爱得除了“父亲”,再没有任何男人入得了她的眼睛,竟至终生不嫁。“父亲”并非不知道央金的爱,甚至,也很难说央金没有在他的内心激起一点涟漪,但“父亲”是雪山,雪山的厚重,雪山的担当,使得父亲都成为两个女人的精神世界里不可逾越的高峰——他敬重央金而恋着母亲。父亲对感情的“节制”也成为这本书的一个亮点。在充满了物欲诱惑和自我主义疯狂的年代,“节制”的美带给人们的是一种久远的温馨回忆,是对于爱情的神圣之美的一种梦幻般的追寻。
不知道雪域高原的文化是不是孕育出了一种独特的雪域风格,反正,这“雪山”与“大河”孕育出的孩子们,也具有了和父母们近乎接近的命运,仿佛他们再也走不出“雪山”与“河”的怀抱,走不出他们自己的宿命了。大女儿江雪尝试过让“爱情”把她带出这片大雪山与河水,但终究,她发现,雪山与河水之外的爱情也变了质,染上了尘俗之色,最后,用完全藏式化了婚礼把自己永远锁定在高原上。二女儿江雪总算走了出去,但又回来了,仿佛只有这里,才能找到她灵魂的栖息地。至于最小的儿子江河,走得就更远了。京城里的教授,也算得上是社会上流人士了,但离开了雪原的精神生活,却是那么苍白,在*中浮沉,却找不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直到中年,他才意识到曾经青梅竹马又被他无情伤害了的女孩子是那么美好,他的心灵终于再次皈依了高原。
《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就像是父子、母女两代人寻找高原的精神史诗。
这也是党益民西藏系列中写得最好的一部书,火热的情感隐藏在冷峻的叙述中,看似平静却又波浪迭出,让人有一种走入迷宫的感觉,不过,随着那迷宫一点点地绕开,你会有一种拨云见日的快乐,还有一气呵成的酣畅,再有就是回味,绵长悠远的回味,这个时候,仿佛从遥远的雪域高原飘来的歌声就在你的耳边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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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一(1)
谨以此书献给为祖国的解放事业和藏区建设做出过巨大贡献和牺牲的父亲母亲们!
父亲身上有三个枪眼,一个是马步芳的骑兵留下的,一个是藏族头人留下的,还有一个是我留下的。
父亲去世的前一年秋天,我回了一次河源。说是去看他,其实是想把他从阿尼玛卿雪山下的那个巴掌大的小县城接到北京,让他享几天清福。父亲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那里,也该过几天好日子了。可是他不愿意。他比从前更加固执。他说他的好日子就在雪山下,就在埋葬母亲的地方。他说他要陪伴母亲,还有牺牲的战友。
那天,我们坐在雪山下的草地上,整整聊了一下午。母亲的坟茔就在我们的身旁,另一边是父亲的坟茔,只不过是空的,那是父亲为自己准备的。我们周围的草地上开满了格桑花,花香随风飘散。父亲看着不远处静静流淌的黄河。
他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陪着你妈。”
他又说:“她陪了我一辈子,我要陪她下辈子。”
据大姐江雪说,她将母亲从二姐江果所在的格尔木部队医院接回河源的第二天,父亲就开始为母亲挖掘坟墓。那时已是深秋,天气已经很冷,草地都快要冻住了。父亲不让任何人帮忙,一个人固执地挖掘。父亲的脸上看不出悲伤,好像在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好像不是在给母亲挖坟,而是在为母亲盖一座新房子。
坟墓挖好了,父亲一身寒气地回到家,高兴地对母亲说:“我给你把新房子盖好啦,很漂亮,很宽敞,你住着一定舒服!”
母亲努力地朝父亲笑笑,什么也没说。因为那时母亲病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那天晚上,母亲躺在父亲的怀里安静地走了。
大姐说,从母亲生病到去世半年多的时间里,少言寡语的父亲变得话特别多,他经常给母亲讲一些蹩脚的笑话。那些笑话别人听着不觉得可笑,可是母亲每次都笑得很开心。母亲伴随着笑声走完了最后的路程。掩埋了母亲,父亲一个人在母亲的坟前哭了很久。大姐说,父亲的哭声像狼嚎,很吓人。大姐说她从没见父亲哭过。我也没有,从来没有。
那个弥漫着花草香味的下午,我和父亲坐在两座雪山之间的河谷草地上,第一次坦诚地聊天。我们面对巴颜喀拉雪山,背靠阿尼玛卿雪山。我望着远处的雪山,心想:很多年后,当人们发现掩埋在冰雪下的三个藏族男人完好无损的遗体,还有他们手里的猎枪,肯定想象不出当年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那是一段被雪藏的故事。
父亲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叹息了一声说:“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就是五六十年了。”
我说:“就是因为他们,你才在这里守了一辈子?”
父亲说:“不全是,还有你妈。”
我很疑惑:“我妈?她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
父亲说:“就因为她想离开,所以我才要坚持留下来。”
我被父亲的话弄糊涂了:“这是为什么?”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了他的讲述。父亲讲的那些事情,许多我是第一次听说,可能母亲也未必知道。我惊奇地发现,忠厚老实的父亲的内心里竟然蕴藏着那么丰富的感情。我隐约感到父亲并没有把什么都告诉我。这也难怪,我与父亲分开这么多年,感情上多少有些生疏。但我已经很知足,很感激父亲的坦诚。母亲生前给我们讲过的只言片语,或许正好填补了父亲讲述的空隙,但绝对不是全部。因为我发现父母的故事里还有许多空隙,而每一个空隙里都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其实我并不了解自己的父母,我以前对他们的种种猜测,现在看来,或许都是错误。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一(2)
我就从父亲身上的第一个枪眼说起吧。
那时,父亲在马步芳的骑兵团里当兵。有天傍晚,老兵马奎在马棚里找到父亲,神秘兮兮地对父亲说:“江三,跟我走,我带你小子尝鲜去!”
父亲当时正蹲在地上整理马缰绳,仰头看着马奎,迷惑不解地问:“尝鲜?你又偷了谁家的羊羔?”
“你狗日的就知道个羊羔!世上还有比羊羔肉更好吃的东西哩!”
“啥东西?”
马奎哈哈大笑,然后小声说:“你个瓜娃,女人嘛。”
父亲看着马奎,胸口像塞了一把马草,乱糟糟的,气息也短了。
马奎说:“走,跟我去尝女学生的鲜去!”
父亲的心怦怦直跳:“哪个女学生?”
马奎踢了父亲一脚:“你装个毬!西宁来了那么多女学生你狗日的不知道?”
父亲当然知道。几天前,马步芳派来西宁女子师范学校十几个女学生,专门来给骑兵团慰问演出。已经演出了两场,今儿晚上是最后一场。不过,父亲一次也没有看到演出,马奎也没有看到,只有军官和部分有战功的骑兵才有资格去看演出。
父亲站起来说:“你是啥意思?”
马奎将嘴巴凑到父亲耳边说:“咱去把那女学生给拾掇了……”
父亲心里哆嗦了一下:“她们不是去给军官们演出了吗?”
“有一个病了,今晚留在营房里呢。”马奎神秘地说,“军官们都去看演出了,我们现在去把她拾掇了正是时候。”
父亲惊讶地问:“你咋知道的?”
“我是谁?我是马奎!”马奎愤愤不平地说,“凭啥只准军官看不准咱们看?不准咱看咱就不看,咱咥实活!走,咱尝鲜去!”
马奎转身走了几步,发现父亲没有跟来,转身骂:“你狗日的走不走?”
父亲说:“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去!”
马奎跑回来踢了父亲一脚,正好踢到了父亲的脚脖子,父亲疼得直咧嘴,但他没敢吱声。
马奎瞪着眼说:“你狗日的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父亲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马奎走。
父亲害怕马奎。不光父亲,许多骑兵都怕马奎。马奎人高马大,心狠手辣,是个不要命的家伙,谁要是惹了他,他会抽出马刀跟你拼命。马奎最擅长的动作就是“劈刺”。所谓“劈刺”,就是双手握紧马刀,然后下蹲,举刀,猛一发力,从上而下劈将下来,人就成了两半。马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经常对俘虏这么干。
所以父亲没敢吭声,跟着马奎朝着女学生居住的营房走去。
父亲能成为马步芳的一个骑兵,都是因为马奎。其实细究起来,也不是因为马奎,而是因为一把马料。
那时父亲十六岁,家里很穷,一家四口,一间草房,一个土炕,两条被子。原来兄弟三个,后来饿死一个,剩下兄弟俩。兄弟俩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讨饭谁穿。父亲兄弟俩讨饭一般都是朝东走,去相对富裕的关中一带。他们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带回来的一布袋馍馍,可让一家人维持七八天,剩下的七八天只能用野菜米汤充饥。父亲讨回来的馍有麦面馍、玉米面馍、糜子面馍,还有高粱馍。怕馍馍路上发霉,父亲就将馍掰开,晒干,然后再装进布袋里。有时晾晒馍馍时,疲倦的父亲睡着了,馍馍便被鸡狗糟蹋得七零八落。父亲有一次跟狗去争夺一块馍馍,被狗咬伤了。父亲很伤心,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狗撕破了他们兄弟俩惟一的裤子。
父亲最后一次出门乞讨,发誓要讨来一条裤子。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去出门乞讨了,兄弟俩做伴,能相互壮胆。可是父亲到底还是没有讨来一条裤子。别说裤子,他连自己也弄丢了。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一(3)
父亲那天来到一个村庄,只见城门紧闭,父亲怎么也叫不开。有人站在城头上对父亲说:“要饭的娃呀,马步芳的队伍马上就要来了,你赶快跑吧,小心被乱马踩死!”
父亲没有跑。不是因为他不害怕,而说因为他太饿了,实在跑不动了。他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饿死是个死,被马踩死也是个死,反正都是个死,那就省些力气吧,让马步芳的骑兵踩死算毬了。父亲这么想着,就在城墙下的土窑里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
父亲醒来时已是黄昏。城门早已洞开,一队队骑兵进进出出。父亲听到一声马嘶,循声望去,只见几个骑兵在不远处喂马。骑兵们抽着旱烟,相互骂着粗话。马吃着羊皮口袋里的马料,隔一会儿打一个响鼻。父亲饿得难受,嗅到了马料的香味。
几个骑兵不知因为什么事都走了,把马留在那里。父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不由自主地向马料口袋走去。那些马停止了咀嚼,警觉地看着这个陌生人朝它们走来。父亲扑到马料袋上,准确地说,是跌倒在马料袋子上,他急不可待地将手伸进袋子,抓了一把。啊,是黄豆!父亲欣喜若狂,将一把黄豆塞进嘴里。可是还没来得及咀嚼,脚脖子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用力蹬了蹬,没有蹬掉,而且越发抓得紧了。父亲低头一看,是一只手。顺着手往上看,是一个胡子拉碴的骑兵。骑兵躺在地上,正用阴森的目光看着他。
父亲吓坏了,黄豆噎在了喉咙里,剧烈地咳嗽。
骑兵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大笑,突然又阴下脸说:“你娃娃胆子不小,敢偷我的马料!”
父亲将黄豆吐了出来,看着骑兵。
“这事咋办?”骑兵黑着脸说,“要不,你让我砍下一只手;要不,你给我当马夫。”
把手砍了可不行,我还要讨饭呢,没手怎么行,还是当马夫吧。可是父亲不知道马夫是干什么的,便大着胆子问:“马夫是啥?”
老兵说:“马夫就是给我喂马。”
父亲问:“有馍馍吃没?”
老兵说:“馍馍尽饱吃。”
父亲说:“行,我给你当马夫。”
就这样,父亲当了马步芳队伍里的一个马夫。每次打完仗,父亲就把老兵的马牵到河边刷洗干净,然后再将它们喂饱。打起仗来的时候,骑兵们在前面跑,父亲没有马,就甩开两条长腿追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拼命跑。仗打完了,骑兵们一身血腥,父亲一身灰土,看不清原来的眉眼。
父亲喜欢当马夫,他从小就喜欢马,可是村里更多的是牛,只有财主家才有马。父亲喂马很经心,只要时间允许,总喜欢一把一把地给它们喂马料,日子长了,马就跟父亲有了感情。父亲让它们卧下它们就卧下,让它们前腿直立起来它们就前腿直立。父亲一声口哨,马就会嗒嗒嗒地跑到父亲跟前来。
父亲喜欢当马夫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能吃饱,实在吃不饱,还有马料呢。但是父亲并不开心,因为那个把他带进骑兵团的老兵总爱欺负他,老兵让他干这干那,稍有怠慢就会拳脚相加。后来父亲个子长高了,人也壮了,也当了骑兵,拥有了自己的一匹战马,老兵就很少打他了,但是老兵仗着父亲是他带进骑兵团来的,所以总喜欢在父亲面前耍老兵的派头。
不用说您也猜到了,这个老兵就是马奎。
马奎将父亲领进一个院子。房子里橘黄色的灯光从麻纸裱糊的窗户里泄露出来,看上去是那样的温暖。可是父亲却打了一个寒战。书包网 www.61k.com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一(4)
马奎将枪交给父亲,在父亲的耳边小声说:“我先进去,你在外面放哨。等我出来,你再进去。”
黑暗中,父亲看不见马奎的表情,只看见他的白牙,知道他在笑。马奎蹑手蹑脚地向屋门走去。平时笨手笨脚的他,这会儿手脚轻巧得像一只猫。父亲的心怦怦直跳。
屋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灯光“哗啦”涌了出来,又“哗啦”一声被黑暗吞噬了。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惊叫。父亲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双腿哆嗦起来。父亲跑到窗前,从窗户上一个破洞里看见马奎一手捂住女人的嘴,一手正将女人往炕上拖。女人“唔唔”叫着,又踢又咬,在马奎怀里扑腾。父亲看见了女人的脸,一下子惊呆了。她是那样的美,美得让父亲心颤。她是那样年轻,年轻得让父亲心疼。也许就是在那一瞬间,父亲爱上了这个女人。
父亲急得在窗下转圈,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不能让狗日的马奎把她糟蹋了!不能让狗日的马奎把她糟蹋了!”
屋里又传出女人一声惊叫。父亲趴到窗户上一看,马奎正在撕扯女人的衣裤。父亲急了,一脚踹开屋门,端着枪冲了进去。
马奎和女人都愣了。
马奎扭头说:“你狗日的进来做啥?”
女人缩在炕角直发抖。
马奎说:“你给我滚出去!”
父亲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马上又站稳了脚跟。父亲嘴唇哆嗦着对马奎说:“她病了……你不能祸害她!”
马奎似乎没有听清,问父亲:“你说啥?”
父亲不再哆嗦,梗着脖子说:“我不让你祸害她!”
马奎听明白了,低吼一声:“滚!”
父亲像长在了地上,动也不动。
马奎说:“好,算你小子有种!等我拾掇了她,再来拾掇你!你不出去就站在这里看着!”
女人跳起来想往外跑,被马奎一把抓住,按倒在炕上。
女人惊恐地看着父亲,大声喊:“救救我,大哥!”
父亲对着马奎忙碌的后背说:“奎哥,求求你,放了她吧!”
马奎头也没回,继续撕扯着女人的衣裳。
父亲说:“奎哥,看在我服侍你三年的分上,求求你放了她吧!”
马奎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
父亲走过去,用枪抵住马奎的后背说:“奎哥,求求你啦!”
马奎感觉到了后背上的枪管,愣住了,但是他头也不回,轻蔑地说:“你小子有种就开枪吧!”
父亲举枪的手哆嗦了:“奎哥,你别逼我!”
马奎仰起头,无声地笑了,背对着父亲说:“小子,要么你开枪,要么你给我滚出去,别耽误老子的好事!”
父亲突然大喊一声:“马奎,你去死吧!”
枪声响了。马奎趴在了炕上。父亲看见一股黑红的污血从马奎的后背“突突”冒了出来,顿时傻眼了。父亲从来没有杀过人,何况是他最惧怕的人。女人也被吓傻了,哆嗦成一团。父亲知道枪声很快就会引来骑兵,得赶快离开这里。
“走,跟我走!”
父亲拉着女人跑到院子里,迟疑不决。往哪儿走?怎么走?父亲环顾四周,看见墙根下有一堆麦秸,突然有了主意。他打了一声口哨,一匹战马从黑暗中跑进院子。父亲将马奎从屋里拖出来,扶到马背上,然后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驮着马奎跑出了院子,跑进了黑暗里。
马蹄声越来越远,可是更多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父亲拉起女人,钻进了院墙根的那堆麦秸里。他们刚把自己藏好,一队骑兵就冲进了院子。父亲听见有人说,枪声是从这个院子里传出来的,可是咋不见人?父亲听见又有几匹马跑进院子。
“队长,那匹马追上了,是马奎,已经死了,后背中了一枪。”
“你们开的枪?”
“我们还没来得及开枪,他就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那他后背的一枪是谁打的?”
“不知道。”
“队长,那个生病的女学生不见了。”
“难道是那个女学生?”
“找到她不就知道了?”
“给我追,就是追到天边也要逮住那小娘儿们!”
“队长,这里有一堆麦秸,那女学生会不会藏在里面?”
父亲听见有人朝麦秸堆走来,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女人的嘴。女人在父亲怀里瑟瑟发抖。父亲将她抱紧,免得麦秸抖动。
“给她个胆子,也不敢藏在这里面!走,给我追!”
一阵马蹄声过后,院子里静了下来。父亲发现他一直捂着女人的嘴,急忙松开。父亲还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经湿透了。他抱着的女人身上也全是汗。父亲嗅到了一种从来没有嗅到过的味道,那是女人的汗香,还有温热的麦秸的味道。这时,*的女人软绵绵地瘫软在父亲怀里。父亲感觉到女人的身体很烫。
父亲说:“你在发烧哩。”
女人有气无力地说:“谢谢大哥……”
父亲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父亲侧耳听了听,马蹄声和人声已经远去。父亲扶着女人从麦秸堆里爬出来,悄悄摸出院门,朝马棚的方向打了一声口哨。一匹白马流星一样滑了过来。父亲将女人扶上马鞍,然后翻身上马,一手拦着前面女人,一手抖着马缰绳,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但是,他们没有跑出多远,就被骑兵发现了。身后响起了零乱的枪声。一颗子弹击中了父亲的脊背……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二(1)
父亲睁开眼睛后最先看见的是一张黑红的脸。这张男人的脸很和善,笑容可掬,但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仔细一看,原来是少了一只耳朵。
见父亲醒来,少了只耳朵的男人说:“你终于醒啦!你小子命大,要是那一枪再偏一点,你就见阎王了。”
父亲这才记起曾经发生过的事,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男人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父亲这才看清他身上的解放军服装。父亲吓得想坐起来逃走,但是背部疼痛难忍,没有成功。父亲心想:这下完了,落在了解放军手里,我死定了。
解放军说:“你不用害怕,你已经摆脱了马步芳的追兵,没有人会伤害你。这里是解放军的独立营,我是营长刘达。”
父亲用胳膊肘勉强撑起身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那个自称营长刘达的人将他重新按倒在床上,笑着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那个女学生已经讲了事情的经过。你很勇敢,很了不起!我们欢迎你来投诚!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同志了。”
父亲当时并没想过要投奔解放军,只想带着那个女学生逃命,谁知命运之神却将他送进了解放军的兵营。既然是命,那就认命吧,何况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呢。当兵吃粮,在哪儿不是混口饭吃?好吧,我就跟着解放军干吧!
营长问:“你叫什么名字?”
父亲说:“江三。”
“江山?有山有水的,这名字好!”
“不是大山的山,是一二三的三。”
“噢,看来你在家里排行老三?”
“是的,长官。”
“解放军不兴叫长官,叫我刘达同志,或者刘营长。”
父亲觉得叫“同志”很新鲜,可他不敢这么叫,还是叫营长比较合适。父亲说:是,营长。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女学生。
“营长,那个女学生她……”
营长说:“你说茹雅啊,她没事,只是有些感冒发烧,一两天就会好的,我们的医生正在给她治疗呢,你就放心吧。”
直到这时,父亲才知道那个被他救出来的女学生叫茹雅。几天后的早晨,茹雅在一个年轻女医生的陪同下来看父亲。茹雅一进屋后“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面前:“大哥,谢谢你救了我!”
父亲窘迫地说:“你赶紧起来吧,我受不起这个……”
茹雅从地上站起来,已是满眼泪水。父亲脸红了,不敢看面前的茹雅。茹雅的泪珠滚过白皙的脸庞,扑簌簌落在了父亲床前的土地上,她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望着父亲说:“大哥,今生今世,我都无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大哥,我要走了……”
父亲抬起头问:“你上哪儿?”
茹雅抹了把脸颊上的泪水说:“我要回家了,我不赶快回去我妈会急死的。我家在西宁,离这里不远。”
父亲僵硬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时,一起来的女医生说:“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要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西宁,毛驴车还在外面等着哩。”
父亲不敢看茹雅的脸,他把目光停留在茹雅的脚上说:“走吧,这世道,兵荒马乱的,路上要多加小心……”
茹雅说:“大哥,我走了,你多保重。”
父亲看见茹雅的双脚迟疑了一下,然后向后转,向门口挪动,最后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
茹雅一走,父亲的心好像一下子被谁掏空了。茹雅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父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难过。
第三天中午,沉睡中的父亲看见了茹雅。他们坐在一片草地上,远处是雪山,周围是花草和纵横的河流。父亲甚至嗅到了鲜花的芬芳。茹雅对他说着什么,可是他一句也听不见。父亲一急,醒了。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二(2)
茹雅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父亲。
父亲惊慌地坐起来:“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茹雅羞涩地笑了:“不是梦,我又回来了。”
“你咋又回来了?”
“马步芳的人到处抓我,说我杀了他们的骑兵,我们家的人都逃走了,我一个人不敢待在西宁,又没地方去,所以又跑回来了。我跟大哥一样,也要当解放军。”
茹雅正说着,营长刘达走了进来。“回来了好啊,欢迎欢迎!我这里就缺文化人。”
茹雅忙站起来说:“只要营长肯留下我,我干啥都行。”
刘达说:“你就给我们当文化教员吧,教不识字的同志认认字。我说江三,你也没上过学,以后也要跟茹雅同志好好学习哩。”
父亲咧着嘴傻笑。
茹雅跟营里的女医生住一个屋。女医生叫文静,没有茹雅那么漂亮,但身材好,皮肤白,一白遮百丑,所以也很耐看。文静的丈夫叫章明,是个连长。他俩是西安中医学校的同学,毕业后双双逃到了延安,文静当了医生,章明不想当医生,被分到了战斗部队。后来,组织上照顾他们,将文静也调到了独立营。
独立营原来就文静一个女兵,香饽饽似的,走哪儿就把男兵的目光牵哪儿。现在茹雅来了,男兵的目光转移到了茹雅身上。文静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说白了,就是有些嫉妒。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哪个女人不喜欢被男人的目光罩着?对于女人来说,男人的目光就是她们的阳光。有了阳光,女人才会活得灿烂。
嫉妒归嫉妒,但两人关系不错。文静是老兵,总照顾茹雅,这让茹雅很感动。茹雅一口一个“姐”,叫得文静心里也甜滋滋的。这么叫着,文静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大姐姐,没过多久,就张罗着给茹雅介绍对象。茹雅这么漂亮,谁能配得上?只有营长刘达。刘达一表人才,打仗勇敢,立过许多战功,茹雅不会不愿意。
夜里,两个女人躺在床上。
文静问茹雅:“你今年多大了?”
茹雅说:“十八了。”
“大姑娘了,也该嫁人了。”
“我不想嫁!”
“为啥呀?”
“我讨厌男人!”
茹雅说的是实话。一想起那天晚上在马步芳兵营里发生的事,她就心惊肉跳。她对男人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江三和营长刘达除外。
文静说:“那我今天看见营长在外面,你出去之前一个劲地照镜子,还用水抿了抿头发,见了人家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谁见他脸红啦?”
“你那点小心思瞒不了姐。”
茹雅沉默了。突然问文静:“他怎么少了一只耳朵?”
“少一只耳朵咋啦?那是光荣的纪念。去年一次战斗中,他一个人干掉了六个马匪,他的一只耳朵也被马匪砍掉了。”文静说着叹了口气,“唉,营长也挺不容易的。他妻子也是女兵,几年前被马步芳的匪兵杀害了,当时身上还怀着孩子呢。后来他就一直没有再结婚……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们撮合撮合?”
“太可怜了,营长真不容易……你让我想想。”
文静说:“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比如,那个救你的江三。”
茹雅赶忙说:“我没有,我不是……”
文静说:“我就说嘛,江三哪能跟营长比!”
茹雅说:“别这么说江大哥,他也是个好人……”
父亲的伤好后,被营长分配到章明的连队,当了一个班长。
马步芳的骑兵节节败退,已经从黄河东岸撤退到了西岸。营长刘达说,不能给马匪喘息之机。他命令章明的连队夜袭马营,而且指明让父亲的班作前锋,理由是父亲熟悉马匪的宿营习惯。
但是父亲却不这样想。父亲认为营长想得到茹雅,有意让他去送死。因为在一次他和茹雅谈论到营长时,从茹雅的口气里父亲嗅到了一种让他不安的气息。他隐约感到茹雅有些喜欢刘达。更可怕的是,后来不久他发现刘达也喜欢茹雅。父亲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毫无疑问,父亲喜欢上了茹雅。从麦秸堆里他搂抱着茹雅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了她。可是他拿不准茹雅是否喜欢他。现在又冒出来个营长刘达,父亲心里就更没底了。他怎么可以跟刘达竞争呢?刘达是营长,他是马匪兵营里逃出来的小兵,事情明摆在这儿,傻子都能分出胜负。但是父亲太喜欢茹雅了,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喜欢茹雅。是呀,营长也喜欢茹雅。谁不喜欢漂亮女人呢?但是父亲武断地认为,营长的喜欢只是对漂亮女人的喜欢;而他的喜欢却与众不同,他和茹雅是生死之交,任何人都无法相比!但父亲并不以救命恩人自居,让人家以身相许。如果那样,他还算个男人吗?他鄙视那样。父亲对自己很有信心,他相信两人相处日子久了,茹雅会喜欢上他。茹雅不可能不喜欢上他。父亲对自己说:茹雅是我的女人!茹雅只能是我的女人!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父亲怀疑刘达有私心,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执行任务。他想打个漂亮仗给茹雅看看,证明自己也是铁血男儿,也能杀敌立功。谁知马匪早有提防,父亲闯入了人家的包围圈。但是在最后的危急时刻,刘达带领第二战斗队冒着枪林弹雨,把父亲他们救了出来。
之后,敌我双方在一个高地展开拉锯战,进进退退,激战了一天一夜,仍然相持不下。敌人火力猛烈,我们的十几次冲锋都因伤亡惨重而毫无结果。刘达哑着嗓子指挥部队一次又一次进攻。
一次进攻失败撤退时,父亲假装中弹倒地,没有退回阵地。当部队再次吹响冲锋号时,距离敌人最近的父亲突然投出几枚手榴弹,借着爆炸的烟雾,父亲手持爆破筒冲进敌指挥所,大喊一声:
“放下武器!要不然,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敌军官只好让他的士兵放下武器……
父亲立了大功,当了章明连里的一个排长。
不久,马匪向我军阵地全面进攻。刘达带领两个连坚守阵地,让父亲他们连迂回到敌人后面,准备前后夹击。没想到敌人越聚越多,蚂蚁一样爬满山坡。刘达带领的两个连被敌人死死地围困在山上,进退两难,动弹不得。他们在山顶坚守了七天八夜,伤亡过半。连长章明为了营救营长他们,在战斗中受伤。父亲带领全连拼命冲锋,从敌军阵线撕开一个口子,将营长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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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三(1)
经过那一仗,独立营元气大伤,部队开始休整。
营长刘达和连长章明都受了伤,住在一个病房。两人伤势不是很重,但需卧床休养。好在那里是一个偏僻的山坳,马步芳的骑兵擅长在平原作战,不敢轻易来袭扰,所以相对比较安全。
营里只有文静一个医生,伤员却有三十多个,她一人显然忙不过来,茹雅就经常过来帮忙。文静为了撮合茹雅和刘达的事,有意让茹雅照顾刘达和章明的病房。
父亲心里像长了蒿草。刘达在战斗中负了伤,作为战友,茹雅照顾是应该的,但是这样照顾下去很危险。父亲不放心,又没有办法,就魂不守舍地在病房附近转悠。看见茹雅从病房进进出出,听见刘达爽朗的笑声,父亲心里烦躁不安,很不是滋味。
父亲去找文静,请求去照顾营长和连长。但是文静不同意。文静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粗手粗脚的哪能照顾病人!”
父亲说:“现在部队休整,只训练半天,不干点啥心里憋得慌。”
文静说:“你就别添乱了,该干吗干吗去!”
你不让我去,我自个去。我去看看营长连长总可以吧。父亲一有空就往病房跑。每次去了就说那么几句话,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帮茹雅干点活。实在没什么可干了,就蹲在地上抽烟。
文静进来说:“这是病房,要抽出去抽!”
父亲冲文静嘿嘿一笑,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蹭灭。
刘达笑着说:“不抽烟那还叫男人?抽!抽!我和章连长也抽!”
说着真的就掏出从战场上缴获的香烟,扔一根给父亲,再扔一根给章明。文静走过去,一把从章明手里夺了烟。
“营长你也真是,教我们章明学坏!”
刘达哈哈大笑,把烟点上,猛吸一口说:“看来没老婆就是好啊。江三,点上点上,我们两个光棍抽!”
父亲不好意思点烟,看了一眼茹雅。茹雅好像没听见,低头在一边叠床单。父亲没点烟,把烟夹在耳朵上。
刘达说:“你咋不抽?”
父亲说:“我刚灭掉,等会儿抽。”
刘达说:“我这是增援你,你倒自己先缴械投降了。你要是将来讨了老婆,肯定跟章明一样听话。”
文静说:“听老婆话有什么不好?听老婆话少犯错误!”文静转身问茹雅:“茹雅你说是不是?”
茹雅的脸腾地红了,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忙碌。刘达看了眼茹雅,突然转移了话题,扭头问父亲:“最近训练怎么样?”
父亲说:“还行。”
刘达对章明说:“部队休息得差不多了,应该加大训练强度。”
章明说:“是呀,不加大训练强度,部队很容易涣散。马步芳的骑兵随时都可能进攻,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刘达说:“好,从明天开始,部队训练从半天改为全天!”
第二天,部队开始全天训练。这样一来,父亲就没有时间去病房了。见不到茹雅,父亲心里更不踏实。他想找个机会把自己的心思告诉茹雅,又觉得难以启齿。如果茹雅没那意思,自己说了,反而让茹雅为难。
一天傍晚,父亲在营区碰见了茹雅。茹雅叫了声“哥”。没人的时候,茹雅总是这样称呼父亲。父亲心里一热,想把心里话说出来,可是吭哧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茹雅说:“哥,你有事?”
父亲说:“没事,你去忙你的去吧,别累着。”
茹雅说:“哥,有事你就说嘛。”
父亲说:“没事,真的没事。”
茹雅说:“哥,你最近瘦多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三(2)
父亲心里说还不是为了你,嘴里却说:“训练累的。”
茹雅说:“哥,你别太累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茹雅一声一个“哥”,叫得父亲怎么也开不了口。
父亲说:“那啥,你忙去吧,我回呀。”
茹雅一走,父亲又后悔自己没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嘴巴。父亲决心下次见到茹雅,一定要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见到茹雅。训练结束后,父亲经常在茹雅路过的地方转悠。然而,父亲没等来茹雅,却等来了文静。他转身想走,文静叫住了他。
“嗳,你见了我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
父亲只好站住,朝文静尴尬地笑着。
文静说:“人家茹雅叫你哥呢,她的事你也不关心?”
父亲心里格登一下:“她有啥事?”
“女人还能有啥事,婚事呗。”
“婚事?她要结婚?”父亲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哆嗦。
“女人迟早都要结婚。”
“她……她要嫁给谁?”父亲显然有些结巴。
“哪有那么快,还没定呢,你看她跟营长怎么样?”
父亲很不高兴地说:“这是她自己的事,让她自己拿主意。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我不掺和,你最好也别掺和!”
“咦,这咋能叫掺和呢?千里姻缘一线牵嘛……”
父亲没等文静说完,黑着脸转身走了。
事情有点严重了,父亲必须主动出击。第二天他去病房找茹雅,营长见他进来,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找你有事呢。”
茹雅见营长要跟父亲说事,就要低头朝外走。
营长说:“茹雅你别走,这事跟你有关。”
茹雅只好站在那里。营长看了看父亲和茹雅,又看了眼连长章明,两人会心地一笑,然后对父亲和茹雅说:“正好你俩都在,我干脆把话挑明了算了,行不行你们看着办。”
父亲神情紧张,心怦怦直跳。看来营长要先下手为强了。这可咋办?咋办也已经迟了。好吧,让营长先说,我看他怎么开口。他一个营长横刀夺爱他好意思他?等他说,等他说完了我说。我今天豁出去了,索性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看他营长咋办。
茹雅不知道营长要说什么,疑惑地看着营长。
营长说:“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今天又跟章连长商量了一下,我们不谋而合,想到一起去了。江三同志在战场上很勇敢,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是个好同志。茹雅同志呢,人长得漂亮,工作也很不错。我早就看出来了,江三你小子对茹雅有意思。你们年龄都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如果你俩没什么意见,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也算是组织的决定。你们说说,愿意不愿意?”
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营长的话真真切切,不由他不信。父亲很激动,手心直冒汗,对营长说:“谢谢营长!谢谢组织!”
茹雅满脸通红,低垂着头,两手撕扯着衣角。
营长问:“茹雅同志,你呢?”
茹雅说:“我,我……”
营长笑了起来:“女同志就是害羞。好了,你们要是没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等我伤好了,亲自给你们主持婚礼……”
就这样,美丽的茹雅成了我的母亲。
新婚之夜,不知什么缘故,母亲哭了。父亲慌了手脚,搓着一双大手,不知如何安慰母亲。等母亲情绪稳定后,父亲满怀歉意地说:“你嫁给我,委屈你了。”
母亲说:“我不是委屈,只是觉得……觉得有点突然……”
父亲知道母亲的心思,但他没有说破。父亲一辈子也没有说破。父亲说:“我不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但我是最疼你的男人。”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三(3)
跟母亲结婚后,父亲就把烟戒了。因为母亲不喜欢烟味。不吸烟的时候,父亲更能清晰地闻到母亲身上麦秸的味道。
许多年后的那个下午,我跟父亲坐在草地上,父亲对我说:“也不知咋啦,这几十年,我总能闻到你妈身上的麦秸味道,即使她不在身边,我也能闻到。闻到了,心里就温暖,踏实。”
父亲和母亲结婚不久,部队开始整编,独立营被编入骑兵支队,改编成骑兵特务连。加上原来的骑兵一、二、三连,重机枪连、炮兵连,骑兵支队共有七百多人,战马八百多匹。章明仍然是连长,父亲仍然是排长。部队还在原来的山坳里训练,待命。刘达却被调到了另一个步兵团,提拔为团参谋长。
独立营原来是步兵,拼刺刀是他们的强项,现在配备了马刀,大家一开始都觉得不是很习惯。尽管都是刀,但刀跟刀不一样,拿惯了步枪的手使唤起马刀来,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这样一来,父亲就派上了用场。父亲尽管以前是马步芳的骑兵,但那也是正宗的骑兵,所以教习战士们骑马使刀自然就是他的事了。那一阵,父亲如鱼得水,成了营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父亲说:“别人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母亲欣赏的目光。”
结婚后,父亲的许多习惯都改变了。以前单身的时候,能不洗脚就不洗脚,有时行军打仗半个月都不洗。现在可不行,再忙再累,上床前都要把自己洗干净,否则就别想上床。父亲的脾气也好多了,母亲不高兴的时候向他发火,他从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弄得母亲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父亲说:“也不知道咋搞的,我一辈子都怕你妈,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唉,我算是明白了,肯定是我上辈子欠她的。”
刘达当了参谋长不久,就跟一个女兵结了婚,据说也是组织给撮合的。一年后,那女兵给刘达生了个胖儿子。孩子满月的时候,刘达捎信让父亲和章明去他们团部喝喜酒。
独立三营距离刘达所在的团有三十多里。两人一大早骑马赶去,喝完酒往回走已经天黑了。路上夜风一吹,酒醒了一半。两人跳下马,躺在草地上休息。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很多很亮。
父亲问章明:“唉,当初要是营长娶了我家茹雅……”
章明说:“当初老营长确实喜欢茹雅,他私下里跟我说过,我们家文静也想撮合他和茹雅。可是后来营长发现你小子也喜欢茹雅,就忍痛割爱,成全了你们。”
父亲半天没说话,最后叹息一声说:“营长真是个好人!”
章明说:“你小子可要对茹雅好点,人家一个漂亮的女学生,嫁给了你这么个大老粗,你可别让人家受委屈。”
父亲说:“知道,知道。”
章明说:“营长比咱俩结婚迟,可是人家已经抱上了儿子,咱们得向营长学习,借着最近没什么仗打,抓紧弄出个儿子来。”
父亲说:“这还不容易,看我的。”
父亲说到做到,三个月后,母亲怀孕了。
父亲高兴地去找章明:“我已经完成了任务,看你的了。”
两个月后,章明也神秘地对父亲说:“我也完成了任务。”
章明说:“如果生下是男的,他们就是亲兄弟;如果是女的,她们就是亲姐妹。如果一男一女,我们就是亲家,你说咋样?”
父亲说:“就这么定!”
几个月后,马步芳开始大反击,部队不得不转移。母亲跟随部队走走停停,一个地方最多能待三五天,就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母亲的肚子在运动中渐渐鼓胀起来。那一年,母亲在湟源生下了大姐。当时天上正在下大雪,母亲便给大姐起名叫“江雪”。
母亲生下大姐不久,骑兵支队就接到了进军黄河源头的命令。军里举行了隆重的出征誓师大会,军政委作了动员,号召骑兵支队官兵要勇往直前,支援西藏和平解放,完成统一祖国的光荣使命。
进军黄河源头,要翻越阿尼玛卿雪山。父亲怕母亲受不了,想把母亲留在当地的老乡家。母亲不愿意留下来,坚决要求跟部队一起行军。文静还有一个月生产,跟着部队跋山涉水更危险,但是她也坚决要求跟随部队一起进军。父亲和连长章明说服不了两个女人,只好带着她们一起向雪山进发。
父亲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错误的决定,会让他悔恨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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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四(1)
父亲说,进军黄河源头本来可以不用翻越阿尼玛卿雪山,但是当时除了这条艰难的通道,到处都是马步芳的骑兵,上级命令骑兵支队七天之内必须翻越阿尼玛卿雪山,迂回到马匪部队后方,配合大部队解放黄河源头藏区。
但是部队出发三天后,马步芳的骑兵就追了上来。虽然当时出发时极其隐秘,但是马步芳家族毕竟在青海经营了四十多年,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骑兵支队的行动还是走漏了风声。
第一个遭遇战发生在部队刚进入阿尼玛卿雪山沟口。战斗相当激烈,骑兵支队损失五分之一,马匪也损失了不少兵力。好在那只是马步芳的前锋部队,人数不多,否则骑兵支队麻烦可就大了。马匪最怕解放军的游击战术,加之他们在陇东和兰州战场屡屡失利,马匪内部人心惶惶,战斗只进行了一天一夜,他们就匆忙撤退了。但据史料记载,当时马步芳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雪山的另一边部署了兵力,准备以逸待劳,消灭进入雪域的解放军的骑兵支队。
但是父亲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部队继续前进。在翻越雪山过程中,部队经受了严峻的考验。正值隆冬,路上的积雪很厚,许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路,所以不能骑马,只能步行。有的战士被饿死、冻死,有的滑下了雪谷。母亲一手抱着大姐江雪,一手拽着马尾巴跟随部队前进。章明的妻子文静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只好用担架抬着她走。母亲和文静都很后悔,说早知道如此拖累部队她们就不来了。爬到山顶时,四分之一的马鞍都空了。父亲他们站在山顶上朝天鸣枪,为那些永远留在阿尼玛卿雪山的战友们送行。
父亲说骑兵最忌讳吃马肉,但是部队当时已经断粮,不吃马肉他们就会被饿死。他们将那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杀了,补充军粮。父亲说吃马肉的时候,许多人都流泪了。
就在部队快要翻过雪山的时候,充当前锋的父亲突然发现雪地上有马蹄印,但又看不真切,因为雪地上的痕迹好像被什么东西扫过了。那痕迹很乱,先是一股,然后分为两股,消失在前面的山谷里。父亲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赶快向连长章明报告了这一情况。
章明也很震惊,说:“会不会是牧民?”
父亲说:“牧民不会到没有草的雪山上来。”
“那么,会不会是接应我们的兄弟部队呢?”
“不会,肯定是马匪!从雪地上留下的痕迹看,他们兵分两路,在前面设了埋伏。”
章明亲自察看了雪地上的痕迹,同意父亲的判断,马上报告了支队长。支队长命令部队各连相距三里,搜索前进。这样部署,即使前面有马匪的埋伏,部队也不会被一网打尽,可以前后增援,首尾照应。父亲他们连队仍然充当前锋。
这时,文静的肚子开始疼了,看来要分娩。这可真不是时候。父亲与章明商量,让母亲和一个战士留下来照顾文静,父亲在附近找到一个山洞,让他们躲进去,叮咛她们千万不要暴露目标,等平安无事后再回来接她们。然后,父亲他们继续前进。
父亲他们走后不久,母亲就听到了枪声。母亲既担心父亲他们遇到危险,又担心文静是否能顺利分娩。天黑的时候枪声停止了,可是父亲他们并没有回来,母亲就更加担心了。
那天半夜,文静生下了一个女孩。母亲将马刀在雪地上蹭了蹭,一刀割断了孩子的脐带。大姐江雪那天晚上表现得很不错,躺在那个战士的怀里一声不吭。山洞里很冷,母亲想生火,又怕火光引来马匪。三个大人把两个孩子放在中间,挤在一起用身体相互取暖。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四(2)
后来狼来了,它们在山洞外面嗥叫、奔跑。不是一只,也不是两只,是很多只。母亲说,那些狼一定是嗅到了文静生产时的血腥味儿跑来的。那个保护她们的战士想鸣枪吓走野狼,母亲拦住了战士,说那样会引来比野狼更可怕的马匪。战士说雪山上的野狼怕藏獒,我学藏獒叫,就会吓跑野狼。战士就学藏獒叫,一声大一声小,一声粗一声细,听上去好像山洞里有许多藏獒。野狼果然逃走了。可是一会儿它们又回来了,战士再学藏獒叫。就这样,那天后半夜,那个战士一直在学藏獒叫,嗓子都哑了。
父亲直到天亮才回来,却不见章明。文静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挺起身子,伸长了脖子朝父亲背后看,着急地问:“他呢?”
父亲说:“连长带部队继续往前走了,让我回来接你们。”
父亲带着一对母女追赶部队,三天后在一处草甸子上与大部队会合。还是不见章明。文静急了,问父亲章明到哪儿去了。父亲看实在瞒不住了,这才告诉文静,章明在那天晚上的战斗中已经牺牲了,当时就掩埋在了阿尼玛卿雪山上。文静一听便晕倒在雪地里。
许多年后,父亲十分内疚地告诉我说,其实当时应该由他去堵截敌人,但是章明非要亲自带部队去完成这项谁都知道十分危险的任务。临别时,章明故装轻松地对父亲说:“兄弟,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的老婆和孩子就托付给你了。老婆可以再嫁人,但是孩子跟了别人我不放心,你就收留了吧。如果是儿子,你就让他做你的女婿;如果是女儿,你权当多养一个女儿……”
文静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奶水突然没有了。惊吓和悲伤让文静断了奶。母亲用自己的奶水喂养着两个孩子。可是时间不长,羸弱的母亲也没有了奶水。父亲一路上向藏族牧民讨要些酥油茶来喂养两个孩子。但是牧民不是经常能够碰到,两个孩子饥一顿饱一顿,瘦得很厉害,脖子软软的,脑袋耷拉在胸前,看上去相当可怜。
有一次,文静独自去牧民家给孩子寻找酥油茶。她刚走不久,马匪就来了。部队被打散了,文静也失踪了。战斗结束后,父亲到处寻找文静,可是一直也没有找到。文静失踪了。
黄河源和平解放后,父母曾经到处打听寻找,但始终没有文静的一点消息。后来部队到达果洛,母亲给文静的女儿起名叫“江果”。从此以后,母亲对所有的人都说,江雪和江果是她的一对孪生女儿。
部队在果洛整休半年后,根据形势需要,骑兵支队被解散了。有的被重新分配到了其他部队,有的就地转业到地方政府。父亲接受了一项特殊命令:带领工作队,到偏远的黄河上游建立基层政权。
父亲带着三个战士,来到一片广袤的河谷地带。从军用地图上可以清楚地知道,这里海拔四千多米,河谷南边是巴颜喀拉山,北面是布青山,东北方向绵延的雪山就是阿尼玛卿山。宽阔的河谷里有两大湖泊,一个叫鄂陵湖,一个叫扎陵湖。两湖相距二十多里,扎陵湖在上游,鄂陵湖在下游,中间是蜿蜒穿行的黄河。
让父亲感到奇怪的是,这里的黄河很平静,很温柔,很清澈,泛着圣洁的白光,不像老家的黄河那样浑黄、湍急。
一个战士惊呼:“哎呀,原来这就是黄河发源地!”
父亲将马鞭往黄河边上一戳,说:“我们就在这里落脚。既然这里是黄河源头,我们就给它起名叫河源镇吧!”
父亲和三个战士在河边搭起了帐房。附近的藏族牧民纷纷赶来看热闹。他们不敢走近,站在远处,注视着父亲他们的一举一动。父亲笑容可掬地走过去,向牧民们解释说:“我们不是马步芳的军队,我们是共产党的军队,是来帮助穷苦牧民当家作主的。”
牧民们在父亲的引领下,疑疑惑惑、三三两两向帐房靠近。他们祖祖辈辈住的是牦牛毛编织的帐房,没有见过绿色的帐房,觉得十分新奇。他们走到跟前用手摸摸这里,摸摸那里。他们的目光跟随父亲他们转来转去,发现这些红汉人并不可怕,胆子便大了起来,将自己的帐房也迁移过来。后来,附近的牧民便越聚越多,帐房一个接一个,看上去还真有点镇子的模样。
父亲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拜访两个藏族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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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1)
父亲最先拜访的是嘉措头人。
临行前,父亲将中央对西藏地区的“十大政策”又温习了一遍,确信已经记牢,尤其是第四条 “实行宗教自由,保护喇嘛寺庙,尊重藏族人民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这才上马出发。
嘉措头人的城堡坐落在扎陵湖畔。城堡四角各建有一个小碉楼,每个碉楼上都露出七八个黑洞洞的枪眼。在这一带藏区,头人的家里都养着人数不等的看家护院的枪手。父亲拿不准那些小碉楼里是不是埋伏着枪手。他身后只带了一个战士,但他并不害怕。他早有心理准备。如果真有埋伏,即使再多带几个战士也只能是白白送死。一里之内,你不可能躲过居高临下的碉楼里射出的任何一颗子弹。既然如此,只带一个随从更能显示解放军的诚意。
嘉措头人是一个红鼻头的小老头,而且有点驼背,但是看上去很和善,黑红的脸膛绽放着真诚的笑容。他站在城堡门口,头上缠绕的发辫上红穗随风飘动,象骨和银质嵌珠的箍辫圈闪着耀眼的亮光。嘉措头人用藏人最隆重的礼节迎接了父亲。他首先向父亲献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接着用他粗胖的手指在木碗里蘸了青稞酒,轻弹三下,又从五谷斗里抓了把青稞,向空中抛撒三下,然后退到一边,躬身邀请父亲走进他的城堡。
酒席上,嘉措头人将羊脊骨下部带尾巴的留有一绺白毛的最肥的肉给了父亲。羊尾上的白毛代表着吉祥,是主人对最尊贵的客人最美好的祝福。来的路上,父亲设想了他与头人相见的各种情况,但是头人如此好客让他多少感到有些意外。父亲很感动。
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父亲听出那是枪与枪碰撞的声音,他心里一惊,但没露声色。跟随父亲的那个战士伸手去摸腰间的枪,父亲用眼神制止了他。
嘉措头人把双手伸到身体左侧拍了三下,仆人们从屏风后面鱼贯而出,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恭恭敬敬地一字摆放在父亲面前。
嘉措头人对父亲说:“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道菜。”
父亲看着嘉措头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嘉措头人对仆人们说:“打开吧!”
仆人依次打开红布包,原来是七条枪。
嘉措头人说:“你们解放军来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就没用了,现在全部交给解放军。还有我的这些仆人,按照解放军的政策,我很快就给他们自由。”
刚才父亲还在琢磨如何让嘉措头人交出枪来,没想到他能自觉交了枪,这让父亲感到很意外。父亲高兴地说:“你这么信任我们解放军,我们将来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头人说:“不是将来,是现在。现在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
父亲说:“对对对,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头人,来来来,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父亲敬了嘉措头人一杯酒。嘉措头人又回敬了父亲一杯。两人一来二往,一连喝了好几杯,言语也越来越投机,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了。嘉措头人邀请父亲到扎陵湖畔再喝几杯,父亲没有拒绝。跟随的战士担心父亲喝醉了,悄悄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父亲没有理会,与嘉措头人手拉手朝湖边走去。
仆人们早已在湖畔铺上了毡毯,重新摆上了酒菜,中间是一个羊头。父亲和头人坐在牦牛毡毯上,又开始喝酒。嘉措头人叫来他的家人,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年轻女人。中年女人恭敬地坐在头人右首,低着头,面无表情。年轻女人跪坐在头人左首,一双乌黑的眼睛飘忽不定,刚一触到父亲的目光又慌乱地闪开。年轻女人苗条的腰身上裹着一上一下两根腰带,由镂花鎏金的白银板和白铜板连缀而成,上面嵌有几十颗珠宝,精雕细镂,十分考究。大带系腰,小带围臀,勾画出她腰身凹凸的曲线。大腰带上缀挂着小佩刀、针匣、奶桶钩、银链、响铃串,显示出主人的高贵与富有。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的脸上始终流露出一种忧郁的表情。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2)
父亲猜想中年女人是头人的老婆,而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人大概是头人的女儿。但是父亲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在她们分头给父亲敬酒的时候,头人介绍说,那个中年女人是他的大老婆,而年轻女人是他的小老婆,叫央金。大老婆叫什么名字,父亲后来记不得了。因为过了没多久,头人的大老婆就死了。再后来,头人也死了。只有央金这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活了下来。
正喝着酒,从远处走来一个头戴菱形尖顶羊毛毡帽的人。嘉措头人高兴地笑了起来,牛皮腰带上的护身佛盒、腰刀、腰包、火镰一阵颤动。他对父亲说:“我们的索布来了。”
父亲看着从天地间走来的那个人问:“索布是谁?”
头人自豪地说:“他是草原上无人不知的神!他在雪山草原上云游,专门说唱格萨尔王传。我们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了,您真有福气啊,你来了,他也来了,我们今天可以听他说唱上一段了。”
部队进军藏区前,父亲就听说过这种藏区说唱艺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格萨尔》记述了“天神之子”格萨尔降临人间降妖伏魔的故事。在《格萨尔》的流传形式上,有“神授”、“圆光”、“伏藏”等多种说法,但“神授”之说最为神奇。“神授艺人”大都产生于偏远的牧区,他们都是些目不识丁的牧民,但却能说唱几十部甚至上百部《格萨尔》故事。
头人很兴奋,叫人擂响了羊皮鼓。鼓声震天,飘荡在空寂的草原,人们欢呼起来。但是父亲发现,头人的小老婆央金显然有些惊慌,脸色变得煞白,她垂下脑袋,两只手慌乱地纠缠在一起。父亲清楚地看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这女人怎么了?
人们欢呼着,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天地相接的地方。天地间,说唱艺人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他走到低凹处身子就矮下去半截,但是转眼又从草地上慢慢冒了出来。
嘉措头人说,在这一带雪山草原上,索布的名气比我这个头人大多了。索布十三岁那年,在黄河边放牧时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一位老喇嘛对他说,自己身上有三样本领:一种是学会天上飞禽的语言,一种是学会地上走兽的语言,第三种是学会说唱《格萨尔》,问他想要哪一种?索布想,我学飞禽走兽的语言干什么,还是说唱《格萨尔》比较有意思,于是就对喇嘛说,我想学唱《格萨尔》。喇嘛开心地笑了,把很多经卷交给了他,说《格萨尔》不用学唱,所有心中有神的人都会说唱。索布梦醒后,眼前浮现出高原山水的景象,他激动得哭了。从此以后,他无师自通地开始说唱《格萨尔》了。那些故事就像早就埋藏在他的心里,只要一张嘴,就会是从心里一部一部冒出来。每当牧民遇到喜庆的日子,就会请他说唱《格萨尔》。谁家生了孩子,就请他说唱《赛马称王》,预示孩子将来宏图远大,终成大业;谁家娶了新媳妇,就请他说唱《岭国七美女》,赞美新娘,预祝吉祥。
说话间,索布已经走到了跟前。索布毫不客气地坐在头人让出的主位上。他看上去二十多岁,但面相高古,神情超然。他头上戴着的说唱艺人特有的神帽很古怪,也很别致,是用羊毛毡、绸缎和布料缝制而成,上面有六棱四面,左右两侧有两个帽耳,帽顶插有各种鸟禽的翎子,正面镶嵌有十几种玲珑耀眼的装饰物。
“索布来了”的消息像风一样很快传遍了草原。不大工夫,周围的牧民就像突然从草地上长出来似的,围拢到扎陵湖畔。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3)
索布问:“头人老爷,今天您想听哪一部?”
头人扭头看着父亲。父亲正在好奇地端详索布头上的帽子。头人对索布说:“我们尊贵的客人既然对你的说唱帽这么感兴趣,你就先来段《王冠颂》和《霍岭大战》吧。”
索布说唱的时候,一会儿把帽放在肩上,一会儿抱在怀中,一会儿又放在地上,一会儿又把帽子折叠起来,一会儿又展开帽子的双耳,一会儿又亮出正面和侧面,他不断摹仿各种动物,边唱边表演,十分生动有趣。
父亲听不懂藏语,头人就在一旁解释说,《霍岭大战》说的是帽子的来历意义,《王冠颂》说的是帽子的制作工艺,帽子上的装饰物象征的是藏地的雪山、六大山脉、四条江河和四大湖泊。
说唱完帽子,索布又说唱了《大食分财宗》和《赛马称王》。索布越说越起劲,伴随有身体的舞蹈动作,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急缓舒张、十分流畅悦耳,赢得牧民们一阵阵喝彩。
太阳西斜,说唱告一段落。嘉措头人让人带索布去城堡吃饭休息。头人借着酒兴,对父亲说:“从今往后,我就没有枪啦,如果您不反对,我想最后过一次枪瘾,您有兴趣跟我一起玩玩吗?”
“这是个好主意!”父亲知道这是头人在试探他的枪法,笑着问头人:“用我的枪还是你的枪?”
“还是用自己的枪比较顺手。你用你的,我用我的。”头人笑着说,“当然最后都是你的,今天你都拿走。”
仆人拿来一支长枪,双手捧过头顶递给头人。
头人说:“您先请吧!”
父亲说:“还是您请!”
头人不再客气,从毡毯上站起来,朝四周张望。一箭之外有一群羊正在吃草,有一只小羊落在最后。头人瞄准那只小羊,枪声一响,那小羊应声倒下,在场的人一阵欢呼。
“好枪法!”父亲由衷地赞叹。
头人对仆人说:“拖回来炖了,给我们的客人下酒!”
枪声惊扰了草丛里的野兔,它们四处奔逃。有一只已经逃出很远,又惊慌失措地转身往回跑来。父亲从腰间摸出手枪,“叭”地一枪,兔子跳起老高,然后坠落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头人惊呼:“哎呀,佩服!佩服!还是解放军厉害!”
父亲说:“当兵打仗,手熟罢了,让您见笑了!”
头人对一个脸膛黑红的仆人说:“扎桑,你也来试试!”
那个叫扎桑的人走过来,接过头人手里的枪,仰头看见一只鹰在空中盘旋,举枪瞄准,“叭”的一声,那鹰扑啦啦掉在湖水里。
父亲说:“真是一个好枪手!”
嘉措头人说:“您要是喜欢,就让他跟您走吧。”
“好啊,镇政府刚成立,我那里正缺人呢。” 父亲扭头问扎桑,“你愿意跟我走吗?”
扎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看头人,然后朝父亲点了点头。
“听说镇政府缺粮食和酥油?” 嘉措头人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想捐献一百石青稞、三百坨酥油,不知您是否接受?”
父亲惊喜地说:“哎呀,嘉措头人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代表政府感谢您的支持!来来来,我敬您一杯!”
两人喝了一满杯。父亲心情很好,平时不爱说话的他,那天的话特别多。看着面前波光闪闪的扎陵湖,父亲问嘉措头人,扎陵湖和鄂陵湖相距不过二三十里,可是为啥扎陵湖水是灰白色的,而下游的鄂陵湖水是青蓝色的?嘉措头人说,扎陵,藏语的意思是“灰白色的湖”,鄂陵是“青蓝色的湖”。扎陵湖在上游,雪山上的雪水经过沙土层,把泥沙带进湖里,所以湖水的颜色是灰白色的;而鄂陵湖在下游,河水经过几十里的河谷草地,泥沙减少了,湖水越来越清,就变成了青蓝色的了。据说当年文成公主经过鄂陵湖舍不得离开,硬是要求藏王在湖边多逗留了一个多月。书包网 www.61k.com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4)
那天,父亲和嘉措头人在湖边坐了很久,最后嘉措头人醉得脑袋都抬不起来了,才准许父亲离开。嘉措头人踉踉跄跄地将父亲送到路口,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解、解放军就、就是厉害,枪打得好,酒也喝得痛、痛快!”
嘉措头人的仆人扎桑跟随父亲回到了镇政府。父亲从头人上缴的七条枪里挑出一条最好的交给扎桑,让他当解放军的藏语翻译。
第二天,父亲带着扎桑去拜访工布头人。
工布头人的庄园在黄河下游的鄂陵湖畔。父亲他们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牧羊人。那人肩头上立着一只鹰,眼神冰冷,样子很怪。父亲向他打招呼,他谦卑地退到路边,取下头上的毡帽,哈了哈腰,一句话也不说。
扎桑说他是工布头人的家奴,是个哑巴,大家都叫他“鹰人”,因为他的肩膀上总是站着一只鹰。工布头人和嘉措头人往来的信息,就是靠这只鹰来传递的。“鹰人”在工布庄园的主要任务是养鹰放鹰,没事的时候也帮主人牧羊。
他们继续往前走,在鄂陵湖边遇到了一支牦牛驮队。牦牛在湖边饮水,背上驮着货物,却不见驮人。正当父亲四下里寻找牦牛的主人时,草丛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歌声:
最黑最黑的夜晚
天亮也会有太阳
最冷最冷的冬天
春天也会暖洋洋……
父亲策马循声走过去,看见一个男人躺在草丛中,用毡帽盖住了脸膛。歌声就是从草帽下面传出来的。听到马蹄声,男人警觉地翻身坐起,看见一身军装的父亲,急忙站起来朝父亲鞠了一躬:
“解放军好!”
这是一个敦敦实实的红脸膛的汉子。
父亲跳下马,笑着问男人:“从哪里来呀,要到哪里去呀?”
男人说:“我从西宁驮盐回来,我家就在前面。”
扎桑走过来,对男人说:“看见湖边的驮队,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又扭头对父亲说:“他叫丹增,是工布头人家的驮人,我们这里方圆几百里,没有不认识他的人。”
男人问扎桑:“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扎桑说:“我们要去拜访你们的头人!”
男人“噢”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朝湖边的牦牛走去。
告别丹增,父亲和扎桑继续赶路。一只鹰从头顶掠过,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父亲认出是刚才见过的那只鹰。
扎桑说:“驮人丹增去过很多地方,他把我们的羊毛、雪莲和虫草驮出去,再把汉地的食盐、茶叶和布匹驮回来,走一趟至少要一两个月,要是去兰州、四川,那时间就长了,得两三个月呢。”
父亲说:“难怪他的汉话说得那么好。”
“丹增懂得可多啦,比头人都知道得多。兰州和西宁解放的消息,就是他从雪山外面带回来的。丹增人缘好,我们大家都喜欢他。因为他经常帮我们从雪山外面捎东西回来。” 扎桑突然叹口气说,“他也是个苦命人,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讨上老婆……”
说话间,工布庄园出现在眼前。工布头人好像早已得到了消息,恭候在庄园门口。但是他没有邀请父亲进庄园,而是将父亲请到了鄂陵湖边早已搭好的毡帐里。那里早已摆好了牛羊肉和酥油茶。工布头人说:“我要用热闹的赛马会,来迎接我们尊贵的客人。”
人们早在湖边的玛尼堆上挂起了经幡。工布头人开始 “娘桑”,这是赛马前的敬神祭祀仪式。身着古戎装的骑手们身背双叉长枪,手握弓箭,他们点燃桑堆后跃上马背,围绕桑堆跑了三圈,然后纵马奔驰在草原上。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5)
骑手们边跑边举弓射箭。箭镞像鸟一样飞向湖边的草靶,一头钻了进去,只留下一截尾巴在外面。与此同时,骑手们在马背上还作出许多逗趣的动作:有的探身捞起地上的哈达;有的反身骑马,仰躺在马背吸着鼻烟;有的倒立在马背上喝酸奶,骑术不好的弄得满脑袋满脖子上都是,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最后一项比赛是捡银元。头人让人在草地上挖了许多浅洞,每个洞里放置一枚银元,让骑手们争相捡拾,谁捡到就归谁。工布头人突然热情地邀请父亲。父亲不好驳头人的面子,更不愿意丢解放军的脸,只好跃上他的战马,加入到捡拾银元的行列中。父亲跑了一圈回来手里已经握了一大把银元。牧民们朝父亲欢呼。父亲一扬手,闪亮的银元落进了旁边围观的人群,引来一阵更强烈的欢呼。
工布头人用一场没完没了的赛马会,消磨了父亲一整天的时间,使得父亲没有机会跟他谈正事。更让父亲不放心的是,工布头人并没有像嘉措头人那样交出自己的枪。但这事又不能操之过急,让工布头人自愿把枪交出来效果最好。
父亲那天无功而返。他打算过两天再来工布庄园。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工布头人就出事了。
消息是“鹰人”跑来告诉父亲的。“鹰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哇里哇啦地朝父亲打着手势。父亲看不懂他的手势。扎桑搞了半天才弄明白,“鹰人” 是说工布庄园那边出事了。父亲带人飞马赶到那里,工布头人早已没了踪影。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昨天在湖边见到的那个名叫丹增的驮人木呆呆地站在那里。
丹增告诉父亲,他住在庄园西北角的马棚那边,昨天半夜他听到外面有一阵动静,但是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程,实在太困了,就没有爬起来看个究竟,等他早上醒来一看,庄园已经人去屋空了。
父亲从庄园外面草地上留下的马蹄印判断,工布头人进了雪山。可是前几天他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要不辞而别呢?父亲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头人,他不会也不辞而别吧?父亲急忙派人去打探,嘉措头人正在自己的城堡里与小老婆央宗饮酒。
工布头人的突然离去,给工布庄园刚刚获得解放的奴隶带来了恐慌和不安。他们几天前才分得头人的牛羊,害怕头人将来报复,连夜拆了帐房,悄悄离开了河源镇。父亲一边派人寻找逃走的牧民,一边加强了河源镇的安全防卫,以防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父亲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着手建造小镇。父亲将嘉措头人找来商议,嘉措头人答应捐献一批数量可观的木料。父亲又一次被嘉措头人的行为感动了。木料有了,修房子所需的石头可以发动大家用牦牛到附近山上去驮,这样,小镇很快就会建起来。
可是就在那天下午,镇子外面突然传来了零乱的枪声。枪声是从嘉措头人的城堡方向传来的。父亲带着扎桑和三个战士,急忙骑马赶往城堡。
城堡里一片混乱,地上满是血迹,嘉措头人的大老婆和三个仆人被打死,惟独不见小老婆央金。嘉措头人脸色煞白,满脸血迹,他满脸惊恐地说:“是工布干的,他们冲进城堡,见人就杀,劫走了央金,我躲进柴堆里才逃过一劫。工布临走时对我的仆人说,如果我再帮解放军的忙,他先杀死央金,然后再杀我个回马枪……”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6)
父亲带着扎桑和三个战士追赶工布头人。他们在雪山沟口看见了工布头人的马队,一共七个人,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驮着两个人,一个身着红袍的人被横放在马背上,像刚捞出来的鱼一样不停地挣扎。不用说,那是央金。工布发现父亲追来,边跑边朝后面开枪。父亲紧贴马背,拼命地追赶。距离越来越近。父亲从一个战士手里接过长枪,架在马头上,瞄准了驮着央金的那匹马的马腿。一声枪响,那马栽倒在地,马背上的两个人翻滚在草地上。父亲纵马跑过去。落马的土匪开枪击中了父亲的胳膊,跟在父亲后面的一个战士一枪结果了土匪。父亲探身用另一只手从草地上捞起央金,掉头往回撤退。工布看见央金落在了父亲手里,调转马头反扑回来。但是工布到底心虚,追了一段,没敢继续追赶,转身逃往雪山……
父亲带着央金走进城堡的时候,胳膊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滴血。嘉措头人见状,“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谢谢恩人哪!你们仁义之师,可是我……我对不起你们啊!”
父亲被嘉措头人的话弄糊涂了。嘉措头人将父亲带到后院,启开一个暗室,从里面取出二十条快枪交给父亲,一脸羞愧地说:“我跟工布早就商量好了,他让我先交几支枪麻痹你们,等你们放松了警惕我们再联合消灭你们。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你们解放军都有一颗菩萨心肠,所以我不忍心下手,惹怒了工布,所以今天就来教训我……你们为了救我的家人不顾自己的性命,让我更加羞愧,这是我所有的枪,现在都交给你们……”
六
那颗子弹只是穿过父亲胳膊上的皮肉,没有伤及骨头,所以父亲很快就痊愈了。嘉措头人经常来镇政府看望父亲,他带来虫草、雪鸡和酥油,让父亲补养。有时候,他还会带上年轻漂亮的央金。
嘉措头人说:“她总是唠叨着要来看救命恩人。”
央金飞快地瞥父亲一眼,羞红了脸,垂下头去。央金最近一直待在城堡不敢出门,皮肤越发白皙,显得更加年轻水灵,与干瘪驼背的嘉措站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是一对夫妻,倒像是一对父女。
后来,央金过几天就会一个人独自来看望父亲。父亲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央金就会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父亲,看得父亲很不自在。父亲不敢看央金的脸,只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她藏袍水獭和虎豹皮的裙边上。
为了提防工布头人再次来袭,父亲成立了河源镇骑兵队。骑兵队一共二十三个人,除了三个解放军战士,其他队员都是刚刚获得自由的农奴。父亲给他们配发了嘉措头人上缴的快枪,同时任命嘉措头人以前的仆人扎桑当了骑兵队的队长。
父亲的信任出乎嘉措头人的意料。更让嘉措头人意想不到的是,父亲让他当了河源镇的副镇长。
工布逃走之后不久,驮人丹增来找父亲,要求为政府做事。当时修建镇子正缺人手,父亲就安排他的驮队驮运山石和木料。丹增性格开朗,人缘也好,很快有许多牧民加入到他的驮队,这样一来,建造镇子的速度比原计划快了许多。父亲看出了驮人丹增的组织能力,认定这人将来能成为一个好帮手。
在建造镇子的队伍中,父亲认出了哑巴“鹰人”。他从来不跟人嬉笑打闹,更多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低头干活。“鹰人”干活很卖力,他肩膀上的鹰一会儿飞走了,一会儿又飞了回来,仍旧落在他的肩膀上。父亲觉得这个“鹰人”很有意思。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7)
嘉措当了副镇长以后,工作更加积极,只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就协助父亲在河源镇上建起了大片土木结构的藏式房屋。父亲站在仅有的一条街道上,看着从自己手里建起来的崭新的镇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豪。“这可是黄河源头上的第一个镇子啊!”父亲豪情满怀地说,“将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建一个县城哩。”
父亲很高兴,跟嘉措、扎桑、“鹰人”坐在一起喝青稞酒。嘉措喝多了,将头埋在两腿间,发了一句感慨:“扎桑从前是我的仆人,从前他只能站着看我喝酒,现在他和我坐在一起喝酒了……”
父亲心里明白,嘉措这是在怀念当头人的日子。连嘉措这样支持政府的人心理都不平衡,就更别说逃进雪山的工布头人了。父亲知道工布头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迟早还会来。
父亲让骑兵队加紧练习骑射,随时准备战斗。可是夏天很快过去了,工布头人一直没有露面。
秋天来临的时候,父亲接到上级命令,让骑兵队前往两百里外的邻县去参加军事比赛。父亲让嘉措和两个战士留守镇子,自己亲自带领骑兵队去参加比赛。可是等他们赶到那里时,军事比赛取消了,他们只好原路返回。在离河源镇还有十几里的地方,父亲突然听到了激烈的枪声。父亲心里一惊,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带领骑兵队往镇子方向狂奔。快进镇子的时候,看见十几个骑手从镇子里冲了出来,发现迎面而来的父亲,转身朝雪山逃去。
父亲大喊一声:“那是工布,快追!”
父亲他们追到一处草甸上,工布的马队突然不跑了,他们调转马头,举枪对着父亲他们,但是并没有马上射击。父亲勒住马头,看见工布的马头前面站着嘉措。两边人马在草甸上举枪对峙。
父亲朝工布喊话:“工布你别胡来!赶快放了嘉措!只要你们放下枪跟我回去,以后不再与人民政府为敌,我保证既往不咎!”
工布哈哈大笑,挥舞着手里的驳壳枪说:“算了吧,我是工布,不是嘉措,我是不会听你们汉人任意摆布的!嘉措是我们藏族人的叛徒,我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父亲说:“西藏已经和平解放了,你这样对抗下去没有好处!我们都把枪放下,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你先放了嘉措,然后我们谈判!” 父亲说完,首先将自己的枪收了起来。
工布大声说:“除非你用自己来换嘉措。”
父亲想了想,然后说:“好,我来换嘉措。”
父亲将枪交给身边的战士,准备骑马过去。
扎桑拦住父亲的马头说:“工布喜怒无常,你不能去啊!”
父亲没有理会,一抖缰绳,向工布走去。
工布说:“你不准骑马,一个人走过来。”
父亲说:“好吧,我走过去,你放嘉措过来。”
父亲跳下马,迎着工布的枪口走过去。工布说话算数,放了嘉措。嘉措战战兢兢朝这边走来。父亲与嘉措走到了一起。
嘉措对父亲说:“跑吧,我俩都往回跑吧!”
父亲说:“人跑不过子弹。你赶快往回走,我自有办法!”
父亲走到工布跟前。两个骑兵跳下马,将父亲捆绑起来。嘉措看见工布捆绑了父亲,又调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喊:“工布我回来啦,你放了解放军,还是把我抓走吧!”
父亲被人按倒在马背上。工布调转马头,准备离开。嘉措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工布,你等等!你放了他,把我带走!”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8)
工布回身一枪,嘉措像只鸟一样张开了翅膀,然后扑倒在草甸上。工布扬鞭跃马,带着父亲向雪山逃去。扎桑带着骑兵在后面追赶,但是他们怕伤着父亲,一直不敢开枪。他们一直追赶到雪谷深处。两边是陡峭的山崖,山顶积雪皑皑,一只秃鹫在空中盘旋。
父亲在颠簸的马背上,悄悄解开了身上的牦牛绳。他一把夺过土匪手里的马枪,将他掀下马背,然后举枪向前面的土匪射击。
父亲听见扎桑在后面喊:“不能开枪,小心雪崩!”
可是已经晚了。扎桑话音刚落,父亲就听到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仰头一看,只见山顶上的积雪瀑布一样飞泻下来……
那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在父亲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夺去了骑兵队三个藏族兄弟的生命,却让工布的马队逃之夭夭。
雪崩是由父亲的枪声造成的,所以他很懊悔。后来父亲才知道,那个雪谷每隔几年都会发生一次雪崩。山顶的积雪堆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别说是枪声,就是一阵马蹄声或者秃鹫翅膀的几下闪动,也可能招致雪崩。
父亲他们在雪谷里挖掘了好多天,也没有挖出那三个藏族兄弟。扎桑说,他们被掩埋在很深的积雪里,不可能被挖出来。
雪崩发生那天,父亲回到河源镇才知道跟嘉措一起留在镇子里的那两个战士已经牺牲了。他们在与土匪的激战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父亲将嘉措和两个战友掩埋在黄河边地势较高的草地上。
父亲怀疑镇上有奸细。因为工布的两次袭击,都是在他们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进行的。躲在雪山上的工布,怎么会准确地掌握镇子上的情况呢?肯定有人给工布通风报信!可是这人是谁呢?
父亲怀疑两个人:一个是驮人丹增,一个是哑巴“鹰人”。因为他们两个从前都是工布头人的仆人,而且熟悉镇上的情况。
可是,还没有等父亲采取行动,丹增却突然主动找到父亲。丹增报告说,他看见“鹰人”在鹰腿上绑了什么东西,然后把鹰放飞了,那鹰扶摇直上,然后朝着工布头人藏匿的雪山飞去。丹增怀疑“鹰人”跟工布有联系,让父亲小心提防。父亲很震惊。
丹增说:“赶快把‘鹰人’抓起来吧!”
父亲对丹增的话将信将疑。父亲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他对丹增说,工布最恨支持政府的藏族人,他已经杀害了嘉措头人,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所以你现在很危险,你必须暂时离开镇子。丹增说我离开了镇子,你怎么办?父亲说我自有办法。当天下午,父亲让丹增带着骑兵队大张旗鼓地离开镇子。父亲私下里交代骑兵队里的一个战士,要他密切监视丹增。然后父亲放出话来说,邻县发生了匪乱,丹增带着骑兵队去增援了。那天夜里,骑兵队根据父亲的事先安排,又悄悄返了回来,但他们没有回到镇上,而是潜伏在嘉措头人的城堡里。嘉措头人死后,城堡里就住着央金一个人。凭直觉,父亲知道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骑兵队走后,父亲派扎桑暗中监视“鹰人”。第二天,扎桑发现“鹰人”将他的鹰放飞了。那鹰悄无声息地朝雪山飞去,在草地上留下移动的黑影。等那只鹰再飞回来,降落到“鹰人”的肩膀上,扎桑抓住了“鹰人”。鹰腿上绑着一块牛皮,上面用藏文写着一行字:密信收到,明早下山。
父亲笑了,知道谁是奸细。他将那只鹰关在一只铁笼子里,然后一句话没说就放走了“鹰人”。扎桑不解地看着父亲。父亲说,没有了鹰,“鹰人”就失去了翅膀,他飞不到哪里去。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9)
这天黎明最黑暗的时刻,父亲悄悄把骑兵队从城堡里带出来,埋伏在工布马队下山必经之路的山坳里。天亮不久,工布的马队果然出现在父亲的伏击圈。一阵激烈的枪战之后,工布头人丢下七八具尸体,仓皇向雪山逃跑。这时, “鹰人”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骑着一匹黑马拼命追赶他的主人。工布扭头看见“鹰人”,回身一枪,“鹰人”从马背上飞落下来……
从此以后,工布的马队再也没有下过山。后来,听说他逃到喜马拉雅山深处。再后来,听说他逃到印度去了。
父亲对驮人丹增更加信任,任命他当了河源镇副镇长。
第二年春天,国家决定修建青藏公路,上级让父亲在河源挑选几个熟悉进藏路线的藏民,跟随西北运输总队一起从格尔木向拉萨探索线路。河源镇只有驮人丹增去过拉萨。父亲派丹增前去支援。
这年深秋,丹增回来了,人变得又黑又瘦。丹增说,运输总队的政委慕生忠传达了周恩来总理的指示,说青藏公路如同人的手背,平坦宜行,而且斩不断、炸不烂,非常保险,说要急修,先粗通,然后再改善。丹增说,他们探路队三十多个人,五十多峰骆驼,二十多匹骡子,从香日德出发,经过格尔木,翻越了昆仑山、唐古拉山,跨过了楚玛尔河、沱沱河、通天河。路上饿了,他们就在沙地上挖个坑,用牛粪烧红了坑壁,然后把和好的面团放在坑里捂上热灰焖熟了吃;渴了,就吃地上的雪。让丹增感到无比自豪的是,他们只用了七十多天就到达了拉萨。丹增说,现在慕生忠将军正带领筑路大军和几千峰骆驼开始修筑青藏公路。
让丹增和父亲感到吃惊的是,这年的十二月,慕生忠的筑路大军将青藏公路修通了,他们仅用了七个月零四天。
有段日子,央金总喜欢在父亲面前晃悠,弄得腰带上佩挂着的小佩刀、针匣、奶桶钩、银链叮当响,在父亲周围留下青草的味道。父亲莫名地害怕那声音和味道,央金一来他就紧张。
许多年后的那个下午,父亲对我说起了央金。父亲的口气很平淡,但我能听到一个男人的虚荣与自豪。父亲说那时央金工作很积极,经常帮助政府做一些适合女人做的工作。在他俩一次去工布庄园的路上,央金向他敞开了心扉。但是他拒绝了。
央金哭了。央金说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是在成亲的路上被嘉措头人抢去做了他的小老婆。她的新郎用腰刀扎伤了嘉措头人,还咬掉了一个仆人的一根手指。嘉措头人杀了她的新郎,剥下新郎的皮,用它蒙了一面鼓。每次听到那鼓声,她都心惊肉跳。
父亲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去嘉措头人城堡那天,为迎接说唱艺人,头人让人擂响了一面鼓,当时他看见央金脸色突变,双手哆嗦。难道央金说的就是那面鼓?原来那不是羊皮鼓,而是人皮鼓。父亲身上一阵寒冷,他没有想到慈眉善目的嘉措头人会如此残忍。
央金说她恨嘉措头人。他杀的那个男人毕竟是她的新郎,尽管她并不爱他。新郎家是用一头牦牛和三只羊把她换去做新娘的。嘉措头人经常让人把那面人皮鼓擂得咚咚响,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为了提醒她如果对他不忠,想逃跑,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同时也用那鼓声告诉他所有的奴隶,在他的领地里他就是天神,谁违抗了他的旨意谁就会遭殃。所以央金怕那面鼓,她恨嘉措头人。在嘉措头人死去的第三天,她就将那面鼓一把火烧了,也算是给那个没来得及当她新郎的男人举行了一个特殊的葬礼。现在头人死了,她自由了。可是自由又有什么用呢?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并不需要她……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河 五(10)
父亲向央金解释说:“不是你不好,不是你不可爱,而是我已经有老婆了。”
央金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可以做小……”
父亲说:“新中国实行一夫一妻婚姻制度,不允许有小老婆。”
央金沉默了。沉默了很久。然后她叹口气说:“我的命好苦啊,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那好吧,我这一辈子不嫁人了……”
父亲急了:“这怎么行?你还很年轻,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这草原上好男人多的是,你一定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
央金说:“找到了有什么用?找到了也不是自己的。”
父亲不知该怎样劝慰央金,本来就不善于言谈的他,那时就更加有些语无伦次了。“现在和平解放了,我们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你也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
从此以后,父亲每次见到央金都很拘束,好像欠了她什么。父亲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既不便于开展工作,如果让别人看出了央金的心思,还可能造成不好的影响。这里是藏区,处理不好会牵扯到民族政策,况且央金是头人的女人,跟别的女人不同。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央金找一个男人,让她重新组织一个家庭。
父亲首先想到了丹增。丹增为人善良,又孔武有力,也是孤身一人,如果能把他们俩撮合在一起就再好不过了。于是父亲有意撮合央金与丹增,但却遭到了央金的拒绝。央金很生气。
央金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央金说:“我嫁不嫁人不用你管!”
央金说:“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你给我挑选的人!”
那个无风的下午,父亲愧疚地对我说:“是我害了你央金阿姨。”我问父亲:“你爱过央金阿姨吗?”父亲吃惊地看着我。我没有退缩,笑着望着父亲。父亲的目光渐渐虚幻了,扭头望着远处的雪山。
父亲说:“你央金阿姨是个好女人。这样的女人谁不喜欢呢?”
父亲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这一辈子,没有对不起你母亲。”
父亲的意思是他一生对母亲是忠诚的,但是他的心里似乎也有央金阿姨的一席之地。可是那一席之地上到底生长了怎样的花朵,父亲模棱两可,我也不好进一步探究。
父亲去世后,他们之间的秘密才被央金阿姨自己揭开。
嘉措头人死后不久,父亲在嘉措头人城堡周围建立了一个新镇子。为了纪念牺牲了的嘉措,父亲给那个镇子起名叫嘉措镇。
父亲让扎桑当了嘉措镇镇长。
几年后的冬天,河源镇改为河源县。骑兵队解散。不久,上级派来了县长和县委书记。父亲当了武装部长。丹增当了农牧局长。
春天来临的时候,组织安排父亲去州里学习两个月。学习结束后,父亲将母亲接到了河源,当然,还有我的两个姐姐:江雪和江果。那时的草原莺飞草长,到处是盛开的格桑花。
央金一见到母亲,就明白父亲为什么拒绝她。
母亲与两个姐姐的到来,在巴掌大的河源县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说是刮了一场美丽的旋风一点也不夸张。
河源人都说,从前河源最漂亮的女人是央金,现在又来了一个比央金还要漂亮的女人。那个汉族女人还带来了两朵艳丽的小花:一朵是格桑花,一朵是雪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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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七(1)
我们跟母亲来到河源的时候才六岁。那时我并不知道江果不是我的亲妹妹,因为母亲总是对人说我们是孪生姐妹。可是我俩长得并不像啊。平心而论,妹妹江果长得比我漂亮。其实我也不算丑,我只是皮肤比妹妹江果黑了一点。所以我们一到河源,人们都说我们姐妹俩一个是格桑花,一个是雪莲花。
来河源路上的具体情景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们骑马翻了好几座雪山,过了很多草地和冰河,走了很长的时间很长的路,好像我们已经走到了天边边。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我的小屁股被马鞍磨破了,疼了好多天。还有就是母亲一路上都在呕吐,我真担心她把自己给吐空了。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父亲不但不心疼,竟然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母亲怀孕了。
母亲骂父亲:“你个没良心的,我都要死了,你还笑!”
父亲笑着说:“折腾得这么厉害,一定是个小子!”
我们到河源的第一天下午,家里就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那女人一走进屋门就让我们的眼前一亮。女人一身藏族打扮,但是看上去却与我们见到的其他藏族女人不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女人的眼睛乌黑明亮,躲藏在毛茸茸的睫毛后面,像夜空里一闪一闪的星星。女人一笑特别好看,脸上像开了一朵花。我没有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这么好看的女人。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妹妹江果跟我一样,目光粘在了这个陌生女人的身上。她悄悄告诉我说,她喜欢女人身上的衣裳,还有那些叮当作响的坠饰。
但是女人并不在意我们,好像我们是屋里极不起眼的两件摆设。女人的目光从一进门就没有离开过母亲。
女人说:“阿姐长得真漂亮!”
女人将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地上说:“这些你们用得着,以后缺什么找我啊。”女人上下打量着母亲说:“阿姐生了两个孩子,身材还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啊!”
女人的赞美让母亲的脸红了起来。母亲刚要说什么,突然干呕了两声,用手捂住了嘴赶忙往屋外跑。女人不知母亲怎么了,急忙跟了出去。可是母亲跑到院子里什么也没吐出来。女人说:“肯定是水土不服。”说着就在院墙角捏了一撮土,又进屋找到木勺,从木桶里舀来一勺水,将那撮土丢进去,端给母亲说:“你喝了就不会吐了。”母亲想解释什么,但是终于没有开口,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将水喝了下去。母亲果然不再干呕了。
女人临走的时候,似乎才发现了我们,走过来摸摸我们的脸蛋说:“多漂亮的两个女儿呀,以后我带你们去草原上玩。”
女人走后,父亲说她叫央金,从前是一头人的女人。头人死后,她就一个人孤零零住在一个城堡里,怪可怜的。母亲说可怜我倒没看出来,但总感觉得她怪怪的。父亲说哪儿怪?母亲低头收拾着衣物说眼神,我也说不好,一种女人的感觉。父亲看了看母亲,什么也没说。母亲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父亲。父亲低头认真地往火塘里添加牛粪,抬头看见母亲在看自己,笑着说:
“你看着我干啥?”
“你是我丈夫,看看不行吗?”
“你的眼神才怪怪的呢。”
“她很关心咱们嘛。”
“谁呀?”
“还能有谁?”
“这个镇上就这么多人,大家都很熟悉,相互关心嘛。”
“我又没说什么,你紧张什么?”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七(2)
“我紧张了吗?”
“看看,脸都红了。”
“你这人。”父亲用手指头点着母亲,笑了。
母亲说:“她比我漂亮吧?”
父亲没说话,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说话,就是承认她比我漂亮。”
父亲扭头问我们:“你们两个是不是把啥打碎了?”
我们奇怪地说:“没有啊。”
父亲认真地说:“你们把醋坛子打碎了。”
我和江果相互看了一眼,莫名其妙:“没有啊。”
父亲一本正经地吸了吸鼻子说:“那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儿。”
母亲“扑哧”一声笑了,扑过去拧父亲的耳朵。父亲说别拧了别拧了,把我的耳朵拧长了,我就变成兔子了。母亲说兔子可不吃窝边草!你给我记住,你要是敢有什么歪心思,我就把你的耳朵拧下来炒了吃。父亲说你炒着吃了我看你以后还拧啥。
父亲就是这样的好脾气,母亲怎么欺负他他都不生气。
后来,央金再来我们家的时候,父亲看也不看央金,更是很少跟她说话,打声招呼就忙自己的去了。我感觉母亲似乎不大喜欢央金阿姨来我们家。但是当着央金阿姨的面,母亲还是欢天喜地有说有笑的。央金阿姨一走,母亲对父亲说,人家是专门来看你的,你怎么爱理不理的样子?父亲说我哪儿敢多说一句?我不想耳朵被人家炒着吃了。
但是我和江果都很喜欢央金阿姨。因为她经常带我们到黄河边的草甸上和扎陵湖畔去玩。央金头上的发辫上编有不同颜色的丝穗,缀着小铜铃、银圈、珊瑚、珍珠、贝类等饰物,在阳光下闪着亮光,让我们十分羡慕。她的耳环上镶有玛瑙和绿松石,下端还垂吊一颗珊瑚珠和金丝银链串成的花坠儿。她一走动,它们就欢快地晃动,把我的心儿晃悠得痒痒的。黄河里的水清冽冽的,能看见里面的蓝天和白云,还有河底的水草。扎陵湖畔有一群群飞来飞去的鸟儿。央金就用手指着说,这是棕头鸥,这是斑头雁,这是玉带海鸥,这是赤麻鸭,这是黑颈鹤,这是鹭鹤。湖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央金好像都认识,说那是大嘴鱼,那是小嘴鱼,那是湟鱼,那是花麻鱼。央金还教我们如何识别草地上的花草。央金说我们如果走远一点,还会看见野牛、野驴、羚羊、盘羊、白唇鹿,雪山上还有棕熊、野狼、红狐、猞猁、雪豹、獾猪等等动物。尽管我们很好奇,但却不敢冒险去看雪山上那些动物。
有一天,央金阿姨问了我们:“我和你们的妈妈谁漂亮?”
这个问题母亲曾经问过父亲。真是奇怪,女人怎么都喜欢问这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我说:“你们都漂亮。”
央金阿姨说:“肯定有一个更漂亮的,你们说实话。”
江果说:“那你说,我跟姐姐谁漂亮?”
江果一下子把央金阿姨问住了,她看看江果,又看看我,然后自己笑了起来,用手指头戳了一下江果的额头说:“你最鬼!”
央金有一次带我们去了她的城堡。在城堡外面,我们遇见了一个皮肤黝黑的藏族男孩,他领着一只样子很凶的狗。我和江果吓得躲到了央金的身后。央金说那是镇长扎桑家的藏獒,那黑小子就是扎桑的儿子格桑。格桑大概从来没有见过汉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我们却离他远远的,生怕那狗扑上来。央金邀请格桑一起进城堡去玩,他却一转身跑走了,身后是他形影不离的藏獒。
城堡里空无一人,异常寂静。城堡里大部分屋子都上了锁,锁上落满了灰尘。但是央金住的屋子却很干净。她让我们坐在卡垫上,拿出风干牛肉招待我们,还打了酥油茶给我们喝。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七(3)
央金卧房里的木板墙壁上挂着一件发白的旧军衣。江果觉得好奇,就要穿在身上。央金急忙要了过来,说这个不能乱动。见江果撅起了嘴,她忙解释说:“这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东西,有它陪着我,我一个人夜里住在城堡才不会害怕。”
央金怕我们不相信她的话,撩起军衣的袖子给我们看,那上面果然有个枪眼,而且能隐约看见上面已经干枯的血迹。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那件军衣是父亲的。直到父亲去世时,央金才将珍藏了几十年的军衣拿出来,让我们一起埋进了父亲的坟墓。掩埋了父亲的那天晚上,我和央金阿姨坐在火塘边聊天。央金对我说她一生只爱过父亲一个男人。说着,她的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我们那天在城堡里玩得很开心,直到天黑才回家。
那天晚上,我们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母亲平时很少朝我们发火,不知道她那天火气为什么会那么大。父亲劝母亲说:“孩子嘛,说说就行了,别发那么大火,小心动了胎气……”父亲的话一下子将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母亲指着父亲说:“都是你惯的!还有你……你最好闭嘴……”
父亲将母亲搀扶到椅子上,笑着说:“你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没人能跟你相比!但是你一生气,鼻子就有些歪了……”
父亲向我们招手:“来来来,女儿们,快给你妈捶捶背,把你妈肚子里的恶气给她捶出来……”
我们没有想到,央金阿姨后来真的搬到了我们隔壁。央金阿姨搬家那天,我和江果特别高兴,帮她一趟一趟往屋里搬小东西。母亲尽管也出来帮忙,但是我看得出她不太开心。等父亲晚上回来,母亲劈头就问:“是你让她搬过来的?”
父亲说:“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是她找了丹增局长,是丹增安排她住在这里的。”父亲说的丹增是农牧局长,来过我们家几次。
母亲说:“她为什么要搬到我们隔壁?”
“我哪儿知道。隔壁是农牧局的房子,一直空着没人住,丹增就让她住过来了。”父亲说,“听丹增说,她住的城堡夜里经常响起脚步声,她一个人住着很害怕。其实她一个女人挺不容易的……”
母亲说:“她不容易你可以帮助她呀,她现在搬到咱们隔壁了,你帮助起来会更方便。”
父亲扭头问我们:“你们把啥打碎了?”
我们齐声说:“醋坛子。”
父亲哈哈大笑。母亲也忍不住笑了,指着我们骂:
“两个小叛徒!”
央金阿姨搬到我们家隔壁后,几乎天天来我们家,帮助怀孕的母亲做一些日常家务,有时还让母亲教她学习汉语。可是母亲教她的时候,她并不专心,眼睛时不时地打量着母亲。
央金对母亲说:“阿姐,你生过两个孩子,现在又怀着身孕,可是你的身材看上去还是这么苗条。”
父亲晚上回来,母亲不高兴地说:“说我生过两个孩子,不是明摆着说我老了吗?她是什么意思?”
父亲莫名其妙:“这是咋啦?谁招惹你啦?”
母亲说:“你招惹我啦!”
“我一回来你就说些没头没脑的话。”父亲笑着说,“是不是女人怀了孩子都这样不讲理?”
母亲说:“我就不讲理怎么啦?她好,她讲理,她没生过孩子,她年轻,她漂亮,去去去,你去跟她过吧!天天来我们家,我看她就是想见你!这鬼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待了,我明天就带孩子回州里去,我们走了你就跟她过吧!谁稀罕这鬼地方!”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七(4)
父亲说:“姑奶奶,小点声,小心人家听见。”
母亲降低了声音,咬着牙根说:“我就是想让她听见。”
父亲让我俩出去玩会儿,说爸爸妈妈有话要说。我们走后,不知道父亲用了什么魔法,让母亲平静了下来。母亲好像忘记了自己说的话,不再提离开河源的事。可是几天后,母亲又不高兴了。
那天央金阿姨又来我们家,母亲邀请她一起吃晚饭,问她想吃什么。央金阿姨说,大哥不是喜欢吃饺子吗,我们就包饺子吧。一句话把母亲脸上的笑容扫走了。但是母亲当时没有明显表现出来。等吃了饺子,央金阿姨走了之后,母亲对父亲说:“你喜欢吃什么她都知道,她多心疼你呀。这哪里是邻居,简直就是一家人嘛。”
父亲嬉皮笑脸地说:“藏汉一家亲嘛。”
母亲说:“你别给我打哈哈,说,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说:“又来了。做人可得有良心啊,你怀孕了,人家过来帮你做饭,你还这样说人家。”
母亲说:“说她你心疼了?”
父亲扭头看我们:“女儿们,你们把啥打碎了?”
我们一左一右抱着母亲的胳膊说:“啥也没打碎,我们不当小叛徒!”我们学着母亲口吻说:“说,你俩怎么回事?”
母亲也被我俩的举动逗笑了。
有一天,父亲骑马去牧区,回来下马的时候把脚崴了。央金阿姨拿来了用雪莲泡的青稞酒,说擦一擦就好了。说着就让父亲脱掉鞋子,蹲下来要给父亲脚上擦药酒。母亲急忙走过去拦住她,说还是我来吧。可是母亲肚子已经大了,蹲不下去。央金阿姨扶起母亲,说还是我来吧,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蹲在那里就给父亲抹药酒,抹一遍,揉搓一会儿,再抹一遍,又揉搓一会儿。
央金阿姨仰头问父亲:“还疼吗?”
父亲红着脸说:“好了好了,不用抹了。”
父亲想缩回脚,央金阿姨牢牢抓在手里不让他乱动。
央金阿姨走后,母亲生气地对父亲说:“你听听,‘都是自己人’,说得多亲呀。不行,你今天晚上必须给我洗脚,我心里才好受。”
父亲说:“好好好,我给你洗,我给你洗。”
父亲真的洗了脚,母亲才消了气。我们都觉得母亲有点过分。在母亲面前,父亲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样子,不管母亲发多大火,他给母亲的永远都是一张笑脸。但是有时候,父亲也很固执。即使是母亲,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那年夏天,父亲要一个人去雪谷。父亲说他要去挖掘几年前被雪崩掩埋的三个藏族兄弟。央金对母亲说,雪谷经常发生雪崩,很危险,让母亲劝父亲千万别去。母亲劝了,但父亲不听。
父亲神情很坚决地说:“他们是因为我让雪崩掩埋在那里的,我不能让他们一直待在雪谷里挨冻。”
母亲无法阻止父亲,眼看着父亲一个人骑马向雪山走去。
几天后,父亲回来拿了些糍粑和酥油又走了。
母亲去找丹增叔叔。母亲说:“丹增局长,你赶快去劝劝我家江三吧,他一个人又去雪山了。”丹增叔叔说:“这个固执的老江,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能从雪崩堆里挖出人来!我去把他找回来。”
丹增叔叔带人去找父亲。他没有劝回父亲,自己却留在那里跟父亲一起挖掘。然而,半个月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直到又一次雪崩降临,父亲他们才不得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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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八(1)
那年秋天,母亲生下了弟弟江河。母亲产后身体很虚,扎桑从雪山为母亲打来一只雪鸡,央金从家里拿来当归、黄芪、党参和晒干的雪莲,为母亲做了一锅雪莲炖雪鸡。
央金做汤的时候,父亲站在一旁观看。央金就交代父亲,要放多少雪莲,多少当归、黄芪和党参,要放多少清水,要什么时候放药,要炖多长时间,要每日早晚让她喝一碗,汤煮得不要太烫,也不要太温,等等,等等。
父亲不住地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后来,父亲自己去打雪鸡,有时也会带回来几只野兔,父亲按照央金阿姨教的办法,学着炖汤给母亲补养。母亲对父亲说,你炖的汤比央金炖的好喝。母亲说自己能做的事情尽量不要麻烦别人。
那段日子父亲很忙,母亲经常坐在窗户后面等待父亲回来。父亲比院墙高出半头,他每次走近家门的时候,半个脑袋就会在院墙外面一高一低地“沉浮”。母亲就对我们说:
“你爸回来了,赶快去打热水,端饭。”
有一天,我们看见父亲的脑袋在院墙外“沉浮”,“沉浮”到门口却不进来,往前“沉浮”走了一截,停住了。父亲那样子好像在跟一个人说话。我们看不见跟父亲说话的人,说明那人比父亲个子矮。父亲跟那个我们看不见的人在院墙外面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我们都有点等不及了。母亲对我说:“你去看看,看你爸跟谁在说话。”
我跑出院子,看见父亲跟央金阿姨在说话。我跑回来报告给母亲。母亲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我一猜就是她。”
父亲一进门,母亲就说:“我坐月子,你坐不住了吧?”
父亲笑着说:“你坐月子,又不是我坐月子。”
母亲笑着说:“你心里长草了吧?”
父亲说:“我心胸再宽广也不是草原,长啥草?”
“野草呗,杂草呗。”母亲收住脸上的笑容,“你们站在外面说话多累呀,干吗不到家里来说?就是我们家不方便,你也可以上人家里去说呀。外面多凉呀,你不怕自己感冒,总得关心人家呀。”
父亲终于明白了,笑着说:“我们谈的是工作,你多心了。”
我想接下来,他们免不了一场唇枪舌剑。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天母亲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睬父亲。
可是那天半夜,我被父母小声争吵弄醒了。
母亲说:“说实话,你跟她到底有没有?”
父亲小声说:“没有。确实没有。”
“手都没碰过?”
“握过一次手,同志间的,礼节性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你心里明白。”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说实话。”
“我们的身子贴在一起过。”
“怎么贴的?”母亲的声音有点异样。
“我们骑在同一匹马上,我在前面,她在后面,我们奔跑着,她就贴在了我的后背上……”
“她的胸脯贴着你的后背?”
“对。”
“贴得紧不紧?”
“不紧她早就从马背上掉下来了。”
“你当时什么感觉?”
“能有啥感觉?当时我们在躲土匪的枪子,没想那么多。”
“鬼才相信!”
“我当时真的啥也没想,只觉得后背热乎乎的……跟我第一次救你一样,热乎乎的……”
“再没别的?”
“再没别的,真的,天地良心!”
“我就奇怪了,怎么你总是救女人?”
“赶上了嘛,我有啥办法。”
“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
“老实说!”
“后来有一次,她说她喜欢我。”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八(2)
“她真这么说的?”
“真这么说的。我说我有老婆。”
“她怎么说?”
“她没说话,就哭了。”
“然后你就哄她?”
“我没有哄她。”
“鬼才相信。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们就来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你都看见了。”
“我们来了,耽误了你们的好事,对吧?”
“看你说的啥话!她不是那种人,我更不是那种人。”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好!要是我不来,你们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呢。我可告诉你,以后你给我离她远点!”
“隔壁住着,能远得了吗?”
“我不管,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跟她单独说话,我就带着孩子永远离开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总是用离开来吓唬我。”
“我可不是吓唬你,要不,你可以试试!”
许多天后,父亲回家对母亲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母亲说我放心什么?父亲说央金要去州里参加民族干部学习班,要去一年哩。母亲说你就是关心她,是不是你让她去的?父亲说培养民族干部是党的政策,是县委决定的,我一个武装部长哪有那么大本事。你不是讨厌她住在隔壁吗?她一走,你不就省心了?母亲说我觉悟没有那么低。你别忘了,我也是共产党员。
央金阿姨临走的时候来跟我们告别,母亲对央金阿姨说:“学习班上要是有合适的男人,你也给自己找一个,一个人多孤单啊。”
央金说:“我是头人的女人,谁会要我?”
母亲说:“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喜欢你的男人肯定很多,谁娶了你还不半夜笑醒?”
央金阿姨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央金阿姨走后,我们家一下子清静了许多。没有央金阿姨的日子里,我和江果感觉很无聊。有一天,母亲对我们说:“这么长时间看不见你央金阿姨,我还怪想她的……”
一年后,央金阿姨学习回来了。她还住在我们家隔壁,可是我们再也找不到从前的那个央金阿姨了。央金阿姨变了,变得更漂亮了,变得不爱说话。她不像从前那样有事没事总来我们家。她好像很忙,有许多事要做。我们很失落。
母亲问我们,你们央金阿姨怎么不爱来我们家了?我们说不知道。母亲自言自语地说,我也没有得罪她呀。江果说,你以前不喜欢她来我们家,这就是得罪。母亲说小孩子不懂,别瞎说。江果说我懂,你怕央金阿姨勾引爸爸。母亲吓得急忙去捂江果的嘴,说姑奶奶你小点声,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
有一天,母亲在门口碰见央金阿姨,请她进来坐坐。央金阿姨说我很忙,我现在在县委办公室帮忙,有许多事情要做。组织派我去学习,我可不能白学习,让组织失望。
母亲忍不住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在学习班上就没有遇上一个心上人?”
央金阿姨说:“我们在学习班上要学的东西很多,时间很紧的,我感觉自己一个脑子都不够用了,哪还有心思想个人的事情。”
母亲用大姐姐的口吻说:“学习要学,工作要干,个人的事情也要考虑,革命家庭两不误嘛,你可不能耽误了自己。”
“耽误了就不嫁了。”央金阿姨朝母亲笑笑,急匆匆地走了。
留下母亲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
对我来说,弟弟江河实在是个麻烦。好像弟弟是妈妈专门给我生的。毫不夸张地说,弟弟江河是在我的肩膀上长大的。
江果只知道跟男孩子们在草原上疯玩,从来不看管弟弟。可是父母从来不说江果,好像她生下来就是玩耍的,而我的任务就是看管弟弟。更让我生气的是,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先给弟弟,再给妹妹,最后才能轮到我。我感觉很委屈,冲父母说:“我跟江果一样大,凭什么她可以玩,我却要看弟弟?”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八(3)
父亲说:“你是姐姐嘛。”
我说:“可我只比她大那么一点点。”
母亲说:“大一点也是姐呀。”
我生气地说:“做姐姐真倒霉!要不让江果做姐姐,我做妹妹!”
父母被我的话逗笑了:“傻孩子,这能随便换吗?”
格桑带着他的藏獒和一帮孩子,经常来找我和妹妹玩。可是我要看护弟弟,不能跟他们一起玩。很多时候,我都是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看着他们追逐旱獭、野兔,或者玩老鹰抓兔子的游戏。看着看着,我心里就开始痒痒,就将弟弟放在草地上,跑过去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弟弟有次险些爬进了黄河。母亲狠狠骂了我一顿,后来我就不敢乱跑了。格桑比我大两岁,有时他会帮我看护弟弟,让我去跟孩子们玩一会儿。但是没有格桑,我又觉得没有意思。
一天,格桑采了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编成花冠戴在我的头上。格桑说我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妹妹江果生气了,非要格桑也给她编一个,而且要比我的花冠大。格桑编了一个更大的给她,妹妹这才开心地笑了。妹妹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要最好的,什么都得比我强。我从来不跟她争,什么事都让她。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姐姐呢?
弟弟三岁的时候,我们家里有一天来了一位坐吉普车的客人。看见家门口的吉普车旁围了许多小孩,我和妹妹好奇地走进家门,看见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坐在屋里,正在跟父母说话。他们好像都很激动,母亲一边笑一边转身抹眼泪。看见我们进来,父亲招手说:
“来来来,快叫刘伯伯。”
我们叫了声“刘伯伯”。江果盯着客人看了半天,然后好奇地问:“刘伯伯,你怎么少了一只耳朵?”
我一看,“刘伯伯”果然少了一只耳朵。
母亲瞪了江果一眼:“小孩子没礼貌!”
刘伯伯并不生气,笑着打量着我俩,扭头问母亲:“她们都长这么大啦?哪个是江雪,哪个是江果?”
没等母亲回答,江果就抢着说:“我是江果,她是江雪,这是我弟弟江河。”
刘伯伯哈哈笑了起来,对父亲说:“老江啊,你这家伙有福气,娶了茹雅这么好的老婆不说,还儿女双全啊!”
刘伯伯招手把我们叫到他身边,送给我和江果一人一个漂亮的塑料发卡,把一支黑色的塑料手枪给了弟弟江河。最后,他从挎包里掏出来一条红色的纱巾,送给母亲。又掏出一条香烟,扔给父亲。
父亲说:“你留着抽吧,我早就戒了。”
刘伯伯说:“嗬,茹雅同志管得很严嘛。”
母亲说:“革命靠自觉,他那倔脾气,谁管得了?”
父亲说:“你可别在老营长跟前告我状,我可从来没欺负过你。”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刘伯伯叫刘达,以前跟父母在一个部队,刚调到我们州里当副州长。听说我们在河源,他专门跑过来看我们。
第二天,刘伯伯走了,我们一家人送出很远,直到吉普车消失在雪山那边。母亲的红纱巾在风中飘扬。
父亲说:“这纱巾还真好看!”
“当然啦,上海货嘛。”母亲说着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走出雪山,到大上海去看看。”
父亲说:“到时候,我给你买更漂亮的纱巾。”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小心眼儿!”
父亲说:“我的心除了你,装不下别人。”
母亲说:“央金当上了妇女主任,是你极力推荐的吧。”
父亲认真地说:“央金同志工作一直很积极,县里的领导们大家有目共睹,何况人家经受过组织培训,符合优先选拔民族干部的政策,提拔她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
母亲笑了:“我开个玩笑,你急什么?”
父亲一本正经地说:“这种玩笑以后最好不要开,影响不好。”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九(1)
我们刚到河源时,母亲不习惯像藏族女人那样去黄河边背水,我们家的水都是父亲晚上悄悄背回来的。在藏区背水是女人的事情,男人去背水会让人笑话。母亲懂得了这一点,后来就自己去背水。先是半桶,慢慢增加到一桶。日子久了,母亲背水的样子,很像一个纯粹的藏族女人了。
在我的记忆里,总也抹不去母亲那时去河边背水的身影。母亲弯腰往木桶里舀水的身影,还有母亲站在河边眺望的身影。早晨或者傍晚,河面上起了水雾,看上去很像母亲的呼吸。
后来我们长大了,就替母亲去背水。但是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母亲的身影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黄河。母亲高兴的时候,悲伤的时候,跟父亲怄气的时候,她都是会端着肩,袖着手,默默地站在河边,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那种时候,我不知道母亲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每当母亲从河边回来,她一下子就平静了许多。
父亲当上副县长后就更忙了,他经常要骑马到牧区去检查工作,一走就是好几天。父亲很爱马,马也很听他的话,他一个口哨,他的马就会嗒嗒嗒地跑到身边来。母亲说父亲跟马有缘分。父亲吹口哨的时候,调皮得像个孩子,一点都不像一个副县长。
有天夜里,我听见父母在黑暗中说话。
母亲说:“是不是老营长帮了你?”
父亲说:“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当这个副县长!”
“说着玩的,小孩子似的说翻脸就翻脸?我知道,是你自己干出来的行了吧?要我说,你也早该提拔了!”
父亲说:“忙过这段日子,我想回老家看看。”
“感觉一下衣锦还乡的味道?”
“你们文化人花花肠子就是多!我离家已经十几年了,想回去看看就是衣锦还乡?我是说,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
“好啊,我跟你一起回去。这鬼地方太偏僻了,我早想离开这里了,我回去就不想再回来了。”
“你又来了。说正经的,我们回去路途遥远,不可能把三个孩子都带上,我看就带老大一个回去算了。”
“那江果和江河呢?”
“留在河源,让央金照看着就行了。”
“你就信任她!”
“她很喜欢这几个孩子,你没看出来?”
“我看是喜欢你吧。好啦好啦,我说着玩的,看你那样子!”母亲说,“咱们回老家的时候,正好可以到州里去看看老营长。”
“去州里绕道,我们直接去西宁。”
“行了行了,不去就不去,小心眼儿!”
“我没别的意思,那样真的要绕不少道。我们骑马走出雪山,然后再换汽车到西宁,到西宁后再倒火车到兰州……”
一听说要坐火车,我忍不住说:“太好了,我就想坐火车!”
母亲说:“你这丫头,吓我一跳,睡觉!”
几天后,我跟着父母就骑马上路了。
可是,这次旅行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好玩。除了坐上了我梦寐以求的火车,其他的一切都给我留下了痛苦的记忆。
距离老家越来越近,父亲脸上的表情就变得越来越复杂。因为一路上,我们看到的都是饥饿的人群。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全国正在遭受一场罕见的自然灾害。父亲心情很沉重,他没想到老家人的日子会那样苦焦,更没想到解放这么多年了还会饿死人。
“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
父亲像在是问母亲,又像是自言自语。
母亲说:“我们待在偏僻的藏区,没想到外面会是这样。”
我们后来才知道,我们之所以没有挨饿,那是因为国家对藏区一直实行优惠政策,国家把大量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西藏和青海藏区,确保藏区不饿死一个人。书包网 www.61k.com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九(2)
更让父亲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父母解放后不久就去世了。父亲的哥哥,我的大伯几年前才成家,娶了一个外乡逃难的哑巴女人。那女人带来一个男孩,比我小两岁,叫满仓,父亲让我叫他弟弟。满仓光着脚丫,流着鼻涕,胸前结满饭痂,看上去明晃晃的,估计敲起来会■■响。满仓躲在他母亲的身后,好奇而又胆怯地看着我们。家里只有两间草房,几乎没有什么摆设。而且已经断粮。
父亲说:“这日子咋还跟过去一样?”
大伯不好意思地搓着一双粗糙的大手说:“这两年连续大旱,庄稼没有收成,不光咱家是这样,村里家家户户都这样。”
村里人听说父亲回来了,而且还当了县长,都跑来看我们。
人们惊奇地问父亲:“你还活着?”
父亲说:“活着。”
“你真是命大福大啊,还当了县长。”
“副县长,刚当没几天。”
“咱们村几百年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县长。”
“你不是跟马步芳的队伍走了吗?现在咋又当了县长?”
父亲向人们说了他的经历。人们就不说话了。父亲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就因为他当初跟马步芳的队伍走了,解放后家里受到了牵连,爷爷奶奶整天长吁短叹,后来相继离开了人世。大伯也因此一直讨不到老婆,把日子才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父亲听了很吃惊。他没想到自己会给亲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和伤害。
那天晚上,等村里人走后,父亲跟大伯说了很久的话。说到了小时候他们合穿一条裤子的事情,兄弟俩都伤心地落了泪。
第二天,大伯带我们去了爷爷奶奶的坟地。父亲朝着两个黄土堆“扑通”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在那里默默地一直坐到天黑。
哑巴大妈是个善良的女人,将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们。所谓最好的东西,无非就是用玉米皮和苜蓿做的一种麦饭。大伯说,麦饭麦饭,应该用麦面做的,可是家里早就没有麦面了,只能委屈你们了。麦饭蒸好后,哑巴大妈用筷子在油罐子里蘸了蘸,在锅里点了点,算是放了油,然后炒了炒。那麦饭很难吃,有些扎喉咙。但是父亲吃得很香。母亲也边吃边说,好吃好吃。
弟弟满仓从村里油坊弄来一些油渣,说是好吃,让我尝尝。我一尝,跟玉米皮麦饭一样难吃。难吃也得吃,总比饿肚子强。可是我没想到,这些东西吃下去会拉不下来。我急得直哭。母亲找来一根长钉子,让我撅起屁股,用钉子盖一点一点帮我抠了出来。
我很恐惧,不敢再吃任何东西,几天工夫,人就瘦了一圈。母亲看着很心疼,劝父亲早点回河源。父亲说等他办完一件事就走。
父亲带我和母亲去了一趟县城。村子距县城有十几里山路,走出那片黄土塬,沿着黄河岸边再走七八里地就是县城。这里的黄河水很浑浊,河里有光屁股孩子玩耍,个个泥猴一样。我问母亲,为什么这里的黄河没有我们河源的黄河清?母亲说,因为黄河流经了黄土高原,所以就变得浑浊。我又饿又累,实在走不动了,父亲就背着我走。我趴在父亲的背上,嗅着他身上的汗味儿,心里就想:父亲小时候也像河边那些泥猴似的光屁股孩子一样玩耍吗?
到了县城,父亲带我们走进一个小饭馆,他一下子买了九个馒头,摆在桌上对我说:“雪儿快吃吧,看看小脸都饿瘦了。”我早就饿急了,抓起一个馒头就吃,一口气吃了三个。那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的馒头,许多年后我还能闻到那馒头的香甜味道。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父亲让母亲吃,母亲吃了半个就吃不下了。母亲将手里的半个馒头递给父亲,说我俩分一个就行了,把剩下的几个馒头给满仓那孩子带回去吧。父亲没有吃那半个馒头,连同剩下的五个馒头一起装进了军用挎包。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九(3)
“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跟着我回来受苦了。”父亲叹了口气,“我真没有想到内地老百姓的日子会这么苦,在我们河源,老百姓起码还不会饿肚子。这都是因为党的民族政策好啊。”
县城不大,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民政局。民政局的人看了看父亲的工作证,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父亲一会儿,问:“你是副县长?”
父亲说:“啊,咋啦?”
“你真是副县长?”
“真是,咋啦?”
民政局的人摇摇头说:“看上去不太像。”
父亲一听就火了:“县长脸上刻着字?”
“这下像了,你一发火就有点像县长了。”
父亲不想跟那人闲扯,把自己因为一把马料当了马步芳的骑兵,又如何投奔的解放军,一五一十对民政局那人说了。
那人问父亲:“你是哪年投奔解放军的?”
父亲说:“一九四八年。”
“哪个部队?”
“野战军A师。”
“再具体点。”
“野战军A师独立营。”
“当时营长是谁?”
“刘达。”父亲说,“我咋感觉你是在审讯我?”
“我不问清楚咋帮你解决问题?刘达现在人在哪里?”
“现在藏族自治州当副州长。”
“那好,你让他写个证明材料,盖上州政府的公章寄过来。”
从民政局一出来,父亲就去邮局给刘伯伯挂电话,挂了很长时间电话才接通,可是那边说刘伯伯不在州里,到西宁开会去了。
父亲决定提前回青海,找刘达伯伯开证明。临走的时候,除了我们三个人的路费,父亲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大伯一家。其实,那总共不过十三块六毛钱。
我们好不容易在西宁找到了刘伯伯开会的地方,可是那里的工作人员说,会议已经结束了,参加会的人都已经回去了。
我们只好绕道去州里找刘伯伯。我们见到刘伯伯的时候,是第三天傍晚。一只耳朵的刘伯伯正在家里洗衣服,双手沾满了肥皂沫。
母亲说:“你咋自己洗衣服,嫂子呢?”
刘伯伯说:“她跟孩子在西宁,就我一个人在这里。我算是半个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父亲说:“你咋不让她到州里来工作呢?”
刘伯伯说:“不是我不叫人家过来,是人家嫌这里苦不愿意过来。你以为哪个女人都像茹雅那样通情达理?”
“别表扬我了,我这人经不起表扬。家里有啥菜赶快都拿出来,我给你们炒几个菜,你们老哥儿俩喝几盅。”
刘伯伯说:“你能找到啥就做啥吧。”
母亲说着就挽起了袖子,走进了厨房。
父亲把家里因为他当过马步芳的骑兵受到牵连的事对刘伯伯说了,想请刘伯伯写一份证明材料盖上公章寄回县民政局去。刘伯伯说明天上班就办。母亲干活很麻利,一会儿就炒好了菜:一盘鸡蛋,一盘土豆丝,一盘葱爆羊肉。刘伯伯打开一瓶青稞酒。好久没有嗅到肉香了,我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刘伯伯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江雪快吃呀,还等啥?”说着给我夹了一筷子肉,我一口就吞进嘴里,好香啊。
父亲和刘伯伯喝着酒,说着话,两人都很高兴。不一会儿,一瓶酒就见了底。刘伯伯还要去拿,母亲拦住了。
“别喝了,看你脸都喝红了。”
刘伯伯说:“脸喝红了算啥?把脚后跟喝红了那才算喝好了。”
母亲说:“真喝多了,舌头都短了。”
刘伯伯说:“平时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今天你就让我和老江喝个痛快吧!”说着,又从墙角拿了一瓶。
父亲问刘伯伯:“你那小子该上学了吧?”
刘达伯伯一边给父亲倒酒一边说:“已经二年级了。”
母亲抱怨说:“还说呢,江雪她们也早该上学了,可是河源那鬼地方连个学校都没有,让她们到哪儿去上学?”
父亲说:“学校马上建,我们回去就建!”
母亲说:“老师呢?那地方那么偏僻,谁去?”
父亲笑着说:“你不就是现成的老师嘛。”
母亲不高兴地说:“我可不想在那里待一辈子!”
刘伯伯见父母争执起来,对父亲说:“老江啊,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河源?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调到州里来工作,这样孩子上学的问题不就解决了?还有,茹雅也可以在这边参加工作嘛,像她这样有文化的人,在州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母亲高兴地说:“这个主意好!老江你说呢?”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刘伯伯说:“河源掩埋着跟我一同去的战友,雪山上还有三个藏族兄弟没有挖出来,我咋能走?”父亲扭头看着母亲说:“我会让孩子们尽快上学,不光让我们的孩子,还要让那里的孩子们都能上学,我们回去就建学校!”
母亲生气地说:“固执!”
刘伯伯端起酒杯说:“老江!冲你这几句话,我敬你一杯!”
母亲说:“哎,说着说着,你俩怎么站到一起去了?”
刘伯伯笑着说:“我们本来就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嘛。”
母亲说:“那我就不是战友了?”
“你跟老江是同一个战壕,跟我不是。”刘伯伯说完哈哈大笑。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时,刘伯伯明显醉了。他搂着父亲的肩膀说:“老江,还是你有福啊,找了茹雅这么个好女人……”
父亲说:“嫂子不也有文化,挺漂亮的嘛。”
刘伯伯说:“她?她要是有茹雅一半就好了……”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1)
我们回到河源那天晚上,江果和江河像商量好了似的不理睬我们。母亲想把江河拉进怀里,江河拼命挣脱,逃得远远地瞪着母亲,好像那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恶魔。
母亲又朝江果招手:“江果快过来,妈妈这里有糖。”
江果瞪着母亲:“我不稀罕你的糖!”
父亲笑着说:“看样子,这两个家伙生气了。”
母亲走到江河跟前,将一把糖果硬塞进他的衣兜。江河开始还拒绝,用手推搡母亲的手,后来的推搡就有些犹豫了,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去看江果。江果直冲他摆头。但是江河到底还是没有舍得将母亲塞进兜里的糖掏出来。
江果冲江河喊:“叛徒!”
母亲笑着走到江果跟前,又塞给她一把糖果。江果将糖果扔在地上。江河也学着江果的样子,把糖果全部掏出来,扔在了地上。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说:“你们太过分了!”
江果冲我嚷嚷:“你当然不过分,他们带你出去坐了火车,逛了花花世界,吃香的喝辣的,你当然不过分!”
我说:“这些糖果是刘伯伯给的,爸爸妈妈都没舍得吃一颗,我也只吃了一颗,你们还这样不知好歹!”
妹妹江果说:“要是带我回老家,我一颗也不吃。”
弟弟和妹妹一连几天都不理母亲,弄得母亲心里很不是滋味。
父亲回来后就向县长建议筹建河源小学。父亲对县长说,中央对西藏的“十大政策”里其中第六条,就是要求“发展西藏民族语言文字和学校教育”,我们应该建一所学校。县长说我也正在想这事呢,我们不谋而合。县长安排丹增局长协助父亲修建学校。
那段日子,丹增叔叔经常来我们家跟父亲商量建设方案。丹增叔叔整天乐呵呵的,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发愁的事。后来我才知道他刚结了婚,娶了一个漂亮的牧区姑娘。
母亲并不关心修建学校的事,但是父亲总爱不知趣地征求她的意见。母亲就不耐烦了:“我又不是县长,你问我干啥?”
父亲笑着说:“你不是县长可你是未来的校长呀,校长的意见比县长的更重要。”
母亲瞪着父亲说:“谁说我要当校长?”
父亲说:“不是你要当,是组织要你当。”
母亲说:“你又不是组织,你说了不算!”
父亲认真地说:“但是我听组织说了,茹雅同志是个好同志,又有文化,又善良,又漂亮,当校长最合适。”
母亲被父亲的话逗笑了:“你就耍嘴皮子吧你,当校长跟漂亮有屁的关系?”
“茹雅校长怎么能说粗话呢?”父亲严肃地说,“组织还说了,茹雅同志脾气不好,尤其是对老江同志不够尊重,今后得改!”
母亲笑着就跑过去要拧父亲的耳朵。父亲用手护着自己的耳朵,边躲闪边说:“女同志对男同志动手动脚,这成何体统!”
我发现母亲对建学校的事表面上漠不关心,实际上却很留意父亲和丹增叔叔他们每一步的进展。一次母亲终于忍不住了,指着父亲面前的草图说:“教室能这样建吗?你们见过这样的教室吗?”
父亲跟丹增叔叔相互看了一眼,会心地笑了。
父亲说:“我们的茹雅校长终于说话了。”
学校很快就建好了。只有一间教室。母亲当了校长,也是惟一的老师。学生只有十六个,年龄相差七八岁,但是不论年龄大小,都在惟一的教室里上课。十六个学生里,我和江果的年龄并不算大,最大的是扎桑镇长的儿子格桑。他比我们大两岁,已经十三岁了。最小的是弟弟江河和一个名叫卓玛的女孩,他俩只有五岁。母亲先教大孩子写字,然后再教小孩子念拼音;一会儿教语文,一会儿教算术。一天下来,母亲累得舌干口燥,回到家话也不想说一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2)
第一天上学,格桑就带着他的藏獒。母亲吓得脸色都变了,小卓玛也被吓哭了。母亲对格桑说:“以后上学不许带狗!”格桑后来就不再带他的藏獒了。但是上课的时候,我从窗户看见他的藏獒一直远远地蹲在河边,等待着它的主人放学。格桑一离开学校,藏獒就会跑过去,跟在格桑后面一起回家。
我很羡慕格桑有一条忠诚的藏獒。江果也想自己养一只。有一天放学,江果拉着我追上格桑。江果问格桑:“你家还有小藏獒吗?”
格桑说:“有啊,我家的藏獒上个月刚下了三只。”
江果说:“能给我一只吗?”
格桑说:“女孩子养藏獒不好。”
江果说:“怎么不好?”
格桑说:“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江果说:“你骗人!”
格桑说:“不骗你,我阿妈说的。”
江果说:“嫁不出去我就嫁给你!”
“你太凶了,像个男孩,我可不敢要。”格桑看着我说,“将来我要娶老婆就娶江雪这样的,江雪听话,像个女孩子。”
我的脸腾地红了:“你别乱说!我才不嫁给你呢!”
江果霸道地说:“我不管!你不给我藏獒,我就向我妈告状,说你上学还偷偷带着藏獒!”
格桑挠了挠头说:“你养藏獒,就不怕你阿爸阿妈说你!”
江果说:“我才不怕呢。”
格桑想了想说:“那好吧,我明天给你带一只。”
第二天,格桑果然带来一只小藏獒。下午放学的时候,江果把小藏獒带回了家。母亲见了很生气,但也只是说了江果几句,就不再吭声了。父亲不但没有说江果,而且还给小藏獒在院子里搭建了一个小窝。他们就是这样,从小溺爱江果,什么事都惯着江果。要是换了我和弟弟肯定不行。
弟弟江河也很喜欢小藏獒,他一放学就带着卓玛到家里来看小藏獒,两人就在藏獒的小窝旁高兴得咯咯直笑。
那年夏天,父亲组织迁移进城的牧民扩建了县城。县城多了一条街道,与从前的那条正好构成十字形状。新街道上清一色的藏族碉房,所有的碉房都分上下两层,底层养牛养羊,或者作为贮藏室,第二层才住人。也有建三层的,最高的一层一般是经堂和晒台。
母亲在课堂上站一天把脚都站肿了。父亲尽管很忙,但只要母亲一回家,他就像对待女王一样将母亲扶到餐桌前,端上亲手做的饭菜说,老婆辛苦了,趁热吃吧。母亲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就吃,好像她真是一个女王。
吃完饭,母亲动也不动,坐在那里支使父亲干这干那。母亲爱干净,要求屋里必须利利索索,整洁干净。尤其是灶台,必须跟藏族人家里一样,一尘不染。等父亲刷洗了碗筷,母亲说这儿不行你再擦擦。父亲就去擦擦。母亲又说那儿也不行,你重擦。父亲就重擦一遍。母亲真是过分。但是父亲总是笑嘻嘻的,好像被母亲支来使去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情。
更让我觉得过分的是,父亲竟然还给母亲洗脚。他一边洗还一边安慰母亲:“你看看这脚,都肿成这样了,啧啧,真是伟大。”
母亲说:“你少献殷勤,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
父亲嘿嘿一笑:“只要你不离开河源,我天天给你洗脚……”
夏天来了。父亲又要去雪山挖掘那三个藏族兄弟了。母亲不让他去,但是父亲还是在母亲上课去的时候,悄悄带人去了雪谷。
半个月后,父亲回来了。他们一无所获。父亲黑了,瘦了。但母亲一点都不心疼父亲,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父亲一眼。父亲嬉皮笑脸地端来热水,要给母亲洗脚。母亲看见父亲手上裂开的血口子,抓在手里看了又看,然后伤心地哭了。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3)
母亲说:“你个傻子,倔驴,你这是何苦呢?”
父亲说:“找不到那几个兄弟,我这心里不安啊……”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几个可怎么办啊!”
“在我没有找到那几个兄弟前,好心的阎王爷不会收留我。”父亲说,“学校就你一个人也太累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央金没事的时候让她去帮帮你,也好让她教教孩子们学习藏语……”
母亲看着父亲,想说什么又没说。
有了央金帮助,母亲轻松了许多。央金上藏语课的时候,父亲有时也来旁听。父亲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悄无声息地坐在我们后面,认真地听,细心地记。父亲的字写得很大,每个字足有鸡蛋那么大。我们和母亲经常耻笑他。但是父亲的记忆力却好得惊人,什么东西只要进了他耳朵就别想再出来,所以父亲学习藏语比我们还快,经常得到央金阿姨的表扬。后来父亲到牧区去检查工作,不用带藏语翻译,自己就可以直接与牧民对话。
我很喜欢央金阿姨给我们上课。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身上的藏袍和闪亮的服饰也很漂亮。即使是旧藏袍,穿在她的身上也是那样的熨帖好看。江果更是崇拜央金阿姨,她甚至悄悄模仿央金阿姨的手势动作和说话的口气。江果缠着母亲也要一身藏袍。母亲不会做,只好请央金阿姨帮忙。央金阿姨给江果做了一身藏袍,而且还配备了藏族女孩子应有的所有饰物。江果穿上藏袍,佩戴上那些银光闪闪的饰物,看上去活像一个小央金。那腰带由镂花鎏金的白银板连缀而成,上面嵌有二十多颗珠子,挂着小佩刀、针匣、奶桶钩、银链、响铃串等饰物。还有一个银质的护身盒,上面镶嵌着好看的松耳石,里面装着佛像。
看着漂亮的江果,我羡慕极了,也想有一身那样的打扮。但是母亲说那身藏袍和服饰需要不少钱,等攒够了钱再给我置办。我还能说什么呢?父母从小就宠着江果,在他们眼里,江果永远是第一,我是第二。现在有了弟弟,我变成了第三。我已经习惯被冷落。
央金毕竟是县里妇联主任,工作很忙,不能天天来学校上课。后来在县里的要求下,州里给我们派来了一个藏族老师。
丹增叔叔当上了副县长,跟父亲职务一样高,但是他还和以前一样,经常来向父亲请示工作。父亲说我们都是副县长,以后不用再向我请示了。丹增叔叔说,你是县里的*,有事不请示你我这心里还真不踏实。父亲说像你这样的民族干部是党的财富,以后可能还要担任更重要的职务,所以你要学会独立工作。丹增叔叔笑笑,点点头,可是过后他还是照样来请教父亲。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们就到了上中学的年龄。可是河源没有中学,我们只能到州里的寄宿中学去上学。
我和江果第一次离家,上学没几天就开始想念父母,想念河源。在河源的时候我们没有觉得河源怎么样,离开了才发现河源是那样的让我们牵肠挂肚。我很想念母亲,尤其是在第一次来那个的时候。
那天半夜,我突然感觉小腹很痛,感觉有股热热的东西在那里悄悄爬动。用手一摸,热热的,湿湿的,黏黏的。拿到鼻子下面一闻,有点腥味儿。我用手电一照,呀,是血!我吓哭了,但又不敢哭出声。我咬着被角,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一直到天亮。
那个时候,我特别想念母亲。如果母亲在身边,我就不会害怕。如果母亲在身边,她就会教我如何应付。可是母亲不在。我得独自应对。但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应对。第二天血更多,我担心这样下去会把身体里的血流干。我悄悄告诉了妹妹江果。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4)
江果一听就笑了:“你也来了,太好了!”
我很生气:“我都这样了,你还笑!”
江果说:“傻瓜,是女人都得这样。这叫月经你懂不懂?我半个月前就来过了。”
听江果这么一说,我如释重负。“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江果说:“告诉你干啥?这种事别人又帮不了你。”
我很羞愧,感觉无地自容,为自己的胆怯与无知。我是姐姐,却不如自己的妹妹成熟。我这个当姐的真是不好意思。
刚上中学那阵,我们半个月回一次家。那时河源还没有通公路,更别说公共汽车了。我们就向当了州长的刘达伯伯借了两匹马,骑马回河源。回家的路上要走一天,回来要走一天,在家再待上一天,这样三天就没了。关键是还得耽误两天的课。尽管那时学校对学习抓得不是很紧,但父亲不愿意我们这样,说你们跑来跑去的,把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能学到啥东西?父亲这么说让我们感到很委屈,后来我们就一个月回一次家。
格桑也在州里上中学,许多时候我们结伴回河源。我们骑马,他步行。格桑的银质嵌珠的箍辫圈在阳光下闪着亮光,牛皮腰带上的护身佛盒、腰刀、腰包随着走路的节奏叮当作响,很是悦耳。
格桑越走越慢,看样子已经走不动了。我让他跟我同骑一匹马,他红着脸摇摇头。我说我走路,你骑马。他还是摇摇头。我就和江果合骑一匹,让格桑单独骑一匹。格桑骑在马上,力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就开始扯着嗓子唱歌。他用藏语唱。唱的全是情歌。好像在这一带的草原上,除了情歌再没有别的歌好唱了。格桑以为我们听不懂,其实那意思我大概听得明白。有些歌还真让我脸红心跳。现在想起来,那几年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但是上了高中我们就和格桑分开了。我们还在以前的学校,格桑却转到民族中学去了。后来,我们就很少一起结伴回河源了。不仅仅因为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主要是我们渐渐长大了,懂得了一些东西,不好意思结伴而行了。
没有了格桑的陪伴,母亲担心我们路上会出什么事。我们毕竟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母亲就想调到州里去工作,这样就可以照顾我们两姐妹。可是父亲不同意。
一次我们要返回学校去,母亲把我们一直送到县城外面的岔路口,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让我们一定交给刘达伯伯。而且一再叮咛,这事不能让父亲知道。
母亲在信里给刘伯伯写了些什么呢?
我很好奇。
走在路上,江果问我:“姐,你说妈是不是喜欢刘伯伯?”
我说:“你别瞎说!爸对妈那么好,妈不可能喜欢别人!”
“那她为什么要给刘达伯伯写信呢,而且还不让我们告诉爸爸?这信里一定有文章!不信咱俩把信拆开来看看?”
我吓了一跳:“这可不行!妈知道了会气死的!”
江果说:“你可真傻!不让妈知道不就行了。”
信在江果身上,她把信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沿着封口拆开了。说实话我当时也很好奇,想知道母亲的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所以我没有再阻拦江果,跑过去跟她一起偷看母亲的信。我的心怦怦直跳,既想偷窥母亲的秘密,又害怕那里面真的有什么秘密。
看完母亲的信,我长出了一口气。母亲的信里并没有我们猜想的内容,她只是请刘伯伯帮忙将她调到州里去教书,说这样她就可以照顾我们姐妹俩了。
到了州里,我们将信重新粘好交给了刘伯伯。其实我们也很希望母亲能调到州里来工作,这样我们就不用再这么辛苦地来回跑着上学了。我们期待着刘伯伯能尽快把母亲调到州里。
没过多久,刘伯伯就交给我们一封信,高兴地说:“下个月你妈妈就可以来州里上班了,这是调函,装好了,可别弄丢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心中充满希望,一路上开心地唱歌。我们几乎把能唱的歌都唱了一遍。我感到衣兜里的信在发烫,因为那是母亲的希望,我们的希望,我们全家的希望。
惟一让我担心的是父亲。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当母亲把调函递给父亲看的时候,父亲表情很复杂,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母亲说:“你说话呀?”
父亲淡淡一笑说:“你把什么都办好了,我还说什么?”
母亲说:“这事我没提前跟你商量,是我不对。可是我要提前跟你说了你能同意吗?我跟你在这里待一辈子也无所谓,可是我们得为孩子想想,不能耽误了孩子们!江河也快上中学了……”
父亲没有说话,一个人走出了院子。
父亲那天很晚才回来。母亲一直在观察父亲的表情,可是父亲的脸上没有表情。母亲炒了几个菜,把酒杯摆上,打开一瓶青稞酒。母亲那天跟以往很不一样,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一直在看父亲的脸色,满脸巴结的表情。父亲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吃饭,喝酒,然后到院子里喂藏獒。
第二天早上,母亲开始收拾行装。父亲坐在灶台边,目光跟随母亲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父亲说:“我说,你能不能过一阵再走?”
母亲停下来,看着父亲:“昨天晚上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父亲说:“可是,明天就要收青稞了,这是一年县里最忙的季节,你这时走别人会怎么看?再说我回家连口热饭也吃不上……”
母亲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扔下说:“我就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好吧,下个月她们再回来,我跟她们一起走!”
一个月后,我们又一次回家。母亲又一次开始收拾东西。可是第二天我们要跟母亲一起走的时候,父亲却突然病倒了,高烧三十九摄氏度。母亲没有办法,只好留下来照顾父亲。
我直到现在都怀疑,父亲那次用的是苦肉计。因为我看见他半夜一个人悄悄走出屋子,在高原的寒夜里站了很久。父亲用苦肉计留住了母亲。现在想想,也许那是父亲当时留住母亲的惟一办法。
后来“*”来了。我们不用再去州里上学了。
母亲当着父亲的面撕了那张调函,生气地说:“这下你称心了!”
父亲笑了笑说:“你看咱河源的天多蓝,草多绿,水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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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一(1)
那一年,听说雪山外面的世界很热闹,红卫兵串联,文攻武斗,有的地方还打死了人。但是我们河源还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不一样,牧民照样放牧,农民照样种地,学校照样上课。好像河源被外面的世界遗忘,又好像河源人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父亲说:“咱们不跟着他们瞎折腾!”
不上课的日子很轻松,但也很无聊。父亲很忙,不是去牧区,就是去农区检查工作。母亲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所以家务活基本落在了我和江果身上。我们一大早从黄河里背上来三木桶河水,然后做饭,打酥油,洗衣服。有空的时候还要到草甸去拾牛粪。如果是干牛粪,捡回来就直接码起来;如果是湿牛粪,就要先用手拍成牛粪饼,一坨一坨地糊在院墙上,等晒干后再揭下来,码在院子里,供日后烧火做饭时用。
有时候,我们也会跟着格桑去放羊。说是去放羊,其实是去玩。格桑总是在我们说起他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如果我们没有看见他,他的藏獒就会汪汪地叫,直到引起我们注意为止。格桑这两年个子长得很快,身体也越来越健壮。我们已经不是当年的少男少女,在一起多少有些拘束。如果江果不在身边,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格桑的“乌朵”甩得特别好,一甩一个准,正好能打在羊身上,使得所有的羊都能乖乖地在他允许的范围里活动。“乌朵”是藏民放牧时专用的一种鞭子。用牦牛毛先捻成粗线,然后再编成毛辫,中间编一块巴掌大的椭圆形“乌梯”,毛辫头上打上一个套环,末端用羊毛做成鞭梢。如果要赶牛羊,便将套环套在中指上,在“乌梯”内放上石子,用手捏住“乌朵”两端使劲抡呀抡,然后突然放开鞭梢,只听“叭”的一声,石子便飞出十几丈远,打在乱跑的牛羊身上。
格桑这一手很厉害,我们很佩服他,让他教我们使“乌朵”。可是“乌朵”在格桑手里很听话,到了我和江果手里就不听话了,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就是到不了我们想让它到的地方。有一次我甚至将石子甩到了自己身后,几乎打到了格桑的脑袋上。后来练习的时间长了,“乌朵”也就慢慢听话了。
一天下午,我准备去河边背水,看见有十几个人骑马从街道那边走来。由于是逆光,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他们身上的绿军装和衣袖上的红袖标却很显眼。走在最前面的那匹马捆绑着一个人。那人少了一只耳朵。那不是刘达伯伯吗?我惊讶地站在那里。等我回过神来,那群骑马的人已经拐进了另一条街道。
他们为什么要捆绑刘达伯伯?他犯了什么罪?我丢下木桶,跑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你没看错吧?真是你刘伯伯?我说绝对没有看错,马队经过我面前的时候,刘伯伯还朝我笑了笑。母亲松了一口气,说他能朝你笑,说明他没事。我说不是平常那种笑,是苦笑。母亲又紧张起来了,说你赶快去叫你爸爸回来,我问问他。我跑到县委去找父亲,县委大门关着,两个红卫兵守在门口,谁也不让进去,说里面正在召开一个重要会议。我跑回去告诉了母亲。母亲脸色变得煞白,拿水瓢的手开始哆嗦。她索性把水瓢丢进木桶,什么也不干了,一个人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转圈。
那天晚上父亲回来说:“老营长出事了。”
父亲说:“他被下放到我们河源改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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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一(2)
父亲说:“那些革命小将说他反党,反革命……”
母亲说:“反党?反革命?这绝对不可能!当年在战场上,我们可是亲眼看见他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他怎么可能反党?”
“这年头人都疯了,谁说得清?” 父亲叹息一声说,“唉,原以为河源是个清净之地,现在看来也消停不了了。”
母亲焦急地说:“你赶快想想办法救救他呀!”
父亲说:“你别着急,等红卫兵走了,老营长就安全了……”
第二天,红卫兵要在城外的草地上给刘达开批判会,要求县城里的居民和附近的农牧民都要参加。河源县从来就没有开过这样的批判会。农牧民以为是像赛马、跳锅庄一类的娱乐活动,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兴高采烈地来到了会场。等红卫兵将一只耳朵的刘伯伯押上临时搭建的土台子时,牧民们这才感觉气氛不对,好像不是什么赛马会。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们莫名其妙,不知道那些胳膊上缠着红袖标的人要对那个少了一只耳朵的人干什么。
父亲和县领导们坐在主席台上,神情木然。
红卫兵们一个个走上台子,慷慨激昂地念着一些奇怪的文章。牧民们不解地看着台上的人。他们听不懂台上的那些红卫兵说些什么,渐渐失去了兴趣,便盘腿坐在草地上开始聊天。有人甚至从马鞍上取下酒壶,开始喝酒。台上的人口吐白沫,情绪激烈;台下的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会议开到高潮时,红卫兵们振臂呼喊。人们这次腾出目光,好奇地看着台子上的那些红卫兵,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大喊大叫。
红卫兵们急了:“革命群众们,跟我们一起喊口号!”
会场上传来一阵嬉笑声。
红卫兵扭头质问父亲:“他们为什么不跟着喊口号?”
父亲说:“他们听不懂你们的话。”
红卫兵说:“那你用藏语教他们喊!”
父亲说:“你们那些话,我不知道藏语怎么说。”
红卫兵很生气,但又无可奈何。一场来势汹汹的批判会,就这样在牧民们的嬉笑声中草草收场了。
红卫兵将刘达伯伯交给县里监督劳动改造,然后就离开了河源。他们威风凛凛地从我家门前走过。江果盯着马背上的红卫兵,目光里充满了羡慕。江果说:“他们太神气了!我要是有一身绿军装多好!我也想像红卫兵那样到雪山外面去串联。”
我说:“别瞎说,哪有女孩去串联的?”
江果说:“你太不了解革命形势了!听丹增县长回来说,雪山外面有许多女孩子都去串联了,她们走南闯北的可神气了!”
我说:“爸妈绝对不会同意你一个人瞎跑的!”
江果说:“怎么是瞎跑?昨天你没听人家红卫兵说嘛?那是革命!你跟爸一样,思想落后!爸那天就说革命是瞎折腾。”
我推了她一下:“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
红卫兵走后那天晚上,父亲就将刘达伯伯请到家里来,让母亲拿出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招待刘达伯伯。吃饭的时候,我才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刘伯伯已经离婚了,儿子跟了母亲。
母亲气愤地说:“她怎么能落井下石呢?”
刘伯伯说:“她早就想离了,现在正好是个借口。”
父亲说:“两人长期不在一起,很容易出问题。”
刘伯伯说:“其实我们之间早就有了问题,很难再生活在一起。”
“这样无情无义的女人离了也罢!”父亲端起酒杯说,“来,老营长,喝酒,我这个老部下敬你一杯!”
两人一口喝干。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一(3)
母亲说:“原来以为你官越做越大,日子也越过越滋润,没想到你也会这么苦。”
刘伯伯说:“还是你们好啊,一家人在一起多幸福!”
母亲说:“你就把这儿当成你的家吧,想吃啥我给你做。”
父亲说:“就是,这里就是你的家。”
刘伯伯说:“我不能连累你们,我还是住到牧场去。”
父亲说:“去啥牧场?红卫兵走了,这里就是咱的天下,没人会让你去放羊!从前你工作很忙,现在好了,可以踏踏实实在这里好好休息休息了。”
刘伯伯说:“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们不知道,外面现在闹得很厉害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那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可不能连累你们啊。”
父亲已经喝多了,大着舌头说:“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来来来,喝酒喝酒!”
刘伯伯变了脸色:“这话你可不能在外面乱说,是会掉脑袋的!州里有个老头红薯吃多了,爱放屁,别人笑话他,他说红薯吃多了屁就多嘛,毛主席吃多了红薯也会放屁。就因为这么一句话,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后来被红卫兵活活打死了……”
父亲闷头喝了口酒,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刘伯伯说:“我现在无事一身轻,放羊多好啊,想咋放就咋放,想朝哪边走就朝哪边走,没人会说你走错了还是对了,只要羊能吃饱就行,多自由啊!”
母亲说:“你一个堂堂的州长,现在让你来放羊,委屈你了……”
刘伯伯爽朗地笑了,然后认真地说:“我现在啥权力都没有了,你们可别再剥夺我放羊的权力,明天我就去牧场!”
父亲说:“你还是老样子,什么时候都很乐观。来,喝酒!”
第二天,刘伯伯真的去了牧场。其实牧场离县城并不远,走一会儿就到了。母亲做好了饭,就让我去牧场的小木屋叫刘伯伯吃饭。刘伯伯不来,母亲就让我将饭菜送过去。父亲有时打了野兔或者雪鸡回来,让母亲炖了,然后亲自拿到木屋去,跟刘伯伯一起喝酒。
几个月下来,刘伯伯的皮肤晒得黝黑,但看上去更加结实了。他跟牧民们坐在草地上聊天、喝酒、唱歌,甚至摔跤,几乎看不出他是从前的州长,只是走路的样子看起来不像一个纯粹的牧民。牧民们昂着头、挺着肚、晃着肩,手里抡着“乌朵”,由于常年骑马双腿稍微向外弯曲,但是样子很自信很悠闲。而刘伯伯就不同了,他走路喜欢背着手,低着头,好像在草地上寻找遗失的什么东西。但是我没有想到刘伯伯会唱那么多的酒歌。
有天傍晚,我陪父亲去给他送饭,他跟父亲喝着青稞酒,两人喝高兴了,刘伯伯竟然唱了起来:
草原一眼望不到边,
骏马跑到哪里都是家乡;
雪山绵延没有边,
雄鹰飞到哪里都是家乡;
扎陵湖广阔没有边,
黑颈鹤落到哪里都是家乡;
江河东流没有边,
鱼儿游到哪里都是家乡……
刘伯伯唱完,父亲拍手称赞:“老营长的酒歌真是地道!”
刘伯伯说:“这都是跟牧民们学的。这片草原真美,就是太静了。说实话,我刚来的时候还真有些不习惯,憋得难受,就想吼。吼上一嗓子,心里就痛快点!有时我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能吼上半天,直到把嗓子吼哑了,吼不出来了才停下来。这么一吼吧,心里就敞亮了,晚上睡觉也踏实了。可是我一个当过州长的人,老是这么狼一样地吼叫,让牧民听见了成何体统?为了能吼出个名堂来,我就跟着牧民学唱酒歌,这一唱就上了瘾。我管他唱得好不好,只要心里痛快就行。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牧民生活。自由,痛快,无忧,无虑。对我来说,这里就是我的家,这里就是我的天堂。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宁静过,这么舒坦过……”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一(4)
父亲说:“只要心里舒坦就好。老营长你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
刘伯伯就扬起黑红的脸,眯起眼睛,扯着嗓子开始唱:
唱歌要站在雪山上,
雪山上的歌声最嘹亮;
层层的雪山啊快把头低下来吧,
让我的歌声飞到毛主席身旁……
唱到这里,刘伯伯的眼睛红了,声音哽咽,唱不下去了。他苦笑笑,摇了摇头说:“喝多了,唱不出来了……”
刘伯伯喝了杯酒,然后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父亲说:“老江你说,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怕没怕过?”
“没怕过。”
“老江你说,我们打仗为什么?建设社会主义为什么?”
“解放全中国,解放全人类,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老江你说,毛主席是不是我们最敬爱的人?”
父亲说:“那还用说。”
“老江你说,我对毛主席忠不忠?”
“忠啊,当然很忠!”
“可是他们为什么说我反对毛主席?”
父亲说:“他们那是放屁!”
刘伯伯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他十分痛苦地对父亲说:“我这里装着什么我最清楚,我这里装着一颗赤胆忠心啊!可是他们把它当作了驴肝肺……”
第二年夏天,红卫兵又来了,其中还有一个女的。江果特别崇拜那个女红卫兵,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形影相随。可是女红卫兵却并不喜欢江果这样,扭头对她说:“你别老跟着我呀。”
江果说:“我也想当红卫兵。”
女红卫兵盛气凌人地说:“红卫兵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女红卫兵的心思我明白。大家都是女孩子,她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清楚?物以稀为贵,整个队伍里只有她一个女红卫兵那多牛啊,何况江果是一个比她漂亮很多的女孩。谁喜欢让一个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子跟在后面,夺去自己的虚荣与自豪,与自己平分秋色?
可是一个矮胖的男红卫兵上下打量了江果几眼,然后满怀激情地说:“来吧,同学,跟我们一起闹革命吧!我们正需要你这样来自牧区的女青年投身革命队伍!”
江果激动得满脸通红:“我一定好好干革命!”
红卫兵是专程为刘达伯伯而来的。这一年他们几乎把他忘记了,最近才突然想起来。“我们不能对刘达这样放任自留。”于是,他们就来了河源。他们在牧场找到刘达伯伯。看见他健壮快乐的样子,红卫兵们有些吃惊,继而愤怒了。他在这里太自在了!他凭什么这样自在?这么快乐?这么健康?这怎么行?这简直让人受不了!这是对无产阶级专政的蔑视和嘲笑!
红卫兵决定将刘达伯伯转到雪卡牧场。雪卡牧场是一个比河源更加偏僻的劳改牧场,方圆百里荒无人烟,条件相当艰苦。
父亲说:“那是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把老营长弄到那里不等于让他去送死?不行,不能让他们把老营长弄走!”
母亲说:“那你赶快找他们去说说呀!”
父亲去找红卫兵,看见妹妹江果也在那里。父亲把他的意思委婉地给红卫兵说了。那个矮胖的红卫兵说:“我就说呢,刘达在这里快乐的像个神仙,原来是你这个副县长在保护他!”
另一个红卫兵说:“他就是江三,以前当过马步芳的骑兵。”
矮胖红卫兵说:“没想到这偏僻的河源还隐藏着一颗定时炸弹!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你把你的情况一起说清楚!”
父亲说:“我很清白,刘达同志能证明!”
矮胖红卫兵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刘达能证明?他自己的问题都还没搞清楚呢,他能为你证明?简直是笑话!噢,我明白了,你们俩早就穿一条裤子了,难怪你对他这么照顾!你的问题不用调查,就凭你同情保护刘达这一条,我就可以免你的职,定你的罪!”
父亲说:“我无罪!”
矮胖红卫兵大声说:“你保护反革命就是反革命!”
江果走近矮胖红卫兵,小声对他说:“他是我爸……”意思是想让他们放父亲一码。但是她哪里知道她的乞求更是火上浇油。因为昨天晚上,矮胖红卫兵——也就是红卫兵的头儿找她单独到草甸子上去谈话,想亲她的嘴,想摸她的胸,被她拒绝了。这事是许多天后江果悄悄告诉我的。
矮胖红卫兵说:“那好,你不是想跟我们去雪山外面闹革命吗?今天就考验考验你!那你说,你爸爸都有哪些反动言论?”
江果支支吾吾:“我爸他没说过什么……”
“他这么反动,怎么可能没有反动言论?”矮胖红卫兵说,“你好好想想,如果你不检举揭发,你就没有资格参加革命!”
江果知道自己昨晚得罪了矮胖红卫兵,现在再不做点什么,恐怕一辈子也不可能去雪山外闹革命了。但是她不想陷害爸爸。她很为难。她看看父亲,又看看红卫兵,欲言又止。
矮胖红卫兵说:“你说出来,就可以站到革命阵营里来了。”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然后猛地抬起头说:“我爸说……革命是瞎折腾……还说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
矮胖红卫兵一听笑了,然后脸色突变,一拍桌子说:“这就是典型的反革命!来人呀,把反革命江三给我抓起来……”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二(1)
母亲打了江果一巴掌。
我没想到母亲会打江果。母亲平时总是宠着江果,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可是那天她像疯了一样,扑向江果,重重地打了江果一耳光,在江果嫩白的脸上留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事情来得很突然,江果傻了,我也傻了。
那天江果从外面回来,她知道自己理亏,没敢抬头看母亲,悄悄溜进自己的屋子,匆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家门。母亲叫住了她。
母亲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江果站在门口,背对着母亲。
母亲厉声问:“你要去哪里?”
江果背对母亲说:“我要去革命……”
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为什么要陷害你爸爸?”
江果扭过脸来说:“我没陷害爸爸,爸爸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他是党员,他不该说那样的话,他反对革命……”
母亲冲向江果,抡圆了胳膊给了江果一耳光。江果没有想到母亲会打她,用手捂住脸,惊恐地看着母亲。母亲浑身战栗。江果的泪水慢慢溢出了眼眶,母亲的泪水也涌了下来。弟弟江河正在做作业,手里的铅笔掉在了地上。我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胳膊,眼泪也涌了出来。母亲嘴唇哆嗦着,手指几乎戳到了江果的脸上:“你这个不孝的女儿啊!你爸那么疼你,那么爱你,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你吃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却要害他……”
江果捂着脸,朝母亲喊道:“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去革命……”
母亲气得脸色煞白:“你不是我的女儿,你给我滚……”
江果哭着跑走了。她并没有去红卫兵那里,而是跑去找央金阿姨。她原以为央金会安慰她,却没想到央金也很伤心,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你怎么能这样!央金阿姨将江果反锁在屋里,说你听阿姨的话,哪儿也不能去。我去找丹增县长商量,看如何营救你阿爸。江果这才意识到事情被她闹大了。她很后悔。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了。
那天下午,红卫兵召开大会批判父亲。他们汲取了去年召开刘达伯伯批判会的经验,没有让更多的牧民参加,而是将人员限制在城镇和牧区的藏汉干部。而且会场没有设在草原,而是设在了央金家原来的城堡。那里现在是嘉措镇政府。
会场上只有几十个人。刘达伯伯作为陪斗站在父亲旁边。我和母亲站在城堡门口。我们身后围拢了许多藏族群众。我在人群里看见了格桑。格桑同情地看着我。他的身后是那只形影不离的藏獒。
批判会开始了。红卫兵跟上次一样念稿子,呼口号。开到一半时,红卫兵需要江果上台作证,却找不到江果。红卫兵就让父亲自己说。父亲问:“我说啥?”
“说你都说了哪些反革命言论!”
“我反革命?我革命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呢!”
“毛主席说,革命不分先后!”
“这么说,你们承认我是革命者了?”
“你这个顽固不化的反革命,我让你狡辩!”
一个红卫兵说着冲过去,抡起皮带抽在父亲身上。母亲惊叫一声。央金阿姨跑过去,一把抓住了红卫兵手里的腰带。
“你干吗打人?”
“革命不能心慈手软!”
红卫兵说着飞起一脚,踢在了父亲的腰上。
丹增县长从主席台站起来,大声说:“不许打人!”
红卫兵挣脱央金阿姨的手,抡起皮带抽在了父亲的脸上。一行殷红的血蚯蚓似的从父亲脸上爬了下来。
我跟母亲冲进大门,朝父亲跑去。
央金夺过红卫兵手里的皮带,像扔一条毒蛇一样扔出墙外。红卫兵们“哗啦”围了上来,对着父亲和央金阿姨拳打脚踢。我和母亲死死地护住父亲。丹增叔叔、央金和格桑挡在我们前面。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二(2)
红卫兵们大喊:“你们这是破坏革命……”
这时格桑走了过来,目光凶狠地瞪着矮胖红卫兵。矮胖红卫兵说你想干什么。格桑不说话,继续往前走。矮胖红卫兵惊恐地朝后退,退到不能再退的时候,猛然朝格桑抡起了腰带。就在这时,格桑的藏獒腾空而起,扑向矮胖红卫兵,他凄惨地号叫一声……
混乱中,父亲不见了。
矮胖红卫兵吊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里提着一杆枪,他们到处寻找父亲,还有格桑以及他的藏獒。他们没有找到父亲,就开枪杀死了我家的藏獒。他们提着枪在县城里疯狂地寻找,见藏獒就杀。半天工夫,河源县城里几乎所有的藏獒都被他们杀光了。
第二天,矮胖红卫兵带着刘达伯伯和他的大队人马离开了河源,去了雪卡牧场。他们留下话说,他们还要回来。同时,他们留下两个年龄大点的红卫兵继续寻找父亲。
留下来的那两个红卫兵开始还骑马寻找了几天,可是一无所获。后来他们就不寻找了。他们也有怨气,凭什么你们都走了,把我们两个留在这里?我们在这么个小地方怎么革命?他们很郁闷,每天在县城招待所里吃肉喝酒,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红卫兵将刘达伯伯带走的那天晚上,央金阿姨把江果送回了家。江果一进家门就跪倒在母亲面前,说她再也不当红卫兵了。母亲将江果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脸颊,泪流满面。
央金阿姨悄悄告诉母亲,父亲被他们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现在很安全,为了不被红卫兵发现,他暂时还不能回家。母亲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只要他安全就好。
许多天后,我看见了格桑的藏獒从我家门口跑过。河源县的藏獒都被红卫兵打死了,只有格桑这只闯祸的藏獒还活着。我感觉格桑一定就在附近。我跟着藏獒出了县城,果然看见格桑站在黄河边,远远地看着我笑。多日不见,格桑的皮肤比以前更加黝黑。
格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问:“去哪里?”
格桑神秘地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格桑打了一声口哨,河堤下面跑上来两匹马。父亲就是用口哨召唤他的马,格桑怎么也会这一手?
格桑说:“上马吧。”
我们骑马绕着扎陵湖跑了十几里地,最后来到一片丰茂的草甸。湛蓝的天空飘荡着几朵白云,一群牦牛棋子一样散落在草地上,各种野花在午后的阳光下悄悄开放,风中弥漫着青草和鲜花的味道。远处的雪山下有一顶牧民的帐房。
格桑用马鞭一指说:“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牧人坐在湖畔,那身影是那样的熟悉。我的心怦怦直跳,纵马跑过去。果真是父亲!我跳下马,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泪如泉涌:“爸爸……”
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发:“江果呢?她还好吗?”
我没想到父亲第一句话问的竟是江果,我仰望着父亲:“爸爸,您别生她的气,其实她一直很后悔,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哭……”
父亲说:“她还是个孩子,爸爸怎么会生自己孩子的气呢?你回去告诉江果,就说爸爸很想她。”
我泪水止不住又一次涌了出来。
父亲问:“你妈妈好吗?”
我使劲地点头:“妈妈好,我们都好,妈妈就是担心你。”
父亲跟我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拳头捶打着后腰。我问父亲腰怎么了,他说那天被红卫兵踹了一脚。我问他还疼吗?父亲说已经好多了,再过些日子就可以骑马了。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二(3)
走进父亲身后的帐房,我看见扎桑叔叔、丹增叔叔和央金阿姨都在这里,他们坐在卡垫上喝着酥油茶,又说又笑,像过节一样。
这是一顶典型的藏式帐房,尽管矮小,但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帐房四周用牦牛绳固定在草地上,里面用木棍支撑起来,顶上留有一道窄长的天窗,阳光正好从那里洒进来,照亮了洁净的灶台。灶台后面供奉着佛像,地上铺着羊皮,周围是用草泥块、土坯垒成的矮墙,上面堆放青稞、酥油袋和干牛粪。炉灶上的锅里冒着热气,我嗅到了羊肉味。
央金阿姨发辫上的红珊瑚和绿松石,在天窗里泄漏进来的阳光下闪着亮光。她笑着说:“我们江雪就是有口福,刚炖好了的羊羔肉,你就寻着味儿来了。”
那天,我在父亲那里一直待到天黑,才跟着丹增叔叔和央金阿姨回了家。我将见到父亲的情景告诉了母亲,但我隐瞒了父亲腰疼的事情。母亲很高兴,说她明天就去看父亲。我劝母亲先不要去,说万一让红卫兵知道了,会给父亲带来麻烦和伤害。
母亲叹了口气说:“唉,你爸躲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说:“等红卫兵走了,我爸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红卫兵什么时候才会走呢?何况那些走了的红卫兵说他们还要回来的。我和母亲心里都没数,谁也不说话。
但是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每隔几天我都可以悄悄去看望父亲。央金阿姨说我人小目标小,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在扎桑叔叔和格桑的照顾下,父亲的腰伤渐渐好起来了,慢慢能挺直了。但是扎桑叔叔说父亲还需要补养一段时间,他让格桑上雪山打只雪鸡回来。我从来没有上山打过雪鸡,就跟着格桑上了雪山。
雪鸡生活在雪线以上的岩石上。它们喜欢群居,少则三五只,多则三四十只。它们的窝在岩石裂缝的草丛中,很隐蔽,里面铺着干草、苔藓、兽毛和自己的羽毛。雪鸡奔跑时尾巴直直地上翘,露出下面白色的羽毛,它们摇摇晃晃的样子活像天鹅。雪鸡生活得很悠闲,很平静,只有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振翅腾飞。它们觅食时从来不设岗。但是休息的时候会有一只老雪鸡,站在高高的岩石上站岗放哨,发现情况不妙就会发出凄厉的叫声,让其它雪鸡逃离。
“所以,捕捉雪鸡最好在它们觅食的时候。”格桑这么说。
格桑好像什么都知道。我们爬上雪山,躲在一座山崖下面寻找雪鸡的踪影。格桑说你看,在那儿!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果然有十几只雪鸡。它们下半身是白色的,上半身是土褐色的,头和脖子是灰褐色的,翅膀上有许多白斑点。我激动得几乎喊出来。格桑说趴着,别动,别出声!
格桑趴在雪地里,慢慢举起了猎枪。然后瞄准。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只听耳边“叭”的一声巨响,远处的雪鸡扑啦啦腾空而起。有一只飞起一尺多高又掉了下来,落在雪地上扑啦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们跑过去捡起雪鸡,心里又激动又难过。我将雪鸡捧在手里,它的身体还是热的,我难过极了,在心里对它说:“对不起雪鸡,为了我爸爸的伤,只能委屈你了……”下山的路上,那雪鸡在格桑的枪叉上晃来晃去,我的心也跟着晃晃悠悠,一直悬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要给父亲炖虫草雪鸡汤,还缺一种东西,那就是虫草。虫草我认得,那年母亲生江河的时候,央金带我去挖过。每年的四五月份是挖虫草的最好季节。这时虫草的尖芽有一寸高,很好辨认。如果过了这个时节,虫草就会被其他杂草淹没,很难找到。现在正是挖虫草的好时候。可是,为什么叫冬虫夏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二(4)
格桑说,每年夏天冰雪融化了之后,草甸上的蝙蝠蛾就把很多虫卵留在花草的叶子上,那些虫卵慢慢就变成了小虫,钻进草地里去了,经过一个夏天和秋天,它们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冬天来了,小虫就会被冻死,这就是“冬虫”。第二年夏天来了的时候,那些虫子的头上就会长出一根紫红色的小草,那就是“夏草”。
我们在山坡上每找到一根虫草,格桑就会用藏刀挖开四周的沙土,小心翼翼地将虫草挖出来。山坡上的虫草很多,我们没用多大工夫就挖到了十几根。
格桑说:“好啦,我们回去吧。”
我觉得挖虫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意犹未尽,不想走。
格桑很为难地说:“我们藏族人挖虫草,用几根挖几根,从来都不会多挖的。”
“这是为啥?”
“因为虫草是我们的神草。如果挖多了,神会怪罪的。”
我不说话了。
“你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我在想神是什么样子。”
格桑挠了挠头,笑了:“我阿爸说,挖一棵虫草,草地上就会留下拳头大的一块疤,那块疤好几年才长满草……”
草原就是牧民的命根子,这我知道。我爸就这么说的。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不知什么原因,矮胖红卫兵和他的队伍一直没有再回来,好像他们已经将我们河源忘记了。忘记了我们河源没什么,我们还求之不得呢。可是他们好像也将留在这里的那两个红卫兵也忘记了。那两个红卫兵等啊等啊,等不来自己的红卫兵战友,天天喝酒也喝烦了,便在一天早上灰溜溜地离开了河源。
红卫兵一走,父亲就回家了。
第二年冬天临来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刘达伯伯官复原职的消息。接着父亲也平了反,还当他的副县长。原来的县长提拔到州里当了副州长,上级任命丹增叔叔为河源县县长。
丹增叔叔对父亲说:“这个县长你当最合适。”
父亲说:“你是党重点培养的藏族干部,你当县长比我更合适,更有利于开展工作。咱们一要相信组织的眼光,二要服从组织的决定。你放心,我会非常支持你的工作的。”
丹增叔叔当了县长以后,还和以前一样尊重父亲,经常来家里跟爸爸商量工作,一口一个老领导。
父亲说:“你是县长,我是副县长,你才是领导。”
丹增叔叔憨厚地笑笑:“没有你就没有河源的今天,也没有我丹增的今天,你永远都是我们河源的老领导,我丹增的老领导。”
“你这个丹增,一点原则都不讲。打牌还分个大小王呢,你这样让我今后咋工作?”父亲好像觉得自己说得有点严重,缓和了口气,笑着说:“再说我也不老嘛,你这么老领导老领导地叫来叫去,把我都给叫老了,好像我已经退休了似的,我还年轻的很呢,我还想多干几年哩。”
丹增叔叔笑着说:“你要是不干我还不愿意呢,我不把你这头倔强的牦牛累趴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丹增叔叔走后,父亲对母亲说:“民族干部就是厚道。”
父亲复职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了河源中学。学校尽管只有初中部,但毕竟结束了河源没有中学的历史。州里的中学也复课了。但是我和江果已经十七岁了,没有再去上学。
父亲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带人去雪山挖掘那三个藏族兄弟。遗憾的是,他们跟往年一样一无所获。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三(1)
自从揭发了父亲,我一直很内疚。但父亲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仍然乐呵呵地跟我说话,用他那宽厚温暖的大手抚摸我的头发,甚至比以前对我更亲,让我无地自容。
在父亲躲藏的那段日子里,我很想念父亲。母亲和姐姐知道父亲在哪里,但是她们一直瞒着我。她们那是为了保护父亲,我不怪她们。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自作自受。但我多么想去看看父亲啊!我想跪在父亲面前,对他说声对不起。我想被父亲搂在怀里,像以前那样抚摸我的头发。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多少个夜晚,我用被子蒙住头一个人偷偷哭泣。
每次看着姐姐江雪拿着母亲做的饭菜,一个人悄悄出了家门,我知道她是去父亲那里了,心里就特别难过。父亲从前最爱我,可是现在我感觉不到父亲的爱了,我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有一次,我悄悄跟在姐姐身后,一直跟到扎陵湖畔父亲居住的秘密帐房。但我没有勇气走过去。我趴在草丛里,远远地看着父亲和姐姐在帐房外面垛牛粪饼。他们有说有笑,是那样的快乐。而我却不敢过去。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模糊了我的眼睛。那天下午,我趴在那片草丛里,远远地看着日思夜想的父亲,直到把眼睛看疼了,把太阳看落了。
父亲回家的那天下午,我早早躲了出去。我想见父亲,又怕见父亲。我没脸见父亲。我一个人躲在河边的崖石后面等待天黑。可是天黑了我就能回家了吗?我不知道。
天黑了,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江果——江果——”
我侧耳细听,是父亲的声音!是父亲在叫我!我站起来循声望去,果真看见了父亲。
他弓着身子在河岸上不停地呼喊:“江果——回家了——”
我的泪水哗地涌了出来。我多么想朝父亲跑去啊,可是我双腿无力,怎么也迈不动脚步。我蹲在地上,捂住脸,伤心地哭了。
“江果——江果——”
父亲朝另一个方向找去,声音渐渐远了。那一刻,黑暗一下子淹没了我,我害怕极了,担心会永远失去父亲。我从崖石后面跑出来,朝父亲的背影哭喊:
“爸爸,我在这里……”
父亲扭头看见了我,跌跌撞撞地朝我跑过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傻孩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要急死爸爸了!”
我在父亲的怀里失声痛哭:“爸爸……对不起……”
爸爸抚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清明节那天,父亲又要去祭奠牺牲了的战友。去墓地的路很远,要骑马走半天,会很累。往年我都不想去,可是父亲非要带我去不可。我说姐姐弟弟为什么不去?为什么非要让我去不可?父亲说,因为爸爸最喜欢你呀。但是今年我什么也没有说,跟着父亲骑马去了墓地。
父亲战友的墓地在雪山脚下一片开阔的草地上。父亲绕着两座坟墓转了一圈,拔去坟头上的杂草,然后打开一瓶青稞酒,在每个坟前祭洒了三杯,又朝着巴颜喀拉雪山、阿尼玛卿雪山各祭洒了三杯。最后,父亲让我朝阿尼玛卿雪山磕三个头。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看着父亲不容置疑的严肃表情,我只好磕了头。
父亲面对阿尼玛卿雪山说:“老连长,我来看你来了。你看见了吧,我们生活得很好,你该放心了吧……”
父亲每次都这样说,絮絮叨叨跟他那个“老连长”说上半天话。许多年后我才知道,父亲的“老连长”就是我的亲生父亲章明。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三(2)
祭奠完毕,父亲便坐在草地上一个人默默地喝酒。喝着喝着,父亲就会情不自禁地唱起从牧民那里学来的酒歌:
白狮子住在雪山上,
它走后雪山多凄凉;
麋鹿住在草地上,
它走后草地要枯黄……
我说:“爸爸,您唱得真难听,嗓子像破锣。”
父亲笑笑,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父亲喝酒的时候,我就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躺在草地上看蓝天上飘浮的白云。云儿变幻不定,一会儿是一只羊羔,一会儿是一只白牦牛,一眨眼工夫,又变成了一匹奔跑的白马。白马跑啊跑啊,一会儿就跑到雪山那边不见了。白马一定能够看见雪山外面的世界。雪山外面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我已经十六岁了,但是我从来还没有离开过雪山。我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州里。姐姐跟父母回过一次老家,见过雪山外面的世界,还坐过火车。姐姐说那火车吐着白烟,像牦牛一样吼叫,声音比一百头牦牛一起吼叫还要响亮。我很想到雪山外面去看看。
这年夏天,州里的电影队来到了河源。我们从来没有看过电影,所以整个河源都轰动了,人们像过节一样高兴。我跟着父亲一大早就去岔路口迎接电影队。我们准备了哈达和青稞酒。
我好奇地问父亲:“电影是什么样子?”
父亲说:“电影就是许多人在挂起来的一块白布上演戏。”
我想象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景象。
我们等了很久,电影队才从雪山那边慢腾腾地走来了。说是电影队,其实只有一个人,一匹马,两头牦牛。准确地说,是一个汉族小伙,一匹白马和两头黑色的牦牛。牦牛的皮毛像黑缎子一样光亮,背上驮着几个铁皮箱子。父亲用最尊贵的藏族礼仪迎接了那个神气的汉族小伙子。小伙子很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矮个子,小眼睛,皮肤黝黑,并没有我想象的神气。但是他在我眼里是那样的了不起,几乎相当于一个传奇英雄了。
那天下午,太阳还有老高,草地上就聚集了成群的牧民,个个穿着节日的盛装。整个下午,我都和弟弟江河跟在那个放电影的小伙身后,看他指挥牧民在草地上竖起两根木杆,将一块比墙壁还要大的白布挂在上面,然后变戏法似的从铁皮箱子里取出一个铁家伙架起来,拉上长长的电线,将一头接在另一个铁疙瘩上。然后他将一条绳子缠绕在铁疙瘩的轮盘上,用力一拉,铁疙瘩便突突地冒起了黑烟,架起来的那个铁家伙上就“哗”地亮起了一盏明灯。那灯比我们家里的酥油灯要亮一百倍,“刷”地就照亮了黄昏的天空。
但是小伙子却熄灭了那灯,然后没事人似的坐在草地上,跟人喝起了酥油茶。有人问什么时候演电影啊,小伙子说天黑了就演。人们就坐在草地上等待天黑。那天也怪,天黑得特别慢。西天上的一抹霞光总是不退,好像也想看看电影是什么样子。霞光消失后,月亮又爬了上来,蹲在雪山顶上,跟我们一样等待电影开演。
小伙子喝完最后一杯茶,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走向架子上的铁家伙,说:“好啦,可以开演啦。”
一束亮光从铁家伙的眼睛里喷射出来,白布上立刻出现了几个人影。坐在白布跟前的牧民“哗啦”一下全站了起来,潮水一样纷纷往后退却。看见那些陌生人只在白布上活动,没有走下来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犹犹豫豫地重新回到自己刚才坐的地方。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三(3)
那天晚上的电影是《南征北战》,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电影放完后,人们还是不愿离去,要求再看一遍。小伙子又放了一遍。人们还想看,小伙子就不愿意了,说我已经多放了一遍,很够意思了。人们看小伙子有些生气,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第二天,更多的牧民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太阳还在头顶的时候,就有人早早地占据了有利地形,盘腿坐在草地上开始喝酒,唱歌,等待天黑。放电影的小伙子原来准备到别的牧区去,父亲好说歹说把他挽留了下来。晚上又放映了两场,还是《南征北战》。
小伙子在河源一连待了三天,放了七场《南征北战》。电影里面的台词我们河源很多人都能背下来了。
后来,电影队还来过两次。一次放映的是《地道战》,一次放映的是《地雷战》。一来二去,那小伙子跟我就熟悉了。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亮,他说我是河源县城最漂亮的姑娘。他还告诉我说,雪山外面已经有了一种叫电视的东西,说电视比电影还要方便,坐在家里就可以看见北京天安门。我说那你下次给我买一个回来,我也要坐在家里看看天安门。小伙子笑了,说电视机州里还没有呢,他只是在西安学习放映技术的时候见过一回。
我盼望有一天也能像放电影的小伙子一样走出雪山,去看看电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那年的藏历新年来得特别早。刚落过第三场雪,新年就到了。
早在一个月前,人们就开始准备过年了。磨炒面,打酥油,炸果子,做新衣,办年货,准备过年的衣物和食品,印制彩色经幡和“飞马”。汉族人家入乡随俗,也要过藏历年的。父亲和弟弟江河忙碌着在屋子四周挂经幡。母亲则带着我和姐姐江雪清理屋子,打扫庭院。我们把清扫出来的灰尘撒在路口,撒成十字或者弓箭的形状,在弓箭后面倒上九个尘土堆,这样就能将一年的旧尘射出去。
除夕,藏语叫“囊公萨共”,意思是天满地满。
除夕早上,父亲第一件事就是点燃神龛前的酥油灯,供上一碗净水,在墙壁上用面粉画上吉祥的“八瑞徽”和“┼”字符号,在屋柱上缠上彩色牛毛毯子,并且准备好一天要吃的牛羊肉。
吃过年夜饭,江河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门,跟着一帮藏族男孩在街道上疯跑。他们举着浸了酥油的火把,成群结队 ,走街串巷,迎接“拉甲洛”神。这种迎神的活动女孩子们不能参加,我们只能站在门口,看着火把像游龙一样在街道上穿梭。
到了午夜,我们也像藏族人家一样在院子里点上篝火,然后一家人围着火堆跳起欢快的藏舞。每年这个时候,央金阿姨都会来我们家教我们跳藏舞。央金阿姨腰身很细,跳起舞来特别轻盈好看,耳环上垂挂着的珊瑚珠和金银花坠儿欢快地跳动,在红光中闪着亮光。三更一过,人们便纷纷走出家门,在街头巷尾燃起一堆堆用松柏枝叶搭起的篝火,男女老少围聚在篝火旁开始唱歌跳舞,直到月明星稀才渐渐散去。
初一凌晨,天还没有亮,母亲把我和姐姐叫起来,交给我们贴有三块酥油的木桶,让我们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去黄河里背回一年里的头三桶水。并且让我们提上一袋干牛粪,取水前在河边燃起一堆牛粪火,这样就可以驱除一年的灾祸了。
按照藏区的风俗,这天早上女人们都会争着去背头三桶水。第一桶水,要在满天星光下去背,藏语叫“囊哇塔益处曲”,意思是无量光佛的洗澡水,牧区人俗称星下取水。第二桶水,要在东方刚露鱼肚白的时候去背,藏语叫“下日桑格嘎莫处曲”,意思是东方白狮的洗澡水,俗称东方白狮奶乳。第三桶水,要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去背,藏语叫“乌坚班玛处曲”,意思是乌仗那莲花的洗澡水, 俗称阳光下的水。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三(4)
吃过午饭,男人们都去雪山放“飞马”了。父亲和弟弟也去了。从雪山飘落下来的“飞马”,在阳光下像繁星一样闪烁,十分好看。女人们成群结队地站在草甸上,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观看男人们放飞马。有的年轻姑娘还朝着雪山唱起了情歌,不知是唱给雪山正在放“飞马”的哪个小伙子听的。
我和姐姐正在看“飞马”,枯黄的草原上却走来了三匹真的骏马。等他们走近了,我们才认出来是刘达伯伯。刘达伯伯代表州委州政府专程来河源慰问牧民的。
那天晚上,父亲将刘伯伯领回了家。刘达伯伯怪怪的,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仔细一看,他那只丢失了多年的耳朵又回到了脑袋上。我说:“刘伯伯,您的耳朵又长起来了?”
“耳朵丢了哪儿还能长起来?”刘伯伯扭头对父母笑着说,“都是书记出的馊主意,说一个州长少一只耳朵形象不好,非要让我补上,这不,前段日子去兰州出差,我就补了一只。”
父亲说:“补上好,就是看着不像你了。”
刘伯伯说:“不像我像谁?像你?”
父亲说:“哪能像我,我哪能像州长。”
刘伯伯盯着父亲笑:“啥意思,嫌官小了?”
父亲说:“我不是那意思。我这官已经不小了,我很知足。”
“你要是愿意,我回去跟书记商量,把你调到州里去。”
“免了吧,我还是待在河源自在。”
刘伯伯用指头点着父亲说:“你这个人,还是过去那个倔脾气,几十年不变。你也别太自私了,也该为茹雅和孩子考虑考虑。”
父亲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母亲说:“别提这事,提起来我就生气!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别想走出这雪山了。不说这个!说说你吧,现在还是一个人?”
刘伯伯说:“一个人无牵无挂,多自在啊!”
母亲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父亲说:“这大过年的,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这时候跑来。”
刘伯伯说:“河源人民救过我,我不能没有良心啊……”
初三那天,县里组织了一场藏舞表演。其中有旋律欢快的边歌边舞的“伊”,曲调庄重饱满、动作粗犷豪放的“卓”,踏着鼓点而舞的“热巴”,还有以牛角胡琴手领舞、动作幽默的“热伊”,男女老少载歌载舞,气氛异常热烈。
一曲舞“热巴”结束,央金走到会场中央,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她将双手举成喇叭状,朝人们大声说:“州长的歌声比金翅雀的声音还要好听,大家要不要听?”
人们一起吆喝:“要——州长来一首——”
刘伯伯被央金将了军,只好站起来,高声唱了起来:
我不是没有家乡,
我的家乡在黄河开始的地方;
我不是没有家乡,
那里的扎陵湖明镜一样闪亮……
刘伯伯的歌声赢来了牧民们热烈的掌声……
刘伯伯在河源一直待到初五。临走的时候他对父亲说:“老江你说实话,你真的就没考虑过调到州里去工作?”
父亲笑着摇了摇头。
刘伯伯说:“就因为牺牲了的战友?”
父亲点了点头:“我得守着他们,哪儿也不想去……”
刘伯伯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不再说什么。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四(1)
格桑要当兵走了。
平时看着不起眼的格桑,穿上军装后却是那样的神气。那身军装要是让我穿上一定比他还神气。可是部队只招男兵,不招女兵。
黄昏时分,我去河边背水。我一转身看见格桑站在我的面前,吓我一跳:“呀,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吓死我啦!”
格桑笑着不说话,用脚尖踢着河边的沙土。他有点羞怯。小时候他可不这样,可顽皮了,长大了反而成了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尤其是在我和姐姐面前。我看见他的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军用黄胶鞋。
“不就是一双军用胶鞋嘛,踢来踢去的,故意眼气我呀?”
格桑低头嘿嘿笑着,也不说话,不停地踢地上的沙土。
“你倒是说话呀!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走了。”
我就背起木桶准备走。格桑拦住我,扭捏着说:
“求你件事行吗?”
“什么事?”
“你能不能让你姐来河边一趟?”
我警惕地问:“干什么?”
格桑羞红了脸:“我有话对她说……”
原来这样!尽管我对格桑没什么感觉,但是听说他要找姐姐单独说话,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舒服。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以为你穿上军装就了不起,想找谁就找谁?我凭什么听你的?”
格桑窘迫地说不出话来。我心里生气,但觉得他太好笑了,就“扑哧”一声笑了:“逗你玩的。说吧,我帮了你的忙,你怎么报答我?”
格桑不好意思地说:“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一把从他头上抢过军帽,戴在自己头上。
“我就要这个。”
格桑急了:“这可不行!没了军帽我就当不成兵了……”
“看把你吓的!逗你玩的。”
我把军帽还给了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认真地说:“等我到了部队,我给你弄一顶女式军帽寄回来!”
“光寄军帽不行,我还要一套女式军装!”
“行!我给你寄一套!”
“这可是你说的?可不是我敲诈你。”
“是我说的,我说话算数。”
“好,就冲着你这句话,这个忙我帮了。”
回到家,我悄悄对姐姐一说,姐姐的脸腾地就红了。她说天这么黑,我才不去呢。我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不去,我怎么向人家交代?姐姐说谁答应的谁去!我说,人家喜欢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姐姐急了,说你再胡说,我更不去了!我只好来软的,说好好好,算我胡说行了吧。人家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想见你一面,你就这么绝情?姐姐想了想说,除非你陪我去。我说我才不去给你当拴马桩呢。姐姐说,你不去,我也不去!
没办法,为了那身未来的军装,我只好陪姐姐去。
我们三人坐在河边的草甸上,月光像河水一样静静地流淌,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青草味儿。因为我在场,格桑和姐姐都很少说话。我不喜欢这种尴尬的局面,就让格桑唱歌。格桑真的小声唱了起来:
你住在扎陵湖这边,
我住在扎陵湖那边,
如果一月不相见,
可以划动轻便的牛皮船;
你住在村子那边,
我住在村子这边,
如果一日不相见,
就看看我屋顶的五色经幡……
格桑走后很久,姐姐才收到他的来信。格桑在信里让姐姐转告我,他们部队在比河源还要偏远的边防哨卡,根本就没有女兵,他答应我的女式军装一时半会儿弄不到。我的军装落空了。
转眼到了农历六月,正是藏区一年一度的“欢乐节”。牧民们叫“卓卓”。这时的草原莺飞草长,羊肥奶鲜,百花盛开,气候宜人。牧民们身着盛装,带上食品,驮上帐房来到水草丰美的河畔湖边安营扎帐。喝酒,对歌,射箭,赛马,摔跤,听说唱艺人索布说唱《格萨尔》。这是我们河源人一年当中最快乐的时候。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四(2)
往年这个时候,父亲都要带我们到扎陵湖边扎上营帐,跟牧民们一起过“卓卓”。可是今年我们没有去,因为父亲不在家。
父亲带人修路去了。
父亲听说国家派铁道兵开始修建西宁至格尔木的铁路了,就坐不住了,着急地在家里转来转去。“人家都已经修铁路了,我们河源咋能连公路都没有呢?”父亲骑马去州里找州长刘伯伯。刘伯伯很支持他的想法,带他去省里汇报。省里很快批了一笔修路经费。父亲回来后就带人开始修筑一条通往雪山外面的简易公路。
欢乐节过了很久,父亲才第一次回家。父亲说省里派了好几个工程队帮我们修路,要不了一年,公路就会修到我们河源了。父亲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刘达伯伯调到省里当上了厅长。
第二年秋天,路修通了。
汽车第一次开进我们河源县城的时候,附近的牧民都骑马跑到县城来看稀奇,说这家伙比牦牛跑得还快,管汽车叫“铁牦牛”。
州里的电影队又来了。还是几年前那个小伙子。但他没有坐汽车来,仍然骑着他的白马,牵着他的两头黑牦牛。我问他为什么不坐汽车,他说还要到其他牧区去放电影,那里还没有通公路。
这次放映的是《英雄儿女》。我和姐姐被电影里那个叫王芳的漂亮女兵迷住了,晚上回家睡不着,一直在说王芳。王芳这样,王芳那样,王芳这样那样。第二天晚上还是《英雄儿女》。电影完了,人群散了。我和姐姐跑过去问那小伙子:“明天晚上能不能再放一场《英雄儿女》?”
他说:“不行,我还得到另一个牧区去。”
我说:“我特别喜欢王芳,还想再看一遍。”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女兵?”
我使劲点点头。
“说实话,我也喜欢。女兵我见过,可神气了!”小伙子一副见多识广的得意样儿,“女兵有话务兵、医生护士、文工团演员、电影放映员,还有女飞行员呢。”
“我妈以前就是女兵。”我有点炫耀的意思。
小伙子有点惊讶:“是吗?”
姐姐说:“我妈不是女兵,是个女军官。”
小伙子更是惊讶:“是吗?”
我们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可是母亲是女军官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母亲是母亲,我们是我们,我现在又当不了女兵。我叹息一声说:“我特别想当兵,可是我们这里不招女兵。”
小伙子说:“女兵每年招得特别少,只有州里省里才有名额,你爸是副县长,你妈又当过女军官,州里省里肯定有不少老战友,让你爸爸妈妈去州里省里给你们要名额去啊。”
这话一下子提醒了我,刘伯伯不是在省里当官吗?他一定有办法!那天回到家,我们就把想当女兵的想法告诉了父母,求他们去省里找找刘伯伯。可是父亲一口就给回绝了:
“我一辈子没为自己的事求过人,这种事,我不好意思去!”
母亲说:“这不是为你自己,这是为孩子!老刘现在当了厅长,你去找找他,这个忙他一定会帮的。”
“这叫走后门你懂不懂?”
“走后门怎么啦?孩子当兵是保家卫国,没什么丢脸的!你这个老牛筋,总不能让孩子们也跟我一样一辈子守在河源吧?”
“守在河源咋啦?你们就这样想离开河源?”
“你不去是吧?你不去我去!”
父亲说:“谁也不许去!”
母亲指着父亲说:“你还像个父亲吗?我要离开河源你不同意也就算了,可是孩子们还年轻,想去外面闯一闯,你也这样冷酷无情!你也太自私了!你根本就不配当她们的父亲!”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四(3)
我委屈地抽泣起来。父亲就怕我哭,我一哭,他就没了脾气。父亲叹息一声,蹲在地上半天不吭声。
几天后,父亲一个人去了西宁。父亲是骑马去的。那时路是修通了,但是还没有通公共汽车。父亲走后,母亲对我们说:“其实你爸还是很爱你们的,他就是个老正统,舍不下那张脸!”
父亲走后第三天,我和姐姐去路口等候父亲。如果快的话,他应该快回来了。我们急切地盼望父亲回来。我们仰躺在花香四溢的草地上,看着天上飘动的云彩,幻想着我们的未来。
姐姐说:“我想当电话兵,可以天天给妈妈打电话。”
我说:“我想当电影放映员,可以天天看电影。”
姐姐说:“放电影的时候,你就提前打电话告诉我。”
我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觉得还是女飞行员好。你看电影上的飞机飞得多高啊,坐在上面一定能看见我们的河源……”
“你说飞机的翅膀能像鸟一样扇动吗?”
“当然能动了,要不然它怎么飞呢?”
终于,父亲骑着马从草原那头走来了。我们激动地跳起来,跑向父亲。父亲脸上的表情却很平淡,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我们害怕自己的梦想过早地破灭,不敢问父亲结果。我们忐忑不安地陪伴父亲回了家。
我们把一切可能都想到了,但是惟独没有想到父亲只带回来一个名额。父亲说:“就这一个名额,还是刘达伯伯找了关系,努力争取来的。”
也就是说,我和姐姐只能有一个去当兵。
可是让谁去呢?
我们俩谁都不说话。姐姐一向让着我,可是那天下午,姐姐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衣角,死死地咬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父母也很为难。
晚上,我和姐姐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要是往常,我们俩总是要说好长时间的悄悄话才睡觉。可是那天晚上我们谁也不说话。夜很静,静得让人心慌。我很想跟姐姐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憋闷得难受,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姐姐静静地躺着,悄无声息,但我知道她一定也醒着。
父母也没睡,我听见他们在隔壁小声说话。父母谈论的肯定跟我和姐姐想的是同一个问题。可是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呢?
第二天早上,母亲把我们叫起来。父亲坐在灶台前的木凳上,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来吧女儿,坐过来,爸爸有话对你们说。”
我知道父亲要宣布他们商量的结果了,一下子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可是父亲并没有看我,而是将慈爱的目光投向了姐姐。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心想这下完了,父母一定要让姐姐去当兵了。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父亲的嘴巴,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开口。然而,父亲到底还是开口了。
父亲说:“你是姐姐,应该让着妹妹对不对?”
我的心怦怦直跳。姐姐抬起头,可怜地看着父亲。
父亲说:“这一次你还是让着妹妹,好不好?”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我突然感觉浑身无力。我看见姐姐的脸色越来越红,渐渐又变白了。姐姐半天不说话,然后慢慢低下了头。那一刻,我感觉时间好像凝固了。
姐姐慢慢抬起头,努力地朝父亲点了点。我看见泪水扑簌簌地从姐姐的脸上落了下来。我真想上去抱住姐姐,陪着她一起哭。但是我没有力气走过去。我感到了羞愧,好像自己偷走了姐姐最心爱的一件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
我在心里说:“姐姐……”
父亲站起来,抚摸着姐姐的头发说:“孩子,委屈你了。可是名额只有一个,爸爸也没有办法……”
姐姐的眼泪刷刷地流。我鼓起勇气,上前拉住了姐姐的手。看着姐姐失望伤心的样子,我想对父亲说“让姐姐去吧,我留下”,但那只是一闪念,我没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没办法,我太想当一个女兵了。姐姐,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吧。
姐姐从我的手心里抽出她的手,转身跑进屋子,关了屋门……
几天后,我从武装部领回了崭新的军装,但是我没有马上穿上它。我怕刺激姐姐。我准备走的那天再穿。我想把第一次让姐姐穿。可是姐姐不穿。姐姐说:“你穿吧,姐姐以后还有机会。”
临走的头天晚上,姐姐帮我打点行装。她突然羞怯地对我说:“要不,让我穿上你的军装试试?”
我高兴地跳起来:“你穿上一定好看!”
姐姐说:“把门关上。”
我把屋门关上,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姐姐换上军装,真是很漂亮!我说:“你穿上真的很好看!”
我举着镜子,上下左右让姐姐看。姐姐转动着身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姐姐说:“你比我漂亮,穿上更好看!”
我说:“要是咱俩能一起当兵该有多好啊!”
“可是只有一个名额呀。”
“姐姐,对不起……”
“傻丫头,谁让我是你姐呢。”
“我的好姐姐……”我紧紧地抱住姐姐,哭了。
那天晚上,在我的极力劝说下,姐姐没有脱下军装。姐姐穿着我的崭新的军装,几乎一夜未眠。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我经常会想起姐姐那天晚上穿上军装时的幸福样子。我就想:如果当时当兵走的是姐姐,那么我的人生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呢?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五(1)
我们换乘了三次汽车,才来到了一个叫湟源的地方。在湟源,我们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新训生活。我给家里写去一生中的第一封信。母亲回信说,湟源是她和父亲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
所以我感觉湟源很亲。湟源,河源,只有一字之差,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湟源虽说离西宁不远,但我们的营地却在一个偏僻的谷地,几乎与外界隔绝。训练间隙,我经常一个人坐在营区外的草地上,看着周围的山川河流,仰望天上飘动的白云,想象着父母当年在这里战斗的情景,感到无比自豪。
我们新兵团分三个新兵连。两个男兵连,一个女兵连。到训练营地不久,我们看了入伍后的第一场电影。天还没有黑,我们就被集中在一片草地上开始拉歌,直到把太阳拉下山去,把电影拉开演。歌是刚学的,只会三首。那几天我们除了搞内务,就是学唱歌。两个男兵连好像商量好了似的,轮番拉我们女兵连。我们连长张丽的嗓子都喊哑了,但是还是压不过男兵们狼一样的吼声。
连长用一根手指指着我说:“给我上,坚决把他们压下去!”
上就上,谁怕谁?一到部队,连长就说我们藏区来的兵个个能歌善舞,让我当了文艺骨干。我不能给连长丢脸,也不能给藏区人丢脸!我站起来振臂一挥,开始指挥女兵唱歌。男兵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我袭来,我感觉胸前背后火辣辣的热。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目不斜视,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带着女兵使劲“吼”。我们女兵连一连“吼”了三首,硬是把男兵连的嚣张气焰打了下去。
我们连长后来开玩笑说:“不是我们的歌声把男兵连压垮了,而是我们美丽的江果让男兵们看傻眼了。”
从此以后,我在新兵团就出了名,男兵们都叫我“团花”。
新训生活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一个字:累。如果说是两个字,那还得加上一个“饿”。那时训练强度很大,我们一个个特别能吃,吃饭的时候一手抓三个馒头,全没了女孩子的羞涩和文静。有个女兵劝我说:“你可是咱们的‘团花’,不能这么海吃,要注意保持形象!”我说:“啥花不花的,我都饿得两眼发花了。”
在我们狼吞虎咽的时候,炊事班的男兵们站在一旁偷看我们不雅的吃相。这些男兵都是从老连队临时抽调过来,专门为我们做饭的。男兵们对我这个“团花”自然特别照顾,每次打菜都要多给我一勺。但我从来不吃独食,端回来姐妹们共享。不仅如此,有时晚上大家饿了,排长刘燕还让我去炊事班搞点罐头白菜什么的,回来偷着开小灶。排长说只要我出马,炊事班的那帮小子全拿下。
我们的每间营房里都有青海特有的“火墙”。有“火墙”当然就有火炉子。那时块煤稀缺,我们就把粉煤和成泥,糊在炉子上,然后用铁扦在上面杵几个眼,火苗就慢慢地像蛇芯子一样从煤眼里吐了出来。煤泥要稀稠适当,稀了会把火淹灭,稠了又不耐烧。我们在火炉上架个脸盆,倒上清水,将白菜罐头一股脑儿倒进去煮一煮,就算是开小灶。有一次运气不好,让连长张丽碰见了。
她黑着脸说:“好啊,你们偷着开小灶?胆子不小!”
我们吓得不敢吭声,笔直地站在那里。
排长刘燕赔着笑脸说:“我这是教她们学习野炊哩。”
“有在屋里野炊的吗?”连长瞪了排长一眼,走过去低头嗅了嗅锅里,直起身子问排长:“味道怎么样?”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五(2)
排长趁机塞了一双筷子给连长:“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连长瞪了排长一眼,什么话也没说,黑着脸坐下来,用筷子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咂了咂嘴,歪了一下脑袋说:“手艺不错嘛。”见我们还站着,一扬筷子说:“傻愣着干吗呀?都过来吃。”
我们哗啦一下全围了上去。排长说:“连长今天真漂亮!”
“拍马屁都不会拍!我就今天漂亮吗?”
排长说:“连长每天都漂亮!”
我们齐声说:“连长每天都漂亮!”
“你们为吃个小灶,也用不着这么肉麻。我漂亮个屁!”连长用筷子一指我说:“人家江果才是我们连最漂亮的。”
我的脸腾地红了,菜也不敢吃了。
连长用筷子指着排长说:“今天就不批评你们啦,下不为例啊。”
可是下一次我们开小灶被连长逮住了,她照吃不误,最后走的时候总忘不了说一句“下不为例啊”。我们心里特别佩服连长,她总是在我们刚要吃的时候出现。
排长说:“连长的鼻子真灵,我们每次开小灶你都能嗅到。”
连长说:“没这点本事还当什么连长,你们知道了就好,以后别在本姑娘眼皮底下搞名堂。”
为了锻炼新兵,新兵团领导要求每个新兵都必须夜里站岗,我们女兵也不例外。不过,我们女兵站岗的时候会派一个男兵陪着。听我们排长说,一轮到我站岗,男兵们都争着要陪站。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陪我们站岗的时候,男兵开始都不敢说话,庄严地站在那里像个木桩子。但是到了快要换岗的时候,他们感觉再不说话就没有机会了,就会没话找话跟我们女兵说上几句。我遇到这种情况时,印象好点的男兵我就应付几句,印象不好的我就会说:
“抬头,挺胸,两眼平视前方,注意警戒!”
三个月的新训很快就结束了。我们那批女兵很幸运,被直接送到兰州的一所军医学校去学习。兰州是一个建在一条狭窄山沟里的城市,但那毕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大城市。城里高高的楼房、宽阔的马路、琳琅满目的商店、衣着时尚的男女都让我羡慕,与我们河源县城相比,简直是两个概念。我在街上吃到好吃的,看到好穿的,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姐姐。一想起姐姐,心里就特别难过。我很想写信把城市里的一切告诉姐姐,但又怕刺激她。当我坐在电影院看电影时,就也会想起那个赶着牦牛放电影的小伙子。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赶着牦牛奔走在牧区。我真想让他知道我已经当上了一个女兵,来到了他给我描绘的城市,而且我也看见了传说中的电视。
我喜欢大城市。这里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
在军医学校,我很快又成了“校花”。我走到哪里,男学员热切的目光就像舞台上的追光一样让我无处躲藏。起初,那些目光会让我很不自在,使我走路的脚步有些惊慌,但是不久就习惯了。那些温暖的目光,像阳光一样在我的青春里绽放。
而且,我经常会在楼道里或者操场边收到男学员的信,他们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但情景几乎相同:趁没人的时候迅速将信塞给我,然后逃之夭夭。开始我还认真看那些信,看得我脸热心跳,无比自豪。后来这样的信收的多了,看着看着就没了感觉,加之学习一紧张,我就不那么认真看了,有的信甚至拆也懒得拆了。那时年轻啊,根本就没想着要恋爱。再说,学校也不准谈恋爱啊。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五(3)
后来,学校成立了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我被选进了舞蹈队。舞蹈队的老师是个女的,人长得一般,但身材却特别好。第一次上形体课的时候,她就说我腿长腰细屁股翘,是块跳舞的料。平时穿着肥大的军裤,我并没有发觉自己这些优点,老师这么一说,我回到宿舍对着照镜子仔细一瞧,还真是不错,心里别提多美了。
我们排练的第一个节目是《黄河女儿》。有女兵,也有男兵,我是领舞。为了让我们找到真实的感觉,舞蹈老师专门把我们带到黄河岸边实地观察。这里的黄河水很浑,不像我们河源那样清冽,而且也没有歌词里说的那样“黄河在咆哮”。
我问老师:“老师,黄河怎么不咆哮?”
老师说:“到了下游就咆哮了。”
我说:“我们家乡的黄河也从来不咆哮。”
老师问:“你家在哪里?”
我说:“在黄河源头,河源。”
老师激动地说:“看来我选对了领舞,你是地道的黄河女儿。”
我们的演出获得了巨大成功,受到了军区领导的亲切接见和高度赞扬。从此,我除了“校花”,又多了一个“黄河女儿”的美称。
我上军校的第三年秋天,父亲到西宁开会,专程跑到兰州看我。三年不见,父亲明显老了,鬓角都有了白头发。
父亲说他在西宁见到了刘达伯伯,刘伯伯已经复婚了。我感到很惊讶,说刘伯伯怎么能跟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复婚呢?父亲说,世上的事很难说清,也许你刘伯伯有他的道理。鞋子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别人是感觉不出来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我问父亲:“怎么一直没让姐姐去当兵?”
父亲说:“总不能一家人都去当兵吧。我一个县领导,已经有一个女儿去当兵了,再让另一个去,别人会说闲话的。我也没脸再去麻烦你刘达伯伯了。再说,你姐姐现在年龄也超了……”
我替姐姐惋惜,心里很难过。
父亲说:“不过你姐姐现在挺好的,已经在县邮局上班啦。”
走在城市的大街上,父亲的穿着打扮,很像一个刚进城的农民。常年高原紫外线的照射,使得父亲的脸膛比当地的农民还要黝黑。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留在大城市,将来把父母接到城里来享福。
看着兰州城的变化,父亲无比感慨地说:“兰州刚解放那会儿,可不像这个样子,没有几座像样的楼房,现在你看看,满大街都是高楼大厦,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们快要毕业了。前些日子,军区文工团的领导找我谈过,想把我要到文工团去。我拿不定主意,便征求父亲的意见。
父亲说:“一个女孩子整天蹦蹦跳跳的也不是个正事,还是干你的专业比较好。学门技术,走到哪里都有用,就是将来转业回到咱们河源,也能派上用场……”
我心里说,我才不想回河源呢。但是我嘴上没有这么说。父亲大老远来看我,我不想让他生气。我说:“你不是经常说吗,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父亲无可奈何地笑笑,说:“好好,听组织的。”
最后他又说:“我觉得你还是干你的专业好。”
父亲的最后一句话,竟然变成了一句谶语。不知为什么,我最终没有被分配到文工团,而是到了昆仑山下的一个戈壁小城。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六(1)
我原以为永远离开了雪山,可是最终还是又回到了雪山下。站在有“兵城”之称的戈壁小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见不远处的雪山。那不是巴颜喀拉雪山,也不是阿尼玛卿雪山,那是昆仑山。
戈壁小城叫格尔木,藏语的意思是河流密集的地方。格尔木地处青藏高原腹地、柴达木盆地南沿,四周都是荒漠、盐碱地和戈壁滩。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慕生忠将军带领他的筑路大军和几千头骆驼、牦牛修建青藏公路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漠。公路修通后,这个地方便悄然发展成一座城市。但是格尔木辖区七八万平方公里,据说是世界上辖区面积最大的城市。
格尔木多半居民是军人,有修建青藏铁路的铁道兵、修青藏公路的基建工程兵,有向西藏源源不断运送各种生活物资的汽车兵,还有听从祖国召唤来拓荒的准部队——“农建师”。部队这么多,地域又偏僻,军人们看病就成了问题。于是,总后勤部就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军队医院,格尔木人习惯叫它“青藏医院”。因为医院的服务对象,是面向修筑青藏公路、铁路和那些向西藏输送各种物资的汽车兵。
我就是被分配到了这样一个戈壁医院。医院里的女兵们是这座兵城里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当地人说格尔木有三条线:一条是青藏公路,一条是青藏铁路,再一个就是“青藏医院”的女兵风景线。
但是医院管理很严,不许我们随便上街,外出比例严格控制在百分之五。这是罗院长规定的。罗院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不苟言笑,性格古怪,女兵们都怕她。谁要想上街,请假条必须罗院长亲自批。如果理由不充分,或者上街要买的东西比较简单,比如牙膏呀香皂之类,她就不会批你的假,而是让别人代劳。
罗院长一直没有结婚,所以她也不喜欢我们这些女兵早恋,有人说她是嫉妒我们年轻,有些变态。罗院长年轻时一定长得很漂亮,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干净利落,风韵犹存,怎么会没有男人喜欢呢?她真像她们说的那样变态吗?我不大相信。
但是我到医院没多久,就领教了她的“变态”。
洗澡的时候,女兵们看见了我的身材,都很羡慕,说你的身材这么好,让肥大的军裤裹着真是太可惜了!大家都这么说,我就有些飘飘然了,觉得不把自己的好身材显露出来,确实有点浪费。于是我就把军裤偷偷改窄了,穿上一看还真显身材。同宿舍的女兵提醒我说,可别让罗院长逮着了!我说我平时不穿,上街时偷偷穿。
好不容易盼到了礼拜天,我去请假,罗院长倒很痛快,刷刷几笔就批了假条。我欣喜若狂,急忙跑回宿舍,换上那条改过了的军裤,与两个女兵一起欢天喜地地往外走。我们刚走到大门口就碰上罗院长。我赶忙往同伴身后躲,但是罗院长那双犀利的目光还是落在了我的裤子上。我吓得腿直哆嗦,担心她当众给我难堪。要是那样我可太丢脸了。但是罗院长没有,她只是冷冷地对我说:
“江果,你跟我来!”
我跟她到了办公室。她二话没说,拿起办公桌笔筒里的一把剪刀,嚓嚓嚓几下,就把我的裤子从下往上剪了开来。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我惊呆了,低头看着挂在腿上的两块布片,脑子一片空白。
她把剪刀往桌子上一扔说:“去,写份检查来!要深刻!”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刷刷地流。我捂着脸跑出院长办公室。我一边哭一边拼命往宿舍奔跑。我的裤子随风飞扬。路上的行人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身后传来一阵阵笑声……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六(2)
那时我并不知道罗院长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文静,当然她也不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如果她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她还会那样过分吗?
那一年的夏天,我恋爱了。
原以为恋爱是一件快乐和幸福的事情,可没想到却招来了那么多的烦恼。因为有两个人同时爱上了我。同时爱上我也没关系,我可以从中选择一个。可关键问题是,我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个。
而且,恋爱还得秘密进行。按说我们穿上了“四个兜”,已经是干部了,有恋爱的自由。可是在罗院长那双极其严厉的目光注视下,我心里还是有些发憷。
“裤子”事件发生后不久,医院准备派一个医疗小分队到青藏铁路建设工地巡回医疗,罗院长亲自带队。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罗院长点名要我跟她去。她是这么说的:“江果身上小资产阶级思想比较严重,让她下去接受一下锻炼,对她的成长进步会有好处。”我很反感她这种说法,心里有十万个不想去,但是组织已经决定了,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医疗队出发了。
罗院长在车上给我们介绍了青藏铁路建设情况,让我们都要记住铁道兵的功绩,到部队后一定要尊重施工一线的官兵。从她的嘴里我才知道,青藏铁路早在一九五七年就开始勘测修筑了,三年时间就建成了西宁至海晏段。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因为国民经济困难,青藏铁路下马,几年前才又开始恢复重建。
罗院长说话的时候,目光时常会落在我的身上,好像青藏铁路跟我有什么关系似的。那时她的目光是温暖的,慈祥的,疼爱的,有点像母亲的目光,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想也许她觉得裤子事件做得有点过分,有意用这种目光来安慰我。可是,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在一片野花盛开的草地上,我们停下来休息。我一个人跑去采集五颜六色的野花,不知不觉就转过了一个山包。等我发现自己走远了,赶紧跑回来时,大家已经在车上坐好,就等我一个人了。
我一上车,罗院长就劈头盖脸地训我:“你是不是军人?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你也太不像话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样遭人训斥,哪个女孩子受得了?我鼻子一阵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始终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这是一个不愉快的开始,但后来却有了一个浪漫的结果。
我们来到这次巡回医疗海拔最高的这个地方,救治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眼镜”。他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瘦高个儿,戴一副眼镜,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后来一问,果然是个技术员。他在勘探线路途中喝了雪水,拉起了肚子,一连拉了一个星期,人都快拉虚脱了。我们给他做了治疗,才慢慢缓过劲来。医疗队要继续往前走,罗院长说“眼镜”还得继续观察治疗。谁留下来呢?罗院长说“江果留下”。理由是我最年轻,需要在高海拔地区锻炼锻炼。
“眼镜”话特别少,没事就闷头看书,好像我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本姑娘一朵花一样插在这里,你愣是装着没看见?你牛什么牛?自从当兵那天起,我就没有受过男兵的冷落。你不跟我说话,我还懒得理你呢。但是两个人待在一个帐篷里,谁都不说话,实在憋闷得慌。我越想越生气,就冲他说:“唉,书呆子,你是哑巴还是喉咙长疮了?”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我:“你太厉害了!我喉咙里长了脓你都看得出来了?”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六(3)
我“扑哧”一声笑了,这么一个蔫巴人,说出话来还挺逗。我收了笑容,瞥了他一眼说:“谁信呢?”
他扶了扶眼镜,认真地说:“真的,我不骗你。本来昨天我就想告诉你们,可是又没好意思说,怕你们说我这人毛病多。不过不严重,就是嗓子有点疼。”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何况他的声音确实有点沙哑。
我走过去说:“把嘴张开。啊——”
他扬起头,张开嘴巴朝我“啊”。
我看了看,他的嗓子有点发红。
我说:“上火了,吃点药就好了,要多喝水。”
他还张着嘴巴在那里“啊”。
我觉得好笑:“行啦,别‘啊’啦,我知道你牙齿很白。”
他赶紧闭上了嘴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牙齿确实很白,而且细密整齐。因为他雪白的牙齿,我顿时对他有了好感。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跟你一个姓。”
“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那天你们院长叫你我听见了,你叫江果。”
“你记女孩子名字干什么?你叫什么?”
“江北。”
“还江南呢?”
“你真厉害了!嘿嘿,我姐就叫江南。”
我被他逗笑了:“真的呀?”
“真的。你要是姓唐就好了。”
“为什么?”
“那样就可以叫糖果了。”
“油嘴滑舌!”我问他,“你叫江北,你是北方人?”
“我是北京人,所以叫江北,北京的北。”
北京人?难怪普通话讲得那么标准,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似的。我喜欢北京。我喜欢普通话。但是我嘴上却说:“北京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个天安门吗?”
“你还别说,天安门就在我家旁边。”
“吹牛!你干脆说你小时候就住在天安门上。”
“那多累啊,天天被那么多人仰望。”
“你这人看着老实,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
“没办法,墨水喝多了呗。”
“脸皮真厚!那你说,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清华大学,只可惜我没念完‘*’就来了……”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们聊了很多。我发现他知道的东西很多。我问他青藏铁路什么时候能通车,他说快了,再有四年就完工了。我叹口气说,我到现在还没坐过火车呢。他说等青藏铁路修通了,我邀请你坐火车到北京去玩。
罗院长他们“巡回”回来后,我跟随医疗队离开了那里。由于当时走得匆忙,我没有给江北留下通信地址。回到格尔木后,我时常会想起他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和流利的普通话。后来另外一个人的出现,让我渐渐淡忘了“眼镜”江北。
这个人叫康青,四川人,排长,帅气,阳光,所谓的业余诗人,会讨女孩子欢心。他是修筑青藏公路的基建工程兵,部队每年春天上昆仑山,冬天天寒地冻不能施工了才回到格尔木大本营。
我认识他的时候,正是初冬,部队刚从山上下来。他得了急性胃炎,来我们医院住院治疗。我们几个护士去病房打针,他就跟我们穷聊昆仑山上的事,什么沱沱河、通天河、唐古拉,还有慕生忠。
“你们知道慕生忠吗?他可是青藏公路之父!可以说,没有慕生忠,就没有格尔木!没有慕生忠,就没有青藏公路!新中国成立后,慕生忠将军曾经三次进藏。第一次是带领十八军独立支队和平解放西藏。第二次是带领筑路大军开辟了青藏公路。第三次是困难时期西藏粮食紧张,他带领运输总队给西藏送粮食和药品。他们仅仅用了七个月零四天,就把公路从格尔木修到了拉萨,创造了世界筑路史上的奇迹。你们知道他最有名的一首诗吗?那是一九五四年十二月青藏公路竣工通车的时候,他在格尔木写下的那首。”康青说着,清了清嗓子,开始慷慨激昂地朗诵: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果 十六(4)
打破人间神秘,
戳穿探险家的胡言乱语!
开辟布尔汗布,
战斗在天涯桥边!
工作在空气稀薄的高原,
劳动在冰雪交加的雪线!
劈开昆仑山,
战胜唐古拉!
踏破千里雪,
走尽长江水!
通过怒江上游的黑河,
打开冈底斯山的石峡,
为了祖国的建设,
把公路修到拉萨……
康青朗诵了一首,接着又朗诵一首:
昆仑之巅,
雪谷冰峰,
是谁起得这般早?
是英雄的筑路兵!
公路在虎口上延伸,
把北京和拉萨连通。
啊,千里青藏线,
一条洁白的哈达,
一道飞架的彩虹!
我们拍手称赞:“太棒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后面一首是我写的……”
我们起哄:“噢,原来你是一位诗人!”
康青不管是朗诵时还是说话时,目光总是环绕着我。这种目光我见多了,懂得其中的含意,但我视而不见。
康青病好了,医生催他出院,他说还有点发烧,需要再观察观察。医生用手摸摸他的头说,不烧啊。他说烧,烧得心里难受。医生让我去给他量量体温。我把温度计刚给他,门口有人叫我,我就跑了出去。等我返回来时,他举着温度计让我看。
我一看,吓了一跳:“天哪,四十二摄氏度!”
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并不热呀。我看见小柜子后面冒热气,歪着脑袋一看,那里藏着一杯热水,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啊,你来这一手,我告诉医生去!”
他挡在门口,嬉皮笑脸地说:“求你了,让我再住几天吧。”
“我最看不起没病装病的兵了!”
“我不是装……我是……”
“你是什么是?你是一个逃兵!你今天不说实话,我不光告诉医生,还要告诉你们部队!”我故意吓唬他说。
他低下头去,小声说:“我不就是想多看你几眼嘛……”
我的心怦怦直跳,但我黑着脸说:“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是你让我说实话的嘛,这就是我的实话……”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扭头跑出了病房。那天下午,我一直不好意思再去康青的病房。晚上下班换白大褂的时候,发现兜里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喜欢你!我一定要娶你!
第二天早上我去查房的时候,发现康青已经不在了。
我一直不明白,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将字条放进我口袋里的。
以后,康青没事就来看我,从来不提字条的事,好像那事跟他没有关系。我也不提。我一提反而被动。两个人谁也不提,一个好像从来没写过什么字条,一个好像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字条。我警告自己:我并不是在跟他谈恋爱,我们只是一般的战友关系。但是后来交往多了,我们之间有了许多共同语言,他身上的那股青春活力和气息渐渐让我迷恋。后来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江北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那天,我和康青走在大街上,迎面碰上了江北。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样的场面显然也出乎江北的意料,但他只是稍愣了一下,就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把康青介绍给了江北。
江北匆匆离开后,我突然感觉很对不起江北。可是后来一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吗觉着对不起他?再说我也没跟康青咋样啊。话是这么说,可是心里还是有点那个。后来我才知道,江北那次是专门来格尔木看我的。为了那次相见,他整整等待和准备了半年。
春天来了,康青上山修路去了。
这年春天,江北调到了格尔木铁道兵师部。尽管江北也经常去铁路建设工地,但十天半月就回来了。我和江北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起来。等康青冬天回到格尔木时,我感觉已经喜欢上了江北。
我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但他们两个我真的都喜欢。我真的很不好意思。但事情就是这样,我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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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七(1)
妹妹江果当兵走了以后,我就变成了哑巴。我不想说话。不想跟父母说话。我怕一说话不争气的泪水会忍不住涌出来。
尽管我顺从了父母的意愿,接受了那个残酷的现实,强装欢颜送走了妹妹,但我的心里却一直感到委屈。我必须装得懂事和坚强。但是做一个懂事而坚强的女孩子多么累,多么吃亏呀!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妹妹那样在父母面前撒娇呢?就因为我是姐姐吗?
我不想让父母看到我的泪水。我尽量减少与父母待在同一空间的机会,拒绝与他们的目光对视。你们不是说我懂事吗?那我就做给你们看。我起早贪黑,拼命地做家务,让自己没有一刻空闲去品尝自己的委屈。我每天在父母没有起床前,就打扫了前庭后院,从河边背回了水,烧好了酥油茶,准备好了早餐。等父母起床时,我已经背上了背篓到草甸上捡牛粪去了。我一直忙到天黑,忙到精疲力竭才回到自己的小屋。我能感觉到父母的目光追随着我忙碌的身影。许多次,我看出他们想跟我说话,我有意躲进自己的小屋。
父亲只要工作不忙,就会把我从厨房推出来,系上围裙,亲自做饭。为了不跟他说话,我只好由他去做。父亲做好了饭,乐呵呵地端上桌,有时还会亲自给我盛上一碗,讨好地说:
“女儿辛苦了,趁热吃吧,尝尝爸爸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父亲的讨好,让我心里更加难过。
有一天傍晚,我从外面回来走进院子,听到父母正在屋里说话。
父亲说:“你注意到没有,雪儿最近可瘦多了。”
母亲说:“我又不是瞎子能看不见?还不是因为你?”
父亲说:“怎么因为我?当初我们不是商量好的嘛。”
母亲说:“现在我反悔了行不行?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心疼!你看看你把孩子委屈成什么样子了。当初你要是要回来两个名额,两个孩子不都能当兵了吗?”
父亲说:“名额有限嘛,我能有啥办法?”
母亲说:“就是怪你!”
父亲说:“好好好,怪我怪我……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以为我不心疼雪儿?可是,我们宁愿让咱们的雪儿受点委屈,也不能委屈了果儿啊……人哪,总得守信用,讲良心啊……”
母亲叹息一声:“唉,我可怜的雪儿……”
我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那一刻,我似乎理解了父母。
夜里躺在床上,我很寂寞。妹妹走了,屋子一下子空旷了许多。妹妹在的时候,经常会在睡梦中霸道地把腿搭在我的身上,有时她夜里做梦,还使劲抱住我又笑又说梦话,经常把我从梦中弄醒。我轻轻把她的腿放进被窝里,重新给她掖好被子,她又沉沉地睡去。早上起来,我告诉她夜里的事情,她不信,说我瞎说。我很羡慕妹妹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很霸道,很快乐,很少看见她有失落的时候。我很疼爱她。疼爱她成了我的一个习惯。可是现在我怎么了?
妹妹临走的头天晚上,我穿着她的军装一夜没合眼。她幸福的呼吸伴着我的泪水一直到天亮。第二天起来,我红肿着眼睛,用笑脸送走了妹妹。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是现在我怎么变得这么小气?
妹妹在的时候,晚上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都是些姐妹间的私房话。我们有时会因为一些事情争论不休,但那也是一种快乐和幸福。有时我正说着话,妹妹就睡着了。她就是这样没心没肺,上半句还支应着,下半句就已经睡着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七(2)
说她没心没肺,可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敏感。我知道格桑并不喜欢妹妹,格桑他喜欢我。江果早就看出格桑喜欢我,所以心里很不好受。她无法接受别人不喜欢她。她什么都要最好的,什么都要比我强。我知道其实她并不在乎格桑,可她就是忍受不了别人不在乎她。为了让格桑注意她,喜欢她,她不断跟格桑找茬儿。这样一来,格桑更害怕她了,离她就越来越远了。
有天下午,格桑带着他的藏獒来找我,约我去草原上撵野兔。我们刚走出镇子,江果就追了上来。
“格桑,你给我站住!”
我们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格桑问:“什么事?”
江果说:“你过来!”
格桑笑着说:“你跟我们一起去撵野兔吧。”
我说:“江果快来,我们一起去!”
江果固执地站在那里说:“格桑,你过来不过来?”
我发现江果的情绪不对,知道她是嫌我们走时没叫她。我和格桑相互看了一眼,会心一笑。没想到我们的笑更加激怒了江果。
“格桑,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过来!”
江果脸涨得通红。格桑害怕了,赶紧走了过去。
江果说:“你陪我去湖边打野鸭。”
格桑嬉笑着说:“野鸭下午不好打,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它们就会飞到湖心岛去了。现在撵野兔正是时候,野兔吃了一天的草,肚子圆鼓鼓的,跑都跑不动,我们一起去撵野兔吧……”
江果蛮横地说:“我不想撵野兔,我就要去打野鸭!”
格桑很为难,挠了挠头说:“野鸭不好打嘛……”
我说:“我们今天先去撵野兔,明天再去打野鸭。”
江果不看我,她盯着格桑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去不去?”
格桑说:“明天,明天我一定陪你去打野鸭!”
“好!”江果用手指着格桑说,“你可别后悔!”
江果说完,转身走了。格桑看着我,意思是怎么办。我说:“没事,她就是这脾气,等我们撵了野兔回来,炖了给她吃她就高兴了。”
我们带着藏獒继续去撵野兔。
天黑的时候,我们提着三只野兔兴冲冲地回到家,却不见江果的影子。我知道坏事了,急忙拉着格桑跑出去寻找。
格桑说:“天黑了,我们上哪儿去找?”
我说:“她一定去湖边了。”
我们奔向湖边。天越来越黑。藏獒狂叫着在前面奔跑,远处不时传来野狼的号叫。我害怕极了,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江果。如果江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父母交代?
我们找了很久,最后才在一处草甸上找到了江果。我跑过去抱住她说:“你怎么这么傻啊,万一遇到野狼怎么办?”
江果的身子在发抖,但她没有哭,一把把我推开说:“让野狼吃了才好呢,不要你们管我!”
我重新抱住她说:“都是姐姐不好,原谅姐姐!”
江果指着格桑:“还有你!你说,你喜欢不喜欢我?”
格桑不知如何是好。
我赶紧说:“当然喜欢,我们都喜欢你!”
“我让他说!”
格桑说:“我……我……”
我说:“你快说呀。”
格桑说:“喜欢!喜欢!”
江果这才从草地上站起来,威胁我们说:“你们以后要是再欺负我,我就把自己喂狼吃!”
那时我们十二岁,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后来我们长大了,说起这事,江果很不好意思,对我说:“格桑我不要了,给你了。”
好像格桑原本是她的,现在她施舍给了我。
她还说:“我怎么能喜欢格桑呢?我终究是要离开河源的人,将来怎么可能嫁给格桑这样一个人呢?”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七(3)
现在江果走了,我还真想她。格桑走了,江果走了,平时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我不想跟父母说话,弟弟江河正是贪玩的时候,整天不着家,我也无法跟他说些什么。所以我很想念格桑,想念江果。尤其是夜里。江果走了,没有人再把腿压在我的身上了,没有人说梦话影响我睡觉了,让我感觉到了夜的漫长。
直到清明节那天,我才跟父亲说了第一句话。早饭后,母亲和弟弟江河去了学校。父亲对我说,雪儿,等会儿跟爸爸去上坟。我没有吭声。父亲习惯了我的沉默,没说什么,独自去了马棚里。
往年清明节,父亲总喜欢带江果去祭奠他的战友,我和弟弟去也行,不去也行,父亲并不在乎。我曾经为此而失落。但是现在我不想跟他去。你不是喜欢带江果吗?现在她走了才想起我?
父亲牵来了两匹马,又从柴房取出马鞍,搭在马背上,然后开始仔细检查马鞍下是否有东西。父亲每次骑马出行前,都要认真检查一番,哪怕马鞍下有一根不起眼的草棍也要取掉。父亲说,一根草棍也会把马背磨出血。
父亲做好一切准备后,朝屋里喊:“雪儿,走啊!”
我磨蹭了半天才从屋里走出来,耷拉着头,老大不高兴,跟在父亲后面走出院子。我们一人骑着一匹马,朝雪山走去。父亲并不在意我的不快,一路上跟我说东道西,我却一声不吭。
我们祭奠完掩埋在草地上的那两个战士,又祭奠了雪崩掩埋的那三个藏族同胞和阿尼玛卿雪山上父亲那个叫章明的战友。以前祭奠章明烈士时,父亲总是让江果朝着那里磕头,可是那天父亲没有让我磕头。也许父亲看见我不高兴,不想招惹我。
祭奠完毕,父亲盘腿坐在草地上。我扭头望着草原和远处的雪山。草原已经有了淡淡的绿意,低头细看却寻找不到绿的踪迹。雪山如同一个个偌大的白馒头。到了六月,积雪才会慢慢融化。那时雪线渐渐上移,退到山腰时冬天又来了,一夜之间雪又盖住了山脚。就像一个调皮的少女,轻轻掀起自己的白裙,又害羞地赶紧放下来。
父亲说:“雪儿,你坐过来,跟爸爸说会儿话。”
我坐过去,却不说话,摆弄着地上枯黄的野草。
父亲说:“雪儿,我知道你一直在生爸爸的气,今天这里就咱父女俩,你心里有啥委屈就说出来。”
我不说话,从地上拔起一根野草,一截一截地掐断。
“其实没让你去,爸爸也很内疚。但是让你去了,把妹妹留下来,爸爸也会内疚。”父亲抬头望着阿尼玛卿雪山,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知道爸爸为什么每年都要来祭奠这些战友吗?因为过去打仗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死,而把活下来的希望让给了爸爸。选择是最难的一件事情。那时选择的不是工作,而是生死。人哪,总得守信用,讲良心啊。雪儿,你能理解爸爸吗?”
父亲的话我似懂非懂。我不明白他说的“讲信用”“讲良心”是什么意思。直到许多年后,我知道了妹妹江果的身世,才明白了父亲那天话里的全部含意。
父亲说:“爸爸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爸爸让你受委屈了。你有什么要求就告诉爸爸,爸爸一定答应你。”
我说:“我想去上班。”
父亲高兴地笑了起来:“我女儿终于说话了。上班好啊,爸爸马上给你找个工作,人总是要工作的嘛。”
不久,我就到邮电局上班了。
上班以后我的心情好多了。那段日子,我最大的快乐就是等待和阅读妹妹和格桑的来信。妹妹多么幸运啊!一当兵就上了军医学校,毕业后又分配到了青海的第二大城市格尔木。看着妹妹的一封封来信,我既高兴,又伤感。我幻想着有一天,我也要像妹妹一样离开河源。我不能像父母一样,一辈子待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八(1)
毛主席逝世那年,格桑复员回到了河源。
听说他回来了,但我一直没有看见他人影。他在部队的时候每个月都要给我写好几封信,可是现在回来了,却躲着不见我。
听父亲说格桑分配到了县公安局工作。父亲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回来了好啊,我们河源正缺人手呢。
一个月后,我才见到格桑。一大早,他穿着一身上白下蓝的公安服,低头走在大街上。我正在打开邮电局的门,看见了他。
我朝他喊:“格桑!”
他抬头看见了我,愣了一下,脸腾地就红了。他不得不向我走过来,那架势,有点不大情愿似的。我很生气。
“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啊。”他尴尬地朝我笑。
“你当了公安,眼里没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怎么会呢。”
“那你干吗不理我?”
他用脚蹭着门前的石阶:“这不是刚回来嘛,还没顾上……”
“算了吧你,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当兵复员回来的又不是你一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看见街上有人朝这边看,转身往邮局里面走。格桑跟了进来。邮电局连我一共三个人,另外两个都是男的,骑马去牧区送信了,一个来回要好几天。所以邮电局大部分时间就我一个人守着。格桑跟进来也不说话,嘿嘿笑着,傻傻地站在那里。
我说:“你进来干吗?要寄信吗?”
他说:“我已经复员了,没信可寄了。”
我埋头整理昨天刚来的信件,显得很忙的样子,看也不看他说:“你还有事吗?”
他不说话,嘿嘿地笑。
我板着脸说:“要是没事你赶紧走吧,我还忙着呢。”
他站了一会儿,见我真的不理睬他,就要往外走。
我叫住了他:“让你走你就走啊?”
他又折回来,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说:“回来就回来了,别那么没出息!哪里不活人?以后有空就过来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挺没劲的。”
他高兴地说:“好,我有空就来。”
我没好气地说:“没空也要来!”
“好好,只要你不烦,我天天来。”他看着我,笑着说,“几年不见,你变了。”
我说:“变丑了,变老了。”
他赶忙解释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变得跟江果一样,说话可厉害了。”说完转身就走了,转眼就消失在大街上。
一个人待在邮电局,真是寂寞。寂寞的时候我就盼着格桑来。可是格桑真的来了我又心烦。他要是留在部队,能提干,能穿上四个兜多好。那样他就可以带我离开河源。可是他又复员回来了。
夜里,我经常能听到格桑的歌声。那歌声从河边传来。我的窗户正对着河岸。我知道,他是唱给我一个人听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喜怒无常,对格桑时好时坏,搞得他莫名其妙。我不是有意要折磨他,但是看着他怕我的样子,心里还真有一种满足感。有时又心疼他,觉着自己有点过分。是不是女孩子到了这种年龄都这么任性,这么不讲理啊。
窗外飘来格桑的歌声——
千百匹马里边,
惟独不见我心爱的马,
我心爱的马来了我不会弄错,
因为它的步子不一般;
千百个姑娘里边,
惟独不见我心爱的姑娘,
我心爱的姑娘来了我不会弄错,
因为她的眼神不一般……
格桑经常来我家跟父亲喝酒。说是跟父亲喝酒,他的眼睛却总是黏在我的身上。父亲的酒量很大,格桑根本不是对手,所以经常喝醉。喝醉了,就向父亲吹嘘他在部队当兵的那些事。父亲喜欢听部队的事,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给格桑讲起从前打仗的事。格桑听过好几遍了,但他每次都好像第一次听一样,露出一副无比崇拜的表情,这就更加刺激了父亲讲述的欲望。两人越说越投机,酒也越喝越多,直到母亲夺了酒杯,他们才不得不散场。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八(2)
父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格桑这孩子不错,忠厚老实!”
“能听你没完没了的唠叨,当然不错!” 母亲说,“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很清楚。可是我告诉你,你别打我女儿的主意!我不会让我的女儿也跟我一样,在这里待一辈子!”
父亲说:“看看,你又来了。这话你都说了一辈子了,累不累?”
“不累!我就是要说!”母亲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咋就不想着往上走呢?”
父亲说:“这里海拔四千五百米,还不够高啊?”
母亲说:“你别胡搅蛮缠,我说的不是海拔!你看看人家老营长,一步一个脚印,现在都走到了省里……”
“谁不是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俩脚印,那是牦牛。”
“你严肃点!别的不说,你看看你培养出来的丹增、央金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河源,现在官都比你大……”
一个月前,县里领导班子做了调整,丹增叔叔调到州里当了副州长,央金调到州里当了妇联主任,父亲接替丹增叔叔当了县长,格桑的父亲扎桑接替父亲当了副县长,最近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
父亲说:“我一个穷孩子,能有今天已经很知足了。要不是党我不会有今天,还抱怨个啥?想想牺牲了的老连长,想想埋在草原上的那两个年轻战士,想想至今还掩埋在冰雪下面的那三个藏族同胞,我们还说啥?你也是一个老战士老党员了,就这点觉悟?”
母亲说:“我就是不甘心,我不想让孩子们永远待在这里。”
格桑除了陪父亲喝酒,空闲的时候,还经常带弟弟江河去草原上打野兔。卓玛总要跟着他们去,弟弟说她是“跟屁虫”。
十六岁的卓玛,越长越漂亮了。一说话就笑,一笑就脸红。我很喜欢卓玛,有时开玩笑说:“卓玛,将来给江河做媳妇吧。”
卓玛羞红了脸,小声说:“我们还在上学,不能谈恋爱……”
我说:“等你将来长大了,就嫁给我们家江河。”
卓玛叹息一声,说:“下学期他就要到州里上高中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
我说:“你把他盯紧点就是了。”
卓玛说:“我不去州里上高中了。我阿妈说,一个女孩子上了初中就行了,让我在家里帮她放羊呢……”
那年夏天,西宁来了一个下乡锻炼的小伙子。有一天上午,我正在分发报纸,屋里一暗,走进来一个小伙子。他高个,宽肩,白脸,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他夸张地看着我说:
“天哪,河源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我装着生气的样子,白了他一眼,继续分发报纸。
“我们认识一下,我是县委办公室新来的,我叫*。”他将一摞信件放在柜台上说,“你呢,你叫什么?”
我说:“好像你发信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吧?”
他一点也不觉得难堪,笑着说:“漂亮女孩都这样,脾气大。”
“这么说,你认识很多漂亮女孩子?”
“好吧,你不告诉我名字也没关系,我会弄清楚的。”
我瞥了他一眼,他的帅气让我赶忙低下了头。我的心怦怦直跳。等我再抬起头来,他已经不见了。我心里很失落。
晚上回到家,我装着很随意的样子问父亲,县委办公室是不是新调来一个人?父亲说刚从省里调来了一个小伙子,锻炼半年就要回去了。现在刚粉碎“四人帮”,国家百废待兴,让这些年轻人下来锻炼锻炼,将来回去好委以重任。
父亲问我:“咋啦?”
我说:“没咋。他今天来邮局发信,说是刚来的。”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八(3)
几天后,*又出现在我们邮电局。
他一进门就说:“你叫江雪,你爸是江县长。”
他这么在意我,让我心里很高兴。但我嘴上却说:“你这人,打听别人的名字干什么?”
“河源巴掌大的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认识认识有什么不好?”他看着我笑,“何况你是河源最漂亮的女孩子。”
“你是不是见了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
他认真地说:“那要看她们值不值得我这么说。”
后来,*几乎每天都到邮电局来。他一来就天南地北地瞎聊。他说话幽默,见多识广,我喜欢听他聊天。那一段日子,我不再寂寞,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有一次,我们正开心地聊着,格桑来了。
格桑跟我们打过招呼后,站在一边听我们聊。他插不上嘴,站一会儿就走了。我冲着他背影问他有事没事,他朝后摆摆手说:
“没事,瞎忙。”
格桑一走,我感觉很不自在,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是想想,我和*又没干什么呀,只不过聊聊天而已。这么想着,心里就坦然了许多。其实说心里话,我还是比较喜欢格桑,他纯朴、憨厚,让我心里感觉很塌实。*有点油嘴滑舌,尤其是那双眼睛,忽闪忽闪的,让人不放心。可是跟他在一起我确实感觉很快乐。
*告诉我说,他出生在西宁,父母都是省里的干部。这次他来河源锻炼,是他父亲特意安排的。开始他很不理解父亲,后来母亲悄悄告诉他说,在这里锻炼半年,回去就有了别人没有的资本,就可以提拔一级,还可以分到一套房子。
*说,如果有了房子,将来结婚就不用发愁了。
我问他:“你有女朋友了?”
他说:“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我说:“什么意思?”
他笑而不答。
后来,我发现经常有人给他写信,从笔迹上看肯定是女孩子。可是我又不好意思问他。问人家干吗?是不是你有那意思?可是每次看到那个女孩子的来信,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我问自己: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他?你是不是想跟他远走高飞?我不知如何回答自己。我做梦都想离开河源。可是格桑怎么办?
转眼半年过去了。*快要走了。离这个日子越近我的心越慌。就在这时,邮电局的一个男同事病了,无法骑马去工布镇送信。我只好自己去送信。好在工布镇不远,只有几十里,一天可以骑马走个来回。走在送信的路上,我总在想:*会不会今天就离开河源?如果真是那样,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送完信,我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走到扎陵湖畔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我心里很害怕,不由得想起了格桑。要是在以前,格桑这时候一定会来接我。可是今天他没有来。也许是因为他看见*这半年来一直在追我,退缩了,或者生我的气了。
我绕过扎陵湖,走到一片草甸子上,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前面。我心里一热,很激动,以为是格桑来接我了。可是走到跟前,却是*。怎么会是*?
“天黑了,我担心你害怕,就来接你了。”*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他站在马下,仰望着我,向我伸开了双臂。
我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像一只鸟儿一样从马背上飞进了他的怀抱。他紧紧地搂住我。慌乱中,我感觉他嘴贴在了我的嘴唇上,我想拒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舌头游蛇一样钻进我的嘴里,在里面寻找着什么。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紧张地喘不过气来,浑身发抖,一阵眩晕。他趁势将我压倒在草地上。我嗅到了青草和鲜花的味道。他的手在我的胸脯上游走。
他一边吻着我一边语无伦次地说:“我喜欢你……从第一天见你我就喜欢你……你是河源最漂亮的女孩……”
他的手不断往下移,马上就要触摸到我最隐秘的地方。我很害怕,用手去推:“不,不行……”
“我明天就要走了……求你给我吧……”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双手:“不行!真的不行!我会去西宁找你的……你真的想要……到那时我给你……”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歌声:
心上人看了我一眼,
如同利箭穿透心间;
虽说是炎热的夏季,
我还是打了个寒噤……
是格桑。我彻底清醒了,推开*翻身爬起来……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九(1)
我决定去西宁找*。
说好要给我写信的,可是他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至今音信全无。班车每次将报纸信件送来,我都急不可待地将所有信件翻一遍,想找到一封写有“江雪收”的信,可是每次都令我失望。等不到他的来信,我就给他写信,可是我写了一封又一封都石沉大海。那段日子我经常失眠。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格桑一直默默地陪伴我。他来我们邮电局跟以前一样,很少说话,默默地陪我坐一会儿就走了。我们心照不宣,谁也不提那天晚上的事。面对格桑,我感到愧疚,好像欠了他什么,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也不欠。
弟弟放暑假了,格桑经常带他去打野兔。兔子打回来了,格桑就在公安局的单身宿舍炖好,然后让弟弟跑来叫我。我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了,不好意思去。格桑就让弟弟端来给我。有时他也提着兔子上我们家,让母亲炖了陪父亲喝酒。格桑跟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地陪父亲喝酒聊天。当我们的目光不经意地碰到一起,他就憨厚地朝我笑笑。但是我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了痛苦与忧伤。
我无法回到从前,无法面对格桑。*亲了我,摸了我,他说他喜欢我,他说要娶我。既然他这样说了,就应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可是他却一去不复返。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言而无信呢?我忍受不了*的欺骗,也忍受不了格桑痛苦的笑容。
我要崩溃了。
我要去找*!
我背着父母,一个人悄悄上路了。
我头一回独自进城,分不清东南西北。我见人就问:“市委怎么走?”*当初说他在市委上班,我找到了市委,就找到了*。城里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好像我是来城里告状的,没有人告诉我怎么走。他们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找。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市委,可是门卫不让我进去。
我说:“我找*。”
门卫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我:“他是哪个部门的?”
我说:“市委办公室的。”
门卫说:“市委办公室好多处室呢,具体是哪个处?”
我说不上来。
门卫说:“你说不上来就不能进去,这是制度。市委不是谁想进就能随便进的。”
我只好站在门口等。
门卫说:“你站远点,站在门口影响不好。”
我就站远一点。我站在一片树阴下等*。我从早上等到晚上,整整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
第二天,我又去等。还是没有见到*。
第三天,我还去等。等到中午,终于看见*从大门里走了出来。我急忙跑过去。可是我还没有跑到他跟前,一个姑娘已经挽起了他的胳膊,两人亲热地说着什么往街上走。我呆在了那里,眼看着他们从我面前走过。*只顾和那姑娘说话,目光朝我这边瞥都不瞥一下。我心如刀绞。我在这里等了三天,最后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我不能白来。我就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
*一扭头,看见是我,一下子愣住了。那姑娘看看我,又看看*,不高兴地问:“她是谁呀?”
*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我下乡时那个小县城的邮递员。”
姑娘“哦”了一声,大度地说:“你们聊吧,我在前面等你。”
等姑娘走远了,*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来找你。”
“你找我干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很惊讶,也很生气:“你说干什么?!”
*偷眼看看站在远处的姑娘,极不耐烦,他小声对我说:“你有什么事你赶快说吧,我还有事哩。”书包网 www.61k.com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九(2)
我跑了那么远的路,在这里苦苦等了三天,就等来他这么一句话。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我伤心极了,泪水“哗”地流了下来。
*急了:“你哭什么呀?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我抹了把泪说:“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我刚回来,事情多,忙嘛。”
“你临走的那天晚上,你对我是怎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我的心碎了:“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
那姑娘不耐烦地朝这边看。
*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你在这里等我,我们好好谈谈。”
下午下班的时候我站在门口等*。我知道我们完了,但我还是想看看他如何解释。我心里一片冰凉。不知怎的,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格桑。如果是格桑,他肯定不会这样欺负我。可是一直等到下班的人都*了,大门那里只剩下了门卫,还是不见*的影子。他既然说了要来,就肯定会来。即使我们完了,他也不该食言。也许他临时有事耽搁了。我决定继续等。
我站在那里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天黑。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我转过身,看见父亲朝我走来。父亲怎么来了?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怎么的,不争气的泪水顿时涌出了眼眶。
父亲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我伤心地哭了。父亲没有责怪我,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我的头发说:“走吧,跟爸回河源。”
我哽咽着说:“我要再见他一面,要当面让他说清楚。”
父亲说:“傻孩子,这种事能说清楚吗?”
就在这时,一辆小车停在我们身边。司机从前面绕过来,打开车门,车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女人白净微胖,有点派头,一看就像个城里的干部。女人走过来问我:“你是江雪吧?”
我疑惑地看着女人:“您是谁?”
女人微笑着说:“我是*的母亲,杨梅。”
司机跟过来介绍说:“这是我们杨局长。”
女人打量着父亲:“这位是……”
父亲没好气地说:“我是她爸。”
女人对父亲说:“你来了更好。我在饭店定好的包间,我请你们吃饭。我们走吧。”
我说:“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
女人说:“*不会来了。”
我说:“他说他要来的。”
女人说:“是他让我来接你的。走吧,我们上车再说。”
我和父亲上了女人的车,来到一家饭店的豪华包间。我们一落座,饭菜就上了桌,极其丰盛。偌大的包间只摆了四个座位,很空旷,很冷清,很有距离感。其中一个座位空着,我想那应该是留给*的。
菜上齐了,还不见*露面。
女人说:“我们边吃边聊吧。”
我问:“怎么不见*?”
女人说:“*今晚有事,不能来了。不过,他父亲一开完会就赶过来。你们一定饿了吧,我们不用等了,先吃吧。”
我怎能吃得下饭?父亲也没有动筷子。
女人说:“*在你们那里锻炼了半年,多亏你们照顾,谢谢你们!现在组织上正在考察他,准备培养他当副处长。还有,他马上就要结婚了,女朋友是副市长的女儿……”
尽管我早就预感到*已经有女朋友了,但是听她这么一说,我还是感觉有些意外。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我平静地说:“我就是想见他最后一面,跟他说几句话。”
女人说:“他现在是关键时期,我不希望别人打扰他,特别是女孩子,这对他影响不好。姑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如果你想进城来工作,我可以帮忙……”
我生气地说:“我不想进城,我只想跟*说几句话。”
“这恐怕不行。这种时候他不方便。但是不管怎么说,你来一趟城里也不容易,我这里有点小心意,拿去给你买几身衣裳……”女人说着,拿出一个信封,走过来放在我的面前。
父亲腾地站了起来,拿起信封甩给女人:“你这是在侮辱我们!别以为你们是城里人就有啥了不起!”
女人惊愕地看着父亲:“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父亲愤怒地说:“我们藏区人就这么说话!”
女人气得直发抖:“简直不可理喻!”
父亲抓起我的胳膊说:“走,跟我回去!”
我们刚走到门口,迎面碰到一个正往里走的人,我和父亲都傻眼了。站在我们面前的是刘达,刘伯伯。
刘伯伯也很吃惊:“老江,你怎么会在这里?”
父亲看着刘伯伯:“你怎么也来了?”
刘伯伯看看父亲,又看看我,突然明白了:“噢,弄了半天,他妈妈说的那个女孩子原来是江雪啊?”
父亲问:“*是你儿子?”
刘伯伯点点头说:“他跟他妈姓……”
父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拉着我就往外走。刘伯伯追上我们,想把我们拉回去。父亲头也不回,说看见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就来气。刘伯伯只好将我们领进街道旁的另一家饭馆。
刘伯伯赔着笑脸说:“老江你消消气,怪我没有教育好儿子。”
毕竟是老战友,父亲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喝着酒,说着话。
刘伯伯说:“那小子从小跟他母亲生活在一起,跟我没有多少感情,现在已经长大了,我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父亲说:“老营长,咱不说孩子的事,先说说你老婆。我就不明白,那样一个女人你怎么就愿意复婚?”
刘伯伯叹息一声说:“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要求复婚,我能怎样?还不是为了孩子。当初离婚时她是太绝情,但是后来她向我道歉了,而且在我*的事情上也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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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二十(1)
没有马就骑一头没角的牦牛吧,
骑惯了比马儿还要稳当;
没有肉就烧一锅新鲜的蘑菇吧,
吃惯了比牛肉还要香……
从西宁回来,傍晚的时候,我经常能听到格桑的歌唱。格桑在用歌声向我表达他的爱情,但我无颜面对他。固执的格桑一天接着一天唱下去,一直唱了三个月。
我跑到河边对他说:“别唱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格桑憨厚地笑着:“我想让你嫁给我!”
“好吧,我答应你。”我赌气似的说,“但是,我要你按照藏族的风俗来娶我。”
格桑朝我伸出了他的臂膀,我一头扎了进去,泪如泉涌。
在我们藏区,青年男女不管以哪种形式相爱,但结婚前都必须请“藏尼”(也就是媒人)到女方家求亲,否则就会被别人耻笑。“藏尼”由男方亲友中一个德高望重、深晓礼仪、善于言词的男人来担当。丹增叔叔和央金阿姨这时正好回河源来了,格桑的阿爸扎桑就把这事拜托给了丹增州长。丹增叔叔很高兴当我和格桑的“藏尼”,一手提着茶叶,一手捧着“哈达”走进了我们家。
父亲急忙迎上去说:“哎呀呀,州长怎么也学会送礼了?”
丹增叔叔说:“我是受扎桑兄弟委托,向你提亲来了。”
父亲把目光转向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父亲说:“好啊好啊,有你这个大州长提亲,我们家雪儿可有面子了。”
丹增叔叔说:“格桑可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子,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你们就答应了吧。”
父亲笑着说:“想不答应也不行啊。”
正说着,央金阿姨也来了。她笑嘻嘻地埋怨母亲说:“大姐呀,你家有好事也不告诉我,怕我喝喜酒吗?”
母亲说:“喜酒少不了你的,你不来我还要去州里请你哩。”
央金阿姨走到我面前,端详着我说:“我们江雪可是河源最漂亮的姑娘,便宜了格桑那小子!听说你要按藏族风俗办婚事,这太好了!你的嫁衣阿姨全包了……”
丹增叔叔说:“既然我和央金正好都回来了,我看过几天就把喜事办了吧,我俩也正好能喝上喜酒。”
央金阿姨说:“就是啊,嫁衣我三天就能做好。”
父亲说:“就按你们说的办吧。孩子执意要按藏族风俗操办,我们不是很懂,就劳驾二位多操心了。”
丹增叔叔说:“明天我就安排人搭送亲的帐房。”
父亲问:“帐房就不必搭了,太麻烦。”
丹增叔叔说:“按照我们藏族风俗,新娘必须从正东方向走进男方家。可是你家在扎桑家西边,所以就得在他家东边搭一个帐房。如果不搭帐房,结婚那天新娘就得绕一个大圈,做出从东面走到新郎家去的样子。”
父亲说:“绕就绕吧,搭帐房太麻烦啦。”
丹增叔叔说:“那好吧,三天后就是个好日子,就这么定了。”
父亲说:“听你的,就这么定了。”
卓玛是我的伴娘。结婚那天,卓玛跟着央金阿姨早早来到我家,开始精心打扮我这个新娘。央金阿姨给我准备的嫁衣是一件漂亮的藏袍。袍面是獐子皮的,袖口、襟领是红蓝绿三色呢子,下摆是水獭皮镶边儿,衣领是用金钱豹皮贴的边儿。看着镜子里穿着藏袍的那个漂亮姑娘,我真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
卓玛说:“太漂亮了!”
央金阿姨说:“江雪是我们河源最漂亮的新娘!”
屋里的藏式木柜上放着母亲准备好的“尕拉”,也就是我的嫁妆:一尊小铜菩萨,一册经书,一座小佛塔。这是母亲在央金阿姨的指导下精心准备的。据说当年文成公主嫁给藏王松赞干布时,就带着这三件物品,所以这个风俗就一直流传了下来。但是嫁妆今天不能带走,要等到我半个月后第一次回娘家时才能带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二十(2)
按照央金阿姨的指点,母亲送给我一条“哈达”。央金阿姨代替母亲用歌声叮嘱我:
哈达不需要长,
只要洁白就行了;
姑娘不需要美,
只要善良就行了;
百灵鸟要靠声音,
媳妇要靠勤劳……
歌声里,母亲落泪了。
这时,迎亲的马队到了。我从二楼的窗口看见丹增叔叔一身盛装,走在马队的最前面,手里牵着一匹给我准备的怀孕的母马。马鞍上插着彩箭,箭上有明镜、璁玉和珠饰。
央金阿姨说:“州长亲自来迎接,我们江雪可有面子了!”
卓玛扶我走下楼梯,女人们簇拥着我来到院子里。迎亲的队伍走进大门。丹增叔叔将彩箭插在我的背上,表示我已经属于格桑家了。他又把璁玉放在我头顶,表示格桑的灵魂已经托付给我了。
迎亲的队伍走出家门的时候,弟弟江河站在楼上,按照当地风俗,一手拿着彩箭,一手拿羊腿,高声喊叫:
“不要把我家的福气带走了呀!”
弟弟一直这么喊着,直到迎亲的队伍走出老远。
迎亲的队伍绕了一个大圈,从东面走向格桑家。丹增骑着一匹白马、手里举着九宫八卦图走在前面,我和央金阿姨、卓玛骑马跟在后面。一路上,马队三次停下来,接受格桑家亲友的敬酒。路上遇到五次背水的路人,央金阿姨说这是最吉利的事,让卓玛下马,向路人敬献上了吉祥的哈达。
远远地,看见格桑家刷过新漆的大门,我心里既兴奋又恐慌。跨过那道门槛,我就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藏家媳妇了,不知道迎接我的将是怎样一种崭新的生活。
格桑家的亲朋好友早已等候在门口,他们手里捧着“切玛”和青稞酒。“切玛”是藏族人的吉祥盒。一个精制的斗形木盒里分别盛有炒麦粒和糌粑,再插上青稞穗、红穗花和酥油花,象征着人寿年丰、吉祥如意。格桑家门外特意垒上了三个石头堆,白石头代表天神的宝座,红石头代表地祇的宝座,黑石头代表魔鬼宝座。
马队来到门口,但是大门紧闭。这时马队里走出一个男人来,他是我的“香钦”。藏语“香钦”的意思是新娘尊贵的舅舅。但我没有舅舅,就由母亲学校里的一位藏族老师来装扮。“香钦”先给天神宝座献上一点酥油,然后在地祇宝座上用腰刀绕了三个圈,最后飞起一脚,把魔鬼宝座踢翻,表示赶走了一切不洁之物。
接下来,“香钦”朝着紧闭的大门大声唱“果谐”,意思是夸大门是金门、银门、海螺门,并在门环上挂上哈达。但是大门还是不开。“香钦”就高声喊叫:“有耳朵的给我听着:门后边有人快开门!门后头有狗要躲开!香钦老爷我,三脚要把门踢开!”
大门像是受了惊吓,“哗啦”一声打开了。
卓玛扶我下马,让我踩在云朵一样的下马垫上,走进我的新家。下马垫里装着青稞、小麦、豌豆、油菜、蚕豆五种东西,意思是我将会给这个家带来五谷丰登的好兆头。
女人们簇拥着我走进院子,从下马、进门、上楼,每次我都得唱一首歌,献一条哈达。这些歌卓玛教过我,我就羞涩地唱:
太阳是漂亮的新郎,
月亮是可爱的新娘;
新郎新娘的伴当,
由我启明星来担当……
婚礼最后,请说唱艺人索布说唱《格萨尔》中的《岭国七美女》,赞美新娘,预祝一对新人吉祥如意。这样的说唱一直到深夜。
然后,我被送入洞房。格桑憨厚地笑着,在那里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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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全文阅读 作者:党益民 《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全文阅读页面。
二 : 阅读下文,完成下面问题。永远的母亲北方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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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母亲 |
北方的季节,说变就变。好像时令就是命令。万物都违抗不得。春天到了,再坚硬的土地也得按时返青;秋天走了,再蓬勃的树叶也得屈尊枯萎。这是老天定下的时刻表,即使在这个弹丸小镇上。它仍然被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振青嫂紧了紧身上的旧毛衣,使劲搓搓手,重新操起扫帚,一下下地扫过去。冬天越近,土地就越显得干硬,扫帚划过,响起刺耳的“咝啦”声,振青嫂的手也一阵阵干冷地疼痛。她只能把扫帚握得更紧,仿佛那是她的命一般。 其实,这把扫帚也的确是她的命,就像身上这件脱了线退了颜色的旧毛衣是她唯一的外套一样。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七年。而七年前,她还是一个面庞红润的少妇,一个温婉朴实的母亲。只是后来,与她同来城里打工的丈夫弄丢了孩子,于是她失去了自己唯一尊贵的身份--母亲。她的亲亲的儿子豆豆,那时才只有五岁呢。 “找不到孩子,我就死在这儿!”每次回想这句话,振青嫂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比坚强的女人,就像扫帚下枯黄的叶片,干瘪苦涩但筋骨嶙峋。 现在,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跑到她面前,打扰了她的回忆。小男孩有五岁左右,这让振青嫂想起了自己的心头肉,她忍不住暗地里比较:脸盘有点像,都是圆圆的,个头、胖瘦也差不多。不过,豆豆是双眼皮,比眼前这一个要漂亮些,而且,豆豆一边一个小虎牙,没有比他更惹人疼的孩子了。这样想过之后,振青嫂心中竟然略觉安慰。但是,既而她就想起:豆豆离开她已经七年多了。她不禁又将目光投向那个小男孩,这一次,他越看越像小豆豆了。 “豆豆--”振青嫂伸出手去。其实,几年来,她已经习惯于管所有的小孩子叫豆豆。可眼前的孩子显然被这个陌生人吓着了,小嘴一撇,就跑开了。振青嫂叹口气,这种情景她也早就习惯了,岂止孩子如此,这里的大人,哪一个不是经常对她指指点点,有时还甩下一句“神经有问题”,好像丢了孩子并非她的不幸,而是她的罪孽。当然,如果振青嫂有文化,如果她也读过鲁迅的话,她也许会知道,我们中国人是善于淡化悲剧的,尤其是淡化别人的悲剧。小男孩穿着鲜红的羽绒服,像一团小火球在马路牙子附近滚来滚去。振青嫂很想掉过头专心扫地,可那个可爱的身影像钉在了脑子里,一再吸引她的目光。于是,振青嫂又紧了紧毛衣,想到自己初为人母时的兴奋和紧张,焦虑和不安,这让她心里有些酸涩。仅仅是酸涩而已,也许她已在痛苦中浸泡太久,只能体会出除痛苦以外的感觉了。 也许这个平凡的下午注定要爆发一场灾难,当一辆重型卡车向小男孩驶去时,振青嫂头发倏地竖了起来,浑身酸麻,像要散架一样。而这个胖宝宝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被一记扫帚扫到三米开外,直到那个让他害怕的女人倒在车轮下。他才看着地上那一摊暗红的血,“哇”地哭了出来,而他哭的原因,可能是刚才摔倒时伤了自己的膝盖。 振青嫂仰面朝天地躺着,突然发现小镇的天空其实很蓝很蓝,而且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瘦狭,也许她平时只顾低头看地,却忽略了原来世界上最广阔的是天空。现在,躺在地上,她在剧烈的疼痛中感到久违的舒适。围在她身边的,是一张张陌生的逐渐扩大的脸…… “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挺勇敢!” “哪儿啊,她肯定把孩子看成自己丢的那个了。” “可她的孩子,少说也有十二岁了呀。” “要不怎么说,她脑筋还是不清楚……” “唉,啥人啥命,这样去了,也算她的造化。” 振青嫂突然觉出自己的伟大了,这些所谓的城里人,哪里懂得她的心思,他们只知道毛衣旧了要买新的,却不知道良心旧了就永远难以洗净。 而她,现在终于躺倒在自己扫了七年的干干净净的大街上了,在蓝天白云下尽情地想念她的豆豆。也许孩子在另一个世界等她,在那个世界里,她有一所房子,她可以在厨房里煮汤、煎鸡蛋,在客厅里看电视、织毛衣,一定要织两件,一件给自己,一件给她的豆豆…… 1.找出文章前两段中隐含的自然环境描写,并分析其特点及作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联系全文谈谈你对下面这两句话的理解。 (1)也许她平时只顾低头看地,却忽略了原来世界上最广阔的是天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他们只知道毛衣旧了要买新的,却不知道良心旧了就永远难以洗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3.试分析文章第四段在结构和内容上的作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4.谈谈你对小说最后一段内容的理解。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题型:阅读理解与欣赏难度:中档来源:0123 月考题
1.特点:冷清、萧索。 作用:①奠定了冷漠、低沉的感情基调;②为人物活动提供典型环境,烘托其不幸遭遇及坚强性格,为下文悲剧的发生作了铺垫。 2.(1)说明她局限于自己的苦难中已经很久,一直未能主动地于痛苦中解脱,这种痛苦使她越来越封闭,以至于忽略了外界的一切,尤其是能让自己感到舒畅的事物。 (2)物质上暂时贫穷并不可怕,这还有机会得到改善。但精神生活的贫乏,尤其是道德缺失,缺少同情心却是难以救治的大问题。 3.结构:承上启下。总结上文所写她的不幸遭遇及她面对不幸的反应,进而为下文悲剧的发生埋下伏笔。内容:点明振青嫂作为母亲的责任感和坚强的性格特点,使她的形象鲜明、生动、饱满。 4.最后一段是作者美好的想象,它借助振青嫂的心理活动传达一种希望,用具体的细节描写表达了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同时,让想象与现实形成对比,反衬以振青嫂为代表的不幸者恶劣的生存境遇。 (以上主观题,意对即可) |
考点:
考点名称:现代文阅读
现代文阅读掌握内容:各种文体有不同的命题规律和答题技巧,不能一概而论。
相对来说说明文和议论文命题方向更集中,答题的格式也相对固定,规律性更强些。解题注重技巧。
记叙文题型更丰富些,答案也更灵活。重在感悟和语言的表达。
一、首先:表达方式、修辞手法、常见写作方法、表现手法、描写方法、说明方法、说明顺序、论证方法这些重要要素一定要把握住。
二、其次:
(1)语句在文章篇章结构上的作用:总起全文、引起下文、打下伏笔、作铺垫、承上启下(过渡)、前后照应、首尾呼应、总结全文、点题、推动情节发展。
(2)语句在表情达意方面的作用: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形象(或人物感情)、点明中心(揭示主旨)、突出主题(深化中心)。
(3)语句特色评价用词:准确、严密、生动、形象、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语言简练、简洁明了、言简意赅、富有感染力、节奏感强、委婉含蓄、意味深长、发人深省、寓意深刻、引发阅读兴趣、说理透彻、有说服力。
(4)文段中关键词语、短句的分析:在题目的题干中出现了加引号的词语或句子,往往表明分析的对象源出于原文,在分析时应贯彻这样的原则:词不离句→句不离段→段不离篇。也就是说一定要结合具体语境来考虑。
(5)理解词语在选文中的意思和在语境中的含义:解答这类题目,要注意两点:一是这个词可能不再具有词典中的含义,而是特定语境中的特殊含义。二是要理解词语的语境含义首先必须正确理解词语所在的语境。如《藤野先生》一文中“实在是标致极了”一句中的“标致”。
(6)语句作用、含义分析题:
①评价、赏析一句话:应从两个方面入手,先评写作特色、语言特色,如用了什么修辞手法、表现手法,语言或生动或优美或讲求对称或准确 严密……再评思想内涵,即阐明这一句表达了什么观点,给你什么感受、启迪、教育……
②分析一句话的含义也可从分析关键词入手,着重体会关键词在特定语境中的含义。
③说明文语段中分析一句话,要紧扣住说明内容、说明对象的特征和说明文语言的特色(准确、生动)。记叙文语段中分析一句话,要紧扣住文章所渲染的特定气氛、表达的感情、人物形象的特点等。议论文语段中分析一句话要紧扣住论点(或是全文的中心论点,或是所在段的分论点)以及议论文语言的特色。
④关键句子主要包括五个方面:点明题旨的句子;描写、议论、抒情的句子;总结全文的句子;起承转合的句子(如相互照应的句子和起承上启下作用的过渡句);运用各种修辞手法的句子(如比喻、拟人、夸张、排比、对偶、反复、反语、设问、反问,特别是引用的句子)。理解关键句子主要是指能体味句子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如作者在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喜怒哀乐、褒贬态度及思想倾向等。同时要理解句子在文中的功能、作用、特点。
(7)指明语句所用的写作方法:一定要注意文体特征和名词使用的准确性。
①社会环境描写的主要作用:交代作品的时代背景。在回答时必须结合当时当地的时代背景,指出文段中环境描写的相关语句揭示了什么样的社会现实。
②自然环境描写(景物描写)句的主要作用:表现地域风光,提示时间、季节和环境特点;推动情节发展;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形象(或人物心情、感情);突出、深化主题。
(8)用自己的话回答问题:
①这种题目往往就是限定不能直接原文中的语句来回答,从另个层面上来说,也就是暗示你原文中有相关语句,所以首先应该找出原文中的相关语句;
②其次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将原文中的语句变成自己的话,可以采用下列方法:概括大意法,适用于原文相关句子较长的情况;解释重点词法,适用于原文语句中有生僻词;变换句式法,适用于原文使用的是疑问、设问、反问的语意未能完全明确的句子,而题目又要求作出明确表达的情况。
(9)根据阅读短文的感受谈自己的看法或体会:
用第一人称;采用1+2或1+3的形式,先用一句话概括出自己的看法或体会,再用两三句话谈谈理由,可以摆事实、也可以讲道理,如题目有相关要求,还要注意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
①说明方法:常见的说明方法有举例子、分类别、列数字、作比较、画图表、下定义、作诠释、打比方、摹状貌。
②说明顺序:所谓合理的说明顺序,是指能充分表现事物或事理本身特征的顺序,也是符合人们认识事物、事物规律的顺序。常见的说明顺序有:时间顺序、空间顺序、逻辑顺序等。
③论证方法:指的是运用论据来证明论点的过程和方法,是论点、论据之间逻辑关系的纽带。常用的论证方法有:举例论证、道理论证(引证法)、喻证法(打比方)、对比法。
④论点:论点,又叫论断,是作者所持的观点。在较长的文章中,论点有中心论点和分论点之分。
中心论点,是作者对所论述的问题的最基本看法。是作者在文章中所提出的最主要的思想观点,是全部分论点的高度概括和集中。
分论点是从属于中心论点并为阐述中心论点服务的若干思想观点。各分论点也需要加以论证。中心论点和分论点的关系是被证明与证明关系。凡经证明而立得住的分论点,也就成为论证中心的有力论据。
⑤论据:提出论点必须有根据,即必须举出足够的事实或正确的道理,证明论点的正确性。用来证明论点的事实和道理叫做论据。
论据,依据其本身的性质和特征,可分为事实论据和道理论据(也称事理论据)两类。
事实论据是对客观事物的真实的描述和概括,具有直接现实性的品格,因此是证明论点的最有说服力的论据。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就是这个道理。
事实论据包括具体事例、概括事实、统计数字、亲身经历等等。
理论论据是指那些来源于实践,并且已被长期实践证明和检验过,断定为正确的观点。
⑤记叙顺序:
顺叙:按照客观事物的发生发展的先后次序进行叙述,从开端、发展、高潮写到结局。倒叙:把事情的结局或后面发生的事情先写出来,然后再按事件的发展顺序进行叙述。插叙:在顺叙的过程中,由于某种需要,暂时把叙述线索中断一下,插进有关的另一件事情的叙述。插叙的作用是补充交代或说明,使叙述更加充分,弥补单凭顺叙难以交代清楚的必要内容,使文章更充实、更周密,在结构上更紧凑。
⑥描写方法:
是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把人物、事件、景物具体描绘出来的一种手法,给读者以身临其境的感觉。描写是文学创作的基本手法之一。
按不同的分类标准描写可以有不同的分法:从描写对象的自然属性来分,可以分为人物描写、环境描写和带综合性的场面描写(兼写人物和场景)。
环境描写又分为:自然环境描写和社会环境描写。人物描写还可细分为语言描写、动作描写、肖像描写(外貌描写和神态描写)、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
从描写的角度来分,可以分为正面描写和侧面描写。
⑦表达方式:
表述特定内容所使用的特定的语言方法、手段,是表达方式。它是文章构成的一种形式要素。记叙(叙述)、描写、抒情、议论、说明。
⑧表现手法:
表现手法从广义上来讲也就是作者在行文措辞和表达思想感情时所使用的特殊的语句组织方式。分析一篇作品,具体地可以由点到面地来抓它的特殊表现方式。
注:又因为现代的语文已不太注重表现手法与表达技巧的区分,可认为二者是统一的。但如果要严格区分表现手法从属于表达技巧。托物言志、写景抒情、叙事抒情、直抒胸臆、对比、衬托、烘托、卒章显志、象征、想象、联想、照应、寓情于景、反衬、托物起兴、美景衬哀情、渲染、渲染环境、虚实结合、点面结合、动静结合、以动衬静、伏笔照应、设置悬念、侧面描写、正面描写、直接抒情、间接抒情、修辞格、字词锤炼、以小见大、句式选择等。
现代文阅读实用解题技巧:
一、解答现代文阅读题应分三步走:
第一步,纵观全文,把握主旨一是理清文章的思路。
文章的每一段、每句话归根到底都是为阐明中心服务的,都归向文章的主旨。平时要学会为文章标段,归纳每段意思,归纳中心思想。往往行之有效。二要找寻、读懂文章中关键的词句。特别是那些体现作者立场观点、反映文章深层次内容、内涵较丰富、形象生动的词句。尤其是文章的开头句、结尾句、独立成段的句子、比喻句、连问句、过渡句、抒情议论句,文章的主旨常常隐含其中。
①不要急着去做题,在进入题目之前,必须读两遍文章。第一遍速读,作快速浏览,摄取各段大概意思,建立起对文章的整体认识,集中解决一个问题——选文写的是什么?第二遍精读,仔细阅读每句话,揣摩、参悟一些重要的句子、段落,对文章的主旨产生一定的认识。
②画出在文章的结构上起过渡、连接作用的词语、句子、段落,画出各段落中的中心句,尤其注意段首、段尾,这些词句往往就是回答问题时需要重点研读的,通过找重要的词句进一步理解文章的思路,结构层次。
③心中要有文体意识,找出画龙点晴的句子。作为托物言志类的哲理性散文,在叙述和描写中总有一些议论和抒情的语句,阅读时一定要善于抓住议论抒情的句子去把握文意,尤其注意文章结尾的议论抒情,它们往往就是全文的主旨所在。牢记:欲速则不达。一定要读懂文章再做题,坚决杜绝走马观花式的阅读。
第二步,认真审题,定向扫描做现代文阅读主观题的关键在于准确地审题,抓住了审题这个关键,就找到了答题的诀窍。
现代文阅读的审题,就是要仔细分析题干,把握题目要求,即把握题干中包含的与答案相关的各种信息。这是答题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题干一般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文章作者的话,一是命题者的话。设置题干的目的,主要是限定答题内容;同时,命题者为了使考生不至于茫然无绪,往往又会在题干中提示答题内容在文中的位置,甚至限定了在哪一段或哪个句子中。这样我们就可以根据题干的提示,找出每一道题的出题点,锁定答题区间,具体到段、句、词。只要找准了原文中的相关区域,认真揣摩上下文的文意,准确抓住关键词句,准确地把握住答案的有关信息,大多数题目的答案是能够在原文中找到的。
牢记:题干提示了答题范围,题干规定了答题角度,题干提供了答题思路,题干隐含了答题信息,题干体现了答题规律。
第三步,筛选组合,定向表述文学作品阅读多为主观题,其题干不仅能显示答题的区域,还能显示答题的方式。
要站在命题人所“问”的角度回答问题,问什么答什么,使所答充分、到位、准确、有条理。整合时一定要确保文通句顺。
牢记:
1、弄清题干中所具有的态度或倾向遇到的题干如果是否定形式,就采用先反后正的答题方式,避免遗漏要点;遇到的题干如果是肯定形式,就采用正面的答题方式。
2、弄清题干语言的构成形式,确定答题语言形式。题干的结构,是表意的外在形式,暗示着语句含义由哪些方面构成,分析结构可以提示考生答题时如何组织好语言。
3、弄清题干中作者的话和命题者的话题目中出现作者的语句,一般是学生要理解和分析的对象,而命题者的话一般起到引导学生明确解答重点或者提供限制条件的作用。
4、变含蓄为直接,变分说为概括。高考中现代文阅读材料多为散文,语言不仅有丰富的内涵,还很讲究艺术技巧。有的含蓄委婉,有的生动细腻,有的形象具体。具有这些特点的语句在高考中历来成为考查的重点。组织答案的时候首先要整合文中的相关信息,在原文中找出相关段落所传达的信息的共同点,然后利用文中附着信息共同点的那些具体的、形象化的语句,把这些具体形象化的语言转换为抽象,概括性的语言,即为所需答案。
5、多从原文中筛选、提炼、整合语句作答。现代文阅读的考查目的在于把握并理解作者在文中所要传达的信息,因此,要依照作者的思路来理解作品,多从原文中寻找答案。但并不是直接摘抄,有时以文章中的词或句为基础略作改写来作答,有时要求综观全文,从各段中提取相关信息加以整合。这类题在高考中出现最多。
二、另外,要弄清试题中常用的名词术语。
1、表达方式,常用的表达方式有记叙、描写、议论、抒情、说明等。写作手法,考生要清楚,狭义的写作手法即“表达方式”,广义的是指写文章的一切手法,诸如表达方式、修辞手法,先抑后扬、象征、开门见山、托物言志等。
2、修辞手法,常用的有比喻、拟人、反复、夸张、排比、对偶、对比、设问、反问等。
3、语言特点,一般指口语的通俗易懂,书面语的严谨典雅,文学语言的鲜明、生动、富于形象性和充满感情色彩的特点。分析时,一般从修辞上进行分析。感悟,多指发自内心的感受、理解、领悟等。
4、说明文的类型,事物、事理说明文(内容角度);平实、生动说明文(语言表达角度)。
5、说明方法,一般有举例子、分类别、列数据、作比较、下定义、作诠释、打比方、画图表、摹状貌等(一般是三个字)。
说明顺序,时间顺序(程序顺序)、空间顺序、逻辑顺序。
在答题时,可答得具体些,如:空间顺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等),逻辑顺序(先结果后原因,层层递进等)。
说明对象,指文章说明的主要人或事物(一般不必答人或事物的特点)。
6、论证方法,中学要求掌握的有道理论证、事实论证、对比论证、比喻论证、归谬法。
论证方式,立论和驳论。
理论论据,包括名人名言、俗语谚语、公式定律等。
事实论据,一切事实、史实、数据等。简明,语句简洁、明了,一般有字数上的限制。得体,文明礼貌,人性化。
7、有何作用,回答文章中某一内容的作用或好处可从三个方面考虑,
一是内容方面,如深化主题、强调感情等;
二是结构方面的,如过渡、呼应等;
三是语言方面,如引人入胜、生动活泼等。
8、思想内容,基本是指文章的中心思想或主旨。
9、思想感情,作者或作品中人物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倾向,如善恶、好恶、褒贬等。
以上各“常用术语”,暗中考查语文基础,同时也是题目赋分点所在,考生理解清楚,可很好地根治“答非所问”的弊病。
解题方法:
1.纵观全篇把握主旨
一篇文章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读一篇文章如果没有着眼于全篇的目光,没有整体把握的意识,其结果只能是事倍功半,甚至徒劳无益。因此,阅读效率的提高取决于对文章内容的主旨是否能正确把握。那么,如何把握文章的主旨呢?首先要着眼于文章的整体,注意理清内部的相互关系,从宏观上居高临下地驾驭文章,领会文章的主旨内涵。其次还要看文章的作者、写作时间和文后的注释等,特别要浏览一下后面问了哪些问题,从题目的选项中揣测文章的主旨,明确作者的主要写作意图,这样解题就心中有数了。
2.理清脉络划分层次
《报秋》全文共九个自然段,一至六段为第一部分,这一部分的感情脉络是:
由玉簪花“探出头来”“报秋”引得作者“一惊”写起,随即“怅然”,又想到玉簪花的顽强、谦让、洁净和特有的芳香,归结到“秋是收获的季节,我却是两手空空”的失落、不安和焦虑。七至九段为第二部分:从兄长寄来的词中有所领悟,悟出“只在心中领取,便得逍遥”的人生哲理,从而坚定“领取生活”的人生态度。
3.检索范围准确
摘取良好的阅读素质不仅体现在对文章的整体把握上,还体现在对局部的确认。
阅读时,先看题目涉及到文中哪些段落或区域,确定对应的语句,再仔细分析这一段里每一句话的意思,理清段落之间的关系,了解行文思路。阅读题一般是从选文里有可能被学生忽略且又不一定真懂的地方抽出来编成各种形式的问题,用来考查学生的理解能力。因此,答案要从选文里找,只要认真揣摩上下文意,准确抓住关键语句,大多数题目的答案在原文中是能够“抠”出来的。
4.综合分析全面考察
有些阅读题要求学生用自己的话把答案意思说出来,且往往有字数限制。这种题对学生语言表达能力的要求比较高,题目难度也大。解答此类试题,要吃透答案的内容要点,吃准表述的范围、角度和方式,用规范的语言表达。
5.认清手法明确作用
现代文阅读,命题者常常从文章的表现手法和修辞手法方面出题对考生进行考查。
因此,掌握常用的表现手法和修辞手法,明确它们的修辞作用,对理解和鉴赏文章很有帮助。近几年高考现代文阅读大致考查了
如下几种修辞手法:
(1).比喻比喻要贴切,必须有相似点。本体与喻体的相似点越明显,越突出,比喻就越贴切。
(2).拟人搜索
(3).反衬
(4).对比
(5).反复
(6).排比
(7).象征象征是文艺创作的一种表现手法,用具体的事物表现某种特殊意义,或通过某一特定的具体的形象以表现与之相似的或相近的概念、思想和感情。
三 : 我的母亲 我的女儿全文阅读 作者:谈天说地
我的母亲 我的女儿全文阅读 作者:谈天说地 《我的母亲 我的女儿》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我的母亲 我的女儿全文阅读页面。
我的母亲 我的女儿 作者:谈天说地
第一节
好端端地,苏晨霜的右眼皮突然跳了几下。
正是傍晚时分,苏晨霜疲惫地坐在回家的巴士上。下了班匆匆赶回家的乘客把一辆高高胖胖的双层巴士塞得满满的,素不相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这有限的空间中你拥我靠没法子不亲密。车长面无表情,瞪着一双不算大但却很职业的双眼在前拥后挤的车道中小心翼翼地拖着大腹便便的巴士。突然,巴士在斑马线的红灯前来了一个急刹车,就象醉汉般地收不住脚跟地踉跄了一下,乘客们个个毫无戒备地跟着前仆后仰,一下子车厢里的秩序大乱,“SORRY”,“EXCUSE ME”的抱怨声四处响起,有人甚至忍耐不住地发出了尖叫声。
苏晨霜就是在这尖叫声中眼皮突然一跳,她心里不由地一颤,一种不祥之感顿时涌上了心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晓晓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学校到住家要过两条马路,这些天不断有学生被车撞倒的新闻在报上写着呢。苏晨霜忽地扬起了头从人缝中睁大了眼睛往车前张望,透过司机的后脑勺她看见一个个鲜鲜活活的身影在巴士前有条不紊地攒动着。晓晓,苏晨霜心里一阵紧缩,眉目拧着了一字形,晓晓晓晓,妈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过马路一定要看清红绿灯,你该不会忘记吧?
苏晨霜不敢往坏处多想。水往低处流,人往好处想。小时候苏晨霜就常听外婆这般说。到大了以后她才知道这原话应该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曾经历战乱*,从生生死死中闯荡过来的外婆不是有意地去篡改这句名言。她有她的生活哲学:水往低处流这是自然界不可改变的规律,而人想往高处走却不是一件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但是人能够往好处去想,只要你天天都往好处去想,这生活就不会那般沉重了。
近朱者赤,苏晨霜每每在关健时分总能想起了外婆的这番话,眼下她下意识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按住了胸口中正在砰砰做加速运动的心脏。
20秒后巴士在绿灯的指引下徐徐移动了,苏晨霜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晓晓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苏晨霜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恢复了信心,晓晓从小就不是那种娇嘀嘀被哄的团团转的小囡囡也不是凶巴巴蛮不讲理的小太阳,她一直很懂事也很独立,从没有让大人多操过一份心。苏晨霜这样想着,五官渐渐地恢复到了原处。
窗外花草树木随着司机手中方向盘的轻巧移动正在优雅地做匀速运动,苏晨霜瞪大了眼睛似看非看地盯住了窗外发起呆来,眼前闪过了自己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只要她和妹妹晨雪放学时稍迟一点儿回家就能在家门口的路边看到母亲踮着脚东张西望,那时候苏晨霜总觉得妈妈实在是太小心了,等现在自己也有了晓晓从早到晚自己的全部心思全都被女儿牵动着的时候,苏晨霜才体会到做母亲真正的不容易。
窗外那原本青翠绿滴的树叶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灰蒙蒙?苏晨霜把思路从远处拉了回来目光却结结实实地被眼前的灰色吓了一跳,是不是自己的眼花了?这段时间她不时地觉得自己眼前常有一片挥之不去的白雾,也许是自己年纪慢慢地大了,眼力不好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睛变得清爽了一些,但窗外的灰色并不没随之而去。这是一片黑蒙蒙的灰,远处的房屋近处的树木还有苏晨霜那颗渐渐平静下来的心全在这灰色中变得深沉起来。
是天色变了,一块块乌云凭借着风力悠悠哉哉地却又是十分霸道地遮挡住蔚兰的天空,这天说不准立马就会下暴雨呢。新加坡给人的感觉总是匆匆忙忙,走路匆匆忙忙,吃饭匆匆忙忙,做事匆匆忙忙,还有说话,总要把英语华语渗杂在一起再加上几句福建话广东话,反应要是慢一些就听不明白了。苏晨霜想起刚来的那阵,坐在巴士上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让了坐,那老人一口不知是广东话还是海南话反正嘀嘀咕咕说半天自己什么也没听明白,只听到最后老人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THANK YOU”时她才乐了,老人是在感谢自己呢,还是晓晓反应快,急忙追加了一句“YOU ARE WELCOME”。
苏晨霜想到此,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快六点半,这时晓晓独自在房里干什么呢?苏晨霜又把思绪转到了女儿的身上,她会不会把晒在窗外的衣服收回来呢。新加坡晒衣服的窗台和国内的也不太一样,国内是横着放竹杆,从左到右,而新加坡却是竖着,从里到外,要是气力小一点的话还真搬不动,晓晓还是一个孩子,要是掌握不好自己的平衡是很危险的。再过几个月就是小六会考了,她应该是抓紧时间复习功课才对,衣服收不收就算了吧。
第二节
对了,还有明天,苏晨霜想起了明天的安排,明天苏晨霜要去晓晓的学校见校长,据说这是每一年小六学生的例行家长见面仪式,为的是即将来临的毕业会考和选择中学。苏晨霜心里暗暗有一点儿的紧张,担心自己不懂英文怕影响与校长的交流。
要是在国内的话,苏晨霜想起了在国内每一次学校开家长会,自己总是快言快语地与老师来来往往,有的时候还要帮做在身后的家长说上两句呢,哪像现在,在楼下的小贩中心看到女儿的老师连一声“HELLOW”都开不了口。还有,明天是晓晓的生日,要是有时间的话还要带她去麦当劳一趟,晓晓最喜欢吃麦当劳的炸鸡块,这日子过得真是忙忙碌碌,匆匆忙忙地出门上班,再匆匆忙忙地回家左一声再右一声地说孩子,快做功课!连带着出门吃一餐麦当劳都没时间,孩子怕是已经馋久了,这天底下哪个孩子不贪吃呢?
窗外景色依旧,只是行人变得越来越少,而汽车却是越来越多了起来,一辆辆银色的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红色的小汽车凭借着灵巧的优势穿插在巴士的前后左右却又被前后左右同样的车阻挡住了,看样子一时间想快也是快不起开。苏晨霜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窗下那个手扶着方向盘两眼漠视着前方漂亮女孩儿,心想人家驾车不就是图个方便图个快吗?遇到这下雨天快不起来也真让驾车人够受。
苏晨霜就这样随着巴士的颠沛一路上胡思乱想着,终于赶在大雨降临到来之前回到了住处。此时,已是乌云压顶之际,天空由灰色转成了漆黑,狂风在人前人后肆无忌惮地狂奔乱跳,拽得头发衣服全走了样。苏晨霜来到自己的住房前,把一头散发往耳后拢了拢,拿了钥匙正想开门耳朵旁飘进了一阵剌耳的女高音:“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里不是你用的地方。你怎么能不听话!”这是屋主吴培其的太太在说话,她人胖嗓门大,说起话来楼上楼下前面后面方圆好几米怕都能有共鸣,苏晨霜不只一次被她的嗓门剌激得心脏砰砰直跳,晓晓也曾被吓得几乎把手上的书本掉在了地上。
苏晨霜定了定神,吴太的声调高得有些走了调,象是一把叽叽叫的二胡:“你很过份的你懂不懂,你把我整个家都弄脏了,天——哪!”吴太显然是在发脾气,她喜欢发脾气喜欢高声地唱着这个“哪”字,就像母鸡喜欢红着脸踱着方步高叫“咯咯咯”一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苏晨霜和晓晓时常在如此这般的“哪——!”声中得知了她先生和两个孩子的许多不是之处,今天不知是轮到了谁。苏晨霜开了门走进去,一眼看见女儿晓晓正站在厨房里,呆呆的,傻傻的,不知所措的模样儿。她的对面站着两个男孩,同样低着头不说话。那两个都是吴太的孩子,个高的叫义文,和晓晓同龄,读中二,小的叫义新则比晓晓小二岁,和晓晓一样读小六。“妈妈!”晓晓看见母亲走了进来,两只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地,一下子噙满了泪水。
怎么?苏晨霜一惊,一股冷气直堵上了心窝。整天在外辛辛苦苦地奔波,她时时刻刻都在心底里暗暗地祈祷晓晓晓晓你千万千万不要有任何事情发生,否则的话妈妈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此时,凭着直觉苏晨霜也得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在几个孩子之间闹开了,或许还已经闹大了,这只要看吴太了一双斗鸡般眼睁得象铜铃般大就能明白。
第三节
果然,还没等晓晓开口回答,怒气冲天的吴太立马转向了苏晨霜:“苏小姐,我跟你们说过了吧,煮快熟面要拿到窗台上去才能开锅盖,现在你看,这面锅打得开开的,这油气全跑出来了,我这房子算是搞脏了,你女儿是怎么搞的么!”吴太把话说完呼呼地直喘大气,就像一个只出气不进气的圆烟囱。苏晨霜顺着吴太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灶上有一锅面已毫无热气,“晓晓!”苏晨霜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她责怪地看了女儿一眼,顺步走上前去把锅盖合了起来。吴太不满地盯着苏晨霜吼声叫道:“这时候再盖锅盖,有用么?”而晓晓也委屈地叫了出来:“不是我打开的锅盖!”
“不是你还有谁?”吴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身肥肉助威似的抖动了起来:“有你这样的孩子,你做了坏事还要说骗话,你以为这世界上谁都可以骗呀,我这么大的人会被你这小瓜骗么?”
“真的不是我,是他们。”晓晓用力一伸手指向两个男孩,为自己据理力争。两个男孩不约地抬走头互相望了一眼,再往自己母亲身后先靠了一靠,却不说话。
“哟!我的孩子会来碰你的面呀,真是笑话。”吴太嘴边露出了一丝地讥笑:“你不是以为义文义新想吃你的面吧,你这方便面真的很好吃吗,还会比咖啡店老板煮的大虾面云吞面板面福建面马来面好吃吗?义文义新,你们说是不是?”看着半天没有回响的儿子,吴太又高声地叫喊起来:“你们俩个发什么呆呀,人家说你们,你们也要敢敢地说呀。什么话也不敢说,真是没有出息。”
“就是他们嘛!”晓晓也往母亲身边靠上去,把一肚子的委屈化成了力量:“面煮好以后我就去房间里看书了,是他们把我的盖盖打开的。”
“女孩子也这么不诚实呀,这么小小的就说话骗人,长大以后谁还敢娶你哟。”吴太嘴一撇,脸上横肉被拉宽了。
“我没有不诚实。上次我煮快熟面就是义新把锅盖开了放了辣椒在里面,害我不能吃只好把整锅面倒了。对不对,吴义新?”晓晓并不理会吴太的话,振振有词地说着自己的理由。
苏晨霜听了又吃了一惊,她平日里早出晚归忙着工作,有时从补习中心放了工还要赶去做家教,回来时早已是满天的星辰。晓晓为了早早做功课,也常常是自己煮一包两三角钱的方便面就算吃过了。母女俩在一起的机会虽不算多,但她从没听晓晓说过房东一家人的不是,她还一直以为三个孩子之间相处的很好,以为晓晓天天都快快乐乐的。苏晨霜此时望着满脸通红的女儿,从心底里责怪着自己太粗心了一些。她不作声地打开了锅盖,用筷子搅了搅那面,只见锅底下是有两只红辣椒,她迅速确定了晓晓说的话没错,晓晓是不肯吃辣的,这辣椒肯定不是晓晓要的东西。
苏晨霜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了吴义文和吴义新。
吴义新脸红了,他结结巴巴地对母亲说:“不是我,不是我,是,是义文,是义文叫我做的,不,是义文做的。”吴义文瞪了弟弟一眼,脸也红了,但依旧不说话。
谁是谁非已经很明白了,苏晨霜不再需要询问自己的女儿,当然她也没有朝着吴家兄弟俩发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委婉地对着怒气冲天的吴太说:“吴太,要不等我问清楚我女儿再说?”
一脸霸道的吴太却是脸不变色心不跳,她依旧振振有辞:“这还要问吗?白痴才要问呢。要不是你家小孩煮面的气味跑得满房间都是,我家儿子会来开你的锅盖看吗?我这两个儿子又不是什么事情都爱管的三八婆,苏小姐。”吴太太双手一插腰,象一座肥墩墩的铁塔:“你要管好你的孩子哩,这么小小的就这样乱讲话,以后长大就更乱乱讲了。我们新加坡人最怕人家乱乱讲话。”
“我女儿不会乱乱讲话!”苏晨霜有些恼怒了,她瞪了蛮不讲理的吴太一眼抢白了她一句。她不想与吴太多说什么,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更不是什么事张开嘴就能说得清楚的。乘吴太张大了嘴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苏晨霜拖起了晓晓正想转身回房,这时后面传来了男主人吴培其的说话声:“吵什么吵什么?你们在吵什么,这么大声干嘛?这是我的家哩,我要休息一下都不行吗?”吴培其一身便服慵慵懒懒地踱出房间的门,一张瘦长的苦瓜脸面对着妻子很是不耐烦,那语气语调却分明是针对着外人。苏晨霜停下了脚步,不由地搂紧了自己的女儿。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四节
“哟,老公,你快来看看!”原本已自觉理亏正要鸣金收兵的吴太又抓紧时机充分发挥起来,她一把抓过丈夫把他拖到灶台的柜子面前,五短的手指比划着:“这些都是我天天在擦洗的是吗,你看到的。我说呢怎么天天擦也是这么脏,原来是另有原因呀。你看看她们,煮面煮到到处都是油水,害得我擦得好辛苦哟。天——哪!”
吴太低下头看看那一小锅的面,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地喊了出来:“哟,你还放蛋煮啦,你哪来的鸡蛋,你妈上次买的蛋都坏了被丢掉了是吧?这应该是我家冰橱里的吧。”说着说着,她把圆滚的身子挪到了冰橱面前打开了橱门,“你们看你们看,我早上才买的蛋哩,我儿子和我老公都还没舍得吃呢,就被你拿去吃掉,天——哪!你们怎么连这么过分的事也做得出来,你们自己说说看说说看。”
苏晨霜用力搂紧了女儿,侧过头来用询问目光盯着晓晓。是的,昨天她放工回来吴太就告诉她,她放在冰箱里的两个鸡蛋已经时间很久了,所以被拿出来丢掉了。苏晨霜心疼地想到那是自己上周刚买的只剩下两个准备留给晓晓生日吃,但是嘴里却是不方便说什么只好道:丢了就丢了吧。难道晓晓真的拿了别人的鸡蛋?只见晓晓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这鸡蛋是我学校同学送给我的,我没拿你的。”
吴太哈哈大笑起来,“你同学会把鸡蛋带到学校来送你?儿子,你同学有没有送你吃鸡蛋?”
吴义文机械地摇摇头,吴义新也跟着摇头。
“当然会!”晓晓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是我同学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是的,晓晓是明天生日。苏晨霜想女儿没有说假话。
“你倒蛮会编故事的。你是不是跟同学说你在中国从来没有吃过鸡蛋,你同学才会可怜你。我们新加坡人很有同情心的啦,都知道中国人是很穷的,你们是因为穷才到我们新加坡来的吧。”吴太嘴一瞥,一张大饼脸歪到了一边。
这话太损人了,苏晨霜一股子的气冲上了胸口,她屏住呼吸,待气顺之后才平静地说:“吴太太,你这样说话就太不应该了,中国人穷不穷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再穷也不会拿别人的鸡蛋。”苏晨霜又吸了一口气,紧紧地盯了对方一眼,把到了嘴边的话给打住了。其实,她真想一口气说下去,你们别以为中国什么都没有,中国的市场上有鸡蛋还有鸭蛋鹅蛋,比新加坡丰富多了,新加坡超市里卖的咸蛋皮蛋不都是从中国坐船过来的。然而她并没有说,教师出身的苏晨霜知道,对方既然如此无知再纠缠下去是毫无必要的,于是她很理智地停顿了,只是用沉默来表示自己对对方无理的愤怒。
站在一边的吴先生此时听话听出了大概,他幽幽地笑了笑,那张脸随之出现了轻蔑的神情:“老婆,我说呢,会有什么大事?不就吃两个蛋吗,两个鸡蛋多少钱,一个一毛三乘二一共才两毛六分钱。小事小事,随便到楼下买个鸡饭都要2块半等于20个鸡蛋了不是。好了好了,我们还没有穷到吃不起,就让她们吃几个好了。老婆,我们就不要太计较这种小事啦。”
“对不起,这不是吃两个鸡蛋的问题。”苏晨霜的眉头不由地拧在了一起,脸色极为严肃了。她看了看吴太,又看了看吴先生,一字一顿地说开了:“吴先生,吴太太,我们中国人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如果真是我女儿拿了这两个鸡蛋的话,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有些事情不是能够用加减乘除来计算的,这一点我想你应该知道。”
停顿了一会儿,苏晨霜又接着往下说,“冰箱里的鸡蛋到底有没有少,你们最好先点清楚了再说。”听到这里吴先生摇了摇手,摆出了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这没什么好点的啦,我说过,吃两个就吃两个吧,最多我们明天再去多买一点回来,我们家又不是穷人家,这点小钱还花得起。好啦好啦,别说了,真烦人。”吴先生再次摇了摇手,显得有点不耐烦了。但是苏晨霜不理会他的不耐烦,苏晨霜认真地说:“我要说的是,我家晓晓我平时是教育好的,我这个做妈妈的知道,我女儿是绝对不会乱动别人东西的。”
吴太一声冷笑,道:“老公,你对人家客气人家还对你不客气。”她掉过头来对着苏晨霜又吼叫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天——那!你是不是说我家儿子就会乱动人家东西了?乱动了你的东西了?老公,你说,她讲话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说,你说呀!”吴太越说越激动,一身肥肉随之剧烈颠沛起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五节
吴先生微微拉长了苦瓜,一脸庄重地点了点头:“苏老师,我是说我们家不是穷人家而不是说你们中国人偷针还是偷金,请你不要误解。你家晓晓是不是教育好的我不知道当然也不想知道,这跟我们家有关系吗?我想你没有必要在这里谈这个问题。”
“你误解了我说话的意思,吴先生!”苏晨霜刚开口说话却被吴太一阵狂风搬地打断:“是呀是呀,就你女儿有教育我家义文义新就没人教育了?我们家的义文义新也是有读书的呀,还有爹有妈的跟在身边的哟,总比你一个人教得要好吧。我就搞不懂你们中国女人带着孩子过来我们新加坡读书,为什么不把老公一起带来?你们中国有一句话说什么来着的,什么孩子不教,老爸不过去。你女儿就你一个人教育,会好到哪里去?你说是吧,老公?”说完这话吴太得意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子不教,父之过。”从未开口说话的吴义文突然插上了话。这中二的学生肚子里有一些墨水,不自觉地卖弄出来。吴义文说完嘿嘿一笑,他似乎想舒解这紧张的气氛,所以自作聪明地对晓晓加上了一句:“你没爸爸,当然你爸也是没有过喽。”
“你!就你有老爸,你的老爸比别人多是不是?”晓晓红扑扑的脸上两颗圆圆的眼睛陡地睁大了,她一用劲挣脱了苏晨霜的胳膊,一个箭步地跨到义文面前像只小老虎似地脱口而出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还舞起了自己的小手。吴家夫妇俩的脸色攸地变白了。苏晨霜想拉女儿回到自己身边,但是迟了一步。只见吴太一步跨到晓晓的面前,啪!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到了晓晓了脸上。晓晓一时站不稳,人身子往后一仰,重重地撞到了冰橱还未关上的门上,冰橱门重重地晃了起来,门格里的鸡蛋掉出了几个,蛋黄蛋白流洒在地。
晓晓呆住了,脸上的泪珠顿时间哗啦啦地落了下来。苏晨霜突然发威了,如同一只猛虎似的冲到了吴太的面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胸襟连声质问着:“你,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你怎么能出手打人?你怎么能打我的孩子!你!你太过份了!”她嘴唇一擅一抖,歇斯底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吴太自己也傻了,老半天没法闭上自己半张的嘴,任凭着苏晨霜将她摇来晃去,像个木偶般的。空气中一时间只有蛋黄的腥味被窗外吹来的一阵阵大风拖曳着,在众人中无声无息地飘过来荡过去。只是一个瞬间,吴先生第一个从杂乱中清醒了过来,他二话不说从身后一把抓住了妻子的胳膊往房间里拖去。砰!房间门重重地关上了。
四周一下子寂静下来。
吴义文吴义新也呆住了,望着父母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正在哭泣的晓晓,小兄弟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一会儿,吴义文悄悄地抬起头,朝同样脸色苍白的吴义新递了一个眼色,两兄弟无音无息象做贼似的地轻手轻脚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偌大的厨房里剩下苏晨霜母女俩,。苏晨霜把女儿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不停地抚摸着女儿的面孔,好一阵子,才轻轻地说道:“跟妈妈回房间,晓晓!”晓晓抬起了挂满泪珠小脸,哽咽着说妈妈,“妈妈,我煮好面是要等你回来吃的,我真的没有打开锅盖。”
“晓晓,妈妈知道,妈妈知道……”苏晨霜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地滑落了下来。她闭起了眼睛,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随后拉起了女儿的手,母女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厨房里彻底地安静了,只剩下冰橱的门还半吊在那里,醉酒似的晃晃荡荡,像是一个回不了家的流浪汉。地上一大滩破碎的鸡蛋七仰八叉不知所措地横躺着,瞪着大白眼无可奈何地看着冷暖人间事。
第六节
滂沱大雨下了整整一夜,苏晨霜也在哗啦啦的雨声中辗转了一夜。母女俩回到房间后苏晨霜拿出了纸巾轻轻地擦去了孩子脸上的泪水,而后轻声地安慰着女儿,俩人说了好一阵子的知心话,晓晓才泪眼朦朦地拉着妈妈的手闭上了眼睛。苏晨霜一动不动地坐在了床边,看着昏昏欲睡的女儿,自己的泪水却不再听话地滴落下来。
带着朦胧的泪眼,苏晨霜想起了往事。女儿自小不怎么爱哭,刚学走路那阵子,常跌跌撞撞地,每次跌倒了,总是自己歪歪扭扭地爬起来,先是拍拍小手,然后低下头有模有样地打量一番地面,最后摆摆屁股,再往前走。
来了新加坡后倒是放大了声音哭了好几回。一次是从学校回来,她对妈妈说她在学校没人说话,连要上厕所都不知该怎么说,说着说着就放声大哭了,苏晨霜听着心里难受地说不出话来,那是孩子因为孤独才显得无助的哭声。还有一次是苏晨霜晚上回来迟了,那一阵子苏晨霜到处跑着去找工作,回来时常常是天早就黑透了。苏晨霜看到女儿没做功课完就已上床睡了,不禁地责备了几句。晓晓开始不说话,后来说了,说了说了就哭了。她哭着说她是因为怕等下肚子饿会睡不着才先去睡觉的,前些天她肚子饿的时候才去睡觉,真的很难受。苏晨霜吃惊地问,为什么肚子会饿?你什么时候吃晚饭的?你晚上吃了些什么?晓晓抽泣着回答说自己没吃晚饭,妈妈留下的吃饭钱她拿去买书本了还有练习本了,学校要用的。苏晨霜听完之后不再说话然后下楼去给女儿买吃的。那一天晚上苏晨霜也是一宿没睡好,只是一个劲地自责一个劲地淌泪。
晓晓呼吸越来越沉稳,苏晨霜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起身打开了衣橱门拿出了一条毛巾为晓晓也为自己擦掉了还挂在眼边的泪珠。她站在门前仔细地听了听,房间外没一点儿的声音,于是,苏晨霜拉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往卫生间走去,路过厨房时苏晨霜注意到地上的一滩鸡蛋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冰厨的门也已回归了原位。
经过了莲蓬头一阵子痛痛快快清清爽爽的洗礼之后,苏晨霜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愤怒渐渐地平息下去,情绪也渐渐地稳定了。她回到房间,锁好门又走到窗前把窗户开大了一些,窗外,滂沱大雨已经失去了那股凶猛劲,不再有那股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兴奋,却又不肯就此罢休似的化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洋洋洒洒地从天而降。
苏晨霜斜斜地歪到在床边,她定了定神,细细地听着耳边晓晓发出的酣睡声,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孩子的甜甜睡相,到底是个孩子,天大的事都挡不住香甜的睡梦,苏晨霜想着,心底里又不知不觉地涌上了许多的感慨:自从孩子生出来的那刻起,自己拿定主意一定要让孩子这一辈子过上好日子,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最简单的愿望自己才带着孩子离开熟悉的家园漂洋过海出国读书。
苏晨霜想起在上海虹桥机场妈妈和妹妹为自己送行时,妹妹晨雪拉着晓晓的手指着停机坪上的飞机说,晓晓你这回可真是展翅高飞了。那时众人都以为只要一上飞机从此就可以告别贫穷与落后,待下了飞机就可一脚踏进发达社会了。然这两年多来,自己带着晓晓象个没根的浮萍似的四处飘荡,连风吹雨打都无法躲藏,孩子有过上好日子么?
睡梦中的晓晓微微嘟着小嘴,象似在说些什么,苏晨霜心里不由地一动,屏住气息静静地凝视着这张小脸:孩子悄悄地发育了,一张小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褪去了不少的稚气,秀眉变得浓密起来额头开始饱满鼻梁也越来越挺直,女孩子不要太秀气,有点儿的粗犷象父亲命好。晓晓真的很象父亲呢。苏晨霜心里头突然一收缩象有无数只小虫在爬似的,就在这时晓晓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接着喃喃地叫了一声妈妈,苏晨霜听得清清楚楚,她轻轻地摇了摇女儿,想问问晓晓有什么事,晓晓却转了个身子朝里边沉沉地睡去了。
确定女儿真的睡熟了之后,苏晨霜才渐渐地把思绪从女儿的身上收了回来,正欲平心静气放松一下自己,突然一阵悲从心来,一股子的酸甜苦辣从心底深处翻江倒海似地搅了上来,欲吐不能欲罢更不能,顿时,眼泪哗啦啦地突涌而出。她伸手抓起了毛巾被塞住了自己的嘴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可是泪水却无法控制地依旧滚落下来点点滴滴直落在了心头上。她双眼紧闭,无声地抽泣着,把内心深处的痛苦悲哀孤独无奈全都化成了泪水直泻而下,好一阵子过后,才渐渐地平息了下来,自己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双眼。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节
床前的闹钟叮铃响时苏晨霜觉得自己还没有闭眼几分钟,然而长夜真的是过去了。苏晨霜轻轻地把身边的女儿推醒,趁着吴家一家子还在沉睡,母女俩起身快快地洗漱一番,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来到了楼下的咖啡店。昨夜苏晨霜迷糊之中已经盘算好了,晓晓过生日绝对不能让孩子啃着面包。她要尽一个母亲的职责,让孩子高高兴兴的度过自己的生日。
天刚破晓,组屋楼下的咖啡店里却已是热火朝天,小摊位上炉火通红映衬着忙忙碌碌的安俤安哥,三三两两的吃客正吃得希哩哗啦一副陶醉的模样儿。孩子毕竟是孩子,一个晚上睡的香甜香甜地再看到热气腾腾的锅碗瓢勺晓晓不禁兴奋起来,她拉着妈妈的手直说要找好吃的。苏晨霜也被女儿的快乐情绪感染了,连声说不急不急我们还是先坐下吧。
记得刚来阵晓晓曾兴奋地对母亲说,新加坡的咖啡店比中国的菜市场还要热闹,在这里就算是走迷了路吃的东西也一定会找的着。苏晨霜那时还天天在跑移民厅给孩子办学生准证再给自己办长期社交准证跑得晕头转向,听了女儿的重大发现后再仔细地看了看,还真是这么回事了。有时静下心来坐在咖啡店里苏晨霜和晓晓两人还真看到了不少的新鲜事物:这是一个不分年龄不分种族男女老少个个都能生气勃勃意气奋发的好场所,你只要看着远的近的老的少的个个都吃得稀里哗啦呼呼直响就明白了。这当地人说话时喜欢英文华文一起说,吃东西时也喜欢中西合璧,常常是一碗米面粥饭再配上一罐可口可乐,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可乐。
晓晓熟练地找到了一个位子把书包放了下来,对苏晨霜说“妈妈你先坐好,我去找吃的。”完了,一溜烟跑没影了。苏晨霜目光随着女儿的背影而远去:孩子眼见得一天天地在拨节长个,自己应该多花一些时间给她煮一些既有营养有好吃的东西才对。苏晨霜对吃最为拿手,煎炸煮炒样样都在行,在国内时三天两头老是变着花样儿饲养着自己的孩子,吃的晓晓一张小脸蛋老是红扑扑亮晶晶的。可到了新加坡,晓晓就没了这口福,一日三餐只能象过去五六十年代吃食堂那样地在咖啡店里找食。
苏晨霜想自己当年年少时虽然是贫困年代,但是母亲还是想方设法地花高价弄一些肉蛋关起门来做给苏晨霜补养身子,而如今自己的女儿却是一盘冷冰冰的鸡饭或是一碗飘着小鱼干的板面来应付日渐修长的身子骨。苏晨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自己摇了摇头。
晓晓在每一个摊贩面前都转了个圈,最后还是要了两份最简单的面包牛奶再加了两个鸡蛋。苏晨霜看了看晓晓小心翼翼端到面前的食物,心里明白了几分。她很是歉意地对女儿说:“晓晓,你看你妈妈越来越穷了,连生日都没法让你尽心地过,真是抱歉。”苏晨霜一边拿起了汤匙一边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松,很不在意的模样。
晓晓听这话先是一愣然后绽开眉角,出乎苏晨霜意料,笑了。她说“妈妈,我买这两份面包鸡蛋花费了四元钱,要是我们还在国内的话也是20块人民币呢,20块钱已经很了不起了,是吧妈妈?”苏晨霜知道女儿尽拣好听的说了,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早当家的。晓晓一边坐了下来一边又开口道:“妈妈你别太担心,我们还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穷的人,还有比我们更穷的人在这里,你看。”说完往前努了努嘴。
苏晨霜莫名其妙地转了转头,果真看到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阿伯,破衣烂裳灰头灰脸地踢踢踏踏地拖着一身的麻木,一双浑浊的眼睛往四下不停地扫描着。苏晨霜和晓晓都认识这个老头,他是这个咖啡店的常客,一个孤老头儿,一副四处漂泊的模样,也不知他有没有儿女们,平日里是怎样过日子的?老阿伯的身子往哪里转,周围的人或是视而不见或是扭头掩鼻起身离去,唯恐躲之不及。苏晨霜皱了皱眉头,调转回头正好与晓晓的目光相视。“妈妈,其实再富的地方都会有穷人,是吧?”晓晓停止了进食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让人很是同情的老阿伯。
女儿今天才十三岁咧,说这话让做母亲的多少有些吃惊。苏晨霜想起刚下飞机时,晓晓走在宽敞整洁,灯光明亮,如诗如画般的樟宜机场大厅时兴奋地嚷道:“妈妈你快看,这里好漂亮,和电影里拍的一样,能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是很开心的。”日子才过去多久?母女俩来新加坡不过才二年多吧,这短短的时间里所经历的一切竟让孩子如此迅速地成长起来。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八节
“妈妈,你看,那些都是我们学校的同学。”顺着晓晓的手势苏晨霜看到不远处三个男孩子正在一边进食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笑着,还挥起手来与晓晓招了招:“HI!”晓晓也同样笑着挥手招呼。“还有那个,”晓晓又指了指另一桌上一个孤孤单单慢慢吞吞吃面的男孩子:“那也是我的同学,也是从中国来的,还是我一个班的。”“那你怎么不跟他打招呼?”
晓晓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妈妈,他叫陈小堆,是不肯跟别人说话的。”“哦?”苏晨霜有点吃惊:“还有不肯说话的孩子?”晓晓点了点头:“他就要回中国了,昨天我才听老师说的。”“回中国?”苏晨霜惊讶道:“他不读书了?他回国读书?为什么啊?”
晓晓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昨天问他了,但是他不说,他不理我。”说完了晓晓又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见似的补充道:“我听同学说,陈小堆的妈妈是被新加坡政府赶回去的,所以他也要回国。”
“被政府赶回去?”苏晨霜很是惊讶。
晓晓点了点头,说:“他平时不肯跟我们说话,我们也不知道他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不过,我班上有同学说,他妈妈在鸟节路上的酒巴里做事,每天晚上都很迟很迟才回来,还常常喝得醉熏熏。所以他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他妈妈根本不管他。不过他的成绩很好,连英文也能考全班第三名。老师说了,他以后可以读莱佛士中学。”
苏晨霜沉默了,看着这孤独的孩子心里有着酸酸的感觉。
“妈妈,我们搬家吧,我不想再和吴太一家一起住了。”晓晓把话题一转,一双眼睛渴望地望着了妈妈。
苏晨霜回过神来看了孩子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想了想,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汤匙,伸出手来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说:“晓晓,搬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妈妈想过。我们要先去找房子,地方好不好还有房子好不好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屋主一家子要好,不然的话我们就住不下去就要一次一次的搬。当然,我们还要花钱,要花中介费还要花搬家费再加上买一些东西我们总要化掉很多钱的,妈妈不喜欢把钱花在这搬来搬去上面,因为我们有很多地方是需要花钱的。还有……,”
苏晨霜抬起了眼睛往远处望了一眼正想继续说下去却突然间怔住了,脸色在一刹那间变的十分的苍白。
不远处的角落有一个卖报的贩摊位,一个男子,一个身骨子修长俊仪的中年男子一手拿着报纸一边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象是等什么人。清晨的阳光很清爽地洒落在男子的身上,黄中带着红晕,给人一种神秘和高贵的感觉。
苏晨霜静静地不再说话,那一时刻,天旋地转,大脑停止了思维心脏停止了跳动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口。这么多年了,无论何时何地,她总能在苍茫的人海中一眼找出这般熟悉的身影,于是,就这般的不知所措这般的无可奈何还有这般恍惚这般的纷乱这般的心痛。苏晨霜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怦怦作跳的胸口,只要一会儿,潜意识中她告诉自己,只要有一会儿的时间她就能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明白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晓晓手中的汤匙停在了半空中,她也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母亲这般苍白的脸色发青的嘴唇还有无神无助的双眼,身上全都是变了样的器官。
“妈妈,妈妈,你怎么啦?怎么啦?”晓晓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妈妈不高兴了,说着说着嘴唇也发抖起来。她伸出手来摇了摇正在发呆的母亲。书包网 www.61k.com
第九节
瞬间,苏晨霜被女儿摇醒了,她转回目光,落在了女儿的身上,看到了晓晓语无伦次的模样猛一激灵,迅速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她轻轻地啪了啪自己怦怦跳的胸口,喘了一口气对女儿说,“晓晓,妈妈是有些累了,胸口有点儿不舒服,你别害怕。”说完这话,她又抬起头望了望前方,前面什么都没有了,那高贵又神秘的男子和那丝丝缕缕让人神往的阳光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来,又是自己神情恍惚惹的祸。
晓晓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说“妈妈,你现在好一点没?你没事吧?你千万别生病。”
苏晨霜牵了牵嘴,惨白地一笑说,“晓晓你别当心,妈妈只是一阵子的事,现在好多了。”
“真的吗?”
“真的。”苏晨霜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的无力:“不知怎么了,妈妈近来老是觉得头晕胸口闷,看来妈妈是有点儿老了。”
晓晓懂事地说,“妈妈,那你多吃点,吃饱了头就不容易晕了。真的,这我知道,我每次在学校肚子饿的时候也会头晕,吃点东西就好。”晓晓很认真地说,生怕妈妈没听清楚自己的话。苏晨霜点了点头,她看着眼前的女儿,眼睛有点儿潮湿,她悄悄地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轻轻地对女儿说,“晓晓,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妈妈,我们在说房子。”晓晓看看妈妈的脸色已经渐渐地好转,也渐渐地放下心来。她认真地续上了刚才的话题对母亲说,“妈妈,我真的很想有一间自己用的房子,我们去租一个房子好不好?房子不要大,就我们两个人住。有自己的房子,哪怕是租来的也象是我们自己的家,我们住在里面就好象是在中国一样。我可以大声说话可以看电视可以到处走来走去。”晓晓说着说着,圆圆的小脸上竟堆满了无限的向往,苏晨霜心头像似被一根针剌地辣辣地痛了起来。
“晓晓,中国是我们自己的家,可是,这里不是。”苏晨霜尽量把话说得慢一些平稳一些,她不想伤害孩子。
“我懂,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妈妈,我班上有个从印尼来的同学,他和他妈妈就是自己找了一个大大的公寓住,他说他妈妈天天给他煮好吃的,他和他妈妈一起看电视还一起玩游戏。妈妈,我们也可以这样做,我们不找大房子,找一个小小的房子自己住,我可以安安静静的读书做功课,你就放心地去做工,等你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玩还可以好好地说话。”晓晓说着说着,满脸的向往变成了渴望。
苏晨霜沉默了。看着晓晓,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看着女儿那双能说话的大眼睛和微翘的小嘴眼前又闪动起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晨霜的心隐隐作痛。她定了定心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看在孩子从小就失去父爱的份上也应该答应孩子的要求啊。再说,晓晓的要求绝对不是过份,作为母亲她绝对没有理由不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一些,现在,孩子要的是自己的天地,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在这个天地里没有人会欺负她会责怪她,她可以随心所欲自由地发挥自由地成长,做妈妈的如果不能给她这些的话那又有谁能给她,谁能给我的女儿?想到这里苏晨霜很认真点了点头说:“晓晓,妈妈知道你想什么,我们现在虽然没有很多的钱和人家比房子,但妈妈答应你一定会让你住的开心些,妈妈不让你再被别人欺负,让你有一个地方好好读书。”
晓晓笑了,圆圆的小脸上开出了一朵花似的。看着女儿这个灿烂的笑容苏晨霜眼前又是一阵晕眩,她当即做出了决定,立即去找房子,一分钟也不要耽搁了。
第一节
苏晨霜和晓晓一起来到了学校。
朝阳初起,风情万种地洒落在大地上。湿润的空气中不时地飘散出了一阵阵淡淡的清香,如同一位洗礼完毕清新亮丽的少女。花草树木绿的翠红的艳,一枝一叶摇头晃脑鲜活得惹人羡慕。红花绿叶,不谙人事的孩童们在花丛中兴奋地跑来跑去,把个校园点缀的人间天堂似的。苏晨霜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来到在校长室门外,苏晨霜看到了长长的走道外已经等着三三俩俩的人群。还好,人不算太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人能把校长室围得水泄不通。苏晨霜想起了同事李捷琴曾告诉她,新加坡一般的家庭多是三俩个孩子,所以不是每一个家长都能抽出时间来见校长。李捷琴说的对,苏晨霜觉得自己紧张得有一些可笑,要是现在自己也是手上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能这么有时间跑来跑去么?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晓晓是独生子女,在国内时不管学校事情大小,做父母的总是要放下手上的一切事情为孩子操劳的,这个心态也带到新加坡来了。
“你就是晓晓呀?”晓晓拉紧了母亲的手边走边与与同学打招呼,冷不防被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问了一句。晓晓回过头来看,原来是同学杨思明的妈妈,晓晓点了点头,乖巧地说了一声:“安娣早!”
“你好乖哟!”杨妈妈一脸欢喜的笑容拉起了晓晓的手,“听我儿子思明说你经常帮他一起做功课呢,我真要好好地谢谢你。”杨妈妈抓住晓晓的手用力地摇一摇,似乎这样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感激之情。
晓晓笑了笑说:“安娣,我们是一起做功课呢。”
“是一起是一起这我知道,不过我那个思明呀,没人管住他他就可以不做功课,我要叫他多几遍他才给你乱乱做。以前每一次考试都是考得乱七八糟,你要是说他他就说要不自己你去考吧,还没我考得好呢。这真是气死了我。现在好了,他现在每次考试都可以考好好回来,我问他现在怎么这么乖了,他说晓晓会讲功课给他听,他说晓晓你说的功课他听得懂。我现在好高兴哦,所以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杨妈妈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完了又不好意思地对着苏晨霜笑了笑:“你就是晓晓的妈妈?”
“是的。”苏晨霜一脸笑意地向对方问候了一句。这杨妈妈圆脸大耳面慈目善笑容可掬,看一眼就让人感到宽心,身边还依偎一个虎头圆脸的小男孩。“这是你的孩子?思明是吧?”苏晨霜问。
“是叻。”杨妈妈用手一捋乌黑的头发,有些儿不好意思:“你看我这孩子不懂礼貌,见了人都不懂的叫。你家的孩子好叻,那么乖。”
苏晨霜也笑了:“都一样都一样,孩子小都是这个样。”说完苏晨霜伏下头问杨思明:“思明,快考试了,你怕不怕?”
“不怕。”杨思明说话时有些儿腼腆,脸蛋儿红红的,不过说出来的话倒是男子气十足:“我妈妈说了,怕也是要考试的,以前她自己每次读书的时候都是怕怕的去考试。反正都是怕,所以我不想怕了。”
杨妈妈扑吃地笑出了声:“你这个死小瓜,叫你叫人你不叫,说起话来倒不少,你好好向人家晓晓学学,要有礼貌,要叫人懂不懂?”
“懂!”杨思明突然吼叫一声,让众人吓了一跳。接着,他又缩到了妈妈的身后对晓晓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两个孩子心有灵犀地到一边找其他同学说话去了。杨妈妈没看到,苏晨霜却是会心地一笑,这个粗眉大眼的小男孩,淳朴活泼实实在在。
第二节
“你们是从中国来的吧?从中国哪里来的?”旁边一个胖妈妈插话进来。
“上海。”苏晨霜笑眼从孩子们的身上转了回来。
“呀,那里很好叻,我听我老公说,他上个月刚去过上海,他说那里比新加坡大也比新加坡漂亮叻。”胖妈妈露出了一脸羡慕:“以前有个歌唱东方之珠是不是讲上海?听说上海还有一条嗯,黄浦江对不对?我老公说黄浦江比加冷河要大。”
“你应该是没有去过上海吧?”胖妈妈的话音刚落一旁又有了一个瘦一点儿的妈妈插进了话:“东方之珠是说香港不是说上海。上海有一个东方明珠,高高的,我上去了,往下面看汽车小小的,和baby的玩具差不多大,哈哈。黄浦江比加冷要大多少呢。我去过上海好几次了,那里的楼房很高,比新加坡还要高还要多。还有,上海女人说话很好听的,她们很文雅,人长的漂亮穿得也很漂亮,看上去很有女人味。咦,你看起来不象是上海人呀!”
苏晨霜明白对方是指自己又黑又瘦,挂在身上的衣服还是前些年在国内买的,现在既显旧又过时,整个人看上去活脱脱象一个出土文物,古老且呆板,还有一股的酸腐味,哪还有什么女人味。
“你老公在这里做工么?”杨妈妈觉得瘦妈妈的话太直露了一些,怕苏晨霜听了不高兴,于是打个小小的圆场,快快地转过了话题。
“不在。”苏晨霜照实回答。
“那你是PR? ”瘦妈妈紧跟着问道。
“也不是。”苏晨霜说:“我只是带孩子过来读书。”
“带孩子来读书?上海那么好你还带孩子来新加坡读书?”瘦妈妈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新加坡的教育会比上海好吗?”
苏晨霜想想,说:“其实也不一定是谁好谁不好,我只是想带孩子出来看看。”
胖妈妈“哇”地一声,一脸极为夸张的不可思议还直摇头:“你带孩子来新加坡看看,你有没有搞错?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那房子还没有你们上海的高呢。”停了一停,胖妈妈没等别人插上话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这里又有什么好,钱很难赚生活开销又多,这个要花钱那个要花钱,每个月都有一大堆的帐单要寄给你,要你还钱。咳,我真搞不懂你还能带着孩子跑那么远来,你老公又不肯来,你自己一个人要做工要带孩子不累死掉?敢敢叫他来啦,孩子也有他的份啦是不是?哟,要我离开我老公那么远我才不干呢,老公去走私了咋么办?你去哭去叫去死都没有用呐。其实小孩子哪里读书不都一样叻,还跑这么远!”胖妈妈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高,末了,还带出了一个极为有力的感叹号。
“听说你们中国人很爱出国的,哪里都可以敢敢去是不是?”瘦妈妈没等苏晨霜来得及回答便缝插针地说起话来:“你看看现在,新加坡到处都是中国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一个个说话声音大大的,撞到人了也不会说SORRY。我刚刚在巴士站还听到*人说话,说新加坡那么小,早知道就不来了。哎,谁也没叫他们来你们说是不是,是他们自己爱来这里,他们中国大,为什么他们不好好地留在中国呢。”
苏晨霜心里沉重起来,脸上象涂了一层蜡似的,难看到了极点。
“哟,你们真是的,也不能都这么讲啦,中国人当中好的很多的啦,你看这个晓晓就是一个好孩子对不对?晓晓真乖!”杨妈妈急急忙忙地出来打圆场,她怕苏晨霜忍不住会破口大骂,就像平时自己在巴刹买两条鱼,想挑好好的却要被摊主东讲西讲时,总是忍不住要回几句似的。杨妈妈边说边挪了挪屁股,拍拍出自己身边的空位,让苏晨霜坐下。
“唷,又不是讲你啦,你不要三八啦。当然,我也不是讲晓晓啦,晓晓妈,你知道我们新加坡人有时会乱乱讲话,你别生气。”瘦妈妈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为自己的言行做了一些辩解。
苏晨霜淡淡地一笑,但是笑得很难看很勉强,她说了句:“没什么没什么。”说完了就把头扭了过去,看着远处正在玩耍的孩子,她不想再继续这类的话题。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节
你说你是带孩子来读书的?那不就是陪读妈妈了?”坐在一旁听了老半天话的一个时髦妈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晨霜,突然斯斯文文地开口说了话,声调不高,但很剌耳,苏晨霜不由地回过头来。
“我早上才听我老公说,现在新加坡有很多带孩子来读书的陪读妈妈,听说她们都在做按摩呢,做按摩可以赚很多的钱是不是?”时髦妈妈眉飞色舞地说着,五官极其兴奋起来。
苏晨霜愣住了。
“哟,你不会也是做按摩的吧?”时髦妈妈见苏晨霜不语,以为自己一句话就能揭开对方的隐私,人不由地轻飘起来,嘴边挂起了一丝的讥笑。
苏晨霜冷冷地回了一句:“你看我这样,像做按摩吗?”
时髦妈妈听出了苏晨霜话中的愤怒,有点儿心虚起来怕落下一个乱乱说的坏名,便不敢再往下接了,只是讪讪笑道:嘿嘿,嘿嘿。
“咦?真的?”“是唷是唷。”几个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妈妈们却一下子找到了兴奋点,一边毫无忌惮地打量着苏晨霜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什么做按摩,真正是做*呢。听说前几天政府去按摩院抓了一些人,都是中国妈妈呢,正在和男人做那事被抓住!哦,中国女人胆大着呢,什么不要脸的事都敢敢做,听说陪读妈妈的老公在中国也可以不要做工了,就用做她们按摩赚的钱就可以买很大的地可以盖很高的的房子了。真的,不然有那么多的妈妈去做那事。还有芽笼,那边也有不少的陪读妈妈呢,听说钱赚更多。
“哟,晓晓妈妈,你是不是也赚了很多钱呀?你老公是不是很高兴呀?”一个妈妈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了苏晨霜的身上,众妈妈们顿时止住了声,齐刷刷地把眼睛扫了过来。
苏晨霜愤怒了,然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却有人开口了。
旁边是另一位妈妈,只听她一声冷笑道:“怕我们中国女人赚男人的钱啊,那你们就把老公的钱袋子看紧一点。”
这话说出口,全部人给镇住了,全睁大了眼睛往说话的女子看去。这是一个漂亮女人,紧身的小背带裙勾勒出丰满的身材,一张脸眼是眼鼻是鼻,张合开闭能有风情万种。
那女人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众人,又浅浅一笑柔柔地道来:“有些事情自己知道了就行,要是再说出来就不好听了,是吧?要是我说啊,不妨还是回去问问自己的老公吧,为什么他要把钱给中国女人不给自己的老婆。”“这,这,你怎么这样说话……”“咦......?”那女子不等旁人把话再说下去,站起身来向不远处的一个男孩子招了招手:“小堆,我们走。”苏晨霜仔细一看,那个小堆正是早上独自在咖啡店里吃早点的男孩子,她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妈妈是谁。望着她带着孩子远去的背影苏晨霜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待那妈妈走远之后,时髦妈妈开口说话了:“到底是中国女人,敢做也敢说,什么都不怕。自己赚了不干净的钱也不怕被别人笑话。要叫我们新加坡女人,还是躲在家里不敢乱乱出门了。”“是啊是啊,你看她那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扭的,就知道她不是一个正经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不敢要?”一旁有人附合着。
时髦妈妈这时把眼光收了回来,却又落到了苏晨霜的身上,她说:“晓晓妈妈,你们中国女人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的?要都全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新加坡男人还不够你们找的呢。”
苏晨霜回过头来正好与那时髦妈妈那带着叽笑的目光对视了,她心底里深处的火山突地欲喷而出。她缓缓地站起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真是少见多怪!就算有中国女人在做不光彩的事情那又怎么样?新加坡有多少的中国女人,又有多少的中国女人做了不好的事情?一种米养百种人,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这话就没听人说过?中国人多着呢,有小偷有强盗有骗子还有杀人犯,13亿的中国人里面什么样的坏人没有?就是关在大牢里的犯人都要比新加坡的300万人口多得多呢!再说,哪个地方会没有做这些事情的人呢,新加坡不是也有杀人也有放火的吗,这些坏事难道就是你们和你们老公一起做的?”
苏晨霜话说得很快,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既不能完全听懂苏晨霜的话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这时晓晓刚好回到了苏晨霜的身边,苏晨霜拉起女儿的手说了一句:“走,吃饱了没事干就只想乱说话,我们还很忙呢,等有空了再来见校长。”妈妈们面面相觑,看看时髦妈妈再看看苏晨霜,谁都没想说话。倒是杨思明的妈妈,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晓晓妈妈,你别走,校长快要来了。”苏晨霜回头微微一笑,说:“不要紧,我最后来见校长就好。”杨妈妈紧走两步快快地赶了上来悄悄地对苏晨霜说:“她们是说得过分了,你不要生气,我们新加坡人不是都这么看中国人的。我自己家的阿嬷就是从中国来的。”苏晨霜停住了脚步,诚恳地说了一句:“谢谢你。”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节
邵燕静把苏晨霜又拉了回来。
邵燕静是晓晓同学张中子的妈妈。张中子来到学校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晓晓,看到晓晓和思明之后三个人就躲到了一边说起了昨天的功课。邵燕静就站在圈子外一边照看着孩子一边听妈妈们说三道四。直看到苏晨霜甩手而去。邵燕静心里一怔,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场面,她来不及多想,迅速地追上了苏晨霜,说:“你不能就这么走,既然说了就要把话说清楚把道理说透才行!”苏晨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邵燕静已经不由分说地拖起了晓晓就往回走,晓晓再拖着妈妈,苏晨霜只好跟着回头了。
邵燕静是这样开始对在场的妈妈们说话的,她说:“你们应该向晓晓的妈妈赔礼道歉。”
“是啊是啊,晓晓妈妈是个好人我知道,我孩子给我说过。”杨妈妈点着头。但是其它妈妈们默不作声,象聋了似哑了般,一个看着一个,最后把眼睛集中到邵燕静的身上,象盯着天外来客似的,把眼珠子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邵燕静微微地一笑,她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遭到众人这般的不理不睬,但是她不管这些,她继续说了下去:“大家都是妈妈,都是辛辛苦苦带着孩子的妈妈,不管是新加坡的妈妈还是中国的妈妈,从十月怀胎到孩子现在长大,我们都是一样的辛苦。就是今天,大家也是为了孩子好好读书好好考试才来到这里等着见校长,大家碰到一起就是缘份,我们妈妈们为什么就不能珍惜这缘分做个好朋友呢?”
妈妈们还是不做声,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地缓和下来了。有的还悄悄地点了点头。
邵燕静又往下说,她说,“我们的孩子都是在一个学校读书,我们当然应该象朋友一样友好,不然的话我们的孩子怎么做好朋友?大家这样不友好地对待别人,孩子看了也学会了,到时候一个朋友也没有了,哭都来不及呢。我经常听我儿子说,晓晓是个好孩子,她平时常常帮助大家一起做功课,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们都应该谢谢晓晓的妈妈,谢谢她有一个这么好的孩子。”邵燕静面带着微笑落落大方地说着,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又是杨妈妈开了口:“我家思明说的,晓晓妈妈也是老师,也是有学问的。”
胖妈妈哈哈笑了,她一笑起来声音特别洪亮。她说,“我也听我孩子说晓晓功课很好,每次考试都能拿到班上前几名。哈,要是我女儿也像晓晓这样聪明就好了。我这个做妈妈的就会笑到死。”
瘦妈妈也说了,她说“其实我也满喜欢晓晓的,这孩子一看就让人喜欢。我儿子顽皮死了,怎么叫都不听话,晓晓,要不你给我当女儿吧,我保证让你吃好穿好,还供你读书。”
妈妈们不由的笑了起来,连苏晨霜也释怀笑了。
邵燕静也笑了,不过不是那种开怀大笑。她浅浅地笑着,用了一种细细地,软软地口吻说,“当女儿我看就不必了,人家晓晓的妈妈千辛万苦把孩子养大,还把她从中国带到了这里,哪有一下子就被你抓走的道理。我看呀,要是你儿子命好的话,好好读书,长大以后娶个象晓晓这样的好女儿,这才是你命好呢。”
“那是,那是,就怕我儿子没那个命娶到好老婆。”瘦妈妈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可是一边的儿子却摇头晃脑地说了起来,“妈妈,我不娶老婆,我要跟你在一起。”众人轰地笑翻了天。
第五节
这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苏晨霜在笑声中心里不禁地感叹道。随着周围气氛越来越融洽,苏晨霜的心情也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她把眼光转向了邵燕静,静静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不同凡响的女人。这是一个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眉清目秀五官恰到好处地排列组合,身段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给人一种清清爽爽自自然然大大方方的感觉,就象是邻家相识了多年的嫂子,你不由得自然地信任去依赖她。然言谈举止中分寸自在把握自在,分明透露出不一般的水准不一般的教养,让你在感觉上不得不敬慕不得不恭让。苏晨霜想,来到新加坡后能认识一个这样的女子也算是自己好运气了。
苏晨霜不由地笑了,她笑着对众人说:“谢谢大家这么关心我的孩子这么喜欢我的孩子。晓晓回家后也常对我说,她在学校很多的同学都帮助她读英文,让她进步很快。我这做妈妈听了这话心里高兴,在这里向大家说谢谢了!”
“哪里哪里,小孩子么读个书帮来帮去是应该的应该的,晓晓妈你就别客气了,要再说谢的话我们大家互相谢来谢去的,都谢不完了。”胖妈妈笑咪咪地说着,看得出来,她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瘦妈妈则说,“晓晓妈妈,刚才我们说什么话你别生气,其实我们新加坡人说华语直直的,没有你们中国人说得那么好那么有学问。我们也知道来这里的人不是每一个都做坏事,不过,话一说出来就不好听了。你不要生气哦。”
苏晨霜点点头说,“我不生气,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很高兴今天能认识这么多的妈妈,以后我就多了很多的朋友。”
邵燕静笑着说,“那晓晓妈妈,你得让晓晓多帮助帮助同学,这次会考每一个人都想考得好一点,考得好一点孩子高兴大人更高兴。晓晓,你说阿姨说得对不对?”
苏晨霜和邵燕静一同进了校长室。校长是个马来女子,看到苏晨霜只能用简单的华语问好,苏晨霜也只能用简单的英文问答,还好有邵燕静在一旁帮助翻译着,双方才能顺利交流。谈起她们两个的孩子校长倒是没有多在学习上要求些什么,校长说两个都是好孩子,学习很用功很好,只是,晓晓的英文还要好好补习一下,如果把英文抓上去了,就可能是学校这次会考的优秀学生了。接着校长把话题一转说你们做妈妈的要在生活上多照顾好他们,因为他们现在正在长身子,上次学校给学生检查身体,晓晓和张中子从年龄上看发育都比较慢。苏晨霜听了这话甚觉意外,怔住了,脑子里恍恍忽忽地闪出了一个高高大大英姿挺拨的身影,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但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直到走出了校长室苏晨霜方才定下了心,想想刚才校长说的话真的是很在理,自己平时只顾着工作赚钱还有就是晓晓的学习,倒是真的忽略了孩子正在生长发育,是要认真地考虑怎样给孩子多增加一些营养。正想着,身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同事李捷琴打来的。李捷琴想请苏晨霜帮个忙,帮她去上今天的一堂补习课,因为她的男朋友生病了,现在两个人正在诊所等着看病呢。苏晨霜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晓晓今天过生日呢,当妈妈的就想陪陪孩子。可是电话那头李捷琴没完没了地诉说着自己的难处,什么男朋友难得一病她真了好意思丢下他一人不管,说什么她只信任苏晨霜一人,所以也只找苏晨霜帮忙。几句话说了下来苏晨霜有点放不下面子了,只好吞吞吐吐地最后还是答应了。
还好,这时邵燕静开口说话了,她说苏老师你如果有事你就去忙你的去吧,刚才一起进校长室前双方都已经做过自我介绍所以邵燕静这时说起话来有点儿自己人的感觉。她说:“如果你不怕我欺负晓晓的话,就让晓晓到我家去玩玩,刚好中子还有功课要问晓晓呢,中子,是不是呀?”张中子连忙点头应声答到是是是。
苏晨霜知道对方是一片的好意,但是毕竟跟自己仅才一面之交,就这样把孩子交给别人自己心里实在很过意不去,于是就谢绝说晓晓这孩子不懂事,会给你们增添麻烦的。谁知张中子却是一心一意地想让晓晓上自己家去,他对母亲说妈妈今天是晓晓的生日我知道,我们给她开个生日会为她祝福吧。这下苏晨霜明白了昨天晓晓的鸡蛋就是眼前这个可爱的男孩送的,心里不由得一热,嘴里忙跟中子道谢。
邵燕静听苏晨霜一说,突然想起似的,笑道:“难怪昨天中子问我要鸡蛋呢,他说学校做project要用,还让我用盒子装得好好的带走。中子,是老师让你做这个project的,还是你自己要做的啊?”中子笑了,腼腆中带着些许孩童的狡黠,却不回答母亲的话。这边邵燕静看了看苏晨霜,又见她依旧笑眯眯地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不放心,就很诚恳地告诉说,我们家特别讲*,不管是谁的客人,是大人的也好是孩子的也好,我们都是一样对待的。
第六节
等到学生一个个地离开了课室苏晨霜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快2点了,她匆匆地打开身上的电话拨通了邵燕静留下的电话号码,是张中子接的电话,一听是找晓晓就叫了起来:“晓晓妈妈,我妈妈正要给晓晓切蛋糕呢,能不能让晓晓迟一点回家?”话音一落,邵燕静的声音就从电话的那头传了过来:“是这样的,我的几个朋友刚好带着孩子来玩,人多凑个热闹,就多留晓晓一会儿吧。要不,你也过来好吗?你现在在哪里,我开车去接你好了。”苏晨霜听了这话,连声说:“不用不用,我还有事要办,就让晓晓留在你那里吧,真是太麻烦你们了。”末了,苏晨霜还一遍又一遍地说谢谢。这世界上好心人还是多,苏晨霜觉得自己再怎么谢都不过分。
苏晨霜独自一人往巴士站走去,星期六只工作半天,所以过了中午1点马路上就热闹起来,大家匆匆忙忙赶着下班赶着回家。路上各种各样的车辆斗志昂扬意气奋发地走在大路上,巴士站里的男男女女们则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苏晨霜想想自己一人孤单单地没什么地方可去,就下意识地往后边靠了靠,不跟别人一般分秒必争地挤巴士了。
就在这时,苏晨霜看见了刚才在学校里遇到的中国妈妈带着儿子小堆正在朝着马巴士站里走来。待走近了,那妈妈也看见了苏晨霜,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巴士站里的人群,却是拉着孩子停下了脚步。苏晨霜主动往外走了两步,先打了一个招呼:“Hi”那妈妈回答道:“你好!”接着又问道:“也是中国来的妈妈?”苏晨霜回答道:“是的,和你一样。”一句话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妈妈问:“来多久了?”“两年。你呢?”苏晨霜问道:“比你久一些,快三年了。”那妈妈说着,头轻轻地往后一甩,长发就自然地落到了身后,苏晨霜由衷地说了一句:“你很漂亮。我姓苏,你呢?”漂亮妈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谢谢你。我姓余。”随后又问道:“还习惯吧?想家吗?”苏晨霜实说:“还没完全习惯,有的时候还挺想家的。”
余妈妈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说着:“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习惯了,这日子就有盼头了。”苏晨霜很是赞同,说:“是这样。”余妈妈又问道:“你那女儿成绩不错吧,我听小堆说的。”苏晨霜回答说:“我也听孩子说小堆很乖,读书成绩很好,特别是英文。”余妈妈露出了微笑:“在新加坡读书英文不好可不行,什么学校都读不了,所以,小堆还算争气。”说完这话,余妈妈却是一声叹息,苦笑了:“不过,这家的小堆英文读得再好也没用了,我准备带他回国。”
苏晨霜关切地问道:“回去后学习还能跟得上吗?国内的课程和这里的不一样啊。”“跟不上也得跟,就像我们刚来的时候英文跟不上也得赶那样。”余妈妈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小堆一声不吭地,眼睛往自己的脚上看着,用一只脚轻轻地在地上划着圈。
苏晨霜怜爱地看了一眼小堆,问道:“一定得回去?孩子不能留下吗?”
余妈妈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很无奈。正在这时,小堆突然抬起头开口与母亲说道:“我的老师过来了,她肯定是来找我的。”苏晨霜一看,果真是孩子的老师,刚刚见校长时苏晨霜才知道她是晓晓这个班的级任老师。那印度老师朝小堆招了招手,小堆在母亲点头之后快快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余妈妈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接下了刚才的话题:“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孩子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毕竟孩子离开了母亲是不行的。”
苏晨霜无语了,她知道有些话她不能问,所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余妈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正与老师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个孩子,现在不太肯开口与自己说话,但是在老师面前话却不少呢。余妈妈看了看,把目光转了回来,像似自言自语地:“你明白刚才那些妈妈们说的话吗?她们说的就是我,我就是做那一行的,现在已经被移民厅发现,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
第七节
苏晨霜哦地一声,明白过来对方还在与自己说话,便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呢?要是不做就没这些事情了,移民厅也不会找上门来呢。”
“赚钱啊!”余妈妈又甩一甩自己的长发:“不赚钱怎么生活?我老公下岗了,他都靠我养着,我靠谁来养呢,我不赚钱能行吗?”
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苏晨霜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听。
余妈妈眼睛往儿子身上盯着,嘴里又道:“其实这事也怨我自己,那时候我老公是不让我们母子过来的,说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过日子,穷就穷一点,干嘛非要分开呢?那时候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总是把出国想的特别好,以为外国的月亮特别圆,以为出了国就算现实共产主义了。”
苏晨霜听了点头,这种想法在国内很平常,不然的话不会有这么多的人千方百计往外跑,有的甚至不顾自家性命去冒险偷渡。
“到了这里才发现,这里的生活是比国内强多了,环境优美治安良好,走在马路上也舒服。你别说,就连天也特别的蓝水也特别的甜,平时出门吃个肯德鸡麦当劳什么的,国内要二十多块钱,这里只要三五块钱,便宜多了。那时候,刚刚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小堆也整天乐呵呵地笑。可是,这开心的日子过了没几天,我就发现有点不对,这东西再便宜也不等于不要钱啊,这租房要钱上学要钱出门坐车也要钱,还是一比五的人民币。我丈夫下岗了,家里的积蓄也全被我带了出来,就是精打细算一分掰成一半用也还是不够的,没了怎么办,我总不能和儿子去喝西北风吧?”余妈妈不紧不慢地说着,像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为了赚钱我只好什么事情都做,一开始在包子店里做包子,一个月只赚800块钱,一天就得干12个小时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手还被烫得一个泡一个泡的,回到家我让小堆帮我洗衣服。后来在一家中药店,进进出出百来斤重的包我一个人抓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不走不行,怕老板炒鱿鱼,结果还是我炒了老板的鱿鱼,因为一个星期后我就实在扛不动了,回到家里腰酸背痛地直不起身,还是小堆去煮饭给我吃。我也做过直销,介绍我做的人说这是不用花力气的活,我相信,但是买我产品的人却是只看我这张脸,碰到一两个色迷迷的人还动手动脚地说能不能服务好一点?想服务好一点?好一点你就得多花钱不是?所以我就干脆去做这个多赚钱的活了,这样谁也不吃亏,你肯多花钱我就敢多赚钱。”
“你的车来了吗?”余妈妈看着一辆辆的巴士秩序井然地在自己的面前驶了过去,便停下了自己的叙述,关切地问了一句,苏晨霜这才有机会开口说话:“我不急,回去也没事。”
余妈妈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只是亏了孩子,孩子在这里读书成绩很好,他也很喜欢这里,现在不得不跟着我回去了。”余妈妈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老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什么,应该是礼物,交到了儿子的手上,儿子双手捧着,很小心翼翼。“小堆很懂事也聪明,回去之后我想他抓紧一些,功课也还是能赶得上的。过些年等他大了想再出国读书的话,我再送他出来。”余妈妈说到这里妩媚一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是扒了自己的皮,也要让他好好念书。”
苏晨霜心想,这也对。
余妈妈把眼光从儿子身上收了回来,认真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苏晨霜,说:“你的长相比我好,呵,你别这样看我,我说的是运气。你在哪里做工?”
苏晨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运气真的比眼前的余妈妈好,她告诉余妈妈,自己在一家补习中心工作,和女儿俩人的生活虽然简单一些,但还能过得去。
“人是有运气的,我这人运气不好,别人看我这模样长得还算可以,可我自己明白,不过就是绣花枕头一个,没内涵。不是我不找一份像样的工作,是像样的工作根本就不需要我或者说我也做不来,我不会吃苦更不会英文,但是我太需要新币了,为了钱我只好把自己豁出去。”
说完了这些话,余妈妈又看了一眼苏晨霜,轻轻地甩了甩自己的长发,不由地笑了,她说:“看你这身打扮,说实话,就是土气。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你现在还没有被糖衣炮弹打中。其实啊,刚才那些妈妈们说得也没错,现在确实是有不少的中国妈妈靠赚新加坡男人的钱生活呢,因为事实上不是每一个妈妈都能在这里平静地生活的。就算你想平静地生活,生活也不一定就能让你平静地过下去。说来说去,谁不喜欢钱?特别是在你需要的时候?你来的时间还不算长,也许还没有碰到什么难题,或者说要等到哪一天运气不好了你才会有我这般的体会。反正这几年我是已经受够了,也深深地体会到了。没有付出,哪里来的钱?话再说回来,一个女人要是到了这走投无路的份上连这种事情都做不成了,那就更悲哀了,我可不想做这种悲哀的女人。”余妈妈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苏晨霜听得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
余妈妈缓了一口气又道:“呵,看把你吓倒了吧?不过你可别学我这样啊。记住,千万记住,不要随随便便走上这条路,能坚持就尽量坚持吧。这条路是没有回头余地的,一脚踏了下去便是泥坑,让你一辈子洗不干净。”说完了这话,余妈妈一把抓住了正跑到自己面前的小堆,急急地问道:“儿子,你怎么哭了?”
小堆哇地哭出了声音,他把自己的小脑袋瓜埋在了母亲的胸前,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妈妈,我们,我们可以不要回国吗?我只想在这里读书,读书,我不想回国。”
余妈妈沉默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儿子乌黑的头发,久久地不愿说话。随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纸巾,蹲下身子,给儿子仔细地擦去了泪水,轻声地说:“傻儿子,听妈妈的话,我们现在先回去,以后再出来读书,好吗?”
小堆摇了摇头,抽泣地说:“妈妈,我喜欢这里,我在这里念书很好,老师都说我,以后能去美国读最好的大学。”
余妈妈还是轻声细雨地:“妈妈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以后,妈妈答应你,以后妈妈一定会送你去美国读书的,现在我们先回国好吗,爸爸在家里等我们回去呢。”
听到爸爸这两个字,小堆终于停止了哭泣,他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母亲,双眼擒着泪花,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晨霜这才有机会看清这个漂亮的男孩,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一脸的聪明相,长大后不知该多有出息呢,苏晨霜心想。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节
眼前又是一辆巴士开了过来,苏晨霜目送着余妈妈带着小堆上了巴士,才回头,一眼瞧见一位乘客正急急忙忙地收起了手中的《狮城晚报》向另一辆巴士赶去。这一举动猛地提醒了苏晨霜,她想起了早上和晓晓谈论的搬家话题,就调头往不远处的报摊走去。回到巴士站苏晨霜趁着又一拨子的人往巴士上挤的时候瞅准机会找到了一个座位,一屁股坐了下来后打开报纸读了起来。
晚报上的租房广告占了满满的一个版面,苏晨霜很认真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断地比较着,还拿出了笔来在自认为合适地方画上个圈,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晓晓的感觉,苏晨霜心想,等到回去后和晓晓好好地商量商量。
想到了晓晓,苏晨霜眼前又浮起了女儿纯洁的笑脸。
晓晓从小爱笑,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大人们就喜欢逗着她笑。咯吱咯吱地笑起来满嘴都是漂漂亮亮的牙龈却不见眼,象极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小老太。那时候,苏晨霜可以自己不吃不喝把她一整天抱在怀里逗着她笑,吃饭笑睡觉笑把屎把尿还在笑,母女俩笑倒在床上沙发上滚倒在地上,直到苏家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晓晓抢了过去才罢。苏晨霜想着想着嘴边不禁地挂起了一丝的笑意。要是真的能找到一个好的房子,下了班回到家就能和女儿两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了。
苏晨霜默默地回想着,自从来到新加坡后自己整天早出晚归像只蚂蚁般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忙忙碌碌,只怕赚钱不够交晓晓的学费不够交房租不够付杂七杂八各种各样的生活费用,回到房里常常是累得不想多说话,有时晓晓就是想和自己说几句家常话却被快快读书抓紧做功课争取考个好成绩之类的话语给打断了。即使节假日有空和女儿出门走走也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教导女儿要好好读书,那一串连着一串正儿八经的谆谆教诲真比马路还长,似乎只有这样保证晓晓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想到这里,苏晨霜不自主地摇了摇头,孩子渐渐地长大了,对一些人与事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感觉,那么,现在在女儿的心目中自已究竟是慈母还是严父?抑或两者皆非?
咕,咕咕,咕。一连串低低的,毫无联贯的声响把苏晨霜拉回现实中来。她四下张望着,却发现声音的来源在自己的肚子里。时间不早了还没记起来去吃午饭呢,苏晨霜欠了欠身准备站起来,却发现对面座位上一穿白衣的男子正微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真糟糕,肯定是刚才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被别人听到了,苏晨霜懊恼极了。然而对方却毫无懊恼的意思,他很主动地先开了口,说,“想找房子?”
是的,苏晨霜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想来这个人注意自己很有一段时间了,连自己在干什么都明白。那人当然不知道苏晨霜心里在想什么,只顾着说自己的话,“想找怎么样的房子?”
“这个么……,”苏晨霜不明白对方问话的意思,难道对方是房屋经纪?她不由多了一个心眼,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绝对不想让那些不知根底的陌生人找上自己,于是就含含糊糊地回答说还没想清楚。对方丝毫没有计较苏晨霜的态度,说:“我正好有房出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苏晨霜听了眉头一挑眼睛一亮,然尚未兴奋起来心里便多出了一份警觉,问道:“你是房地产经纪?”对方笑笑,说:“过去是,现在只是帮朋友的忙。我朋友出国了,房子留下来给我,我不想帮这个忙也得帮了,不信,你看这里还有我刚刚贴上去着小广告。”
苏晨霜半信半疑地跟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真有一张看上去背后的糨糊还没有干的小广告正傻乎乎地摇头晃脑,她走了过去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是两房锁一房,没屋主,很自由,看看地址也挺合适,但是租金却要650块好象贵了一点。苏晨霜在一家补习中心工作,老板每个月给的薪水才1000新币,如果周末中心给安排到学校上一次补习课的话,就可多增加收入50元,再加上自己手头上还有两个补习的学生,满打满算能收到口袋里来的钱不过是1300左右,要是拿出一半租这房手头上就紧张了。
苏晨霜心里想着,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对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副举棋不定的模样,问道,“怎么样,还满意吗?”苏晨霜转过头来再看看对方,白衬衣搭配着西式长裤,还带着一副近视眼镜,衣冠楚楚人也挺斯文挺有礼貌不象是个坏人,于是心里自然地多了一分的满意,嘴里说话也直爽了,:“我觉得这个价钱有点贵了。”对方毫不介意地:“没关系,我知道,可这是朋友的房,所以我也只能是这个价钱,你可以想一想,如果有需要的话再联络我。”说着把自己手头上还有剩下没贴出去的小广告给了苏晨霜一张。在广告上这个男子姓陈,称陈先生。陈先生这时多说了一句话:“女人家找房子可要多注意些。”接着又多问了一句话,“你是上海人吧?”谈话到此苏晨霜也听出对方的北方口音,但因为是生人也不好多说,于是笑了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苏晨霜上海生上海长,虽说也曾走南闯北,但说话时还是会带有淡淡的苏吴韵味,也只有同乡才能听得出乡音,苏晨霜登上巴士还在想这个问题。
第九节
尴尬人难免遇到尴尬事,苏晨霜在组屋电梯门前很意外地撞见了正跨步走出电梯门的吴太。吴太的品位真的是很独特,穿戴老是给人一种精神污染的感觉,翠绿的T恤印着大朵大朵的莲花裹住了横竖都不是的身子,一条七分裤刚刚好暴露出茁壮的大腿,咋一看似乎是一只五彩缤纷的青蛙娘子。吴太好像也根本没想到会在这时遇上苏晨霜,一张似笑非笑似哭又不像是哭,鼻子眼睛全错了位,自谋出路去了。
苏晨霜看到对方心里特别地不舒服,昨晚的不愉快一下子如浪潮般地涌上了心头,这口便是自然而然地打不开了。她把头一转,装作没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但是心里却有些小小的纳闷,这个时辰她上哪里去?瞧她那身作客的打扮,连提包都背上了肩不太象是只在附近走走的样子。
电梯门关上了,苏晨霜一个人呆在那小小的空间里皱起了双眉,自从吴培其失业不用每天早上朝九晚五地去上班后,吴太早上连巴刹买菜都不肯去了,一双眼睛只是盯着丈夫的进进出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苏晨霜有一次与李捷琴说,新加坡的女人真比中国女人贤惠多了,像吴太那样先生失业了夫妇俩更是相亲相爱,形影不离。要是中国的丈夫不幸下了岗,不少做妻子的先是怨天怨地然后就是横眉冷对。李捷琴则大笑地说,“哟,人家是怕你抢她丈夫呢。”苏晨霜听不明白,李捷琴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你太不了解我们的国情了,我们新加坡女人天生怕输,整天怕口袋里没钱可以花,怕孩子读书考不好,怕自己的老公被别人被勾走。特别是有你这个中国女人在呀,她更是怕她老公会走私。”苏晨霜想起这些事,觉得今天吴太特别的反常,难道吴先生又去上班了?
吴培其还是没有班可上,他衣冠楚楚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着报纸,见苏晨霜进屋立刻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打招呼。“下午好,不,是晚边好了,苏老师。”
苏晨霜有些意外,且不说昨天晚边刚刚发生的不愉快,就是平时里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的良好时辰也很少看见这位先生如此主动,不过出于礼貌苏晨霜也简单地回复了对方的问候。算来苏晨霜在吴家租房子也住了一年多了,这吴培其夫妇多多少少也明白苏晨霜是个怎么样的女人,现在眼见对方经历了昨晚的不愉快但还是能开口说话哪怕仅仅是应付也好心里便有主意了。
吴培其伸出手做了一个礼貌邀请的姿势:“坐,请坐请坐。苏老师,我能不能和你说一些话?交流交流?”那声那调颇像当年的小和尚和大师傅遇到了郑板桥。苏晨霜本以为有理有节地打个招呼就算完事,正想走回自己的房间,却没想到后面跟着还有一坐。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对方显然是注意到了苏晨霜的不耐烦,急忙把话说在了前头:“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苏老师,我只说几句就行,只说几句。”
“苏老师,昨天的事非常对不起。”吴培其没等苏晨霜坐稳就开门见山地说,苏晨霜不由得眉头一锁:像这般说小不小的事仅用对不起三个字就能解决的吗?昨晚吴太那张横眉竖眼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苏晨霜不想说话,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吴培其似乎无可奈何地接受着对方不理不睬的事实,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苏老师你知道,自从我失业以后我太太的脾气就变坏了。”
你太太脾气坏是你家的事,没有任何理由说失业后脾气大了就可以随随便便地伤害别人。苏晨霜闷声不响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吴培其继续往下讲着,“一个女人家,整天呆在家里,能有多大的见识?她跟我说,一想到每天要吃饭要花钱她就心情不好。”
想吃饭哪有可以不花钱的道理?这可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呀。苏晨霜心里暗暗一笑,也明白对方这一开场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那么接下来呢,想继续吵下去吗?不管对方究竟会说些什么样的难听话,苏晨霜心里打定主意不再接茬,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女子没有必要去和男人吵架这是一,再说,既然准备另找房子搬家也没有必要再和这般人家多讲些什么这是二。
吴培其也不管对方有如何的反应,自由地发挥下去了:“其实也是我的不对,前两个月银行裁员我就失了业,到处找也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我一个大男人一下子没钱进账了,没办法赚钱养家养孩子了她当然不开心。以前,我是说你们刚搬进来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对不对?那时候我还记得,她帮你把东西一样样地搬进来,还告诉你洗衣机怎么用,是吧?”吴培其说着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可是苏晨霜却不为所动,她平平静静地听着对方的一言一语,平平静静地看着对方的手势,平平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只是不想回答对方的问题。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节
尴尬人难免遇到尴尬事,苏晨霜在组屋电梯门前很意外地撞见了正跨步走出电梯门的吴太。吴太的品位真的是很独特,穿戴老是给人一种精神污染的感觉,翠绿的T恤印着大朵大朵的莲花裹住了横竖都不是的身子,一条七分裤刚刚好暴露出茁壮的大腿,咋一看似乎是一只五彩缤纷的青蛙娘子。吴太好像也根本没想到会在这时遇上苏晨霜,一张似笑非笑似哭又不像是哭,鼻子眼睛全错了位,自谋出路去了。
苏晨霜看到对方心里特别地不舒服,昨晚的不愉快一下子如浪潮般地涌上了心头,这口便是自然而然地打不开了。她把头一转,装作没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但是心里却有些小小的纳闷,这个时辰她上哪里去?瞧她那身作客的打扮,连提包都背上了肩不太象是只在附近走走的样子。
电梯门关上了,苏晨霜一个人呆在那小小的空间里皱起了双眉,自从吴培其失业不用每天早上朝九晚五地去上班后,吴太早上连巴刹买菜都不肯去了,一双眼睛只是盯着丈夫的进进出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苏晨霜有一次与李捷琴说,新加坡的女人真比中国女人贤惠多了,像吴太那样先生失业了夫妇俩更是相亲相爱,形影不离。要是中国的丈夫不幸下了岗,不少做妻子的先是怨天怨地然后就是横眉冷对。李捷琴则大笑地说,“哟,人家是怕你抢她丈夫呢。”苏晨霜听不明白,李捷琴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你太不了解我们的国情了,我们新加坡女人天生怕输,整天怕口袋里没钱可以花,怕孩子读书考不好,怕自己的老公被别人被勾走。特别是有你这个中国女人在呀,她更是怕她老公会走私。”苏晨霜想起这些事,觉得今天吴太特别的反常,难道吴先生又去上班了?
吴培其还是没有班可上,他衣冠楚楚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着报纸,见苏晨霜进屋立刻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打招呼。“下午好,不,是晚边好了,苏老师。”
苏晨霜有些意外,且不说昨天晚边刚刚发生的不愉快,就是平时里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的良好时辰也很少看见这位先生如此主动,不过出于礼貌苏晨霜也简单地回复了对方的问候。算来苏晨霜在吴家租房子也住了一年多了,这吴培其夫妇多多少少也明白苏晨霜是个怎么样的女人,现在眼见对方经历了昨晚的不愉快但还是能开口说话哪怕仅仅是应付也好心里便有主意了。
吴培其伸出手做了一个礼貌邀请的姿势:“坐,请坐请坐。苏老师,我能不能和你说一些话?交流交流?”那声那调颇像当年的小和尚和大师傅遇到了郑板桥。苏晨霜本以为有理有节地打个招呼就算完事,正想走回自己的房间,却没想到后面跟着还有一坐。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对方显然是注意到了苏晨霜的不耐烦,急忙把话说在了前头:“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苏老师,我只说几句就行,只说几句。”
“苏老师,昨天的事非常对不起。”吴培其没等苏晨霜坐稳就开门见山地说,苏晨霜不由得眉头一锁:像这般说小不小的事仅用对不起三个字就能解决的吗?昨晚吴太那张横眉竖眼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苏晨霜不想说话,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吴培其似乎无可奈何地接受着对方不理不睬的事实,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苏老师你知道,自从我失业以后我太太的脾气就变坏了。”
你太太脾气坏是你家的事,没有任何理由说失业后脾气大了就可以随随便便地伤害别人。苏晨霜闷声不响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吴培其继续往下讲着,“一个女人家,整天呆在家里,能有多大的见识?她跟我说,一想到每天要吃饭要花钱她就心情不好。”
想吃饭哪有可以不花钱的道理?这可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呀。苏晨霜心里暗暗一笑,也明白对方这一开场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那么接下来呢,想继续吵下去吗?不管对方究竟会说些什么样的难听话,苏晨霜心里打定主意不再接茬,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女子没有必要去和男人吵架这是一,再说,既然准备另找房子搬家也没有必要再和这般人家多讲些什么这是二。
吴培其也不管对方有如何的反应,自由地发挥下去了:“其实也是我的不对,前两个月银行裁员我就失了业,到处找也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我一个大男人一下子没钱进账了,没办法赚钱养家养孩子了她当然不开心。以前,我是说你们刚搬进来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对不对?那时候我还记得,她帮你把东西一样样地搬进来,还告诉你洗衣机怎么用,是吧?”吴培其说着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可是苏晨霜却不为所动,她平平静静地听着对方的一言一语,平平静静地看着对方的手势,平平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只是不想回答对方的问题。书包网 www.61k.com
第十一节
“我和我太太说过很多遍,能找到你苏老师这样的房客来住真是我们的福气。”苏晨霜认识这家子快两年了,但亲耳听到如此肯定的话却是第一次。她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出了惊奇状,这次她看清了对方今天摆出的是一张极为真诚平坦的瘦长脸,不像是昨天那般眉毛鼻子全皱在一块儿的苦瓜儿。苏晨霜觉得很是莫明其妙,昨晚那个摆着苦瓜脸的吴先生呢,那个看着老婆脸色说话的男人去了哪里?
“昨晚我骂了我的太太,我太太其实也很后悔,自己不该乱说话还乱打人,这事要是说出去的话不被人笑死了。”吴培其见苏晨霜还不言语,干脆一口气把话说完:“她让我今天帮她向你说对不起,她希望你和你女儿能原谅她,大家住在一起要和平相处,不要吵闹对吗?”
苏晨霜听到这里有些悠悠忽忽,才明白对方原来是在说好话,她多少觉得有些的意外然细想一番也觉得合情合理,昨天分明就是吴太太不肯讲理就算认错也是应该的。苏晨霜本来还想继续保持沉默,但又觉得对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再不说话也不合适。她想了想,开口道说:“吴先生,昨天不是大家在吵吵闹闹吧?”苏晨霜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把重音放在了“大家”这二个字上。
“哦,对,对,都是我太太不对,是她不对,她不应该和晓晓这样一个小女孩子计较。”吴先生听到苏晨霜肯开口说话豁开嘴笑了,认点错算什么,俗话说小不忍则成大乱嘛。此时他尽量谦虚地点着一颗不算大的脑袋,附和着苏晨霜的话。苏晨霜又说,“昨天的事情我已经很清楚的问过了女儿,晓晓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做什么不对事让你太太去计较,再说,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不难弄清是非,真没有理由就这样吵闹一番。”话说到了这里苏晨霜突然收住了口,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没有想和对方彻底理论的愿望。人家不懂做人做事的道理那是人家的事,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明白就行,这是昨夜里苏晨霜劝慰自己和女儿的话。如果吴太肯讲些道理的话,就不会如此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吵大闹。此时苏晨霜心底头有着不屑一顾的感觉,但她的面上还尽量地保持着平静,她尽量地让自己说得心平气和一些。
吴培其不想让场面就此沉寂下来,他一扫自己平日里那副斯斯文文的面孔急急忙忙地接上话:“是这样是这样。咳,我太太这个人呀没读过多少书,嘿,小的时候家里穷也没有多好的家教,有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就是不好听,我都骂过她好多次了,她是死也改不了的。这你应该也知道。真的,像上次,一家人好好的在咖啡店里吃饭,她吃着吃着就不高兴起来,说我多看了那炒菜的安娣一眼,不然的话人家怎么会对着我笑?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对着我笑是人家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说着吴培其不由的气愤起来,他突然挺身而起,在沙发前来回走了几步,接着又象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坐了下去,面孔上竟有点儿说不下去的伤感。
苏晨霜根本不想谈论对方的太太,更不想谈论人家的家事,但又觉得此时两人沉沉闷闷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对,只好接过话说:“孩子小,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我们大人可以原谅他们。大人如果说错话做错事就不是原谅两个字就能解决的吧。我们吃了这么多年的饭,走了这么多年的路,也都是做几十年的大人了,一些话一些事原本就应该知道能不能说能不能做,特别是当着孩子的面。你总不能叫还不懂事的孩子来原谅我们吧。”苏晨霜把话说得有理有节,吴培其也不知是真觉得话说得对还是多少觉得问心有愧,青黄的脸上竟也会变红,他不停地点头,只说“对对。”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二节
苏晨霜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打住了。她把眼光转向别处,心里突然起了一阵翻腾。两年前刚下飞机中介把她和晓晓带进这房子的那一天,吴氏夫妇就在租房合约上写下了一大堆的规矩。从此,她们母女俩整天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冲凉不能时间太长以十分钟为限,卫生间里不能有一根的头发每次用完都要认认真真地拣干净,洗衣机一个星期只能用一次因为怕水用多了,做功课时灯只能开一个灯去喝口水就一定得关电风扇,电视过了晚上八点就不能看不然会影响屋主一家的休息,客厅里的沙发不能坐太久不然会变形,就连上厕所也怕用纸多了主人会大喊大叫。母女俩平日里所有的时间都是躲在小房间里度过的。
刚开始时苏晨霜还以为新加坡人就是这样循规蹈矩地生活,时间长了后才发现,女主人自已煮大鱼大肉时一点儿都不怕油烟味,男主人则臭鞋袜到处乱丢,几个孩子洗手时常忘了关水龙头看完电视也从不关电视机,倒是苏晨霜有空时常常帮跟在后头收拾一把。到后来拖地抹桌都成了她们母女俩的家常事。
然而即使是这样,这吴太太还是三天两头地找岔子:晓晓放学回来说她铁门没锁好,苏晨霜放两个苹果在冰橱里说是占了太大的位置,到下雨天就怪她们洗完衣服没拧干把房间弄潮湿了。每一次苏晨霜都用一个忍字化解心中的不满,事后她劝晓晓也劝自已,“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享福而是为了读书,吃一些苦受些委屈算不了啥。”晓晓后来还会接上话说,“比起旧社会的吃不饱穿不暧我们已经好多了。”
吴培其看着苏晨霜不肯再开口说话,一张脸慢慢地由红转黄,再由黄转红。他几次张开了嘴显然是有话要说,却又一次次地闭上了嘴,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对方再次不高兴。房间里出奇地冷静,静得可以让人流出冰冷的汗。
终于,吴培其忍不住了,他神经质地用瘦骨伶仃的手指梳理了一下油光发亮的头发,慢吞吞地开口道:“苏老师,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说是这样说的吧,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吴培其早年从名牌华校毕业,所以一旦正规起来说话就咬文爵字:“你是当老师的,当老师有当老师的学识水准。我太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家庭主妇,没文化又没见识。你看她平时那付五大三粗的样子,哪里比得上你这般的聪明能干呢。你们中国人个个都读过书受过教育,说出来的话都是那么好听做出来的事也是那么的像样,一看就知道都是知书达理的人。”
苏晨霜听了这话从自己的思维中回过神来,她睁大了眼睛,十分吃惊地望着对方,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吴培其说中国人的好话。三个月,那时眼前的这位吴先生还是一家大银行的小职员,下班回来告诉太太说他最讨厌中国人了,口袋里根本就没几个钱还要一本正经地上银行,简直是在浪费他的时间,而浪费他的时间就是浪费他的钱。太太则在一旁点头说是是是。夫妻俩一唱一和,根本不在意苏晨霜这个中国人就在一旁洗衣服,这是他们的家,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吴培其决定有话直说了。他象似无意之间看到苏晨霜手中还拿着一份晚报,很是关心地说:“你喜欢读晚报吗?平时没看你看这报的吧,是不是昨晚晓晓受了委屈就想搬家了?”吴培其说完还故作轻松地呵呵笑了两声,却把两只眼睛放直了,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个中国女人。
苏晨霜听到这里明白了今天对方的主题就是搬家这两个字。是该搬了,苏晨霜很是爽快地接上了话:“这个问题我和女儿正在考虑,我们会尽快地去找房子,什么时候搬一定会告诉你和吴太的。”
吴培其好象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答案,很是得意地咧嘴一笑,接下去讲出了出乎苏晨霜意料之外的话:“我和太太都不愿意你们搬走,真的。你们住在这里我们一直都很愉快,我们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像你们这么好的房客。”还在气头上的苏晨霜听了这话甚觉突然,大脑立刻僵化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就像一个人走进动物园惊奇地发现动物们正在认认真真地欣赏自己,本末倒置,让人没法即刻转过弯来。
“你们在这里住了快两年了吧?你们一直都是很自觉的,从来没有打搅过我们的生活。你们卫生也做得很好,你看这屋子里四处都是干干净净。也从来没欠过房租,我太太说你们真得是很自觉。这样的客户我们十多年来还从来没见过呢。我今天也跟你说句实话吧,我本来对中国人没什么好印象的,可是,自从你们搬来了以后,我觉得自己才真正地认识了中国人,中国有象你这样聪明能干的人,真是很了不起,我们新加坡现在都跟中国很友好对不对?”吴培其两片薄薄的嘴唇说个不停,真恨不得能把天下的好话全搬出来。
“哦,对了,还有,”吴培其没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更没给对方一个说话的机会:“我太太特别喜欢你家的晓晓,你女儿安安静静真是很懂事啦,从来不带别人进房间门,自己只躲在房间做功课。我太太说过好多遍,要是我们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就好啦。不像我们义文义义新,到现在还麻烦事那么多。我们义文义新和晓晓平时没有什么吵吵闹闹吧。哦,昨天当然不算。他们两兄弟也舍不得晓晓离开,他们说他们和晓晓可一直是好朋友呢。”吴培其把这些话说得极为诚恳也极为坚决,象是在挽留一个十分难得的人才。
第十三节
苏晨霜听到义文义新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时眉头微微一颤,她喜欢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平日里十分的乖巧,特别是吴义文,走进走出都笑眯眯地说一声苏老师好。晓晓刚来时不懂英文,吴义文那时帮了不少的忙,一有空就教晓晓读英文,还告诉她许多学校生活的常识,比如怎么去食堂买吃的,什么东西好吃,什么是马来餐什么是印度餐。还有,早上一定要冲凉以后去上学,这是生活习惯。
不过,吴太倒是看不习惯儿子这般的三八,吴义文也就没为这些少挨母亲的骂,直到有一天,吴太看见苏晨霜正在一字一句地帮助吴义文补习华文,这般的骂人话才就此不说了。前一阵子吴太还告诉晨霜说这次吴义文华文考了全班第二呢。吴义新比较顽皮一些,一直到小六时才开始读书。他现在也学哥哥的样,有什么不懂就喊苏老师。苏晨霜有时觉得,她与这两个孩子挺有缘份的。
一直在察颜观色的吴培其觉得自己应该这下算是把话说到了点子上,他趁热打铁地往下说:“我觉得,有一次不开心的经历并不能说明我们就不能相处下去了。只要大家有诚意,误会还是能够消除的,对吧?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大老远地从中国来这里住,也算是和我们有缘了。再往远处说,不一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吴培其说到这里又一次咧开了一口黄牙笑了,他或许为自己有那么一点儿的幽默感到自豪吧。他没等苏晨霜开口想要说什么,又一口气把话说了下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跟你直说了吧,要搬一次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到处去找房子。新加坡这个地方也是有坏人的,骗了人家房租又不给人家房子住,害得人家还要去打官司,报纸上不都写了吗?这种事会把人害惨的,我们新加坡人碰到了都要叫倒霉,要是你们母女俩碰上了这样的坏人就更亏了,谁帮你们打官司呀?想一想是很可怕的哟。还有,这时候搬走对晓晓也不好,她再过几个月不就要考试了吗?我看你家的晓晓还是一个蛮爱读书的孩子,要是搬来搬去影响了她的成绩就惨了,我们做大人的总要为孩子着想是不是?”
这几句话真是说到了苏晨霜的心底深处。她虽然下了决心要搬家,但她心里也是很明白,搬一个家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哪怕你只有随身的两个箱子。一个女人家带着女孩子去找房子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找远了,孩子上学自己上班不方便,费时又费力,晓晓面临考试还要跑来跑去,能行吗?还有,要找怎么样的房子,没家私的你一样样要去买,一个人拖着回来么?设施好一些凭她口袋的那一点钱又住不起。要是真碰到一个骗子又怎么办?苏晨霜突然想起了那位陈先生,那个在巴士站偶尔相遇的有房准备出租的人,就算人家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也难保就一定是个好人了,要是真遇到一个骗子什么的,孺母弱女,就是有理又该去哪里打官司?
想到这里,苏晨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已像个毫无头绪苍蝇,嘴里嗡嗡哼着,心里头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这一边苏晨霜又陷入了沉思,另一边吴培其也算是把话说得告一段落,现在心里也在不断地折腾着,他今天说的这番话是经过昨天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的。昨晚一回房里,他就把一肚子的火气朝头发长见识短的太太泼去:她竟然会大打出手,实在是一件愚蠢之极的事。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新加坡是一个全世界都公认的法制国家。近来媒体不断报道新加坡有好几个人因为动手打女佣而被人告上了法庭,外面的这对母女还不是他们家的女佣呢,要是也来这一招的话他们全家岂不是一起完蛋。
还有,他刚刚被银行辞退了。前两个月他的上司顾客服务中心的经理辞职时公司里还议论纷纷,说他就要升职了,他还扬扬自得了好一阵子,没想到一封信过来连自己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手中的饭碗就没了。一家四口人要生活要吃饭他和太太要买马票孩子还要读书,要是人家一气之下就给你搬了家,这400元的房租不就给丢了?还有,义新快要小六会考了,原先这孩子的华文特别差,先后花了不少的钱请了好几个补习老师都没有见到什么效果,这一年来都是靠着苏晨霜的帮忙才把成绩赶上去,要真正算起来还给他家节省了好多的补习费呢。一句话,这时候绝对不能让这母女俩搬走,当务之急是要热情的挽留她们,这是他们夫妇你争我吵到最后形成的共识。今天下午吴太就是依据共识很自觉地离家出走,让出了时间和空间给丈夫和对方开展和平谈判。眼下,他吴培其就得为完成这一使命而尽心尽力了。
从苏晨霜走进房门到现在吴培其一直很努力地瞪大一双三角眼,拿出自己多年来和客户打交道累积下来的经验,用对方表情的细小变化决定自己说话的音调和语速。这时,他也看出了苏晨霜的犹豫,迅速地抓住这个女人内心的弱点不放过:“我们就这样说定吧,我全家都真的希望你们留下来,特别是我太太。请你给我太太一个机会好不好?我太太那边我会好好地教育她的,让她今后好好地跟你苏老师学学,要学会礼貌。你苏老师也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对吧?我想,等你晓晓这次考试完了,如果大家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话,你一定要找房子搬走的话也行。总之,我希望你不要为一次不开心就搬,这样搬走我们心里会过意不去的。怎么说新加坡和中国还是很友好的,我们这一家难道就不能和你们母女俩成为好朋友?”
吴培其一口气把话说完,末了还加上一句:“我太太说,晓晓喜欢吃面,你就让她自己煮。我昨天说了她,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小孩子煮点东西多吃一点有什么不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嘛。这时候不吃还等什么时候吃,真是的。还有,厨房里的冰橱我今天会叫人来修,你们有东西尽管放好了。我说苏老师你呢,也别光忙着工作,多买点好吃的来,做给晓晓吃吃,多好的一个孩子呀,要是我有这样的一个女儿我就笑了。”说完这些话,对方那张苦瓜般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少许的笑容。书包网 www.61k.com
第十四节
话听到这里,苏晨霜觉得自己已经毫无选择余地,人家把一盘子的好意一股脑地全端到你面前来了,你还能挑挑剔剔地说不要么。苏晨霜抬起头,无意中看见对方也正用一双极为诚恳的眼神望着她呢。那双不算大却充满着精明的眼神突然让她想起了在国内菜市场里的农民,也常常这般盯地着面前讨价还价的顾客,说是诚恳也行狡黠也罢,目地就是为了让你把口袋里的钱高高兴兴地掏出来,当然,至于你买或不买花多少钱买还得看你自己怎么样去应付了。
苏晨霜此时很清楚地意识到,她或许与对方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至少是在目前,在这个时刻,她手头上刚刚翻过的晚报虽然也画上了几个圈,但要真的一家一家的找过去就怕十有*让人大失所望。所以,眼下只有无条件地接受这一家子的好意。人家把话说得合情合理,不但认了错还让了步,再计较下去自己是不是变得鸡肠小肚?
于是,她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吴先生,你说的话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不管怎么说,大家有缘才会相识才会相处,我希望能相处的好一些。昨天的事我和女儿可以不再计较,但是今后是不能再发生了。”
“肯定不会,肯定不会了,请你相信我。”吴培其听到对方明确地表示,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很肯定地说这话。苏晨霜也稍稍地喘了一口气:“是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母女俩这么老远地从中国过来,只是为了读书,而不是想来和谁吵架的。我当然希望大家都和和气气平平安安地相处,做朋友总比做仇人要好。但好好相处从来都是双方的事,需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很自觉,光靠我和我女儿自觉也是做不到的。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完全是这样你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说得真是很有道理。”吴培其一气呵成把标点符号也给省略了。苏晨霜停了一下,让对方把句号也说完后才继续道:“至于搬家一事,谢谢你和你太太的一番好意。我想我会认真考虑你们的建议。”
苏晨霜正说到这里,突然房间门被打开了,吴太太一脚跨进了家门,眼见得自己的丈夫和苏晨霜还坐在客厅里认认真真地在说话,却不知道自己的脚是应该放在里面还是继续留在外面,一时间,表情尴尬极了。
这吴太本来以为这事三两句话就可以了结的,一个人独自己在楼层底下转了几圈就迫不及待地赶回来看看结果,同时多留下了一个心眼,看看自己的丈夫有没有什么机会动歪门邪道,结婚十多年了,对男人她早就了如指掌,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一看到女人连眼白都给挤没了。当然,苏晨霜在这里也住了不少时间了,吴太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丈夫和对方有什么意外,但是,过去没有不等于现在没有,现在没有也不等于今后还是没有,对自己的丈夫和中国女人之间永远要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所以,吴太这聪明劲一上了心,自己便是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转都是不顺心的。进了家门才扭扭捏捏的说自己走到了超市才想起来忘了带钱包了。
吴先生恶狠狠地盯了自己的老婆一眼。苏晨霜也不作声,起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本不想多说了,更不想管吴家的是是非非。就在这时晓晓打来了电话,她告诉妈妈她已经在楼下,邵阿姨说要妈妈下楼接她才能放她走。苏晨霜听了电话连声说好好好,就开了屋子的铁门走了。留下了吴家夫妇还在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
吴太太嘟哝哝地说着,人家真的是忘了带钱包才回来的么,你就这么狗眼看人了。边说着边走到了窗前,大概是想看看苏晨霜走远了没有。这一看不要紧,竟让她放大了声喊了出来:“快来看呀老公,你看你看!天——哪!”
吴培其闻声而来把头伸出了窗外,只见楼底下苏晨霜和晓晓站在一辆雪白的马赛地旁边跟一个衣着入时的女子说话呢。吴培其正想骂自己的老婆这么三八却在那一瞬间脸色变了。而吴太太却还在一旁自顾自地说着:“老公,她们什么时候认识了这种有钱人了?真想不到啊!我们怎么都没有这种机会呢?要是有一个这样有钱的朋友那就多好。”
吴培其转过身子一把推开了肉乎乎的老婆,拉下了脸孔一字一板地说:“这人可不是一般的有钱,她到我们银行去办事连老板都要来见她呢。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许你再随便乱喊乱叫的,你根本不知道那女人跟她们是什么关系,要是得罪了这样的女人,你老公就更没法过日子了,到时你就更惨。”
吴太一脸的惊讶,一张嘴久久地合不拢了,而吴培其意犹未尽,站在窗前独自感叹道:中国人到处都有关系,有的时候真的是很难猜透的。
第一节
吴培其所在的银行地点在市中心的金融区,就算是这样一个繁华的地段,进进出出的全都是西装革履的伟男靓女,但是凭着他自己只是一名普普通通大厅柜台客户服务的身份,能遇到邵燕静这样一个有身份有地位女子的机会也是屈指而数。
两个月前的一天,吴培其和同事交接好工作准备出门吃午餐,走出柜台来到大厅时,见到了一个装束洋派的女子站在大厅里悠悠闲闲地东张西望。这种人吴培其见多了,吴培其从她那刘姥姥似的眼神中一眼就做出了判断,无非就是隔壁的上班一族乘着午餐时间来办理一点私事,看上去穿着是不错,但是那些写字楼的女子哪个不是穿着洋装吃鸡饭?要是再不幸一点是刚从组屋里走出来的话看到这富丽堂皇的大厅还难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呢。
平心而论吴培其从那女子身边而过并没有多停留一秒钟的意思,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停下了。吸引他停下的当然不是那个女子本身,而是她手上提的那个小坤包。吴培其一眼认出那是一个国际品牌LV手提袋,因为他老婆手里拿的也是同样的坤包。当然,真正的名牌他是买不起的,那是他老婆的朋友去上海旅游时从襄阳路上买回来的假名牌。说来中国人也真有那么一套本事,明明是假货却搞的跟真模真样,那么,真的是不是看上去也象假的一样了?
吴培其一边想着,一边以行家的眼光打量着陌生女子的坤包,假的,吴培其几乎是一眼断定。在银行工作了这么多年,连真假钞票都难逃自己的这双雪亮的眼睛,一个小坤包又怎能难倒自己?吴培其几乎得意地笑出了声,一抬起头却发现那女子正奇怪地盯着自己。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你是来办业务的吗?第一次来吧,找不到柜台?要不要我帮助?”吴培其不愧是客户服务,一开口就极力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那女子就是邵燕静。她惊讶地看了看一脸讪笑的吴培其,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那你需要知道那一方面的业务呢?开户还是存钱取款或是转帐?”
“哦?你什么都知道,那真是太好了。”邵燕静看上去有点意外,她说:“如果不会打扰你很多时间的话,你能不都给介绍一下呢?”
“这个么……,”吴培其不由地抓了抓腮,看上去好象在思考,其实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丝丝的讥笑。一开口说话就让人听出了中国腔!吴培其很得意自己能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就能迅速地判断出一个人的身份。其实邵燕静的华语只是少了新加坡本地的土腔罢了,但对于土生土长的且自以为是的吴培其来说,能说一口流利的华语无非就是三种人,新加坡马来西亚和中国,所以邵燕静立即被分类存档了。白白穿了一套这么漂亮的名牌!就跟手上那个LV一样,从头到脚统统都是假的。
吴培其一边想着,一边即刻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和语调。他说“对不起我正在吃午餐时间啦,不过呢,你可以到那边去找我的同事啦,我想他会帮助你的!”吴培其讲话时故意特别突出了这个新加坡特有的“啦”字,似乎在有意无意之中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这个,这个……,”邵燕静是有点儿觉得突然,这人的脸怎么说长了就长了呢?但邵燕静不愧就是邵燕静,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那么请问,你知道云小姐在哪里吗?”
“云小姐?”吴培其很是莫名其妙,“哪个云小姐?我们这里没有这个小姐。”
“是吗?”邵燕静点了点头,很平静地说“那就不麻烦你了,还是我自己找吧。”
吴培其收敛了笑容,说“那也好,自己找最好啦,不过,你最好问清楚了再找,这样会简单些你明白吗?”说完他转身就走。正在这时大厅里电梯门打开了,总裁身边漂亮的女秘书Cindy三步并作两步跨了出来,疾步朝这个方向走来。吴培其看到对方直朝自己奔来很觉意外,立刻停下了脚步,堆出了一脸的笑意。
“对不起我来迟了,张太太。”Cindy说的是英文,但不是对吴培其却是对一旁的邵燕静说。
“没关系,是我自己来早了。我的车给工人驾出去了,我搭的是先生的车,所以,应该在这里等你。”邵燕静的英文是标准的美国口音,抑扬顿挫娓娓动听,绝无新加坡的福建广东口音参杂在内,让吴培其大吃一惊,脸色唰的变白了。
“你是做客户服务?”Cindy从吴培其胸前的工作牌上看到了所属部门,不满地说,“怎么没请张太太坐一坐?”
“哦,哦,”吴培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就是在做客户服务呢,”邵燕静优雅地替吴培其解了围:“没有他的帮助我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你们公司有这么出色的员工真是很了不起。”邵燕静紧接着回过头来对吴培其说道,“我要好好地谢谢你,谢谢你帮助我找到了云小姐。”邵燕静对Cindy说的是英文对吴培其说话时仍用华文,照样腔正字圆有板有眼,吴培其觉得自己的脸上狠狠地被人甩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平日里极少见到的总裁威严地出现在大厅,他迈着四方步缓缓地走了过来,和邵燕静热情地握手道好。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二节
邵燕静能说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她生在美国长在美国,新加坡是丈夫张力浩任职的美韵化妆品有限公司所在地。邵燕静是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女人,跟着丈夫来到新加坡已经5年多了。
邵燕静与张力浩的婚恋是上个世纪老一辈友情的结晶。
四十年代后期,中国大地上战火连天。这边日本人刚刚被赶走,那边国民党和共产党的两支军队从北到南从平原到山区大大小小的战役打得热火朝天。仅在华东地区,先后就打响了莱芜,孟良崮,临咰,济南和淮海战役,继而是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在山东省临沂和胶东这两个老根据地,直接或间接参战的老百姓就达200万人之多。
那一年,当战火在家门前燃烧起来的时候,年仅15岁的邵家根和伙伴张金民作为支前民兵一道推着独轮车去阵地上给解放军战士送煎饼。一进坑道里邵家根就愣住了,三三俩俩的人,黑不溜秋东倒西歪地散在了四处,是一段段烧糊的木段还是一具具的出土文物?还是张金民反应快,看到这情形就知道这场战打得异常激烈,他二话不说,丢下了煎饼就从倒下的士兵身边拿起了步枪和子弹带,邵家根一看也毫不犹豫地端起了枪,俩人立刻作为替补战士参加了战斗。
也就是那一年,身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的邵家根在又一次的战斗中稀里糊涂地走进了国民党的军队里。当时邵家根所在的31军91师在年仅34岁第十兵团司令叶飞的率领下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入闽作战”,一路打到了福建沿海。10月15日,是邵家根改写人生历史上的一天。
晚上十一时,叶飞命令31军的两个主力师91师和93师在鼓浪屿强行登陆,以掩护28军的主力部队攻打厦门。驻守在厦门岛上的国民党将领汤恩伯果然上当了,把守军调到了鼓浪屿与叶飞作战。那场的战役打得异常的艰难,解放军的炮火如同雨点般地落在了国民党军队的阵地上,但在沙滩上,登陆部队却依然遭到了敌军主力的顽强抵抗。当时的邵家根虽然已经是有作战经验的老兵,但与其它战友一样,对海岛作战却是新手。他和张金民并肩卧在礁石后头,瞄准一个撂倒一个,正打得满心欢喜时,忽听冲锋号响起来,他一跃而起一边喊着缴枪不杀一边向敌群中冲去。
就在这时,炮弹的呼啸声从耳边传来,接着邵家根听到一声惊叫身子就从后被人推了一把接着又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了。紧接着,一抔沙土从天而降,等硝烟过去邵家根抬起头来才发现身上压着的人竟然是穿国民党军装的黄鬼子,他一惊,不顾一切地推倒了黄鬼子,却惊见对方的大腿处汩汩鲜血已经染红了自己身上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绿军装。那黄鬼子还朝他怪模怪样地咧了咧嘴,说了小老乡三个字就昏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人的意料,说起来怕是有点不合情理。然历史只肯尊重事实却没必要非讲道理。黄鬼子被自己的同袍送到了开往台湾的国民党军舰上,而守护在一边的却是解放军战士邵家根。邵家根呆呆地坐在着黄鬼子的身旁任凭着四周异样的眼光扫来扫去,无声无息,象根木头似的。黄鬼子在途中还苏醒过来一次,两只无神的眼睛翻白着,盯着邵家根半天,说了“小老乡”三个字就又不省人事了。
一年后,失去一条腿的黄鬼子老乡张火新拿到了一笔抚恤金后投奔在美国的朋友去了,临行前对邵家根说让他想办法也到美国去。其实在那些日子里,邵家根天天都是在自责与自悔还有痛苦的思念中度过的,如果当时冲锋时他不是一马当先地冲到敌方的阵地,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么心太软被汩汩的鲜血和小老乡三个字所打动,那么他就不会来到这里。但是,如果不是张火新在身后无意识地推了他一把而后一个踉跄地扑到了他的身上,他又会在哪里呢?
鼓浪屿之战为解放军攻打厦门岛奠定了胜利的基础,汤恩伯惊觉叶飞的28军天降神兵似地出现在厦门北部高崎时欲调回主力已为时晚矣,厦门失守后汤恩伯便逃到了台湾。但是同样31军在鼓浪屿上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沉舟侧伴千万将士笑卧沙场。人生并没有那么多如果,如果真有的话这两个字也只能是命运的代名词。
邵家根觉得自己象孩子手中玩的木陀般被命运鞭打的愣头愣脑,不知所措,他只能如此地在人生的道路上不由自己地旋转着,那时候的他,形如槁木古老苍白毫无生气,然内心深处却深深荡漾着对家乡的思念。他想念自己的家乡,想念家乡的父母,他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父母还指望他养老呢。当然他还想念一起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战友张金民,他不知道张金民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与他一样也来到了台湾,他也曾四处留意着寻找着,但是毫无结果。
邵家根后来还是去了美国,身无分文的他在唐人街给人做帮厨,勤勤恳恳地站住了脚跟。后来他自己也在唐人街开起了一个山东煎饼店。两年后他结婚了,就象一首歌谣里所唱的那样,爸爸的船儿多了妈妈来划浆。夫妻俩先后生了三个孩子,邵燕静是其中之一。邵家根夫妇手脚勤快过着日子,几个孩子相继读完了大学。
相隔了整整40年邵家根才再次见到了张金民。那时邵家根才已经辗转得知了自己离开大陆后的一切。鼓浪屿战役结束后,部队打扫了整个战场却找不到邵家根的尸体,而张金民却坚持肯定说他亲眼看见邵家根冲进了敌群中。既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部队也只好把他先作为失踪战士计算。后来,是张金民的不断坚持再加上邵家根是从老区出来的支前民兵,部队把他算作了革命烈士。再后来已经在南方城市里当任高级干部的张金民承担起了赡养邵家父母的重任,按月寄去了生活费直到俩老人先后离开人世。
邵家根知道这一切后躲到了煎饼店的厨房里静悄悄地淌着眼泪。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所以邵家根见到了张金民后开口就直率地说自己和妻子这些年来虽说是赚不了大钱但也积了不少钱,他想把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张力浩接到美国继续深造,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话很朴实很实在,谁听了都会高兴,张金民的妻子当然不会例外。于是张力浩就这样来到了美国,然后走进了邵家,最后成了邵燕静的丈夫。
第三节
张力浩和林琳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机场的大门,洪来福已经在门口等待了。洪来福迎上前来说张总辛苦,张力浩微微一笑回答说还好还好大家都辛苦,一边从口袋中拿出了电话打开,邵燕静的声音便从那一头传了过来。邵燕静说:“飞机还准点吧路上辛苦吗?对不起啊我没到机场接你,因为我问过洪来福他说会去接你。”张力浩则回答说“没关系,来福是来接我了,再说我自己也会回家。”邵燕静说:“好,那你自己可要记得回家,我现在正在陈太太家,咱呆会儿回头见。”张力浩说“行”。说完就钻进了洪来福的车子里。
洪来福启动了宝马却没转动方向,回过头来例行公事地看着张力浩。“回公司吧!”张力浩接过眼神简明地回答道,自嘲地说才几天不见就想大家了,想得比老婆孩子还要多。林琳听着扑哧地笑出声来,说“张总你有老婆孩子你可以比较,可我没有呀,你得体谅体谅我,我这身模样见不得人呢,还是先放我一马,回家补补妆吧。”
张力浩回过头来有模有样地看了看林琳,说:“是得打扮得漂亮些,咱们几个人可是专卖化妆品,要在你手上把招牌搞砸了这面子往哪儿放?”林琳伶牙俐齿地接上了话:“张总,做生意的人最怕就是砸自家的招牌,您这般一说自己倒没什么,听不懂的人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坏事。我们这间招牌这么亮的公司要是真有什么事的话还得拿我是问。”
张力浩听林琳这一说也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怕给部下带来为难,于是改口道:“是啊,公司这么大的招牌怎么可能说砸就砸?看来是我自己糊涂了,现在我赔个不是行吗?”林琳小嘴一咧把阴脸转成了嘻嘻笑脸,脸也回来了,说:“怎敢让张总赔不是呀,要是真砸了公司的招牌我自已给补上,张总别挑剔就行。”一行人就这样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地离开了机场。
人届中年的洪来福是公司的销售部门经理,也是张力浩的得力干将。他一边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两眼滴溜溜地四处转弯,一边不失时机地与张力浩谈起了销售:“总经理,这个月还是女性收缩水畅销,销量比其它的产品大得多。”“唔,”张力浩剑眉一挑,问道“来福你说的整个的东南亚还是单单指新加坡?”洪来福道:“我说的是整个东南亚,但是也包括了新加坡。”张力浩不说话了,眼光转到了窗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林琳不失时机地接上话说“我说来福,女性永远是化妆品公司不落的太阳,你们男人可得站远些了。”“知道知道,这我知道,”洪来福眼神虽然集中在前方可耳朵却是向着后面的,说“林小姐,女人虽然是太阳但男人永远是上帝你知道吗,你有听说过上帝是女的吗?”张力浩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位下属的对话,这时又突然插话说道:“几天不在这马路上的人好像又多了起来。”
正是正午时分,太阳苍白的如同一张可以画出最美图画的画纸,大大咧咧地往大地上罩着,也正是上学或是做工的时间,那些没学可上没工可做的人也是躲在家中不愿出门的时刻,但大路两旁树阴下确实还有不少人匆匆忙忙地行走着。洪来福看着觉得有些纳闷,抬起头来透过车前的反光镜看了张力浩一眼,不知道老板这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力浩依旧把眼光停留在窗外,自言自语般地,说这几年新加坡人口确实增加了不少,这马路上的人,看着看着就多了起来。林琳听了这话不禁地笑出了声,说“总经理你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太太多久没让你出门了?”张力浩回过神来,笑笑说“出门是有,只是在路上只能看花草树木不让看人,男人女人老人小人统统不行。”一句话说得众人放声大笑。笑声中,洪来福把小车熟门熟路地三拐两弯,宝马拐进了林琳所居住的组屋附近。洪来福帮助林琳提出了行李,回头对张力浩说“等一等就好,我送林小姐到家门口就回头。”张力浩想了想,伸出脚弯着腰拱出了车门,说“我也下车吧,就在前边买一份报纸。”
张力浩和林琳挥了挥手说BYE,就往前边的咖啡店走去。或许是附近工作的人还没来得及过来用餐,所以咖啡店里人还不算多,三三俩俩的,或聚或散的,大都是不上班在家过日子的阿伯阿嬷们,一杯咖啡一杯茶让他们悠哉悠哉地说长道短打发时时光。一张园桌边,一对老夫妻正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放声地笑了出来,引来了四周好奇且好笑的目光。张力浩看着看着不禁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心里好生羡慕起来,想想自己多年以后退休了,不知是不是也能过上这等悠闲的生活。
这正想着正走着,没留意到四周突然从天而降似地出现了大批的警察。张力浩的身后也站着了一个,“请不要动。”警察先是说英文接着又用华文对张力浩说,平静的语调中带有不可抗拒的威慑。张力浩立刻不动了,站在原地眼睛往四下转了转,发现大家都和自己一样,和警察一起做着“我们都是木头人”的儿童游戏,心情便自然地放轻松了。“请把你的IC拿出来。”警察毫无升降的语调又从脑后勺传了过来,张力浩按照指令从口袋里的皮夹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件转过身子交给了警察。书包网 www.61k.com
第四节
那警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和张力浩面对了面就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先笑了,笑完后低头看了看身份证再抬眼看了看张力浩,很有礼貌地用双手递还给张力浩,语调也做了一些改变,说:“对不起,我们奉命例行公事,给你带来了不便,请原谅。”张力浩已经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无可奈何地做了一个苦笑,说,“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警察说,“可以,当然可以。”
张力浩抬脚想走,却又想起自己的报纸还未买到,便扬头向几步之外的报摊望去,那里也有一个警察,但是在和摊主及周围的人说说笑笑着,张力浩于是往报摊处走去,掏出一张十元钱买了一份联合晚报,趁着摊主找钱的功夫,张力浩先浏览了头版的大标题。
“噢!”“哇!”周围突然传开了一阵阵的大呼小叫,原来是几个警察带着七八个人从咖啡店里走了出来,四周的人开始议论纷纷:那不是大头,他是非法移民?看不出来,他做很久了吧?咦,是阿四哟,听说他老婆快生了,他给警察带走了?他是不是雇用非法劳工呀?你看你看你们快点看,那个老大平常服务很好的,他也会有事?
张力浩从四周的这番议论中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再抬起头来看看,一个个被铐着手铐,低着头,显然是在避开众人的目光。张力浩心里悄悄地叹了一口气,过去自己还是一文不值的穷留学生时,这种场面看的多了。要不是当时有邵燕静的相助,说不定自己也跟着警察走过了好几回。想着,张力浩转身往回走去,这种场面还是不看的好。
“哟,快看,还有那个中国女人呢。”人群中又发出了惊叹声,张力浩随着那声音转头寻去,一个长发披肩的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用长头发遮住了半边的脸,跟着身边一位个不高但形象挺威武的女警一步步走着。“这是个陪读妈妈,就是带孩子来读书的中国妈妈。”那卖报的阿嬷喋喋不休地向周围人解说着。
张力浩不由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细细地打量起这女子来。这女子高大健壮,虽低着头但身骨子依然挺直,衣着朴实并不花俏,一眼看上去很实在。“唉!新加坡非法做工是要被抓的,这个中国妈妈算是倒霉了!”那个卖报纸的阿嬷又叹了一口气。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突然,从人群中传出了一个尖细的叫喊声,紧接着一个*岁身穿校服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子奔跑着过来:“妈妈,你不要跟他们走呀,我们回家,我们回家!”男孩子边哭边叫着,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拉着妈妈的衣襟不肯放手,妈妈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低下了头盯着孩子一颗黑亮亮小脑袋,一言不发地任凭着孩子的头在自己的胸前磨蹭着,连身边的警察也站住了,看着妈妈,再看看孩子,公文脸悄悄地发生了些许变化。
人群中传出了一阵的唏嘘声:“好可怜的孩子,他妈妈偷偷做工,还没一个月呢,就被警察发觉了,真是衰啊。”一个中年女子很是同情。“咳,这下好了,妈妈去了警察那里,孩子可怎么办哪!还这么小,吃饭都没地方吃啊。”老阿嬷自言自语道。“活该,谁叫她自己没准证也敢敢打工,”一个男人插话道:“这里是新加坡,不是他们中国。”老阿嬷叹了一口气,说“你阿龙真是不懂女人的辛苦呀,她不做工,她孩子吃什么?你叫他饿死呀!”
张力浩听了这许些话,一股子酸楚突然很悲壮地涌上了心头,他想起了自已的一个同学,一个在美国留学时的女同学,也是孩子的妈妈,为了还清出国时家里所欠下的费用,不顾一切地去非法打工,结果被警察抓住了,回国了。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五节
“妈妈,妈妈呀!你别走你别走!你不要跟他们走呀!你不要丢掉我呀!”孩子伤心地迸发出来一阵阵地哭喊声,宛若林中一只受到了伤害的小鹿,那般的哀怨那般的无助那般的令人心碎,久久地在人群中回旋着,回荡着。妈妈在这哭喊声中双膝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地。她缓缓地举起了那带着手铐的双手,颤微微地往外一圈,把儿子拢入了自己的怀中。搂着孩子,妈妈痛苦地一声长叹:“儿子!”
儿子泪滢滢地贴着母亲的脸,抽泣着说,“妈妈,你别跟他们走,我们回家,我们煮饭吃,我听你的话,我不再问你要钱了,我不要买麦当劳我不要吃冰琪淋我也不吃鸡饭了,我们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妈妈一句话也没说,慢慢地把头垂在了儿子单薄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地,静静地不出声。
四周静悄悄。
“妈妈,起来,我们走,我们走。”儿子伸出小手抹了抹自己的一把眼泪,然后双手抓住了母亲的肩膀,用力地往上提,看样子是想让母亲站起来。但是母亲,一个提身自个儿猛地站立起来,她把披在眼前的长发甩到了身后,露出一张挂满泪珠却不失清秀的脸庞,对着在场的众人开口说道:“哪位好心人帮帮忙,帮我带带孩子,给他一口饭吃,行么?”
张力浩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那是一张无奈无助的脸和一口正宗的胶东口音。刹那间,张力浩的心里像似被针剌到了火辣辣般地疼痛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把那锥心剌骨的感觉压到心底深处。半响,人群中没有回音,四周的人怕是惹上不祥之物似的,大气不敢出,连警察都不说一句话。那妈妈似乎绝望了,她再次对着人群发出悲戚的呼声:“请好心人帮帮忙帮帮忙,我谢谢你们了!”说完,朝着众人深深地垂下了自己的头。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张力浩只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飞快地往下坠,他再也看不下去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拨开了人群,挤到了母亲与警察的面前,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对警察说:“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担保这位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电话,你可以打电话联络我。”警察默不出声地接过了名片看了一眼,再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高大魁梧的男子,问道:“你是她的亲属吗?”张力浩照实回答说:“我并不认识她,但我想,或许我可以帮这位母亲做一点事。”女警察点了点头,理解了,“OK” 。
洪来福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了张力浩的身边,看到了这一情景也听到了张力浩与警察之间的对话,他伸出手牵起了孩子,对母亲说:“你放心,我可以帮你照顾好你的孩子,他一定能吃到饭。”母亲吃惊地盯着眼前这两位陌生的男子,两行热泪淆然落下。一旁的孩子则仰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稚声稚气地说:“叔叔,谢谢您了!”张力浩低下了头,把目光停留在了孩子的脸上,眼圈暗自儿红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六节
张力浩让来福把孩子带回家去安置好,自己到了公司转了一圈,看了看这些天来各个部门的工作报告。本来他还打算找几个人来聊一聊,但心里总觉得堵得慌,便想安安静静地独自呆上一阵。张力浩知道还是因为刚刚目睹的那一幕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心里便多生了几分的感慨,算来自己已年过不惑,在地球东西边来回地奔跑着,也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了,竟然还会为这样一件看起来极为平常的事情动了感情。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骨子里还是中国人,不管走到哪里,不管自己拿的是哪个国家的护照,潜意识中,自己永远都是炎黄子孙,血总是要浓于水的。
张力浩想到此,决定自己今天放下一切,还是回家休息好了,便下楼招了辆德士回家。德士缓缓地起动了,张力浩把双眼一闭,后脑勺轻轻地放在了坐椅的靠背上,眼前却浮现出那个中国女子清秀的脸庞。
那女子的名字叫做秦苓,这是她的儿子阿宝在来福的车上说的。阿宝说妈妈带着他从中国来这里读书,为了交学费房租,带过来的钱已经用完了,妈妈只好出门找工作,才刚刚工作几天呢。“那你爸爸呢,你爸爸没寄钱给你们呀?”来福关心地问道。阿宝回答,“我爸爸不会给我妈妈钱,他整天打麻将,钱都丢在了麻将桌上。”洪来福问:“你爸爸整天打麻将不用做工吗?”阿宝说爸爸下岗了,没工可做,他才去打麻将的,他说他会赢钱的,可是却把家里的存钱都输光了。“什么是下岗?”洪来福是当地人,对中国的国情并不是很了解,于是阿宝就对他解释:“下岗就是工厂不要你做工了,回家吃白饭去。”阿宝说这话时脸上的泪水还未干,一张稚气的小脸竟是饱经风霜般的老道,张力浩看了一直不说话,心里却一阵阵地感慨。
邵燕静还未到家。女佣Sally正在准备晚饭,见到了张力浩立刻放下手中的活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接过了张力浩手中的公事包轻声问道:先生需要喝点什么,是茶还是咖啡?张力浩说不用不用,你去忙你的吧,我想喝什么自己可以倒。Sally笑了笑,说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又回到厨房。
张力浩和女佣之间从来都是两三句话解决问题,倒不是张力浩在家里摆什么总经理的架子,只是觉得自己说多了会给Sally带来不必要的压力,一个女人家离开丈夫和孩子独身从印尼来到这里赚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家都得互相体谅一些才对。在这一点上邵燕静的看法与丈夫一致,所以Sally在这里工作的很开心,当然也尽心尽力。
张力浩先是到洗手间里漱洗了一番,然后走进厨房想给自己找些能吃能喝的。此时Sally正在忙着切一个水果拼盘,张力浩看了一眼,见盘中有红的西瓜白的甜瓜还有黄的哈密瓜,不由地奇怪起来,问今天家里有客人吗,怎么准备了这么多的水果,色彩缤纷真是好看。Sally说是中子的客人,他来了几个同学说做project,现在正在房里呢。
张力浩伸出头去往儿子的房间望了一眼,房门关得紧紧的,什么也看不到。张力浩回过头来对Sally说,那就多准备些吧,小孩子吃起东西就像打破了的砂锅,是没个底的。Sally回答说我知道了。张力浩想Sally是个聪明人呢,看她所做的事就知道已经想在自己的前头了。一边想着,一边张力浩给自己倒好了一杯凉开水,他轻轻地退出了厨房,回到客厅坐下,拿起刚刚买的晚报,细细地看了起来。
“Daddy。”小儿子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张力浩的面前,慵慵懒懒刚刚睡醒的模样,边揉着眼睛边口齿不清地叫着,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父亲的胸前钻着。张力浩把粒子搂进自己的怀里,怜爱地抚摸着儿子黝黑的头发,关切地问道:“睡够了吗?”粒子点了点头说够了。张力浩说“可要多睡些呢,早上起得那么早去学校,睡少了以后长不高。”粒子说:“我同学都没我睡得那么多,Daddy。他们回到家还要上补习呢。”
张力浩轻轻地刮了儿子鼻子说:“你是不是也要daddy给你补习呀?”粒子说:“我哪要,我功课那么好呢。”张力浩轻轻地说了一声“噢,这么说我们小粒子读书没问题?”“当然!”粒子自豪地挺起了胸膛从父亲的怀里钻了出来神气地回答道:“要是有问题Daddy和mama都会骂我的呀。”张力浩扑哧笑了,看了看儿子自信且自豪的脸庞突然间就想起了那个阿宝,那个孤独无助的小男孩子阿宝。“Daddy,你有没有给我带东西回来呀?”
粒子发现父亲有点出神,便用自己的小手去抓张力浩的耳朵,张力浩回过神来连声应道说“有,有,Daddy哪能忘掉我们粒子呢?”粒子开心地咧开了少了两颗门牙的小嘴,说“那我等下问mama拿。”张家的儿子从来不擅自开父亲的公事包,这是母亲从小给订下的规距。张力浩夸奖儿子说,“真乖,等mama回来就有了。”说完了抬头一看,Sally正端着水果盘出来了,张力浩示意她先把盘端过来,捡了一块粒子爱吃的西瓜递给了儿子。粒子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上了西瓜,开心地吃了起来。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七节
张力浩看看自己怀中的儿子,不由地又想起了阿宝,这个和粒子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现在是不是正在想母亲呢?想起了这个中国母亲,张力浩的思路不禁地跑远去了:一个女人家独自带着孩子来这里读书和生活,得承受多重的担子付出多少的心血。孩子听话吗?生了病怎么办?读书用功吗?学校里用的全都是英文呢,功课跟不上的话该怎么办?还有,钱够花吗?肯定是不够,不然的话就不会冒险去打工了,现在不知警察会拿她怎么办?
张力浩想起多年前自己初到美国留学在唐人街洗碗涮锅时,一听到警车呼啸就心惊胆颤,那一时刻,连山崩地陷的愿望都有了,恨不得和警察一起沉下地面去,就算同归于尽也能算是一条好汉。一个人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独自漂流在外的那种孤独无助紧张痛苦的感觉张力浩多年前就曾经深切地经历过,后来慢慢地顺利了过上了富裕安定的生活才与这一切远离了,且渐渐地淡忘。今天遇到了秦呤,这一断裂的回忆突然一幕幕地涌上了心头。
中子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了,几个小朋友嘻嘻哈哈推推打打地地走了出来,看到张力浩先是一愣,接着迅速地反应过来纷纷喊到“uncle好。”“好,好,好,”张力浩认真回答着孩子们的问候,却忍俊不住地笑了,瞧这群生龙活虎的孩子们,一个个脸上嘴边全是一圈圈五颜六色的花斑。
张中子看到父亲也吃了一惊,再看到一向严肃认真的父亲笑成了这付模样也跟着笑了。他说:“daddy,我们就是出来洗脸的,Sally的水果特别新鲜特别好吃,把我们大家都吃成了大花脸。”中子的话音未落一旁的孩子们也纷纷地喊叫起来:“是呀Sally,我妈妈买的西瓜没你这好吃。”“谢谢你,Sally!下次我还要吃你买的西瓜。”Sally嘿嘿嘿地憨厚地笑着,目送着孩子们一个跟着一个地走进了卫生间,看得出来她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了。
“中子,这包垃圾丢哪儿呀?”张力浩的目光被这清脆的声音吸引住了。一个小女孩双手捧着一包刚刚整理出来的垃圾站在中子房间的门口,有点不知所措。Sally看到了急忙跑上前去说“给我给我,给我就好。”那小女孩子却说“Anti你别弄脏了手,你告诉我把它扔在哪里就行。”说完小女孩在Sally的指引下走进了厨房的垃圾筒前,丢掉手中的垃圾后再把自己的手洗了干静,才走了出来。
“晓晓,”中子招呼女孩走到面前,指着自己的父亲介绍说,“这是我的爸爸,你第一次见到他吧,他刚从美国回来,我爸是我们家的superman,整天在空中飞来飞去的,你今天能见到他真是幸运。”晓晓乖巧地叫了一声叔叔好。中子又对父亲说道,“Daddy,晓晓是从中国来的,她说她也是山东人。”“哦!”张力浩不由地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小姑娘。高挑的细个,清清爽爽的面孔,好一个朝气蓬勃欣欣向上的女孩儿,不对,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张力浩打心眼里笑了,做了那么多年的游子,看到来自家乡的人总是格外的亲。“哟,还真像是俺山东闺女。”张力浩一高兴家乡话就脱口而出。晓晓腼碘地笑了,带着几分俏皮说,“叔叔,我不说山东话。”张力浩奇怪地问道,为啥?晓晓说“不为啥,我妈从来没带我去过老家,我跟我爸爸学过几句山东话,可是说得不好。我家是在福建呢。”
“是吗?”张力浩有点惊奇。这山东女孩晓晓也在福建生活过?福建,也是他的第二故乡,当年跟随在福建工作的父母,张力浩曾在那里度过自己整个的学生时代,从小学中学到大学。这天下之大却又如此之小,张力浩很是感慨。想了想张力浩又问晓晓:“你这名字很好听,是大小的小吗?你是你娘的小女儿吧。”
“不是,”晓晓认真的回答道,“我是独生女儿,我们中国只能生一个所以我妈只有这我一个孩子。我的名字是东方欲晓的晓,我妈说,我出生时太阳还没出来呢,东方才刚刚破晓。”东方欲晓,张力浩想起了毛主席的一首词: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这晓晓,眼前的这个来自中国的晓晓还真像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呢。张力浩原本还是想问些晓晓什么的,但是看看四周的小朋友们洗完脸和手纷纷回到了中子的房间,便自觉地收回了口中的长话,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晓晓,好,好,这名字好。你可要好好学习。”这晓晓此时心里也掀起了小小的波澜,没想到的几千公里外的国外同学家还能听到到自己熟悉的家乡话,小小年纪竟然有了他乡遇知已的感觉。心里一开心,嘴里也随便了,她接着张力浩的话说:“是,还要天天向上。”晓晓说这话时掩饰不住自己的俏皮,小嘴往上一翘眉头往低一弯,煞是可爱,张力浩不由地看呆了,潜意识中觉得这笑容特别的熟悉。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八节
孩子们一进屋,客厅里又恢复了宁静,粒子正缠着父亲要他给自己讲故事,张力浩听见庭院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声。“粒子,mama回来了。”粒子听见妈妈回来了兴奋的像一只小鹿奔奔跳跳地去开门。
邵燕静在车房锁好汽车回到院子,见张力浩已经带着孩子在门外等着了。她走上前去牵起粒子的小手,温柔且妩媚地对丈夫一笑,说“我没去接你,不介意吧。”张力浩摇摇头,伸出一支胳膊揽住了妻子的肩,大度地说,“习惯了,独来独往不是一件坏事。怎么,你又去陈太太家学插花?”邵燕静点点头,在张力浩的簇拥下一起往房里走去。边走边说:“我们今天先去了老人院,忙完活大家觉得时间还早了一些,就一起到陈太家去学插花了。我总觉得我们家客厅的花插得不够艺术。想学多一些,平时里也好换换花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喝茶了没?”
张力浩笑着说:“我回来一阵了,茶喝过了。”想想,又接着说:“咱家谁看呀,不你和我还有中子粒子加上Sally吗?还要那么认真?”邵燕静则回答:“自己人看就不要认真?你看看你,出门在外多辛苦,回到家看到这些五彩缤纷鲜艳夺目的花朵该有多开心。再说,花朵有生命也有灵性,看它一眼,自己心平气静,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说这些话时邵燕静已经穿上了围裙走进厨房,她告诉丈夫和儿子,今晚吃糖醋排骨,她要亲自下厨房表演烹饪,张中子和粒子父子俩则喜上眉梢,乐孜孜地跟在身后,一副随时准备帮忙的样子。
“你今天特别早回来,没去公司吗?”邵燕静一边干活一边突然想起了什么,关切地问道。“去过了,看了看就回来了。”张力浩回答妻子的问话,他本来想说说自己今天所遇到的事,但看到妻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便把到了嘴边的话改了,说:“想早点回家看看你呢。”邵燕静愣了愣,一张脸很快地多出了几分的诡密:“你别说好听的了,我有什么好看的。你是累了吧,不累你是不会回来的,做你老婆我还不知道。”张力浩笑了,他说“我可没想骗你,你没什么好看的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邵燕静说“我就知道你特虚伪,想骗吃的时候才来甜言蜜语。”张力浩眉头一拧说“我真是这副德性吗?”夫妻俩有说有笑,全然不顾一旁的粒子和Sally,陶醉于小别胜于新婚的氛围。
中子的房间门打开了,孩子们一轰而出,外面的客厅一下子喧闹起来。邵燕静听到了动静探出头去,一口叫住了儿子:“中子,是你的同学吗?什么时候来的,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饭?”中子和同学一起走上前来,跟母亲说大家的功课做完了,正要准备回去呢。邵燕静眼尖,从人群中看到了晓晓,亲切地叫道:“晓晓,你也来了?留下尝尝阿姨做的拿手菜吧?”
晓晓走上前两步,不好意思地对邵燕静说:“阿姨谢谢你,我妈妈在家等我回去呢。”邵燕静回过头来又对丈夫说,“这就是晓晓,我们中子老提到她,她从中国来的,成绩可好呢。”张力浩笑着说,“我们刚刚已经认识了,是不是呀,晓晓!咱们还是老乡呢。”
“老乡?”邵燕静惊奇地问道:“晓晓是山东人?你妈不是说是上海人吗?”晓晓答道:“我妈是上海人,我和我爸是山东人。”“哦,”邵燕静恍然大悟,对身边的丈夫说,“你看,我多糊涂,听晓晓妈妈说自己是上海人就以为晓晓也是上海人了。”张力浩说“没关系,你糊涂我不糊涂,上海人也好山东人也好,只要是咱中国人就好。”邵燕静嗔怪着丈夫说:“你看你你看你,一看到老乡就高兴得像个小孩子,老大不小的人,得稳重些。”张力浩则说,“好呀,晓晓,那你以后就多来几次,让叔叔活得年轻些。”晓晓高兴地说,“那我一定以后多来。”晓晓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一脸的天真与快乐在眉宇之间全洋溢出来。张力浩看着忽地沉下了心,他感觉到自己心情有点不对。
第九节
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邵燕静走上前去接听,回声叫道:中子,是你的电话。哎!中子爽声地应到,笑盈盈地拿起电话刚说上一句:yes, I’am zhongzi,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放下了电话,中子目瞪瞪地看着还在说说笑笑的同学们,怔怔地立在一边一张嘴半天合不拢。还是晓晓心细,回过头来见此状关切地问道:“中子,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是谁的电话?”见中子依旧不说话,晓晓走上前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邵燕静也关切地问道:“是谁的电话,是你那个印度老师的吧?”这一下中子才仿佛苏醒了过来,怔怔地望着晓晓,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小堆,陈小堆。”“是陈小堆的电话啊,他跟你说再见是吗?”“不是,”张中子依旧迷糊不醒的样子:“是陈小堆,死了。”
死了?陈小堆?在众人惊愕与不解的目光中,中子缓缓道了出了老师刚才的一番电话:半个小时前,警车送陈小堆母子俩去机场路过了学校门口,陈小堆突然要求停车说要跟老师说句话,车还没停稳陈小堆就跳下车往学校门前跑去,却没顾及到不远处刚好转弯过来了一辆罗厘,一阵刺耳的急刹车之后陈小堆毫无生气地躺在了鲜血之中,而他的手上还紧握着要送给老师的一支毛笔。
房间里的空气瞬时变得十分凝重,先是一个女同学失声哭出了声,接着孩子们全抽抽泣泣地,哭了。大家一边流着泪一边说起陈小堆,陈小堆的妈妈,还有一件件与陈小堆有关的往事。张力浩夫妇俩先是静静地听着,后来邵燕静示意sally拿出纸巾递给大家,一边挨个地安慰着孩子们。而张力浩心情十分沉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想要开口却一句话没说,他默默地踱到了窗前。正在这时,张力浩袋子里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的,我就是张力浩,哪里?警署?你是说那个女人,秦苓的事?好,我马上就来。”
收起电话张力浩发现邵燕静和孩子们都在注视着他,他解释说:“是警察局打来的,叫我现在去担保一个人。”“是公司的人?”邵燕静问。“不是,是一个中国人,哦,对了,也是陪读——妈妈。”张力浩对这个称呼不是太习惯,说起来时有些不顺口。邵燕静一脸的疑惑,张开了嘴本想说什么,却又打住了。张力浩一边匆匆地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一边顺*待说:“我可能需要些时间,你们就别等我了。”说着,又拨出了一个电话,是给来福的,交待他带上阿宝一道上警察局去。
张力浩再次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时分。两个孩子和Sally都早已进入了梦乡,只有主人房的灯还亮着,邵燕静正在灯下静静地读书呢。等张力浩冲完凉邵燕静才把书本放下,关切地问起了张力浩事情办的怎么样。张力浩把事情从头到尾给说了,邵燕静半响没出声,听到末了秦苓现在已经被保释出来了才说了一句:“力浩,这种事情今后你还是少管些好。”
张力浩回答说:“我本是不管的,但看看秦苓是咱中国人,在这里无依无靠挺可怜的才帮助她。”邵燕静注视着丈夫,叹了一口气说,“你是好心,可这里有这么多的中国人,你难道还一个一个地去帮助?”
张力浩很实在地说:“这也是不可能的。我只是看到了就帮,别人有难自己不帮良心上有些说不过去。”邵燕静又叹了一口气:“帮人也要看看对象。你知道现在外面那些中国来的陪读妈妈的名声有多糟吗?唉,你看,陈小堆就是因为妈妈的坏名声才遇了难,好好的一个孩子,来读书的,却永远回不了自己的家,真是很可惜。”邵燕静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张力浩不由地点了点头:“陈小堆确实是很可惜,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妈妈,我想要是不是为了生活,他妈妈应该也是不会去上这条路的,女人,特别是无依无靠的女人,有的时候是不得已啊。”张力浩说着,眼前交叉浮现出秦苓和女同学的身影。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节
邵燕静回答说:“这我也明白,只是,现在新加坡大报小报到处都在渲染陪读妈妈的事情,说她们非法打工,说她们做按摩其实是卖身,甚至还说好她们走到芽笼其实就是拉客。我今天去陈太太家,她说她的一个朋友把房子租给了陪读妈妈,等出了门回到家一看,这屋子里却是多了一个男人。”
张力浩听这话突然露出了笑容:“如果这样说的话那就也太过份了吧,看到了一个男人就以为这个女人怎么怎么地,这不和上个世纪的封建社会差不多了?再说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来到异国他乡,认识个人互相说说话帮帮忙也是正常的么,没规定说单身的女人就不可以与男人说话是吧?这年头都什么时代了,难道还要人家去做贞女烈女?”
邵燕静倒是很平静:“话这么说是在理的,但是有的时候一些人看人看事并不往理上看。你看看,如果大家都很明智的话,这媒体炒作会炒得起来么?它炒给谁看,还不是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这世界上不管哪个角落总是有这样人存在的。不信你看,明天的报纸电视,又要说陈小堆的妈妈怎么样怎么样了,这种事情就是有文章可大做特做。”
张力浩点了点头,这话说得确实不错。邵燕静又道:“你是公司的老板,如果不小心被新闻媒体抓住来做文章的话,那损失就大了。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是公司来说都不值得。”张力浩想妻子的话说得不是没道理,作为一家大公司的掌舵人,他确实需要考虑自己的形象,不要被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坏了大事,于是便不作声了。
“不过,我也认识一些很好的陪读妈妈,像苏老师。只是这样的陪读妈妈人家不认识罢了。”邵燕静见张力浩一下子不说话了,沉静了下来,又担心自己言重了,成为丈夫负担,于是算是补充多说了一句。
“苏老师,哪个苏老师?”张力浩忽地瞪大了双眼,很是吃惊。“就是晓晓的妈妈呀,中子的同学晓晓。”邵燕静认真地回答说。“哦,”张力浩恍然大悟地松了一口气,“晓晓的妈妈也是陪读妈妈?”张力浩想起了晓晓说俏皮话时的神态,那是让人倍感亲切的神态,张力浩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是,现在一时想不起。“当然了,你想想,晓晓是她妈妈从中国带着来这里读书的,她妈妈当然就是陪读妈妈了。”邵燕静说。
张力浩点了点头,说“那她妈妈也挺不错的,单独带着孩子出国读书,这种事情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做的。”“是啊!”邵燕静有同感,“但是晓晓妈妈真是个很好的女人,为人做事都很有分寸,很懂道理也很有礼貌,对人特别和气。”
邵燕静讲这番话是有依据的,上个礼拜她和苏晨霜又见面了,两人到学校做义工,给那些因为家庭问题造成读书困难的孩子做心理辅导,苏晨霜耐心细致,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确实给她留下了好印象。张力浩“哦”了一声便不言语了,像是无心却是有心在听。邵燕静以为丈夫不相信自己的话,就又说一句:“如果你有有机会认识她的话就会明白,其实中国女人当中,确实有不少很有能力很能吃苦的人。我们没必要相信外面怎么说,还是要相信自己看到的才能算数。”
张力浩点点头,算是回答,心里却还是想着晓晓的笑容,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张力浩想不起来,想想自己每时每刻都在和别人打交道,不可能见到过一个就会记住一个,心里头就不那么认真了。再想想自己今天看到的几个孩子哪个不可爱呢?或许是自己年龄大了,一股子慈祥的父爱总是不知不觉地从心底里涌动着。
这边邵燕静听张力浩久久不语,便转过头来看了看张力浩一眼,觉得丈夫沉默时认真时神态最是好看,于是不禁地伸出手去抚摸丈夫清瘦的脸庞。张力浩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看着妻子温柔神情,心情恍惚起来竟有些不分东南西北了,本想说些什么然话到了嘴边不知不觉地转了个弯:“想不想我?”邵燕静不言,只是笑。张力浩也笑了,两眼却明显地露出了疲惫的神情,两口子不知是谁伸出了手关上了床前灯。
第一节
阳光灿烂,灿烂的阳光下到处都有M1。陈文强从车子里钻出来时被刺眼的阳光一照不由地眯起了眼睛脑袋瓜里便想起了这句曾一度在电视里天天重复的广告。他回身转向车门,从里头拖出了一个满脸机灵的小男孩――儿子陈洪亮。陈文强怜爱地拍了拍儿子的头,才几个月不见就又长高了,只要看看儿子自己咧开大嘴就想笑。陈洪亮站在灿烂的阳光下,给了父亲一个同样灿烂的鬼脸,父子俩真的哈哈大笑了。接着,大手牵着小手离开了停车场,一副好心情模样地朝眼前的一座6层大楼走去。
陈文强推门走进了快乐补习中心,宽大的屋子里有着不少的人呢,都是拖儿带女的。陈文强抓住儿子往墙角边的一张课桌前钻去,墙角边人少些。来到桌前,陈文强彬彬有礼地向桌前正在埋头写字的女教师开口道:“对不起,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女教师抬起了头笑着说:“可以,当然可以。”俩人四目一相逢,突然觉得一阵意外:眼前的这位不是前几天在巴士站里遇见找房子租房子的人吗?
陈文强抢先开了口,说:“这么巧,你……?”“我姓苏。”苏晨霜接下了对方的话。“哦,苏老师。”陈文强嘿嘿一笑,说“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上个熟人。我姓陈,对对,你已经知道了。我叫陈文强,文化的文,坚强的强,我们是同行。苏老师。”苏晨霜由此得知了陈文强也是一名老师,在一所ITE教数学。
苏晨霜起身从一旁搬出了两张椅子,让陈家父子在桌前坐下,接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说:“你的孩子也需要补习华文?”这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惊讶,苏晨霜听口音对方应该也是中国来的,所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陈文强说,“我这孩子不太会说华文,朋友告诉我这个快乐补习中心不错。我就带孩子来了。呵呵。”
苏晨霜很惊奇:“你的孩子不会说华文?”说着,她把一张报名表格递了过去。
“是啊。”陈文强告诉苏晨霜孩子是从澳洲回来度假,想利用这时间好好地学学华文,说话间他一只手接过报名表格,一只手把儿子洪亮推到了苏晨霜的面前,让儿子开口跟老师问个好。果然,小洪亮一开口说话苏晨霜便笑了。陈文强解释说,孩子跟着母亲在澳洲读书,平时没有机会接触到华文,所以对自己的母语都生疏了。那也是,苏晨霜想不少的中国孩子来这里读书,时间一长华文也开始说得别别扭扭词不达意的。“可是,你自己华文说得这么好,自己教他不行?还跑到这里来交学费?”苏晨霜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还好老板林佳华此时不在眼前,否则的话苏晨霜今天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文强已经开始填写了,听到这话停下手中的笔抬头很是不解地看了看苏晨霜,微 微一笑又低下头去继续填写自己的表格。他的表情让苏晨霜心头感到了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无意中问到了人家一个私人问题,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好在陈洪亮一副机灵模样转移了苏晨霜的视线:“你今年多大了?”苏晨霜轻声地问道。
“我10岁。”陈洪亮清澈的眼睛直盯着苏晨霜,“我和你学华文,可以吗?”看来陈洪亮对这个苏老师还是满喜欢的。
“是跟老师学华文,儿子!”陈文强纠正了儿子的用词不当,把手上的表交给了苏晨霜:“你帮我看看,这样写行不行。”苏晨霜一眼扫到了姓名一栏,陈文强用的是方言拼音TAN作姓氏而不是汉语拼音CHEN,原来对方是正宗的新加坡人。苏晨霜想自己差一点犯了主观主义错误,心里暗笑。陈文强不等苏晨霜再开口问些什么就开口详细地介绍起自己的儿子:“我儿子5岁时就跟他妈妈去澳洲了了,现在英文说的挺棒就是华文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
“哦?”苏晨霜好象并不理解。
陈文强道:“很奇怪是吗?我太太喜欢澳洲,说那边山好水好空气好还有一年有四季特别好,所以就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去住了,把我留在新加坡赚钱。”
苏晨霜不解地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陈洪亮,突然问了一句:“你孩子是在澳洲读书?”
陈文强说是。
苏晨霜又问:“他妈妈在那边陪着他?”
陈文强还说是。
苏晨霜忍不住笑了,说“那不也是陪读妈妈?”
陈文强“唔?”了一声,显然有些不太明白。
苏晨霜解释说,“现在报上电视里都把我们这些带着孩子过来读书的中国妈妈不都称为陪读妈妈?”
陈文强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对呀对呀,那些带孩子读书的妈妈――陪读妈妈?说得好说得好。你也是带着孩子来新加坡读书的?那和我太太又是同行了,大家都是陪读妈妈,都是都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二节
苏晨霜眉角展开,笑得很开心。这些天来,各种新闻媒体一提到陪读妈妈就是说这些妈妈们如何如何地给新加坡社会带来危害,好像全中国的坏妈妈一夜之间全跑到新加坡来似的。苏晨霜每每听到心里就堵得慌闷得难受。陪读妈妈这四个字分明只是表明某种外来居住者身份的,可是一眨眼之间就变成专指坏人坏事了。天上的月亮有个阴晴圆缺,即使初一缺了半边到了十五还是会圆的,这常识谁都知道,可就没人说自己也知道这陪读妈妈不全都是坏妈妈。今天难得有人这样客观地说起这四个字,苏晨霜顿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心情一下子特别的开朗起来。
心情好了,陈文强的报名表也看好了,苏晨霜把话转向了小朋友陈洪亮,问道:“平时妈妈妈妈有没有教你华文呢?”
陈洪亮摇了摇头。
“他妈妈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两头哪里忙得过来,孩子的学习是从来不管的,更没时间教他说华文了。好在那边读书的要求不是太高,孩子自己自觉一点就行。”陈文强解释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一个女人自已带着孩子跑到那么远去,孩子的吃喝拉撒样样都要管,忙的过来么,除非有个三头六臂还差不多。”苏晨霜听了不住地点头,心想这个男子还挺解人意。
“儿子回来时我就教他一些,但是没什么时间所以学的不多,读和写就更少了,再加上他也顽皮坐不下来好好地学。我自己是从小说华文长大的,觉得华人要是不会说华文的话特别遗憾,所以只好给他找一个地方去好好学。我把他托给你了苏老师,请你好好地帮助我。” 陈文强对眼前的这位女老师很是信任。
苏晨霜对陈洪亮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测试,叫他写了几个字念了一段的小故事。而后苏晨霜认真地告诉陈文强他儿子的华文水准是比新加坡当地的孩子差一些。“不是差一些是差很多,你看我儿子连一些简单的用词都不会。”陈文强纠正了苏晨霜的说法,苏晨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陈文强说儿子两个星期后就要回澳洲,有没有方法能快点儿学好华文。苏晨霜则说:“语言这东西是急不出来的,平日里多说多听多看多读比什么多重要。你家里平时是说英文还是华文?”陈文强回答平时只说英文,因为太太她长期在国外生活已经不习惯说华文了。
这两个人先前是见过面说过话的,一来一去后就自然地消除了一些不必要的客客气气,双方你来我往谈得甚是投机,甚至还多说了几句题外话,比如新加坡的孩子就是不爱学华文,以为会说几句英文才算是受过教育等等。很快,苏晨霜便得知原来陈文强是在中国北方大学进修过现代文学,心底不由一笑原来如此。待手续一切办好,苏晨霜轻松地交待了对方几句诸如上课时间与注意事项等,陈文强才带着孩子与苏晨霜告别。那小陈洪亮自然也是满脸的喜欢,出门时一遍又一遍地与苏老师摇头晃脑地说再见,乐得周围的几个老师摇头直笑。
起身送走了陈家父子后苏晨霜才发觉时间已近黄昏,一大群穿插在办公桌前拖儿带女的爸爸妈妈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晓晓这时来了电话,说她想到张中子家做功课。苏晨霜听了先是不作声,自从和屋主那次的不愉快之后,晓晓总是想方设法地躲避那间屋子,每天不是去这个同学家或那个同学家做功课,就是留在学校迟迟才归。苏晨霜也为这事和晓晓谈过,但是孩子有自己的强脾气,还得慢慢来才行。
想到这里,苏晨霜好言劝晓晓,说老是去人家家会给人带来麻烦的。可是晓晓说不会,晓晓在电话那一头开心地对妈妈说:邵阿姨每次见到她都说晓晓你要好好读书,才能对得起妈妈这般辛苦。苏晨霜于是心想,这邵燕静做人做事真的是很有分寸,难怪张中子小小年纪特别懂事。这样想着,口里就答应了晓晓。不过,还是再三嘱咐晓晓要懂事,要有礼貌,不要打扰人家。
这一边,几个老师因为林佳华出门办事还未回来,便轻轻松松地聊起天来。话题从吃麦当劳开始。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节
先是郑庆一老师说,在国内吃一次麦当劳像跟办一场大事一样,全家人整整齐齐浩浩荡荡地冲进去,有人抢位有人排队,还没吃完,后面的人已经在你身边立正了,两眼直盯着你面前的盘子,恨不得一盘子端过来帮你吃了,好让你快快滚蛋。
李捷琴听着直笑,说那为什么不多开几间麦当劳,多开几间不没事了吗?
钱真说李老师,这你就不懂了,不要说多开几间,多开几十间都是这样,中国人多,走在大街上就得排队,你要是一停下来的话,这后面的人就没法往前走了。
赵新明说,钱真,你也太夸张了吧,中国我不是没去过,人是多,但也没多到大家在大街上排排走,干什么呢,一起吃果果呀?说完大家哈哈大笑,一时间,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荡起笑声一片。
苏晨霜也笑了。这快乐补习中心规模不大,连老板林佳华在内,不过就是五六名全职老师另加几个兼职。但是人与人之间倒是相当的和谐,不管是新加坡人还是来自马来西亚或是中国,大家都能互相帮助和气相处。相比在国内,为了一个职称一次分房同事之间争的面红耳赤六亲不认来说,苏晨霜觉得这里的工作环境让人感觉轻松。
几个人还在叽哩喳啦地说着,约定放了工以后就直奔麦当劳去。时间说过去就过去,不一会儿几个老师起身走了。苏晨霜却摇摇头没去,她不想浪费这一些钱。新加坡的麦当劳可说便宜,才五六块钱就能吃到一份套餐。但是,对于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辨来花的苏晨霜来说,这钱已经可以看成是大钱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苏晨霜估计晓晓一时三刻还不可能做完功课赶回家,便低下头继续自己手中的事。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手头上的教案也写得差不多了,苏晨霜抬起头想休息一下,恍惚之中却发现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后来看清楚了是真的有人。一个穿着真丝连衣裙,还带着小小丝巾的时毳女子,在门前轻轻地飘过,看见苏晨霜注意到她方才露齿一笑。大概是学生家长吧,苏晨霜礼貌地回报一笑。那女子显然是受到苏晨霜一笑的鼓励,大大方方地走进来笑着开口说,“请问,这里有请人吗?我是来找工作的。”苏晨霜有点奇怪,最近并没听林佳华说要请人,于是给对方一个否定的回答。对方点了点头,笑道:“对不起,那是我搞错了。”然说完了话并没有立刻回转的意思,却看着苏晨霜对面的空位,说:“我可以坐这里吗?”苏晨霜不能说不可以,只能说请坐。
“老师你贵姓?”那女子坐下后问道。苏晨霜回答道:“我姓苏。”
“哦,苏老师。”那女子笑起来很清秀,有一口洁白的牙齿和两个小小的酒窝。“我想找一份工作,有人说这里有招人,我就来了。看来我今天又是白跑了。”说完自己又嘎嘎地笑了。笑完又说:“在中国的时候听中介说来这里随便便找找就有工作做,扫地啊抹桌子啊,一个月就能赚到2000元新币呢。可真的到了这里,才发现找一份工作这么不容易。我已经跑了好几个地方了,开口一问人家就说不要陪读妈妈。哦,苏老师你知道陪读妈妈吗?”
陪读妈妈!苏晨霜听到这四个字不由地注意起对方了。听口音看打扮,确实象刚从国内出来的人。苏晨霜自己也笑了,说:“知道知道,我也是带孩子来读书的妈妈,也是陪读妈妈。”
“哦?”那女子一个惊喜,笑得更是毫无顾忌了。她说:“真的?苏老师,你是我今天碰到的第四个陪读妈妈,前两个是在中介那里,还有一个在地铁上。你看我,运气多好,出门尽遇到自己人。”
苏晨霜被对方欢快的情绪感染了。也一个劲地哦哦哦。
“苏老师,我是从福建来的,你呢?”
苏晨霜笑道:“我也是从福建来的。”苏晨霜说这话不假,虽然她出生上海,但跟着下放的双亲在那里生活多年。
“我叫方圆圆,我们是老乡。”方圆圆兴奋地往前挪了挪自己的椅子,与苏晨霜靠近了一些。
这时方圆圆又开口了,“苏老师来新加坡很久了?”
“两年了。”
“那你一定很习惯了?”
“还好,”苏晨霜回答说,“不过中国人的习惯都没改。”
这方圆圆实在是个健谈的女子,话一开了头就没完没了地说下去了。她告诉苏晨霜她带着儿子李平来了半年了,一直在语言学校学英文。不过语言学校每天只上半天的课,还有半天的时间儿子就白白地浪费了,可这也没办法呀。方圆圆有表姨在新加坡,她现在就带着孩子住在表姨家。儿子再过两个星期就要报考政府小学读中二,等儿子上了学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工作了。方圆圆告诉苏晨霜先前她在武夷山和丈夫一起经营一家小吃店,就是那家在*山庄旁边专卖扁肉拌面的圆圆小吃。扁肉,这里人叫馄饨,苏老师你知道吧?苏晨霜点点头,心想何止是知道。武夷山,那地方山清水秀,郭沫若当年到武夷山时就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不如武夷一小丘。苏老师,你去过没有?“哦,还没有还没有,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去。”苏晨霜边说着脸上浮起了笑容,方圆圆的话让她想起在国内时的点点滴滴:小时最爱扁肉拌面,常常和女生们一道拿上一毛钱大街小巷跑来跑去地吃,直到今天那一股的清香味还留在嘴边。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节
方圆圆是越说越多,苏晨霜就专注地听着,有时也有一句地没一句地插上一些。他乡遇知已本来就是人生一大幸事,眼前的方圆圆于是喜孜孜地说个不停。方圆圆还说起了自己的家庭,她告诉苏晨霜他们夫妻俩开店赚了不少钱,在那个地灵人杰的地方没办法不赚到钱,游客总是源源不断地给你送钱。后来丈夫又和朋友一道搞起了旅游业,专门带外国旅游团,这下好了,钱更是滚滚而来。但是男人有钱就变坏,丈夫在外头有了女人,不,还是女孩,刚从技工学校毕业,还没找到工作却先找到了情人。对一个未见世面的女孩子来说找到了一个情人就好比找到了一份工作,因为同样是有了经济来源。方圆圆说得很风趣,苏晨霜听了忍俊不禁。
方圆圆继续说,是从来她的小吃店吃扁肉拌面引起的。刚开始时丈夫说女孩子清秀,就像*峰那般让人看着就觉爽,明里暗里老是多给女孩多放几个扁肉,后来呢,丈夫扁肉没心卖了,心甘情愿地去做大王峰,两人说要长相斯长相守。苏晨霜听到这里直笑,在国内与同事闲聊时都说山区女孩是绿色食品,没想到时代变化的这样的快,古朴的女孩也有了现代的爱情。方圆圆说她受不了,受不了那女孩子痴迷迷一往情深的模样更受不了丈夫色迷迷的人模狗样,就带着孩子来新加坡。
“那你这样不就把丈夫让给那女孩了?”苏晨霜笑着问。
方圆圆大大方方地笑笑,解释说我就是不想和我丈夫离婚我才出来的,我要是还呆在武夷山我肯定要离婚,我出来了我丈夫就没办法跟我办离婚了。你说说看,有个老婆在国外他多风光啊,里里外外让别人羡慕都还来不及呢,连小小的扁肉都有洋味道了,可以多卖些呢,他还舍得跟我离么?过了几年孩子读好书我回去了,我就神神气气地叫那个女孩滚蛋。这家还是我的家,我只不过请了一个不要工钱的小姐帮忙看看店顺便让她照顾着老公。
“哦?”苏晨霜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那要是小姐不滚蛋你怎么办?你滚蛋吗?”
“不滚蛋?”方圆圆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你以为他们是谁呀,梁山伯与祝英台?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祝英台小姐肯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着穷书生梁山伯一辈子,哦,不是,是两辈子受穷,只能做穷蝴蝶自己飞来飞去,连个飞机都坐不上。照我看,人死了以后就是会变成什么的话也要变成一台点钞机,天天躺在银行大把大把地点钞票,那多开心是不是?”
苏晨霜开怀大笑,边笑还边摇了摇头。方圆圆说:“你不相信啊?苏老师,你老公身边有没有小蜜?”
“我?我老公?”苏晨霜笑容一收,眼神忽地变的迷茫起来,一个熟悉不过却又陌生地让人无话可说的身影浮现在了眼前,朱正同现在怎么了?还是一个人吗?他过的好吗?苏晨霜一下子陷入了恍惚之中。
“哟,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方圆圆见对方突然不说话,知道自己冒失了,不由地责怪起自己来:“你看你看,我本来是想说你老公要是有小蜜的话也不用怕,老婆当然是老的好,小蜜肯定是小的好,小蜜长老了就不好了,肯定不好,比老婆还不好。苏老师你别太介意,我们山里人没多少文化,说出话来直得象一根毛竹不转弯,你千万别介意。”方圆圆慌忙不迭地说着。
苏晨霜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接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哦,没关系没关系,我没介意你可别太认真。”停了一会苏晨霜笑笑道:“女人家总是要被问到丈夫孩子的,我不说你也会问,你不问别人也会问。”
“是呀是呀,”方圆圆快言快语道,“丈夫丈夫,在家里头是你的丈夫,在外头不过就是个男人,谁吃饱了饭没事干整天惦记着他呀。这个年头时间过得飞快,赚钱都来不及,还去想这么多干吗,苏老师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话都这样说了,不对也得对,那里能由得了自己。只是只是,苏晨霜想了想又开口关切地问道,“那孩子呢,孩子知道吗?孩子怎么想的?”
“孩子不知道,我把他带远远的,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他有这样一个老爸。”方慧慧停顿了一下又换了语气:“不过你别说,他老爸其实还真是一个满好的男人。跟你苏老师我就不见外了,直说了吧,我在家时什么事也不用做,里里外外全都是他老爸一个人搞承包了,就是身边有了一个女孩子他也没嫌弃我,就连一盆洗脚水他都给端到面前。哈哈哈。”方圆圆说着,脸上不由地泛出了阵阵红晕,象一个甜蜜少女。苏晨霜会心地笑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节
“哟,苏老师你不相信我的话?”方圆圆着急起来。
“相信相信。”苏晨霜忙不迭地说。
“不瞒你说,这次我出来时给我换了五位数的新币让我带着,够我和孩子俩吃好穿好地花上一年半载的,他还一直在电话里问我够不够够不够,我说我一个月要给我表姨600块的房租呢,他一听就急了,说要给我再多寄一些来。”
“哦,哦,”苏晨霜心想一个男人出手如此大方难怪方圆圆不悲不凄,不象个弃妇倒是个泼妇,活泼的泼。她边想边信口说道,“那这样的男人也不能算是太坏,你的运气还是不错呢。”
“是啊是啊,”方圆圆一展眉梢,“苏老师,不瞒你说,来新加坡这几个月,我心里一直堵得慌,倒不是怕没钱花也不是怕孩子没书读,我表姨告诉我,这里的人都说陪读妈妈是带着孩子过来赚钱的,人家以为我们这些妈妈们个个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这一辈子好象都没吃饱过穿暧过。我听到这些心里头就不舒服,你看,我给我表姨房租一给就是六百元,我也知道我是给多了,按平时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可是我高兴,我就是想好好地花花钱,让人家看看,我们中国妈妈口袋里也是有两三个钱的。”
苏晨霜点了点头很是高兴。虽说自己口袋里是没几个钱,但是,听到妈妈们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当然高兴。
说完了自已婆婆妈妈的家事,方圆圆喝了一口苏晨霜端来了水,又问道:“苏老师,孩子在这里读书是不是很难?”
“还好。”苏晨霜认真地回答。
“我听说学校学的英文很难呢。”方圆圆问不会说英文就上不了课是吗?
苏晨霜回答说,英文是新加坡的主要语文,学校里所有的课程,除了华文之外都是用英文上的,这当然要比孩子在中国每天只上一节英文课学的那一句两句要难多了。不过孩子们很快能适应这里的学校,中国来的孩子只要英文跟上了就行,其它课程没问题。
方圆圆听完又问:“那孩子在学校会不会被别人欺负,老师喜欢不喜欢他们,还有印度人马来人,会不会欺负我们中国来的孩子?”
苏晨霜摇了摇头:“不会,孩子之间很简单,没有这么多种族国籍的问题。这里的老师挺喜欢中国学生的。我女儿的老师在班上说,中国孩子除了英文不好之外,其它样样都好,特别懂礼貌守纪律。”
方圆圆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好这就好,我家儿子在家的时候连红领巾都是他爸帮忙洗的,他爸就怕孩子出来了以后吃苦受罪,还要被外国人欺负。”方圆圆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说:”哪天让我家儿子认识认识你女儿,大家交个朋友吧。“
“行。”苏晨霜说。
方圆圆很开心,说:“苏老师,我们俩人真有缘份,一见面就能说这么多的话。哪天让我丈夫再认识认识你丈夫,我们两家人本来就住的近,以后就做朋友做亲戚,好不好?”
苏晨霜摇摇头苦笑地说,:“这怕是不行了,我也不瞒你说,我丈夫早就和我离了。”
方圆圆大吃一惊,说:“真对不起苏老师,我又说错话了。”
苏晨霜则说:“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习惯了。”
办公室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林佳华,看到苏晨霜这时候还在和陌生人说话有点吃惊,以为是哪个学生发生了事家长找上门来,待明白方圆圆是来找工作的之后,园园的脸庞上便堆起了笑容,很是客气地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太迟了,我们已经找到合适的人了。”
方圆圆站了起来,爽气地笑道:“没关系,老师。我再到其它地方去试试看,山不转水还转呢,老百姓不就只想吃一口饭么,只要自己勤劳一点不见得真会饿死。”说完她转过头来对苏晨霜笑笑道:“苏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的时间。我回去了,咱们以后再见再聊。”苏晨霜点了点头。方圆圆和两位老师说了再见便快快乐乐地走了,但是还没一分钟却又突然地跑了进来:“苏老师,这是我家的电话和地址,我刚才忘了给你了。记得要给我打电话哟,我们俩那么有缘份我真高兴。哦,你随时都可以打过来,我表姨一定会叫我听的,她对我很客气的,总说我是她亲女儿。好了好了,我这下真走了,你一定要记得找我哟。两位老师再见!”一串串的话像葡萄似的一口气从方圆圆嘴中吐了出来,很是悦耳,听了让林佳华直想笑。
待方圆圆消失了,林佳华问道:“这是你的朋友?很活泼很大方。”苏晨霜据实回答道:“刚刚才认识的,是刚带着孩子来读书的妈妈。”林佳华“唔?”地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脸收起来了,呈思考状。一会儿,她略有所思地说:“苏老师,我倒有一个想法,现在新加坡有很多从国内带着孩子来读书的妈妈,孩子进政府学校肯定是要英文的,外面的语言学校学费又贵,孩子读书的时间却很短。一般都是只上半天的课,要是我们这补习中心也开办一个英文补习的话,专门给中国孩子补习英文,让那些孩子半天的时间到这里来补习,或者是中学或是小学放了学之后过来,你说是不是很有市场?”
苏晨霜此时正在收拾桌面上的杂物,听着林佳华这些话感到有点吃惊,这林佳华倒底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抓住任何机会她都可以做生意,苏晨霜心里如此这般地想着。
林佳华看着苏晨霜一声不吭,脸上不禁地微微一笑,说:“苏老师,我明白你这时候想什么,你正在想,这林佳华生意可是做精了。”这林佳华真是一个聪明极了的女子。“我是个生意人,但是如果这生意对大家都有好处,我能赚钱妈妈们能有地方给孩子读书,我为什么不做呢?林佳华眉飞色舞地往下说,:“不但是那些孩子,我看妈妈们也可以开上一个班,大家要找工作,新加坡这地方要是不会两句英文的话找工作也难,找不到工作一些妈妈只能去按摩院去酒吧。所以,让她们也有个机会学点英文,你看这样好不好?”
苏晨霜突然想起了那位只见过一面的余妈妈,还有她的儿子,那个躺在血泊之中的小堆,心里像针剌般地作痛着,口里说好。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六节
陈洪亮很快成了苏晨霜身边的小跟班。陈文强每天早早把孩子送来,却是最后一个接孩子回去。这个孩子长得白白净净,小脸蛋上两只乌黑的眼睛时刻不停地东转西溜,与之相适应的便是极其丰富的表情变化,时而机智伶俐时而有模有样时而正正经经。有时瞪起大眼抿起小嘴就忍不住让苏晨霜想起小兵张嘎,于是展眉笑开了。
这一切李捷琴都把它看在眼里了。本来在补习中心李捷琴与苏晨霜最为要好,两个人一有机会嘀嘀咕咕个没完没了,悄悄地讲父母讲男朋友讲花钱还讲小时候的趣事,现在这讲话的时间是全让给小洪亮占了,李捷琴便开玩笑地对苏晨霜说,倒不如让陈洪亮给你做个干儿子,反正你身边只有一个女儿,我帮你去选个黄道吉日然后搞个仪式,我的表姐前些天就是这样认了一个干女儿的。苏晨霜则回答,我们那里是不时兴认干儿子干女儿的,没这个风俗习惯。大家都是独生子女,自己疼爱都来不及了,谁还把孩子送出去给别人认呀。
李捷琴说不对呀,我阿嬷当年在中国时就是给人家做干女儿的,后来跟着她干爹来到新加坡,结婚后又有了我们一大家。苏晨霜说那是很早的事情了吧,你阿嬷有70岁了么?李捷琴点点头说73了,她8岁来新加坡的。苏晨霜笑了,说很久以前,那时我们中国家里的孩子特别多,所以互相认个干儿子干女儿的都是平常事,现在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自己疼爱都来不及了,就不把孩子送出去给别人认了。
这李捷琴是有男朋友的人且已注册,只是还没有举行华人婚礼罢了,所以对有关家庭孩子方面的问题总是特别兴趣,听苏晨霜说了又好奇地问了下去:为什么中国只能生一个孩子呢?一个家只有一个孩子不是太少吗?你们不怕孩子没有兄弟姐妹太孤单?苏晨霜说中国人有13亿,不怕太少只怕太多,大街小苍到处是人挤人,少生些就不要和别人挤。李捷琴听明白了,便说要说华人呢也都是华人,可到底是两个国家就有不同的风俗习惯,有些事还是各自做各自的,谁都有自己的理由。
苏晨霜非常赞同李捷琴说这话,她告诉李捷琴,刚来新加坡那阵子自己也很不习惯,看看太阳底下来来往往的脸大都是黄皮肤黑头发,可是怎么一说出话来听得却稀里糊涂?记得有一次找工面试,和对方交谈结束之后苏晨霜起身告辞随口说了一声再见,对方的回答却是谢谢。苏晨霜一下子听懵了,不知接下去该怎样回答才好,说不用谢吗好象不对,说不客气吗还是不对,也说谢谢吧更不对,后来只好惊惶失措地逃离那里,嘴里支支吾吾地不敢出声。说着,苏晨霜笑了,李捷琴也笑了。
李妻琴又接下苏晨霜的话:“说到找工作,我真佩服你了,晓晓还是一个孩子,你就放心地出来工作,我们新加坡女人不是这样的,有了孩子以后,大多都在家里带孩子,出门赚钱养家那是丈夫的事,女人出来工作是赚不到多少钱的,只要在家照顾好老公和孩子就可以了。比如说我妈,从我认识她到现在,就是从来不做工的。”苏晨霜摇了摇头,说:“我们中国人一直说男女都一样,有一句话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所以只剩半边天算是男人的。这样一来一个家单单依赖男人来养就是很沉重的一件事情。像我妈妈,我还没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个职业女性,倒是到了现在才退休不干了。”李捷琴又问:“那你家兄弟姐妹多吗,你妈妈去做工的话谁来照顾你们小孩子呢,你们家有请菲佣吗?”苏晨霜则一一做了回答:我们家就我和妹妹两个人,我妈妈去做工回来给我们煮饭煮菜,等我们长大以后就是我和妹妹轮流煮了,我们家没有请过菲佣,因为我们中国没有菲佣。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热乎地说着,说起来大家的祖先都是黄头发黑眼睛的华人,当年,有的漂洋过海来到了新加坡,有的还留在中国大陆上,互相分开这么多年了,现在后代都一代代地成长起来了,生活习惯文化意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就像大姨妈怎么能知道大舅妈平日是怎么当家过日子的?
说这话时这办公室里恰好是没人的,时已黄昏,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几个老师下午分头出门去各个学校上课,应该是直接回家不再回来了。今天是郑庆一老师值班,所以还在里面的课室里照看着已经放学来这里做功课的孩子。李捷琴因为手头上的教案还差了一点没完成所以多留了几分钟,而苏晨霜则因陈文强刚才打电话来说,他的太太正在医院就诊,可能会迟一点才能来接儿子。苏晨霜把陈洪亮放进了郑老师的课室里,自己也随手多做一些事情。俩个人就这样东拉西扯地聊着天,越说越来劲越说越高兴,就像是大姨妈家的表姐遇到了大舅妈家多年不见的表妹,说起来就是没完没了。
要不是有人突然闯了进来,这话还要说到天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七节
闯进来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黝黑的脸膛上胡子拉喳,T恤短裤外加上一双拖鞋。一进门就嚷嚷叫道:“谁是郑老师?谁?”来者不善,脸绷得个门神似的。苏晨霜立马站立起来,答话时稍许留下一个心眼,说郑老师现在正忙着呢,请问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助你解决吗?那男子于是来到苏晨霜的桌前,把手上的簿子重重地往桌上一甩,眉头便扬了起来,说,这就是郑老师给我孩子的功课?
苏晨霜捡起簿子看了一眼,快乐补习中心的字眼还印在上面,于是回答说是。
那男子说:“你们知道吗,我孩子带着这个功课去学校,被学校老师笑到半死,老师说你在哪家补习中心读书,看看,一个兔子的兔字,怎么写成这个样?”
苏晨霜一言不发地翻开了簿子,李捷琴也把头凑了过来,果真,这个名叫蔡玉敏的学生写的“兔”字是少了一点,成了“免子”,旁边竟然还有老师给的一个大红的勾,大红勾旁则是一个醒目的“阅”字,这确实是郑庆一老师批改功课的习惯,谁都知道。
那男子几分得意几分不满:“看看看看,我没说错话吧。我再没文化这个兔子我还是认得的。我女儿还说,郑老师是从中国来的老师,我说这中国老师有屁用,把我女儿教错了字。”
苏晨霜认真地说:“这个字是写错了,而且我们老师也改错了,让你的孩子带着错字去学校,这是我们的不对。”稍一停顿苏晨霜又接着说,“请问蔡先生,现在你需要我怎么帮助你呢?”
蔡先生得理不让人了,眉头一皱口中嚷嚷道:“我要投诉你们补习中心,我还要去报纸去电视投诉你们!你知道我女儿在同学和老师面前多没面子吗,大家说‘小白兔’,却叫她‘小白免’,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家,就这样变成了‘小白免’,换成是你们,你们会高兴吗?”
李捷琴差点笑出声来,怕失礼貌便急急忙忙收敛了笑容,她去倒了一杯水来端到了蔡先生的面前,轻声细语地请他先坐下喝一杯水,有话慢慢说。但蔡先生就不想慢慢说,他急风暴雨似地嚷道:“找你们郑老师来,找你们老板来。”说完往桌前一坐,有模有样地端起水咕嘟咕嘟地往嘴里倒,一杯水喝完了,脸一拉嘴一瞥,不再理会面前的两人。
李捷琴使了一个眼神把苏晨霜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这人是不是想砸我们的饭碗,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打电话叫林佳华回来?”
苏晨霜想了想:“林佳华能不能马上回来还不知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得先处理好这件事安定好这个人。” 李捷琴点了点头。
苏晨霜走到蔡先生的面前,也坐下。平静地说:“蔡先生,你的孩子在这里补习很久了吧?”
蔡先生翻了翻白眼,没打算搭话。他已经看出了苏晨霜和李捷琴俩人都不是老板,没打算浪费自己的时间与精力。
苏晨霜并不理会对方的不理不睬,接着说:“我是认识你的孩子的,她真的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
蔡先生还是不说话,端起水还想喝,但看了看,杯子里什么也没有,只好放下了杯,李捷琴在一旁看得很清楚,急忙走上前去帮助续水。
苏晨霜又说:“蔡玉敏平时上课很认真,有什么问题也敢问,不像其它小女孩,看到老师不说话。上个星期我给他上过一次作文课,她还拿了一个A,是吧?”
蔡先生接过茶杯时不禁地咧开了咧嘴,有人说自己女儿的好话总是一件高兴的事,脸上也终于裂开了一丝的笑意,说“是啊,好象前些天是有个A被她拿回家了,害得我还上NTUC给她买了一盒的冰琪凌,是很贵的那种,花了我不少钱呢。你也是她的老师?”
第八节
苏晨霜点点头,她说:“我们几个老师都给你的孩子上过课,李老师你也给蔡玉敏上过课吧?”
李捷琴接过话,说“是啊是啊,孩子来我们补习中心学习,我们都是认识的,也都有教过他们的。”
蔡先生不由地点了点头,对两个老师微微一笑,算是补打了招呼。
苏晨霜接着说,“我们有教错的地方,你来投诉我们,我们理解也很欢迎。我们希望有人来说出我们错的地方,说出来了我们就好改正,下次就不会再教错学生了。”
蔡先生不由地为自己辨解说:“我不是说你们,不是说你们错了,我只是说郑老师错了,是她教错了,害我孩子被人笑话。”
苏晨霜则说,“不管你今天说的是哪个老师,只要是在我们这个补习中心学了错字我们做老师都是有责任的。比如说我,要是上作文课时我多说一句这个兔子的兔是要多写一点的,那玉敏后来就不会写错这个字了,所以,我这做老师的先对你说声对不起。”
蔡先生有点急了,他说“没你的事真的没你的事,我只想对郑老师说说,以后别再这样教我的孩子了。不要说他的老师同学笑死了,就是我这没多少文化的老爸都笑掉了大牙。我们平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没有人说免子不吃窝边草吧。”说完,自己先嘿嘿地笑了。
苏晨霜和李捷琴这下才笑出声来。
苏晨霜很诚恳地说:“蔡先生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做老师的也难以保证自己每一分钟每一时刻都是对的,所以,天天都怕自己有什么地方错,更怕是自己错了还不知道,像你孩子这样拿到学校去让人笑话了,我们多丢面子,说起来让人笑掉大牙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嘿嘿。”蔡先生听苏晨霜如此一说,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说你们做老师的,就说我们整天在巴刹卖个水果的,也怕收错了钱找错了钱,这下惨了,收摊了自己赔钱还不说,还要被老板骂。唉,你们还别说呀,人有的时候还真是很奇怪,越是怕错越是会错,特别是像我这样没读多少书的人,算个加减乘除就是会被搞得晕晕糊糊。好了好好,不说了,说了让你们做老师的笑掉牙。”
李捷琴说:“蔡先生你别担心,我这人也是不会算的。我去买菜也好买水果也好,老板说给多少钱我就拿多少,我最怕算几毛钱几分钱。要是我去你那里买水果的话,你算给我多少就是多少,我不怕你算错。”
蔡先生开心了:“要是你们真的去我那里买水果,我就让你们自己算钱,你们算多少我收多少,嘿嘿。你们是当老师的,当老师的不会算错。”
苏晨霜走过去又帮蔡先生续上了一杯水,递了过去,说:“蔡先生,当老师也是会错的。这世界上谁都会错谁都有错的一天。不过,如果你不嫌烦的话,以后我们就上你那里买水果了,我这人就喜欢吃水果。”李捷琴立刻接口说:“一起去,苏老师我们一起去,我也喜欢吃水果。”言毕,三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辰,这三个人都是在说玩笑话,所以哈哈笑的很是开心。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几个月后,苏晨霜真的被林佳华炒了鱿鱼,她到处寻找工作却无着落,走投无路之际,真正地走到了蔡先生的水果摊,但不是去买水果,而是认认真真地吆喝着,称斤论个,卖起了水果。这是后话。
待林佳华和张雯一道走进来的时候,蔡先生正笑眯眯地和两位老师客客气气地告辞往外走呢,得知林佳华就是这间补习中心的老板之后,蔡先生又停下了脚步多说了一句,他说:“老板,你这两个可是好员工,你好福气哟!”
林佳华问清了事情的原委,也得知了苏晨霜和李捷琴最后的处理方法,给蔡玉敏多一个月的课程。看得出来林佳华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的满意,连声说好。一直躲在里间课室听着室外动静磨磨蹭蹭不肯出场的郑庆一露了面,不好意思地对众人说对不起。林佳华因为心情特好,圆圆的脸上挂着笑容,爽朗地说道:“下次注意点就好。”
第九节
李捷琴与苏晨霜一道,带着陈洪亮下楼,陈文强已经来了电话说到路边来接儿子。一路上陈洪亮生动了活泼了,问着东又问着西,让两个老师争先恐后地做抢答题。好不容易等到小嘴肯停下休息了,李捷琴与苏晨霜才接上刚刚的话题。李捷琴说,“晨霜,是不是你们中国人一个个都这么会说话?”
苏晨霜不甚理解地看了李捷琴一眼,对方笑了笑,说“你知道我们新加坡人最怕什么吗?最怕就是去投诉,听到这两个字脚都会吓软掉。你倒好,一个那么气汹汹的大男人都被你说服了,打发了,我也服了你了。”
苏晨霜笑笑,说“这没什么,我当时也怕,怕他大吵大闹地不饶人,你我不管怎么说可都是女人,要是和男人吵起架来那真不是对手。可是,再怕也是要解决问题的。有的时候你会碰到比这更难的事,你也得去解决。做人不就这样,可以自己选择想做什么事或是不做什么事的么?这种事不管是摊到了谁的头上谁都得去做。”
李捷琴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但是我还是觉得你说得话就是比别人好听的多,有道理。”苏晨霜则说:“做人光会说话光会讲道理还是不行,看看林佳华,也是我们中国人,自己一个人把补习中心办得好好的,那才是做事的人。”李捷琴则说:“林佳华我也佩服,你们中国人,一个个敢那么远是跑到这里来,我都很佩服,没什么本事敢出家门么?”苏晨霜笑了:“那就先回家去佩服你阿嬷吧,想想你阿嬷当年才是多么的勇敢,敢坐着船漂洋过海来闯南洋。我们只不过跟她学了。”李捷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儿,“真的,你不说我都忘了,我阿嬷才真正是老前辈了。”说完,俩人开心地哈哈大笑。
陈文强把车停在了路边,和太太一起下车来到了苏晨霜和李捷琴的面前,连声道谢说:“辛苦了,两位老师。”苏晨霜和老师一边回复着陈文强的问候一边忙着问候着陈太太。陈太太看上去挺年青的,细眉细眼秀秀气气不像是孩子的母亲倒像是陈洪亮的姐姐。从陈家夫妇的嘴里苏晨霜和李捷琴得知了陈洪亮准备提前回澳洲了,所以今天是最后一天来上课,陈文强和太太也是特地来向老师道谢的。
这么一说苏晨霜心里多少有了一点的伤感,当老师的从来就是这样,眼看着学生一个个地离开的身边,张开自己的翅膀飞到天涯海角去了,也许就此不再回头,到老了再想想,能记得起来的学生一辈子也就是那么几个。边想着,苏晨霜边和陈家夫妇还有陈洪亮互道再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小洪亮被父母牵上了车。
突然,正弯腰上车的陈太太回过头来,嘴里一边还在和丈夫孩子说话,一边朝苏晨霜看了过来,随后她直起身子,径直朝着苏晨霜走了过来。苏晨霜和李捷琴很是惊讶地看着对方,以为对方忘了拿什么东西。陈太太则大大方方地迎视着苏晨霜的目光。
到跟前了,陈太太笑着问苏晨霜,“听说苏老师是带孩子从中国来这里读书的妈妈?”苏晨霜点了点头,说是。陈太太就把微笑收起来了,说了一句:“真是不容易啊!”语气中带有几分的酸楚几分的感慨。苏晨霜刚想回答一句什么,却听陈太太又继续说道:“有的时候我也想留在家里,留在丈夫的身边,可是,为了孩子我没有其它办法,还是要走的。”苏晨霜心里格登一下,想起了这陈太太也是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在澳洲的,于是沉默了,不说话了。陈太太却说:“苏老师,我华文说得不好你可能听不太明白,不过,我还想跟你说一句话,我们女人肩膀嫩,走到哪里都想回自己的家靠靠!比来比去,还是自己的家好啊!”
苏晨霜心头一热,眼眶潮湿了,在一片浅浅的泪膜后,陈文强一家三口渐次远去,渐次模糊。
第一节
风风雨雨过后天空总能显得格外的睛朗。苏晨霜和屋主吴先生吴太之间的紧张气氛似乎已不复存在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苏晨霜感觉这一家的热情明显地增加了,无论她是在进门时还是在出门对方都及时给予了一番亲切的问候,有好几次还特地轻轻地敲开她的房间门叫晓晓出来客厅看电视。晓晓推说要读书复习功课,没有时间看电视,吴氏夫妇听后还没来得及等离开她的房门就连声夸奖晓晓懂事,说着说着转回头就把正坐在电视机前的义文义新兄弟俩赶进房间温习功课。
那一天,吴太还端着一个大碗来敲门,说是给孩子尝尝自己煮的叻沙,苏晨霜吃了些,果真味道还不错。晓晓现在也开始学吃辣,边吃边叫好吃好吃。作为回报,苏晨霜特地选了一个星期日,和吴太一家一起包水饺,一边包一边教,从做馅和面擀皮最后大功告成。
吴太看着桌上一个个站有站相的水饺,笑着说:“苏小姐,我老公就喜欢吃这中国水饺,不过我自己不会做,我叫他去中国的时候多吃一点就好。”苏晨霜有点吃惊,“你们准备去中国?几时去?”吴太太一脸的兴奋,“天——哪!我哪有这个好命,是我老公去啦,我老公和他朋友一起去中国办公司赚大钱!”吴培其这时正从房里踱步而出,接过话来说:“赚什么大钱,这八字还没一撇,顺利的话过两天先去看看。”吴太则说,“等我这丈夫走了之后,苏小姐,我就剩你这个伴了,有什么事你可得帮帮我,你知道,我这人是什么事都不会做的啦。我们以后可要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呀。”苏晨霜点点头。
转眼间又平平安安地过了二个多月。这一段时间正是新加坡的旱季,晴空无云,娇阳似火。火热的空气一日比一日轻浮起来,在每一个角落静静地烧烤着,每一个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这一丝丝热辣辣的空气已经沁入了自己的肺自己的心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把一颗好好的心情变得将就变得委屈起来。电视台为此播出了专题新闻采访,说这是多年来没有过气温,没有过的干旱,还会持续十多天。苏晨霜有点不相信女播音员的话,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天一两天就要变了。为什么,当然她也说不出。有些女人是只要凭直觉就可以判断是非的,仅凭直觉就行,苏晨霜就是这种女人。
天气果然在两天后变了。那天是星期一,星期一是苏晨霜家教的日子。从补习中心下班后苏晨霜就直接赶往学生王维民家里做家教。王维民是个特别顽皮的学生,今年在读小六。父母据说都是有着欧美大国学位证书的知识精英,整天忙着国内国外飞来飞去地做大生意,忙得连跟孩子照面的时间都没有,更谈不上过问孩子读书的事。夫妇俩是听人介绍后抽空找到了苏晨霜工作的补习中心,本来他们只是想给孩子找一个合适课程,听完苏晨霜细致的介绍后对眼前这个女教师产生了一阵的好感。俩人一商量,索性改变了主意,要请苏晨霜上门给孩子做家教。开出的价钱是每一节课四十元,每星期上一次课。苏晨霜想了想就答应了。其实她也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别人的,苏晨霜需要钱,每一角每一分她都需要,她要尽可能地让晓晓生活得好一些,这是她的责任,是每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苏晨霜坐在巴士上默默地备课。王维民对生字掌握的不够好,好些学过的字都写不出来,这也是新加坡孩子的通病,学华文往往不肯多背生字。其实这也难怪孩子们,方块形的汉字本来就是世界上最难的文字之一,读与写之间还老死不相往来似的一点儿都不相干,比起直接拼写的英文不知有多难,所以,在这方面一定要多花功夫。这个王维民其实挺聪明,小脑袋反应很快,就是不肯下点功夫多看些华文书,不知是不是平日里与父母都不愿说华文有关。想到王维民的父母,苏晨霜觉得有一些头痛,这夫妇俩忙得过份常常连学费也忘了付,苏晨霜面子薄,不好意思当面向他们开口讨钱,每一次都是上完课回到家才打电话过去提醒对方又拖延了学费。几次下来,对方已经明显地在语气中表示出不满。唉,其实苏晨霜也根本不想打这样的电话,可问题是不打电话就要不到钱,苏晨霜付出了劳动,当然应该得到应有的回报。
第二节
王维民住在东海岸边的公寓,诺大的园子里除了争艳夺目的红花绿草之外,还有一个碧水荡漾的游泳池。苏晨霜刚上门做家教那阵子,王维民的母亲在与对方的交谈中得知苏晨霜独自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里读书生活时,表示出了深深的同情和理解,她还邀请苏晨霜有空时带孩子来这里游泳,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你们千万别客气。苏晨霜当时很是感激,心想毕竟是有文化的女人,容易交流又善解人意,真是很难得。当然那时苏晨霜还没有开口讨学费。
苏晨霜来到王家门前,如此往常般伸手按了按大门的门铃,一声,工人没来。再按一次,还是没有人来,接下来几次都是如此。苏晨霜觉得有些不对劲,是不是这家人有事出门去了,原先并没有听说呀。正在犹豫要不要多按一次时,门却突然打开了,门后闪出的那张脸不是那个平时一开口就hi还眯着眼笑的菲律宾女佣而是小维民本人,苏晨霜一颗心落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笑意,正要走进门去,王维民却径直从门内走出来,站在门前递给苏晨霜一个信封,说:“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小维民并没有象平日那般在老师进门时总要笑嘻嘻地叫几声苏老师,而是板着面孔,一本正经。
“这是什么?”苏晨霜二丈摸不着头,不解地问道。
“学费。我妈说,今天是第四次上课,课不用上了,学费一起给你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苏晨霜越发越糊涂:“课不用上了,还要给我学费,为什么呀,你家今天有事?”
“不是今天有事,是我妈说她不想老是欠你的学费,她说你们中国人老远地跑到新加坡来就是想赚钱的,所以,钱一定要给清楚。我妈还让我告诉你,你今后就不用再来给我上课了。我有新的老师来给我上课,我妈说现在中国老师到处都有,随便找就可以找到。我妈说她新找的这个老师也是从中国来的,学费比你便宜。她很快就要来了。所以,你就别进屋子了。”王维民用的是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就像平日里上课时还不时地叫唤着女佣倒水送点心开冷气时一般。
苏晨霜听明白了,同时也感到了震惊,震惊之余还是多问了一句:“我不用来上课了,为什么你妈妈自己没对我说?”
“我妈妈说她没空,你也知道的,她整天生意忙都忙不过来,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跟人说话?”小维民傲气十足,全然没了孩子的童真,不知不觉地模仿出平日里父母说话的神态。
“你妈妈能这样对老师么?”苏晨霜被对方母亲的无理轻蔑激怒了,不知不觉地抬高了声音,但是她还是很克制自己。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小维民看到眼前的老师真的动了气,自己也有点怕怕,说话也小声了些。“要不,你问我妈去。不过,我妈没空,我也没空,我妈要我抓紧时间做功课。诺,我把东西给你了,你可以走了,要不我妈就要骂我了。”王维民匆匆忙忙地把话说完,回过头去朝房子里望了一眼,然后把那信封塞到了苏晨霜的手中,也不看眼前的老师一眼,转身回了房。铁门在他的身后重重地关上了,留下苏晨霜和她一片空白如纸的大脑。
苏晨霜感觉到自己像个要饭上门的乞丐被人轻而易举地打发了。事实上,就是打发一个乞丐也没有这般的干净利落,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是那种靠乞讨为生的人,她是靠自己的知识,靠自己的双手在挣钱的堂堂正正的中国女人。中国人想赚钱生活这本身有什么过错,就是跑到国外来赚钱又有什么过错,连富得流油的美国人都在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忙着赚钱,谁不让他赚他就大打出手呢!这些日子大报小报一天到晚都在宣传快快地去搭中国经济发展的快车,政府还要大家不要错过去中国赚钱发展的机会,为什么中国人来这里赚钱就不行?自己不赚钱过日子难道还靠别人赚钱来养活自己,那不成了寄生虫?苏晨霜越想越觉得莫明其妙,一肚子的火给憋在了心底里:好端端的,一个识文断字的女人,一个满肚子墨水满头满脸都是知识的女人竟然也会这般地毫无见识。也罢,这般的人哪里都会有,这天底下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节
苏晨霜慢慢地也是无可奈何地往回走着,她边走边想,想一想心里头实在不是一个滋味,再想一想,又摇摇了头,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你就是满肚子有理又能与谁去诉说这一切呢?一个女子,一个外来的女子,难道还真能打入人家家里去大吵一翻?就算是吵了,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许警察就等在那里呢。再退一步想想,自己也真的能和这种人吵么?人家做人做事也有人家自己的一套标准,她没欠自己的薪水那就不是错了。
就这样想着再自我劝着,慢慢地把一肚子的气渐渐地放了出来,待踏进了房门时苏晨霜已经让自己心平了气也稳了。正在客厅里和人说话的吴家先生和吴太太显然是没有料到今天这位苏老师会这般早地回来,夫妇俩一脸的惊讶,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苏小姐你回来了,你拜一不是有事都是迟回的么?怎么这么早回了?”吴太太说话时有些不太自然,不过苏晨霜并不在意。她勉强地一笑点了点头,简简单单地“唔”了一声,算是回答,根本就没注意到客厅里还有陌生人在场。苏晨霜只想快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她很累,很想躺下来好好休息,只想和晓晓说说话。
晓晓正半倚半靠地赖在床上,一身的校服都还没来得及换,看见母亲突然开门回来也吃了一惊:“妈妈,你回来啦,你今天不是去补习吗,怎么这么早?”晓晓还想多问几句,但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说不下去了。苏晨霜一眼看见女儿红的如同小公*冠般的脸不由地大吃了一惊:“晓晓你生病了是不是?你人难受吗?”边说边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果然是在发烧,热度并不太高,但手心上还是能感觉得到。晓晓待咳嗽停了,才喘下一口气说:“妈妈,我有点难受,我刚喝了一杯水,现在还想喝,还想睡觉。”苏晨霜迅速打开门到外边端了一杯水进来,回到床边心痛地对晓晓说:“生病了怎么不告诉妈妈?”晓晓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妈妈,你很忙,我没关系,我自己知道。”
晓晓喝了几口水,把眼睛闭上了,似乎不再想多说话。苏晨霜弯腰伸手帮助晓晓平躺在床上,然后打开了桌前的抽屉想找一些药,可是,可是,苏晨霜突然停下了动作:这些药还能吃么?上个月晓晓生病时就吃得提心吊胆的。要不要带晓晓去楼下诊所看看病呢?诊所苏晨霜从来还没去过,不知道现在人多不多,要不要排队,也不知道晓晓这样看一次病大概要花费多少。晓晓身子是弱了一些,从小到大虽说是大病没有但是小病也不断,从中国来时,苏晨霜大包小包地带了不少的药,这两年就是靠这些药不断地坚持了下来。可是,随着时间的推迟,这药吃得越来越让人心跳得慌。但是,不吃,不吃这药就只好上诊所了。
晓晓无意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妈妈的背影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知道妈妈又在为给她吃药为难了。“妈,”晓晓舔了舔嘴唇,“妈你别拿药了,我刚才已经吃过一颗扑感敏了。我知道那药对我有作用。”苏晨霜听了女儿的话心里突然一阵紧缩:“晓晓,这药要大人给才能吃,小孩子自己是不能乱拿药的。”
“妈妈,我知道,我知道这扑感敏效果特别好,我从小就吃它,不会有错。我前几天还看过这药,保质期还有两年呢。”晓晓有气无力地说道。
“药瓶上写的保质期不一定能相信,药这东西是不能开玩笑的,你不要太粗心了。”苏晨霜心痛自己的女儿。晓晓看了看母亲那张认真的脸,心里有点后悔起来,她点了点头说,“我以后知道了。”苏晨霜听了女儿的这般话后也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女儿的心事,每天只想着给母亲节省一点费用,可是,孩子还小,要是真有些事情发生的话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做母亲的心里怎么能够放得下心来。现在晓晓自己已经把药给吃了,苏晨霜也别无选择地只好先看着再说,但愿老天保佑,苏晨霜无可奈何地想。
晓晓药是吃了,但是饭却没吃。苏晨霜问她想吃什么,她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苏晨霜到底放不下心来,生病归生病,饭最好还是定时要吃,就是现在不吃,过一会儿烧退了也还是要吃,只怕是时间迟了打搅屋主就不好办了。想来想去,苏晨霜决定还是下楼跑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口的东西可以备在那里。苏晨霜拿出钱包走到了房门口刚准备开门,房门这时正好响起了敲门声。
苏晨霜应声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吴太,另一个苏晨霜不认识,不认识的女人身边依偎着一个小男孩,约莫还不到十岁。吴太用手指了指房间里头的柜子桌子,嘴里说:“喏,就是这里了。”那女人没有看屋子里头的摆设,却顺着那胖嘟嘟的手指往苏晨霜和晓晓身上看,也不过是几秒钟罢了,吴太并没有和苏晨霜说一句话,立了几秒钟就转了身子走了,临走时还顺手把苏晨霜的房间门关好。苏晨霜只顾着自己孩子的病情,见对方不说些什么,也懒得打听些什么。她已经把手放在了门上,听到窗外传来了一声声的闷雷,心想老天总算想下雨了,她又转身对晓晓交待说,“快下雨了,我下楼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你要是感觉好一点的话就自己起来去冲个凉,记得,要用热一点的水,才能退烧。”晓晓听了点头说:“妈,我知道,等出了汗我就去冲凉。”苏晨霜放下心来打开门走了出来,吴氏夫妇还在客厅和那陌生女人说话,一见到她便停住了嘴。
第四节
出了房间门,这热烘烘的感觉便是很凝重地从结结实实的大地上涌了上来。苏晨霜抬头看了看天,团团的乌云如汹涌澎湃的波涛般,一浪推着一浪地往前赶。苏晨霜匆匆来到咖啡店买了一碗鱼粥然后三步并着二步地往回走,快到电梯门前时她听到了一个带点儿怯生的北方口音:“这位大姐。”是叫我吗?苏晨霜一脸的迷惑,定下睛来方看到一位带着孩子的女人,显然声音是这位陌生女子发出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这是一个山东女子,口音特别的重,苏晨霜很快在心里做出了判断,一边顺势点了点头。那陌生女子拉紧了身边的男孩,放低下声音问道:“楼上的那一家子,人可好?”
“哪一家子?”苏晨霜不解。
“就你住的那家呀!”苏晨霜恍然大悟,原来这女子正是刚才在吴家客厅里见到的那女子,看自己来去匆匆,脑子里竟然没有一点点儿曾经相识的感觉。“还行。”话说出口,苏晨霜又好奇地问道:“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那女子疲惫地咧了咧嘴:“我是第一次来他家的,人家介绍我来他家工作。”
“哦工作,什么工作?”苏晨霜有一点的好奇,她想这家子男人自己没工作,女人从来不工作,还会有工作给别人做?那女子回答说“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介绍人说这家人夫妇俩正准备开店做生意,所以找我做做家务带带孩子,还有要给他的两个男孩补习华文。这应该就是我们中国人说的保姆吧。”那女子是从苏晨霜的说话口音中听出了对方也是中国人,说话时就自然多了。
哦,这倒也算是一份工作,苏晨霜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一个地地道道地北方妇女,一脸的风尘一脸的古朴,勤劳勇敢吃苦耐劳牢牢地套在了一副结实的身架子上。她暗自在心底里给对方打了一个满分,“工钱还好吧?”苏晨霜表现出了一种真诚的关心,同样是中国人,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多问这一句,这家夫妇有时太精明,自己的同胞最好不要太吃亏。
“我和我孩子吃住全算他家的,每个月再给500元钱,你说这事能做吗?”女人问。
“吃住全算?”苏晨霜不理解了:“什么叫做吃住全算?”
“他们家的人每天要出门做生意,所以让我带着孩子搬进来,这样方便给他们照顾家和孩子。不过,那两个男孩子会不会顽皮?我有点担心我那小男孩和他们合得来吗?”女子认真地看着苏晨霜,急切地希望对方能给她多一点答案。
“你搬进来住,你们住哪间房?”苏晨霜没有理会那女子的问题,她心里纳闷,这吴家三间房都已经住满了人,夫妇俩儿子俩再加上苏晨霜和晓晓母女俩,难道还要让人住在客厅?
“就是现在你住的那间,他们刚刚不是让我看了。他们说你们很快就要搬走了,叫我和儿子快些搬进来呢。”苏晨霜一听这话心一沉,整个人呆住了,手中的鱼粥也差点没摔在地上。“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我们要搬走了?”
“不是我说,是他们说,他们说你们要搬走,让我们搬进来住。”
苏晨霜糊涂了,她不记得自己近来有对吴先生或是吴太说过搬家之类的话。
“他要我们下个星期五搬进来。他们的手机店再过三天就要开了,他们说要我早一点搬进来。”那女子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苏晨霜咬了咬嘴唇,脸色刷地变得十分难看,整个人深深沉沉地,不再说一句话。那女子惊诧地看着神情瞬间突变的苏晨霜,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突然伸出了手抓住苏晨霜的肩膀,急急地说道:“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就是这个机会。我们都是中国人呢,我找工作真的找得很困难。我找得好苦呀!”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五节
苏晨霜从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哀求的语气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孩子,那十来岁的小男孩也正把一双幽幽的眼睛盯了过来。苏晨霜打心底里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带着孩子来这读书?”
女子点了点头:“我来了都快半年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有两次已经找到工作了,老板都答应给我去办工作准证,可是一听说要交240元的人头税就不肯了。前一阵子也是别人介绍,找一个卖水果的事做。每天从早上8点开始做工一直要做到晚上9点,一箱箱的水果都是我一个人搬进搬出的。累一点我不怕,我这个人有的是力气,只要一想到能赚钱给孩子读书我再重的箱都搬得动。可是,就是这样的事也没让我做久,才过两个星期,老板就说我不会说英语,连听一个电话都不会,还把他摊前的马来人印度人都赶跑了,所以他不能请我。我说我不会英语,老板你是早就知道的,你当时还说没关系,你自己也不怎么地会,现在怎么就不一样了。老板说我是老板你是什么人,不过就是来找工作的中国人吗?你瞧瞧,有这样跟人说话的吗?我气得两天都吃不下饭,省下来的饭全给我孩子吃了。”这女子两嘴瓣不停地动着,恨不得要把肚子里的话一口气给倒出来。
这女子就是秦呤,前些日子刚去警察局报到过的秦呤,但是她没有把这段不体面的经历说出口,初次见面她想给自己留一点面子的,那怕是在自己的同胞面前。
“哪你怎么办,孩子上学了吗?”听到苏晨霜提到孩子,秦呤把身边的孩子往自己的怀里搂紧了。“孩子读书了,刚考上小一。华文和数学都学得不错,就是英文还听不太懂。”秦呤说到孩子时语调一下子变得很沉重起来,每一个字都从宽厚的胸口里慢慢爬出来。“我现在在帮人家收破烂,一天赚个二十来块钱,就是这里人叫旮拉古尼,你知道吧。一身脏兮兮臭哄哄的就不用说了,最要紧的是没有工作准证,又要整天在外边跑,我真担心哪一天被警察看见了过来问话了就全完了。”
苏晨霜很是同情地点了点头。“那你生活呢,这二十多块钱够吗?”
“够是肯定不够的,出国前家里人七借八凑地给了我一点,现在已经是快用完了。我有没办法赚钱,心里真是急得慌。我现在光光房租一个月就要出要350块,屋主一家子还整天向我抱怨,说我一身脏兮兮臭哄哄地弄脏了他的房子,还说我孩子顽皮,害得他的孩子都没法读书做功课,其实是他自己还是不肯好好读书呢。我很想搬家,可是我没工作,我不敢随随便便地找房子,万一人家知道我没工作准证还在做工的话,使个坏心眼我就全完了。现在,孩子吃饭要花钱,读书要交学费,我丈夫又不能从中国寄钱过来,我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真的是很累。”
秦呤等不及苏晨霜开口说话,又匆匆地把话给说了下去:“大姐,我真的不能失去这个机会,真的,这样的一个机会对我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如果我能有这份工作的话,我和孩子就有地方住了,我还能有一点收入,五百元不算很多,但是节省一点我们母子俩可能也够。我一直在算,我自己有饭吃就可以了,其它钱是不要花的。阿宝呢,哦,我这孩子叫阿宝,阿宝交掉学费100元,再给他一点零花钱,大概是五十元吧,其它零零碎碎的我再花了五十,剩下的我就可以省下来了。一个月省下300元,一年也有3600元,这样过上几年,我就有钱让阿宝读中学读大学了。我带阿宝出来就是让他读书,我一直在想,我现在自己苦一点没关系,只要孩子读书读好了,我下辈子就有希望了,大姐你说是吗?”秦呤说起今后的生活如如行云流水般,一片灿烂。“你帮帮我好吗?你会帮助我吧,对不对?”
第六节
苏晨霜深深地被对方的话打动了,她完全地忘了自己的处境,不假思索地说:“你放宽心,我绝对不会为难你的,我也是中国妈妈,大家出门在外真的很不容易,互相帮一把总是应该的。”对方或许是还没有想到,苏晨霜会如此利落地说出这般知已知心的话,一时间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好一阵子回过神来,脱口叫了一声:“大姐!”眼圈儿却顿时红了起来,抽泣抽泣地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苏晨霜见状一下子也慌了神,想伸出手去安慰一下对方,双手却都没空。她跺了跺脚开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苏晨霜以前最怕见到别人流泪,来新加坡以后更怕别人落泪,特别是怕拖儿带女的妈妈们流泪,别人一落泪自己心里总是特别的伤感,喉咙便哽着说不出话来,没两分钟也得陪着落泪了。
苏晨霜不知该怎么样安慰面前的伤心女子,只好转过头去,弯下腰对小男孩说:“阿宝,你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要好好照顾你妈妈呀!”小阿宝点了点头,特别的庄重特别的严肃。
风,是越吹越大了,吹得头发衣服都呼啦呼啦地低叫起来,雷也更响了,一个劈雳下来打的人直透到人的心里深处。阿宝往母亲的怀里躲了一躲,战战兢兢地拉起了母亲的手低声地叫唤着“妈妈,妈妈,我们走吧走吧。”
秦呤回过神来,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对苏晨霜说,“大姐,你看我这样子,让你笑话了。”苏晨霜也缓过了一口气,说:“没什么,我也是跟你一样,心里头总像装了一个大酱缸似的,酸甜苦辣全在里头,想往外倒都倒不出来。唉,谁叫我们是做妈妈的呢。”
秦苓认真地看了一眼苏晨霜说,“大姐你也是中国人,你也是陪读妈妈,我不怕你见笑。来这里那么久了,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么许多的话。我平时想说可是没人说,我今天有你说,我还想说更多,可是又说不出来,我现在是只是想哭,很想,真的很想……,”她又噎住了,没法子往下说。
苏晨霜心头一阵苦涩,肺腑深处五味俱全。她腾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阿宝的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人带着孩子来这里,想说句话却没有人说,心里面是很难受。不过,你也不要太难受,自己要多多保重,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做妈妈的什么苦都能熬过去,是吗?”
秦苓点了点头,平静下来些了。她说:“大姐,你真是一个好人,碰上你真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名字,我们交个朋友留个地址吧,以后我还想找你说话呢。”苏晨霜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也得知对方名叫秦呤,这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苏晨霜心想。眼看着天上的乌云越堆越多,沉重的都快支撑不往了,随时都可能往下落。苏晨霜对秦呤说:“你还是带孩子先回家吧,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再不走就迟了。我的地址我以后会想办法告诉你,你到时再跟我联系,现在还不知道我要搬到哪里去呢!”秦呤只顾着自己擦眼泪,也没听出苏晨霜话中的苦衷,她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说,“好吧好吧。那我先走了。”
目送着秦呤母子上了巴士,苏晨霜的思路才重新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中来:秦苓带着阿宝要搬过来了,她和晓晓该怎么办?苏晨霜把这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和刚刚秦呤说过的话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想不起来吴氏夫妇曾有说过要她们搬走的话,如果她今晚没有遇到秦呤的话,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变故。当然,或许她上楼以后吴先生或是太太才会开口,或是客客气气或是急风暴雨般。总之,这楼上的房子是肯定住不下了,苏晨霜很肯定地想着,眼前又出现了这对疲惫的母子,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早一些搬出去吧,让她们母子俩早一点有个安身之地,好歹也算是助人一臂之力了。
想到这里,苏晨霜突然醒悟过来,搬起手指算来,离秦呤母子俩要搬来的时辰也只相差十来天了,自己已经是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了。时间,苏晨霜清醒地意识到,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有抓紧时间找到房子她和女儿才能有安身之地。苏晨霜立即往回走去买了一份晚报,回到楼下的公用电话旁找地方先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接着打开广告栏细细地查看起来。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七节
就从这一栏开始吧,苏晨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电话卡插入了一旁的公用电话。第一个电话接听的是出租房屋的屋主,一个女性,说起话来象小学生刚刚学会朗读课本似的,没有标点符号也没有升降调,说好了房租每个月300元,可以来看看房屋,后来再一听苏晨霜还带着一个女儿,立即改口说不行,俩个人水电费都不止300元呢,再说孩子还会把家里弄脏弄坏。苏晨霜还想说自己的女儿很听话很懂事,可是对方很快就把电话给放下了。
苏晨霜只好找了第二个电话打过去,对方是个男的,中介,专门帮人找房子的中介。这个中介倒是十分的热情,光光HELLOW就说了好几声,然后开口就是热情地问苏晨霜想要哪里的房屋,全新加坡任何地点的房子都在他的心里他都可以帮助找到。苏晨霜听了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下算是找对了人。可是连着听了对方介绍的几处,苏晨霜不觉得满意,不是地点太远就是房租太贵或是要等到一个月以后才能搬。苏晨霜等不起,她想要的地点和能出得起的价钱,对方却总说真是不凑巧,这房刚刚几分钟前才被一个客户要走了。
几个回合下来,苏晨霜电话费都跳了好几角钱了,双方还是没有谈成一个满意的结果。苏晨霜还不敢多说什么,对方却是明显的不耐烦了,他问苏晨霜你是哪里人?中国人。苏晨霜回答时觉得对方有一点儿的怪,前面刚通电话时不就问过这个问题了吗?对方没等苏晨霜把这个怪字想通,突然就换了一种口气大声地在电话那头喊道:我不做你们中国人的生意,你们真是太烦了,太烦了。说话间电话就啪地一声完没声音了。苏晨霜好一阵的莫明其妙,好好地,对方是不是吃错了药,然而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再把电话打回去听那吃错药的人耍脾气了。
好了,再打第三家吧,苏晨霜又找了一个屋主自己的电话,打过去是一个男子,听声音粗里粗气的,好像昨晚喝的酒还没有全醒,苏晨霜心里有一点怕。果然,对方问苏晨霜几个人住呀,你多大了?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几岁了?人长得美吗?苏晨霜听着听着听出了另一种感觉,好象对方不是在租房子而是像国内搞人口普查似的。苏晨霜这次没等对方把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完,就自己快快地说了再见把电话放下了。
几个电话打下来,苏晨霜最后总算和一个听起来声音有几分饱经风霜的男性说妥了明天晚边七点钟去看房子,那人自我介绍说他孩子俩个都在美国念书,太太前些日子刚去美国看孩子,苏晨霜觉得这家人跟自己的处境有一些相似,于是很快就答应下来了。
苏晨霜放下了电话,心里头多少松了一口气。明天,明天该向林佳华请个假去看房子,看完房子合适的就立即要搬了,可是,要是不合适她又该怎么办?再找,万一短时间内找不到的话,难道还能带着孩子流浪在街头?这最后一个电话听起来好象是有一点儿顺利,可要是人不好怎么办?晓晓可是个女孩子,正在发育成长的女孩子。一个女孩子单独和别人相处在同一屋檐下,做妈妈的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苏晨霜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前一阵子那吴培其曾经人模人样地对她说过的一些话:要搬一次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到处去找房子,新加坡这个地方也是有坏人的,骗了人家房租又不给人家房子住,害得人家还要去打官司,报纸上不都写了吗?这种事会把人害惨的,我们新加坡人碰到了都要叫倒霉,要是你们母女俩碰上了这样的坏人就更亏了,谁帮你们打官司呀?想到这里,苏晨霜的心里忽地像被针剌了地般:说这话不过是前一阵子的事吧?自己怎就这样相信了对方?
一时间,苏晨霜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独自儿呆呆地立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狂风夹着暴雨忽啦啦地吹到了苏晨霜的脸上,苏晨霜一哆嗦方才醒了过来,出门在外,一个带着孩子的妇道人家,怎么连一点儿防人之心都没有呢?苏晨霜开始自责起来,觉得自己跟本不配当一个妈妈,至少不是一个能够把孩子带好,给孩子一份安宁一份自在的妈妈,同时也感到自己是那么的软弱那么的无助,在这天地之间,在这风雨途中,犹如江河之中的一叶扁舟随风遇浪而颠簸,该往哪里走该如何走?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节
陈文强的电话已经响了很久但是他没有接听,他正在小心翼翼地驾车,一阵阵的雨水排山倒海似地扑面而来,他不得不小心。一直来到了这条斑马线前,借着眼前的红灯信号他才把车停在一边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
“HELLO,HELLO,”对方的声音一下子传了过来。
陈文强正要回答,突然,他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一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地,整个人一歪,重重地趴在了他车前的挡风镜面前。出于本能陈文强迅速把手中的电话一甩,拉开了车门就冲了出来。他一把扶起了浑身湿淋的女孩,把她拖进车里。才一分钟的时间,陈文强自己一身全湿透了,头发七零八落地粘在眼前,看上去模样儿有一点怪。小女孩子不知是被这车吓坏了还是被陈文强的怪模样吓坏了。两眼瞪得大大地望着她,嘴巴好半天闭不拢。
“你有没有跌伤?痛吗?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医生?”陈文强关切地问,没有回答。
“你住在哪里?”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
“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
“这么大的雨你还往外跑呀,妈妈呢,她知道不知道,会不会骂你?”
“妈妈?”晓晓突然叫出了声,小脸上顿时铺满了泪水,她抽泣地答道:“我不知道妈妈在哪里。”
陈文强一听,心里顿时警觉起来,这个小女孩子的妈妈不见了?他从驾驶台前拿出一张纸巾,一把抹去晓晓的眼泪,说“别哭别哭,你告诉我妈妈在哪里,我带你去找。”说着说着陈文强心里一震,这孩子脸上正在发热是不是生病了?
晓晓摇了摇头,哭道:“我不知道。”
陈文强拍了拍晓晓,“好吧,那我带你去找妈妈,你先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听到这话晓晓像似清醒过来了,她停止了哭叫,把小脑袋努力地住着车前的挡风玻璃挤去,一双泪眼紧盯着窗外看着。突然,晓晓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正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左边的组屋楼下呢。晓晓大叫一声:“妈妈!”没等陈文强反应过来就自己推开了车门冲进了雨中。陈文强不敢疏忽,立即紧跟着跑进了雨中。
直到晓晓叫喊着“妈妈”跑到苏晨霜面前时苏晨霜才猛地清醒过来。苏晨霜一把抹去了眼角边的泪珠伸出手来搂住了晓晓,发疯似地喊叫着:“晓晓,你怎么跑出来了?你还在生病呀!你看你,一身湿淋淋的,晓晓,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你要是有什么事叫妈妈怎么办?”
“妈妈!”晓晓叫了一句,抽抽嗒嗒在妈妈的怀里说不出话来了。
“晓晓你怎么啦?”苏晨霜一把抓住了女儿的肩膀,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
“妈妈,他们,他们说,要,要我们走。要我们搬走。”晓晓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苏晨霜还是听明白了:“谁?谁叫我们走?你是说,屋主叫我们搬走?”晓晓点了点头,她还在哭泣。苏晨霜叹了一口气,她冷静下来了:“妈妈已经知道了。”
“他们说,他们说要我们今天马上搬走。妈妈!我们怎么办呀?怎么办呀?”晓晓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跟着晓晓一路跑过来的陈文强见晓晓的母亲竟然就是苏老师,心里很是惊讶。他本想立即上前打个招呼,可是苏晨霜母女只顾着自己说话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别人着在一边。陈文强只好自己站在一旁边看边听,这时多多少少地弄明白了苏老师母女俩是遇到了麻烦,他怜爱地看了一眼晓晓,晓晓扑在妈妈的肩上湿淋淋的头发乌黑乌黑地在跳动着。
这一边,晓晓断断续续地说开了:苏晨霜下楼后,晓晓又继续地躺了一会儿出了一阵的汗,她想起妈妈出门前的嘱咐,于是就起身去冲凉。晓晓把水温调的比往常更热一些,水温和她的体温刚刚好了,她感觉上很是舒服,就站在淋蓬下多冲洗了一些时间。突然,冲凉房的门被一阵又一阵乒乒乓乓声敲响了,晓晓快快地擦干身子穿好衣服打了开门一看,圆鼓鼓的吴太正横眉站在了面前,大声喝道:“你冲凉要冲这么久么?”
晓晓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吴太又看了一眼雾气腾腾的冲凉房说,“你神经啦,烧水用了这么多,你以为水电不用钱你就可以乱乱用?”晓晓有点明白过来了,说了一句为自己辨护的话:“我们有交水电费的呀。”吴太没有防备晓晓会这样回答,停顿了一秒便吼出声来:“你以为你有交钱就可以乱乱用啊?你们才交多少钱,你去问你妈妈去。老公呀,真是气死人了!”
随着吴太的话音一落下,吴先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他踱着方步走到晓晓的面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对身旁的胖女人说,“等下跟她妈妈说说,叫她们找个地方搬出去好了,免得我们老是为她们用水用电的去操心。”
晓晓听了这话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声:“我没错。”
这下好了,气极败坏的吴太大声嚷道,“你没错还是我的错?你用了我这么多的水电还是我的错?我每个月要给你多交多少水电费啊,你以为我们家的钱就不是钱啦?”晓晓想起了妈妈平时的千交待万嘱咐,便不理会吴太的喊叫自己静静地回到了房间。但是吴太不甘就此团体,她说着说着就冲到晓晓房门喊叫道:“有本事你们就搬走,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水电。”晓晓哭了,她不顾大雨正在哗哗直落,冲出房门找妈妈。
第九节
苏晨霜弄明白了一切,张开嘴想对晓晓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声长叹。陈文强听了也觉得这吴太做得实在过份,但这是别人的事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可是,就在此时,一道电光从他眼前闪过随之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陈文强一步跨上前去,问苏晨霜:“苏老师,你们母女俩没地方住了?”
苏晨霜这一下才抬起头来看清对方,“你?”,她不明白陈文强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晓晓拉了拉妈妈的衣服,说:“是这个叔叔带我来找你的。”
苏晨霜哦哦地算是明白了,但她还是说不出话来。
陈文强憨厚地笑了,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伸出手来说了一句:“很高兴再次遇见你,苏老师。”
苏晨霜本也想说一句我也很高兴遇见你之类的客气话,可话到了嘴边又给收了回去,想自己现在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儿就是碰上了总书记都谈不得上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又怎么能回答人家高兴不高兴。她没有伸手与陈文强相握,无奈地,只报以一个苦笑。
晓晓拉了拉妈妈的衣角惊奇地说:“妈妈,你们认识?”苏晨霜点点头说:“这位叔叔的孩子也是妈妈的学生。”这么一说晓晓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边的泪珠。孩子心眼小转弯快,看到母亲遇到的是熟人自然就高兴起来。
苏晨霜这下方想起了什么,问女儿:“你怎么碰到这位叔叔?”
晓晓说,“我到楼下来找你,不小心撞上了叔叔的车。”
苏晨霜顿时紧张起来,急急切切地问晓晓,“你撞到车了,撞到哪里了?痛不痛?撞伤了没有?”
“没有。”晓晓摇了摇头。
“你女儿应该没有撞到什么地方,我的车是停下来以后才撞上你女儿的。”陈文强帮晓晓回答了问题。“苏老师,如果怕有什么事的话要不要我陪你带她去医院看看?”
晓晓也说了,“妈妈,是我跑得太快不小心扑到在叔叔汽车的前面,他的车停在斑马线前面。”
苏晨霜这才松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对陈文强说,“不用了,谢谢你。”
陈文强则说,“不必客气,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说到此,他又想起刚刚母女俩的话题,问:“苏老师,我也许可以帮助你们?”
苏晨霜惊诧地望着对方,这大风大雨的,才认识多久的陈文强就能帮助她?
陈文强被苏晨霜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一板一眼地说开了:“你听我说,苏老师。”陈文强很认真,像在课室里遇到前来询问的家长,尽量地把自己的话说个明白。“我知道你们现在可能要找房子搬家,我现在手头上刚好有一间屋子,就在你们这前面的两个巴士站。我的一个熟人下午刚刚去了澳洲,她的房子托我出租。”陈文强说的是实话,不过这次要出租的不是他朋友的屋子,而是他岳父母的屋子,俩老人刚刚登上飞机去澳洲看望女儿和外孙,也就是陈文强的太太及儿子陈洪亮。所以这房子正准备找个临时住户。事实上,两人打算是和女儿外孙一道在澳洲定居了,如果一切顺当,这房子就要卖出。
苏晨霜先是一喜,脸上不由地露出了笑容,这实在是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然仅几秒钟,她又急速地收敛了笑容,“这么巧?”苏晨霜不太相信这天上会突然掉下香喷喷的馅饼。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节
“就是这么巧。”陈文强边笑着边摇了摇头,也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也觉得太巧了,就是小说也不能写的这么巧是不是?”陈文强轻松地说着,他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才能让对方完全地相信他,但是眼下,他真的是想认认真真地帮助苏晨霜。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苏老师和她的女儿陷入困境。反正这房空着也是空着,不租给苏老师,也是要找别人来租的。
苏晨霜淡淡地一笑,这样好的事真叫她去哪里找。可是,眼前的这个陈文强,陈洪亮父亲陈文强,这男子靠得住吗?虽然前一阵子在补习中心两人之间也有不少的接触,但毕竟那只是苏晨霜的工作,现在,他真的肯帮助解决难题吗?人不可貌相,会做坏事的人更不可貌相,这是从小就听外婆讲的话。
陈文强见她犹豫着不肯说话,晓晓也瞪着两只疑疑惑惑的大眼,心里有点焦急起来,一急之下便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了苏晨霜,说,“这是我的IC,不信,你看看。”陈文强这一匆匆忙忙的举动让苏晨霜忍俊不禁,笑了。苏晨霜说:“我是看过你的身份证的人,前一阵子在补习中心,你忘了?”陈文强自己也笑了,说还真忘了。
苏晨霜抬起头,看了一眼黑黝黝如碳如墨的老天,她很明白,自己是万万不能带着晓晓睡在组屋楼下空地的。如果对方不是开玩笑的话就只能当他是真的,就算现在去找中介去看房子人家不也是陌生人么。苏晨霜觉得自己当务之急是要捡一根救命稻草,风雨途中,有一根总比没一根来得有希望,至于剩下的事情也许还可以留到以后再慢慢想。想到此,苏晨霜迅速回到了眼前,她向陈文强询问,住这房子有什么条件没?
陈文强说;“这屋子有两间卧室,两间都给你住或是一间也行。我看你和你女儿住一间足够了,这样的话房租就可以少算些。苏老师,你是临时住的吧,对吗?”苏晨霜点点头。“那就一天天算吧,一天12元行吗?”苏晨霜心里一盘算,这价格还算是合适,便表示同意。
陈文强接着又说,“最重要的是要住的干净,不要把房子弄脏弄坏了。不然的话对方可是要索赔的。”苏晨霜对这一点很理解,她说:“你放心,我和我女儿会帮你把房子保管好的。”陈文强点了点头,说“苏老师,你别怪我把话说在了前头,有些事情我们现在不说清楚,今后大家都难做人。”苏晨霜不住点头,这话说得实在听着也在理,苏晨霜不禁地对陈文强多了一分的好感。“那你们要不要现在跟我的车去看看房子?”
苏晨霜正准备说好,突然又犹豫了起来,去看了房子再转回头,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搬。时间是那么的仓促,她和晓晓难道还会有更好的选择吗?如果今晚就能搬呢?不管怎么说,再上楼去过着看人家脸色的日子,那怕只有一天,自己和晓晓的心情也不会愉快的。想到这里苏晨霜很是真诚地对陈文强说:“真是谢谢你了,如果你这房子现在就空着的话,我和我女儿是不是能马上搬进去?”
陈文强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也为对方感叹:饥不择食慌不择路,若不是在走投无路之际,谁愿意放弃任何选择机会?于是,他当即果断地说,“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这房子看不看都无所谓了。要不,你们就上楼搬东西吧,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今晚就住进去好了。”
搬家的过程非常的简单。说是搬家,不过也就是两个装衣服的行李箱再加上两个装晓晓课本的纸箱和一个装杂七杂八东西的大纸袋。才十分钟的时间,苏晨霜就把行李箱往大门外拖了。吴培其在苏晨霜母女回到屋里说清立马就要搬走的那时起,就离开客厅丢下了正在看电视的太太独自回到自己房里去了。吴太也没多说,此时她还能明白到底是自己找着茬子让人搬家,心里便虚了,口中也无话可说。直到最后苏晨霜拿出钥匙还给吴太并开口问她要回原先交的押金时,吴太才有了话可以大声嚷了出来:“这屋子是你们今天自己想搬就搬的,你们本来一个月前就要告诉我们搬家的事,你们自己先违约了,这押金我们不会还给你的,你就是去打官司也要不到的。”苏晨霜听完了静静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对方一眼,然后慢慢地说:那就当我做了一件好事,给新加坡捐了一份款,行吗?
第一节
晓晓足足兴奋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这间小巧玲珑的组屋除了一间被锁住不能动之外,其余里里外外都可以让她晓晓自由发挥。她不用在放学回来后就躲进小房间里不敢吭声,她可以在客厅里做功课,可以做完功课看电视,可以一边冲凉时一边大声地唱歌,还可以坐在厕所里看书,谁也不再对她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当然,最开心的是她可以和妈妈俩坐在厨房里边吃饭边聊天,然后母女俩开怀放声大笑,以前在中国时母女俩就是这样过日子的。
晓晓每一天都跟母亲谈学校发生的每一件事。晓晓告诉妈妈今天曾新林叫女佣带着小狗来学校接他放学,这样做很不好,学校是孩子来读书的地方不是狗来散步的地方。杨志庭又不带课本了,是晓晓借给他的,晓晓自己只好和隔壁邻居用一本书。苏晨霜问,那杨志庭为什么不自己和隔壁邻居用一本呢,晓晓回答他没有隔壁邻居,因为他很凶,会打人,大家都不喜欢他。苏晨霜听了哦了一声,她想晓晓还算是懂事的孩子,知道怎样善待别人。还有林平,晓晓说林平今天没做功课被老师骂了,苏晨霜纠正说,不用这个骂字,该用批评。骂有点不分青红皂白,批评是指出错在哪里,好让学生改正。这下是晓晓说哦哦哦了。不过,她还是低声嘀咕了一句,这里都是说骂的嘛。
就这样,苏晨霜在饭桌上认识了晓晓班上张三李四一大堆同学,还顺带着认识了张三李四的亲朋好友一大堆。当然晓晓说的最多的还是张中子。自从上次张中子家过了生日后,晓晓隔三差五地就要同妈妈提到张中子:妈妈,张中子家的客厅真的很大,比我们学校的课室还大。妈妈,张中子家的佣人煮的咖哩鸡很好吃,比我们学校买的好吃,他们家不放椰浆的,放牛奶。妈妈,张中子说巴赫的《小步舞曲》左右手的旋律都很优美。哟,我以前怎么就不喜欢巴赫呢,我只喜欢<小奏鸣曲>……,说着说着,晓晓嘴里哼着手里比着。
苏晨霜笑眯眯地看着女儿,笑眯眯地听女儿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当然,不时地也大惊小怪地问是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其实,苏晨霜不用问也知道张中子是出身在何等的人家,这只要看邵燕静那天送晓晓回来时驾的那辆雪白如银的小跑车就知道。
有的时候,晓晓还把同学请到家里一起来做功课,苏晨霜看到这群可爱的孩子在自己的面前来来回回地晃动着,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仿佛回到了在国内当中学教师时被那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成天簇拥着的时光,觉得自己的心态都变得年轻了。
当然,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并不意味着从此苏晨霜就能高枕无忧了,晓晓的学习始终是苏晨霜一块拿不起放不下的心病。晓晓华文数学科学样样都拨尖,就是一科英文还老是在跳快三慢四,测验时成绩忽上忽下,比上证指数的涨跌板还要大。眼看着离小学会考的日期越来越近了,苏晨霜心底的担心也越来越沉重了,晓晓整日嚷嚷着要拿高分进新加坡女子中学,万一英文这一科考砸了,那么新加坡女中对她来说就只能属于冬天里的童话了。晓晓来这里已经降了二年,年龄比同级的孩子整整大了两岁,与同年级的小六生比较起来,骨架子是在发育了,但思维却依然幼稚,若是事实与想象相差甚远的话,心里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了?孩子那么小为了读书就离开了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故乡,做妈妈的当然希望她能够事事顺利如愿以偿。
苏晨霜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一天,苏晨霜回到家时看到晓晓正和几个同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着什么,有张中子杨思明还有李进安,这些同学苏晨霜都能一个个地叫出名字了。晓晓看到妈妈走了进来,开口叫了一声“妈妈”。苏晨霜注意到晓晓的眼圈红红的,心里吓了一跳,想该不是几个孩子吵架了吧。
第二节
“不是,AUNTIE我们没吵架。”杨思明急忙为大家分辨,原来大家正在好言相劝晓晓呢。今天的英文测验晓晓拿了一个不及格,刚好今天老师又发了新加坡中学目录,要大家回去和父母商量好好地填报学校。课后老师还把晓晓留了下来讲了她几句,老师说晓晓,我知道你其它的科目都很好,但是英文在新加坡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科目,以你这次的英文成绩想进一所快捷中学都很难,更不要说那些名校了。晓晓听完伤心地落泪了。
苏晨霜知道原委后,心里先是顿了一下,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孩子面前把自己的焦虑深深地压了下去,她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晓晓看你,一次考不好就流眼泪,哦,要是多哭几次就能考好的话,中子,思明,我们大家一起为晓晓哭好不好?”一句话说得几个孩子哈哈地笑了起来,调皮的李进安和杨思明还做出了哭状,逗得晓晓也笑了起来。
苏晨霜在晓晓身边坐了下来,心长语却不重:“晓晓啊,老师这是为你好才这样说的吧,老师要是不希望你能读快捷中学的话,应该不需要花费这些心思了吧。要记住老师的话才对。”晓晓脸红了,她连忙说,“妈,我不是怪老师,我是怪我自己,这次大家都考得很好,就我自己考砸了,想想心里就是难受。这个时候了英文还考不好,我担心自己要是真的进了五年慢班就惨了。”苏晨霜听了点点头,说:“这时候也不太迟呀,只要你有心,迟早也都是会赶上大家的,妈妈对你有信心。”
听了晓晓母女俩的这几句简单对话,一旁的小孩子们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那李进安一脸的惊奇,说“哇,晓晓你妈妈真好,要换着是我妈妈都要拿滕条打死我了。”杨思明咧着小嘴,说“晓晓你那么聪明,老师不会真骂你的,你也不会进慢班的。”张中子则露出两颗小虎牙,很是认真地说:“晓晓你别担心,我来帮你,你就一定会考好。”苏晨霜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地一动,这话说得耳熟,那语气那语调分明是在哪里听过。苏晨霜一转身正想对张中子说说什么,可是孩子们的话题跟着张中子的话又回到了学习上去吵吵嚷嚷地说起各所中学,苏晨霜也就自觉地退避了。她走进厨房,想准备一下晚餐。
苏晨霜打开冰箱,看看里面有鱼有排骨,她拿出了鱼,眼睛盯着它看了半天,可思路却一时还在外面的几个孩子身上,晓晓的英文,唉……!于是这鱼也死命地鼓起了大白眼,冷冷地盯着了苏晨霜。晓晓这孩子,从小读书自己没多操过一分心,不管是期中考还是期末考,她自己总能认真复习把书考好,但是,那时是在国内,苏晨霜不过问这些是自己心中有数,只要看一眼孩子的课本苏晨霜心里就能明白,就有把握。
现在来到了国外,一夜之间课本上的字全从豆腐方块转换变了豆芽,苏晨霜自己都看不懂,晓晓到底能不能读得懂做为母亲的也只能凭着孩子的情绪来做判断。孩子高兴了说明这书读得顺当,于是妈妈也高兴。孩子若是遇到困难了,做功课时题目看不懂了,这做妈妈没法子就是没法子,连跟孩子解释一下习题的资格都没有。
唉!这鱼到底是红烧还是清蒸?苏晨霜随手把它又放回了冰箱。接着,排骨拿了出来。但那排骨被冻得像钢铁般地坚硬,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苏晨霜心不在焉地敲敲它,“砰砰”作响还尽落白霜,于是,再把它扔回冰箱里去。接着拿出来的是一颗白菜,这白菜怎么吃,昨天刚吃过白菜,难道今天还让孩子吃同样的菜?苏晨霜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自己心头实在不是一个滋味,刚刚在外头,在孩子们的面前,她是表现出了开明和大度,可是开明和大度不等于做妈妈的全部,孩子学习受挫,痛的是妈妈的心。
新加坡的中学分成四年制的快班和五年制的普通班,普通班不仅是进度比快班慢了一年,而且课程的深浅也不相同,这对今后能不能进初院直接上大学有很大的影响。如果晓晓为了一个科目不得不进五年制的中学话,那孩子的心理上能承受得起么?每一个做妈妈的不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顺顺利利地完成学业,就是在国内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进一所重点中学呀。要是耽搁了她的一生,这责任就大了。晓晓的一生,苏晨霜一想起这几个字心里头就有说不出的沉重,女儿是自己一手牵着带大的,这一生今后是否顺利,全看自己现在如何当好母亲。
外头传来一阵热闹声,打断了苏晨霜的遐思,原来是孩子们纷纷告辞要回家了,苏晨霜扔下了鱼肉青菜,走了出来微笑着和孩子们说再见。可是晓晓却拦往了张中子不让他走,晓晓对母亲说,中子的弟弟生病了,他妈妈和sally带粒子上医院,家中无人煮饭。邵阿姨叫中子自己打包带饭回家吃或者就在外面吃。“中子,那你就在阿姨这里吃饭吧!”苏晨霜快言快语地邀请着,想想自己的孩子也常去中子家麻烦人家。“阿姨没什么好吃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吃一顿阿姨做的家常菜。”张中子笑了笑,爽快地说“行。”
第三节
苏晨霜快手快脚地忙乎起来,把刚才的所思所想先一股脑地抛到了脑后,眼下的头等大事是做饭,别让两个孩子饿了肚子。她先是罗卜切好和排骨一起文火炖汤,再快手快脚地煮好酸辣糖醋鱼还从冰箱里拿出了前些天包好的水饺,香喷喷的气味扑面而来,弄得两个孩子挤眉弄眼地直做鬼脸直喊饿。待听到苏晨霜的一声叫唤,晓晓和张中子两人立刻一左一右地坐上了桌。三人围着方桌边说着话儿边吃着饺子,看上去就像一家子一样地开开心心,很是温馨。
苏晨霜往左看再往右看,心里就有着说不出的高兴。她担心中子怕生,就一个劲地为他挟菜,口里说着:“中子,多吃一点呵,别饿着自己。”中子点头说好,毫不客气地一口口往嘴里塞,小嘴鼓嘟嘟地不肯放松。苏晨霜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再认真地看上两眼,却觉得中子眉目神情似乎在哪里见过。哪见过呢?苏晨霜锁起了眉头细细地回想,自己却觉得这种感觉很遥远很遥远。
“妈妈,你说多喝排骨汤会长高?”晓晓喝着汤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
“对呀,所以你要多喝一点。”
“那中子你肯定也很爱喝排骨汤。”
中子这时正吞吞咽咽地不好说话,只好点头表示晓晓的话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苏晨霜看着中子那副紧紧张张的模样,笑了。
“他爸爸好高呢。”晓晓说起那天在张中子家见到他爸爸时,中子的爸爸还问晓晓的晓是哪个晓,是不是大小的小。后来,晓晓又去过张家几次,但都没有再见到中子的爸爸。倒是前两天,张中子的爸爸驾车去学校接中子时又见到过晓晓,中子的爸爸特地停下了脚步,与晓晓站在车边说了两句。晓晓那天觉得中子的爸爸有点儿奇怪,他俯下身子,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晓晓,好象晓晓不是从学校里走出来的而是刚从外星来的怪物,只是嘴里还是说着那句话:晓晓,可要好好学习哟。晓晓现在想起还偷偷地抿着嘴笑,这世界上大人说的话都是一个样,妈妈这样说,外婆这样说,过去爸爸也是这样说的,还有中子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说。
“那你呢,你有没有跟中子爸爸问个好?”苏晨霜问,心想晓晓不要失礼了,让别人笑话这孩子不懂礼貌。“当然有了,”晓晓有些嗔怪母亲,“妈妈,我可是讲礼貌的孩子” 苏晨霜最喜欢女儿这副娇嗔模样,微笑地点了点头。
“是呀是呀,我爸爸说,晓晓很懂事很有礼貌,他说中国来的孩子就是好,至少比我好。” 张中子把水饺给咽下了,开口说话。
苏晨霜笑了笑,说“中子,你爸你妈平时都忙吧,你家包不包水饺?”
中子说,“包,当然包。我爸我妈都会包,就是我和粒子,还有sally不会包。”
苏晨霜有点惊奇:“你妈也会包?”苏晨霜没想到邵燕静也会卷袖下橱。
“我爸我妈都是山东人呢,山东人不是最会包水饺的吗?”张中子又吃了一个水饺,“不过,他们大都用白菜或是韭菜做馅,不象阿姨用香菇青菜做馅。”
“你们家是山东人?”苏晨霜细细地打量着中子,细胳膊细腿,骨胳瘦长,便笑着说“像,像,中子你今后个头一定很高大,像是山东人的后代。”说完苏晨霜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山东什么地方,中子你知道吗?”
“我爸爸说是胶东一带,我也不知道胶东是在哪里。”中子话音刚落晓晓接了下去,她说,“和我们家一样,是不是,妈妈?”
苏晨霜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爸你妈什么时候来新加坡的?”
“有五年了,”中子回忆道,“我是来这里读小一的,我还记得我爸那时特别高兴,说好不容易能有机会让我和弟弟好好学学华文。”
“小一才学华文?” 苏晨霜有点不解,“你以前不会华文吗?”
“不会,”张中子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家不是从中国搬过来的,我爸我妈是从美国过来的。是我爸要在这里的公司工作,我们一家人才过来的。”
“美国?” 苏晨霜不由地一愣。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节
“所以你英文特别棒!”晓晓好不羡慕。
“可是我的华文就不好了,我爸老笑我,说我的华语是糊不上墙的稀泥。阿姨,什么是稀泥?”中子很认真地问道。
“这我知道,”晓晓抢先回答:“意思就是说,怎么教你都没有用,你学的不好。”晓晓得意道:“以前我钢琴弹的不好,我妈妈也老是用这句话说我。”
中子笑了,露出了两颗虎牙:“你妈妈怎么会我爸爸说一样的话?”没等晓晓再说什么,中子低下头去喝了一口罗卜炖排骨,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抬走头说:“阿姨,你这汤炖得很甜,我家就炖不出来。”
“哦,哦。”苏晨霜像似刚刚从梦中惊醒,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喜欢的话你就多喝一点。” 略一停顿,苏晨霜又问:“你家也用马铃薯大白菜炖排骨?”
“是呀,这是我爸最喜欢喝的汤了。”张中子说着接着补充道:“我爸说,他从小就是喝马铃薯大白菜长大的,因为爷爷和奶奶是山东人。那时候他住在南方,好象是福建省吧,”中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瓜子,笑了:“我也搞不太懂,南方是不是就是福建省啊?”“才不是呢,”晓晓刚打断了中子的话就被母亲喝住了,苏晨霜两眼盯着中子,认认真真地听着他把话说下去。中子说:“我爸爸说,那时候到了冬天的时候,奶奶就只买大白菜。”
苏晨霜没有说话,目光慢慢地从桌上移到了眼前的白墙上,淡淡地,散散地,像是在望着很远的地方。
“妈妈,你天天炖排骨汤给我喝好不好?”晓晓说:“妈妈,我希望自己能长得高一点。”
“好,当然好,”苏晨霜回过了神来,点点头说:“不过,你可别太高,女孩子长的太高是嫁不出去的。”
中子或许是第一次听到婚嫁之类的事,笑而不语。
晓晓在中子面前被母亲这样一说,有点不好意思,脸微红。她有些撒娇地对母亲说:“妈妈你放心,我是不会嫁不出去的,因为我不会长太高。我知道我的遗传就是这样,人家中子有个高高个的爸爸,可是我爸爸却不高,对不对?妈妈,你老说我长得像我爸,像我爸我就不会太高。”晓晓这话一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这下惨了,妈妈一定不高兴的。果然,苏晨霜的笑容已经不在,嘴唇突地拉了下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晓晓不敢再多说话了,垂下眉低下头把碗里的汤稀里哗啦地喝得一干二净。
是夜,送走了张中子晓晓快快地做完了功课就回到房间里睡觉了。苏晨霜还独自坐在客厅里翻着书本,直等到晓晓轻微的鼻酣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她才长叹一声,放下了书本。今晚如此心神不定,连苏晨霜自己也感到了惊讶,难道就因为晓晓在放桌上提到了“爸爸”?苏晨霜心里有些恍惚,她知道自己过去并不是这样的,或许就是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让自己失去了以往的自信与自强?或许就是因为举目无亲,更多的恋倦泛上了心头?这一刻苏晨霜再一次深深地感觉了自己内心的孤独与无助,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多么渴望着有一个坚实的肩膀让疲惫的自己让自己能够依靠。那一时间,苏晨霜的心绪就像一列陈旧的火车,摇摇晃晃地驶过了一个个记忆的站台,回到很远很远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晨霜轻轻地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电话是打给母亲的。苏晨霜已年过四十,但每逢心里有事还是只想对母亲说,不知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因为自己独身一人无依无懶只能依靠母亲?时间已过10点,她老人家在做些什么呢?自从苏晨霜出国后母亲总是尽量地推迟晚上睡眠时间,她跟老伴说女儿在外辛苦,总要忙到晓晓睡觉了自己才有时间打电话,所以睡早了就可能错过了女儿的电话。现在呢,现在她老人家是在跟爸爸聊天还是在收拾刚刚读完的晚报杂志?电话铃才刚响了两声耳边立刻传来母亲熟悉的一声喂?苏晨霜才说“妈,是我。”母亲就急忙地问道:“这么迟了你还没睡吗?累不累,是不是有事?”母亲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苏晨霜察觉到了,忙说:“没事没事,晓晓睡了,我只想跟您说说话呢。”电话那头母亲才松了一口气说“那好,那好。”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五节
苏晨霜把涌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母亲毕竟上了岁数了又在那么远,自己就是叽里呱啦把满肚子的心事全倒了出来母亲也只能干着急却不能帮的上忙。苏晨霜克制住了自己倾诉的愿望,与母亲你一言我一语地拉起了家常,从晚饭吃什么聊到天气冷热,又从自家聊到左邻右舍。母亲说前两天重阳节,居委会还上门送了两碗长寿面。苏晨霜说那你们就开开心心吃吧。母亲说当然当然,人家是好心好意呀,我们怎么能不领情呢。苏晨霜想人是越老心越善,别人只要稍有一点儿的好意都会把它当做一件大事记在心。母亲又说天气一转阴现在是秋天了,一阵秋雨一阵凉只要一变天自己的坐骨神经就痛,晨雪陪着去看了好多家医生,医生说现在这把年纪就是要得老年病,没这些七痛八病的怎么能算是老年?母亲这话让苏晨霜想起了家乡的一年四季,此时正是秋风扫落叶的时分,梧桐更兼细雨。这一边母亲又自嘲地说自己革命了一辈子到老了却来了一个和平演变,成修正主义了。想当年上北京登长城时蹦蹦跳跳地还全身是劲呢。“哦,那时你多年轻!”苏晨霜一语把老人家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母亲沉默了,苏晨霜也生怕时间太迟影响了父母的休息,正欲放下电话那一头母亲却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说:“小霜,有一件事我正想跟你讲一讲。”
“什么事?”
尚未开口电话里却传来母亲一阵急剧的咳嗽声,“妈!”苏晨霜不禁地担心起来。
“哦,”母亲从电话里听出了女儿的焦虑,轻松地笑了笑,“天冷了,这喉咙口总像是虫爬似的,痒痒的,没事没事,这几十年的老毛病,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母亲说完把话题一转:“晓晓的爸爸前两天打电话来,问你们母女俩情况好吗。”
苏晨霜一下子沉默下来,一时间不出声了。
母亲似乎不在意女儿有没有答话,自顾自地接着说,“他又寄来了十万元,让我转交给你,说是给晓晓读书用。”
“妈,把它寄回去吧。”苏晨霜尽量缓缓地说,不想让母亲察觉出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平静。“我有工作,晓晓生活得很好,你告诉他,让他放心好了。”苏晨霜顿了一顿,想了一想又把话给往下说了,“再说我和他到底是离了婚的,自己走自己的路了,他今后也还是要结婚要成家的,像这样一次次地拿钱出来,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
“我是这样跟他说了,也想把钱退还给他。”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后来想想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我们这样一次次地把人家的好意退回去总是伤人家心的。再说你和晓晓两人在外无亲无故的,要是碰上什么事怎么办?能找啥人帮忙?我和你爸都已经是行将就木只剩一口气的老弱病残了,有什么事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的。所以我帮你先留下这些钞票,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苏晨霜还来不及回答,就听着母亲接着往下说,“他也问了你们新的电话号码,我给他了。小霜,朱正同这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好人,你看看,你们离婚也多少年了,他总是惦记着你和晓晓。这十万八千的,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一件小事,但多少是人家的一片诚心,你说是不是?”苏妈妈问是问过了,但根本就没有打算给女儿说是或不是的机会,又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小霜啊,妈妈总是过来人了,有些事看得比你更清楚。我和你爸都觉得,有什么事你应该找朱正同商量商量,不要老是不理不睬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你爸之外,也就是这个他最了解你了。再说男人家的方法总是多一些。你也不要自己一个人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有一个人说说话心里总会好过些。说来说去,晓晓总归是叫人家爸爸的。” 话还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又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苏晨霜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些话一字一句地沁心入肺,在心底深处慢慢地融化着。这些年来,自己独自带着晓晓风里来雨里去的,岁月悠悠,往事如烟。到了此时,同样身为人母的苏晨霜完全体会到了母亲说这番话的用心良苦。母亲身体向来不好,不能让她七老八十的人还为远在天边的自己操心,想到此,苏晨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认认真真说“妈,我知道了。”
第六节
放下了电话苏晨霜心头如同压住了一块重重的石磨,久久地透不过气来。“晓晓的爸爸”,苏晨霜每每想起这个称呼时心里总是一悸,母亲向来是这样称呼朱正同的,特别是俩人离了婚以后。苏妈妈是相当传统的女人,她把相夫教子是当成了自己的终身职业,特别是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之后。女儿婚姻上的不幸一直都是母亲心头上的一块心病。这些年来,尽管苏晨霜开开心心和女儿俩人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是母亲她老人家的那副火眼金睛能一眼看穿女儿内心深处的孤独与哀痛。她不时地开导晨霜要多向前看,道路虽然曲折但前途一定光明。事实上,也正是有了母亲的理解和鼓励,苏晨霜才能带着孩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苏晨霜静静地回到了卧室,晓晓七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正甜,床前的风扇把她额角上的一撮撮黄毛吹得一翘一翘的,小丫头的嘴角边还淌着口水呢,明早一起来,这孩子说不定又会兴高采烈地告诉晨霜,妈妈,我昨晚又梦见我们包水饺吃。
苏晨霜看着晓晓,不由地想起了晓晓的爸爸和晓晓还有自己之间的往事。
苏晨霜和朱正同离婚时,晓晓才还不到五岁,小小的丫头不懂得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觉得特别奇怪,问道爸爸怎么不回来了,是不是也被老师留下来全托了?晓晓读幼儿园每天是早去晚归,中午在学校吃饭,这叫半托,她的小朋友中还有晚上也睡在学校里的,一星期才能被父母接回家一次,这叫全托。晓晓知道爸爸平时也是在学校工作的,中午不回家吃饭,和她一样都是半托,所以以为晚上爸爸也不回家睡觉自然是全托了。苏晨霜不知该怎样对带着乳臭的黄毛丫头解释这一切,恰好那时朱正同也放不下这个家,每星期总要提这提那地过来看望她们母女俩,三个人还象以往那样有说有笑地包着水饺,所以多少有些巧合算是全托。
后来朱正同正开始忙着找对象准备重新结婚,也就不常来了,这时的晓晓已经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开始明白家里发生了变化,她除了偶尔看见朱正同还亲亲热热地叫爸爸之外,平时不再把他放在嘴边念个不停。一个星期天,苏晨霜带晓晓回到外婆家,祖孙三代围在桌旁包水饺,晓晓一二三四五地认真数着水饺,突然她停下来像是有所思有所悟地说道,“我们家要爸爸干什么,我妈妈什么都会做。”正在擀皮的苏晨霜冷不妨听到这话心里一震,不知不觉地停下手中的活两眼愣愣地看着晓晓半响说不出话来。
从那次以后,母女俩之间像是有了约定,不再轻易地提起朱正同这个人了。每每晓晓一定要和母亲说到朱正同也就是用一个“他”字做了代表,而真正和朱正同在一起了,同样还是亲亲热热地叫爸爸。但是,在朱正同面前晓晓却从来不用一个“她”字来代表母亲,都是一口一声地叫着妈妈。这件事让苏晨霜感慨良久。
其实朱正同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正如苏妈妈所说那般。多少年来苏晨霜也不止一千遍地这样对自己说。此时,苏晨霜眼前又浮现出朱正同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朱正同正如晓晓所言那般,个不高一眼看去甚至还要比苏晨霜的身材稍矮一些,但肩膀却特别的结实,性情也特别的宽厚,敦敦实实地往人面前一站,便让人有了可依可靠的感觉。从两人的相识到结婚再到离婚,苏晨霜是没有办法说出朱正同的不是之处。
朱正同比苏晨霜大了两岁,共同生活时总是像一个大哥哥似地护着苏晨霜。苏晨霜喜欢吃水饺特别喜欢用香椿叶包的水饺,朱正同就把母亲家的香椿叶一包包地捧过来,还动员七大姑八大姨从山东老家带来不少的新鲜香椿叶让苏晨霜品尝。苏晨霜喜欢漂亮却不舍得打扮,朱正同便一年四季都拉着苏晨霜进百货公司里直奔女装部,连双袜子都没漏。有一次朱正同在百货公司问营业员要36码的无跟女*,那小姐瞪大了一双杏眼,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这个其貌不扬的大男子,认定他确实是精神健康后才好心地告诉他,既然是无跟*就没有分号码,甚至也不分男女。朱正同被闹了一个大脸红,回到家却开开心心地把它当作笑话讲给苏晨霜听,结果是还不谙人事的晓晓看见妈妈抱着肚子弯下了腰还以为妈妈肚子痛。
苏晨霜也还清楚地记得,俩人商量着去领取离婚证那天正是寒冬,天空如泣如诉地飘洒着蒙蒙细雨,朱正同一路上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还习惯性地紧紧搂着妻子,用自己宽厚的身躯为她遮风挡雨。一路上,朱正同用嘶哑着声音连声说着对不起,还千叮万嘱地对她说你还年轻,抓紧时间找一个爱你的适合你的人,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过日子吧。苏晨霜觉得此时应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自己,但是喉咙却哽咽着,一个字也是说不出来。两人在风雨中紧紧相依,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八年了,俩人分开已整整八年了。先是朱正同为了避免与苏晨霜继续保持同事之间关系的尴尬而辞职下海,后来又把小小的服装生意从慢慢做大,上海北京广州武汉全国各地来回地跑。然而每到一处,每逢节假日,他都一定要打个电话来问候苏晨霜和晓晓,然后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说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他。苏晨霜来新加坡前,与朱正同通过一次电话,把自己的打算与朱正同谈了,朱正同沉默了一阵子后缓缓地告诉了前妻,自己已经为晓晓准备好了将来读书大学的费用,晓晓将来可以选择她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读书,是全世界任何地方。朱正同千叮咛万嘱托地交待苏晨霜千万要带好晓晓,有什么难处尽管跟他开口。末了,朱正同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是晓晓的爸爸,晓晓需要我,你不找我还能找谁?”苏晨霜听完这句话心头一热眼泪就滚了下来。不过,朱正同在电话的那一头是肯定看不到的。
如果苏晨霜能早一些认识朱正同,如果晓晓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苏晨霜这十几年不只一次地这样想过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如果这些如果都能存在,也许她就不会带着孩子背井离乡跑到这么远来读书,也许她和朱正同真正能象所有的幸福夫妻一样,相亲相爱执手到老。只是,只是生活永远是现实的,就像太阳只能从东边升起来而你永远不能想像有朝一日地球突然不再自转那般。苏晨霜的目光缓缓地落在晓晓睡梦中那张稚气的脸上,晓晓,是命运把晓晓带到了世界上,作为晓晓的母亲,苏晨霜明白自己这一辈子只能与女儿相依为命!
夜深人静,远处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阵幽怨的歌声:
你是我最苦地等待
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
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
偶尔会恶作剧地飘进我眼里
宁愿我哭泣
不让我爱你
你就真的像尘埃消失在风里……
第七节
两天后,朱正同的电话打到了苏晨霜的住所。正是晚边时分,苏晨霜手里拿着面包走进了家门。晓晓正在灯下做功课,她没有如往常般看到妈妈兴奋地喊叫,而是继续埋头一边写着划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告诉母亲说:“他打电话来了。”“谁?”苏晨霜一时没有听清,晓晓于是又说了一遍:“他打电话来了。”苏晨霜明白过来心头不由地一跳,脱口问道有说了些什么吗?晓晓停下笔歪起了头想一想,“嗯,问我们为什么要搬家,现在住的好吗?还问我读书怎样,会不会辛苦?学校远不远?还有,饭有没有吃饱,现在有多高?”晓晓像说数来宝似的,一口气说完了才停顿。
但苏晨霜并没有满足,“还有呢?”苏晨霜继续问了下去。“还有天热不热,有没有冷气?”“还有呢?”“还有什么时候考试,考试难不难,会不会害怕?”说完低下头做自己的功课。看来朱正同把什么都问到了,就是没问起苏晨霜。苏晨霜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有点不甘,就像那只吃不到酸葡萄的狐狸。她不甘心地接着问,还有没有其他什么?
晓晓又抬起了头,奇怪地看了一眼母亲:“妈妈,你还希望他问些什么呢?哦,对了,他说过些日子他可能会来新加坡看望我们。”晓晓把“我们”两个字说得很重,像似一把重锤砸在了苏晨霜的心上。苏晨霜怔怔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不再说什么,径直地走进厨房放下手中的面包。
这一夜,轮到晓晓辗转反侧了。晓晓头一沾上枕头,耳边就响起了爸爸熟悉的呼叫声:“晓晓!”。很多年了,晓晓离开爸爸已经很多年了,但是,每当听到爸爸从千里之外传来的声音,她总是有股按捺不住的激动,总是要对着电话多叫几声“爸爸爸爸。”小时候听到学校里的同学叫爸爸,自己的心里痒的难受。那时候,同学当中常常比较着爸爸,看谁的爸爸个儿高,有个高高大大的爸爸就可以在学校里和别人打架了,因为别的同学害怕他们的老爸,自然也害怕他们。可是晓晓没有,晓晓只好站在一边看别人打架,甚至还要站得远一些,不然那些人不小心打到自己头上就麻烦了,回去还得想办法给妈妈一个回答。
晓晓常常在梦里见到爸爸,可是见到爸爸时却叫不出口,爸爸于是生气地转身走了,晓晓便急得手舞足蹈从梦中惊醒过来。有时候,乘家里没人晓晓就躲进卫生间里对着大镜子一遍遍地叫着爸爸爸爸,叫着叫着泪水却悄悄地流了下来。一次被妈妈发觉了,晓晓对妈妈撒谎说是喉咙痛得利害。因为晓晓知道,这压抑的叫声是不能让妈妈听到的。晓晓知道妈妈平时的郁闷心烦多半是为了自己还有那个远在天边的爸爸。
但是,但是晓晓心里也有委屈,别人家都是有爸有妈的,一家人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凭什么晓晓却偏偏没有。来到了新加坡以后,很多同样来自中国的同学一提到自己的爸爸就格外的理直气壮,因为他们国内的爸爸都是很了不起的,会给他们买玩具会带他们吃大餐还会带他们去游乐场,但是晓晓没有,晓晓不愿意对别人说,自己是靠妈妈一个人辛辛苦苦地赚钱养大的。就是对最要好的张中子晓晓也不说,那天在张中子家看到他的爸爸,那么的亲近那么的随和,还有一口熟悉的山东话,回到家后晓晓躲在卫生间里一边冲凉乘着流水哗啦哗啦地作响时悄悄地落下了眼泪。
第八节
晓晓对爸爸的感觉已经非常模糊了,爸爸和妈妈分开以后,有时一个月来看晓晓一次,有时则半年一年才来一次。晓晓常听外婆说起爸爸,说起自己小时候和爸爸的种种趣事。有一次,晓晓跟着爸爸去公园玩,玩到小便急了晓晓便大声地叫道爸爸尿尿,爸爸不由分说地扛起了晓晓往厕所跑,直到出了厕所晓晓才生气地对爸爸说爸爸你是一个大笨蛋,你怎么不知道我是女孩子,我是要上女厕所的呀,你把我带到了男厕所!爸爸嘿嘿地笑着,把女儿又扛到了肩上。“那我妈妈呢,我妈妈怎么没带我去上厕所?”晓晓回忆不起太小的往事,只好一个劲地问外婆,外婆回答说:“那时,你妈妈工作忙,所以没和你们一道出去玩。”晓晓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从小的记忆中似乎爸爸和妈妈没有一起带她出过门,小时候晓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了大了才知道原来爸爸和妈妈一直不和,很早就在闹离婚了。
晓晓知道妈妈独自一人带着自己生活很不容易,所以,晓晓从来不愿意让妈妈为自己生气,但是,晓晓也搞不明白,爸爸和妈妈到底有什么不和的地方,两个人非要离婚不可。晓晓从没见过爸爸妈妈吵架,甚至连红脸都没有过,晓晓知道,你吵我骂还有摔东西撕照片那是大人离婚时一定要做的事,电视电影都是这样演的,可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却从来没有过。甚至连结婚照妈妈都保管得好好的。晓晓去问外婆为什么他们要离婚,是不是有了外遇,晓晓听同学说大人离婚十有*都是外遇,可外婆却说不是,说你爸爸你妈妈都是最好的爸爸妈妈,不可能丢下你这个丫头去找外遇。晓晓真是搞不明白了,最好的爸爸妈妈难道也会离婚?
当时苏晨霜决定来新加坡晓晓心底里是不愿意的,她怕回不到中国,再也见不到爸爸,长大以后会忘记爸爸是什么模样的。当然,这话她不敢对妈妈说,只好说她舍不得离开外婆。苏晨霜一直安慰她说到了假期就会让她回中国见外婆,加上阿姨晨雪的劝说,她才勉勉强强地点了头。临行时刻,外婆突然把晓晓拉进了厨房里,拿出了一个红包放进她的口袋,晓晓急得说外婆你已经给过我红包了,外婆摸着她的头嘶哑地说,晓晓,要是有什么难处的话给外婆打电话,还有,给你爸爸打电话,你爸爸的电话你记住了?晓晓明白了外婆的心意,不再说不要了。
现在,现在爸爸在电话里突然说可能到新加坡来看望她们母女,晓晓在高兴之余心里开始充满着矛盾。她期望着爸爸来看她,她有好多的话想对爸爸说,她要带爸爸去看看她的学校,让老师和同学都知道她的爸爸从中国来看她。她还要带爸爸去她原来住的地方转一转,最好让吴太太看到自己的爸爸,让这个胖女人也知道她和妈妈是不可以随便欺负的。
她还想告诉爸爸这两年来妈妈太辛苦了,如果爸爸口袋有钱的话最好能给妈妈一点,这样妈妈就可以不要下了班还匆匆忙忙赶去家教给她赚学费。她甚至还希望能让张中子的爸爸看到自己的爸爸,让他们一起说说家乡话。总之她有太多的事要让爸爸知道要让爸爸去做,但是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可以接受爸爸,要是妈妈把爸爸赶出去呢?她们现在只有一间房间,妈妈完全可以说房间里住不下然后叫爸爸去住酒店,以前爸爸从北京来福建看她们时妈妈就是这样叫爸爸住到招待所去的,那时住招待所付人民币爸爸还付得起,可现在要是付新币的话,爸爸口袋里是不是还有这么多的钱呢,如果没有的话,爸爸就不可以在新加坡住得久一点了。
想着想着,晓晓在睡梦中不禁地锁紧了眉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一节
方圆圆带着欢声笑语出现在苏晨霜面前时候苏晨霜愣了一下,一段时间不见,方圆圆有些发胖,穿在身上的一件连衣裙很是丰满地勾勒出女性的曲线。苏晨霜当时正手提着购物篮在NTUC里选购,她把青菜放进了篮子由衷地叹道:“圆圆,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方圆圆道:“你不是说我胖了吧?这我不喜欢。”没等苏晨霜再说什么方圆圆就一脸兴奋地告诉对方儿子李立顺利地考进了政府中学。“那好啊,能适应吗?”苏晨霜关切地问道。“能适应。”方圆圆回答说李立很喜欢自己的新学校,学校里同学和老师都对他很好,才上课一个月,前两天的数学测试他就考出了全班第一,说到这里方圆圆很开心地笑出了声音,一时间却又发现了什么似地,收回了自己的笑声还拉着苏晨霜往角落里走。
方圆圆做了一个鬼脸道:“我又忘记了,这么大声,立儿老是提醒我在外面不要太大声,他说大声说话的都是中国人,很被人家看不起的。”苏晨霜点点头,说:“是啊是啊,我们中国人总是不太注意说话的声音,但是别人很在意,因为你在公共场所影响了别人的正常生活秩序,这也是一个礼貌问题呢。”方圆圆接着放低了声音又道,自己现在想找一份工作,反正她大事干不来小事做一点可以,最好是收银什么的,说着方圆圆向一边的收银处呶了呶了嘴,“诺,就是这样的,我特喜欢和钱打交道,天天能有钱收,感觉多好啊。”
苏晨霜笑道:“那又不是你的钱,呵。”方圆圆爽朗地回答道:“这没关系,关键是打发打发时间,如果一时找不到工作那我就先去读英文,反正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这孩子出门去读书了,一个人整天呆在房间里没事可做,七想八想地还容易出毛病。”
说完了这话,方圆圆又想起了什么告诉苏晨霜,她在孩子的学校里认识了一个陪读妈妈,和她差不多时间来新加坡的,现在天天送孩子来学校读书,随后就坐在学校门口等着孩子放学,一呆就是一整天。问她为什么不回家等,她说那租来的房间里冷冰冰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在外面看看太阳比较好,心里还有点的温暖。
苏晨霜点了点头,赞同地说:“人是不能孤独,还是要多交些朋友多说些话,特别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听这话方圆圆又压低了声音,她说:“晨霜姐,你说女人离开了男人是不是会有点变态啊?”苏晨霜“啊”地一声,她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方圆圆又道:“说出来我也不怕你笑话,晨霜姐,现在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老是痒痒的,像缺少了什么似的,身边也空空荡荡的,一个手伸出去什么也摸不着。以前,以前在家的时候老是嫌老公睡觉打呼噜,现在好了,老公不在身边了,安静了,自己反而失眠了,你说这不是变态是什么啊?”一句话说得,让苏晨霜想笑却又不敢笑。
这时两个人刚好走到女用物品的架子面前,方圆圆顺手拿起一包卫生棉,道:“告诉你晨霜姐,我连这个都不正常了,三个月前一个月来了三次,后来三个月又一次都不来,我真怕自己得了什么病,你刚才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胖了是吗?应该是内分泌失调才会这样胖的啊。我还这么年青,不会这么快就到更年期吧?”苏晨霜强忍着笑,认真地说道:“你应该不会是有了吧?恭喜你啊。”“看你的,”方圆圆伸出手来用力地拍了拍苏晨霜的肩膀,随即发现自己又提高了声音,她迅速地往四下看了一眼,还好,大家都在自顾自地游荡着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方圆圆粗着喉咙故意压低了声音,像地下工作者在接头似地:“我告诉你,你可别坏了我的名誉啊,晨霜姐。”苏晨霜抿住了笑容,道:“理解理解。”方圆圆也收住了笑容,认真地说道:“有的时候我想,这样与丈夫两地分居会不会给自已的身体带来什么毛病,不要等到孩子读好书了,我们却跨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一些。”苏晨霜深有感触地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有家有室的女人谁也不愿意两地分居,和丈夫隔了这么远,只是走上了这条路你就不得不走下去了。”俩人说着话渐渐地来到了收银台前,苏晨霜等到收银员结算完毕正要付钱时方圆圆眼明手快地拿起了一张《狮城晚报》放进了篮子里,示意苏晨霜一起付钱。
待走出了NUTC方圆圆把报纸打开,一副标题赫然印入了苏晨霜的眼帘:《陪读妈妈无奈压力 抛儿弃子直奔黄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节
与陈子南通完电话,张力浩决定尽快到中国走一趟。
做为跨国公司亚洲市场的总裁,张力浩这些年常常是后脚踩着前脚地在世界各地奔波,所以被中子称为superman。亚洲各国这些年经济发展速度很快,市场拓展的速度也很快,“美韵”系列产品的销售已经超过了它的发源地美洲地区。屈指算来,“美韵”化妆打入中国市场已经五年了,在各大中城市的市场占有率逐年上升,知名度已相当高。“美丽天然,韵味无穷”早已家喻户晓,但是现在张力浩要关注的不是这些。
上次张力浩去美国时,总公司老板与他闲聊之中有意无意地谈及了中国的房地产。老板以为,这些年亚洲公司的主业务已经稳步上升,且站在一定的高度上,现在可以也必须抽出一部份精力来开拓新的领域新的市场。所谓的新领域,房地产即是也,而中国本身更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张力浩明白对方的意思。身材健硕的张力浩为人如张飞般的粗犷处事却似诸葛亮般的细致。中国的房地产市场从90年代到现在,几度潮涨潮落,顺者昌逆者亡已造就出一批王者与草寇。这些年虽然平稳些了,但是这事还得细细思量,千万别打无把握之战,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所以,这件大事他交待上海分公司经理陈子南,一定要把从中央到地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情况全搞清楚。
张力浩刚刚就与陈子南在电话里聊了一阵。
陈子南以自己这段时间所做的市场分析为基础,头头是道地侃道:房地产事业对一方政府来说既是香喷喷的红烧肉又是烫手的烤山芋,巨额的回报让人对这块蛋糕垂涎三尺,没有什么能比把土地买进来再把房子卖出去这活赚钱来得更快更方便了。目前,深圳、上海、北京、广州、杭州、厦门这几个城市的房地产价格已到了每平方米3000元以上估计到一万也收不住,这是一个让人听了就能心跳过速的数字。这年头谁不想赚钱,谁不想赚大钱?没能力赚这个钱也就罢了,但若是有能力却不去赚那就是天底下头号大傻瓜,即使当前不少经济学家惊呼地产业已经到了泡沫的边缘,也并不影响明火执仗或暗渡陈仓地继续圈地,反正这蛋糕不吃白不吃,谁都想瓜分一块。但是,国内这些年治理整顿的风声也一年紧似一年,中央政府三番五次地为地方经济过热降温,媒体称,商品房空置率已超过26%,积压资金达到2500亿元,居全国各行业不良资产的第一位。在这个时候即使想进场也不易大张旗鼓,不然的话,目标大了就容易成为靶子,到时候资金投了人力到位了,撒腿想跑都没门。
张力浩一边听着一边“唔唔”作答。陈子南每一次对工作报告的分析都极有条理,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那一点都不会随便拉下,只是如果每次对具体的问题多问几个为什么他就有点捉襟见肘了,这或许就是国内的工作方式和思维方式,领导干部只知其一未必能知其二。
这一边陈子南又说开了,他说张总,上海滩风大浪大,西北风硬吹起来是吓得坏人的,所以,寻一门新生意要有点依靠。我觉得,要是有家国内的企业来搞个联营的话,生意会好做些。这话正中张力浩下怀,张力浩以为,一个专业公司若是想在中国大陆搞旁门别类,最好搭上本地人,对当地的政策法规了如指掌,这样才能遮风挡雨。外资企业有好名声,但合资企业却有好福气。
陈子南接着说,这一阵子他了解到山东“同兴”集团公司也正在虎视耽耽地瞄着上海房地产市场。“同兴”是一家以服装生产起家的公司,这些年品牌产品“雅力”服装因为定位高档,在市场上卖得相当火红,集团公司也因此规模迅速扩大,还闯入了快餐业,现在还想搞一把房地产。陈子南担心这个公司转轨太快有可能业务开展不稳定,所以,他特地打来电话找张力浩谈这事以示慎重。
但是张力浩不担心这些,张力浩的心思不在它什么时候转轨转到什么轨道上,而在于“同兴”集团的老总。陈子南滔滔不绝地说“同兴”极有可能与“美韵”很好地合作,因为公司老总和张力浩一样,都是南方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张总不知你是否认识,他叫朱正同。”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节
朱正同,张力浩心里默默念着,一下子从记忆的深处浮起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敦敦实实的身子,方方正正的面庞,憨厚的笑庵和一句句实实在在的言语。何止是熟悉,张力浩心想。后来,陈子南在电话里再说些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了,张力浩觉得自己心底深处封闭了多年的记忆似乎被这个名字打开了,往事就像一个被突然拧开了的水龙头那样,滴滴达达地在不知不觉中流趟了出来。
这地球怎就这么小呢,张力浩想,几十亿的人群中来来往往还能碰撞到自己的老同学,想来也有十几年了吧,自己一直都没有对方的消息。不,说一点都没有也不对,只是张力浩平时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刻意打听些对方的什么,大家都在平平静静地生活吧,谁也没有必要把生活像烙饼似的颠来复去地研究着。但是,现在突然听到了对方的名字,还有可能要合作了。如果真的见了面自己会和对方说些什么,是只谈合作还是再多谈些什么,比如说一些私人问题,家庭,太太,孩子?
想到这里张力浩一下子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心态多少有些滑稽,一把年岁的人了,何必还要如此儿女情长?往事如烟,远去的记忆早就成了自己生命中曾经拥有过的一个符号,如同孩童时学过的加减乘除般,现在想想是再简单不过了。张力浩为自己的一时失神而哑然失笑,他像一个扳道工那样,迅速地将自己的思路扳回到正路上来。
等洪来福敲门进来时,张力浩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状态都已经恢复了原状。
洪来福不是一个人走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乍一眼看去,这女子的衣着朴素了一些,举止也拘谨了些,微微地一笑后就羞涩一把头往下一低像是数着自己的脚步,怕光洁的地板上防冷涂上了腊。这模样儿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公司来来往往昂首挺胸气壮山河的客户。张力浩有点措手不及,不知是洪来福带进来的是何方来客。他一边打开门喊来秘书小姐林琳为客人倒水,一边心里头纳闷着揣测着,不知来福为什么要带着这样一个女子来找他,也不知该要有多少的热情多少的客气方能把握住尺寸,这房里的气氛就有点尴尬起来了。那女子也没急着开口说话,把自己挪到沙发前坐下后就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间气派豪华的办公室,顺着墙上龙飞凤舞字画往下看到墙边一排溜郁郁葱葱的香花劲草,再从远处高高大大的桌椅电脑看到自己面前古色古香的沙发茶几,直到林琳把水端到面前极温尔极雅致地说道:请喝水!那女子方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开口说起了话。
“张先生,我今天特地来谢您!”那女子浓重的胶东口音让张力浩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女子是秦苓,就是那个咖啡店里的陪读妈妈。她今天把一头的秀发扎成了马尾,一件素色淡雅的衬衣配上了一条黑色的镶着白色花边的宽裙,把自己收拾的神清气爽,与那日的悲悲切切完全判若两人,难怪让张力浩一时间没认出来。
张力浩为自己的疏忽有点不好意思,急急忙忙说“别客气别客气,事情都过去了,我自己早已忘了,你就别那么客气了。”张力浩一边说着一边大脑里迅速思考着,这秦苓是怎么找到来福然后再找到这里的,这人还真有点儿能耐,要是进公司搞销售的话肯定是个好员工。这边想着这边话从嘴边说着就有些的漫不经心,听起来就是应付了。说完了这话猛然间又觉得有些儿的不妥,不但是态度不妥连话也说得不妥,一句话把人家特地上门道谢的诚意给看轻了,于是,忙补充问道:“你现在还好吧?工作忙吗?今天休息?”
第四节
秦苓回答说自己早已经离开了那间咖啡店,现在不在外头做工了,靠帮助别人做家务来赚点钱生活。张力浩听了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免得再提心吊胆过日子,在国外生活不比自己的国家,是该小心些。”话说完了,自己又觉得不妥,算什么呢,说起话来怎么像上司对待下属的口气,再说,人家诚心诚意来说谢谢,自己却是哪壶水不开偏提哪壶。于是,再急忙转了话题,问道:“阿宝呢?你的孩子真的是很可爱,来福,是不是呀?”
洪来福正干巴巴地坐在一旁焦急着。听到张力浩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便急急点头说是是是。洪来福说:“阿宝可是个乖孩子,上次在我那里呆了几个小时可听话了,叫他吃饭他就吃,叫他看电视他就看。呵,他喜欢吃鸡饭是吧,上次我们俩吃掉了三份鸡饭,一人一份半哦。”
洪来福说这话是由衷的,他知道张力浩很少与客户以外的人打交道特别是在这间宽大的办公室里,所以,想缓和一下气氛,他不想让张力浩太为难。他很是担心张力浩会不会因为秦苓的突然来访而不高兴,所以一直不敢开口先说话。带着秦苓直接来找张力浩道谢是有点不妥,但是,秦苓一直想当面对张力浩说声谢谢,这事已经跟来福说过多次了。上次来福和张力浩一起去警察局担保她出来,因为急着想带着阿宝赶回家所以秦苓连张力浩的模样都没看清楚,这件事让她事后后悔了多日,好在阿宝记住了来福的电话,秦苓才与洪来福通了电话千恩万谢地。后来洪来福有时下班了也抽空去看望阿宝,洪来福喜欢阿宝,说阿宝与他小时候有点像,都是话多鬼点子多的淘气包。就这样秦苓洪来福再加上阿宝,三人来来往往接触多了,秦苓便说起了当面向张力浩道谢一事。洪来福知道身居高职的张力浩不会在意这类的小事,但也不好直接拒绝怕伤害了对方,也是经不起秦呤的再三要求,所以拖了好久。直到今天,洪来福说好了下班之后在公司门口的等秦苓,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提到阿宝秦苓笑了,是母亲对自己孩子心满意足的笑容。她说:“是呀是呀,我那个孩子来到新加坡就喜欢吃鸡饭,天天吃也不怕。”新加坡鸡饭最为便宜,一小碗的饭和几块鸡肉加上几片黄瓜才二元钱,秦苓带着孩子来的这半年多时间,一分一角都是数着花,平日里母子俩全靠着鸡饭支撑着。当然这话秦苓不能在这里当着这两位男人的面说。秦苓又接下了张力浩刚才的问话,回答说:“阿宝现在很好,他吵着要我带他来谢谢叔叔呢,我说你还是读好书吧,他现在还在抓紧补习英文呢,我对他说等他英文考及格了再来见您。”
张力浩嘿嘿一笑,说了一句:“欢迎欢迎,我可是随时欢迎小朋友的。”
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任何比谈论自己孩子更有趣的话题了。秦苓滔滔不绝地往下说着:“我们阿宝是一个好孩子,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说喜欢他。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他就特别懂事特别听话,他爸爸不常在家,进进出出都是他帮助着我做了不少的家务事。别看他年纪还小,洗衣抹地样样他都跟着做,读书成绩也好,每次考试都拿100分。唉,孩子他姥姥他奶奶都说,这个孩子要是好好培养的话,长大不知多有出息呢。所以,我砸锅卖铁也要把他带到出来读书。”
张力浩听了这话很是同感,当年自己的父母同样也是这番苦心,为了让自己能够顺利地出国读书,头顶烈日地来回奔跑着。当年仅仅为了一本护照,就要找关系走后门,不知道拐弯抹角地找了多少熟人,说了多少的好话还送了礼,最后才顺利拿到手。
洪来福站起身来给秦苓续上了一杯水,顺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向张力浩示意,要不要也来一杯?张力浩坐在沙发上摇了摇头,他正认认真真听着秦苓说话。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五节
秦苓又在继续说自己的孩子,从光屁股穿开档裤的时候说起,她说儿子去光溜溜地去河边游泳像条小泥鳅似的,一眨眼就游出好远好远,你怎么抓都抓不住他。说儿子在幼儿园里跟其它孩子打架被老师“拘留”了,她急得连中午饭都没吃就赶到幼儿园去‘保释’他,好话对老师说了一大娄,儿子才得以‘释放’。说儿子最喜欢吃香椿炒蛋,每到春天自己就像猴似的爬到家门前的香椿树上摘最嫩最绿的新叶,摘多了还往邻居家的大婶大妈家送去,左邻右舍都乐得直说阿宝真懂事是个好孩子。说儿子在学校画画比赛得了第一名,她看着他上台领奖,小小的个头,站在台上就那么一点丁,却人模人样的和高高大大的校长握手,她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这一件件都是婆婆妈妈支离破碎的小事,但一件件却是母亲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一颗诚挚的爱心谱写出来的交响乐章,叮叮咚咚地在这间宽大的屋子里敲响着。洪来福端着水杯在原位静悄悄地坐下。洪来福自幼父母双亡,靠着吃东家饭喝西家的水渐渐长大的,有关母亲还有自己童年的家庭生活早已在记忆中淡漠了,所以,带着几分惊奇还有几分兴奋,开开心心地听着眼前这位中国母亲流水般地叙述着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张力浩听着倍感亲切。秦苓的叙述像一首回旋曲,悠悠扬扬地,带着他回到了那块古老辽阔的土地。在那块土地上,有他童年少年和青春时代的美好回忆,还有他的初恋——生命中曾经有过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往事就像一条条生龙活虎的鲤鱼,越过了记忆的闸门欢快地游到了自己的眼前,然后慢慢地潜入了心底深处。当听到“香椿树”这三个字时,张力浩微微地笑了。从记事起他一直喜欢吃香椿叶炒蛋,这也是母亲的拿手好菜,家传菜。张力浩一家子在南方生活,吃不到新鲜的香椿,每每开春之后,一家人就数着日子盼着家乡的亲友一包包地邮寄腌制过的香椿叶来解馋。那时,还是中学生的他,常常向同学们吹嘘着香椿叶是天底下何等好吃的食物,弄得同学直嘘嘘地空流哈喇。张力浩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的秋天,学校组织临近高考的高三学生们到依山傍水的郊外野炊,他和几个同学合计着决定包水饺。张力浩从家里拿出了一包香椿和些许粉条,加上其它同学从家里带来的猪肉和鸡蛋,包了一顿北方风味十足的水饺,吃得同学们个个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吃完水饺,见大家三五成群,兴致勃勃神采飞奕地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张力浩便一声不响地在四周悄悄地收拾着,而后,与一位扎着粗粗亮亮马尾巴,有一双闪闪亮亮大眼睛,笑起来小嘴往上一翘眉头往低一弯的女孩不约而同到河边洗锅涮碗。不多久,远处飘来了同学们兴奋中带着几分粗野的歌声,那是一首前苏联民歌:
田野小河边上红莓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可是我不能够对他表白
因为校长说过不许谈恋爱……
屋子荡漾着温馨的回忆,三个不同出生,不同生活背景的人在不同的感受中度过了同样的幸福与快乐的时光,直到林琳敲门走了进来。
林琳无声无息地走到张力浩身中低声地说,刚才邵燕静来了电话,因为张力浩的办公室里有客人所以她没把电话转进来。邵燕静说她自己现在正在老人院里,有点事一时三刻脱不了身,想让张力浩如果有空的话就去接一下中子。林琳边说着边交给了张力浩一张小字条,是她刚刚记下的邵燕静交待的地址:勿洛大牌58号苏老师。
第六节
张中子真是一个小小男子汉,说话认真做事更是认真。自从答应晓晓要帮助她好好学习英文之后,放学后就时常跟着晓晓来苏晨霜这里报到。一进房间两个孩子就铺开了饭厅的桌子,各坐一边,各种练习册一本本翻开了,张中子小老师般地一遍遍地给晓晓释疑解难。苏晨霜有时过意不去,担心中子影响了自己读书,还担心他母亲会不会责怪。可是张中子露着一对小虎牙说不会。中子说,妈妈知道我在帮助晓晓,还夸我呢,说能帮助别人就是给自己多一个机会。
苏晨霜知道张中子说的是真话,有几次是邵燕静驾着车来接儿子的,两个母亲一交谈苏晨霜得知邵燕静不是从老人院就是从孤儿院或是去监狱给犯人上完课回来路过这里。邵燕静约苏晨霜,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安老院看看。邵燕静很感慨地说:“看看这些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老人,我总是会想起自己的父母,父母把我们从小养育成人,现在他们老了,真的很需要我们的关心和照顾,只是相隔远了,我们想尽一份孝心也真不容易。”
一番话说得苏晨霜心里直翻腾起来,眼前浮起了父母白发苍苍弯腰屈背的身影,想想他们那么大的年岁了,还要为几千公里外的自己操心,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想着想着,眼圈儿悄悄地红了,一时间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邵燕静见苏晨霜如此心事重重,想想对方也是一个远离父母远离家乡的游子,心里头更多了一份亲近。她悄悄地把话题转开了。邵燕静说,近日来新加坡空气不太好,印尼的烟雾随风而来,重重地压了下来,一家子的人都受了这气候的影响,丈夫,中子兄弟俩再加上工人,都是整天儿咳嗽不停。苏晨霜建议邵燕静用冰糖炖银耳莲子,说这食物润肺最好。
说起莲子,苏晨霜想起母亲前些天刚刚托人带了一些上好的建宁白莲,便说要上楼去拿些给邵燕静尝尝。邵燕静见天色已晚,忙说不急不急,过两天再来拿也不迟。两天后她还是要去老人院,待回来时往这时一弯就行。话回到了老人院,两人便约定等中子晓晓会考考完了就一道去老人院帮助做一些事情。算算应该也是快了,还有一个多月孩子就考完了,到时应该会有空闲时间的,苏晨霜想。
这一天,陈文强刚好来收房租,敲门进屋时两个孩子正在饭桌边做功课,苏晨霜则在客厅沙发一角打电话。苏晨霜一边请对方稍坐,一边急切切地对着电话里头说:“秦苓,我们就先说到这里吧,我现在还有事。再见。”陈文强忙摇手示意自己没事,让对方有话慢慢说,但是苏晨霜已经放下了电话,回到房里拿出准备好的租金。
苏晨霜边转来转去边解释道:“我这朋友也是陪读妈妈,平时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也只能是来个电话说话。我与她很随便,你不用担心会打扰我们。”自从秦苓搬进了吴家之后,确实是三天两头与苏晨霜通话,起初是为了问些事情,比如说孩子怎么办转学啦,给义文义新补习时要注意些什么的啦。后来,与苏晨霜渐渐地熟悉了,话就越谈越多了,连阿宝的学生车资月卡该去哪里买?阿宝伤风感冒了该吃什么药都听苏晨霜的了。苏晨霜一边解释,陈文强一边憨厚地笑,不说什么话。
这陈文强平日里上这里来是从来不肯坐的,笔直地站着,礼貌很是周到,等到苏晨霜把钱递过来再说上两句客套话就告辞。前一阵子在补习中心里苏晨霜是儿子陈洪亮的老师时,陈文强还很健谈,谈儿子谈华文谈教学甚至刮风下雨什么都肯说。但是,现在两人的关系是屋主与房客了,性质有了一点儿的改变,成了金钱上的关系,俩人之间就有些生分了。这一边苏晨霜也是有同感,再加上对方又是异性。
苏晨霜这么多年来都是只身带着孩子一直不肯再谈婚嫁,实际上也是刻意回避异性的结果。和所有的单身母亲一样,苏晨霜在女儿一天天的成长中对往事已渐渐地释怀,无论是曾经拥有的还是不幸失去的,对自己的生活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唯一的心愿便是女儿今后一定要生活幸福。所以,无论面对着是怎样的男子,苏晨霜心底深处总是平淡如水。陈文强的每次登门,俩人便只拣着无关紧要的客套话来说。然而今天,陈文强听完了苏晨霜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并没有急着走的意思,他自己看准了桌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表情有点严肃,好象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陈文强说了,等苏晨霜也在一边坐下后他说,这屋子的主人已经决定把屋子卖了,所以,苏晨霜和晓晓可能又要面临着搬家。苏晨霜听了则说,“不是又要,是一定要面临着搬家。没关系,谢谢你的通知,大概是什么时候?”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七节
陈文强知道对方是在故作轻松,自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就在他出门来这里的前半个小时,陈文强与太太通了好几十分钟的电话。陈太太因为父母刚办好了定居手续,这两天正带着俩老四处寻房准备买房。陈文强劝太太,不要太急,慢慢来吧。可陈太说,不急不行呀。这三个多月来,她和儿子还有两老人一起住在租来的一套房里,虽说屋子里干干净净,屋外的小花园里也是花红绿肥,但是,老人总是唠叨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的狗窝好。比如说,老人家上下楼不方便,想多买上一台电视放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漂亮的图面也方便。可是屋主说不行,这屋里多增加一台电视不利于环保。那就把楼下厅里的搬上去吧,屋主还是说不行,他的电视电缆线路是经过专门设计的,是他的财产,你要是随便破坏了他就告你。于是,一到晚上,老俩口双双窝在房间里,瞪起大小眼你看我我看你,夫妻对看。还有一次,老俩口空闲之余好意地去买了一口袋的花肥,好心情地收拾着花园,想让花儿也增加点营养,可是屋主却嚷道这花肥是低质品,与他的满园春色不相符,于是,硬是让他们几人重新把园子再收拾一遍,直到那低质花肥通通被铲除为止。七老八十的老人此时方知寄人篱下的难处,为此不止一次的叹道:还是自己家好啊,还是自己家好!
陈文强从妻子的口中强烈地感受到了离乡背井这四个字的不易,接完电话后他心里就一直闷闷不乐着,做为男人做为父亲做为丈夫,他为自己不能多为妻儿承担些什么而深感自责。现在再看看苏晨霜母女俩,潜意识中便希望自己能给对方最大的方便。所以当苏晨霜开口问道能不能再多等一个月,等晓晓PSLE考完再找房子搬家行吗,陈文强干脆就把话往明里说了,他说“这房子不急,你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搬好了。这是我岳父岳母的屋子,由我说了算,你不用太担心。先安心住就好,一切都等你和晓晓方便了再搬。”苏晨霜听了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除了点头又还能怎样呢,苏晨霜明白对方实实在在地为自己考虑,感谢之类的客套话便毫无必要。话说到此结束了,陈文强起身准备与苏晨霜告别。
张中子和晓晓这时嚷起来了,这两个小家伙被一道题给难住了:
Pinocchio was made of the wood and cheese is made from milk.
这本是新加坡小一就学过的最简单的句子,但晓晓是半路出家的中国孩子,再加上小孩子的倔脾气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一定要问个清楚为什么一个用of而另一个却要用from,这可为难了张中子。张中子从开口说话到现在就是这样说的,只知其然却难以用华文完全解释清楚其所以然,一个无法问清一个无法说清,两个人都小脸红红的,僵在一处了。
陈文强听着孩子们的对话走上前去,拿起题目看了看,说:“晓晓,这题应该是这样的,只是外表发生变化地我们用of,从……变过来的。你知道这Pinocchio是个木偶对吗?他一说假话这鼻子就会变得老长老长,这鼻子是牛奶做的呢还是木头做的?当然是木头做的。再看看这个cheese,它是用牛奶做的但却不是牛奶,你喜欢吃牛奶也喜欢吃cheese对吗?可是你妈妈就不一定两个都喜欢的,因为味道有一些不一样感觉也就不太一样了。所以,如果内部成分也变了我们就用from,从……里面拿出来的,明白吗?”
到底是当老师的人,陈文强说得很清楚也很详细,晓晓和中子俩孩子听着听着都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直喊明白了明白了。陈文强轻轻地拍了拍中子的头,侧过头看着他,微微笑着,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陈洪亮,总之,是很慈祥的笑。
苏晨霜也在一旁微笑,边笑边想,想不到平时说起话来拘拘谨谨的一个人,说起功课来却那么的生动有趣。陈文强转过头去对苏晨霜说,“不管是英文还是华文,这些介词副词连词等等总是让孩子头痛,我小的时候也常常被的地得三个字搞得稀里糊涂,一直等到现在快七老八十了,才算明白过来。”苏晨霜一下笑出了声,说:“你难道就这么快七老八十了?”陈文强方才明白自己话说得太快,用词不当了,所以,自己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只好说了一句:“在学生面前卖卖老吧。”
话音落下,倒让苏晨霜想起了什么,于是不笑了,严肃了。她说:“陈老师,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问问你?”陈文强“唔”?询问地看住了她。“是这样,我们补习中心想专门为中国来的孩子开办英文补习班,老板叫我们大家推荐老师,我觉得你一定很适合,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兴趣?”苏晨霜说这话时心里头还直敲着小鼓,她担心庙小请不到大和尚,但是陈文强却说“你这是给我介绍工作吧,赚钱的事我哪有不答应的。不过我平时还有事你知道,只能用业余时间来上上课,做个part―time不知行吗?”苏晨霜则说,“我问问老板,再给你一个答复。”陈文强回答说:“那就谢谢你了,等我拿到了薪水,分一半给你这个中介”。
几句话一下来,这两人之间不知不觉地丢掉了吟持,又说说笑笑成了朋友,大大方方地谈起了语言谈起了教学谈起了自己当老师的种种趣事,直到中子收拾好了书包跑来告辞为止。中子说爸爸正在楼下等他呢,苏晨霜听了一愣,从来都是邵燕静来的呀。中子又接着解释说今天妈妈有事所以换成爸爸来了。苏晨霜这下明白了过来,想想人家父亲是第一次到自家的楼下来接儿子,自己也应该下楼去打个招呼,刚好这时陈文强也说要告辞,苏晨霜便叫上了女儿,说“晓晓,我们一起下去送送陈老师和中子吧。”几个人来到了电梯面前时,苏晨霜突然想起了答应给邵燕静的建宁白莲还放在桌上呢,于是就对陈文强开口道:“你先帮我把孩子带下楼行吗?我拿样东西就来。”
房间里的电话就在苏晨霜拿起白莲的时候响了。书包网 www.61k.com
第八节
苏晨雪在电话里大声地叫嚷着:“姐,妈妈住院了。她死活不肯不让我告诉你,可我想了想,无论如何还是对你说一句好。”如雷轰顶,苏晨霜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嘴唇也在发抖,语无伦次地问道:“什么病,严重吗?多久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苏晨雪说:“你先不要急,姐。医生暂时还没有查出什么毛病,不过,这次跌倒真跌得不轻。”
从苏晨雪的叙述中苏晨霜得知母亲二十天前不小心跌了一跤,扭到了脚,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医生说人老了就是这样,经不起跌跌撞撞,但私底下却对陪伴在身边的苏晨雪夫妇俩说,病人肺部状况不好,X光片拍出了肺部有一块很大的阴影,苏晨雪记得母亲年轻时曾得过一次急性肺炎。医生听后说急性肺炎好了是不会留下什么阴影的,病人年纪大了,现在不排除其它疾病的可能性,所以得安排做全面检查。医生说这话时面带难色,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苏晨雪夫妇一商量,决定还是早些告诉晨霜的好。
苏晨霜傻了,整个人呆呆地,也不知苏晨雪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放下电话后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尽是母亲苍白消瘦的容貌。母亲年轻时身体就不好,跟着父亲从上海来到福建山区,一边照顾着晨霜晨雪俩孩子,一边还要东跑西跑地忙着工作。特别是*那段时间,父亲成了走资派被造反派剥夺了工作的权力,苏晨霜和苏晨雪姐妹俩年纪又小,一个家里里外外就只有母亲瘦弱的肩膀一头挑着。这些年来国境家境渐渐地好了起来,母亲也日渐见老了,好不容易现在可以歇歇脚了,过上几天的清闲日子,却又进了医院。苏晨霜想到此一阵阵的内疚如同浪潮般地,拍拍打打着冲上自己了的心头。
这些年来,眼见得晓晓渐渐长大,自己曾不只一次地想过,等晓晓能独立后,自己一定要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好好地陪陪老人家说说话,陪着他们开开心心地度过晚年。然带着晓晓来到新加坡之后,这一愿望别说一时半刻实现不了,就连现在母亲生病,自己都不能陪伴在身边,她老人家内心一定是十分失望的。苏晨霜咬紧着嘴唇一边沉思着,竟忘了自己正在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了。直到晓晓回到家里一连喊了几声妈妈,苏晨霜才回过神来。晓晓噘着小嘴说,“陈老师说你拿了东西就下来,张中子的爸爸还等你呢。现在他们才刚刚走。”苏晨霜嘴里哦哦哦,心里却是什么也没听到。
苏晨霜天天都往国内打电话,几天后得到了晨雪的确切消息,说母亲经过几项全面检查,发觉肺部的阴影只是一般性的钙化。医生说母亲年青时应该得过肺结核,只是自己不注意调养加上营养不良,所以身体一直虚弱着。听了这话苏晨霜怎么也想不起来记忆中的母亲曾经有过长时间发低烧咳嗽甚至吐血的症状,想来母亲那时候为了一个家是极力地隐藏自己的病情了。
苏晨霜回想起自己那缺衣少食的童年时代,深深感到母亲里里外外长年累月持家的不易。再想想自己离开父母已经快两年了,平时里总忙着照顾晓晓也没想到要回家看看,这些年母亲日益衰老,今后和苏晨雪一起,母女仨共同生活的时间怕是不再会多。于是,苏晨霜决定趁晓晓这个星期小六会考完了就带着孩子回国一趟。
但是,苏晨霜的这一打算却被林佳华给阻止了,林佳华说目前补习中心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这一阵子,英文补习班如愿地办了起来了,陈文强也来担任part―time的老师,效果比原先想象中的要好,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家长比以往多了许多,几个老师忙着招乎都来不及,估计接下来因为学校假期的缘故,不少的家长还会把孩子送过来。苏晨霜原先想以母亲身体不太好为由坚持要请假,但是听着林佳华用嘶哑的嗓音说着自己的难处再看看林佳华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心软了,再想想自己到底还是在资本主义国家端的是一捏就碎的泥饭碗,便强行地在心底里说服了自己千万不要任性而为。苏晨霜决定还是让晓晓一个人先回家陪陪外婆,不管怎么说把晓晓送回去对母亲也是一份安慰。她匆匆地赶到旅行社给晓晓订下了往返机票。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九节
傍晚时分,苏晨霜和晓晓来到了第一候机大厅。“时间还早,晓晓,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办完了登机手续,苏晨霜拉着女儿往不远前的坐椅走去,女儿要独自飞行四个多小时呢,苏晨霜心里多少有点舍不得,这可是孩子第一次离开母亲独立远行。苏晨霜伸出胳膊亲呢地搂住了女儿,晓晓的头就势往母亲的肩上一歪。“晓晓,你又长高了。”苏晨霜对女儿说。做妈妈的总喜欢用自己的身子来丈量孩子的高度,比划着孩子心里头便充满着喜悦充满着自豪。两年前,母女俩初到樟宜机场时,晓晓东张西望地被母亲牵着走着,那时的晓晓头顶刚刚伸过母亲的肩,连两条弯弯的眉毛还没露出来呢。时间过得真快,晓晓也长得真快。
“妈妈,你是等我回来再找房子还是自己先去找房?”晓晓与母亲在大厅里椅子坐下后突然想起上次母亲和陈文强之间的约定,便关切地问起了母亲。孩子是长大了,连说话的口气也渐渐地成熟,知道与妈妈一道为生活操心了,苏晨霜心里多了一分安慰。她笑了笑,拍拍晓晓的头,说,“等你回来吧,陈叔叔说过了,就是卖了房也要有一两月去办手续,所以,妈妈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找房。”
晓晓又说,“妈妈,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整天只吃快熟面或者剩饭,这样身体会搞坏的。”晓晓说得很认真,苏晨霜听得很暖心,回答说“那当然,我一个人哪里去找剩饭吃?”晓晓翘起了小嘴,“当然有了,你一天煮三四天的饭,吃来吃去全都是开水泡饭加上一点榨菜。妈妈,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要告诉外婆了。”苏晨霜一听,忙把脸板了起来,说“晓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能乱说的,你知道外婆本来就在生病,要是听了你的话病就好不了了。”晓晓点了点头,认真地说“这我知道,妈妈。”苏晨霜这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候机大厅里灯火通明,柔和的灯光从四周很温馨地洒落了下来,让来来往往的人有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脚步便不再匆忙。苏晨霜与晓晓母女俩坐在一旁窃窃私语着,苏晨霜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女儿听:到外婆家要懂事听话,对外婆外公多说说新加坡的见闻,让他们高兴高兴。外婆身体不好要多陪陪她,出门过马路时要记得搀扶好她。电视要少看,看多了对眼睛不好。还有,抽空看看英文书。这次的小六会考晓晓感觉考得不错,数学科学华文拿个A*应该是没问题,就连最担心的英文也发挥得很好估计也能考出一个A。但是,不管怎么说都要认真地背些英文单词为上中学做些准备。
晓晓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到底还是孩子,听多了母亲的唠唠叨叨就有点心不在焉了,突然,她像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母亲说道:“妈妈,你还记得我们刚来时,我放在那棕榈树下的雨花石吗?”
苏晨霜一愣,想起来了,是有那么回事。两年前,晓晓跟着母亲东张西望地走在这宽敞的大厅里,当她看到一棵棵高高的棕榈树竟然生长在自己的眼前时,吃惊极了,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母亲,这些树是真的吗真的吗?当得到苏晨霜肯定的答复之后,晓晓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粒雨花石轻轻地放在了棕榈树下,说是送给大树的见面礼。那时苏晨霜想这是孩子的童真,只是一时的好奇而已,想不到今天晓晓还真能记起。
晓晓显然兴奋起来,拖起妈妈就往前走:“妈妈,我们再去那里看一看,看看我那雨花石还在吗?”苏晨霜笑着说:“都过去快两年了,早就给人家捡走了吧。”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四处挂着突突跳跃的电子时钟,算算登机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充裕了,于是委婉地劝着女儿:“还在楼下的入境厅呢,我们还得下楼。要不,等回来时再去看吧。”然晓晓兴致勃勃,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母亲,苏晨霜也只好任着孩子拖着了。
雨花石果然已经不在。晓晓低着头找了半天没找着,懊恼地站在棕榈树前小嘴嘟嘟地嚷道:“怎能说没就没呢,这雨花石是我给新加坡的见面礼,上面还有我的大名呢。”
苏晨霜怜爱地望着女儿,心里很是复杂,眼前接着浮出了朱正同的身影。这些雨花石是几年前朱正同从南京到福建看望晓晓时带来的,上面刻着晓晓的名字和生肖。晓晓对此十分珍惜,一直把它带在自己的身上。那天一下飞机在这棵挺拔的棕榈树下,晓晓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口袋里挑出了一颗放在树下,嘴里还喃喃有词,大约是希望自己在这里一切顺利吧。这些年晓晓已渐渐地长大,若是有朝一日真的知道了自己身世,会以怎样的心态来看待和理解着这段‘欲说当年好困惑’的往事?苏晨霜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孩子的身上。此时晓晓,犹如在森林中迷失了路途的孩子,几分焦急几分不安。
苏晨霜暗自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朱正同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也理解晓晓此时失落的心情,于是,一边安慰着孩子一边也低下头帮助寻找。母女俩围着那棕榈转了半圈,正认真着,耳边忽然传来了两声招呼:“晓晓!”“苏老师!”苏晨霜和晓晓同时吃了一惊,立即抬起了头,眼前站着了邵燕静和张中子。
晓晓绽开了笑脸,欢快地喊道:“邵阿姨,中子,你们也来了。哦,叔叔您好!粒子,你好吗?”
但是,苏晨霜却没作声,她脸色苍白如纸,两眼直愣愣地注视着眼前这位高大挺拨的男子。静静地,静静地宛若木雕。
邵燕静半拉半推着自己的丈夫,走到了苏晨霜的面前,热情地介绍说:“力浩,这就是苏老师,我跟你说起过的,晓晓的妈妈。苏老师,这是中子的爸爸。你看他多了不起,刚从上海飞过来,我们全家人都来机场迎接他。”
时间在这一刻顿然凝固了,苏晨霜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觉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还是邵燕静,她先是侧着头看看自己身边的丈夫,又抬起眼看看面前的苏晨霜,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笑着又继续往下说着:“苏老师你别介意,我丈夫不太喜欢说话,你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看到陌生人就是不开口。这是多年来的老毛病了,我怎么说也改不过来。哦,力浩,苏老师和我是好朋友,我们之间都是很随便的。”邵燕静顺手牵起了一边的粒子,侧过头来,无限温婉脉脉地看着眼前自己的丈夫。
苏晨霜终于被邵燕静的一番话惊醒过来,如同被一股强电流突然击中似的,她心里一个哆嗦,顿然醒悟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的一切。苏晨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张家夫妇拉开了距离,并把目光从张力浩的身上坚决地收回,看着邵燕静她认认真真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嘶哑地,用生疏得难以置信的声音说道:“我叫苏晨霜。”
“张力浩!” 张力浩说得更简短。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一节
阿宝不见了。秦苓急得六神无主。
今天是学校考试成绩公布的日子,一早出门时,秦苓还交待阿宝放了学后要快快回家,早一点让妈妈知道成绩。近一年来的时间,秦苓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也就是为了能听到孩子的好成绩呵。阿宝乖乖地点了点头。
阿宝是个乖巧的孩子,平时学校两点放学他一般在两点十五分左右就能到家。进门前总是像个得胜将军般地大声地嚷道:妈妈,我回来了!然后秦苓一边忙手忙脚地把孩子拖进冲凉房一边嗔怪道:小声些,这么大声全让隔壁给听走了。母子俩嘻嘻哈哈地笑着说着一天下来的所见所闻,其乐融融。等阿宝冲完凉走了出来,秦苓便要把他拉到门前,说是给他擦干头上的水滴,门前风大,能把毛耸耸的头发吹得干些,其实秦苓是满心欢喜地等着与左邻右舍打个招呼,和别人唠叨上三两句的家常话。
下午三四点钟,在组屋附近走来走去的大多都是一些家庭主妇或是老阿伯老阿妈之类的,到楼下NTUC去提来一卷厕所纸或一瓶洗洁剂回来便在楼道上停下脚步,看到秦苓母子俩总是能找到几句家常话:“你儿子回来了?真乖。”“是啊,你看他,跑得一身都是汗,天天都是这样,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要我操心啊!”“快了快了,孩子都是这样,今天还是一个小瓜,明天你就不认识了。你看我家那儿子,他外婆三天不来,就发现他又不一样了。”“你命好啊,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好啦,你命更好,你看你这儿子,额头宽宽的,有福相啊。”
这左邻右舍之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秦苓开了口和别人说上了两句话,自己便是心满意足,刚来的时候老听说新加坡人如何看不起中国人,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每一个新加坡人都是这样,比如说洪来福,就是一个热心人。还有这邻里之间,大家还是挺友好的,拉上个家常什么的都是挺顺口的,再加上有人夸奖自己的儿子,这话听着心里就是舒畅,结果十多分钟过去,阿宝这颗小小的脑袋一个个的回合擦了下来,擦得头皮直发亮。
但是今天,秦苓从下午两点三点四点五点直等到太阳慢慢地褪了色,还没有见到阿宝出现在房屋门口。起初,秦苓还能控制住自己,仅仅是一边做事一边心神不定地多张望几眼着墙上的挂钟,到后来便坐立不安了,两只手总是放错了地方拿错了东西,两只脚不由自主地从大门走到窗前,再从窗前回到大门,不停地来来回回地如同挂钟里叮铛作响的钟摆,一颗心则七上八下,没了个着落点。
秦苓自从搬进吴家专职做家务后,每天只是早上出门一趟去楼下的巴刹买菜,回房后要煮饭擦窗抹地洗衣烫衣,等孩子们陆续放学归来吃过晚饭,还要照看着义文和义新做功课,从早到晚时间都排得满满的,连想歇一口气都要找个空档。刚搬进来那时,秦苓曾提出每天下午要有时间去学校接孩子,但是吴太听后一脸顿时黑呼了,乌云密布了,说:天——哪!那我们每天要给你多少时间去接孩子呢?你能肯定你去接了孩子后能准时回来吗?你能肯定你从外面回来以后能把饭菜按时煮好给几个孩子吃吗?啊!我这两个儿子正在长身体,是不可以随便饿的这你要知道!
吴培其则抑扬顿挫地叹道:这孩子么总是要长大的,做母亲的不可能一辈子跟在后面帮着提书包,是吗?你们中国现在最提倡让独生子女独立生活,说是要个孩子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这是我前两天刚上网从<联合早报>上看来的。提起网络吴培其就满脸发光,兴奋了,自从失业以后他就渐渐地迷上了网络,起初只是为了解解闷,后来发现在上面敲敲打打发表自己的高见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或许哪一天他的言论被某一长官不小心给看重了,自己就有出头的希望了。
现在他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着:想想当年,我们义文义新读书的时候也是没人上学校接的啊,我们新加坡比你们中国更早,那时候就提倡孩子要独立成长了。你看现在,他们俩兄弟天天都是自己回家,多好,让我们做父母的放心。我们这才是真真地锻炼孩子,俗话说的好……这几分钟话说的秦苓再也开不了口。于是这秦苓平日只好等待了,要是哪一天吴太叫嚷着腰酸背痛不肯出门,秦苓才能像中了大奖似的,才有机会让吴太给个三两个小时,冲出门去痛痛快快地办一些重要的事情,再顺便去接一接孩子。这阿宝若是在学校门口见着了母亲,往往会一蹦三尺高,兴奋的手舞足蹈,小脸通红发亮。
这些天,吴义新考完小六会考不用去学校就去父母的手机店里或是同学家玩耍,完够了才回来吃饭。而吴义文读的是中学,放学后还有课外活动一般是七点多钟才到家,秦苓怕两个孩子回来就要吃饭,所以不敢随意地走出房门,只能在家不安地等着,像热锅上的蚂蚁毫无方向不知所措地转来转去。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二节
无奈之中,秦苓想起了苏晨霜,苏晨霜对这间学校对阿宝都熟悉,当初就是苏晨霜的帮助阿宝才顺利地办好了转学,这时候也只有再找她帮帮忙了。秦苓联络上了苏晨霜,前言不搭后语地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些。苏晨霜当时正出了补习中心往回家的路上走着,断断续续地听懂了对方的话,答应秦苓尽快赶到学校去帮助她去看一看。其实,苏晨霜的声音很嘶哑很哽塞,像患上了重感冒久未治愈,听起来有点苍白有点脆弱甚至还有点虚幻,但是秦苓不会注意到,秦苓自己心急如焚。
半个小时后苏晨霜回话来了:学校早已没有了任何孩子的身影。秦苓听了这话揪心了,一句话都还没张口说泪水就哗啦啦地往下落。恰好这时吴义文推门走了进来,秦苓便急急忙地对着电话吼道:苏老师你在学校门口等我一下。于是三言两语地给义文交待锅里的饭菜,即刻冲出了房门。
苏晨霜按照秦苓的意思等候在学校门口。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学校对面的组屋楼层灯光一排接着一排接力赛似地全都神气活现地亮了起来。晚风轻拂而来,远处近处的花草树木在灯影下和风晃动着,快快乐乐地,充满着对明日生活的向往与憧憬。苏晨霜独自一人斜斜地依在路边大树下,静静地,无声无息地,远远地看去只像是大树身旁被谁无意扔下的一根孤独拐杖,路过的人谁也不肯多看上眼。
待秦苓的身影有远而近,苏晨霜的身架子方才晃晃地离开大树。她迎上前去,打起精神认真地问道:“阿宝回到家了吗?”秦苓顿时泪眼朦胧了,摇了摇头,哽咽着说“苏老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苏晨霜怔了怔,这情形自己也曾有过,那一年,张力浩乘着飞机去了美国,自己不也曾哭着对母亲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一恍忽着,秦苓就整个人往前歪歪地倒了过来,苏晨霜一急方才回过神来,忙伸手扶住了秦苓肩膀,说“冷静些,别太担心,去阿宝的同学家找过没有?”
秦苓又摇了摇头,说没有,阿宝从不去同学家玩的。秦苓边淌着泪边告诉苏晨霜阿宝今天拿成绩的事,苏晨霜听着心里头多了几分的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因为成绩不理想而不敢回家呢?这样的话找起来就麻烦了。很多年前,张力浩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情。那时,才十二岁的苏晨霜硬着头皮壮着胆在黑暗中陪着泪眼昏花的张妈妈到处寻找,直到快深夜才在学校后山脚下找到张力浩。张力浩还开心得很呢,他正坐在草地抬着头一颗颗地数着天上闪闪烁烁的星星,张妈妈又气又开心,顾不上擦拭自己的眼泪一手把儿子拉了起来拖进自己的怀里,而张力浩却嚷嚷道,别打扰我,我快数完了。那时的张力浩,还真有着一股邪门的认真劲,苏晨霜嘴边露出了不经察觉的微笑。
突然,秦苓紧张地拖住了苏晨霜的手臂,把苏晨霜狠狠地吓了一跳,原来有两个警察正往这边过来呢,是巡逻的吧?要不过去请他们帮个忙。这话到了嘴边却苏晨霜给咽下喉去了,苏晨霜猛地想起了秦苓曾进过警局一事,再看看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担心她会受不了,会把事情往坏的方面去想。于是,苏晨霜无可奈何地说:“我们还是先在附近再找一找吧,或许孩子一时贪玩,忘了回家呢,我家晓晓有时也会这样。”说这话时警察正踏着步子走过两人的身旁,秦苓看着远去的警察,回过头来感激地看了看苏晨霜,点了点头。
两位母亲沿着学校到组屋的路钱来回走了两趟,一路寻找着呼唤着,然依旧毫无收获。期间,秦苓还打了电话回家,秦苓出门时匆匆忙忙,连个电话也没带,所以用的是苏晨霜的电话。是吴太接的电话,说没看到阿宝回来,一边说着吴太一边大着嗓门催促着两个孩子快快吃饭,说饭菜都凉了,也没有人来照管着,这家有人跟没人一个样。这语气说得冰冷冰冷,让人透着心寒,秦苓在电话这头听得很清楚,心里头泛出了阵阵的酸味,慢慢地溢满了整个身心。她无言地关了电话,紧接着身子一歪,人就靠在了苏晨霜的身上。
苏晨霜自己也是身子发虚脚底发软,现在只能拖着拉着秦苓在组屋楼下的坐椅上先坐下来。苏晨霜问秦苓阿宝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或是特别喜欢的事情?想找一找可能的线索。然秦苓的脑子里已是桨糊一片,只是一再地摇头,起先,秦苓口中还呐呐地念叨着阿宝阿宝,对苏晨霜说我们阿宝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没我的话是不会乱跑的。这语气这语调让苏晨霜想起了鲁迅笔下那一被冬天的狼吃掉孩儿的祥林嫂,再看四周一片寂静,心里有点发毛。后来,秦苓却是沉默了下来,大约是心力憔悴得连话都懒得再说,于是两人便默默地坐着。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三节
夜色是愈来愈黑了,组屋楼下来来往往的大都是赶着回家的上班一族,谁也没多注意这两个心事重重的普通女子。苏晨霜望着面前匆匆忙忙的脚步,心里头却慢慢地涌上了一阵阵空空荡荡的感觉,一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给掏空了似的,轻飘飘地不知所向,要是有个人在身旁给自己出出主意就好了,呵,要是张力浩在身边,就不会这般的孤独这般的无助了,张力浩总是那么顽皮,让人时时刻刻都能放松下来。
苏晨霜还清楚地记得刚进中学的那一天早上,苏晨霜正在课室里办理入学手续,紧张地回答着面前陌生老师的提问:喜欢数学还是语文?喜欢和同学一起玩吗?爸爸妈妈关心你的学习吗?哦,你的数学成绩不是太好,到了中学要认真抓紧赶上啊。突然,一个递着平头的小男孩子跑了过来,大声地嚷道:“老师老师,毛主席最新指示又发表了。”那时节正是*后期,政治气氛愈浓烈地像原子弹爆炸时的那朵蘑菇云似的,老师听这一嚷,急急忙忙地停止了询问,转身向男孩子问道:“什么指示?”小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须,放,屁!”老师先是一愣,继而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拍,大声地说:“张力浩,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张力浩脸蛋通红,但却是一本正经地说:“毛主席真是这样说的,刚刚广播里才广播的。不信,你问李老师去。”说着就伸过手去把桌前的老师往外拖。那老师一听广播里已经广播了,便改了脸色,认真地说:“不用不用,我知道了,毛主席说不用放屁。““是不须放屁。”张力浩认真的指正着老师的错误。“好,不须不须,不是不要。”那老师像个小学生一样,很是认真地回答。站桌前的苏晨霜实在忍不住,掩起嘴笑了。
苏晨霜的回忆被口袋里的电话无情的打断了,电话铃声很快乐地在歌唱,在静静的夜色中格外清脆。苏晨霜掏出电话瞄了一眼,心里砰然一跳,糟了,误了陈文强的大事。上个星期陈文强到补习中心来上课时就和苏晨霜约定好,今晚他要带着买主来看房。苏晨霜刚才只顾着匆匆忙忙赶到秦苓这边来,却没想到应该与他说一声。电话里的陈文强说他已经带着人来到了苏晨霜的楼下,问现在上楼方便吗?苏晨霜只好对陈文强说抱歉,她把阿宝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说明自己现在并不在家。谁知这陈文强听了,立即说房子先不看了,他问清了苏晨霜现在所处的位置,说了一句你们别走就在那边等我。还没来得及等苏晨霜张口说些什么,陈文强这边就把电话给关了。
苏晨霜无意识地把弄着手中的电话。她看了看秦苓,秦苓双手捧自己的额头,弯腰苟偻,一声不响地,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的言语,活生生一块千年古堆里的活化石。苏晨霜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事是不应该打扰陈文强的,苏晨霜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更何况人家今晚还是有要事在身。
但是现在,秦苓这副模样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而苏晨霜自己也是束手无策,晕头转向地不知何去何从。两个女人如同一对无头苍蝇在黑暗中瞎碰乱撞,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眼看着天色已经完全地黑暗下来,要是再找不着阿宝的话是真的要上警察局报案吗?就是上警察局,也要有人能帮忙才好,至少,能说上两句英文,能冷静些把事情说清楚。张力浩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听话口音还是没有变若是他现在在身旁,这件事情就会简单多了。怎么搞得?自己怎么又想到了张力浩?现在在身边的只是秦苓。这一次倒是苏晨霜自己把思路给拉了回来,她望了一眼身边的秦苓不由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依着秦芩现在做悄悄地做家政养着孩子的身份,如果去找警察的话会不会有麻烦?到时是害了秦芩还是帮了秦芩。想到这里,苏晨霜把无奈地电话重新放进了口袋,此时此刻,陈文强肯赶过来帮助一把总比俩个女人如瞎子般地摸象要来得好。
苏晨霜轻轻地摇了摇身边的秦苓,秦苓正在独自抽泣,借着苏晨霜的手势她一头歪在了对方的肩头上,苏晨霜心情愈发觉重起来,肩上像似挑上了八百斤。
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在苏晨霜和秦苓面前缓缓停下。苏晨霜以为是陈文强,心里一边想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一边抬起头来刚想说上一句“你好”,一定神方发觉眼前是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张眼看去,那男子并不是坏人模样,衬衫西裤笔直,宽宽的额头已经有些秃顶,剩下为数不多的头发则整整齐齐地往一边倒去,看上去是个有文化有品位也有事业还有一把年纪的成熟男子。他也正瞪着两只不算大却炯炯有神的双眼细细地看着愁眉不展的苏晨霜和暗自抽泣的秦苓,一会儿摇头向左,一会儿又转头向右,像孩童手中玩的拨浪鼓般,两只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眼前这两个女人。
第四节
“你是……?”苏晨霜一脸的疑惑,她目光已经抬起,就没办法再回避了,只好继续问下去:“请问你有事吗……?”
那男子咧嘴一笑,反问道:“你们有事吗?”
苏晨霜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人到底何时出现从何处飘来是何方人氏。
那男子不介意,接着问道:“你们是中国人?”
“是。” 苏晨霜回答很简单。
“看样子像是陪读妈妈?”
苏晨霜不由地一个苦笑。这年头在新加坡,只要是差不多是中年的中国女子,人家往往就猜测是陪读妈妈了。以前苏晨霜听人这么描述时还不以为然,今天遇到了,才相信这话是真的。
那男子又笑了,一脸的笑意:“你们遇到了什么事情?要不要我帮忙?”
苏晨霜认真地打量着对方,看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她还是面挂着微笑摇了摇头。
那男子还是不介意,自顾自地往下说:“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看到你们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事,才多问了一句。”边说着,他边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苏晨霜。苏晨霜疑疑惑惑地接了过来一看,名片上写着“李群和”三个字,旁边还注明:星扬电子集团公司总经理。张力浩应该也是有名片的,晓晓说中子的爸爸是大公司的老板,那么,这气派肯定不比眼前这李群和差。苏晨霜只顾着这样想着,没顾上回答。
“需要我帮你们吗?”对方见这俩个女子都没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又多问了一句。
“哦,没有没有,”苏晨霜惊醒过来,很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了,我们只是累了一点,想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没什么事。”她完,她把目光转向了秦苓,希望秦苓能和着她的话说一句,让对方明白她们确实是什么事也没有,可是秦苓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拿着一张纸巾悄悄地擦试着自己的眼睛。
李群和很宽厚地笑了一笑,他似乎很相信也很理解苏晨霜所说的:真的没事。他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人这一辈子就是平平安安地没事就好。要是累了,就多休息一会儿吧。”李群和的声音很温和很平静,在静静的夜里低低地回旋着,听起来让人感到很舒适。说完这话,他又把目光转向了秦苓,认真地打量着秦苓,这下没等苏晨霜再说些什么,就转身外远处走了。苏晨霜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里多少有点懊恼自己刚才太冷淡了一些,看来这人并不是坏人也没有什么坏心。唉,自己这些年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第一眼看到陌生男性总是百般警惕地猜想这到底是不是坏人?以前,和张力浩谈恋爱时可不是这样的,那时,与张力浩肩并肩地走在路上,看到迎面走来的人不管熟悉还是不熟悉,都微笑着开心着。后来张力浩还提醒自己,女孩子还是严肃一点好,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与对面的人都是好人。呵,那时候听这话还把它当作张力浩在吃醋呢。正这般想着,这李群和又回转了过来,这次他手上多了两杯美碌。一杯他拿给了苏晨霜,一杯则递给秦苓。
“这,不好意思。” 苏晨霜想拒绝,所以没伸出手去。秦苓更是没抬头理会,
李群和也不着急,他把美碌放在了两个女人的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巾擦了擦自己刚才被杯子里晃荡时弄湿的手,然后温和地说:“一杯水就不要客气了。我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看你和你的朋友比较累,所以才想到要帮你们买一杯水。这水又不值钱,你们别往心上去。”“哦,哦,”苏晨霜嘴里应着,心里却是想起了张力浩当年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与你面对的人都是好人。”
“喂,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等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啊!”一个急促高亢的女声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让苏晨霜吃了一惊,思路彻底地回到现实中来了,连秦苓也吓了一跳立马抬起了低垂的头。一个着装时髦,横眉竖眼的女子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这三个人的面前。两只凤眼忽左忽右,往李群和与苏晨霜秦苓身上不断地扫描着。只有李群和面带平和微笑着,这个女子应该与他有关。
第五节
那女子见李群和还在笑着,有点儿恼怒了。她一个箭步地跨到了李群和的面前,仍是那么急促,那么高亢,带着几分的骄横也带着几分的委屈:“笑笑笑,你就知道笑笑笑,看到什么人你都是笑,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楼上等你?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苏晨霜不作声,听口音她迅速知道这是一个来自中国北方的女子,说得一口漂亮的京腔,话语中不但感情丰富且爱恨分明。但是她不明白这个看上去才三十出头风韵十足的时髦女子与五十来岁,头发都已经半秃的李群和是什么关系,再说这时候也不能作声,她只能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脸上原先的微笑,尽管那微笑已经有了一点僵硬。
李群和依旧还是笑,但是有点无可奈何,他说:“素娴,我知道,我这不就是往楼上走么?你只要再等一下下……”
严素娴放低了声调,但语气中却是不依不饶:“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你总是天天这样说,你总是这样说了一遍又一遍,让我等了一下又一下,你还想再让我等多久呢?”这口音确实好听,抑扬顿挫腔正字圆,只是不知怎么地,却带着一阵幽幽怨怨的哀叹,犹如一首委婉的哀乐,在苏晨霜心头久久地缠绕着。
李群和收起了笑容,变得低声下气了:“看你,素娴,有事我们回家说好吗?在外面说这话不太好吧。”说完他认真地看了看苏晨霜和秦苓一眼,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严素娴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道:“我从来都以为,你应该是不知道我们也有家的。”苏晨霜心愈往下沉,这话怎么听,都分明是一首怨妇曲。
李群和嘿嘿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哪能没有一个家?”那语气中,是无可奈何的自嘲。
严素娴却是淡淡一笑:“年纪大了,家也多了,男人大都这样。”
李群和不好意思了,降低了声音道:“你胡说些什么啊?”说着就伸出手去轻轻地拉一拉严素娴的衣袖,严素娴一把给甩脱了,却是提高了声调成了一声的尖叫:“谁在胡说啊?你说你说,你这样对我的一片好心,还说我胡说,你有良心没有啊?”说完了这话,那脸竟像是变魔术似的,忽啦啦地落下了滴滴泪珠。苏晨霜不禁地看呆了。
那李群和慌了手脚,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递了上去,连声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胡说,行吗?你别哭了,哭多了不好,对自己的身体不好。”
严素娴却是哭声更大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下,嘴里断断续续地发着声音,谁也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苦了李群和,左劝右劝都不是,连手脚都没地方摆了。
苏晨霜有点看不下去了,她好心地劝着严素娴:“别生气了,李先生也是刚刚才走到这里,才说了两句话呢。”
严素娴一下子停止了哭泣,她警觉地抬起眼看了看苏晨霜,不怀好意地说:“刚来你们就这么熟悉了啊?我还经为你们原本就是朋友呢。”
苏晨霜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觉得对方的话中有话,不想再接下去。苏晨霜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
严素娴却正是这种没事找事的女人。她现在不哭了,她由上至下认真打量了苏晨霜一眼,说:“刚从中国来的?”
“来两年了。”苏晨霜照实回答。
“还好,我来三年了。”严素娴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还没找到朋友吧?”
“唔?”苏晨霜不太明白。
“我是说,还没找到给你们买美碌的朋友吧?”
这……,苏晨霜脸色变了,这女人,怎么这样说话?
“没关系,”严素娴不紧不慢,“总是会找到的,中国女人么,总是让人喜欢着呢,是男人,特别是新加坡男人,没有几个不上钩的,这是我在新加坡生活三年的的体会。”
“素娴!”李群和笑容收了起来,“她们和你一样,也是带着孩子来读书的陪读妈妈。”
“又是陪读妈妈,所以你就特别有同情心了?”严素娴冷冷地说道。
“素娴,你有什么不高兴对我说好了,你不能这样说别人,她们跟你不认识。”
“那么,她们跟你认识?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多的陪读妈妈?我怎么不知道?”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节
“素娴!”李群和低声长叹:“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停顿了一会儿,又低声地开口道:“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说来你也算是个识文断字的人,还说自己喜欢写写诗歌散文,可是怎么会这么没同情心?”
“同情心?”严素娴冷冷地看着李群和,“你以为每一个人都一定要有同情心?会写诗歌会写散文怎么啦,这说明我有文化会写作你知道吗?这跟同情心没关系,再说,我到处去同情别人,别人谁来同情我?”严素娴一改幽怨的语气,咄咄逼人理直气壮地说着,李群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再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头上仅剩的几个秃发无遮无挡地飘了起来。突然,严素娴又语气一转,脸上的冷淡变成了一种热切的盼望,“其实,我也只想让你快点回家。家里少了一个人,就冷清了许多,整个房间都变大了。你知不知道,我和鹏鹏一直在等你,桌上的饭菜都冷了,我们还在等,等你等得有多辛苦呵!”
李群和听这话急了,他问道:“鹏鹏在等我吗?你们饭还没吃在等我吗?你怎么不早说?”
严素娴一肚子的委屈顿时化成一个个字符从嘴唇里慢慢地吐了出来:“我早说,早说有什么用啊,你想在这里说话我还能不让你说吗?你想都能想到我们母子俩正在饿肚子啊,你要是想到了还需要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是啊是啊,我是应该想到了。”李群和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面对着苏晨霜和秦苓这两个陌生的女子,他不好多说什么,一个苦笑然后就把接下去所有想说的话全吞进肚子里去了。这一笑,倒给苏晨霜一种很好的感觉,感觉上这是一个能宽宏大量,知道顾全大局的男人。不知怎么地,她倒有点同情起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李群和了。
秦苓依旧茫然地盯着两眼,注视着眼前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静静地,不说一句话。此时此刻,除了儿子阿宝,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李群和伸出自己的胳膊,熟练地挽住了身边的素娴,就势一个转身,“走,快和鹏鹏一起吃饭去。”还是一脸怒气加怨气的严素娴看来是没有想到李群和会突然有这样一个亲热的动作,一个没站稳,几乎就跌进了李群和的怀抱。她趁势伸出两只圆润的胳膊及时环住了李群和,在李群和簇拥中跟着这个男人一步步地向前移动着自己的脚步。没走两步,她却偷偷地回过头来,对着苏晨霜露出了一个很诡秘的微笑。这个微笑让苏晨霜愣住了,她不知这个严素娴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从哭到笑态度怎么会有这样180度的大转弯,也搞不懂这个身后灿烂的微笑是什么含义。这严素娴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这李群和到底又是怎么样一个男子?一个是中国陪读妈妈,一个是新加坡男人,凭着自己的感觉,苏晨霜觉得这两个人关系有点玄乎,不是亲人却是亲人,特别是严素娴,像似有着满腔的愤怒却在瞬间化成似水柔情,感情如此大起大落,或许有着不平常的经历,也或许跟自己一样,在感情上,在婚姻里有着不同寻常的过去呢。她就这样静静地打量着李群和与严素娴亲密离去的背影,静静地感受着自己内心地孤单与寂寞,连陈文强何时走到面前都没察觉到。陈文强走到面前来不及和苏晨霜说上一句客气话,开口就问:“孩子找到了吗?”
第七节
73
苏晨霜不知怎么地,听到这句话心里头忽地一热,这眼泪珠儿就争先恐后地想蹦出来。这般束手无策之际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且是专门赶来相助的,那种感觉真就如在长江防洪堤上见到了亲人解放军,除了落泪之外还能够做些什么?然苏晨霜毕竟还能保持理性,很快明白过来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她控制住自己失态,极力平静地回答道:“还没有。”“附近都找过了?”“找过了。”“都没有?”“是的。”“那打算怎么办?”“还不知道。”这两人简短的一问一答倒惊醒了一旁昏昏沉沉的秦苓。秦苓抬起头一眼看见眼前又站着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这次脑袋瓜立马转动起来,竟脱口而出:洪来福!
洪来福?洪来福是谁?陈文强和苏晨霜急急忙忙地问道。秦苓这下神志是完全清醒了,她告诉说洪来福是她认识的一个朋友,不,是阿宝的一个大朋友,阿宝很信任他,如果有事的话可能会去找他。接着她呤诗般地背出了洪来福的电话号码。
苏晨霜来不及责怪秦苓为何不早说,她立即拿出电话拨了过去,拨号铃才响一声电话里就传出急切切的“Hello!”苏晨霜也不肯问候,一开口就是“阿宝在吗?”对方更省略,只说“在!” 苏晨霜立刻把电话交给了秦苓,自己双膝一软,一屁股跌在座椅上。
电话里说不清楚,或者说此时的秦苓根本无法完整地用语言表述她与洪来福之间的通话。总之几分钟后,洪来福带着阿宝就来到了面前。秦苓见到失而复得的儿子,一把搂在怀中,喜极而放声大泣。
阿宝懂事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手,一把抹去了母亲的泪水,在母亲的怀中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去向。
这次年终考试,阿宝以华文和数学都到了满分的好成绩拿到了总分全班第一。在老师公布成绩的那一时刻,阿宝从自己的座位上兴奋地跳了起来振臂高喊:OK,我赢了!就像在世界杯上,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捧回了大力神杯,那般的自豪那般的雄壮。然而还没等老师和同学们反应过来,阿宝却坐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把头埋在课桌上鸣鸣地哭了,把老师和同学都搞得莫明其妙。放了学之后,老师把几位考试取得好成绩的同学留了下来,说请大家去麦当劳,阿宝也在其中。在麦当劳里,老师单独地与阿宝说了好些的话。老师对阿宝说,你一定要把功课学好来,我知道很多从中国来读书的孩子,妈妈们为了你们很辛苦地在工作,赚钱来让你们好好读书。阿宝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认认真真地点着自己的小脑袋。
就这些?秦苓似乎不太相信。苏晨霜也不相信就这么简单,她知道老师是不可能把一个孩子留下那么长的时间的。
阿宝抿紧了小嘴不肯再说话,像是在保守什么秘密似的。
洪来福看了看阿宝,再看了看母亲秦苓,把接下来的事情往下说了。
洪来福说,“阿宝从麦当劳出来后就跑到我家来了。我今天刚好有事放工迟了一点,所以他一个人坐在组屋楼下等着,我不知道他等了多久的时间,等我看到他时天已经黑了,我联络了你的电话,可是你电话没人听。我担心你等的太久等的焦急,怕你等着受不了,所以就快快地把他送过来了。”
听完这番话秦苓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起伏了,她又落泪了,起初还只是豆大的泪珠叭达叭达地往下落,继而嘤嘤地哭出了声。她搂着儿子哭着说:“阿宝,你知不知道啊,妈妈找你找的好苦,妈妈是心里苦啊。妈妈这一辈子辛辛苦苦地做事赚钱,苦一点累一点都没关系,就是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平平安安地长大。你怎么能这么傻呀,你一个人不跟妈妈说就跑出去,要是碰到一个坏人你怎么办?你叫妈妈怎么办?妈妈现在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叫妈妈以后怎么活下去呀?”秦苓哭得很伤心,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满腔的痛苦随着泪水哗啦而下。苏晨霜和陈文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洪来福却像是有点儿知情,他一言不发地,把眼光从母子俩身上转向了远处,似乎在黑暗中寻找些什么。
阿宝用细小的胳膊搂紧了妈妈,一张小脸满是泪水,紧紧地贴在妈妈的面颊上。他抽泣地说道:“妈妈,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不要你天天这样哭。妈妈,你哭了我心里难受。我以后再也不让你找不到了,我再也不让你焦急了。妈妈,我去叔叔那里是想给爸爸打电话,我想告诉爸爸,我考试拿到了第一名,老师请我吃麦当劳。我还要告诉爸爸,不要和你离婚。我知道,爸爸说跟你离婚你心里很难过,你天天都在哭,我常常在夜里听到你的哭声,我也睡不着觉了。妈妈,我不要你这样难过这样辛苦,等以后我长大了,我赚很多很多的钱给你花。爸爸不要你了,我要你。我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妈妈!妈妈!”
苏晨霜却是呆住了。秦苓母子的这番对话象一把利剑突然刺到了自己的心底深处,一时间,满腹的心酸往事全被一根根地挑了出来,*齐齐地列在了自己的眼前。她张开了嘴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话未出口泪珠却欲夺眶而出。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想往远处躲开这伤心的场面,谁知这脚步一踏了出去就像踩到了棉花上面,整个人歪歪扭扭木桩子般地往一边倒去。陈文强反应快,一个箭步跨上前,伸手扶住了苏晨霜。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节
目送着秦苓母子回到楼上后,陈文强与洪来福也握手道别,然后驾车把苏晨霜送回家。苏晨霜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是却是不言不语,坐在位上静静地默默地。陈文强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等到了组屋楼下,陈文强下了车帮助苏晨霜拉开了车门,他本打算送苏晨霜上楼,天色已黑加上苏晨霜身体状况不是太好。可是苏晨霜站在车边说了几句话就把陈文强的好意给谢绝了。苏晨霜说:“陈老师,对不起,今天真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这些,看到了我们女人软弱的一面。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也希望自己是个坚强的女性,只是有的时候真的是控制不了自己。谢谢你帮我送到了这里,我一个人能上楼。再见。”说完这话,苏晨霜没等陈文强的反应,就摇晃着身体往电梯前走去。
陈文强本想说自己不介意,但是这话却是没有说出口,毕竟他他现在是单独面对着一个女士,一个让人有几分尊重几分认真的女性。陈文强依着车门仰着头,几分钟后目送着苏晨霜的身影进了七楼房间,这才转身坐回自己的车上。他把双手放在了方向盘上,轻轻地一转,车丝毫不动,哦,自己的钥匙还没转动,陈文强把握在钥匙上的手拿了来,干脆停下了动作,双手离开了方向盘,轻轻地把头靠在背垫上,他想独自一个人先静一静,让心静一静,让情绪静一静,就像一列跑了一趟远路的列车,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
天空上的月亮很圆很亮,今天是十五了吧,远处还有几个人在路边烧着瞑纸,红红的火苗忽忽地往上窜着,远远地看去就是一支支飘摇不定的红蜡烛。陈文强想起妻子临行前的约定,妻子说等明年春天她会带着孩子回来,给两家已逝的祖先上坟,不管怎么说,走得再远还是华人,不能忘记自己的祖先。现在,远在澳洲的妻子该休息了吧,澳洲和这里有四个小时的时差,这时候是快凌晨了。只是,她有没有注意到今晚的月亮特别的圆,特别的亮?有没有想到自己临行前和丈夫的这个约定?
算算妻子离开自己身边也有四年了。四年前,陈文强夫妇曾带着患上哮喘病的儿子到处求医,然病情却依然顽固地守着孩子一起成长,眼看着孩子一年365天日日都在病痛中度日,特别是春秋时节病情严重的日子里,孩子发出哧赤哧赤的呼吸就像一列半个世纪前的火车那般地沉重。夫妇俩心痛得如刀绞着一般。俩人一商量,为了孩子有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妻子带着他离开了新加坡,去了澳洲。从那时起,一家人开始了两地分居生活。
长期以来,陈文强一直以为能独自出门闯荡的女人都是坚强勇敢的,就像妻子每一次回国回家,总是兴高采烈地说着澳洲的天是如何的蓝水是如何的绿,在山青水秀的大自然中,儿子是怎样的快乐怎样的健康。陈文强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远离自己家乡自己丈夫的女人,心底深处是多么的脆弱与无奈,有多么的痛苦与哀怨。此时此刻陈文强突然有了一股冲动,他很想给千里之外的妻子打一个电话,哪怕,只是听一听妻子的声音也好。
直到警察来轻轻地敲车门时方才打断了陈文强的思路。透过车窗陈文强看到了一个身着警察制服的年青挂着微笑的圆脸,他有点吃惊,是邻居家的大男孩子,前一阵子听说他去服兵役了,没想到是在警察部队。那邻家大男孩子也显然认出了他,笑得更开心了,笑完了之后才想起示意陈文强不应该车停在路道中央,虽然夜深人静,但是,还是有车来往的。陈文强点头一笑表示理解。
陈文强启动了马赛地,把车往后面倒了一倒,然后转了一转方向盘,车灵巧地转了一个弯,缓缓地向前行驶着。借着车前的灯光,他突然发现前面路边还停着一辆漆黑的小车,或许是那个人一时下车去喝一杯咖啡,大大咧咧地把车停在这路边,不知道刚才那个邻家小警察看到了没有,要是被抄了车牌那就麻烦了,想到这时陈文强不禁为对方担心起来又为自己的多虑感到好笑。然当车子转到那辆马赛地的面前时,陈文强却发觉那车里有人,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男子,冷俊地坐在位上一动也不动地,就是车灯照到了面前也没看到他回避一下,或许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才发生,比如说和太太吵了架或者是被老板狠狠地训叱了一顿,心情正烦着到这里来清静一番呢。有太太在身边,这屋子里就多一个知暖知饱的人,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呵,有事没事就是吵吵架也是一份幸福,陈文强心想。书包网 www.61k.com
第九节
张力浩坐在车里,看着对方的车缓缓地驶离了停车场,见不影了,方才转回头来。他不知道陈文强的名字,但知道这男子姓陈,中子和晓晓都称他陈老师,上次他到苏晨霜这里来接中子的时候他有缘见到过的陈老师。哦,那时候,那时候张力浩只是按照邵燕静的吩咐来找苏老师,所以,他并不关注带着晓晓来到自己面前的男子是何方人氏。
那天,陈文强带着晓晓和张中子由远而近地走来,在车前的两三米处,有一棵白玉兰树,新加坡的路边很少有这种亚热带植物,张力浩正是站在这树下等着。晓晓和陈文强还有中子,三人与张力浩相逢在白玉兰下。陈老师说,“你就是中子爸爸吧?苏老师忘记拿东西了,她拿了东西马上就来。”张力浩听了点点头回答说哦哦哦,一双眼睛却直直地注视着晓晓。晓晓站在玉兰树旁俏皮地咧着小嘴无意识地微微笑着,那神态活生生的就是一棵茁壮成长中的小玉兰,让人见了就欢喜,张力浩不由地也咧开了嘴,笑了。后来,苏老师久等不到,张力浩想是人家有事一时脱不了身,加之自己担心中子粒子这俩孩子饿肚子了,所以,带着中子匆匆忙忙地与陈老师与晓晓告别了。
今晚是个意外,张力浩又次来到这里是个意外。在公司处理完自己手头上的事务正往外走的时候,遇到了刚刚下班的财务部门主管郑明亮。郑明亮主动与张力浩谈起了公司的近来的财务状况,两人一道往停车场走去,直到了张力浩的车前,郑明亮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自己的车给女朋友驾走了。张力浩于是说,那就搭我的车回吧,我送你一程。郑明亮也不客气,先说THANK YOU。接着说出了地址:BLK57,BEDOK。一路上俩人继续地聊着刚才的话题,直到了眼前,郑明亮下了车,张力浩把车驶到前面路中央来了一个U转,才突然发觉眼前的景物特别熟悉,就是这棵白玉兰。于是,醒悟过来这里正是苏晨霜和晓晓住处,心里顿时像似被一块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变得沉重起来。
张力浩缓缓地把车驶回路边,透过车窗前的灯光,他又看到了这棵白玉兰树。难怪一直觉得晓晓长得眼熟,觉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女孩子,原来是苏晨霜的女儿呢。苏晨霜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活脱脱就是当年的苏晨霜了。小霜!张力浩不由地在心底里悄悄地叫了一声,就像多年前,自己青春年少时,总是要悄悄地呼唤着这个名字才能入眠那般,眼前再一次地浮现出当年那个说话时老是掩饰不住自己的俏皮,小嘴往上一翘眉头往低一弯,煞是可爱的小女孩。就在这时,陈文强的车驶进来了,透过灯光张力浩看到了苏晨霜正紧抿着嘴唇,像一塑像稳稳地坐在对方的车上。张力浩不作声地把车熄了火,然后看着苏晨霜下车,然后看着陈文强目送苏晨霜上楼,然后再看着陈文强默默地坐在车上。本来张力浩是要走的,从看到苏晨霜的那一时刻他就想走,后来苏晨霜下了车上了楼他也是想走。但是,鬼差神使,他还是停了下来,直看到陈文强的车驶离了组屋。
张力浩回到家,中子和粒子正在母亲身边一左一右看着电视,见到父亲快乐的叫喊着。那一时刻让张力浩的心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家,回到了自己的生命中唯一能够避风挡雨地方。他脱下鞋放下包坐到了孩子们和邵燕静的当中,一家人其乐也融融,一种幸福感满足感顿时涌上了自己的心头。电视画面上正播放着韩剧<冬季恋歌>,一群群少男少女们正羞羞答答地谈着初恋,一忽儿哭得天昏地暗的,一忽儿又莫明其妙地眉开眼笑,两个孩子和妻子也跟着时而叹气时而欢喜。张力浩看了十多分钟,画面中那一个个青春少年少女再一次让他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自己和苏晨霜发生的一切仿佛就是昨天才经过的事。面对着银屏他突然地感到了一种无奈,对自己对人生的无奈。他站起身,对邵燕静说:我去书房做些事,你们也早点休息吧,中子和粒子,记得不要太迟睡,明天还要去动物园是吧? 两个孩子头也不抬应声答道好。邵燕静则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叫SALLY倒一杯咖啡送到书房,张力浩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张力浩打开电子邮箱,一封封未读的来信立即排着队先先后后地跳跳跃跃着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有一封是朱正同写来的,张力浩立刻用鼠标点着它,然后打开。信是这样写的: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节
力浩,近安!
上海所议之事,近日进展顺利。地产发展有限公司已注册,先期资金且已到位。此事我已让赵小欣小姐另发邮件与你详细叙述。你若有想法请即刻告知,我可及时修正。
近期内我将抵达新加坡,如先期所约。待航班订下与你电话联络。
朱正同
简洁,明了,如同朱正同以往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的作风,张力浩久久地停留在“朱正同”这三个字上,目光慢慢地变得虚晃了。
上海之行,与老同学朱正同相遇,已是双方预料之中的事,所以并没有出现久别重逢的惊喜。朱正同还是那副憨憨厚厚实实在在的模样,只是脸部的表情在此些许的皱纹控制下变得沉稳了许多,到底都是过来人了,这些年风风雨雨都见多,谁也不为谁外貌的变化而感到惊奇。两人先是热情友好地握了握手,就像电视电影里一定有的镜头那般,很热情,但不做作。再转身对自己的部下介绍说是老同学见面,引来了众人的一阵惊叹,于是这情节又与电视电影一样了。大家都说,良好的开始便是成功的一半,原来朱总张总早就开始啦。言谈之意便是看好了两个公司能携手并进。但是,这两个老板却是心里明镜般地,能不能友好地合作是不能看以往历史的,只凭着对将来的感觉。换言之,双方都必须要有健康良好的心态,特别是面对着曾经有过的尴尬往事,哪一方一旦感情用事的话,那么,所费的时间和精力都将成为过去完成式。
张力浩最终也没与朱正同谈论一切与私人有关的问题,比方家庭孩子太太。先是没时间问,大家兴奋点都在房地产市场还有两间公司的合作事宜上,谁也不可能浪费时间谈别的。后来有了机会,在大陆谈生意难免酒肉当家,酒宴上几杯酒下肚后,一切变得亲切友好起来,双方公司的人员都多多少少地提及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家庭生活,但是,张力浩和朱正同却是像有约定似的,谁也不谈自己的家况,也不问及对方的家事,互相都以对方身边年轻漂亮的秘书小姐为调侃对象,旁人下属都很是体谅双方老总,男人嘛,就是这样烟酒不分女人不放。酒宴完毕,握手告别之际,当触碰到对方有点潮湿的手掌时,双方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也为对方的通情达理而感到由衷的高兴。那时,张力浩完全不知道苏晨霜已经带着孩子来到了新加坡,所以,当洪来福说请朱正同来新加坡实地看一看合作的可能性时,张力浩还心平气和地在一旁加了一句,请尽快成行。如今,朱正同却是真的要来了。
张力浩离开了电脑,径直走到了窗前轻轻地推开了窗户,凉风送爽,皎月如银。这月亮,总是能让人想起故乡想起往事。张力浩想起幼时他跟随着出差的父亲来到北国,下火车时张力浩一抬眼看见了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惊奇地喊道:怎么月亮也跟着我们来了?父亲亲切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朗声道:“是啊,还是和我们坐同一趟火车呢。”张力浩想到此,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那里还留下着父亲那双厚实手掌的温度。张力浩想起了李白的名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哦,故乡,张力浩心里不由地一悸,这么多年来,张力浩的故乡始终与苏晨霜这三个字是联在一起的。
苏晨霜,张力浩想起了在机场遇到的苏晨霜。乍一相见,自己都有点不敢相认了,脸颊清瘦神情疲惫,连身子骨看上去也是弱不禁风了,先不说与当年朝气蓬勃欣欣向上的小女孩已不可相比,就连与一旁明目皓齿丰圆珠润的同龄妻子都不能相比。张力浩心情有点沉重。这些年来,张力浩曾无数次地想起苏晨霜,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也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每一次浮现在自己面前的都是一张圆朴朴的笑脸,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或者说从来不愿想到过,岁月也能在苏晨霜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所以一旦苏晨霜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猛一惊醒,才突然地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一段长长的岁月。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一节
门外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是张中子,得到父亲的允许后轻轻地推门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站在张力浩的书桌前。张力浩抬起头来,儿子的两只黑黑亮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看了让人舒心。“有事吗?儿子。”中子点了点头:“DADDY,晓晓E-MAIL说她给我带了雨花石回来,DADDY,雨花石也是石头吗?好玩么?”中子问道。张力浩点了点头,回答儿子说雨花石是一种很漂亮的石头,上面有各式各样的花纹,会让人爱不释手的。张中子听听有些明白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停下了,一种欲言还休的神态。
小小的年纪,什么时候也玩起深沉了?张力浩不由地在心里荡起一丝笑意,晓晓,呵,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说话时常常一双大眼睛直盯着人,你也许什么都不必说,她就能从你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DADDY,明天你也去动物园吗?”张力浩一下子从遥远中回到了自己儿子面前,不由地怔了一下,“哦,DADDY有事可能去不了,你们去吧,要好好听MAMA的话,带好粒子,呵。”
张力浩说得很慈祥,声音里有一种很是强烈的穿透力,而目光却从粒子身上拉了开来,直朝远处望去,渐渐地虚远了,眼前闪动起晓晓和苏晨霜的影子,这些年来苏晨霜原来带着她的女儿就在自己身边的世界里生活着,自己却是从来没有想到。
门,又一次被轻轻地推开了,邵燕静轻轻地走了进来,她柔和地说道:“中子,别打扰DADDY做事,你也要快快去休息了。明天要早起。”说完,还望了望丈夫,看到了张力浩一脸的疲倦,不由地暗自地叹了一口气。中子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很是乖巧地答应了,便与母亲一道退了出门。
待邵燕静安顿好孩子再来到书房,张力浩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凝视着远方,像一座雕塑似地。邵燕静是端着一碗冰糖莲子银耳汤走进来的,她把银耳汤轻轻地放在了丈夫的桌上,然后才走到了丈夫的身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搭放在了张力浩宽阔的肩上。“这两天老听见你咳嗽,吃一点银耳,能润肺。”语气透露出的是一片关切。
张力浩点了点头,伸手把妻子的手拉了下来,转身往桌前走去。张力浩端起了银耳汤喝了一口,“这么样?够甜吗?”邵燕静知道自己的丈夫偏爱甜食。张力浩回过头来,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似地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细细地嚼了嚼,说:“不错,这莲子特别糯,特别香。你从哪里买的?”邵燕静笑笑道:“新加坡那里有这么好的莲子可买。这是苏老师,哦,就是晓晓的妈妈苏晨霜老师送的,她应该是从中国带来的吧。”
张力浩哦了一声,就不搭话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桌前,三下两口把银耳汤全倒进了嘴里,然后把碗递给邵燕静,转回头继续看自己面前的小小屏幕,全神贯注地工作了。邵燕静宁静地注视着丈夫那张疲惫的面孔,良久,见丈夫不再开口,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端上了碗匙,轻轻地走了出去,出门时还把门给带上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节
苏晨霜身子软软地躺在床上,像一袋棉花似的,度,她已经两天没去补习中心了。今天是星期六,有她的一节作文课。刚才她支撑着与林佳华通了电话,林佳华说没关系,她自己去上课好了。话是这么说了,但是苏晨霜知道林佳华最讨厌别人在星期六星期天拿假,不管你是什么理由,因为周六周日不像平常大家可以互相帮助着代课,找不到人通常林佳华只好自己来上课。苏晨霜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人生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晓晓回去快一周了。前天晚上苏晨霜刚与母亲通过电话,母亲很开心地说,晓晓这次回来懂事了许多,知道帮助大人做家务事了。每天早上早早起来,就往外奔去大家买豆浆油条,吃完饭还抢着洗碗。苏晨霜就说:“都几岁的孩子了,做些家务事是应该的。”母亲还说,“这孩子长高了许多,才两年不见呵,都快认不出来了。原来放在家里的旧衣服放在身上一比划,全都缩头缩脑,成了历史遗留。”
苏晨霜心想这一点自己事先倒没想到,这样一来又要让母亲为自己多花钱了。可苏妈妈在电话那头乐呵呵地说,“花的钱不多不多,这些钱我花的高兴,给孩子的么,高兴就好。”苏晨霜只好再三地对母亲说,千万不要多买了,孩子长得快,下次回来又穿不下了,买多了也是浪费。苏妈妈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她说,“小霜,这点小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孩子还是我带的多,至少也比你多了一个,你要相信你老妈的有着丰富的历史经验,历史经验值得注意,这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的话!”苏晨霜听完此言不敢多说。
晓晓到底会长多高?是1米6多还是能长到1米7几?苏晨霜面前出现了张力浩,一个活生生的影子。整整十三年了,十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苏晨霜在上海虹桥机场送走了张力浩之后,也是这般昏昏沉沉地躺倒在床上,那时辰,连苏晨霜自己都不知晓晓已经悄悄地来到了人世间。
枕边的电话铃声轻轻地响起来,把苏晨霜从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拉了回来。方圆圆爽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她说:“苏老师,我刚刚才知道你生病了,我和陈老师现在来看你行吗,会不会打扰你?”苏晨霜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病,你们就别跑来跑去了。”方圆圆现在快乐补习中心补习英文,与补习中心里的每一个老师都成了好朋友。今早方圆圆去上课时,恰好遇到林佳华正在向陈文强抱怨因为苏晨霜生病,自己不得已要来上课,方圆圆急忙打听苏晨霜的病情,接着约陈文强下课后一道过来,陈文强也就顺口答应了。
也就是几天没见吧,陈文强一进门发现苏晨霜明显地瘦了,下巴尖尖地如被刀削过似的,眼睛也凹下去了看上去内涵深刻。陈文强不禁悄悄感叹,这女人再坚强也是经不起病痛折磨的,才三两天的时间,整个活灵灵的人就变成了一棵脱水青菜。心里是这样想了,但嘴上陈文强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于是,只好笑笑,多问了一句:“苏老师身体还好?”。苏晨霜点了点尖瘦的下巴,说:“还好还好。”
方圆圆一边大大咧咧地指挥着陈文强,把提进屋来的鸡精,燕窝等一大堆补品找地方放下了,一边接着嚷嚷叫好,她说:“苏老师,你成功减肥了,现在苗条又漂亮,连锁骨都挺拔起来,多有成就感。你不信,那看看我,肥肉都往横里走了,衣服都快打包不住了。”
苏晨霜阻挡二人未果,只好闪在一旁。或许是体弱的缘故吧,苏晨霜连说句笑话都有气无力地:“心宽才能体胖,看你这样子多丰满,凹凸有致,我羡慕都还来不及呢。”方圆圆哈哈大笑,说:“揭人不揭短。苏老师,你这是笑话我没法子减肥吧,要不等哪天,你突然发福了,肥的不成样了,你才知道这肥肉是好看不好带呀。你想想看看,我是天天带上这几公斤的肥肉出门的,挤巴士挤MRT,有多辛苦。”言毕,几个人全咧开嘴。这方圆圆天生就是快快乐乐的女子,才几句话,就把苏晨霜紧锁的眉头打开了,把陈文强刚进门时的拘谨也一扫而光。
第二节
陈文强和方圆圆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苏晨霜支撑自己站了起来,摇晃着走进厨房打开冰橱想给两客人找一点喝的,但是冰橱里却是空空荡荡,晓晓不在家,自己过日子都没个规律了,吃的喝的全无了着落。陈文强先是说没关系都是熟人坐坐就行。后来看到苏晨霜心神不定地连连抱歉,想想苏晨霜正在生病应该也需要多喝一些水,就自告奋勇地说要到楼下的NTUC去买一点饮料来,没等两位女士再客气地说些什么,陈文强已经穿好了鞋出门了,这里是他岳父母的家,他熟门熟路。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苏晨霜关切地问方圆圆,最近找到工作了吗?方圆圆笑着说:“我已经是老大难了,现在是更没指望,就不找了。”苏晨霜不理解,说“上次你不是还说只要多跑几次,就没有找不到的理由吗。这么现在悲观起来了?”方圆圆则说:“苏老师,你这几天在生病,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了吧,移民厅三天前刚刚宣布,新来不到一年的陪读妈妈一律不许工作。”
“哦?”苏晨霜很惊讶,生了几天的病,真好像被隔离了。于是,方圆圆便很详细地做了番解释,新加坡政府认为,新来的陪读妈妈要认真管好孩子的读书,让孩子适应了之后才能工作,便有了这个规定。
苏晨霜想想这规定也对,只是方圆圆来的时间刚才半年,之前没找到一份工作,来读英文就是为了好好地找工作,现在被这新规定一卡住就有点吃亏了。
但是方圆圆自己却不是这样认为,她说这对她来说没任何关系,没工作就没工作,反正她带来的钱还足够她和儿子开销一阵子的,再说还有更多的时间好好读读英文呢。方圆圆又接着告诉苏晨霜,现在她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她表姨开了一个按摩院,想拉她一起投资。“你不知道晨霜姐,现在搞按摩很赚钱呢,我听人家说,不少陪读妈妈做按摩,每个月少说也是两三千的在赚。听说那些做按摩的妈妈口袋里钱都装得满满的了。”方圆圆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浑身上下一起生动着。但是苏晨霜听起来却好象是天方夜谈,她直摇头。
“方圆圆,你不会也想去做按摩吧?”陈文强提着好几瓶的矿泉水走进来,一边听着方圆圆说话,一边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瓶,剩下的他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放了进去。苏晨霜目光缓缓地注视着他熟悉且自然地做着这一切,心里多了几分的歉意,她拿出钱包想还钱,然陈文强摇了摇手,笑了笑,在方圆圆的一侧坐了下来。
方圆圆笑道:“陈老师你可别说,我还真会按摩两下呢。”看着苏晨霜与陈文强不解的目光,方圆圆哈哈笑道:“我在国内是学过按摩的,不过是为我老公学的,我老公做事累了,我就帮他按摩按摩,也好让他好好休息多多赚钱。”
陈文强接着方圆圆的话说:“那不算那不算,你那按摩是不赚钱的。你们有没有看看最近的报纸,说一陪读妈妈花3000元钱学会了按摩,结果成为非法劳工,被移民厅遣送回国。”陈文强停顿了一会,说,“这一阵子关于陪读妈妈按摩的报道可多着呢,说中国女人名为按摩,实为卖色相,专门赚新加坡男人的钱。”这话一出口,陈文强自己觉得有些不妥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苏晨霜,苏晨霜不语,再看看方圆圆,方圆圆却是一脸的怒气。陈文强想了一想道:“方圆圆,我们刚才也看到那些在路边来搭讪的女人,你还骂她们来着呢,你自己可千万别混进这污泥之中啊。”
“那些女人是太不像样了,丢中国人的脸!”一听陈文强提出刚才在路边见到的几个女子,方圆圆咬牙切齿,一双漂亮的杏眼瞪了起来。苏晨霜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遇见了什么?”陈文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遇见了几个拉客的女人,方圆圆把她们骂跑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节
于是方圆圆告诉了苏晨霜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他们俩路过牛车水时陈文强停下车让方圆圆下车买一些营养品,陈文强正坐在车上,就有女人过来敲敲车窗伸进头来搭讪道:“先生,需要按摩吗,服务很好的可以试试啊。”陈文强挥挥手,示意她走开,谁知那女人干脆抓住了陈文强的胳膊往外拉,说:“试试看试试看吧,先生,服务很好的,不好不收钱。”一旁还有两个女人跟着起哄着:“我们中国女人都是很专业的,保你物有所值。”这时方圆圆从走了回来,见此情景说了一句:“我们不是来玩的,我们有正经事情要做。请你走开一些。”那女子冷不防一旁还有女人插话,转过眼来很认真地看了看方圆圆一眼,神密兮兮地笑了:“原来是已经名主有花啦,好啦,大家都是吃一碗饭的,我们就发扬发扬雷锋精神,就不跟你抢生意了。”说完还朝方圆圆扮了一个鬼脸,三人哈哈笑着扬长而去。方圆圆恨恨地朝着她们的背影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大声地骂道:“真不要脸,自己吃这碗饭,还以为天下女人都吃这碗饭啊!”三个女人中一直没说话的一个女子突然回过头来,用很标准的普通话清脆脆地回答道:“这话难说,今天不吃这饭不等于明天肯定不吃,好歹都是女人,等没饭吃的时候不吃这饭那你还想吃哪碗?”把方圆圆气得满脸通红。
苏晨霜听了不作声,她也想起自己前两天刚认识的那个严素娴。
昨天上午,苏晨霜强打起精神下楼到附近的诊所看病,回家的时候觉得累了,看到巴士站里人不多就顺势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想休息一下。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小男孩子稚嫩嫩的声音:“妈妈,我们真的要住在uncle家里啊?”接下来的应该就是那妈妈说的话了:“傻儿子,uncle有钱给我们住大房子啊,不住他家我们住哪里?有钱我们还可以买很多东西呢,妈妈天天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那孩子说:“好是好,可是,uncle很老了,我不喜欢呵。”“老一点怕什么,你爷爷你外公不都是老了吗?你还和他们很好呢。”“那爷爷外公都是我们自己家的人啊,再说,我们住在uncle的家里,要是我爸爸来了,他住哪里啊?”
“不许再提你爸爸!”那妈妈显然是发怒了:“你爸爸一个月才赚多少钱?一个小小的政府公务员不就是1000多块的人民币吗?他自己要喝酒抽烟还要请客送礼,能拿什么来养活我们俩?”那小男孩子不作声了,应该是被母亲气势汹汹的这番话给吓住了。于是那妈妈口气缓和了一些,说“儿子,我们是要生活下去的,你妈妈没本事赚钱给你读书,给你买冰淇淋,但是这uncle可以,所以我们跟uncle一起住很划算的。”
小男孩子低着声音说了一句,“妈妈,我已经不爱吃冰淇淋了。再说,你可以写作啊,你不是说你喜欢写作,要是能写些诗歌散文发表了,那我们不是就有钱了。”这下轮到那母亲不作声了,一会儿后母亲的声音变酸了,说“儿子,你别生气,等妈妈以后赚到稿费了我们就不住uncle的房子了,好吗?到那时候妈妈给你买房子,买好大好大的房子,等你爸爸来了我们就一起住,好吗?”孩子又高兴了,说:“好啊,到那时候我再吃冰淇淋。妈妈,你什么时候可以赚到钱买房子呢?”“等以后吧,”妈妈回答道:“只是现在,你不要跟uncle说你爸爸,记住了吗?”“为什么不能说我爸爸呢?”“因为uncle会不高兴的,因为他比你爸爸老,所以他就不高兴。”
母子俩正这样说着,一辆红色的宝马停在了巴士站面前,李群和满面春风地从汽车里钻了出来,看到苏晨霜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微微笑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一声招呼,苏晨霜这时才有机会往回头看了一眼,这说话的母子俩正是前些日子遇到的严素娴与她的儿子鹏鹏。顿时,苏晨霜刷地脸红了,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而严素娴却是没事般的,还挤眉弄眼地与苏晨霜道了一声再见。
第四节
想到这些,苏晨霜开口说:“也不一定是每一个做这种事情女人都不要脸,有的时候,生活对一些人来说也是挺难的,就像那天我们看报纸走上黄泉路的那个妈妈。你看她,自己生了病又不敢让孩子知道,回国看病吧孩子孩子谁来照顾?在这里看病费用又承担不起,还要怕被老板知道了炒了鱿鱼,也是不得已啊,这压力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苏晨霜心里很是酸楚:“恐怕我们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困难也就体会不到这种难处。”
苏晨霜的耳边又响起了严素娴那尖刺的声音:“你爸爸一个月才赚多少钱?一个小小的公务员不就是1000多块的人民币吗?他自己喝西北风都不够,还拿什么来养活我们俩?”所以她又加了一句话:“这世界上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生活得称心如意,在国内是这样,在国外也是这样,各有各的难处吧。”
但是方圆圆仍是一腔怒火,或许是还沉浸在刚才牛车水的那几个女人争执之中:“生活再难这也不是理由,这世界上哪一个人会说自己生活的不难?没钱的人说没钱的难处,有钱的人也还是说有钱的难处,谁要是觉得在新加坡生活难了,就回国吧,要丢脸也在自己的国家丢脸,别在这里丢中国人的脸,丢中国女人的脸。人家克林顿犯个生活错误还要在电视面前公开检讨自己呢,我们平民百姓还会更理直气壮?”这话说得,陈文强与苏晨霜都放声笑了。
方圆圆却没笑,她认真地往下说:“你忘啦晨霜姐,上次我们遇到那个摆地摊的中国妈妈,人家就是好样的。”苏晨霜记起来十多天前,她与方圆圆结伴去给孩子回国买些东西,也是在牛车水,在路边遇到一男人正在地摊前与中国女子正在争执,原来那男子见这女子漂亮大方便纠缠不休,那女子正色地说,“先生,你怕是走错地方了吧,我这里只卖皮包手饰,你有钱就买,没钱走开。”四周围观的人轰然大笑,那男子拣不着便宜,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苏晨霜嘴唇上浮出一丝的微笑,她转过头说,“所以我说圆圆,这按摩院就别去开了,这种地方到底是一个是是非非说不清楚的地方,你就是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别人也有各种各样的眼光。”苏晨霜是实实在在地劝着对方,但是方圆圆对此却很是自信:“晨霜姐,这按摩院就是按摩院,是干净的。不瞒你们说,我是懂一点按摩的,在国内我认真地学过还有专业证书呢。所以,我知道开一家正规的按摩院对那此正常需要放松自己身心的人是有好处,也是有市场的。我只要自己来路正,不赚这种不干不净的钱,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自己的老公。不过,现在是我表姨叫我跟她一起开按摩院,我不用自己去按摩,只是做做老板,好歹也做一次老板。哈哈,到外国来当老板。我老公说我本事大,说他在梦里都笑醒了。”方圆圆说到这里很是陶醉很是满足。这模样,有点儿像是前面已经是一堆金山银山,就在等着自己去像老愚公那样每天挖山不止地去挖掘了。
苏晨霜端起水喝了一口,有点忧心忡忡:“我觉得圆圆,这种事还是要想清楚才能做,就算是正当赚钱,这天底下也没有容易赚到的钱。”
方圆圆说,“我开始也是这样想,所以一直犹豫着,这件事已经被我拖了两个多月了。后来是我表姨带我去她朋友开的按摩店里看了好几天,你们还真别说,生意真的不错,我才敢投资。”
陈文强也说,“方圆圆,如果你实在有把握的话,我也相信你能做得很好。只是,投资开按摩院应该不是几块钱的小事,在新加坡投资经营都有很详细法律条规。这按摩院是用你的名字开呢还是用你表姨的名字开?现在是谁经营这按摩院?如果是你投资的,当然是要用你的名字来做生意,至少你也应该是股东,还有你自己一定要管理,不然的话以后遇到事情就麻烦了。”
方圆圆回答道:“这些我也问过了,开按摩院我这身份不行,我问过,陪读妈妈是不能开店搞经营的,只能是新加坡公民或是PR才行。我表姨说,她年纪大了,也没这精神去做这些事,所以,用她女儿,也就是我表妹的名字开,她们年轻人头脑灵活做事点子多,我只要投资就行,她们保证我一定会赚。”
苏晨霜摇了摇头:“圆圆啊,照理说你和你表姨表妹的事我这个外人不能多问多说,但是今天你既然相信我把这事情告诉我,我就多说两句,说得不对你也别生气啊。我觉得,做生意的事是谁都不能有保证。今天还大把大把地赚,赚的高高兴兴,或许睡上一觉起来就赔到完,什么都没有了。再说圆圆,我们在这里是外国人,新加坡的法律法规都不熟悉,万一有什么事的话你怎么办?你丈夫不在身边,孩子还小,自己一个女人家,你能有多大的本事?”苏晨霜张开了嘴本还想往下说,突然一阵连续的咳嗽使她停顿了下来。
第五节
陈文强一声不响地听着苏晨霜说着,一边轻轻地点着头,这是一个相当冷静相当理性的女人,陈文强心想。对事物的看法很有见解,且考虑周到,不为眼前的利益所打动。有点像谁?对了,陈文强想起了自己在北京进修时认识的张娟娟,一个漂亮纯朴的西北农村女孩子,凭她的美貌,不少大款找到学校来说要赞助她读完本科再读研究生,可她始终笑着摇头,她宁肯自己放学后到校外的小餐馆做端盘子姑娘,也不肯花这些花花绿绿来历不明的钱。
陈文强想起当年,自己对这个张娟娟一往情深,可是张娟娟却不肯跟随着他来新加坡,说还是在自己的祖国自自由在。若是当年张娟娟真的来了,那么今天自己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陈文强想到此,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人就是这样呵,缘份,缘份永远是人生对命运最好的诠释。苏晨霜那一阵紧接着一阵子的咳嗽终于引起了陈文强的在意,他的回忆与遐想被打断了,注意力又回到现实中来,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看到苏晨霜这般病身怏怏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许的伤感。咳,这女人身边若是少了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也真的算是生活中的一份缺陷吧。
待苏晨霜咳嗽停了,这方圆圆才道:“苏老师,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不过,你也不必为我太担心,我认识我表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前两年她去武夷山旅游就找我说要合伙做生意,大家一起赚钱,只是一直没机会。就算我那表妹,以前我在国内没见过她,来到新加坡以后我们天天都吃住在一起,是怎么样的人互相都已经了解了,没事没事。我自己一点都不担心,要真有事的话,她们也比我更不划算,我就赖在她们家不走,专门讨钱,这总行了吧。再说,如果不做这事又能做什么事呢,新规定一出来,我现在去找工作都违法了,也总不能叫我坐吃山空吧。这有得做就做一点,总比什么事也不做好。就是赔钱了也就赔吧,做生意有赚有亏,这道理我懂,我也不是赔不起的人,赔了钱学点本事也好,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苏晨霜听了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尽管这事她觉得还是有点玄,但是,方圆圆这一番话确实让她难以再往下说。于是,苏晨霜把话题一转,转向另一边与陈文强说:“陈老师,那天晚上真是对不起,把你的事情给耽搁了。”陈文强恍然大悟,明白对方所指之事,忙答道:“没关系,迟卖早卖都是卖,你看我这房子也不是卖不出去。排队来看房的人多着呢,让我慢慢地挑选才好。卖个好价钱,才能对得起我岳父岳母呀。”苏晨霜感激地笑了笑,她知道对方是一番好意。
苏晨霜于是又问:“那你现在准备什么时候带人看房?”陈文强则说:“等有人来联络的时候吧,放心,到时我会提早告诉你的。”想了想陈文强又说:“晓晓的成绩快出来了吧,成绩出来以后她还要选中学是不是,要不,等她中学定了下来你们再找房搬家吧。”苏晨霜不好意思了,说:“晓晓出成绩还有一个多月呢,这不又要耽搁你一个多月的时间。”陈文强却笑道:“呵,这你就不懂了,我反正是收房租的,多收一个月只有好处呵。再说,我这房迟卖早卖都是一样,反正是自己的,这钱迟早都是会进账,只要钱进了丈母娘的户头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苏晨霜嘴里说着那就谢谢了,心里却是明镜似地,明白对方全是为了自己着想。
方圆圆听糊涂了,她说:“苏老师,你和陈老师说什么房子不房子的呀,难道你住的这屋子还是陈老师的。”苏晨霜点了点头对陈文强说,“真是聪明人话就不用多说,方圆圆才听到一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陈老师,你教这样的学生,是不是觉得特别的轻松?”陈文强也笑,连声说那是那是。
但是方圆圆这次却没笑,她抬起眼睛,认真环顾了四周,说:“苏老师,要是陈老师把这屋子卖了,那你和女儿住哪里?”苏晨霜道:“你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难道还怕我没路可走没屋可住?”方圆圆急急地说:“不一样不一样,我说的是找工作,早一天晚一天总会找到,就是一时找不到,一天两天没事做也不怕,反正我带来的钱还够我花。但找屋子就不是一回事了,你找不到就没屋子住,难道你和女儿还要住到组屋楼下去不成?”
还没等苏晨霜或是陈文强接上话,这方圆圆又开口道:“苏老师,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人说话大大咧咧的话,我表姨家倒是还有空房一间,她是五房式的组屋,所以特别的大。现在她和她女儿,也就是我表妹一人一间,还有一间我带着儿子住,要不,我帮你去问问她,她前两天还跟我说要把空的一间租出去呢。要是可以的话你就租我表姨的屋子住好了,只要你不嫌弃我人还不老话就多。”方圆圆言毕哈哈大笑,她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来新加坡这段时间,她每天除了表姨的家就是补习中心了,接触的人不多,心里有什么事情也只找苏晨霜一个人说,于是很是自然地把苏晨霜当作了唯一的朋友。
苏晨霜听完了笑了,方圆圆扳下了脸认真地说,“苏老师你别把我的话当笑话听,我知道,我们这样拖儿带女找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前一阵子我也想自己找房子住,可找来找去,不是别人不看不上我就是我不满意别人,想凑合吧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弄了大半天还是什么也找不着。”陈文强听了这话不笑了,看了看苏晨霜,苏晨霜也不笑了,她也想起了自己先前找房子的经历,想起了那个拖着女高音呼天抢地的吴太。苏晨霜想,若是真和方圆圆一起住的话,俩人之间互相也有照应,这平时还多了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要是这表姨能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还真是一件好事呢,于是点了头答应了。直到俩人辞别出门时,方圆圆还再三同苏晨霜说,等她问了表姨后就给苏晨霜一个答复,苏晨霜一个劲地表示感谢。
第六节
但是,方圆圆在表姨面前却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
表姨正在接听一个询问屋子的电话,对方或许提出的要求多了一点,于是表姨的眉头拧成了一字,说话的口气直直地往下坠着,她说:“你先来看屋子再说,你什么都不看怎么知道我这屋子好不好?就来跟我谈价钱?我这里来看的人还很多呢,你想来的话还要先让我知道,看我有没有时间。”放下电话表姨一转头对正在抹地的方圆圆说:“叫他来看却不来看,还东问西问的让人烦。”
方圆圆停下动作,把脑袋一歪,试探道:“是想租屋子的吧?是男的还是女的?要是真的很烦的话以后搬进来也是很麻烦的。”这两天前前后后是有好几个人来过看屋子了,不是别人挑剔这里,就是表姨挑剔那里,一旁的方圆圆都听烦了。表姨点了点说:“是男的我就不理了,还好是个女的。不过,要是真的来了一个烦死人的,我每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方圆圆想了一想,把话说了出来。她说:“要不表姨,我有一个朋友现在正在找房子住,她不烦,很好相处的。要不,让我的朋友来看看房?”
表姨一听,两眼往方圆圆脸上狠狠地盯了一盯,那模样儿有点像似打量外星人。“你这朋友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不会是想带个男朋友来我家住吧?”方圆圆乍一听此话,噎住了,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还是亲友的表姨会问出这般不信任的话来。她正想说,表姨先说了:“圆圆,不是我说你,你们中国女人总是爱和我们新加坡男人搭讪,这报纸上三天两天不是一直都在说,说你们在组屋楼下也打老男人的主意,特别是一些来陪读的妈妈。”
方圆圆听这话急了,忙为辩护道:“表姨,这报纸上说的陪读妈妈不是指我们全部,你也知道,我自己就是除了老公之外是看不上其它男人的,不管他是中国男人新加坡男人还是其它男人。”
表姨笑道:“你,我当然知道,你老公有钱,你当然不需要其它男人的钱,也不可能倒贴其它男人钱。不过别人就不一定是这样了,只要男人肯给钱,做女人的怕什么吃亏。你也看到的,新加坡的报纸上一直在讲,陪读妈妈说咖啡店做工薪水低,养活不了自己的孩子,还是找个男人比较好。唉,这底下要是没有这样的女人,这报纸又怎么会乱乱讲话?”
方圆圆正想回答,表姨又自言自语地往下说:“你要知道,我们新加坡的法律是很严的,报纸要是乱乱讲话的也是不行的,也会被人告上法庭的。”方圆圆这下真的无话可说,脸上像扫帚一扫而过似的,红了白了再转红了。这表姨看着方圆圆,若有所思的样子,话题一转,问“你刚才说你朋友在找房子,是哪个朋友?我说的是中国人还是新加坡人?”“中国人,和我一样,是带着孩子来读书的妈妈。”方圆圆说着,依着拖把,底气却是明显的不足。
表姨没吱声,做出了沉思状。方圆圆又快快地说道:“我这朋友是个很好的陪读妈妈,她在补习中心当老师,书教得好,人也很正规很认真。”表姨听这话嘴巴一鼓“唔”地一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这也难得”。
方圆圆以为表姨就要同意了,脸上刚刚洋溢出笑意,却听到表姨开口:“不行不行,我这屋子是准备租给一个人住的,多一个孩子我怕烦。再说当妈妈的,总是要煮饭给孩子吃,你煮我煮她也煮,这干干净净的家弄得乱七八糟的,我嫌烦。”方圆圆还是赔上笑脸:“也不是每一个妈妈煮饭都一定会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我每一次煮完不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我那朋友比我还干净。”
方圆圆说的是真话,这屋子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她平时在认真打扫,表姨对此无可挑剔。“不过,一说是陪读妈妈我就信不过。我和女儿两个都是女人,而且还是单身呢,要是她男人来的话,叫我脸往哪里放?要知道我可是一辈子正正经经的呢。我看我还是找一个来新加坡做工的马来西亚人吧。她们事情少,可以让我省心一点。”
表姨说得也算是真话,她年青时不幸丧夫,守着寡带着孩子独自生活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女儿长大,把她送出嫁原本指望她能幸福地与丈夫白头到老,却没想到那女婿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会的人才,女儿嫁了过去一到一年就分了居跑回娘家,现在正准备办离婚呢。所以,在这表姨面前平时里是不可以轻易提及男人二字的。
然方圆圆此时却是偏偏忘记了这一条清规戒律,她双手不自主地把拖把往地上重重地一放,说:“有男人就不正经啦?人家不偷不抢,明媒正娶,有什么不正经!”话一出口表姨脸色忽地变了,她张开嘴正想说什么,却看到了对方一张因怒气而扭曲的脸庞。这表姨说来也是一个独自闯荡跌打滚爬过来的女子,看着方圆圆生气了愤怒了,心里忽地明白自己说话得有个分寸。不管怎么说,先让对方消了火泄了气后面的话就好说事就好办了。只见她两眼一转,把话给转了个方向:“当然当然,我也不是说带个男人回来就怎么怎么地,只是我听到带个孩子心里就有点不爽,我年纪大了,不喜欢孩子在身边吵吵闹闹。你看你的立立多懂事啊,不管谁跟他说话都是很有礼貌,轻轻的回答,这样的孩子就让人喜欢了,只是,这孩子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对不对,圆圆?”
表姨这话听起来很通情很达理,只是方圆圆不想再说话了,她已经听出来表姨之所以不想让苏晨霜住进来,就是因为陪读妈妈这四个字,所以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这表姨看她不说了,又转了转眼,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圆圆,来,我们坐下说说话。”边说着边把脚轻轻地抬了起来,把那拖把往墙角边一踢,伸过手搂住了方圆圆的肩,方圆圆本想拗着劲不理睬,但是实在是亲戚,脸皮也一时放不下来,再说身子也被拖去了,只好跟着往面前的沙发走去。
第七节
“圆圆”,表姨按了按圆圆的肩膀让她先坐下,然后紧挨着方圆圆坐了下来,她拉了拉方圆圆的衣领,那领子有点儿翘,可能是刚才做事时不小心给碰上了。说:“圆圆,这屋子我就暂时不租了。”
不租了?方圆圆有点惊讶。方圆圆带着儿子李立来新加坡已经半年多了,刚来时因为四处找学校,所以和表姨说好了,等找到学校她和儿子就会搬到学校附近去住,那时没打算在这里长住。现在李立进了政府中学读中二,学校恰好就在这不远的地方,只要搭乘一趟巴士就好,才两三个站,就是走一走也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方圆圆有点犹豫了,搬还是不搬犹豫了。
本来住在表姨家是短期打算,所以方圆圆和儿子挤在了一间,儿子正在发育时期,天天见长,一转眼的功夫就刷刷刷地窜上来了,如果母子俩长期住在这间房里的话肯定不方便,想来想去应该去独自找上一整套的屋子,两间住房的,和孩子俩一人一间。但是,搬的话多少也有麻烦。如果搬远了,孩子起早摸黑地去赶车累了不说,时间还浪费了一大截,孩子本身就要抓紧时间赶英文,这来来去去的就什么都做不好了。再说,表姨也到底是自己人,多少能帮助照看着孩子,如果自己去找了一份工作,孩子吃饭做功课,最好都有人在一旁监督着。
方圆圆就这么左右为难着,有几次也想开口与表姨商量一下,到底是搬还是不搬。那一次,圆圆把这话刚蹦出口意思还没完全表达出来,这表姨就抢先说了:“圆圆啊,这几天有些朋友来问我这房子呢,说我这房子地点好,环境也好,很大,又很干净。他们说想租我的房子,我说我家还有中国亲戚住着,要租给你们也要等到我这亲戚不想住的时候。他们说,你租给中国亲戚也是租,租给我们也是租。唉,说来说去,这么多年的朋友也是跟亲戚一样了,我是两边都为难了。要不这样吧,你要是不想住了,就早一点告诉我,我就让我的朋友做个准备。”
方圆圆这么一听,该说的话就全让自己给咽下了,说来说去,就是想搬,也是要等找到合适的地方才能搬,总不能随随便便往马路上搬吧。找房子,也还是要认真找合适的才行啊。
一天下午,方圆圆买回一张晚报认认真真地看着上面的租房信息,突然发现了一则公寓出售的广告,说是外国人也可以买!这一发现让她足足兴奋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十来点钟,方圆圆算算时间丈夫该回家休息了,于是拿起电话与丈夫说了自己的心事:买一处公寓,母子俩好自在些。丈夫问清买公寓的花费,大概是40多万新币,算算是两百多万人民币,便沉默了,说自己的事业还在发展中,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她们母子俩住在表姨家不是挺好的吗,无非就是再多给钱吧,比别人给的多一点,那表姨见了钱还能眼不笑?后来方圆圆就主动提出把房租费从400元增加到了600元。表姨果真不再提起朋友租房一事了。
这时表姨眼珠子一转,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圆圆啊,这自家人住在一起,怎么说都是自家人,进进出出走来走去也方便啦,要是租给人家住了,再好也都是外人哦。有的时候想来想去,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站在你边上看你吃饭看你做事,真的是很不方便罗。”方圆圆不作声,心里却想这房间要租这也是你前两天才说的话。这屋子是你的,你要租就租,不租就不租,全都不是你自己的事。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节
表姨说:“这段时间按摩院生意不好做,你也是知道的,圆圆。我原来想要是能把这一间的空屋子租出去,每个月收上它几百元的租金,就可以解决按摩院的水电费了,如果再栽退两三个员工,人员费用也可以省一点下来。”
听到表姨提起按摩院,方圆圆心忽地往下一沉。前一阵子,她就听表姨与表妹两人说过,按摩院生意现在是越来越难做了,弄不好是要赔钱的。方圆圆最怕听到的就是赔钱二字,那都是丈夫交给她与孩子的生活费用啊,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和孩子怎么生活下去?表姨后来倒是还说了几句,大意是无论如何这按摩院是要撑下去还要赚钱,因为这里面还有方圆圆五万的投资,不然的话还以为自家人也搞什么鬼名堂。搞不搞鬼名堂方圆圆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千万不能让这五万元钞票血本无归这倒是真的。方圆圆听到这番话时又多少放下心来,到底是在先进发达国家,又都是自己人,要是在自己在武夷山开了间按摩院,光光是工商税务就得让人晕头转向。所以想想,如果表姨表妹多收一点房租能够帮衬按摩院生意的话,应该也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表姨又突然不租了,是不是这按摩院的生意又变好了?方圆圆那张紧绷的脸上充满了疑问。
就在这时身着校服的李立提着书包推开了门走了进来,这时正是下午放学的时候。李立往客厅里瞄了一眼,见这表姨婆正在与母亲说话,不太好意思地开了口先叫喊了一声表姨婆好,然后对自己的母亲说:“妈,今天我们吃什么?我肚子饿了。”
方圆圆一听儿子叫饿,顾不上再与表姨多说,立马起身说:“怎么在学校又忘记了吃饭?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学校要吃饱,不然怎么读书?你快先去冲凉一下,我现在就给你去煮。”边说着边往厨房走去。李立答应了母亲一声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表姨却是跟着苏晨霜走进了厨房。表姨一边看着方圆圆洗锅做饭一边很是感叹地说道,“有个孩子真是不容易啊,以前你表妹小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忙里忙外,睡不好觉吃不好饭啦,整天就在想我女儿吃饱了没睡好了没。想着想着,自己这几十年就这样过来啦。”
这边方圆圆在忙碌着,那一边表姨仍旧自言自语地说开了:“圆圆,你真是不错,做什么事都是快手快脚啦。你看你,这饭煮得,白是白的绿是绿的,颜色多美啊,让人看了都嘴馋。”
方圆圆边忙碌着边回答表姨的话,说:“表姨,你也知道,我没其它的本事,做一点饭还行。”表姨说:“不是还行,是很好的啦,我们新加坡人天天在外面吃,能吃到你煮的新鲜饭菜不多,不然你看你的表妹,天天都跑回来吃饭,她以前是不肯回家的。”
方圆圆听着不语了,她想起了上一回,那天她因为不舒服做完了饭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就先躺上了床,恰巧听到外面客厅里刚走进家门的表妹与母亲的一段对话。表姨问:“你怎么又跑回来了,为了吃一个饭来来去去地跑不是很辛苦?”表妹大声地说:“辛苦什么,有做好的饭不吃,还要我自己花钱去买来吃,那才是傻。”表姨不知道方圆圆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依旧照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表妹昨天也跟我说了,说你立儿才两年不见,就长得这么高大了,现在有1米7了吧,中国孩子可能是饭吃得多吃得好,总是长得又高又大,走出来也好看。你表妹说带着这么大的孩子再住在一间屋子里你肯定是不方便。所以我想,如果你需要的话,这屋子就留给你儿子住吧。你看呢?”
表姨说这话时,锅里的煎蛋正在哔哔叭叭地响着,方圆圆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停下手中的活回过头去认真地看了看表姨,确认表姨说这话时眉头眼睛都很到位且专注,神情是认真的,她才松下了一口气,她低下了头翻了翻那有点焦黄的蛋,然后愠吞吞地说:“这样的话,表姨,我还要交多少的房租给你?”表姨很大度地说“自已人就不要太计较了,你随便随便给个意思就好。”给个意思?方圆圆不知道该怎么意思,这一个房间已经交给表姨每个月600元的房租,另一个房间要怎么才能够算是意思?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九节
这煎蛋两分钟就出了香味,方圆圆再把番茄放入锅里,哗啦哗啦地翻炒两下,迅速地装上盘再均匀地撒上少许细细的葱花,红是红黄是黄绿是绿,这盘里煞是好看,让一旁的表姨很是努力地往喉咙口咽了咽口水。方圆圆又快手快脚地往一旁砂锅里早已炖得直冒热汽的排骨汤里放下水灵灵的罗卜,大火开上三五分钟,再转成小火,一股子的香味甜味全漫了出来。这饭这菜端上了桌后,方圆圆伸过头往屋里喊了一声:“儿子,吃饭了!”
李立慢慢吞吞地出了房间,往桌旁一坐,开口说“妈,你怎么天天都是排骨罗卜汤啊,我都吃腻了你还没煮腻啊?能不能换点花样来点好吃的?”方圆圆在儿子的对面坐了下来,嘿嘿笑着说:“儿子,这排骨罗卜汤可是你老爸交待要多煮给你吃的,他说你正在长身体,多吃点排骨对骨头有好处。再说,这里天气这么热,多吃点罗卜能去火。你以前小时候可最爱吃排骨炖罗卜了,喝一口汤吃一口饭,一吃能连汤带饭吃上两大碗,你那时候才几岁啊?”
方圆圆说着说着,眼前不禁闪动着儿子小时候的情景,自己不由地笑了起来。
李立则不满地说:“小时候的事情你老放在现在来说,那时我几岁,现在我已经十几岁了。排骨罗卜汤排骨罗卜汤,光听名字就俗气,把人都要吃成了大罗卜了。妈,明天去买点好吃的来,我很久没吃螃蟹了,你去买上两只来吧。要不,我明天早点回来,我们出去吃辣椒螃蟹?”
方圆圆听这话又笑了,说“好啊,儿子,只要你肯吃就好,你老妈其它地方不舍得花钱,给你吃最舍得,你想吃螃蟹我们明天就去吃,保证你一次吃个够。”话说完了,方圆圆突然间又发现了什么,开口问道:“儿子,你今天回来怎么没换衣服,你不是不喜欢穿这校服的吗?”
李立啃了一块排骨道:“不好看也要穿啊,总比我那套不三不四的运动服好多了。妈,明天再顺便帮我买几件衣服回来,我那衣服都没一件像样的,穿不出去了。”方圆圆很吃惊,“你那运动服不是李宁牌的吗,那可是你最喜欢的牌子呢。你爸爸可是让人到上海专卖店去给你买回来的。”
“妈,我老爸是在国内买的,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你还是李宁李宁的说个不停,我告诉你吧,我们班的学生中,没有一个知道李宁是谁,你说他有多差劲,骗骗中国人还行,来到国外就骗不了人了。”方圆圆睁大了眼睛,“那国外是什么人?”“是阿历大斯you know?”
方圆圆摇了摇头,还是不know。
李立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老妈,告诉你,这是国外,不是我们武夷山,连个MRT都没有,开个火车还了不起的不得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跟着火车跑半天,八辈子没出过山。”方圆圆又瞪大眼了,“儿子,地铁不是和火车一样的吗,只是一个在地上跑,一个在地下跑。”
“不是地铁,是MRT。老妈,不要那么土,老是说中国话才能明白。”
方圆圆看着儿子笑了,说“才多久时间呢,儿子你都知道这么多了,真了不起。”李立嘴一撇,说“妈,我那个电话是国内带出来的,老土的不行,想拍个照片都不可以。妈,我们明天再上乌节路去买一台新的手机回来。”方圆圆又一次地惊讶了,“你怎么又想买手机,手机不是拿来接电话的吗,要拍照片干什么?你不是自己有带着照相机吗?也是你老爸给你买的。”
李立咽了一口饭菜,说,“老妈,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那老土的照相机还敢说啊?再说了,我老爸这么会赚钱,给你的钱光光吃饭是肯定吃不完的,留在家干么?你还想送给别人用才心甘情愿?”方圆圆“这……”地一声,原本是想说什么的,但是,她看了看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的表姨,话到了嘴边却是改了口,说“好吧儿子,你说得也对,你想要我们就去买吧。妈妈没什么要求,只要你好好读书就行,你认真读书,妈妈花再多的钱也值得。”李立这才开心地笑了,说“妈妈,说你老你就老了吧,你也动动脑筋想一想,我要是不读书还能干什么?你不花钱又能干什么?”方圆圆点了点头,说“那也是那也是”。坐在一旁的表姨虽然没说一句话,但把这母子俩的对话全听进去了。
第十节
等李立吃完了饭,嘴一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方圆圆便起身收拾桌面。表姨也客气地站起身伸出手说:“我来我来,你陪孩子再多说说话吧。”这方圆圆哪好意思,推开表姨说“姨,这事该我来做您就别客气了。”表姨说“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一家人没什么客气不客气的。”方圆圆笑了一笑,不接表姨的话说是一家人还是说不是,只是手还拦着。
表姨说完“一家人”这三个字倒是自已动了真感情了,她收回自己伸出的手,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圆圆,说到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人住在一起,一间房子一点房租又算得了什么?要说大事,现在按摩院的生意才是真,前两天你表妹也对你说了吧,这段时间警察抓得有点紧,害的不少顾客都不敢上门来了,生意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方圆圆听到此吓了一跳,顾不上收拾桌上的残菜剩饭,急急地问道:“我们不是正规生意吗,警察还会上门查?”表姨叹口气说,“都怪我们店里请了几个中国女人,你知道的,和你一样带着孩子来读书的妈妈,唉,圆圆,我们这按摩院开起来可是正正规规的,那种乱七八糟的生意我们不做,可是警察不管你是正规还是不正规,来了就是来了。谁让我们请的是陪读妈妈呢。你知道,当时我是不想请这几个妈妈的,可圆圆你说,这些妈妈的孩子要吃饭要读书,都要花钱,有机会能帮就帮吧,所以我才请来,现在警察找的就是这些陪读妈妈。再说,在我店里你表妹是管得正正规规,谁又知道这背后有没有什么事情。我是说,出了这店里,有没有人搞什么鬼名堂被警察知道了呢?”
方圆圆一听,忙说:“这几个陪读妈妈我都见过啊,一个个都是正正规规的,看不出来会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在做那些事影响到我们的名声。”表姨笑了笑说:“圆圆,说你简单你还真的简单,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那几个妈妈你才见过几次,就说人家不会做这些事。你以为每一个人都是傻瓜啊,人家即使做了,自己也不会开口告诉你的啊。这些人我是看得多了,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做不做是由不得你自己的。不信,你要是哪一天自己遇到了这种情况,你就明白了。”
表姨话说完,方圆圆脸色变了,拉长了,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表姨见此又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说:“现在好了,警察来了,客人就不来了,可是,这房租水电还有薪水,这些东西都一个不能少。唉,你是没有去店里打点呵,你表妹这两天头都搞大了,整个人都瘦了下来,你没看到?”
方圆圆这时想起了苏晨霜和陈文强的劝告,于是口气也有点硬了起来,说:“表姨,这生意到底做的怎么样?如果真的是很难的话,我们就把店面还给人家好了,自己不做了。”
表姨一声苦笑,说“圆圆,你还不懂我们新加坡人做事的方法,我们新加坡人和中国人是不一样的,到手的生意再难做也是要做下去的,做人要讲信用,你这时候把店还给人家,你叫人家怎么办?去跳楼啊?”方圆圆又不吱声了,听表姨这么一说,好像做人做事不道德的是她方圆圆似的。每一次表姨或是表妹与她具体地谈起生意上的事,一开口便是这你不懂那你不懂的,我们新加坡是怎么样怎么样的,所以她圆圆的意见和看法就显得幼稚可笑,几次下来,她便成了一台“留声机”,凡事听听就好,话不多说,谁让自己在这里是个外国人呢,什么都不懂。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一节
表姨接着刚才的话再说,她半是安慰方圆圆也半是安慰自己地说,生意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要做下去的,万事开头难吧,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千难万难说起来还是一个“钱”字,有钱好办事能办好事,这在哪个国家都是一样。表姨说,现在也就是手头上没钱周转,生意减少了,开销没有减少,所以,钱的方面就有了问题。如果有钱再投入的话,只要过了这两个月大概就会好了。估计过不了几天警察查的不是太紧了,顾客还是慢慢地会回头的。不过,圆圆也可尽量放心,表姨和表妹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万一就是卖这屋子,也会把这五万块的本钱还给方圆圆的,因为都是自己人,谁也不能欺负谁。只是辛苦了那些在按摩院里工作的几个人,特别是那带着孩子来读书的妈妈。
“圆圆啊,你也知道陪读妈妈们大都是生活的很辛苦的,如果按摩院关闭的话,她们也就没工作了,孩子的读书,生活可都是需要花钱的啊。”说这话时,表姨一双不太大的眼睛很是信任地看着方圆圆,方圆圆耳朵里听到的虽然是不好的消息,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人性中最善良最温和同时也是最无奈的一面。于是,方圆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不由自己地悄悄被感动了,毫无保留地贡献出自己心底的秘密,她说:“表姨,你们不要着急,我还有些钱,不多,也不过就是两万吧,但是可以给你们周转。我想,这按摩院还是要维持下去才好,大家才有饭吃。”
表姨听了这话,先是欣喜,后是摇头,说这哪成,这是你和儿子吃饭的钱。方圆圆斩钉截铁地说:“没关系,我们是自己人,吃饭少吃两口没关系,做生意做糟了就不好了。我们自己关店没话可说,可是那些做工的人,没钱赚了吃什么呢。再说,我老公还会寄钱来的。”表姨极为认真地想了一想,说:“唉,这店你是最大的股东,按理说是应该你说了算,既然你这样想了,也是很有道理的,就按你这样说的去做好了。”这是方圆圆第一次自己的意见得到了肯定,脸上不禁地笑了。表姨也眉开颜笑,说:“我跟你表妹说说,她为了这个店已经好几天吃不下饭了。你表妹这个人心好,一直说,我们再难也要自己坚持下去,千万别让圆圆操心。”方圆圆听了,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两天后,方圆圆与丈夫通了一次电话,丈夫听说方圆圆的表姨因为按摩院生意不好而想追加投资时沉默了,继而说:“圆圆,有些事我们要有分寸,说实在的,我们这口袋子里的钱也不是哗啦啦地从天上掉下来的,这闽北山区,四处都是杉树松树而不是摇钱树。既然按摩店的生意不好,我们是不是想一想其它的方法,转成做其它的好了,人,不要总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方圆圆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丈夫,一边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你放心好了,即使经营不下去了,表姨说卖房卖屋也会把我们投资的钱还给我们的。这里是新加坡,不是我们中国,你要相信我表姨。” 丈夫听了本想说:“新加坡就没有亏本生意吗?”但却是话没出口,半天后才接着说,:“圆圆,你上次不是说了想买公寓吗,我想了想,你和儿子还是要有个自己住的地方,这笔钱该花的还是要花,也就是200万人民币吧,我想办法给你凑一凑。”
方圆圆一听高兴了,大声叫道:“真的,那太好了,老公!”丈夫在电话那一端笑了,说,“我想了一想,你每个月花上600元的房租费,一年也是要大几千块,还是住在别人的家里,要是自己有个房子住,我也能方便过去看你们母子俩,是不是啊,圆圆?”丈夫很是柔情地接着往下说,“要买这公寓的话我这手头上的钱就有点紧了,照我看呢,这按摩院的事情就算了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以做,要是拖到这泥坑里去就不划算了。”方圆圆拿着话筒思考了两秒钟,坚定地说,“不行,这五万元钱我也不能让它就这样算了,就是丢到水里还要打个水漂呢,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把这钱赚回来的。”丈夫听完了只说了一句:“那好吧,你看着办就好。”这,毕竟是个有负于妻子的人。
第十二节
苏晨霜冲完凉走进房间,电话恰好响了,是方圆圆。她开口就问,苏老师你在家吗?你现在有事吗?苏晨霜说在家,没事。于是,方圆圆大呼小叫地说要告诉苏晨霜一个不好的消息,不好的消息是表姨家的房间不出租了。苏晨霜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急着说没关系没关系,谢谢谢谢,她可以另找屋子,应该不会太难。苏晨霜确实不想让方圆圆为了此事为难,大家都为自己的生活忙碌着,谁又有多少时间又有多少能力为别人操心着呢?只是,方圆圆这一边却是哈哈笑着,说要谢的话就等下再谢吧,当面说总是比较好听的。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苏晨霜听了这些话有点纳闷,心想这方圆圆这人说是喜欢这样笑嘻嘻地说神秘话。打心底说苏晨霜还是喜欢这性格的,大大咧咧,像个共产党员似的,天下事都难不倒,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说两句话心里也轻松。只是这房子,原先多少苏晨霜还是抱着一点希望的,有人肯帮个忙总比瞎子摸象来得好些,现在说没希望了就没希望了,心里便是失望。苏晨霜正想到此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门开了方圆圆笑逐颜开地站在面前。方圆圆没等苏晨霜开口问些什么,一把抓住了苏晨霜的手说,“苏老师,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晨霜还没来得及张开口身子已经被方圆圆拖了出去。方圆圆把苏晨霜带到了楼下,拖到了等在一旁的红色出租车上,两人上了车,方圆圆爽声地笑道:“苏老师,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我要买房子了,是公寓,现在就带你去看,你帮我出出主意,看看好还是不好。”苏晨霜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买房子?”方圆圆哈哈大笑道:“是啊,是我自己。”苏晨霜满脸的惊愕脑筋还没转过弯来,倒是那驾车的司机,一个梳着分头的中年男子开口说了话。他说:“这时候买公寓划算啊,这几年房价都在走低,现在买一套公寓要比前几年便宜几十千呢。”
方圆圆有点不解:“几十千?哦,你是说好几万吧?”分头男子说“是啊是啊,按华人说法是几万。咦,你们不是新加坡人啊?中国来的?来多久了?”方圆圆笑道:“刚来,才半年。”那司机又道:“是嫁过来的吧,运气好,嫁到个有钱人家才来半年就可以住公寓了。”方圆圆道:“一定要嫁人才能买公寓啊,我可是十多年在中国就嫁人了。”分头司机不由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方圆圆,笑道,“看不出来啊,你们中国女人看起来都好年轻。年纪轻轻的,都说自己孩子好大了。”方圆圆哈哈大笑,算是回答了年轻的话题。苏晨霜见自己插不上话了,干脆不作声,左耳右耳只听着这两个本不相识的人一问一答。
方圆圆是开心,分头司机是好奇,接着又问道:“你们中国人过来了就敢敢赚钱,不像我们新加坡人,有的几辈子也赚不到买公寓的钱。”方圆圆接着回答,“我老公是在中国赚钱的,买一间公寓给儿子读书用。”男子好奇了:“给儿子读书用?你孩子在这里读书?你们是带孩子来读书的陪读妈妈?”方圆圆说:“是啊。”话音才落,那车子突地往前一蹦,苏晨霜与方圆圆同时往前一扑,两人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那分头男子迅速地转一把方向盘,忙不迭口地说“SORRY,我没想到陪读妈妈也会买公寓。”
方圆圆正兴高采烈,却措手不及地被撞了一下,伸手摸着自己的前额,再听到他说的这句话有点不悦了,说:“那你以为陪读妈妈都是要饭的?”“那也不是啦,”分头司机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不敢再次大意,嘴里讪讪地说,“报纸上电视上有时说,陪读妈妈说没有钱,所以才找我们新加坡男人。”“你胡说!”方圆圆脱口而出:“你不要以为陪读妈妈都要找男人,我告诉你,现在坐在你车上的两个陪读妈妈,没有一个找你们新加坡男人的。”
分头司机脸色也有点挂不住了,“不是说你们啦,你们当然不会找男人,你们有钱买公寓啦,我只是说那些没钱的陪读妈妈,报纸上不是说了吗,很多陪读妈妈没钱给孩子读书,没钱租房子,没钱过日子,所以只好做不良行业。”一声不响的苏晨霜这时开口了,苏晨霜说:“新加坡人不是每个都有钱,陪读妈妈也不是每个都没钱,就是真没钱,也不是每个陪读妈妈都会找新加坡男人,所以先生,你刚才的话不是很对哦。”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三节
那司机点点头,说,“是是是,我也不是想说每一个陪读妈妈都是这样,不过,你们和别的妈妈是不一样,实话给你们说吧,我那屋子就是租给一个陪读妈妈住,她每天等孩子出门上学后,自己只煮方便面吃,我和我太太都劝她,吃多点吃好点,可是她说她只喜欢吃面。连我太太都说,这样下去会营养不良的。”
苏晨霜回答道:“是会有这样的妈妈,为了自己的孩子,吃苦都不怕的,还怕吃方便面?不过,你认识的陪读妈妈一定不多,要知道每一个妈妈不会是一样的,有的喜欢吃方便面,有的喜欢喝粥呢。”那分头司机急忙给自己找到了梯子,“是啊是啊,我真正也没认识几个,只是从报纸上看到更多一些。今天你们两人才让我开了眼界,真正认识了陪读妈妈。”
方圆圆又接过话说:“我们两个不算什么,还有更多的陪读妈妈,各种各样的,反正,你所说的找新加坡男人的妈妈,是不能代表我们全部从中国来的陪读妈妈。”分头司机还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方圆圆却是叫了起来:“到了到了,就在这里。”出租车便缓缓地停了下来。“5块3角。”司机报出了一个数目,方圆圆把一张十元新币递了过去,说“别找了。”那司机急急地说,“那怎么行,说话是说话,钱还是要找的。”方圆圆一笑,“这钱跟刚才说的话没关系,我只是习惯了,给了就给了,找来找去麻烦。”那分头司机一声不吭,却是认认真真地把零钱找好递给了苏晨霜。
等汽车驶过了弯,苏晨霜把钱塞了方圆圆说,“算了,不要太认真计较了,这司机也不算是坏人,只是说话不好听了一些。”方圆圆恨恨地说,“我就是讨厌人家说陪读妈妈怎么怎么地,我们一不偷二不抢,来这里只是为了孩子读书,为什么还要被人说成这样?”苏晨霜劝方圆圆道:“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明白人,这里是人家的家,我们也只不过是为了孩子读书在这里借住罢了,过自己的日子,就让别人说好了。”方圆圆点了点头。
苏晨霜又道:“再客观一点说,也不是每一个妈妈都能做到洁身自爱,确实是有那些到处找当地男人骗钱的那种女人,别人看到了那也是事实,我们不能怪别人为什么看到,更不能恨别人为什么说这些事情。”
方圆圆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与苏晨霜说:“昨天的报纸你看了没,报上有篇文章叫做《陪读妈妈真的来陪读吗?》说的就是这个事。”苏晨霜说:“我也看了,既然有这样的陪读妈妈,我们就不能怪人家喜欢这样写。”方圆圆又激动了,她说,“这些妈妈太过分了。晨霜姐,刚刚在车上当着外人的面我不能说我们中国女人的坏话,可是在现在只有你和我,我真的很想不通,这些妈妈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自己孩子还在身边呢,不做些好事,自己丢人没关系,孩子可都看在眼里,今后让孩子怎么叫你妈妈。”苏晨霜点了点头。
方圆圆又接着往下说着:“其实我也不是一个保守的女人,如果是一个离婚的妈妈,自己想找一个靠的住的男人再嫁这也是对的,只是有些人真不是为了感情而只是为了钱。报纸上前几天有报道说,一个妈妈连着几天每一天带着一个男朋友去给她付钱买机票,还说自己是因为没钱,才这样请人帮忙的。然后再把到手的机票卖了。真丢脸啊,我一边看报纸一边为她脸红。”
苏晨霜说:“这些事情我也知道,李捷琴老师前两天和我谈天时也说起这事。我告诉她这事不奇怪,这些女人如果没有来到新加坡,她们在国内也照样是这样做的。不信,国内大大小小的的夜总会酒吧里到处都有她们的身影。当然,她们在国内可能就不一定只骗机票,而是骗其它的东西呢。”
方圆圆听完笑了,说“要是我,就是天天吃方便面,也不会让男人出钱买机票的,不然的话,我坐那飞机也会从天上掉下来。”苏晨霜立刻说道:“圆圆,天上的事情你可千万别乱说,有航空法呢。”方圆圆先是一愣,继尔也哈哈大笑,连声说道:“是的是的,还是要遵纪守法。”
第十四节
直走进了公寓的大门,两人才转换了话题。方圆圆喋喋不休地告诉苏晨霜说,这公寓是新盖的,才五年。马路对面就有购物中心,还有NTUC,生活很方便。你看你看,方圆圆很是夸张地张开了双臂,做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这碧水蓝天花红树绿今后就全都属于我的了。方圆圆的快乐在蓝天白云之下像一个膨胀开的汽球迅速地扩大了,感染到了苏晨霜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苏晨霜望着看看绿水再望望蓝天,笑了。
方圆圆又是180度转身,面对着苏晨霜:“苏老师,我老公这人就是心特好,你不知道他平时节约的要命,天天只是吃一些扁肉拌面,连青菜都不肯多吃一口,我现在不在他身边,更不知道他怎么过日子呢。可是他说我和儿子不能没房子住,你看,一下子就给我们买了这么好的房子,比我们在国内住的还好。”苏晨霜由衷地叹道:“圆圆,你可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女人了。”
方圆圆开怀大笑。
方圆圆的房间在十楼,窗外不远处是碧波荡漾的蓄水池。方圆圆一间间地房间指点着,开口道:“晨霜姐,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吗?”
“我?”苏晨霜一愣,这她没想过。方圆圆开心地说:“是啊,我想,你不是也在找房子搬家吗?我这房子我和儿子一人一间,还剩下一间空着,你就搬过来算了。这橱房这卫生间你还满意吧?我们可以做个伴,再比比看谁煮的菜好吃。到时候你可别嫌我比较贪吃啊。”
苏晨霜笑了,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苏晨霜收住了笑容,“我还是另找一间组屋吧,简单一些。”
方圆圆也不笑了,说“晨霜姐我这是真心话,我已经很仔细地想过了,这房要是真买的话那我一定要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只要你不嫌弃我。你看,我这房间多了一间,我总不能就这样浪费了吧,那是我老公的血汗钱哪。我要是租给别人我也是怕的,怕和别人不好相处。所以你肯来住的话,我就少了这麻烦了。”苏晨霜张了张嘴正欲开口,方圆圆又把话给往下接了,“我们自己人好说话不是吗,这房租我肯定是要收的,我自己买下的房子,你就给个400块吧。这个价格我知道,是比外面便宜一些,但你也赚不到多少便宜,我这人啰嗦,整天开口烦死了你。还有,我那儿子,英文还不过关,要多问你家的晓晓。”
方圆圆打心眼里喜欢晓晓,上一次她带着儿子苏晨霜带着女儿一起去植物园,一路上李立又是可乐又是汉堡,而晓晓却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水瓶来喝,方圆圆看在眼里,心里一直想要是自己的儿子能这般懂事就好了。
“当然,如果住这里有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你想住多久就多久,不用担心随时搬家。”苏晨霜不言语了,这方圆圆确实是好心好意,她七嘴八舌绕口令似的话多少打动了自己的心思,做妈妈的带着孩子找房子租房子,最大的心事就是能住多久?她想起自己认识的一个妈妈几乎是每三两个月就要搬一次家,也不过才住上十来天,不是大人就是孩子,与屋主这个不合那个不习惯,这搬来搬去的,大人自己累一点也就算,可身边还拖着一个孩子就烦了。
“晨霜姐你快来看!”方圆圆又大声地惊叫起来,苏晨霜来到窗前,顺着方圆圆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绿水荡漾的蓄水池旁,朵朵争艳的红花正迎风摇曳着,煞是好看。
“你看那花,像不像我们武夷山下的映山红?”
“像。”苏晨霜点点头,刹那间,双眼竟朦胧起来,那映山红一片片的,映的满山遍野全是一片红色。
“晨霜姐你还记得那首歌吗?”不等苏晨霜开口问,方圆圆又自言自语道:“自从来到新加坡之后,我就常做梦,做梦自已回到了家,看到了满山遍野的映山红。那映山红在风中摇摇曳曳的,就像在向我招手似的,让人眼迷让人心醉,让人一觉不想再醒过来呵。”说完了,方圆圆唱出声来:“夜半三更呵盼天明,寒冬腊月呵盼春风……,”苏晨霜不由地张开了嘴跟上了拍:“若要盼得呵红军来,岭上开遍呵映山红。岭上开遍呵映山红。”
两个女人不由地沉静在对家乡对往事的回忆和遐想之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十五节
一会儿,还是方圆圆打破了沉默。她一抹眼睛,看了看苏晨霜,再回过头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不由地又叫出声来:“你看苏老师,这客厅这么大,放些什么东西好呢?”方圆圆拖着苏晨霜在每个房间打转,“这里靠窗,摆一张书桌放上电脑,两个孩子都可以用,我老公说,现在都是电脑时代了,我们不能再做乡下人了。”苏晨霜想不错,晓晓一直想要一台电脑,现在没电脑就好比农村缺电没有电视冰箱一个样。“冰箱放这个角落你看怎么样苏老师,我老公说,要买就买大一点的,儿子喜欢吃冰淇淋,冰箱里面是不可以没有的。”
苏晨霜笑了:“孩子说来说去就是孩子,这些东西天天吃也是不厌烦的。”方圆圆说:“是啊是啊,我老公也是喜欢说孩子就是孩子,孩子想吃什么要尽量满足,不然会影响他发育呢。”
停顿了一下方圆圆又说:“他还喜欢说老婆就是老婆呢,亏待了老婆可不行,今后老来伴还是要靠老婆的。”说到这里方圆圆不禁地脸红了,她压低了声音说:“苏老师,你说我这男人啊,有的时候我还真搞不懂,自己家里有老婆,外面还要再找上一个,找上一个就一个呗,这老婆还是放不下心的,你瞧,还整天给我说的这些话,听了真让人心里舒服。”
苏晨霜说:“是不是你搞错了,人家可能外面没有什么人呢,白白被你冤枉死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老公对你们母子俩还真不错,你就知足吧,既往不究,对男人有时可别太认真。”方圆圆有点不好意思了,点了点头说:“真的可能是我多心了呢,反正,我一看到他对那个女孩子好我就不开心,其实,有的时候想想,那女孩子家在农村,来城里找份工作也是不容易的,可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苏老师,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更年期啊?”苏晨霜听着不由地放声大笑,方圆圆红红的脸上更是绽开了笑容。
方圆圆随随便便地往地上一坐,又从身旁的包里掏出了一堆圆东东的水果,“来,苏老师,坐下我们吃点水果,我怕你渴了饿了,这房间里可是什么也没有吃的。”苏晨霜顺手拿起了一个,说“是咕噜啊,我喜欢。”
两个人就边吃水果边聊上了。方圆圆歪着脑袋瓜子,说:“苏老师,你说这人吧,常在一起,就觉得这不对那不对了,总要吵上两句才算一回事,可是真的分开了,还真想呢,而且还尽往好处去想,这些天来,我做梦都看见我老公,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好像刚结婚时那样。”苏晨霜微微笑着,说:“都说小别新婚,你该不是又想度蜜月了?”方圆圆不好意思,说:“是真的是真的,人家都说这夫妻两地分久了,就要分心就要出事的,可是我却是越来越想念他了。你不知道,苏老师,我老公长得真帅,我看这新加坡,到处都找不到比我老公更帅气的男人了。晨霜姐你是当老师的,你懂得的比我多,你说说看我这是不是也有一点心理上的变态啊?”
苏晨霜停止了进食,认真地看了方圆圆一眼,说:“圆圆,你才来半年啊,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许只要有半年的时间就可以改变许多。”见方圆圆不解的目光苏晨霜又接着往下说着:“圆圆,不瞒你说,我也是一个婚姻不幸的女人这你知道。”方圆圆点点头。
苏晨霜说:“很多年来因为自己曾有不幸,我一直在自责与自艾中过着日子。在国内我有着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让自己过上稳定的生活,但是我一想到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女人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好日子也没法过了。”苏晨霜拿起了一个咕噜一边轻轻地把它剥开一边又往下唠叨着:“来到这里之后稳定两个字全没了,每天为了生活得四处去奔波还处处碰钉子,有时顺了就高兴几天,有时不顺了还要落泪,但是静下心来想一想反而有所感悟了,”
苏晨霜拿起手中剥好的咕噜看了看,笑道:“你看这咕噜,中国没有但是新加坡就有。其实人的困扰与烦恼也是这样,此一时有不一定彼一时也有,这个人有那个人也不一定有,我们不能把眼睛老是盯在自己的鼻子底下,不能老是放大着看着自己的难处,其实别人也有难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所以我们没有没有理由这样自怨自艾,我们应该生活得好好的。就算是在这里,在新加坡,有人因为我们穷而看不起陪读妈妈这个群体,就像刚才那个司机,但是这些眼光对我们来说能有多大的意义?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们带自己的孩子,我们做自己的事情,若是天天再纠缠在其中,若是因为人家看不起我们所以我们就一定要有痛苦,那我们不就真的太痛苦了,你说对不对圆圆?”方圆圆嘴里还在嚼着咕噜,听苏晨霜说着直点头。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六节
苏晨霜又道:“说到那个司机我们能怪他什么吗?他知道有一部分的陪读妈妈生活困难就从来没有想到过也有陪读妈妈能买公寓。他看到的不能说是错,但是正像我们在国内时看到农民工这个群体也会有感想也会有感慨一样这真的很正常。只要我们自己不为别人的目光所动,只要我们自己认认真真地生活着,别人以为我们是穷也好是富也好,这与我们自己的生活有关系吗?我们还是带着自己的孩子念书,我们还是过来陪读的妈妈,一句话,我们自己走我们的路,别人对我们来说永远就是别人。”
苏晨霜说完了把咕噜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又笑着说:“好甜,我就喜欢这股的甜味。”方圆圆也笑了,很舒心地笑了,她说:“听你说说话真的很开心,你说的对,别人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过自己的生活,我们没有必要告诉别人我们生活的好还是不好,自己过好了就是好。”方圆圆笑容很是灿烂,苏晨霜认真看着,呆了,半响说:“圆圆啊,你笑起来可是真好看。”
方圆圆这下得意了:“我老公就说过了,我这人什么都一般,就是这笑容最好看,他说我笑起来就像映山红,他一辈子也看不够的。”“瞧你美的。”苏晨霜把咕噜塞进了方圆圆的嘴里,堵住了她的话。方圆圆把咕噜给吐了出来,继续大笑着。突然,方圆圆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拉起苏晨霜,神秘兮兮地拉到了卫生间,“还有这里,”方圆圆指着墙上雪白的瓷砖说,“刚才忘了告诉你晨霜姐,我要在这里放上一面镜子啊,冲凉的时候好好自摸自摸,看看自己是不是减肥了。”苏晨霜笑开了眼,说“圆圆,这也是你老公说的?”方圆圆一愣,明白过来转身去咯吱苏晨霜,两个女人又笑成了一团。
很多次了,每当苏晨霜想起她与方圆圆共同渡过的这一天,想起俩人曾经说过的这些话,想起方圆圆咯咯的笑声,想起那一张鲜花似的笑脸,想起那首悠悠而然的<映山红>,一股热泪不禁淆然而下。而那时候方圆圆已经撇开丈夫与孩子,悄然无声地离开了人间,然苏晨霜仍然感受到她那只带有温度的手,笑着笑着,就一把抱紧了自己。
如果那天不是一个阴天,那个阴阳怪气让人心里发昏发慌的阴天,方圆圆会不会从此走上这条不归之路?很多次了,苏晨霜一直忘记不了那天,无法解释自己被那沉甸甸的乌云压得心跳不起来气喘不过来的那种感觉,冥冥之中这是不是一种不幸的预感?
那个时辰苏晨霜正坐在巴士上往补习中心赶着,手机响了,对方是个极其陌生的声音:“是苏老师吗?”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对方的声音急得都发抖了,“苏老师,你快来看看,圆圆出事了!”苏晨霜心里一惊,问是什么事。对方语无伦次地说道:“是圆圆,哦,不是圆圆,是圆圆家里出事了,出大事了。”早上方圆圆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她丈夫的酒店昨夜遇到了大火,烧成了一把灰烬,方圆圆的丈夫受了伤,现在正在医院躺着呢。方圆圆从一接到电话就开始哭,到现在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她表妹已经帮她买好了下午回国的机票,她表姨则从方圆圆的手机上找到了苏老师的电话,拨了过来。
苏晨霜一听,急急忙忙地拨了电话给林佳华说请假,然后赶到了方圆圆的表姨家。见面一看,方圆圆果真是哭得晕头转向,不知天不知地的。苏晨霜只能与她的表姨对话,她表姨说,酒店是没了,丈夫也住院了,具体伤势还不知道,但肯定不轻,不然的话,不会是方圆圆的母亲打电话过来让她们母子俩赶快回家。方圆圆带着儿子要赶回国了,可是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人都哭成一摊泥了,不要说飞机上不了,就是德士也摇摇晃晃地塞不进啊,连母子俩的几件衣服都是表姨和表妹两人帮助打包整理的,表姨与表妹已经毫无办法让方圆圆冷静下来料理自己,只好找苏老师过来能不能好好地劝上两句,顺便帮忙送到飞机场。
苏晨霜看了看方圆圆,蓬头散发地,泪涕滂沱,神志不清,像一团稀泥似地爬在了桌子边,心里不由地酸楚了起来,出门千里,谁不是提心吊胆地生怕自己家里突然有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发生呢?苏晨霜走到了方圆圆的身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她伸出的手轻轻地摸着方圆圆那颤动着的双肩,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第一节
洪来福下了班刚走出大楼就接到了秦苓的电话,秦苓说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在吴家继续做下去了。电话里三两句说不清,于是,洪来福就大声地说道:我现在就去你那里。
那一晚,就是阿宝不见了,几个人到处寻找的那一晚,秦苓带着阿宝回到吴家后,吴义文吴义新已经吃过晚饭后躲到房里做功课了。看到秦苓母子俩走进屋里,吴太一言不发地黑唬唬着脸,活像是无辜被杨白劳欠下一整个喜儿的黄世仁。倒是吴培其还有模有样些,走上前来问秦苓:孩子在哪里找到的?下次可要小心些,孩子还这么小,要是被哪个坏人拐跑了那就惨了。新加坡虽然安全,但坏人也还是有的,你们人生地不熟,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你现在住在我家,我们是要为你们母子俩人负责任的。要是你们有了事,警察找上了门,我们也是会受到牵连的。
秦苓听了这番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那吴太就急急忙地把话丢过来了。吴太拉着嗓门说:老公,你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还有时间去管别人的事啊,天——那!你是不是吃太饱啦。要是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心疼你老婆吧,你老婆做工回来还要照顾两个儿子,一个人做两份工啦。天——那!我这人命苦呀,请人来做工变成请人来做客,自己从早忙到晚,想坐下来看看电视都没时间呢,老公,去洗碗!儿子吃饭的碗还在池里呢,你想叫你老婆累死呀,累死了好娶新的,是不是?
听到这里秦苓什么话没说,立刻走到厨房把池里的碗涮洗干净。阿宝也默默地不作声,背着书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待秦苓洗完衣抹完地收拾完一切之后,才有空盛了两碗饭捡了一点菜,拿到房间和正在灯下做功课的阿宝一起吃饭。阿宝已经饿坏了,端起碗来就津津有味地呼呼大吃。秦苓看着儿子,不由地想起了远在国内的孩子他爸,想到孩子他爸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谁都知道你现在在国外赚大钱了,儿子今后就归你养吧,你就让他跟姓秦好了。你也知道我是穷光蛋一个,有命没钱,这一辈子是养不活老婆孩子的。所以今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俩缘份算是完了。想到此,秦苓眼泪不知不觉地落在了自己碗里。
今天,秦苓正在抹地手机响了,是阿宝他爸。秦苓与以往般地没接这个电话,国内的电话费比新加坡要贵了好几倍,一般都是秦苓接到电话后再往回打的。秦苓今天犹豫了,要不要往回打。前几次电话里都说好了,等秦苓回家后俩人办离婚去,夫妻之间到了这等地步,俩人还有多少话可以说呢?
秦苓想起自己的婚姻,说来是为了几个钱,阿宝他爸明白的时候总是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然她自己心里有数,若是没有麻将插足的话寒窑虽破也能避风雨,秦苓曾苦口婆心地劝自己的丈夫离开麻桌,但是,没有办法,一个人若是赌到眼红了,十条壮牛也休想拉回。特别是自己出国之后,有几次电话打回家是阿宝的奶奶接的,问自己的丈夫去了哪里,奶奶在电话里头支支吾吾地老半天,说是出门有事了。后来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原来阿宝的丈夫除了打麻将,还在麻将桌上认识了一个经济富裕的半老徐娘,两个人已经半公开地同居了。听说这事秦苓半夜里又哭了好一阵,还不敢唔唔出声地哭,怕睡在身边的儿子给听见了。于是把毯子裹住了头全身擅抖地哭着。
想到这里秦苓还是把电话往回拨了,该来的事情总是要来的,就是跑到了新加坡也还躲不过自己的老公的。阿宝他爸在电话里那一头说,我妈生病了,你就带孩子回来看看奶奶吧。秦苓起初没作声,她知道这次回去就得办手续,她还怕阿宝回去了遇到了那个徐娘心里会不高兴会有阴影。她已经答应对方办手续,但是还要找个机会把事情与孩子说清楚了才能回去,所以,秦苓只有一个办法,等对方不说话了就把电话放下,然后继续做事,就当作什么话也没有听到过。
孩子他爸显然是担心秦苓会这样放电话,他急急忙忙地往下说,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我就让我妈跟你说话。即刻,阿宝奶奶苍老的声音便从那头传了过来,奶奶说秦苓呀,你在外面又带孩子又做工,一定很辛苦,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了。不然等明天阿宝长大了,自己也是享不到福的。话没说完,一阵咳嗽让秦苓听了心酸,便开口说道:“妈,我带阿宝回来看你,你自己多多保重!”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二节
话音未落,这屋子的门突然打开,吴太怒气冲冲地进了门来。其实,吴太已经在门外站了几分钟,看着秦苓挨着拖把说电话。因为秦苓刚好是背对着门,所以没看见对方。吴太一冲进门来,这满腔的怒气便一呼噜地全冲了出来:“天——哪!你现在是在做工你懂不懂?你拿了我的工钱了就这样做自己的事,你就这样帮我做事?你以为我口袋里钱多多好骗啊!我花钱来白白养你?天——哪!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我是看你们这些陪读妈妈可怜才让你来这里做工的你懂不懂。一个月让你和你的儿子白吃白住还要给你们500块钱的薪水。你出门去问问,我就是随便找一个女佣来也不要这么贵,还比你做的好!你们中国人做工怎么这么会偷懒。”
起初秦苓紧咬着嘴唇默默地拿着拖把不作声,毕竟是在工作时间做了一点私事,心里多少有点理亏,但到了后头却是越听越上火,无法再忍受下去了。这是秦苓自己的事,凭什么骂到中国人,中国女人,陪读妈妈的头上?秦苓是个可以吃苦,未必可以受气,表面上柔柔弱弱但骨子里还有一股傲气的女人。她猛地抬起了头,把手中的拖把往地上一倒,大声吼道“我不做了!”。那吼声一反往日的忍气吞声,竟把吴太的嚷嚷叫声给比了下去,这下是吴太被吓住了,目瞪口呆,半响没出一口气。
秦苓没等吴太完全反应过来,又接二连三地吼了出来:“你以为我很喜欢在这里做?每天从早到晚洗衣抹地煮饭,不停地做这么多的家事,晚上还要给你的两个孩子补习,你自己上外面去问问看,请一个女佣来能做这些事吗?跟你说实话吧,就是补习费我一个月收你600块还嫌太少,换别人来做的话,看看人家要不要去投诉你。”这话一说完,没等吴太接上话,秦苓接道:“中国人怎么了,陪读妈妈又怎么了?我做工赚钱,没多拿你一分,更没偷你抢你的。真谢谢你的可怜!你还是把你的钱存好好,去请你的女佣吧。”
说完了这些,秦苓便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她开始收拾东西,一副架子摆出来了,真的不干了。
这吴太说到底也是一个吃软怕硬的家伙,听到秦苓宣称不做了,心里就发虚。再加上秦苓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话,说实话吴太并没有完全听懂秦苓脱口而出所说的一切,但是,只是凭着对方的口气对方的气势,吴太也觉得自己理亏了气短了,立刻就手脚发软晕头转向了。等秦苓离开了客厅,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了电话给丈夫,电话里她没敢说前因后果,只说不知道为什么秦苓不肯做了。
今天生意清淡,吴培其此时正忙着在网上与人争论,有关国会议题的,吴培其不甘心自己目前只能做做小本生意的状态,所以借着国会召开的大好时机要说上几句有关的国家大事。听老婆在电话里面唠叨个不停,吴培其不耐烦了,他说你自己跟她商量去我正忙着,说罢就挂了电话。
于是吴太只好硬着头皮来到秦苓的房间,哼哼哈哈,前言不搭后语地跟秦苓搭话,说两个孩子都说秦苓煮的饭好吃,还说秦苓给孩子补习特别好,孩子们都能听得明白。接着说秦苓真的是很不容易,把他们的家打点的干干净净,能让他们夫妻俩放心地在外面做生意。哦,对了,刚才是她不对,因为今天她无缘无故地被一个不讲道理的顾客骂了,才回到家里来发脾气的。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就是秦苓不能走。就像当年座山雕说老九不能走一样。
当然,这吴太是新加坡人,不知道谁是座山雕,更没有必要知道这座山雕。她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不能放秦苓就这样离开,这一时三刻的,要是说走就走了,她去哪时找一个人来打理这个家,就算是女佣吧,也要去找去办手续去交钱才行,不管是菲律宾还是印尼女佣来了之后都只会说英文,和两个孩子和她丈夫还好说话,跟自己就是鸭同鸡讲,万一不听自己的话怎么办?万一不肯听自己的话却听了老公的话那又怎么办?所以,这也是吴太当初宁可选择秦苓也不敢随便请女佣的一个重要原因。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节
秦苓没想到平时这强凶霸道的吴太竟然也是一只纸老虎,自己偶尔地发发虎威却把它一下子给镇住了,现在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低三下四地尽说好话,心里便有着说不出的开心。只是没有露在面上而已。然再想想,自己平时多做点累点这些都没话说,只是这吴太咋咋唬唬地这不满那不满地,来这里工作却像是来这里还债,心里就又是愤恨起来。这心情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多等了几分钟,秦苓冷静地想了想,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与眼前的吴太多说些什么,但是现还有一个星期就到月底了,自己要是现在一气之下就走的话若是连这个月的薪水都拿不到怎么办,狗急了还会跳墙,人急了什么话也会说什么事也做得出。
秦苓说到底既不想与人争吵也不想就此便宜对方。于是,她郑重地向对方正式提出辞职,说这个月底她就不做了。说完,秦苓当着吴太的面给洪来福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帮助找到一份工作,洗碗抹地怎么苦都没关系,只要雇主人好就行,这话一半是说给电话那头的洪来福,一半则是说给面前的吴太。洪来福在电话里说他立刻能赶过来,一些话当面说更好。秦苓便道:好,一会儿楼下咖啡店见。关了电话,秦苓对脸色如茄般的吴太说自己有朋友来谈事,请假两个小时吧,你扣工钱好了。饭菜都已煮好,等义文义新回来就可以端上桌吃。吴太听了啜啜地道:你有事忙,有事忙。
洪来福和秦苓,还有阿宝坐在楼下的咖啡店里。桌面上放着都是阿宝喜欢的板面,鸡饭,再加上热气腾腾的鱼头火锅。洪来福爽声地招呼着:来来,快动筷子,不吃就没了,到时没得后悔了。阿宝是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伸出了自己的筷子。洪来福说阿宝读书辛苦,得慰劳慰劳。于是挟了一块鱼肉放在阿宝的碗里,再看了看秦苓,秦苓脸上挂着笑容,盯着眼前的火锅,咪着嘴入神地笑,那神情还带着几分的诡秘。洪来福敲了敲锅边,说了一声:HELLO,那秦苓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起了筷子,把刚才发生的事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一遍,听得洪来福和阿宝哈哈直笑,于是,秦苓又笑了,哈哈大笑了半天才合起了嘴。
待笑声停了下来,洪来福才认真地说:“秦苓呀,我认识你也蛮久了,从来都还没听到过你这样开心的笑声,今天第一次听到,心里非常高兴。真的。”秦苓不由地一怔:“真的吗?你从来没有听到过我的笑声?”“没有。”洪来福很坚持地摇了摇头。阿宝也停止了嚼食,张开了小嘴说:“是啊,妈妈。从你来到新加坡以后,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你笑,妈妈,你一笑起来就跟从前一样了。真的妈妈,你跟在家的时候一样。”这秦苓听了阿宝的话又一次开怀地笑了。笑着笑着,一颗颗泪珠滚滚落下。阿宝盯着母亲,懂事地递上了一张洁白的纸巾。
洪来福默默地拣起了一块肥嫩的鱼片放进了阿宝的碗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阿宝那张充满着稚气的小脸。等秦苓笑完了,泪流过了,洪来福才把视线从阿宝身上转了回来,开口说话了。
洪来福说:“秦苓,你知道吗?我有的时候真很羡慕你和阿宝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是穷也好是苦也好是难也好,只要能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就不会孤独,是吗?”秦苓正看着阿宝,阿宝津津有味地吃着,很知足,很惬意。
洪来福又道:“秦苓你知道,我是一个人孤独长大的,看到别人有妈妈有孩子有家人,我心里就是羡慕。从小就羡慕,这没办法啊,谁叫我是没妈的孩子呢。”秦苓听着这话转回头,认真地打量着洪来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
“秦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离开自己的家跑到这么远来生活,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做妈妈呵,真是不容易。可是,妈妈再辛苦有个孩子跟在身边,心里总是一份安慰。”秦苓点了点头,这话说得对,做母亲的,不管是再苦再累看到自己身边的孩子心里总是比别人多了一份安慰多了一份希望。
“所以秦苓,不要太辛苦自己,不要太为难自己。你应该高高兴兴地带着阿宝生活,这是你自己的权利,没有人能剥夺你这权力。在这里,无论是新加坡人也好,还是像你这样从中国带着孩子来读书的陪读妈妈也好,大家都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尽管每一个人的生活状况不一样,但是,对快乐的拥有应当是平等的,我们没有理由不让自己和孩子快乐,你说对吗?”秦苓听着这话不禁地点了点头。
第四节
看着眼前含辛茹苦的中国母亲,洪来福缓缓地叙述起自己的往事,他说,他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但是母亲很快乐,常常赤着脚带着他在甘傍里的木板房子里玩躲迷藏。有一次母亲的脚不小心给钉子扎了,母亲伸出手把钉子给拨了出来,没事一样地照玩着。小的时候的事情他没什么记忆,这些都是后来邻居们讲给他听的。在邻居们的眼里,母亲不仅漂亮,还是个热心肠的人,不管谁家里的衣服破了,母亲都拿回自己家里一针一针地缝好,所以,后来母亲生病走了,邻居们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把洪来福给拉扯大了。
秦苓静静地听着,她想到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其貌不扬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男子,能如此的善解人意如此的通情达理,原来是有这样一位坚强快乐的母亲。
洪来福停下了对往事的怀念,认认真真地对秦苓说:“不用担心,什么事情都是会过去的,这天底下总有一件衣服是合适你的,那时我母亲常喜欢这样说。”秦苓点了点头,这般知心的的话语她多久没听到了?今天听起来格外的亲切。
“现在呢,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洪来福一转话题关切地问道。秦苓先是一愣,摇摇头,继而笑了,说:“我也是一时的痛快,说辞就辞了,老实说以后怎么办我一点也不知道,所以找你过来商量商量,我把你当成朋友了。”洪来福裂开了宽厚的嘴唇一笑,说:“秦苓,你有事的时候能想起我这个朋友我真高兴,只要我能做到我会尽量帮助你。今后你有什么难处直接跟我说好了,阿宝还小,你一个人不容易,有个朋友商量总比没有人说话好,是吧?呵,呵,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朋友没用就行。”
秦苓很是感动地点了点头。有这样一个真诚的朋友,她高兴。
洪来福又说:“现在到月底还有一个礼拜吧?你先不急,工作的事我会帮你想想办法的。我去打听打听,朋友当中看看有没有想请人帮忙做家事的。这天底下没有想不出的办法是吗?秦苓,不管怎么说,这一个礼拜带着阿宝安心过好来。”
一股子的暖流悄悄地流进了秦苓的心底深处。秦苓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又湿润了,她不敢抬起头注视洪来福那双直爽无邪的眼睛,只是低下了头吃着自己碗前的食品。洪来福见此情形,自己竟也有点心神不定起来,心里头涌上了一股说不清理还乱的滋味儿,也觉得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便把话题转到了阿宝的身上,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倒是说说笑笑的很是开心。
“这边有人坐吗?”一句剌耳的问句打断了洪来福与阿宝之间的玩笑,洪来福和秦苓同时转过了目光,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子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在等候邻桌打扫残羹剩饭的两个女子,那两女子一边摇头,一边快快地结束了用餐,起身把座位给空了出来。
“快点,你去叫uncle快点买,我们有位坐了。”那时髦女子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亲昵地拍了拍身边男孩子的屁股,让他去跑差。那男孩子显然是女子的孩子,才一抬腿,妈妈却又把他给叫住了。那女子往秦苓这桌上扫了一眼,说:“去跟叔叔说,我想吃鱼头火锅,让他叫一个来。还有,你记得给自己叫个冰淇淋。”
“知道了,妈妈。”男孩子爽声地应道,跑开了。
那女子打开了自己的手机,低下了头,拨了一串号码然后放在了耳边,可能是对方无人接听,一分钟后她失望地放了下了电话,放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里。男孩和uncle都还未出现,那女子无聊之极只好东张西望起来,突然,把目光停在了秦苓的身上,两眼眯了起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半天,又转过眼睛看了看洪来福,不由地抿起嘴笑了。
洪来福刚好把头转了过去,看见这素不相识的女子笑得如此开心,觉得有点莫明其妙,想了想,也就低下头不作声,依旧吃自己碗里的饭。
那女子却是不肯罢休,她干脆换了一个椅子,面对着洪来福和秦苓,笑着问道:“这位大姐不认识我了?”
第五节
秦苓摇了摇头,似曾相识,但是她努力地回想着,却没想起来。
“那天,”那女子神密地笑了笑,“那杯美碌,你忘记了?”
“哦。”秦苓有点想起来了,那天,就是阿宝丢掉的那天,好像是有人送了一杯美碌给她喝。
严素娴笑着说:“瞧这大姐记忆真是不好,要是我先生知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他,他一定很伤心。”说着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秦苓有点不好意思了,微一裂唇,赔礼似地笑了一笑,不管怎么说,人家曾经帮助过自己,自己却这么快没印象了。
严素娴也算是聪明,看出了秦苓的不安,笑得更是开心。只是这时,儿子与那uncle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严素娴招呼道:“群和,你看你,这么快就被人给忘记了,呵呵。”那李群和还没想出什么,严素娴笑着指了指秦苓,道:“她说她记不得你了,前些日子你还帮她买过美碌呢。”李群和这才明白过来,看了看秦苓,嘿嘿笑着,算是打了个招呼。
秦苓终于想起来了,她正想开口说句什么,这一边洪来福抢先开了口,他说,“那天的事情真谢谢你们,不好意思了。”洪来福其实并不知道关于美碌的故事,只是听对方的口气觉得不太舒服,所以,才说上一句客气话,想快快地打发对方。
李群和很真诚地笑了笑,说“哪里哪里,客气了客气了。”边说着他边点着头,待话说完了,这招呼也就算打完了,回过头来招呼着自己桌上的严素娴与鹏鹏吃饭。严素娴挟着一块鱼肉放进自己的嘴里,嚼了嚼,面部表情有点奇怪,说:“不对啊,这鱼头的味道怎么怪怪的。”李群和急忙挟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半天说“这鱼头火锅就是这味,满新鲜的,没什么不对吧。”
严素娴仍然认真地说,“我说不对就是不对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你要知道,象我这样的人对生活细节的体验都是很敏感的,不然我怎么写文章。”这话说的挺有学问的,李群和只好嘿嘿地陪着笑,算是回答。
但这一笑让严素娴不高兴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说“不吃了,这家味道做得不好,我们换一家。”“素娴!”李群和知道对方在生气他低声地说道:“不要这样浪费食物好不好,下次我一定买好吃的你喜欢吃的,让你好好地体验生活,这次就算了吧。”
“算了?”严素娴双眼一瞪,“你什么事情都是算了算了,这么难吃的东西,能差你多少钱,你就这样来打发我和我儿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智力就那么低下?还说算了?”说完这话严素娴起身一把抓起儿子的手说:“儿子我们走,这饭吃的真是窝囊。”可怜的鹏鹏手里还抓着一只鸡腿呢,被母亲一拽急了,大声喊道:“我鸡腿还没吃完呢!”
严素娴泄气地放下了儿子的手,一屁股坐回原位,说“吃吃吃,你只知道吃鸡腿,这么难吃的饭你也吃得下去,就看你这吃相也知道你长大也没多大的作为!”可怜的小鹏鹏被母亲这么一拉又这么一甩再加上这劈头盖脸的责怪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手中的鸡腿放下不是不放下还不是。李群和急忙伸出手去,摸着小鹏鹏的头安慰说:“鹏鹏别怕,妈妈和你说着玩呢,你快快吃。”说完又把可乐罐递了过去。
也许是见自己的孩子受到了惊吓,严素娴也不再大声地叱咤了,李群和看了看四周,见大家都只顾自己眼前的食物并没人想多管闲事,才松了一口气,说“素娴,要不吃完饭我们再去乌节路走走,你上次想买的LV提包我们还没买回来呢。”
严素娴听了这话脸色稍有缓和,李群和又趁热打铁地说:“我知道你想多体验一下生活,好搜集写作的素材,去走走看看也是一种生活体验啊,不然的话老听你说要写却从来不见你写。”严素娴又不高兴了,细眉一挑:“写文章是说写就能写的吗?你看看我现在这条件能写什么东西啊?有的时候灵感来了想写了,鹏鹏又正在用电脑,等他功课做完了,我的灵感也没了。你自己没写过东西,当然就不知道这灵感对一个作家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李群和应声说:“那是那是,要不这样吧,等下我们再去看看电脑,合适的话再买一台回来。”
第六节
严素娴这下才笑了:“你说话可要算话哦,不过呢,要买就要买一台手提的,现在谁还用那老式的啊,早就落伍了。”李群和连连点头。“那我们就快点吃吧,吃完早点去,不然人家关门了就又买不到了。”严素娴说完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个月我带鹏鹏去了上了一次钢琴课,还花了50元呢,没想到新加坡学钢琴还挺贵的,鹏鹏在中国上课一节课也不过就是50元人民币,我带着鹏鹏坐了巴士还转了MRT,害得我浪费了半天时间,你知道半天时间我可以写多少字吗,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心痛着呢。”李群和急忙接上话:“那下次鹏鹏什么时候去上课,我有空的话就带他去好了。”“下星期三。”小鹏鹏一听急忙喊道“我不要uncle带我去,我要跟妈妈去。”
严素娴急切切地喝住了自己的儿子,道:“妈妈星期三要去美容院,uncle有空就让uncle带你去吧,uncle驾车去,还省得你去挤巴士。”鹏鹏嘟起小嘴不甘愿地“哦”了一声,严素娴这下脸上才露出了花样般的笑容,给鹏鹏挟了一块鱼肉,说:“儿子快点吃啊,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白不吃了,以后妈妈写诗歌写散文,拿到了稿费给你买更好吃的。”李群和见严素娴总算是熄火了,才放下心来,自己抓起了碗筷,低下头吃了起来。
“喂,”严素娴一边吧嗒吧嗒地嚼动着嘴巴一边两只眼睛嘀溜溜地转着,很快注意到了自己的邻桌,她低下声音对着李群和说,“你那天还怪我多话啊,你看你看,这事不是给我讲准了?”李群和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问道:“什么事?”严素娴神秘地说:“你忘记了?我说,找个买美碌的男人啊。”李群和还是不解,素娴抬高了声音说:“我说了吧,刚来还没找到一个帮忙买美碌的男人,现在不是找到了,你还说我多话,还说不是每个女人都会走这条路的。我告诉你啊,来新加坡的中国女人只要想走,迟早就会走这条路的,找个人帮忙过日子,总比一个人自己孤独的过要来得好。哼,这新加坡的男人到处都是,你不花钱他肯花。不信你现在就走,看看有没有男人来过来付饭钱。”
李群和“嘘”地一声,说:“你小声些,这话让人听了不好。”严素娴却吃吃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这种事敢做了就要敢说,你看看,那两口子正亲热呢,连孩子都顾不上了。”说这话时洪来福恰好是把一筷子的菜挟到了秦呤的碗里,严素娴是故意放大了声音,引得秦苓和洪来福两个人都转过头来。
严素娴干干脆脆地把眼光挑战似地迎了上去,说,“我们俩口子正在说你们呢,看你们俩亲亲热热吃得有滋有味的,不是一家胜似一家的样子,可真是让人羡慕。”这话一落地,秦苓立刻脸红了,她不由地看了洪来福一眼,洪来福却没事般地不动声色,真不知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听不懂对方的话中话,他大大方方地说:“只要大家高兴就好,大家在一起就是为了高兴,人活着还是高高兴兴地过过自己的日子吧。”说完了转回过来对着阿宝说,“阿宝啊,你要多吃一点,吃了快快长,长大了,让你妈妈高兴啊。”接着转过脸笑着对秦苓道:“看看你,怕多吃了会胖啊?来,这个你多吃,还有这个,你也是喜欢吃的吧。没关系,等吃完了我们再高高兴兴地去买减肥药。”
秦苓不敢再抬头看洪来福,一朵朵红云早已扑上面孔。
第七节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个星期后,秦苓离开了吴太的家,她把行李暂时寄存在洪来福家中,自己带着孩子去了机场。秦苓对洪来福说了前半句:难得有些时间就带着阿宝回国看看奶奶。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再看看自己与丈夫的事情,如果没有挽回的可能那就早日结束。这后半句秦苓是打电话给苏晨霜说的。
秦苓还在电话里面压低了声音告诉苏晨霜,这两天吴太正和自己的老公忙着吵架呢,听说是吴培其在网上认识了哪个女人,现在半夜三更地都守在电脑前不停地敲敲打打,吴太不甘心地把整个电脑都给掀掉了,所以她和阿宝搬东西的时候吴太也没顾得上多看一眼。
苏晨霜一边唔唔地听着,一边低头写自己的教案,前两个星期请了几天病假,这几天正在赶着做手头上的事情,所以不敢占用太多的时间说话,她告诉秦苓自己正忙着,等秦苓回来时再细说。放下电话,苏晨霜看到林佳华脸色阴沉沉地走进了大门。
林佳华先是走到了苏晨霜的面前,看她正在埋头写教案,没说什么就走了。林佳华默不作声地转了一圈,接着又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这一奇怪的举动倒是让机灵的李捷琴看在了眼里,平时林佳华一进门总是拉着嗓门儿指这说那,今天怎么这么沉默?李捷琴早已注意到这段时间林佳华那张娃娃脸时笑时黑,是和老公不开心啦还是生意不好做了?她心里不觉地有着一丝地好笑,人啊,别活着太累,天底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不了就是想办法解决吧,无忧无虑的李捷琴从小就看着做生意的父母一步步地往前走的,对生意场上的得与失成与败已经看多了,她准备等到下班时偷偷地与苏晨霜议一议。
林佳华到了下班时间才开口说话。她起身望了一眼众人,然后开了口,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天我有事要与大家说,所以请大家慢点回。”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人敢接话,老板说的话不能说不。林佳华接着说:“也许会耽搁大家一些时间,还要请大家多多原谅。”林佳华今天说话是与往常不同,字斟句酌,很是严肃,大伙儿面面相觑,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倒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老师,半借着玩笑张开嘴说,“林老师,你留我们下来是请我们吃饭吧?”众人这才轰地一声笑出了声来。林佳华先是一愣,即刻接上话说,“请就请吧,吃一餐饭还不容易?”“真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呼叫起来,有人请客吃饭总是一件好事,这林佳华平时总说要节约闹革命,难得今日也有大方的时刻。几个年轻人趁火打劫地嚷道:“林老师把大方进行到底,我们去吃自助餐,自助火锅,千万别打包鸡饭给我们吃啊!”林佳华听后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那我们就去吃火锅。”
一行人跟着林佳华走出了大门。正是下班时分,路上的行人犹如百川纳海,已汇成了潮流,一个个就像放了学的学生似的,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紧跟着前面的行人认认真真地迈着步伐。也就是林佳华带的这群人不同了,因为都是同事,走在大马路上还能没天没地说个没完,从天气冷暖到聊到服装时尚再说起饮食文化。每每遇到这种状况,苏晨霜便是沉默了,她没有这么多的心思花在流行时尚上,自觉落伍了,便只好不多说话。于是,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和众人渐渐地拉开了距离。
突然,苏晨霜一个不留神地被别人撞上了,“哟”地一声人不由地往后一仰。苏晨霜定睛一看,一个三来岁的碧眼金发小女孩已经整个儿扑进了自己的怀里,那女孩儿煞是可爱,一手举着刚刚抓回来的一只大汽球,仰起头来奶声奶气地说:“sorry, sorry, I am so sorry.”苏晨霜伸出手来扶住了女孩儿,眯眯笑着说:“没关系啊。”
林佳华不知怎么地回头就看见了,从前面转了回来,一把将小女孩儿拉进自己的怀里,抚摸着孩子脑袋上的满头金发,笑着说:“多可爱的孩子啊,你从哪里掉下来的?”苏晨霜则回答说,“我也没搞懂,是自己撞上来送给我的。”林佳华则道:“那我就把她捡回去吧,反正你已经有晓晓了。”说着林佳华就一脸笑开了,那女孩儿看看林佳华再看看苏晨霜,却是迷惑了。这时,一对金发夫妻走上前来,牵起女孩儿的小手,连声对苏晨霜与林佳华说:“Thank you very much。”林佳华和苏晨霜相视一笑,把孩子送回给了这对夫妻。
第八节
林佳华和苏晨霜望前看了看,同事们有说有笑地走远了,没人回过头来想等一等她们,只剩下她们俩人并肩而行。林佳华笑容还在,心事还在刚才那可爱的小女孩儿身上,一张脸依旧圆圆地,不由说:“哟,要是我真能在马路上拣到这样一个女孩儿就好了。”苏晨霜笑了,说:“你以为是一分钱啊,说拣就拣着了。就是拣着了,也还是要交给警察叔叔的吧。”
林佳华正色道:“拣到一分钱是要交给警察叔叔的,但是拣到小女孩儿就不一定了。”说完了想想笑道:“这事也是没准的啊,若是哪一天真能拣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看看哪个警察叔叔能从我手中抢回去。”苏晨霜笑了笑却没答话,她想起几天前林佳华曾私底下与她人讨论过若是得了子宫肌瘤还能不能生孩子这个话题,所以不敢冒然接话。这林佳华与丈夫早些年为了出国报读了语言学校,毕业后那张文凭就像钱钟书老先生笔下的克来顿大学一样,是不算数的。后来千辛万苦地凭着自己的能干总算有了自己的一份事业,这对一个赤手空拳闯荡天下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几步,突然后边响起了清脆脆的叫声“林老师,苏老师。”林佳华和苏晨霜同时回过头去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生快步向这里小跑过来,是郭菊英,原来在补习中心上过一年的课程,林佳华和苏晨霜都教过这个小女生。林佳华一把揽住了郭菊英,连声问道:“你怎么一个在马路上走,家里人呢?”郭菊英笑嘻嘻地说:“我阿嬷在后面呢。”说完了回过头去大声地叫道:“阿嬷,你快一点啊。”
郭菊英的阿嬷,一个70来岁的老妇人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面前,责怪孙女道:“叫你走慢一点你不听,看看,现在撞到人了吧?”阿嬷看见林佳华搂着小菊英,忙不迭地赔礼道歉连声说对不起,林佳华急忙阻止了她。林佳华说“阿嬷,菊英是我的学生,她跑过来找我的。”苏晨霜也开口说:“阿嬷,您还认识我吗?我是菊英的老师啊,那时候,你常来我们快乐补习中心来接菊英的,你还记得吗?”
那阿嬷人是有点老了,眯起眼来看了看苏晨霜又看了看林佳华,方才笑呵呵地说:“记得记得,你们是教菊英的林老师哦。菊英现在英文进步很多哦,她妈妈说的。”菊英撅起了小嘴对阿嬷撒娇着说,“我昨天跟你说的林老师不是这个林老师,那个是我们家楼下教英文补习的林老师,这个是原来教我华文的林老师。”
那阿嬷一愣,发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认错了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说:“都一样都一样,只要是老师就是好人。”林佳华听了不禁一笑,说了一声:“阿嬷,谢谢你。”她回过头来问菊英:“你现在在哪里补习,是你家楼下的补习班吗?你妈妈不是说你家务事情很多,没时间补习吗?”
郭菊英撅着嘴说:“林老师,我不喜欢那里,可是我妈妈让我去那里补习英文,我妈妈说读华文有什么用,读英文以后才会有饭吃。”林佳华摇摇头说,:“你妈妈这样说也不对,英文要读华文也是要读的,华人说华语是应该的。”
郭菊英也跟着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说:“我妈妈说政府信都是英文写的。以后要进个CPF什么的不懂英文就是不行,不懂华文就没关系了。读华文只要能说几句就行了,读得太好是浪费时间。”阿嬷赶紧接上话说:“是啊是啊,女孩子读多读少还不是一个样,长大都是要嫁人的。”林佳华不语了,苏晨霜听在心里看在眼里也无话可说了。阿嬷见两个老师一下子笑容没了,都不说话了,赶忙拉起菊英的手说:“跟老师说再见,老师还忙着呢。”郭菊英听话地举起了自己的小手,说“BYE BYE。”两位老师也客气地回了声“再见!”
重新迈开了脚步,林佳华变得满脸严肃,她说:“苏老师,我们以前说干一行爱一行,那是因为吃大锅饭。现在我是干一行怕一行了,做什么都是难的。”
苏晨霜默不作声,她看了看林佳华听她的下文。她知道林佳华往往几句话就能说出中心思想。
“你看,现在这华文补习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前几年大家都看到这补习中心的钱好赚,你开我也开,风风火火地就开出了好几家。这两年来新加坡来了不少的中国人,特别是拖儿带女的陪读妈妈。现在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教补习。不管有多少文化只要能说上几句华文,都想办法去找学生做家教。”
林佳华继续往下说:“我也不是说别人不能教补习,但是,做哪一行都有那一行的行规,你要教补习自己一定要有水准,不要半瓶子晃荡,以为能说中国话就能教华文。”苏晨霜点了点头,林佳华这话说得不错,在这一行干的有点时间了,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真正的诲人不倦,而谁又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而误人子弟。林佳华接着往下说,“我也认识不少的陪读妈妈,我知道她们生活得不容易,总想能找份工作来养活孩子和自己吧,可是一点英文都不懂想找份工作又谈何容易,就是想去咖啡店里端端盘子,也是要个准证,只有这上门补习应该是警察管不着的了。”
苏晨霜不想多说,因为她自己也是陪读妈妈。
第九节
俩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林佳华接着说:“看我这快乐补习中心,现在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东西,要是在国内的话,叫做初具规模。可是从它出生到现在我为它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和泪水,这里面只有我自己知道。”林佳华说得很动情,她确实是为它付出了许多。沉默了一会林佳华又感叹地说道:“去年我回国一趟,左邻右舍看到我大包小包地带着东西都羡慕的不得了,说到底是在国外当老板的,赚钱赚得多。还是我妈明白我,关起门来就对我说,你别再这么辛苦了,看你瘦的,把自己累得都不成样了。你看看隔壁家的四姑娘,就是从小你还和她吵过架的那个孩子,人家做个小小的公务员,天天在办公室里泡泡茶看看报还拿工资,活得多滋润,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比你好看多了。”
苏晨霜笑了,将心比心她想要是自己回去一趟的话妈妈可能也是说这样的话。于是她由衷地说了:“我妈前几天电话里也说了,这两年国内发展很快,她和我爸两人退休金也加了不少,现在手上的钱比前几年多得多,日子也过得好多了。”
林佳华说:“是啊是啊。看看这些年国内的发展变化,有的时候想想我真搞不懂自己当年拼着命就想往外跑到底是错还是对?我的不少同学如今在国内发展的也是很好,当公务员的也好当老师的也好,生活稳定收入稳定家庭也稳定。不少人还有自己的企业自己的事业。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在学校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一条鼻涕老是挂在在鼻子下面,老是被那些高个的同学欺负,可是现在竟然是一间什么公司的董事长。上次我们同学一起去他家玩,哇,光是那个住房我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房子又大又漂亮,还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呢。我还对那同学说,你怎么一脚就这样踏进了共产主义?”林佳华说着,毫不掩饰着自己的一脸羡慕。
苏晨霜哈哈笑了。林佳华也哈哈笑了。笑完了之后林佳华像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苏晨霜:“你还没有回过国吧?出来多久了?”
“两年了。”苏晨霜照实回答。
林佳华说:“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就最好别回去。”看着苏晨霜不解的目光林佳华又解释道:“回去了以后你就不想再过来了,想一想还是自己的家好啊。我们中国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是真的,每一次我从国内过来之后心情总要难受几天,真是回去容易回来难!”
苏晨霜不笑了,她放慢了脚步默默地不再说话。林佳华看了一眼苏晨霜,知道自己说的话触动了对方的心事。她想说些什么的却是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林佳华才说:“苏老师,我们俩得走快一点,别等他们吃完了,只剩下锅底让我们喝汤。”
这餐火锅大家都吃得很尽心很开心。在回公司的路上众人一个劲地向林佳华表示感谢,林佳华用纸巾轻轻地抹了抹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看见大家都吃得开心我就很满意了,谁要是没吃饱可别怪我啊。”众人笑了,说哪能呢哪能呢,只要有机会吃大家都会很开心的,民以食为天啊。
林佳华的话在吃完火锅后说开了。
她说:各位同事,很对不起了,从明天开始我不再是这里的老板,我已经决定把快乐补习中心转让给别人,原因么,是我个人的,请不要多问。
三三两两正坐在一起还在回味着火锅滋味的同事们全呆住了,苏晨霜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刚才走在路上与林佳华说话的时候,俩个人还有说有笑的,没看出来林佳华还有这么重的心事。只是现在,这快乐说没就没了。苏晨霜目瞪口呆地,思路还没转过弯来。
林佳华继续说,我知道对不起大家,这里的每一个老师都帮助我工作了好多年,平时大家相处都是挺愉快的。作为老板我也希望自己的事业能越办越好,生意越来越火红,员工越来越多。但是现在,事实并不是我想像的这样。我只希望今后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再把大家找回来一起工作。
还是没人说话,既然不能问为什么,那么,还有什么可需要说的呢?
林佳华又说:这两天,我也一直在与对方谈判,我把这里给转让了,希望对方能留住大家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与新老板说这里的每一个同事都是好样的,但是人家说不需要,说她自己身边也有一群人需要工作。新老板让我与大家说清楚,她希望大家能有更好的出路。
“那为什么现在才说?”沉默的人终于开口问了,是郑庆一,她说:“你说不做了就不做了,你是老板你有钱,可是叫我们这些没钱的人怎么办啊,你总得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吧。”
林佳华冷静地回答说:“不是我不想说,因为我一直在给大家做最后的努力,我希望大家不要丢掉这份工作,但是我没有做到,所以我只能说对不起。今天是5日,但是这个月的薪水我全部照发,同时我也会给大家一个月薪水的补偿。”停了一会儿林佳华又把目光转向了郑庆一:“郑老师,你刚才后面说的那句话,请你理解,我林佳华是老板,但不是慈善家,我做人做事有自己的原则。”
李捷琴说话了,她说:“我们也别为难林老师了,这样做我相信林老师也是迫不得已,谁愿意把自己的公司随便转让给别人呢?”
“是啊是啊。”“林老师,你别难过,今天转让了,明天我们可以再转回来。”“不一定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呢?”这到底是资本主义国家,还没两分钟,大家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苏晨霜听得口瞪目呆,她还没能转过弯来,还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她望着林佳华,满脑袋瓜子都在想做得好好的为什么就不想做了呢?从小到大,苏晨霜只知道要好好读书要好好工作,无论在哪里都勤勤奋奋地做一个无名的螺丝钉,放在哪里就在哪里闪闪发亮。来到国外,虽然知道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不同,认识的朋友当中也有被公司辞退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现在一下就突然失业了,这让她不知所措,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她木木地站在那里,直到李捷琴过来拉她回家,她才机械地迈开自己的步子。
第一节
PSLE成绩发榜的那天,晓晓才赶着早班的飞机回来。本来晓晓的机票是订在前两天,但是苏晨霜打了电话回去,让晓晓把机票延后了。苏晨霜想多争取一点时间,在晓晓回到新加坡之前能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那天晚上,就是林佳华宣布收摊的那天晚上,李捷琴与苏晨霜一路走着一路谈着。李捷琴关切地问苏晨霜,今后有没有打算。苏晨霜摇摇头,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不知道。苏晨霜心里很明白,像她这样不是公民不是PR,没拿DP的女人,要到哪儿去找工作自己都没个底。
果真,十多天过去了,苏晨霜天天拿着联合早报对着上面的一则则广告打电话,对方开口第一个问题就是问,你拿的是什么准证?回答说是陪读,话筒里的那一方立刻便说对不起。当然,也有一些比较客气的,对于准证倒也没有问的太多,只说是合法的就行。那是李捷琴帮助介绍的,李捷琴还陪着苏晨霜去面试。对方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苏晨霜,点了点头看来是比较满意。接着问道:“苏小姐能说英文吗?我们卖服装的就是要与各种各样的顾客打交道,有马来人印度人还有洋人,还有老阿嬷,起码要懂得一些英文才行,要是能懂得方言的话就更好了。”苏晨霜犹豫了,一时不知怎么才能与对方说个明白,对于英文,自己只会最简单的句子,要是再多一个广东话海南话潮州话,自己更是东南西北摸不着门了。对方也正是从这一犹豫中抓住了问题的本质,很是婉转地说:“要不,等我们有空缺时再联络你?”
回来的路上李捷琴一直安慰着苏晨霜,说她朋友是自己开的小公司,一个人要抵两三个人用呢。于是苏晨霜反过头来安慰着李捷琴,这不怪别人,要怪就怪自己吧,谁让自己不懂英文呢?这两年来,平时只顾着工作只顾着照顾晓晓,怎么就没挤出一点时间与精力去学一学英文?只是,既成了事实一时三刻也是改变不了的。就这样,连上门加上电话不知找了多少家,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地说hello,然后失望地说bye-bye。
后来,苏晨霜不再守着报纸去找广告,她跑到大众书局买了一些华文练习册回来认真的翻阅着,找出其中的错误,无论是印刷还是编辑错误都行,然后电话打过去,先介绍自己是华文补习老师,接着很是诚恳地指出对方的错误,再告知正确的答案,说着说着,把话引到了主题上,问要不我去帮你们改错字吧,我有这方面的经验,做事也认真,还能打五笔呢,快。果真的那么一家出版社对苏晨霜很是感兴趣了,问她是不是愿意来面谈,他们还真需要一个校对。苏晨霜终于笑了,凭着自己的华文水准,当个校对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说好了第二天去出版社面谈,因为晓晓早上回来之后还要去学校拿成绩,所以把时间定在了傍晚。
然苏晨霜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朱正同竟然也一起来了。苏晨霜看到晓晓迎面走来时同时一眼见到了朱正同,心里不禁地一怔,一时间脚底下却像是生了根似的,想动都动不了。朱正同也是不一个人出现在苏晨霜的视野里的,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那女子正神采飞扬地和晓晓有说有笑呢。
看到母亲,晓晓老远地就大声地喊叫起来:妈妈妈妈。清清脆脆的声音引来了四周众人的目光,同样也吸引住了朱正同。朱正同停下了脚步,望着四五步之外的苏晨霜憨厚地嘿嘿笑了。朱正同还是没什么改变,一副老模样,圆领T恤加牛仔,人到中年,虽然发福了一些,但还是那么的精神。特别是一双眼睛,眯眯地笑着,厚道着。看见苏晨霜他当然不意外,他跨前了两步,如同几年前一般,很是自然很是亲切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揽住对方的肩轻轻地拍打,口中说:“霜霜,你瘦多了,辛苦了呵!”
一时刻,苏晨霜如同被一股强有力的电流击中了,心头顿时涌上了亦悲亦喜的复杂情感,千言万语被哽在了咽喉,只是当着女儿的面,无法轻易地流淌出来。她轻轻地握住了朱正同放在肩头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下来,同时把话给岔开了:“是你。你也来了。怎么,不放心晓晓一个人乘飞机啊?”朱正同温和地一笑,说:“晓晓啊,已经长大了长大了。呵,真想不到,才多久的时间,我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苏晨霜听朱正同这一说,不由地看了看晓晓一眼,脸色有点儿的不自在,勉强一笑,不说话。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二节
然朱正同丝毫没有察觉到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苏晨霜的脸色。他很是快乐,与过去那般,面对着晓晓和苏晨霜他就是这般的快乐。他说:“我是假公济私,乘着有公事,带着晓晓一起飞一趟,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对吗,晓晓。呵,还有赵小欣,你可别检举我呵。”
站在晓晓身边的赵小欣趁势走了上来,与苏晨霜很客气也很热情地打了一个招呼:“你好,我叫赵小欣,很高兴认识你,在飞机上一直听晓晓在说你,现在看到你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晓晓这么漂亮这么可爱是有原因的。”赵小欣很大方,很会说话,一双笑盈盈的大眼带着几分的直率几分的好奇,直打量着苏晨霜,倒是让苏晨霜有点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眼前美丽大方的姑娘,她心里头突然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发觉自己已经老了,与眼前这个姑娘分明是不同世界过来的人,目光紧接着变得闪烁起来。赵小欣显然察觉到了苏晨霜的不自在,笑眯眯地把眼睛转回到晓晓身上,说晓晓,你有这样一个妈妈真是很幸福哟。
正说着这话,这一边机场里走过来几个皮肤黝黑的老外,外表上像是第一次来到东方的旅客,拖着行李东看西看,看着苏晨霜朱正同还有晓晓赵小欣等一群人认认真真地说着话,便带着几分的高兴几分的好奇大声地喊道Hello!晓晓顾不上回答赵小欣的话,同样兴高采烈地回应着HI!
朱正同随着晓晓的声音而转移了视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新加坡,终于见到了分别多年的苏晨霜,晓晓也终于长大了。他一把揽过了晓晓,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看着朱正同一脸的心满意足,苏晨霜一眼明白了,至少在飞机上朱正同与晓晓已经相当快乐地度过了一段时间了。
一旁已有人正在等候着接朱正同,是林琳。林琳很是耐心地等了几分钟,看着这几个人有说有笑的,便静静地守候在一旁眠着嘴微微笑着。乘着朱正同与苏晨霜说话停顿的间隙她才快快地走到了朱正同的面前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您好,朱先生。我是林琳你还记得吗?张总让我来接你。”
张总是谁?苏晨霜没想到也没意识到,只知道这又一位漂亮小姐的出现能证实朱正同确实是公事在身,她心里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感觉上压力轻了些,但同时也多少涌起了失落感。
张总是谁?朱正同当然也没说,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晨霜和晓晓一眼,然后爽朗地朝林琳一笑,说:“是林小姐啊,记得记得,漂亮的小姐总是让人过目不忘,若是真忘了那肯定就是我的不对了。谢谢你来机场接我。哈哈!”朱正同就是这样,对身边出现的女孩子总是赞赏有加,也不知是真心还是游戏,或许在商场上混久了就是这样的吧,苏晨霜不经察觉地皱起了眉头。
朱正同哈哈笑完,又道:“不过,现在我女儿要去学校拿成绩,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能先帮我把女儿送到学校吗?”林琳抿着嘴儿:“没问题,OK。”于是,闪在一旁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朱正同急忙说谢谢谢谢,伸出手拉起晓晓再伸出一只手顺势揽过了苏晨霜,大大方方地向前走去。苏晨霜本想闪开,但挡不住朱正同强有力的胳膊,看看晓晓,兴高采烈地依着朱正同,还有赵小欣,也是一脸喜气洋洋地走在晓晓的身边,便不好当众扫朱正同的兴了。也算是一家三口吧,虽然加上了赵小欣。由林琳载着冲冲往学校赶去。
晓晓成绩是259分,是学校的第三名,第一名是张中子,269分。当校长在台上念到晓晓的名字时,晓晓骄傲地站了起来向大家挥了挥手。随后她回过头来寻找着坐在后面的爸爸妈妈,四周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兴奋地为这几个成绩优异的孩子们鼓掌。苏晨霜的眼泪顿时就在这掌声中哗啦啦地落下了,酸甜苦辣倾刻间翻江倒海似地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她一动不动地,无声无息地,任凭着热泪滚滚落下。
坐在一旁的朱正同见此情景迅速递上了手巾,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苏晨霜的肩膀,或许是真的累了,或许是真的倦了,苏晨霜不知觉中把自己的头轻轻轻地靠在了朱正同的肩上。此时无声胜有声呵,朱正同完全理解苏晨霜心中的那一份浓浓的酸甜苦辣。这些年来,苏晨霜作为一个单身母亲,用单薄的肩膀苦苦地为女儿撑起了一片蓝天。看一眼晓晓那般兴奋那般幸福那般骄傲的神情,就可以知道她为之付出的是多少。
朱正同心里微微悸痛着,他把苏晨霜往自己的怀里拉拢一些,很细心地袒护着苏晨霜,他不想前后左右的家长们看到泪流满面的苏晨霜,他不想让任何人来破坏苏晨霜内心的宁静。几分钟后,苏晨霜情绪渐渐平稳了,她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悄悄地坐正了自己的身子。不经察觉地与朱正同拉开了距离,朱正同则不显山不露水地,依旧微笑着。
第三节
典礼结束了,礼堂里的学生和家长纷纷站起了身子往外走去,晓晓带着张中子来到了自己的父母面前。“中子,这是我爸爸。”晓晓兴奋地介绍着。与此同时,中子身后的邵燕静也伸出了热情的双手:“呵,你好,晓晓的爸爸,认识你很高兴,我们都是老乡对吗?我听晓晓说的。我是晓晓同学中子的妈妈,听林琳说你刚到新加坡就赶来参加晓晓的毕业典礼。”看来晓晓已经和中子和邵燕静说了一大堆的话了。朱正同还没搞懂谁是中子只好憨厚地嘿嘿笑着点着头,算是了回答。倒是苏晨霜敏感了一下,刚刚在机场接他们的那个叫林琳的女孩子与邵燕静也熟?
邵燕静又说,“晓晓你真幸福,你爸爸能从中国那么老远地赶来,不像我们中子,苏老师你看看,我们家的那位,张力浩先生,工作一忙起来是什么都顾不上的。呵呵,明明说好了来参加中子的典礼的,可是临时却说要等什么重要的客人,来不了。”邵燕静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张力浩?是同音还是同人?朱正同满怀疑惑地看了看苏晨霜,看到苏晨霜的脸上出现了不自在的表情,他心里浮出了几个问号,此张力浩可是彼张力浩?恰在这时,本来在外等待的林琳来到了面前,面带着微笑很职业地对邵燕静介绍说:“张先生要等的重要客人就是这位朱先生。朱先生,这位就是张力浩先生的太太。”这话一说,几个人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这张三李四王五之间的各种关系放在了眼前。朱正同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其实想一想就能知道,新加坡就这般的大小,在马路上多走几圈还可能被同一棵树碰到头呢,看来张力浩已经与苏晨霜早就相遇了,那么,晓晓呢?朱正同觉得自己心有点痛了。
幸好这时,邵燕静及时转移了话题,邵燕静问:“苏老师,晓晓准备读哪所中学啊?”苏晨霜摇了摇头:“还没想好呢。”“我想读新加坡女子中学”。晓晓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学校好学校。”邵燕静看着晓晓,微笑地说:“这学校是名校呢,我一个朋友的孩子就在这学校里读书,成绩很好。晓晓如果以后想读初院上大学的话,现在就要进一所好的中学,中学的教育很重要,我和力浩都是这样认为。”苏晨霜听到力浩这个名字不由自已地点了点头。
“那中子呢?”苏晨霜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失态,怕被察觉出来,紧接着转移了话题。“中子要去读新加坡美国学校。”晓晓抢先告诉了自己的父母。邵燕静接着解释说:“我和力浩考虑了一下,觉得孩子迟早还是要回美国读大学的,所以现在该让他继续接受美式教育了。”
朱正同认真地看了看站在邵燕静身边的中子,正朝着众人微微笑着,文静中带着几分聪敏,与年少的张力浩像。“今后回美国读大学也是中子自己的选择,我和他爸商量了,我们完全尊重孩子。”邵燕静转回身又对晓晓说,“晓晓,以后你和中子进不了同一所学校读书了。不过,你还是中子的好朋友,阿姨家随时欢迎你来玩。”晓晓一笑,有礼貌地回答说好。苏晨霜看了看朱正同,朱正同也正望着她,俩人四目相对,该说的话全在这目光中了。
临别时,邵燕静热情地邀请朱正同和苏晨霜来家作客。她说“苏老师,平时请你来家坐坐你老说自己没时间,现在丈夫来了,你可千万别再推了。朱先生又是力浩的重要客人,你再没时间也得抽出时间来陪他了,对吗?再说力浩也说过好多次,请晨霜来家里坐坐。苏老师,你可别怪我,我这人还真马虎,认识你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你和力浩是同学,呵。”苏晨霜心里一下全明白了,她一脸的尴尬,瞄了瞄朱正同,嗫嚅着没说出什么话来。朱正同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说:“有空我们一定登门拜访,谢谢你的邀请!”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四节
苏晨霜独自坐在学校门前的巴士站,四周全是刚拿到成绩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像一只只小鸟似的在不停地唱着歌。从学校的大门出来时,朱正同就婉言谢绝了林琳欲一陪到底的好意,说有苏老师陪我就行。苏晨霜摇了摇头,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办。朱正同也没多想,通情达理地说,“那晓晓陪我也行,来,小欣,你跟林琳跑吧,只要不丢了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话落,朱正同便伸出手揽着晓晓的肩膀,晓晓对着母亲亲热地一笑,说了一声,“妈妈,我和爸爸去走走,你别羡慕啊。”说完,俩人不顾他人自己拔腿先跑了。
苏晨霜望着远去的背影,心情渐渐地荡漾开来,不管怎么说,曾是一家人也进过一家门,这一大一小感情总是在的。这两年来,也是难得见到女儿能有如此灿烂的一笑,自己打心里也高兴呢。正想着,耳旁传来了几个孩子只言片语,正在讨论该进哪所中学,一个男孩子说,还是进莱佛士好,我妈妈说了,那是培养精英的学校。而另一个孩子则说,华中好,华中是培养精华的,我们华人,就是要做精华。旁边还有几个女孩子也在七嘴八舌地嚷着,校名一串接着一串冒了出来,听说话的口气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苏晨霜不由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孩子们不由地笑了,无忧无虑真的是很幸福呢。想到晓晓也想读新加坡女子中学,不知她这次考试的成绩张力浩会不会打听到?要是真的知道的话……苏晨霜摇了摇头,想还是不知道的好,最好是一辈子都别知道。要是张力浩真的知道话,他肯定是说让晓晓去读新加坡女子学校好了。苏晨霜猛地意识到自己又是荒唐了,她用力把张力浩这三个字从自己的脑子里拿了出来,集中思绪放在目前,目前的问题不是晓晓能进哪所中学,而是自己能不能承担起晓晓学习和生活的费用。还有多少年?中学四年初院两年,晓晓就可以进大学了,作为一个母亲,若是让孩子顺顺当当地读大学,也总算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就该好好地歇一歇了。只是,眼前自己该怎么过?没了收入,这工作也不知一时三刻能不能找得到,就是不说这学费,光光是生活就能让人紧张起来。苏晨霜心直往下沉,
又是白跑了一个下午,搭上了车费还搭上了时间。
昨天电话里那甜蜜蜜的声音再三邀请苏晨霜今天一定到,似乎如果见不到苏晨霜是他们出版社的损失。但是今天,态度就变得很暧昧了。那老板,一个比林佳华还要年轻的女子,笑眯眯地张开了樱桃小嘴说:呵,原来苏老师是陪读妈妈,不过没关系啦,陪读妈妈也是有人才的。我们搞文化的,搞出版社最看重人才了。苏晨霜听了这话,心里热乎过来,那樱桃小嘴接着说,如果苏老师肯来我们这里工作,那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我们可以给很不错的薪水,1000元如何?苏晨霜心想,也只有这个水准了,能够维持自己与晓晓生活就行。于是,便微微地点了点头。
樱桃小嘴察颜观色,见苏晨霜持肯定态度,脸上绽开微笑,接着说,那就这样吧,苏老师,你也知道的,这人头税每个月还是一个不小的数目,240元吧。我们这是一间小小的出版社,能挤出一个外国人的工作名额就已经是很不错了,资金上面也不是太宽裕,如果你自己能负担这笔税的话,明天我就可以帮你去申请工作准证。
苏晨霜一愣,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这笔税自已是知道的,但是,一直听说聘用公司是应该出的。要是自己出的话,扣了这240元,1000的薪水还能剩多少?苏晨霜张开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樱桃小嘴眠嘴一笑,说要不然苏老师再考虑一下,我们是爱惜人才的,只是苏老师如果不愿意,我们也没有办法。这话说得棉中带刺了。苏晨霜听明白了,说来说去,人家是婉转拒绝了自己。她机械地点了点头,说那我再想想吧。还没听清楚樱桃小嘴继续说些什么,苏晨霜拔腿就走。书包网 www.61k.com
第五节
苏晨霜精疲力尽地回到家中,晓晓正坐在桌前摆弄着电脑,刚拆除的包装盒还扔在地上,苏晨霜吃惊地问晓晓是怎么一回事。晓晓得意地笑道:说“是爸爸给买的。爸爸说,都什么年代了,房间里连一台电脑都没有。还有,我都已经是中学生了,不能连电脑都不会用。我说电脑我会用,学校里有用,有的时候我也去同学家用,可是爸爸说,还是用自己的吧,去学校去同学家都是挺麻烦的。所以爸爸就给我买了。”
苏晨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晓晓想要一台电脑,这事很久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苏晨霜也答应了晓晓等她一进中学就买。只是现在让朱正同给抢了先,朱正同对晓晓真的是尽心尽意。
晓晓接着说:“爸爸把电邮地址也给我了,说我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发E-MAIL给他就行,这样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找到他,不管他在天涯海角什么地方。”苏晨霜一边收拾了包装盒一边想孩子与朱正同之间的感情可是一直深厚着。
晓晓接着告诉苏晨霜,是爸爸送她回来的,父女俩把电脑打开接上了电源,爸爸还教了她很多电脑知识呢。爸爸今天还带着她打听过网络费用,说这几天他会抽空帮我们去办理。苏晨霜心想,这下好了,每个月的上网费又该是一笔费用了。
晓晓还在这样叽哩呱啦地说着,她说赵阿姨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国内有急事情要找爸爸去处理,所以爸爸就先走了,不过,他先带晓晓到楼下吃了晚饭回来,还帮妈妈你打包了。快去吃妈妈,爸爸说你天天上班回来还要做饭太辛苦了,说要是有时间的话,他做饭给你吃。他还说了,等事情处理完了要是不太迟的话,他还会过来还要和你说说话呢。爸爸说小孩子老是一个人在家,没个大人说话这不好,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成长。对了妈妈,我还真没想到,爸爸是来跟中子的爸爸谈生意的,哈哈,他们俩个人是朋友就好了,我们家就又多了一个朋友。
晓晓很是开心,说得眉飞色舞,随着晓晓的话音眼前轮流闪动起朱正同张力浩那两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影子,张力浩看上去有点儿忧郁。苏晨霜想起机场的相遇,他原先不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是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这些年他过得好吗?朱正同倒还是一副马大哈的模样,不过这人内秀,自己什么心事都瞒不过他。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打断了母女俩的对话,晓晓嘴里嚷着肯定是爸爸,飞快地跑过去接了,但是不是朱正同,是方圆圆从国内打来的。
苏晨霜接过了电话,方圆圆声音嘶哑着,说晨霜姐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先告诉你一声。苏晨霜关切地说:“家事都处理好了吗,你丈夫怎么样了,好些了吗?”这话不说便是罢了,一出了口,方圆圆便没再说话了,只听见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嘤嘤哭声。苏晨霜忙说:“圆圆你别哭,有什么事情你慢慢地说。”方圆圆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晨霜姐,我这一家算是完蛋了,家没有了,丈夫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里还没醒过来呢。”苏晨霜安慰道:“你别焦急,病总是要慢慢治才能好,一天两天急不来的。”方圆圆说:“不是我急,是医生说了,做好准备吧,要是没钱治疗的话就这样躺个十年八年的都有可能。”
苏晨霜沉默了,这事情谁碰上了,谁能不急吗?方圆圆接着告诉苏晨霜,家里的财产都被烧掉了,现钱给丈夫用完了,还问亲戚朋友借了不少,这次回来之后,还不知要怎么才能过日子。方圆圆说着说着哭声也渐渐地大了起来,听着苏晨霜一阵阵的心酸。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这两件倒霉的事如今让方圆圆一下子给碰上了。苏晨霜只能在电话里细声地安慰着对方,让对方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
或许方圆圆也哭够了,停了一会儿在电话那头里开始清晰地说话了,她说:“晨霜姐,我打这个电话给你是想请你帮帮忙,看看能不能帮我找一份工作啊,不管是多苦多累我都能干。”苏晨霜听了吱吱唔唔出不了声了,自己正在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找工作还没一个着落呢,苏晨霜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怕让对方没了盼头,只好拐了一个弯说:“圆圆你也别太担心,找工作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说成就成的,特别是我们来这里陪读的妈妈,这情况你也知道。不管怎么说你自己身体还是要照顾好的,别再哭了啊,再哭身体会跨的。工作的事情你也先别急着想,慢慢来,车到山前会有路的。”方圆圆听了这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沉默了,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晨霜姐,谢谢你的好意,我明白自己这个时候更要坚强,我是不能再倒下去的。我也知道光顾着哭是哭不出结果的,不管有天大的困难我方圆圆也还是要生活下去的。”方圆圆嘶哑的声音逐渐地坚定了起来,苏晨霜听着才略略地放下了心。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六节
放下电话,苏晨霜心里沉甸甸的,一个快快乐乐单纯质朴的女子,瞬间就遇到了这突如其来天灾人祸她能承受得了吗?不用说仅仅是个女人,就是在国内,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碰上这种天上突然间砸下来的事都会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更何况是一个身在国外无亲无戚的小女子。然想起了方圆圆最后说的几句话苏晨霜又宽慰了许多,是的,就是天塌了下来自己就是再瘦弱也得顶着,方圆圆说得对,自己也应该向方圆圆学学,对任何困难,既来之则安之。
晓晓这时并没有察觉到母亲的重重心事,她没听到方圆圆的哭声也不知道大人会遇到这么多的事情,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麻雀,跟在苏晨霜的身后转开了,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回国时的见闻。晓晓说外婆看上去瘦多了,但是人却精神了,天天一大早上小菜场,脚步走得蹬蹬响。
苏晨霜听完哦了一声。说到母亲苏晨霜的心又转回来了,年迈的母亲若是身体健康便是儿女们的福气,这话过来人常说。
晓晓又道,外公天天在弄堂里和别人下象棋,下赢了就忘记回家,下输了还要闹情绪,不高兴呢。外婆说管他去。苏晨霜想起了曾风行一时的那首<一封家书>,爸爸妈妈革命一辈子了,是该享享福了。晓晓又提及了晨雪,说阿姨每天都煮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给她吃,鲫鱼鲤鱼鲥鱼天天在换着花样。妈妈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许多?晓晓乐呵呵地说着,没等苏晨霜回答,晓晓又笑道:“妈妈,我真不知道自己长高了这么多。这次回去,过去的衣服一件件都穿不下了,外婆给我买了新的毛衣,你猜我穿谁的外套了,是阿姨的。阿姨说我长得很快,再过两年会连她的衣服都穿不下了。”苏晨霜笑了,看着女儿不由地笑了,才几天不见,女儿是又长高了。长得像根小白杨似的。
晓晓看到母亲高兴自己就更高兴了,她话一转说到了学校。晓晓说自己想进新加坡女子中学,今天老师告诉她学校已经连续几年没有学生进这所中学了,她能考上这个学校老师也为她高兴呢。说完了这话她笑容一收,闷闷地站在母亲身边不说话了。苏晨霜也没有即刻接话,一边机械地移动着双手,一边默默地思量着。虽然早有预感晓晓的这次会考能考出好成绩,做妈妈的也为自己的孩子能考出好成绩而高兴,但是现在,却要面对着沉重的学费问题了。新加坡女子中学在政府中学名列前茅,但学费同样属一流水准,每个月学费加杂费约600元的新币,若是还在快乐补习中心工作,苏晨霜或许还能咬咬牙坚持下来,但是现在面对着今后的吃饭问题都要认真解决,怎敢一掏就是这么大几百元的新币?乞丐也要有三天隔夜粮呢,小时候苏晨霜常听外婆如此说。现在的问题是,苏晨霜就怕少了这三天的粮。
晓晓见母亲沉默了,很是懂事地站在一旁,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妈妈,老师提醒我们要及时交申请表,不要耽搁时间误了自己。”苏晨霜又哦了一声,她知道*只有三天时间给孩子选学校,这学校是一定要选的,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不去上学。
苏晨霜手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决定趁这个机会与晓晓好好地谈一谈,孩子大了,有些事该知道怎样权衡。苏晨霜说:“晓晓,你这次考得很好妈妈很高兴,真的,你知道妈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读好书,长大做一个有用的人。”晓晓说“妈妈,我知道,这话你从小就对我说。”苏晨霜又接着说:“想读好书主要还是靠自已,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学校,只有自己自觉了,认真了,这书才能读得好,你说是吧晓晓?”晓晓抬起了头,她有点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所以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紧张。
苏晨霜接下去说,“晓晓,妈妈现在要告诉你的是,快乐补习中心已经不存在了,林老师把整个中心卖给了别人,所以妈妈已经失去了工作。你应该知道,妈妈失去了这份工作,也就意味着我们今后吃饭都成问题了。当然妈妈也是会找其它工作的,只是在还没找到之前,妈妈觉得心里没个底了。”苏晨霜说这话时手里已经把地上最后的一根绳子捡到了自己的手上,站起身来往垃圾筒走去,晓晓呆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是说我们没钱读书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七节
苏晨霜拍拍手说:“晓晓,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妈既然把你带了出来,就是要让你好好读书,这点你放心,妈妈总是能有办法的。但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你说是不是?”苏晨霜望着咬着牙不说话的晓晓,心里隐隐作痛着,她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晓晓,妈妈说这些只是让你自己心里也想一想权衡一下。今后我们是一定要进大学读书的这点妈妈相信,只是眼下是不是一定要进这所学校?如果一所普通的学校也能让我们顺顺当当地读完中学再读大学的话,那么这所学校对我们到底有多少的价值?这个问题你也帮助妈妈想一想好吗?”
晓晓沉默地低下了头,是委屈了还是受伤了?苏晨霜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里阵阵收缩,她放慢了语气,轻声地说道:“妈妈看到你能考出好的成绩心里真的是很高兴,但是晓晓,我们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四年时间,如果每个月都要交600元的学费,4年48个月要交3万元呢,这比普通中学要多了多少?也许,妈妈可以问外婆还有阿姨借一些,让你顺顺当当地进这所学校,毕竟你得到这样的成绩也是不容易的,而且这也是你今后一辈子的大事。但是这就意味着我们今后将借钱度日,如果一旦还有一些什么事情或者说我们还有突然事情需要花钱的话,就不知该去哪里借钱了。晓晓你也知道,外公外婆还有阿姨他们远在国内,很多事情是没办法帮助我们的。”
说到这里,苏晨霜耳边又响起了方圆圆带着哭腔的声音。她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委婉地与女儿说:“晓晓,其实我自己也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做妈妈的希望你能有机会好好读书,但是也希望我们能正常地生活下去,失去了正常生活的基础今后我们的生活就会变成没有保障,到时压力会很大。这里到底是新加坡,不是我们自己的国家,我们是没有退路可走的。”苏晨霜说完了这些,自己心里也难受得直往下沉。
晓晓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自己的母亲,下定决心般地说:“妈妈,我认真地想了一想,你不用为我担心学费。我进了中学以后我自己就去打工,赚学费读书。”
苏晨霜吃了一惊,手上停止了动作,陌生人似地盯住了自己的女儿。
晓晓坚定地说:“我以前就看过报纸,外国学生只要满十四岁就可以合法打工。我也问过其它人,说麦当劳肯德基都有招学生做part―time,我很快就十四岁了,到时我就去做假期工,赚学费钱。”
苏晨霜噎住了,望着女儿摇摇晃晃着豆芽菜似的单薄身子,她不知是该回答行或是不行。这个时期的女孩子呵,若是在国内还是父母掌上明珠奶奶爷爷眼中的小皇帝,还挑挑剔剔地说这个好吃那个不好吃,吵吵闹闹地要买名牌衣鞋呢,谁会想到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为了自己的学费去打工?苏晨霜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女儿,心里感觉到好酸好酸。
晓晓又对母亲说:“妈妈,我爸在飞机上说他会给我学费,他听我说你每个月才赚1000元钱,就说你要给我吃给我穿给我住还要给我读书,一定是很困难。那时我还不知道你连这1000元都没了,还笑嘻嘻地对他说没事,我妈本事大着呢。”晓晓说到这里,有点难过话说不下去了,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爸他说他可以承担我读书的所有费用。可是我已经告诉他,我自己会打工赚学费的。我爸听了点头说好。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读书,让爸爸妈妈放心。”晓晓把话说得很重,她不轻易在苏晨霜面前提到“爸爸”这个称呼,但是现在很是严肃地说着。
苏晨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孩子,已经把一切都给朱正同说了吧。朱正同也是希望晓晓能读上一所好学校的,苏晨霜脸上的沉重不由地荡开了,她想起当年朱正同每次送孩子上学,总是牵起孩子的手大声地说,走,我们今天去北大了。到了第二天,朱正同便与孩子说:今天我们该去清华了。那时苏晨霜还说,孩子小,你这样说她会搞糊涂的,可是朱正同却理直气壮说这是早期教育,儿童的智力就是这样开发了,远大理想也是这样树立了。想到这里,苏晨霜又皱起了眉头,既然晓晓如此对朱正同说了,那么朱正同也肯定在为晓晓的学费操心,苏晨霜希望自己能独立承担起对孩子的责任,她不希望自己接受任何人的馈赠,这个任何人也包括自己的前夫朱正同。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八节
苏晨霜接到朱正同的电话时晓晓刚睡着,已是深夜11时了,坐了飞机在奔波了几千公里,晓晓累得睁不开眼,一倒下来便是呼噜呼噜地睡着了。苏晨霜看看了睡梦中还面带着微笑的晓晓自己也不由地微笑了,心想不知女儿此时是不是想到了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朱正同在电话里说,他已经人在楼下。苏晨霜脱口而出答道:“你等一会儿,我马上下楼接你。”
话一说出口苏晨霜自己也吃了一惊,若是过去,她的回答一定是:时间迟了,你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从结婚到离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朱正同总是笑容可掬地面对着苏晨霜,但苏晨霜自己心里有着结不开的疙瘩化不开的情结,一副心情老是不由自主。有的时候,正面看着朱正同才说上两句话,待一转身,那身影子便是张力浩的了,于是,苏晨霜心便忽地往下沉着,一张脸黑黑地拉长了。
可是今天,苏晨霜惊诧地发现与朱正同说话时心态很是平稳,就像是遇见了一个多年前的老同学,平平静静地不失分寸地。朱正同不是一个坏人,这句话过去母亲常说苏晨霜常听,可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做不到心平气静地与他面对面交流?苏晨霜在电梯里还若有所思,是年岁的增长让自己学会了心平气和还是这两年异国他乡的生活慢慢磨平了自己的心绪?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来这里读书,与国内的舒适和稳定相比较,生活虽然艰难了一些自己辛苦了一些,但在体验艰难与辛苦的同时,却也慢慢地改变了自己过去拿不起放不下的心态,这不能不算是一件好事。走出了电梯苏晨霜第一眼看到了朱正同那张笑眯眯的脸,于是苏晨霜也笑了,笑得很单纯,不是为了过去也不是为今后,她只是想笑一笑。
朱正同走进了房间,认真地看了看睡得正熟的晓晓,半响才回过头来说:“时间过得真快,以前看晓晓,放在床上才那么一点儿长,那时候还老怕她翻个身不小心会掉到床下。现在你看啊,从头到尾都快把整个床都给占满了。”言语之间充满了深深的父爱,苏晨霜心里暖暖的嘴里却默默不语。朱正同转过了身,轻轻地扶住了苏晨霜的肩膀,一声感叹:“霜霜,这些年辛苦你了,累了吧?”苏晨霜抬起了自己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朱正同,双眉轻轻地展开,微微地笑了。朱正同搂着苏晨霜单薄的肩膀,一个转身,两个人往客厅走去。苏晨霜顺手带上了晓晓房间的门,她怕吵醒正在深睡中的女儿。
这是一间很朴素的屋子,简朴的桌椅加上几样同样简朴的用具,一点装饰一些点缀全都没,和苏晨霜的性格倒是很贴近,母女俩住着也挺合适的。“我是送晓晓学费来的。”朱正同在客厅的沙发一角上坐下,就开口说道。他空出了身边的位子,示意了一下,希望苏晨霜能就势坐下,一家人过日子就是这样,没必要远隔千里说句话。但是苏晨霜却径直走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也行,朱正同有空间能细细地打量着对方。自从苏晨霜带着晓晓走出国门之后,或者说更早两三年,今天两人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接近地坐着,那怕只是面对面。
苏晨霜瘦了,尽管她自己不肯承认,但是朱正同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黑了,脸上的皮肤好像一只失水多日的橙子,黄中带着黑,看了让人心疼,朱正同心里不由地一悸。苏晨霜张开了嘴,像似想说些什么,但是朱正同迅速把话给拦住了。他说,“我知道这些年你已经为晓晓读书做好了准备,但是,我这一部分无论如何还是要出的,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权力。”停顿一会儿,只是一会儿,朱正同又说:“我不会连这点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吧?”朱正同说得很严肃很认真,语气中有一种男人不可抗拒的霸道。
苏晨霜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现在连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在拒绝还是在接受?她略低着头,没敢用眼睛直视着面前的朱正同,不知怎么地,一股子的羞涩竟悄悄地从心底里漫延开来。
朱正同太熟悉苏晨霜这副表情了,每每遇到尴尬事,她都是如此这般哭笑不得左右不是的表情,就像一个诚实的小学生想说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眼睛眉毛五官全艰难地拧在了一块,齐心协力地想摆脱困境。想到困境这两个字,朱正同又开口道:“霜霜,这两年你和晓晓生活得怎么样?告诉我!”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九节
苏晨霜抬起头,见到朱正同诚恳的目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调动着眼睛眉毛鼻子嘴唇,极力表现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正欲开口却又一次被朱正同挡住了话。
“听晓晓说,你除了平时的工作之外,还跑来跑去做家教?”
原来是谈家教,苏晨霜还以为问日子是不是过得比较艰难。苏晨霜就怕朱正同把她现在简单朴素的生活与国内大款挥金如土的潇洒做排列比较,她知道朱正同自己就属于后者。苏晨霜放心地一笑,说,“在这里大家都是这样,生活毕竟不比国内那般轻松,都是要吃饭的。做个家教不算什么,有时间就做吧,也是我的专业。你也知道,我看见孩子们就开心,多教两个孩子觉得自己很充实呢,反正我也不累。”
朱正同点了点头,“这我知道。问题是你自己就没有休息时间了,一个星期才休息一天,这一天你不多睡一会儿不多做点吃不和晓晓俩一道说说话,还东跑西跑地学生上课,你是真的不累?”
苏晨霜摇摇头,说:“正同,来到国外以后我才深切地体会到,要让自己生活的好一些,就要付出多一点。想想在国内时吃大锅饭的时候,干多干少一个样,都是拿这些钱,想多赚点都没有门呢,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资本主义好了。呵,别说我不爱国,我只是说在这种体制下能让我更努力去工作。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对我来说不是太辛苦,真的。”
苏晨霜说到后面时稍稍地皱了皱眉头,她是半真半假,并没有完全说真话,自己不是铁打的不是钢铸的,有累的时候有困的时候,有时真的很想一句话都不说,躺下身子好好地休息一下。还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和晓晓一起出门到处走走,就像晓晓小的时候常跟在她的身后那般。可是能行么?出门跑一趟家教好歹是一份收入,要是不跑的话,就缺少这几十块钱,或许晓晓就要少买一些练习薄。
朱正同直视着苏晨霜的眼睛,问:“霜霜,你是不是很需要钱,来支付晓晓的学费还有你们俩人的生活费?”
苏晨霜摇摇头。尽管事实是她带出来的钱不可能够她与晓晓坐吃山空,她目前失去了工作可能让她与晓晓俩人生活上陷入困境,但是她还是不想与朱正同谈这个话题,对于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来说,钱的问题永远是最敏感的问题。
苏晨霜站起身来,与朱正同说了一声:“给你倒一杯水吧。”接着径直走进了橱房。苏晨霜拿出了晓晓新带来的绿茶,放了几片在杯中,再加上一点儿的白糖,然后端出来放在朱正同面前的茶几上。她坐回自己的沙发,轻轻松松地把话题转开了,她说:“正同,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还是一个人生活?”
朱正同没有回答苏晨霜的问话,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前妻语气变得异常的坚定:“告诉我霜霜,你目前的困难!”
苏晨霜摇了摇头,她不想说,真的不想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已经习惯了把一切事情都静悄悄地放在心底深处,习惯独立承担起生活中的重担,她已经不需要一个人来帮助自己或是同情自己,尽管这人曾经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
“我很好,晓晓也很好。” 苏晨霜不假思索地说着。
“是吗?”朱正同摇了摇头,说:“霜霜,你身上这件衣服是我五年前帮你买的吧,你还在穿?”
苏晨霜不由地低头往身上看了一眼,心头忽地热了起来。五年前,朱正同从上海来看她们母女时带来的这件衬衣,到现在他还能记得?
朱正同说:“霜霜,这衣服我买的时候是暗红的,那时你还年轻肤色挺白的,配上这衣真是好看,看得我两眼都发直了,哈。现在你看看,这衣服越洗越白了,白得都超过了你的肤色。不过,白一点倒是好,更稳重了,毕竟我们现在都再不年轻。”
苏晨霜点点头,时间过得真快,晓晓一转眼现在都这么大了,她和朱正同俩人确实是不年轻了。想到这里,苏晨霜又很认真的问了一句:“正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有个认认真真地找个人做个伴?”
第十节
这下轮到朱正同发愣了,他问:“你看,我这模样像是一个人的样子吗?”
听这一问,苏晨霜认真起来了,她先是认认真真地看了看朱正同,然后认认真真地说:“这种事我还真看不出来。”接着,她又很诚恳地补充道:“你知道,我是最不会看人的,包括对你。”
朱正同赞同这一说法,他喝了一口水平静地说:“霜霜,这句话你倒是真话,如果你能早些看出我的话,我们今天也不会这样。”朱正同浑厚的男中音中带有饱经苍桑的感慨,是啊,人的一生若真有先见之明,能少走多少的弯路?苏晨霜不语,心里却激起了层层的波澜:朱正同的话早些年也曾说过,但自己就是不愿意听,现在听起来,真不是没有道理。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也曾经多次地想过,这些年来若是还有朱正同陪伴在身边自己会不会轻松些坦荡些?
朱正同把话往下说:“这些年我也时常在想同样的问题:你是不是还是一个人带着晓晓过。我敢肯定你一定是独自一个生活着,因为我对你的了解,你太倔强太固执了。但是到了现在,你却不敢肯定我的生活,可见你对我一直是不太了解呵。”
苏晨霜摇了摇头,为自己辩解道,“不见得我就不了解你,我知道你这个人有什么事都是放在心里一个人承担着,也知道你常常是嘴里说的随便,但心里却是比别人认真。正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该结束的早就结束了。我现在是真希望你能早一点找到自己的归宿,你找到了,我也心安。”苏晨霜有点腼碘,笑了一笑补充道,“不然的话,老是心不定神不宁的,觉得是自己的罪过。”苏晨霜说完了这句话,心里不由地一愣,说句公平话,这些年的不安与不宁应该是与朱正同无关,若不是张力浩抢在朱正同的前面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那么现在苏晨霜无论身处何方都能安安静静的生活。想到这里,苏晨霜很是诚恳地补充说了一句:“若不是遇到我的话,你应该能够过上平平安安的生活。”
朱正同哈哈笑道:“看来你是把我当作自己的包袱了,是不是希望我结了婚你就可以甩掉我这个破破烂烂的包袱了?呵,丢掉包袱轻装上阵,毛主席可是这样说的?霜霜呵霜霜,难道我在你的眼里真的就这么差?”
苏晨霜也笑了,朱正同总是能让她感到轻松。多久了?自己一直生活在沉重当中,她也想轻松地让自己笑一笑,可是谁能对她说说这般轻松的笑话呢?这房间里,只有晓晓和自己,晚上回到家,晓晓要赶着做功课,自己则在灯下看书或是看报,连个能大声说话的人也没有,更别说能说些自己想说的话,想笑一笑的话。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的悲哀,若是时间能够倒退,她是多么的希望自己还能像过去那样懒懒散散地坐在自己家中的沙发上,拿一床被单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披在膝盖上,要是心情好的话,就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朱正同对话:“这冰箱里没牛奶了,你明天记着去买。”“晓晓说了,她今晚要睡大床,你去小房间吧。”“知道了,我明天就去给你买,你今天先吃一点快速面吧。”现在想一想,这种小女人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它平和平常平淡,却是人生的真谛。苏晨霜打断了自己对往事的回想,看着面前还坐着的朱正同,笑着说“不是你差,你很优秀。只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你一个人不太懂得过日子,怕你吃了上顿没下顿,也怕你出门在外,有个风吹雨啉的不懂加一件衣服,能有一个人能照顾你我会感到很高兴。”停顿了一会儿苏晨霜又接着说,“当然,我也担心你太多的心思花在晓晓的身上,会影响你自己今后的生活。”
朱正同说:“霜霜,你什么时候说话学会了绕圈子了?这一些你都不用担心,第一,在社会主义社会,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我绝对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绝对不可能无法遮风挡雨。第二,今天就是我已经结婚了,我想给晓晓的学费也还是我应该做的事。我们三个人曾经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闭着眼睛,都能看到你和晓晓站在我的面前!”一个停顿,朱正同又毅然地往下说:“再说,我们之间并没有完全结束,你没嫁我也没娶,再加上一个晓晓,我一直想我们仨什么时候能够团聚在一起?”
第十一节
苏晨霜心里一颤。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朱正同,极力平静地说:“正同,这么多年你该变得却还没变。”
朱正同问:“什么是我该变的?”
苏晨霜道:“要学会为自己想想了,你都过四十了,再这样下去你父母也要为你操心的。”
朱正同摇了摇头,说到父母他有点动感情了。他说:“霜霜,我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明白,我父母没有为我操心,但是他们却一直在为你和晓晓操心。上了年纪的人了,整天一有空就唠叨着,不知霜霜和晓晓过得好不好啊?我要是说肯定好,你们肯定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们就说你怎么知道,你不在国外你不和她们一起。国外的人都说自己好,其实没有几个真正比国内的人过得好,这报纸电视不都是这么说的嘛。可是,霜霜你说说看,我能说你们过得不好吗?”
苏晨霜没说话了,两个善良老人颤颤微微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慈祥地看着她微微地笑着。苏晨霜的眼框不禁有点潮湿了,她和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共同生活的记忆,如今一下子闪到眼前来。
朱正同继续着往下说,他说:“霜霜,我这次来新加坡之前,特地与我爸我妈通了电话,我爸我妈在电话里一直说让霜霜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千万别累着了。晓晓还小,对霜霜还依赖着,要是不小心累跨了晓晓今后怎么办?孩子总是离不开母亲。再说霜霜自己今后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自己千万要多注意身体啊。”
苏晨霜点了点头,眼泪差点儿没落下来。
朱正同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地一声叹息。良久,他见苏晨霜依旧伤感着,便把话题一转,说:“晓晓在飞机上对我说她已经长大了,以后可以打工赚学费,我觉得这样很好。一个孩子从小学会吃点苦长大总是有好处。我们这一代人,就是从小挑水担柴,吃着苦长大的。”朱正同像似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小时候家里穷没饭吃,我们兄弟几人就在屋子后头种南瓜来渡饥。”苏晨霜也想起了往事,笑了,说“我还记得你说过偷南瓜的故事。”朱正同一听,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童年时代的朱正同在自己家的院子后头种下了一颗南瓜,天天浇水施肥可就是不见长,一气之下,他把隔壁邻居家地里的大南瓜抱回了家,结果当晚邻居就找上门,害得小小的朱正同挨了母亲的一顿打。“现在不管怎么样日子都过得比过去时好多了。”朱正同感叹地说:“我想,你们母子俩也可能不靠吃南瓜来维持日常生活。但是晓晓的学费我还是要给她留下,什么时候用,由你看着办由你决定。霜霜,你可以在别的事上拒绝我,但这事你一定要认真考虑,你不要因为与我赌气,而把晓晓的未来给耽搁掉。我们都要为晓晓今后一辈子着想,我是真心地希望你和晓晓能生活的好一些。我不想看见你为了晓晓一个月600元的学费而劳命伤神,更不希望晓晓为了这600元的学费放弃良好的教育机会,这关系到她今后一生一世的大事,我不能让自己对不起她的一生,不然的话我不管今后与谁结婚与谁一起生活,心里都不会安定的。”朱正同不让苏晨霜打断他的话,一口气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全说了。
这话说得朴实,实在,一个字一个字如一股股的清泉,细细地沁入了苏晨霜的心肺,苏晨霜尽力地平息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滚落下来。朱正同真正的是一个好人,母亲的话又一次地在自己的耳边想起。泪眼朦胧中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位近在眼前却是远在天边的前夫。朱正同胖了,微微地发福了,到底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岁月不饶人,该有的痕迹都留下了。这些年他独自一个是怎么过来的,冬天有人帮他准备寒衣吗?夏天有人为他烧好凉茶吗?他喜欢喝明前茶,过去都是苏晨霜托朋友帮助去农村向茶农直接买回来的,现在谁在帮他做这些事?谁知道他喜欢在热茶中稍许加入一些糖,朱正同喜爱吃甜食,就连茶也要带有丝丝的甜味。苏晨霜一言不发默默地想着,昨日的往事竟一件件地浮上了心头。朱正同也默不作声认真地打量着前妻,心中慢慢地荡起几分男子汉的柔情,无情未必真豪杰,这个坚强倔强的女人呵,无论走到哪里,永远是自己心中的一分柔情。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二节
朱正同不经察觉地叹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喝上了一口。清香的茶水里带着一丝的甜味,与多年前在家喝的一样。朱正同有点心旷神怡,端着茶杯径直地站起了身,走到苏晨霜的身边,静静地把自己的茶杯送到了苏晨霜的面前,就像过去两人一道生活时那样自然,那样亲密无间。苏晨霜轻轻地摇了摇头,朱正同也没有勉强,放下茶杯后在她身边的沙发上无声无息地坐下了,一只坚强有力的胳膊却是轻轻地环绕了苏晨霜的肩膀上。
“霜霜,” 朱正同略低下头,轻轻地在苏晨霜的耳边呼唤着。
“唔?” 苏晨霜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霜霜,你瘦多了,真的!” 朱正同用力把前妻往自己的身边搂紧了一些。
苏晨霜转过头,无言地向朱正同笑了一笑,笑得几分的痴醉几分的迷糊。很久很久了,她总是那样的孤独,那样地孤独地忍受着孤独。现在,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有人能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有人能这样轻声细语地在耳边唤着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地痴迷了,心底深处轻轻地荡起了一股很温馨很甜蜜的感觉。
“霜霜,” 朱正同再一次轻轻地唤着。
“唔?”苏晨霜微仰起头,又一次地笑了,笑得很纯笑得很美。
朱正同望着那笑容不由地心酸了。多久了,多久他没有这样和苏晨霜亲密地坐在一起?自从两人分手之后,自己的身边孤单了,空荡荡的大床上,少了一个紧偎着自己臂膀的人,“少了我的手臂当枕头你习不习惯?”多少次梦中,总是见到苏晨霜那张带着忧郁的脸庞静静地看着自己,于是,自己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待清醒过来方发觉不过是南柯一梦。心痛呵,那心痛呵,一夜夜都无法再次入眠,只好靠着酒精来麻醉自己,但愿长醉不愿醒!今天,今天霜霜就在自己的眼前,不再是梦中,而是在现实中,就在这恍恍忽忽之中,朱正同紧紧地搂住了苏晨霜,微微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向怀中的苏晨霜慢慢地俯下了头。
苏晨霜慢慢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拒绝这种似曾相的感觉。这个男人啊,这个曾是自己丈夫的男人,曾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朱正同身上散发着男性独特且熟悉的气味唤醒了自己心底深处积蓄已久的女性意识,苏晨霜在朱正同的怀中渐渐地迷失了自己,她软软地依偎着朱正同,一股股温馨感觉慢慢地,慢慢地从心头上荡起,轻轻地漫延开来,她用双手轻轻地环住了朱正同宽厚的肩膀,双唇轻启迎合着朱正同。
窗外,月色如银,月弯如钩。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很轻,很有节制,但是此时此刻却是分外的刺耳。朱正同与苏晨霜同时被惊醒,如触电般地分开了。苏晨霜迅速拉平被弄皱的衣服冲到门前拉开了门,门外是陈文强,直喘着粗气加上一张焦虑万分的脸庞。陈文强说:“苏老师,这么迟了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我真的是有急事要办,我明天一早要拿我岳父岳母的一份文件到移民厅去办事,可文件在你这屋子里。我的电话这时又没电了,所以没法早些联络上你。我现在可以拿吗?”苏晨霜见对方如此急急忙忙,什么也没多想只是说:“进来吧,快进来。”边说着边闪在了一边,给陈文强让出了地方。陈文强也没再多讲一句客套话,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直朝那间锁着的屋子走去。两分钟后,当陈文强快手快脚地把房门带上走出来时,才看见愣在一旁的朱正同,两个男人在窄小的空间里互相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不由的尴尬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节
苏晨霜接到赵小欣的电话时很是意外。电话里赵小欣告诉苏晨霜,明天周日张力浩夫妇安排了家宴请朱正同与苏晨霜两位旧友,还有中子的好朋友晓晓。苏晨霜此时正独自行走在大街上,她低着声音谢绝了对方,说自己星期天还有事情,晓晓学校的入学手续还没办好呢。
但是赵小欣用很职业化的口吻说:“苏老师,是张先生的秘书林琳小姐通知我的,林小姐说张先生与家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是旧友聚会,你与朱总是一定要参加的。张太太还专门让林琳给安排了汽车明天早上九点钟来接你和晓晓,你要是不想去了拒绝了,张太太怕会是不高兴,也会让朱总难堪的,你说呢?”
苏晨霜沉默了,她无法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别人感到不适。
收起电话,苏晨霜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空椅子上,她实在太累了。早上出门,是去一家补习中心去面谈的。这又是昨天李捷琴拐弯抹角的一个熟人介绍的,李捷琴让苏晨霜电话里先联络一下。在电话里听那老板口气很淡,说他这个补习中心人才济济并没有空缺,要不苏晨霜过去试试也行。
苏晨霜去了,出乎意料那老板看到苏晨霜很是客气,三言两语之后他就说他正需要苏老师这样专业对口的老师。苏晨霜一听暗自高兴。那张姓老板又自我介绍说他是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开这间补习中心已有悠久的历史,曾经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为新加坡的华文推广运动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让苏晨霜听得目瞪口呆。
张老板知道苏晨霜是带着孩子过来读书的妈妈后,又极为认真地说我这人和其它人不一样,我是别具一格的,我就喜欢聘请陪读妈妈,因为中国妈妈做事认真负责,华文程度又好,对孩子又有耐心。几句话说下来,已经让苏晨霜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张老板接着把话一转,问苏晨霜想要多少薪水,苏晨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她犹豫了一下,现在想找一份工作真不容易啊,说高了怕对方不接受,说低了又怕自己不能接受,她怕话一出口就会把这机会给砸了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就在这犹豫不决之间对方却笑了,张老板从头到脚认真地打量了苏晨霜,说,“这样吧,先拿900元,三个月之后再拿1200元,税后的,行吗?”苏晨霜一听比原来在林佳华那里还高,也不由地笑了。那张老板看着苏晨霜笑他又笑了,说要是做得好的话,年底有花红还能加薪。总之直到苏晨霜离开那间office她的脸上还荡漾着笑容。
然而走出门刚转了一弯,后面一个女子却跟了上来问道:“你是来应征的?”苏晨霜点了点头,说“是的。”那女子又问:“你是中国人?”苏晨霜还说是。听口音,那女子应该也是中国人。那女子又打量了一番苏晨霜,欲言却止,苏晨霜不解地望着她,一会儿对方像是下了决心,开口又问道:“是陪读妈妈吗?”苏晨霜继续说是。那女子便说:“我也是陪读妈妈,如果你真的是陪读妈妈,那我劝你别进这个补习中心,”苏晨霜很是奇怪,问“为什么?”“因为来这里的老师不到三个月都要辞职。”“唔?”苏晨霜惊奇地瞪大了眼,那中国妈妈认真地说:“那老板太好色,每一个女人他都想占便宜,他总是加课为名把老师留下动手动脚,谁不听他的他就裁谁,还倒打一耙说人家违约不付给薪水。”苏晨霜想起刚才自己填表时,那老板就粘靠上来,满嘴唾沫地说苏晨霜的字写得漂亮。
那中国妈妈见苏晨霜不语,又往下说,“他还利用陪读妈妈不好找工作的机会,专门欺负陪读妈妈。前一阵子,有个陪读妈妈不理睬他,他不但把人家辞了还写文章登报,指名说那妈妈怎么不好,不好好做工还引诱他这个新加坡男人。弄得那妈妈都想寻死了,还好我们大家都知道她劝着她。”苏晨霜气愤地说:“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告他?”那妈妈冷笑道:“告,去哪里告,你告他骚扰中国妈妈这不是笑话,那大大小小的报纸从来都是写陪读妈妈怎么怎么地不好,你看到过写新加坡男人怎么骚扰妈妈的事吗?”苏晨霜想了想,也对,这里是人家的国家,拖儿带女的妈妈无依无靠,多一次还不如少一事了。就这样,一份自以为已经到手的工作又没了。
苏晨霜正焉焉地地坐着,路边脚步声在她的面前停下,苏晨霜抬起眼一看是李捷琴。李捷琴见到苏晨霜也很兴奋,老远跑过来问苏晨霜面谈的情况如何,苏晨霜照实回答了,李捷琴一听很是过意不去,她抱歉地说:“苏老师我没想到会是一个这样的人,真对不起。”苏晨霜无奈地笑了笑,说:“你也不必介意,这种人哪里都会有,我没往心上放。”李捷琴就在这附近的一家电脑公司做文员,现在正要去前面的小贩中心吃饭,而苏晨霜说想给晓晓买几个苹果,俩人一同往前面走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二节
卖水果的是一小男孩子,站在排档后面又收钱又称秤,小小的面孔板着拉着,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李捷琴与苏晨霜边挑选边说着话,李捷琴感叹地说,现在新加坡经济不景气,你看这水果摊,老板不来只派一个小工,也是因为生意比较清淡吧。听说这一年来失业率是近几年来的最高,就连本地的公民也难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更何况是外国人了。
这几句话多少给了苏晨霜一点儿的安慰,想想情况确实如此,苏晨霜心里也就稍稍地平静了一点。李捷琴又问起了林佳华,随口说道有没有什么消息啊。苏晨霜说前两天还来了一个电话,问她找到工作没有。林佳华还告诉苏晨霜说她准备回国,是治病也想留在国内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事情可做。于是李捷琴就说,林佳华人还是不错的,只是脾气坏了一点。两人挑挑拣拣完毕,苏晨霜付了钱手还伸在那里等那小弟找钱呢,不料小弟突然喊叫起来。苏晨霜与李捷琴回过头去一看,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安娣拿了水果钱也没付掉头就走。卖水果的小弟喝住了她,冲到她的面前说阿嬷你不可以这样拿我的苹果啊。那安娣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小弟,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拿了苹果出来放在柜台上,大大咧咧地问,“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可小弟依旧不依不饶,拦住她说阿嬷你来这里拿东西不是第一次了,我看你年纪大,就没告诉警察,可是你也不能一直来拿啊,我家是做生意的不是做义工的,你这样要害我爸我妈破产的。
苏晨霜与李捷琴琴正两人好奇地看着,耳边传来了旁人的议论声,有人说,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阿嬷,都七十好几了,身体一直很健康,那几个孙子孙女也是她一手带大。可是不知道最近这几个月怎么了,跟她说话她也不理睬,整天东走西走的,看到别人的东西也顺手拿,别人讲她也不管用。家里人看不住她,还天天跑到外面来找她。苏晨霜听了这话,不禁往那安娣多看了两眼,只见那安娣一脸英雄无敌的样子,旁若无人,也不搭理小弟的话。
苏晨霜不声不响地走到那安娣面前,递给她一个刚刚买的苹果。那老安娣接过苹果往衣服上一擦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更没说声谢。倒是是周围人看不过去了,一连帮着说了好几个谢字,苏晨霜笑笑,拖着李捷琴正要走,就听到了身边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阿嬷,原来你在这里啊,害得我好找。苏晨霜觉得声音熟悉,转过头一看,竟是自己过去的学生蔡玉敏,蔡玉敏也一眼认出了李捷琴与苏晨霜,高兴地叫喊着:“李老师,苏老师,你们也在这里。”苏晨霜和李捷琴还没回过神来,蔡先生,就是为了小白兔还是小白免吵到快乐补习中心来的那个蔡先生,蔡玉敏的父亲,也站到了面前,刚才他已经从旁人的嘴里知道了正是苏晨霜给了他母亲这个苹果,所以万分客气地对两个老师直说谢谢谢谢。
蔡先生说,不好意思让老师看笑话了,我这母亲前两个月还是好好的,这两个月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出了门就不认识家了,过去的事情也很多不记得了,还喜欢到人家摊摊上东拿西拿,熟悉的人陪个礼还能说得过去,不熟悉的人还要解释半天才能明白,现在我们全家都忙着看护着她。你们看,一不小心她又跑出来了,这不,我一听玉敏说赶紧关了摊子出来找她。
苏晨霜问道,有没有带老人家去看看医生,看症状,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呢。蔡先生点着头说,去过,看过医生,医生正是说老年痴呆,这个毛病也不好治,只有多多看护才能安全。李捷琴关心地问道:“那你忙得过来吗?又要顾摊位又要照顾好老人。
蔡先生回答说还真有点难,玉敏她妈妈也是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要看医生的。我现在是顾得了这头管不了那头,想请一个人来帮忙照看摊位又找不到,没人想做这时间又长又辛苦的工作。现在我的摊子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再下去我就要关门大吉了。
李捷琴听到此灵机一动,说要不蔡先生,我介绍一个人来帮帮你如何?“谁?”蔡先生好奇地问道。“诺,就是苏老师啊,她这阵子正好休息在家,苏老师你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来帮忙蔡先生来看看摊子,也好让蔡先生放心地带母亲去看看病。”一听这话蔡先生咧开了大嘴呵呵笑道,是苏老师啊,那好那好我真是求之不得呢。只是不知道苏老师肯不肯干,这工是很辛苦的,一箱箱水果搬进搬出又重又累,时间还长,从早上要做到晚上天黑黑呢,你们做老师的不一定做得来。苏晨霜心里知道李捷琴是在帮自己的忙,她急忙一口承应了下来,说如果蔡先生你放心的话就让我来试试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节
赵小欣放下电话心里舒了一口气。这两天,她跟着朱正同东跑西跑地,一忽儿在谈判桌上与对方讨价还价,一忽儿跑图书馆查资料,一忽儿还要走到马路上去体验当地风土民情,早就把自己累出一身疼痛来了。其实,体力上的累一点还没关系,赵小欣还年轻,年轻自然有身体的本钱。但要是心里头累了,那才是真累了。
这些年来,赵小欣自己觉得与朱正同若即若离的关系,已经让自己很累很累了。这次跟着朱正同来新加坡,曾让赵小欣高兴了好一阵。她一直都认为,朱正同之所以对自己不冷不热地保持着距离,就是因为前妻还有他们之间孩子的关系。在飞机上赵小欣与晓晓有了不少的接触,感觉上这是一个大方惹人喜爱的女孩,想来其母也一定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于是心底里便是有了主意,只是等待适当的机会了。
到了新加坡这些天赵小欣和林琳成了好朋友,林琳很会尽地主之谊,有空时就驾着车带着赵小欣到处去shopping,俩私底下就有了许多的交流。林琳是个很直爽很洒脱的西式女孩,说以后嫁人得嫁上一个像自己老板张先生这样的男人,做人潇潇洒洒做事认认真真,多值得女人爱呵。赵小欣于是问道张先生知道你这些想法吗?林琳却说,他知道不知道都没关系,我找的只是他这种类型的男人,不是找他本人,要是真想找他的话我早就对他说了,也不会等到今天还孤单单地一人。要知道女孩子的时间不会太多,谁能这样一等再等啊。几句话下来触动了赵小欣的心事,让赵小欣浮想联翩了,夜不能寐了。
这赵小欣大学毕业后跟着朱正同做秘书也有三年了。这三年来,是赵小欣里里外外地关心着朱正同的衣食住行,特别是知道朱正同的妻子女儿已与他分开多年且居住在国外之后,赵小欣更是把一副女儿痴心柔肠不知不觉地全放在了朱正同身上。这一切朱正同当然不会不知道,他也是有正常需要的大男人,不是不暗风情的大傻瓜。
但是,赵小欣搞不明白的是,平时里朱正同对自己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有时也随随便便地说着男女笑话,甚至也会目不转睛情深意切地盯上她半天,直到她脸上发烧为止。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是装聋作哑了。有一次两人一道出差,赵小欣在总台转上一圈,以房间不够来试探朱正同,朱正同一笑地说,不够没关系,你就睡我房间床上吧,一个小女孩睡上一张大人床,想怎么翻身怎么转弯都行,舒服!赵小欣半嗔半娇地说道,那朱总呢,总不能让朱总睡地上啊,多不舒服。朱正同哈哈笑,说这就不是你担心的问题了,我还怕没地方去,这酒店漂亮小姐这么多,我随便让哪个小姐陪我喝两杯,肯定有人抢着来。哈哈,我身体好着呢,你尽管放心!说完了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赵小欣的肩膀,是那种亲切友好式的,赵小欣又羞又气,但面对着是自己的老板,却又是万万计较不得的。
赵小欣也不是没有见过,一大清晨,一位漂亮的小姐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大大方方地从朱正同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赵小欣冲进那房间,却见朱正同一个大字躺在席梦思上,正酣睡得香香甜甜,也不知是真的不醒人事还是装模作样。赵小欣一气之下也想辞职一走了之,但话一说出口朱正同却是认真了,认认真真地问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委曲,如有不周之处可以直接说。于是赵小欣心又软了,说出的话再收了回来。就这样俩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或明或暗地地拖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明了。
听了林琳的这一番话之后,赵小欣就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把握好机会,不要让自己这几年的苦苦等待全化为乌有。凭着女人的直觉与敏感,她感觉到朱正同与苏晨霜之间,可能还有未完的事,只要看看飞机上朱正同与女儿之间的亲密关系就可想像到朱正同对前妻是极为认真的。来到新加坡之后朱正同不像在国内哪个城市那样,带着赵小欣四处瞎转,而是一有空就独自出门,把赵小欣给凉在一边了,所以赵小欣心里急了,她怕真的有一天这朱正同要是真的旧情能够复燃破镜能够重圆,自己就被动了也被浪费了。所以,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见见苏晨霜,和对方公开谈谈自己对朱正同的感情,不管怎么说,苏晨霜与朱正同已经离婚,这是事实,她赵小欣应该光明正大地去争取这个机会。
第四节
赵小欣把这张力浩夫妇的安排告诉朱正同时,朱正同正埋头在自己的电脑面前。前前后后忙了一阵子好不容易让新海房地产公司正式挂起了牌子,这是朱正同与张力浩合作的开始。按照协议双方各投入200万美元的前期资金开发上海西区的一片住宅区。朱正同这些年是到处跑,每一次经过那里时看着那四周低矮的旧式民房与夹在高高的写字楼之中心里便不是一个滋味。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破旧的民房之中长大的,当年母亲就是生了病也要挣扎着起身去公共厕所倒痰盂,因为他们家兄弟几个缺少女孩子。自从自己手头上有了一点钱之后,他就一直希望自己能有机会盖几所漂亮的房子,让天下劳苦大众都能住上好房子。这个梦想一直等到与张力浩重逢之后才得以实现。这次能与张力浩合作让朱正同很是满意,他感觉到自己终于有了机会有了条件能象模象样地做件大事。
对于房地产的开发,张力浩的意见是交给新加坡方面设计,并请朱正同过来实地考察。这几天除了到当地的几家地产公司看图纸看模型之外,林琳还根据张力浩的安排,带着朱正同在盛港义顺榜鹅一带的新组屋区转着圈跑。朱正同从陌生到认同,对新加坡组屋的人性化设计有了大概的了解。新加坡的组屋是专门为基本群众设计的,四周设有齐全的公共服务设施,居民的一般日常生活问题都可以就近得到解决。组屋总体空间布局划分清晰,功能分区明确合理。一幢幢高楼之间还设有居民活动空间,不同年龄的居民都可以在自己的楼下找到适合自己的娱乐休息健身场所,连儿童都有专门的游戏设施。组屋小区的绿化也充分利用了原有的地形地物地貌等自然资源,将其中绿地、林荫道和庭院绿化有机地联系成绿化系统,让居民的生活变得有声有色。
接连忙了这些天,现在只剩下一些细节需要朱正同细细琢磨一下。细节决定着成败,朱正同在商场滚打多年了,酸甜苦辣全都经历过,他不想让自己随随便便地栽在什么地方。再说晓晓和苏晨霜,这两个在他生命中存在的女人,是他用这一生去拼搏的动力,也不允许他随随便便地失败。朱正同已经让赵小欣准备了10万的新币,那是给晓晓读书的费用,做父亲就有做父亲的资格,别人想给还不一定有这机会呢。
想到晓晓,朱正同不禁地暗自笑了,这一生中,他只听到过晓晓一人喊他爸爸。朱正同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正在给刚满周岁的晓晓喂牛奶,突然,正在津津有味地*着奶瓶的晓晓松开了奶嘴,面对着他甜甜地,清脆脆地叫了一声爸爸!那一时刻真让朱正同给愣住了,待他听清楚晓晓确实是在呼唤他之后,他放下奶瓶一把举起了晓晓兴奋地转着圈子,一边嘿嘿地笑个不停。就在那时,朱正同心里有了一种感动一种冲动,他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做个好爸爸。想到这里朱正同的脸上荡漾起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为了晓晓,天下事再也难不倒朱正同!
听赵小欣说了张力浩夫妇在家设宴,朱正同第一个反映便是能推就推。他对赵小欣说:“告诉张先生吧,以后还是有机会的,这次就算了。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呢,怕时间来不及。”他担心苏晨霜不能面对这种尴尬,所以想坚决推辞。然赵小欣不慌不忙,走到了他面前,不言不语伸出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往下按了按电脑盖。朱正同两眼低垂看着自己秘书漂亮的双手,微皱起眉头,同时把身子往后闪了闪与身边这位漂亮的女子拉开了距离。
这一切全让赵小欣全感觉到了,然她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轻启朱唇,道:“我已经安排好苏老师和晓晓了,所以你不可以说不去。”言语中有几分的霸道几分的不讲理,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朱正同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赵小欣,赵小欣却又微微笑着地面对着他了,一双眼睛似嗔似柔,风情万种。朱正同心里不禁一动,他喜欢的就是女人的这副模样,小鸟依人,柔情似水,只可惜面前的这女人不是苏晨霜!赵小欣见朱正同痴痴地看着她却不答话,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不满地瞪着他一眼,说:“朱总老是看着我笑,有没有什么意思啊,别让我自己不好意思了。”朱正同终于哈哈大笑了,说:“才多看你两眼,你就把持不住啊?”说完了伸出手来把赵小欣放在电脑上的纤细小手给轻轻拨开了,自己把电脑全盖上了。
朱正同站起了身子,平静了,说:“说来张先生也是大忙人了,既然人家诚心安排了,那就准备去吧,只是……”“只是什么?”赵小欣一颗心砰地跳到了喉头,清澈的眼中顿时充满着希望,就像失学的孩子看到了希望工程,她不由地一把抓住了朱正同的衣袖。
朱正同微微笑地低下了头,把那只小手轻轻地拨开了,思量一会,说:“该做些准备吧,我们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做客。”赵小欣掩饰着自己,举起手来拨弄着自己的长发,说,“礼物我去准备就好,我去问问林琳看看张先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我们也好送得恰当。”“哦,不用。”朱正同一句话给否决了,他说,“这事还是我自己来办吧,等我问了晓晓和她妈妈再说。”听完这话,赵小欣笑容收住了,一颗心忽地沉到了谷底,她深深地失望了,她低垂下了眼睑不再说话,她知道朱正同今晚又要外出了,他每天一早开始工作的时候就说,什么事都要抓紧处理,不要等到晚上,晚上他没空,他总是有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节
苏晨霜一口答应带着晓晓准时去张力浩家,这多少让朱正同感到有点吃惊,只是嘴里没说什么。其实,苏晨霜也一直是心神不定地,自从接到赵小欣的电话之后。吃过晚饭,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与身旁正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的晓晓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聊着天,心里想的却是明天该怎么面对着张力浩夫妇。看到朱正同笑眯眯地踏进门时苏晨霜的心倒是突然间安定了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不就大家见个面说几句话么?这么多年没见上面了,还怕没话可说,就算去邻居家走走看看也是应该。所以,当朱正同若无其事地说起张力浩时苏晨霜便接着说:“我正在想,我们明天该带点什么礼物才好。”话一出口,不仅是朱正同有点吃惊了,就连苏晨霜自己也很惊讶,接着却是不由地笑了,为自己终于没找上个理由来推脱而感到了轻松。
晓晓很是兴奋,她一直很想有个机会能让妈妈与中子的爸爸妈妈做个好朋友就像自己与中子粒子那样,现在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与中子的爸爸还是老同学,乐得简直就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了。晓晓嚷道:“大家都是同学了就可以随便啦,到NTUC去买一点糖果就行了。”
苏晨霜笑着摸了摸晓晓的脑袋,说:“是多年前的老同学了,大人之间还是随便不得,还是要认真地考虑一下。”晓晓说,“那就买块巧克力吧,香香的甜甜的。”
朱正同咧着嘴,说“晓晓,你自己喜欢吃巧克力别人也一定喜欢吗?”晓晓小嘴一嘟,说“本来嘛,一件简单的事情就被你们大人搞复杂了,什么事情都要认真地去想,一点点事情还要一本正经地扳着脸讨论上半天。”一句话说得,朱正同与苏晨霜相视而笑。笑完了,朱正同很认真地说,“嗯,让我认真地想想,晓晓你的建议也不是完全没道理。霜霜,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和力浩算是君子之交了吧?还有晓晓,和中子应该也是君子交往了。这样吧,霜霜,我们就听取一下晓晓的建议,送上一盒巧克力表示我们的心意即可,你看如何?”苏晨霜眠着笑容,也是认真的说,“也行,礼轻情意重吧,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本来晓晓也是要跟着妈妈一起送朱正同下楼的,但是朱正同制止了女儿。朱正同说,“晓晓早点休息吧,看你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明天一早我会来接你们的,你千万不能睁不开眼啊,还得让我讲雷锋的故事。”晓晓一听这话忍不住咯咯笑了,苏晨霜也欢快地笑出了声。
晓晓上幼儿园时常常不肯起床上学,于是朱正同一边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边说,“今天雷锋该做些什么好事呢,让我们来想一想。对了,雷锋今天应该是去帮老大娘扫地了。”苏晨霜对丈夫说:“你别老是一个雷锋,换个别人吧。”晓晓却是不让了,晓晓在幼儿园每天只听老师说雷锋叔叔,所以也要爸爸说雷锋的故事。晓晓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爸爸,雷锋叔叔今天应该去打白骨精了。”
苏晨霜和朱正同不约地哈哈大笑,“行行行,那今天我们就让雷锋叔叔去打白骨精。”转过头来朱正同又对苏晨霜说:“看看,我们的女儿多有想像力,你知道科学家是怎样造就的吗,我告诉你们啊,就是这样从小想入非非,到大了,就成了!”就这样,这雷锋一忽儿做着好事陪同老大娘回家了,一忽儿忙着跟唐僧去西方取经,一忽儿还成了葫芦娃娃,雷锋故事就这样一直伴随着晓晓整个幼儿时期,所以,直到今天只要一提起雷锋,苏晨霜母女总是忍不住要笑的。
朱正同看着母女俩开心的笑容,拍了拍晓晓的肩膀说“你还是早一点休息吧,我还要让妈妈陪我去买一点东西,我牙膏没带来,酒店里的我用不习惯,这两天一直在将就,你知道你老爸有多辛苦吗?”于是晓晓收敛了笑容,懂事地点了点头,对朱正同说了一声再见,又说了一声:“爸爸你明天可要早一点来啊,别让我们等急了。”朱正同一边回答说:“放心吧,女儿!”一边顺着手把屋子的铁门给锁上了,回过头去又认真地说了一声:“早点睡觉啊,女儿,别等你妈妈了,我带你妈出门溜达溜达。”晓晓哈哈笑道:“爸爸,别把我妈给丢了,她认路不行,还不如我。”父女俩哈哈大笑着告别。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六节
电梯门一打开,就让苏晨霜与朱正同俩吓了一跳。一对马来夫妇带着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五六个孩子叽叽喳喳地一个跟着一个地跑了出来。苏晨霜急忙地伸出手去按住了电梯的按纽,她怕孩子们出来不及,被电梯门给卡住了。待进了电梯朱正同还在想着刚才的一幕,说:“在国内,这样的大家庭真是难见了,现在大家都只生一个,全家出动也不过就是三人,勉强凑个众字。”苏晨霜也道:“人到了年龄就喜欢热闹,要是放在前些年看到这样三五成群的孩子心里就会烦,现在倒是看着晓晓一人进进出出觉得太孤单了一些。”说完笑着看了一眼朱正同,说:“你现在是连个从字都还没有凑齐,正儿八经地去结个婚,快快地生上一个,凑上一个众字吧。”
朱正同笑着说:“找谁啊,正儿八经的人可不想找我结婚呢,因为我这人太不正儿八经了。”苏晨霜摇摇头,“怕是你没正儿八经地去找人吧?”朱正同哈哈大笑,说“霜霜,三言两语你总是不忘让我去找个人结婚,除了结婚之外,你就没其它话可对我说?”
苏晨霜故作深沉地想了想,反问道:“那你认为我应该对你说什么呢?是问你吃饭了没有还是问你新添置了什么衣服?呵,有些话还是等你结了婚之后再说吧。”说完了苏晨霜突然像个孩童似地俏皮一笑,眼睛眉毛全都弯了下来。朱正同微张着嘴,如陌生人似的看着苏晨霜,一忽儿方回过神来,说:“霜霜,你变了,你什么时候变了?和过去不一样呵。”“真的吗?”这下倒是苏晨霜陌生人似地看着朱正同,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些什么样的变化。
边说话间两人已走出了电梯,信步来到了楼下的空坐位前,朱正同征求意见似的说:“坐一会儿?”苏晨霜点了点头坐下了。朱正同坐下之后开口说:“霜霜,你有没有感觉到,张力浩变化也很大?”
苏晨霜微微一笑,有点感叹地说:“到底是岁月不饶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有了变化,这不奇怪。”
朱正同点头表示赞同。
苏晨霜接着往下说。她说:“正同,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有不少的变化?我们也有些年不见了吧,我是不是老了?”
朱正同微微一笑:“这你已经说了,岁月不饶人,大家都会有变化的,晓晓都长大了。你老了,我也老了。”
苏晨霜哦了一声,沉默了。她抬起眼睛看了看朱正同,脸上保持着一丝的微笑。这些天苏晨霜已经从朱正同口中得知了他此行的目地就是与张力浩商谈合作事宜。这两个男人,都曾经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只是自己与他们有缘却是没份,先后离开了他们俩人。苏晨霜想起自己曾与张力浩刻骨铭心的初恋,想起了曾与朱正同即若即离的婚姻,不由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时间都过去了这些年了,谁也没有必要再纠缠在往事之中。这些天来,苏晨霜反反复复地把往事在脑海中重现了一遍又一遍。细细地琢磨着,再一次地体验了这些年来自己感情上的大起大落,她惊诧地发觉自己的有些想法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当年母亲曾劝着自己,凡事往远处想想,不要一坎过不了就以为这一辈子肯定是过不了,年青人眼光要放得远一些。那时的自己怎么就听不进母亲的苦口劝说呢,固执地以为既然失去了张力浩,就失去了完整的人生,从此对人对事心灰意冷。苏晨霜想到这里哑然失笑,人的一生要走的路有多么的漫长,要做的事情何其多也,爱情价再高却是远远不如生命来得珍贵。苏晨霜觉得自己活到了今天方才有彻有悟,只是昨天已经活得太累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七节
苏晨霜开口了,她很诚恳地与朱正同说:“正同,你是不是怕我无法面对力浩?”朱正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很认真地看了苏晨霜一眼,眼光时流露出来的正是担忧。苏晨霜想了想,开口道:“正同,你多少是了解我的,我也不想对你说假话,在这里碰到力浩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前我对张力浩,对自己的情感,一直生活在过去式当中,我总以为此生此世非他不爱了,所以一直在情感的折磨当中不能解脱,自己痛苦不说,还影响了共同生活的家人。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再这样想了。”
朱正同还是没说话,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苏晨霜,听着她轻声慢语地往下说:“这两年我带着晓晓在新加坡过日子,遇到了很多事情也想了很多,我发现我自己已经慢慢地在改变。”
说到此,苏晨霜的目光慢慢地变得虚幻了,想起了一件件经历过的往事她很是感叹:“说真的,刚来的时候有很多的地方很不习惯,比如说生活比如说工作比如说与人的交往,还有去买一些东西,一天到晚除了睡觉,总会遇到很多在国内想都想不到的麻烦,它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想推推不掉想挡也挡不住。起初我也落过泪,眼泪是流过了但还是要擦掉,擦掉了眼泪还是得想办法去克服去解决呵,我总不能把这些困难一个个地堆在面前不作声吧。于是,我只能对自己说要坚强起来,要学会面对现实,今天先克服一些明天再想办法解决一些,碰到什么就解决什么吧。就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我慢慢地明白了原来是可以改变自己心态的,当我面对着现实不躲避不回避时,我发现自己就能够走出困境,一步步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走去。也许我没办法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但是我现在知道,我应该适应生活,这就是我的发现。”
苏晨霜慢声细语地说这话时还想起了方圆圆,方圆圆在电话的那一头说,就是遇到了天大的困难这生活也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同样都是女人,这句话让苏晨霜感喟良久。
朱正同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苏晨霜,希望她继续往下说。
一会儿,苏晨霜又道:“现在我感到自己解脱了许多,生活就是生活而不是设想。无论过去曾发生过什么,过去的总是过去,也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今天还是要过的。”苏晨霜这番话让朱正同频频地点头,凭着自己曾与这个女人共同生活的基础,朱正同完全明白苏晨霜毫无造作地说出了自己对生活新的理解。
“说到张力浩,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既然遇见了,那我又何必再躲避?何况晓晓还是要在新加坡读书的,我们还是要在新加坡继续生活的,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是小,同一蓝天下,不可能大家都能做到视而不见,再何况晓晓与力浩之间……”
苏晨霜本是又停了下来,却又继续道:“有些事情如果要发生的话,是怎么都阻挡不住的,我想。”苏晨霜眼前浮现出张力浩那张略带着忧郁的脸庞,她把目光投向了远处,如果能有机会,如果能面对面地对他说上一句话,那自己一定要说“祝你快乐”。每一个活在这世界上的人,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不管是年少还是年老,都应该快快乐乐地生活着。
想到这里她很认真地对朱正同说,“正同你放心,你怕我面对张力浩对吗?我自己已经不怕了。有些事情我会做得有分寸的,我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做,我不会再任性了,因为我身边还有一个晓晓。”朱正同听到这时,终于宽慰地笑出了声,是哈哈大笑,笑得很有魄力很是舒心,笑完之后方才说,“霜霜,和前些年相比你现在真的是成熟了许多。”苏晨霜也被朱正同的笑声感染了,笑着回答道:“也是生活磨练出来的。”笑完,朱正同伸出自己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苏晨霜的肩头,说:“有你这些话,我好象吃了定心丸,今晚安心睡觉。走,我们走吧,带我去买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第八节
张力浩的家很是简朴,诺大的屋子里只有简简单单几样能用的上家俬,这多少让人觉得有点意外,看来张力浩劳动人民的本色不变,这也让踏进门来的苏晨霜产生了认同感,心理上便有所放松了。张家夫妇很是热心,一家子认认真真地做好了准备迎接客人的到来。晓晓是熟门熟路了,与张力浩夫妇高高兴兴地打了招呼就和中子粒子躲到客厅一角玩去了。邵燕静作为女主人招呼着客人们一一坐下,而张力浩亲自下橱为大家准备茶水与咖啡。
“呵呵,随便坐随便喝,来的都是稀客,平时想请都请不到呵,
“小霜,真不知道你带着孩子来了新加坡,这几年过得可好?”张力浩很平静地开场先问候了老同学苏晨霜。
自从机场毫无预兆地遇上苏晨霜,张力浩久久没回过神来,他没想到,苏晨霜带着女儿就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那段时间里,张力浩几乎一到夜深人静时刻就能同时看到扎着两条小辫笑起来两嘴微微往上翘的苏晨霜和面色苍白紧紧地咬着自己嘴唇的苏晨霜,于是夜不能寐浮想联翩。而邵燕静则一直默不作声,静静地无声无息地躺在丈夫的身边体验着丈夫身心流淌出的那一股子骄躁情绪。
后来,或许是张力浩疲倦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那一天他早早地回到家中,先给妻子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妻子对面,背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半天不出声,邵燕静默默地喝着咖啡静静地看着丈夫那张疲倦的脸庞。张力浩睁开了眼之后就缓缓地说起了当年的往事,从初识苏晨霜说起,说到了那一年,张力浩的母亲被派到农村做知青带队,张力浩的父亲去省里开会一去就是半个月,张力浩与弟弟张力瀚两人只好过自己的日子。当时,张力瀚还是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是个顽皮的孩子,一转眼出了家门爬上了路边的枇杷树摘半青的果子,却不小心摔了下来腿给摔折了。后来,是苏晨霜的母亲带着张力瀚上医院,回来后把这两个孩子接进了自己的家,接着又去找人走后门,用有限的肉票买来大骨头炖汤给张力瀚喝,苏晨霜与张力浩两人则天天轮流背着力瀚上学,放了学回到家还要帮助他擦擦洗洗。
张力浩的母亲回家休假时才得知这些,她登上了苏家的门,拉着儿子的小手,动情对苏晨霜的母亲说,如果你不嫌弃,这两个孩子都给你家做儿子吧。苏家妈妈眉开眼笑地回答道,我早就把他们当儿子啦,只是明天两个儿子长大了都要结婚,我现在就得存些钱,到时包红包都来不及呢。一句话让情窦初开的张力浩闹出了一个大红脸,回过头去偷偷地望了一眼苏晨霜,却发现苏晨霜正害羞地偷偷看着他呢。
那一晚,平时里一落枕头就甜甜地进入梦乡的张力浩生平第一次在床上左翻右翻地烙起了饼子,一闭上眼,面前就是苏晨霜羞羞答答的红脸。紧接着,张力浩觉得自己的脸也像个大柿子般地红透了,浑身上下全是红红的烙印。而睡在另一头正在想还能不能再吃到骨头汤张力瀚却惊叫母亲,说哥哥生病了,身上在发烧呢。张力浩急忙把头藏进被窝里去,恨恨地踢了张力瀚一脚。
听到这里,一直无声无息静静地倾听着的邵燕静微微笑了,每一个人都是从年轻时期过来的,回想当年,谁心目中没有个心仪暗恋的异性呢,自己当初也不是曾为了少年维特通宵未眠过呢。邵燕静很是感触接着说了一句:“我第一眼见到苏老师就觉得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看来你年纪小小的时候就很有眼光。”张力浩睁大了眼睛牢牢地盯着妻子,半响,站起了身走到妻子的面前把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
“还好,”苏晨霜微微一笑,接上了张力浩的问候:“我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与你的太太,很多年都没听到你的任何消息。前两年中学同学聚会时还有少人提到你,大家都以为你一夜之间跑到火星上去了呢。”听到这里,朱正同把端在手上的茶杯放了下来,侧过身来笑眯眯地说,“力浩,你还记得陈志林吧,今年六月,我们那个系的同学也有一个聚会,那家伙告诉大家,说有一天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你。后来大家就很紧张地问,是哪一天哪一趟的车?哈,这个年头这把年纪,大家有机会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回忆过去。只可惜啊,你在外呆久了,这种机会就少多了。”
第九节
“我是东跑西跑的人了,”张力浩自嘲的说,“四海为家,四处漂伶,漂到哪个角落就把哪个角落当自家的窝吧。”张力浩稍许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有的时候也真想能放下一切,回国去住上一段时间,一年或是半载都行,陪母亲说些话逛个商店逛个公园就好。小霜你可能不知道吧,我母亲前两年得了骨质增生,现在上下楼可不方便了。”苏晨霜关切地问道:“现在有人在她身边照顾吗?力瀚呢?”张力浩摇摇头,“力瀚也在美国,他一心想把父母亲接到他那里,可是俩个老人家只肯在那里住上一个月就想走了,说是语言不通闷得慌,还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倒也是,”朱正同接上话:“我的一个朋友也是这样,兄弟姐妹都是前些年出国潮的时候走的,现在遍布世界各地。过年的时候我去他家给他老人家拜年,却只有老俩口孤孤单单。老人家说原先千方百计也要把孩子们送出去,现在好了,想和孩子们见个面都难更不用说一起过个年了。”
苏晨霜也说起了自己不久前认识的一个陪读妈妈,来了七八年了,原先每两年回去一次,父母亲千交待万嘱咐说来来去去的飞机票也要花不少钱,没什么事情就别回来了。而这一两年父母亲就不说这话了,现在呢,七老八十的父母在电话里常唠叨着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啊?
“难哪!”张力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朱正同则接着话说:“前些年看谌容写的《人到中年》,那时还觉得自己到中年还挺远的,现在对照一下,才发现人到中年确实身不由已。”张力浩没看过《人到中年》所以他就不好再往下说了,他看了一眼正在与中子粒子开心说话的晓晓,把话题一转,说:“上次晓晓来家做功课,我第一眼看就觉得眼熟呢,原来还是你和正同的孩子。我常听中子说,晓晓的功课很好,这孩子应该继承了你们俩人的优点。”
苏晨霜收敛了一下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只手不自然地伸了出去拿起茶杯,不过,也就是这一分钟的时间。她很快把笑容再次展现了出来,说:“晓晓这孩子还算是懂事,这些年,她跟着我在这里也慢慢地学会了独立。基本上读书学习是不用我操心了。”
邵燕静说:“我听很多朋友说,中国孩子都有这些优点,成绩好很懂事。孩子从小就能感受到什么是独立,自然懂事就早了。你看我们家的那两个孩子,中子粒子,像个猴似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我这个妈妈可是急了。”
众人笑了笑。
张力浩接着说,“这一两年,看报纸常说到陪读妈妈这四个字,开始挺纳闷的,心想做妈妈的不都是陪着孩子读书做功课的吗?记得我们小的时候,晚上做功课妈妈就在一旁缝缝补补,督促着我们快快做不许玩。哈!后来才知道是指带着孩子来这里读书的中国妈妈。这些年国内不少孩子都出来了?比我们当年出来的早。”
朱正同说,“是啊,孩子小出来早,辛苦的是妈妈。吃喝拉撒全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管。我也真不知这两年霜霜带着晓晓是怎么过来的。”
张力浩笑言:“正同,你连太太孩子是怎么生活的都不知道,这好像不是你的性格吧?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你是我们班上最细心的男孩子,连哪一把雨伞是哪一位女同学的你都能分得清清楚楚,每一次下雨天我们问女同学借了伞都交给你去还。”言毕两个男人都不约地笑了起来。
苏晨霜急忙打了圆场,说,“正同天天忙着忙那忙东忙西的,其它的事情能不知就不知吧,还是少管一些好。”邵燕静则摇着头说:“朱先生,不是说你们大男人就应该不管小女人的事,苏老师一人带着孩子在这里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特别是现在,当地有不少人看不起陪读妈妈呢,苏老师能坚持下来真是很了不起。”
朱正同不笑了,他很是惊讶地望了一眼苏晨霜,“霜霜,张太太说的可是事实?当地人看不起陪读妈妈?”
苏晨霜坦荡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这不奇怪。”
“陪读妈妈?”倒是赵小欣有点奇怪,“这名字起得很好啊,妈妈陪孩子读书不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么,古时孟母就为大家作出了榜样,为什么现在新加坡人还要看不起陪读妈妈?”赵小欣有点不解,“国内也是有不少这样陪同孩子读书的妈妈呢,不少考进北京上海大学的孩子,都有妈妈放弃自己的工作来陪读,甚至还有爸爸呢,不少也牺牲了自己的事业。对于这些父母来说,家有千银万财,不如有个出息的孩子。国内的新闻媒体对这些事情都是正面报道的。说实话,我也是这样想,现在妈妈们真是伟大,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牺牲自己的一切,当然,这也是因为现在大家都只生一个孩子,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能多读一些书,今后能有出息呢。”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节
“其实也不是每一个人都看不起陪读妈妈,”苏晨霜说起了李捷琴,这位纯朴善良的新加坡女孩子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不计酬劳地帮助她,无论是大小事情,逢年过节她还拉着男友来送上阿嬷做的年糕粽子。她还说起了陈文强,是他为苏晨霜母女俩解决了住房,还有蔡玉敏的父亲还有杨思明的妈妈,总之认真数起来也是一大串,
“还有一些人是街坊邻居,也常来常往问个好的,有的真的很热心,上门告诉我楼下的NTUCE有什么好东西让我快去买,有的在巴刹卖菜,看到我总是拿最新鲜给我。还有我并不认识的人,有时我带着晓晓出门问路,人家热心地告诉我,还称赞晓晓真懂事,还说你们中国妈妈真能干,能把孩子带到这么远来读书。就是那些看不起陪读妈妈当地人也并非每一个都是不友好的,更多的是对中国国情的不了解,对独生子女也没有更多的体会,所以怕是难以体会到中国母亲对孩子的期望。还有的,那些说陪读妈妈怎么样怎么样的,其实这当中也有不少自己就是中国过来的,他们大都是以陪读妈妈是女性,且是单身带着孩子的中国女人为出发点来认识陪读这个群体的。其实从古至今也无论是谁对女人这两个字总是很敏感也总有很多文章可做的,不是吗?”
听完了苏晨霜这一长篇大论张力浩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同样是出国,女人总是比男人的更辛苦一些也更困难一些,所以这社会上流传一些闲言碎语也是可以理解的。照我看来,做妈妈的别管这么多,只要自己的孩子看好来就行。我看晓晓就不错吧,到这里读书能适应吗?”
苏晨霜答道:“晓晓还是挺快乐的,晓晓说她喜欢这里的学校,喜欢这里的老师和同学,还喜欢这里的气候,不过,你们猜猜,晓晓最喜欢的是这里的什么?”
“是什么?”张力浩有一点好奇,朱正同也瞪着眼睛盯着苏晨霜。
“猜不到吧,晓晓最喜欢的是这里的食物,她喜欢这里的酿豆腐板面还有鱼片米粉。她说我这个妈妈做的饭菜还不如小贩中心的板面呢。”说完这些话,众人一阵哈哈大笑。苏晨霜接着又道:“这些天我天天在家认认真真学煮板面,说真的,原材料都是一样的,咸淡也都可以,可就是没有楼下小贩中心煮的好吃,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
听到这里林琳插话了,她说:“苏小姐真是一个好妈妈,天天做工回来还要给孩子煮板面,我妈以前就没这么好,出去做工就不管我们姐弟几个,我们从来都是吃小贩中心的。”苏晨霜一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时晓晓刚好过来喝水,听到了这话抢先答道:“我妈妈这些天都没做工,我妈妈失业了。”
“怎么回事?”张力浩与朱正同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脱口问道。
苏晨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老板要回国去一段时间,所以就把补习中心卖了。我也正好休息一下。”
张力浩先松了一口气,说:“也好,休息一下也是对的,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天天跑进跑出还要照顾孩子是累了一些。不上班就在家里好好休息,相夫教子。小霜,你得改变改变思维,别太逞强了。国内说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同志能做到的事情女同志一样能做到,而国外妇女大都是职业主妇,做母亲的教育好孩子比赚钱来得更重要,经济上的事情还是让男人多承担点义务吧,是吗,正同?”
朱正同点了点头。倒是赵小欣歪着脑袋瓜子想了想也张开了嘴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sally 前来请众人餐厅就坐,她已把饭菜备好。于是一行人停止了交谈离开了客厅来到了饭桌前。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十一节
还是一桌简单的饭菜,张力浩伸出手招呼大家入坐,说“都是同根生的乡邻乡亲,所以一切从简。”粒子按照以往的习惯在张力浩的左边坐下,于是邵燕静就让中子坐在了粒子的旁边,可以帮助照顾好弟弟。见这兄弟俩都已经坐下了张力浩便拉过了晓晓让她坐在自己的另一侧,紧挨过去的则是朱正同苏晨霜还有赵小欣。
待大家坐定下来,邵燕静带着歉意说:“出来久了,煮的几个家乡菜怕已经变了味,你们看,这韭菜炒蛋香味都没了,新加坡的韭菜都是从中国坐船过来的不够新鲜。这个蘑菇炖小鸡应该还可以,反正只是放在火上清炖着也不需要多少的手艺。这几只澳洲大虾倒是新鲜,这是今天一早力浩亲自出马去买回来的。来来,大家都尝尝。”邵燕静一边给大家挟菜一边又往下说:“只有这红烧肉应该还能说的过去,因为张力浩就喜欢吃红烧肉,我家这桌上平时其它菜可以没有,但是红烧肉是不能少的,少了力浩饭就吃得不香了。”说到这里邵燕静把一块剔透发亮的红烧肉放到了晓晓的碗中。
这一句话把晓晓说得兴奋起来,她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糯香可口的红烧肉,高兴地接话上来,她说她也是最喜欢吃红烧肉,爸爸妈妈也常煮给她吃,只是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喜欢吃爸爸妈妈都不喜欢吃。其实妈妈不喜欢吃红烧肉她是知道的,爸爸不喜欢吃这话她是听外婆说的,但是她说话的时候没有把爸爸和妈妈分开。她一手持刀一手握着汤匙认真地分割着红烧肉,一边说,说她真不明白,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喜欢,看来她是路边拣回来的,不然的话……话音未落,苏晨霜严厉地喝住了女儿:“不许乱说。”晓晓一愣,明白过来自己在这种场合不能乱说话,便吐了吐舌头对着苏晨霜朱正同扮了一个鬼脸,引发了旁人的一阵笑声。然朱正同和苏晨霜没笑,他们俩一左一右几乎在同时挟了一大筷子的菜往晓晓的碗里放,动作很是仓促,似乎想掩饰些什么,这个细节让坐在正对面的邵燕静看在眼里,她心里头突地一跳猛地不安了起来,晓晓的这个神态她太熟悉了,这么多年来夫妻之间开个玩笑说个笑话张力浩总是这样地扮着鬼脸,让自己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她再多看了朱正同与苏晨霜一眼,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两个人不太平时的表情和不自然的动作。然邵燕静毕竟是邵燕静,她依旧微笑着,拿了一支红酒站起身来,走到大家面前给每一个人的杯里增添了酒水之后,才回到了坐位怔怔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神采奕奕的丈夫和兴高采烈的晓晓,筷子举在了手上却是老半天没往碗里伸。
苏晨霜的电话响了。
是方圆圆的,苏晨霜一看到这个号码,心里就直往下沉着。方圆圆刚回新加坡才两天,不会又出什么事情吧。苏晨霜对众人说了一声对不起,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接听电话。电话的那一头方圆圆带着哭腔说:“苏老师,快来帮帮我吧!”
“怎么啦?”苏晨霜急切切地问道。
“苏老师,我现在,在,在马路上,我,我和儿子,没地方,住了。”方圆圆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句话,说了半天才让人明白。“我只有,只有,找你了,我真的,没办法啊!”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方圆圆的抽泣声,看来方圆圆碰到了难题。
苏晨霜不假思索地说:“你别急,你等我,我马上过来帮你。你要等我啊!”方圆圆抑制住了自己的抽泣,哽咽地说:“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过来。”
放下电话,苏晨霜回到桌前府下身来轻声地告诉邵燕静说她有急事要离开,她把方圆圆的处境大致说了一下,众人听了也觉得事情重大不好阻挡。苏晨霜交待晓晓要听爸爸的话,要对大家有礼貌,说完这些,她就往外走去。朱正同站起身说他陪着去吧。苏晨霜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说你去解决不了问题的。张力浩于是说让林琳驾车送你去吧?还没等苏晨霜回答,这一旁的赵小欣看了一眼对面的林琳,突然站起来插话对苏晨霜说:“要不我帮朱总送送你?这是我应该做的。”说完了,赵小欣径直走到朱正同的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朱正同的肩上,笑笑地对苏晨霜说:“苏大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朱总帮你做事,毕竟你与他也离婚这些年了,我也听朱总说过你是一个很自强很自立的女人,但是今天我帮朱总送送你请你不必见外,这些年我一直跟随着朱总的左右,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我们之间早就不分你我了。”这话一说出口连赵小欣自己都吓了一跳,更不用说在坐的所有人了。变化最为明显的是张力浩,他由惊讶转为愤怒,狠狠地盯着朱正同,一张脸刹那间变得狰狞可怕,继而却又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一双眼睛又回到了苏晨霜的身上,包含着深深的同情。
苏晨霜脸色也刷地变了,变得通红再变得铁青。她怔怔地望着赵小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赵小欣此时脸也红一阵白一阵地,毕竟还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如此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也是头一遭,见大家都冷场了更是不自在,她脸一阵给一阵子白,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却又不知所措地放下了。就在这时,只听见朱正同粗着嗓子吼了一声:赵小欣,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啊,好好的吃饭,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干什么。话音落了,赵小欣却流泪了,她说:我只是说了我想说的话,是事实啊。
看着赵小欣的泪水苏晨霜却是醒悟过来,她平静地对朱正同说:正同,别为难赵小姐了,她有说话的自由,是吧?朱正同不言语了。赵小欣却泪落得更欢了,她尽量抑制自己的抽泣,道:“苏大姐,你不希望朱总这一辈子一个人吃冷饭喝凉水吧?”“哦”,苏晨霜看了看眼前拘促不安的赵小欣,笑了,笑得很是宽容很是自在,回答道:“呵,是不应该独自吃冷饭喝凉水了,赵小姐,你们朱总我最明白,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有你在他身边帮忙着那真是太好不过了。”完了苏晨霜又接着对朱正同说:“正同,我们分开也有很多年了吧?这些年我一直担心着你一个人能不能好好地生活,现在好了,有赵小姐这样的好女孩子在你身边,我心里的这块石头也总算能放下心来。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拖拉但是这事你一定要听赵小姐的,一个女孩子能真心待人要比什么都来得珍贵。只是到那一天的时候,别忘记告诉我一声,我祝你们今后快乐幸福。”说完了,她大大方方地伸出自己的手,与赵小欣握了握,同时也伸出了另一只手给了朱正同,朱正同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开口还欲说些什么,但是苏晨霜大方地挡住了他的话,苏晨霜说:“我得走了,不然圆圆就要等急了,晓晓,你要听大人的话啊。”
张力浩和邵燕静把苏晨霜送到了门外。张力浩掩饰不住自已一脸的失落,与苏晨霜握手道别。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一节
方圆圆是赌着气离开表姨家的。
一早表姨敲开了方圆圆的门,说她最近手头很紧,问方圆圆能不能把上月的房租给付了。按道理呢,这时候是不该来找方圆圆的,但是这房租已经拖了半个月了,当然,那时候方圆圆还在国内。方圆圆听了二话没说,即刻拿出600元交给表姨。那表姨看了又看数了又数,并没有离去的意思。方圆圆正要转身往房间里走,表姨却叫了一声:“圆圆。”方圆圆回过头,表姨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圆圆,你那一间还用吗?”表姨说的是上一次说好给李立住的那一间。方圆圆摇了摇头,她现在不可能再拿出钱给孩子单独租房了。表姨倒也是很理解,说:“那我就让朋友来住了。”方圆圆点点头,正想离去又听表姨自言自语道,“我那朋友呢是一家子,夫妇俩还带着两个孩子,他们刚把旧屋子卖了还没来得及买新屋子,所以一间房也是不够,只是这一间你和李立还要住我也没有办法给他。他倒是肯多出一点钱的,唉,我要是有多一间就好了。”
其实表姨这人呢是有时精明有时糊涂,虽然有点喜欢占点小便宜但对方圆圆也还没有恶意,不管怎么说相互之间还是亲戚吧,只是她把说话太直接了,她没有多想,,没有想到在方圆圆面前最好是不说这话,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果真方圆圆顿时气上心头,她想想当初自己口袋子里还有钱的时候这表姨说话尽拣好听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多月过去吧,就往门缝里看人了。于是,这说出口的话也不知不觉地不好听起来。方圆圆说:“我是没钱了,又占着这一间,表姨你有我这门的穷亲戚也算是倒霉了。”表姨发觉方圆圆口气不对时欲为自己做些辩解,便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我要能有两间一起租给我朋友那就更好了。”这话是越说越糊涂了,一个是人老,说话时词不达意,一个是人急,听话时断章取义,这两个人也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一个说有意思一个说没有意思,声音越说越高,话越说越跑题。不知怎么地,还把话说到了按摩院,方圆圆对表姨说,你一直说按摩院生意不好,还被警察查封了,昨天我路过那里时还看到,里面人多着呢。表姨说,那人多是我女儿招呼的好,我女儿天天很辛苦的。这钱不是想赚就能赚是要做工的,你不做工哪里来的钱?方圆圆听着来气,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啊,我也是出了钱的。表姨说出了钱就能赚钱啊,那钱放在银行里好叻。这时表妹从外面走了回来,见此情景三言两语无法劝说,急忙把自己的母亲拉回了房间。而这一边,方圆圆越想越气,一气之下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往外走。
苏晨霜见到方圆圆时,方圆圆已经冷静下来了,和儿子两人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小声说话呢。苏晨霜听完方圆圆的叙述之后不由地责怪道:“你也真太不冷静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还是亲戚,你表姨还是你的长辈,哪能就这样吵嘴的。”方圆圆苦笑着说,“晨霜姐不瞒你说,我也知道我今天是有点过分,可能是我心情不好的缘故吧,我现在一听到说钱心里就急,我急可是我没法说,别人也没法懂。”停了一会儿方圆圆又道:“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我要这样做的,那天我刚下飞机回到家不小心就听到了我表姨跟我表妹两人在厨房里悄悄地说话,她们说我很衰把自己老公都害惨了,你说说看,我老公现在这样是我害的吗?她们还说,我口袋里是没钱了,怕以后连房租都交不起,我听到了以后心里真难过啊,这搬出来只不过是迟或是早的事情。”苏晨霜叹了一口气,说:“那你也别太怪她们,这里到底是新加坡而不是国内,人家真没必要处处做雷锋来为别人承担些什么呢。”方圆圆道:“我也想到这一点了,是不能怪别人。那房子现在租金每个月600元是贵了一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叫我表姨把租金降下来,所以迟早我自己也是要搬的,我想找一个不三四百块的房子住,一个月也能省一点钱下来呢。”苏晨霜听了,想想既然如此,便也没什么好多说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让方圆圆母子俩先安下身来。于是,苏晨霜打了一个电话给陈文强,得到他的许可之后,把地上杂七杂八的行李一提,带着方圆圆母子俩回家了。书包网 www.61k.com
第二节
晓晓开学上课那天,正是朱正同起飞回国的日子。朱正同本想改一改时间,想亲自把晓晓送进学校。很久了,孩子没有牵着父亲的手,走一步笑一路,朱正同很是清晰地记得当年晓晓就是骑在自己的肩膀上进入小学的,一张小嘴在头顶上叽叽喳喳的,一不小心还把哈喇水给流了下来。但是航空公司回答说没有第二天的空位。
临飞前的一天,朱正同提着大包小包再次来到苏晨霜的住所,恰好晓晓跟着方圆圆母子俩出门去买东西,所以只有苏晨霜一人在家。
俩人坐下之后朱正同便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是一份关于晓晓抚养权的文件。苏晨霜与朱正同离婚时,双方是协议离婚,只是去街道办事处签字画押把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一切就算好了。这次朱正同是有备而来的,所以,办好了独生女儿晓晓的抚养公证,用法律的形式定下了晓晓由父母双方共同抚养。
苏晨霜看清了公证书的内容,心里不由地浮起了一阵感叹,朱正同永远还是朱正同,什么事都能为对方想到最好,不管过去现在和将来是怎么回事,但是认识了这样一个人,真的是自己一生中的幸福。
朱正同紧接着又拿出了一张支票和公证书放在了一起,说是给晓晓的学费,没等苏晨霜推辞,朱正同就开口说话了,他说你也看到了霜霜,法律规定这晓晓是我们俩共同扶养的,所以,这份责任我是推不掉的,当然我也希望你能给我这样的机会,即使我们婚姻不在,但你能让我继续做晓晓的爸爸吗?听了这番话苏晨霜不由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短暂的沉默之后,苏晨霜开口说话了,她酌字醇句一字一顿:“正同,我知道你的一番心意,你对晓晓好,对我们母女俩好这我明白,但是你也别太死心眼了,我不值得你如此认真。晓晓你也应该放手了,她已经长大了。你今后还有你自己的生活,也会有你自己的孩子。”朱正同一笑了之:“晓晓就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看着她从小长大,听她一口一声地叫我爸爸……”“不”苏晨霜痛心地打断地对方的话,“你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了,晓晓毕竟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你心里很清楚很明白,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与赵小欣结婚之后,你们会有与自己的孩子,我也会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晓晓,你与她之间……”话还没说完,苏晨霜的脸色忽地变惨白了,铁门外,正站着脸色同样惨白的晓晓。
朱正同站起身来,打开了门一把拉进了晓晓,晓晓浑身不停地抖嗦着,挣扎着,但是经不住朱正同有力的大手。朱正同一张笑脸如常,他轻松地说:“晓晓,看看你妈妈,是不是有点儿老糊涂了,激动起来啊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明白了。你老爸可以不当大丈夫,但这爸爸的职务是怎么辞也辞不掉的,你说是吗?”苏晨霜眼睛红了,她一转身跑进了房间里。望着她那摇摇晃晃的背影,朱正同不察觉地叹了一口气,他一把揽住了晓晓的肩,一双大手有力地的在女儿的肩头上一捏,轻声地在晓晓的耳边说“女儿,你放心,老爸这副丑模样是娶不到老婆的,也只有你妈妈不嫌弃我。现在,我就把你妈妈交给你了,请你帮我一定好好照看她。”晓晓紧紧地咬着的牙关在父亲宽厚的怀里松开了,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颤抖地叫了一声:“爸爸!”
第三节
秦苓见到苏晨霜的时候天色已晚了,苏晨霜正把水果往架上摆呢。那一大箱苹果也有十多公斤吧,苏晨霜咬了咬牙,蹲下身子两手一用力再往上站稳了,就哗啦啦地全到在了架上。秦苓不由叹道:“苏老师,你还挺能干的,这么重的水果你也能搬进搬出,还真让人看不出来。”苏晨霜拍了拍T恤上的尘土回答说,“人嘛总是要吃饭的,吃了饭就有力气,还怕做不成事啊。”
接着,她又想起了什么,说“秦苓啊,你可别叫我苏老师了,记得叫我的名字苏晨霜,就叫晨霜好啦。我现在不当老师,当售货员。”秦苓十分感叹地说,“苏老师,哦,晨霜姐,像你这样读过书还会教人读书的人,不得已也来做这个,真是大材小用了。”
苏晨霜则笑道:“秦苓,你可说错了,我这不是大材小用,我这是人尽其用。你想想啊,要是在国内,想换一个工作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关系呢,我这说调动就调动了,不好吗?”
两人正说着话,老板娘蔡太太走过来了,蔡太太手提着饭盒,叫了一声晨霜说“你尝尝我今天做的叻沙,很好吃的。”转过眼来又见到了一旁还有陌生人,问道:“这是你的朋友吧?晨霜,我不知道你朋友在这里,要不我再回去拿一点来?”秦苓连声说:“不用不用,我和晨霜姐说几句话就要走的。”苏晨霜也开口道谢谢。可是蔡太太不肯,她热情地对秦苓说:“我可是你晨霜姐的大姐,她都要听我的,你也得听我的。”蔡太太转过身对苏晨霜道“one minute ok,晨霜,叫你那小妹等我。”
苏晨霜和秦苓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俩人一边吃着蔡太太做的叻沙一边聊着。秦苓说,你这老板娘还不错,待人挺好挺实在,做的叻沙也好吃。苏晨霜说是啊,她每天做了饭菜都要拿来给我,我说不要这么麻烦了,她就说她自己多做了,有的时候还要我带一份回家给晓晓吃。你看看我,现在多有口福,这阵子胖多了吧?秦苓不由地点了点头,说晨霜姐,你倒是气色好多了。
接着秦苓又说起了她自己,她喋喋不休地告诉苏晨霜,洪来福帮她找到了新的住房,还找到了一份收银工作,就在住家附近的一间超市里。不过她只做白天,晚上则去读幼儿课程,是洪来福先借给她的学费。以后有机会的话想当一名幼儿园老师。秦苓说她从小就想当一名幼儿老师,身边跟着一堆呀呀学语的幼儿,自己也觉得年轻。还有,她已经与老公离婚了,现在是无夫一身轻了。听到这里苏晨霜笑了,她停下进食,问道:“那洪来福呢,你给不给他机会啊?”秦苓脸涮地红了,说“晨霜姐,我对你说真话你却拿来开玩笑。”苏晨霜收住了笑容,认真地说“这不是开玩笑,是机会。你总要为自己想想未来吧。再说,人也有缘的,遇见一个合适的也不容易,就不要轻易错过了。照我看啊,这洪来福人好,什么事情他都能帮你安排好,做事还细心,一个大男人真不容易。”
秦苓更脸红了,她想起那一回,就是在小贩中心被带到警察局那一回,从警察局出来后,洪来福细心地想秦苓应该还没吃上晚饭,于是就借口说自己肚子饿了,驾车带着她们母子俩到美食中心饱餐了一顿。那一次,是阿宝来到新加坡后第一次放开肚皮吃到那么多的好东西,事后阿宝反反复复地说了三天四夜,尽说叔叔的好话。秦苓想起了这些,心里很是宽慰,她说:“晨霜姐,我今天来找你就想跟你说说这话,我知道来福对我好,我也知道他心好,要是我下半辈子真的有缘能跟着他过日子,我也心满意足了。但是我也担心,我怕我要是跟他好,人家会不会讲闲话说我是为了骗他的钱?再说,他会不会嫌我是陪读妈妈?”苏晨霜放下了手中的汤匙,说“秦苓啊秦苓,你可真糊涂了,你可不是今天第一天当陪读妈妈了,要是洪来福嫌弃陪读妈妈的话,他还会这么认真帮助你吗?你也别担心人家会不会说你骗钱,骗钱的人到处都有不光光是陪读妈妈吧。再说了,这报纸说报纸的,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会想明白的,要是真的每一个中国妈妈都是来骗钱骗人的话,新加坡还会让妈妈们在这里陪读吗?我这老板娘就是这么说的。”
秦苓听着点了点头,苏晨霜“人都是有好有坏的,这报上不也报道新加坡人犯罪的事情,有不讲理虐待女佣的,有放高利贷做大窟窿的,还有在电梯里随便小便的,但是这能说明每一个新加坡人都是罪犯吗?”秦苓点了点头,说“来福也说,其实新加坡人对我们这些妈妈也是有很友好的,大家平时也很佩服我们这些中国妈妈,说我们特别能吃苦特别勤劳,只是我们平时认识的人不多不知道罢了。还有我现在一起工作的同事,她们大家就对我很好,有的时候我听不懂顾客说英文和福建话,她们就帮助我。就连我那屋主也对我很好,我回家迟了他们煮好了饭就叫阿宝一起吃。孩子现在跟他们可亲呢,连我这个妈妈都可以不要了。”说着说着,秦苓不禁笑了起来。月光之下,秦苓的笑容很是妩媚,两道弯弯的细眉舒心地向上伸展着,连眼角边的细纹也充满着幸福。苏晨霜望着秦苓的笑容,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她想起了方圆圆,方圆圆的笑容曾是阳光般的明媚,看了让人顺畅让人心仪,然而自从家里出事之后苏晨霜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的笑容。
秦苓注意到了苏晨霜的面色变化,她关切地问道:“怎么啦?晨霜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苏晨霜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她现在遇到了难处,很难呢。”于是苏晨霜把方圆圆的情况大致地说了一些,她说她也帮方圆圆问过附近的水果摊需不需要人手,不管好歹能有一份收入总比没有好吧,可是方圆圆来看过之后说:“晨霜姐,我要的不是这些收入,卖水果可以养活我和立儿,但是不能救我的丈夫。我的丈夫还躺在医院里,我不能见死不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四节
秦苓听着感慨万端,她想起她自己也曾经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幸亏有洪来福的帮助。人在难时是需要别人帮助的,于是她说“要不,我明天去问问我的老板,看看她还要不要再请人?”苏晨霜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我了解方圆圆,她说的也对,这千元左右的收入对她目前的状况来说确实是杯水车薪。她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丢不下躺在病床上的丈夫。”苏晨霜说完了这话就不作声了,她想她自己,这一千元也只不过和晓晓维持着生活,这一个月几百元的学费要不是朱正同的帮忙,自己也是无能为力的。那一天,就是朱正同送来支票的那一天,苏晨霜跑进房间掏出笔和纸写下了一份字据,写明这十万新币是借给晓晓读书用的,待晓晓成人后自己偿还。苏晨霜还把字据抄了两份,让晓晓与朱正同分别在上面签上名字。她对晓晓说:“你爸爸为了你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你今后必须偿还他这份苦心。”
两人边聊着边吃着,这时摊位上传来了老板娘的一声声招呼,苏晨霜抬头一看,这一会儿忽地来了不少的顾客,苏晨霜随手把饭盒推给了秦苓说了一句帮我洗洗,自己则站起身来就往摊档子走去。顺口地就热情地招呼着一位正在低着头挑拣苹果的顾客:“你好,我能帮你什么吗?”对方一抬头,就着灯光一看,脱口叫道:“小霜。”苏晨霜愣住了,是张力浩。张力浩看着灰头灰脸的苏晨霜,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手中拿着的苹果也不由地掉了下来,他说:“小霜,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卖水果吗?你现在卖水果?这份工作很累,不适合你的。”苏晨霜听着张力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是不由地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舒心的笑,她回答说:“干一行爱一行,我不觉得累,挺好的。”边说着,边调过头去熟练地挑起几个红彤彤的苹果,给张力浩介绍说这是刚从中国运来的红富士,新鲜呢,中子粒子肯定喜欢。
张力浩不理会放在面前的苹果,两眼直盯着苏晨霜拗直地追问:“告诉我真话,你在这里薪水多少,能供晓晓读书能养活晓晓吗?”苏晨霜连着点头,直说“能能能,晓晓现在读书可好呢。”苏晨霜一说到晓晓,脸上就自然而然地荡漾起笑意,这晓晓,苏晨霜每天晚上放工回家,不管再迟,晓晓都在灯下认真地做功课呢,有这样的孩子,做妈妈的怎么会不满足?苏晨霜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把那几个苹果放在秤上称过了,装进袋子里递给了张力浩。张力浩不接苹果却抓住了苏晨霜的手认真地问道:“小霜,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一定要告诉我!”苏晨霜挣扎了一下摆脱了张力浩,坚定的回答道:“没有!”张力浩不罢休,依然坚持说道:“你就一个人这样带着晓晓生活,如果有什么难处的话你就是不找朱正同也应该来找我。”苏晨霜依旧坚定地说:“没有!”说完她看看了四周,幸好四周大家都自顾自地挑选水果,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边。苏晨霜松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抱歉地对张力浩说,“对不起了,我正在工作。你放心,我和晓晓都生活得很好。”张力浩不语了。这时秦苓也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张力浩也吃了一惊,赶忙打招呼说:“张先生你也来买水果?”说完这话又与苏晨霜介绍说:“晨霜姐,这是来福公司里的人。上次我出事的时候,就是张先生帮了我。”苏晨霜这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她笑着对秦苓说:“张先生也是我的老同学呢,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哦?”秦苓笑道:“这世界真的是很小,前两天我也在街上遇到了我在国内的一个老邻居。他很开心地叫我,我还差点认不出他来了呢。”秦苓朗朗笑道。张力浩也不得不点着头嗬嗬地附应着。
第五节
苏晨霜回家的路上意外地遇见了方圆圆。今晚苏晨霜放工早,因为陈文强晚上要带人来看房子。陈文强已经找到了买家,准确地说是买家找到了陈文强并约好了时间看房,陈文强便打来电话与苏晨霜说了。苏晨霜本来是打电话给方圆圆的,那时还是下午,方圆圆说自己正在外面办事,既然是陈老师要带人来看房子,自己就尽量往回赶吧。苏晨霜一听觉得不妥,万一方圆圆没赶回来那房子里没个大人不行,就只好与蔡太太商量早一些放工回家。
苏晨霜来到了巴士站等车时并没有注意到四周有动静,时间虽然还早,但是这巴士站地点刚好偏僻了一些,所以四周来往的人不多,等巴士的人更是少,一辆巴士刚停靠过,那小小三五平方米的空间就剩下了苏晨霜。苏晨霜独自坐在凳子上默默地想着心思。这屋子如果今晚买主满意的话那自己和方圆圆就要搬家了。这阵子自己也是在找屋子,只是找来找去也没找着。一是时间不对,早出晚归的,出门看个房子也碍事。二是没有合适的,不是地点不行就是房间不行,自己和方圆圆商量过了,两人找一个整间的房子一起住互相间也有个照应。
苏晨霜一直没有忘记上次与方圆圆一道去看的那间公寓,那时候方圆圆就说了今后要和苏晨霜一起住。这段时间,方圆圆搬进来之后,两家人家四个人相处得还真不错,李立比晓晓大一些,自从家里出事以后一下子变得懂事了许多,平时很是关心自己的母亲,也关心着晓晓,还辅导晓晓做数学科学功课。还有,等到房子的事情定下之后要找个机会好好感谢陈文强,这些日子多亏了他的热心帮助。
还有朱正同,苏晨霜不知怎么地想起了朱正同,朱正同现在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问候苏晨霜与晓晓,客厅里的那个电话好像就是专门等朱正同来电的。朱正同总是关切地问,晓晓功课忙吗?进了中学课程紧张吗?霜霜你工作累吗?卖水果要搬上搬下的,手臂一定要有劲,要不你就别做了吧,先把那钱用了不够我下次再带给你。还有,你们今天吃了什么,有红烧肉吗?苏晨霜也不知不觉地,与他的话越来越多了起来,她说晓晓这些天瘦了,下巴都尖了,每天功课都要做到晚上十一二点,还有今天给晓晓炖了一锅鸡汤,放了一点白木耳,晓晓一口气全喝完了,朱正同就在电话里头说,下次等我过去的时候,给你们多带些白木耳,这东西吃了好,特别是女孩子,就是要吃好一点,不然明天结婚生子了,毛病就多了。
苏晨霜也过问朱正同,生意做得如何,就是与张力浩合作的项目。朱正同在电话那头爽朗地说,我办事你放心啊,天下事难不到共产党员。苏晨霜笑了,朱正同当年入党的时候全家人还好好地吃了一顿庆祝了。对了,母亲上次在电话里说起上海的房地产市场,母亲说,上海市政府正在银根收紧呢,怕是房地产要降温了,这两年啊,房地产市场也走得太高了,老百姓手上的钱买不到房子呢,走低一些对老百姓也是好,只是那些做房地产生意的人,怕是要吃苦头了。苏晨霜听了,心里隐隐地担心起来了。下次记得提醒一下朱正同,要是风险大的话,该放手时还是要放手的。还有他与赵小欣的事情有没有着落了,苏晨霜每次问朱正同,朱正同顾左右而言他。要是赵小欣能帮助他把握一下,那他应该能避开风险的。下次还得要催催他,快点把事情办了,四十多岁的人不能再拖了。只是要是搬了家就要记得把新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不知怎么地现在苏晨霜与朱正同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苏晨霜愿意把一件件事情都搬给朱正同听。这人啊,一旦把事情想开了就有路可走了,夫妻成不了就成朋友,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就这样正在毫无头绪乱七八糟地想着,苏晨霜的视线里走进了一个匆匆忙忙的女子,那女子两三步后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也匆匆忙忙地紧跟着。那女子往回看了一眼,停下脚步在原地站立,那男人也跟着停下,原地立正。那女人再住前走,那男人便再往前跟。苏晨霜半睁着眼朦朦胧胧地看着这一幕,心里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那女人开口道:“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说完了从口袋子里拿出了电话。苏晨霜觉得那声音熟悉,定睛一看却是方圆圆。苏晨霜正想喊一声圆圆却听着男人满不在乎地说,“小姐,你就别装清高了,在按摩院做工的人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吗。钱你想要我这里就有,你可以来拿啊。”那男人边嘿嘿笑着,边渐渐地靠近,而方圆圆却是一步步地后退着。苏晨霜看看情形不对,急忙喊道:“圆圆,圆圆!到这里来。”那男子惊觉前面还有它人,才即刻掉了头往回走。方圆圆紧跑了几步跑进了巴士站里,这才无力地瘫软在坐椅上,说了一句:“晨霜姐,还真是你在这里。”说完直喘着粗气。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节
苏晨霜看着那男人远去的背影,惊讶地问:“圆圆,你这是从哪里来?”方圆圆有气无力地答道:“做工回来。”“做工,你去哪里做工了?”苏晨霜每天早出晚归,方圆圆也是早出晚归,俩人没有太多的时间当面交流,平时有点事还得靠电话联络,所以苏晨霜对方圆圆的去向也了解不多。方圆圆还没来得及回答,苏晨霜又吃惊地问道:“圆圆,你喝酒了?”“没有。”“那你抽烟了?”“也没有。”“那你身上怎么有烟味酒味?”方圆圆顺口道:“那是男人身上的烟味酒味。”“男人身上的?男人身上的烟酒怎么跑到你身上来了?”苏晨霜不依不饶一问到底。方圆圆突然清醒过来,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苏晨霜,小声地说道:“晨霜姐,我刚打工回来。”“我知道你去打工了,你告诉我你去哪里打工了,做什么事了?”苏晨霜两眼直逼着方圆圆,方圆圆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去按摩院打工了。”苏晨霜一把抓住了方圆圆的衣领差点儿没把她给拎了起来,说“圆圆,你说什么?那个地方你怎么能去?”方圆圆苦笑道:“晨霜姐,口袋子里没有钱,我也只能去。”苏晨霜惊讶地看着方圆圆,看看她确实不像是在说假话,心里不由地往下沉着,她突然无力地,一把松开了方圆圆。
“晨霜姐,我是去自己的按摩院打工。”方圆圆揉一揉被苏晨霜捏痛的肩,缓缓地开了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苏晨霜听。她告诉苏晨霜,前几天她去找表姨表妹,想把那5万新币拿回来,她就她和孩子现在连吃饭住房都成了问题,所以不想再开什么按摩院。但是表妹说钱全都抵在按摩店里,要不,你需要哪张按摩床你就搬回去。方圆圆听了半响说不出话来,还是表姨出来打了圆场。表姨说,“圆圆,我们知道你家有难,照道理也不能不管,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想拿钱给你帮你,我们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现在我们只能尽量多赚一点,到时也好多分一点给你。你看,这按摩院的生意是好一阵坏一阵,这一段时间警察上门少了,你表妹打点也容易一些,现在生意刚刚上去,你要是这时候把钱要回去按摩院就只好关门了。到时,钱谁也赚不着。我们没钱就算了,吃草喝粥都没关系,你没钱的话你老公怎么办?你还叫他一辈子睡在床上?”
方圆圆听了这话不作声了,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方圆圆也是想过很多次了,就是把这5万元钱拿回来,又能保证让丈夫立刻就坐起身来?丈夫身在病床,什么时候能醒来能起来还是一个问题,要是这5万元花完了,丈夫还是不能醒来不能起来怎么办?表姨看方圆圆不说话了,便把方圆圆拖到桌子旁坐下递上了一杯水,说“圆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一家人,你家出了这些事,我这做表姨的想想心里也是难过的,能帮你的我也想帮,帮不到你的我就没办法了。”停了一会儿表姨又说:“圆圆,自家人也不说外话,这钱是人人都需要的,只是能要多少罢了。手上要是能留点本钱想做一点事情就不难,要是没了这本钱要做事情就不那么容易了。你现在把这钱要回去,不过就是还债给丈夫治病。这五万块钱能花多久,半年还是一年?不是我表姨教你自私,不管怎么说你也要为自己的今后想一想为立儿想一想,要是把这钱都花掉了,丈夫的病还没有好,你怎么办?立儿还要不要读书?”这话算是说到了方圆圆的心头上,这些问题平时方圆圆都有想过,只是没法理出个头绪来。这时一旁的表妹这时也开了口,表妹说,“圆圆,你要是缺钱缺的厉害的话不如到这里来做工算了,多多少少,我不敢说你能发大财,但是一个月还能挣上三五千的,只要你肯干。再说你也是股东,这里还多一个人照看着,我也能轻松一下,你呢也就别担心这五万块钱会不会打水漂了。”方圆圆听听这话还算有道理,于是,即刻决定就做按摩吧,只要自己能赚钱给孩子读书给老翁养病,名声好坏又能算什么?
说到此方圆圆稍一停顿,又道:“晨霜姐,我是学过中医按摩的,这中医按摩对人的身体健康确实是有好处我比谁都清楚。按摩不完全等于*,晨霜姐你别误解了。”
“如果只是一个人误解那可以理解,可是圆圆,在新加坡大家都对按摩这一行都有看法就不完全是误解了。在这里人的眼里,按摩无非就是女人给男人揉揉捏捏,让男人舒服逗男人开心后赚取男人钱。换作是别人,比如说是马来西亚人印尼人或者是泰国人这样做了也就做了,可是现在,中国女人这样做了就是要被人说说三道四。这一两年你看看,新加坡一下子开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按摩院,还专门打出陪读妈妈的牌子,故意用中国女人的名声来做诱饵,故意把这按摩院搞得色迷迷的,好让那些男人来掏钱。圆圆,你这么明白的人可千万不要糊涂了,这种工不是我们能做的。”“可是晨霜姐,我……”“我明白你有你的难处,”苏晨霜好言相劝道:“要不这样吧,晓晓的爸爸给晓晓存了一些钱,你先拿去救急,慢慢地自己再找一份正正当当的工作吧,这样过日子心里也会踏实一些。”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节
“那钱我知道,你上次就跟我说过了,晨霜姐。”方圆圆咧了咧嘴苦苦地一笑,“我已经想过了,丈夫这次意外是个无底洞,我不知道该拿多少钱填下去才有用,所以我不能问你借钱。救急的时候我已经在国内问亲朋好友借了不少了,那些借的钱能不能填的了这个洞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我更不知道。如果再问你或是别人借了钱我以后拿什么来还?这些借的钱我也还是要想办法去赚钱来还的,如果今后还是要靠赚钱才能还钱,还不如我现在就多赚一点。”方圆圆说的是实话,苏晨霜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才好。
“再说晨霜姐,你说的正当工作我也想找,可是去个卖水果赚个1000多元除了养活自己和孩子还能做什么?找一个薪水高的事吧,三五千块的,不要说找不到,就是找到了我也做不了。我这个人不懂英文也没有其它本事这我自己知道,结婚后我是一直被丈夫宠着惯着,只在家里做做家务带带孩子再看看电视,实在是自己高兴了才去帮老公照看生意。一句话,我除了做老婆之外,其它事情是不会做的。”方圆圆说着想起了往事,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起了转转。苏晨霜同情地望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停了一会儿,方圆圆提高了声音,很是坚决地说道,“晨霜姐,你别担心太多,我对这一行知道一些也对男人知道一些,男人来按摩其实大多数是来找乐子的,但是真正来想放松自己的人做个健康按摩的人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只是少数罢了。我就只做这少数的人生意。我想我只要有手艺,只要这手艺好就不怕没人识货。一句话,我只做正规生意,不做*之事。”
“那孩子呢,你怎么跟孩子交待,立儿才这么大小,要是他知道你做按摩的话,他能分辨出是正规还是*吗,他会有想法吗?你要为他想一想。”苏晨霜不放弃劝阻的希望。
“孩子我先暂时不说,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我天天出门穿的都是T恤,保持劳动人民艰苦朴素的本色。”说到了自己的孩子,方圆圆心里隐隐作痛着。自从丈夫出事之后,李立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沉默寡言了,过去整天说钱不够用要买这要买那什么的,可是现在再也不开口问母亲要钱,母亲给多少才用多少。那天,方圆圆回到家,看到儿子正哗啦啦地吃着方便面,那碗里清汤寡水见得到人影,便问了一句儿子你怎么吃这个?李立回答说了两个字,喜欢。一旁的晓晓插话道:阿姨,李立哥哥天天吃方便面。李立狠狠地盯了一眼晓晓,不说话。方圆圆心疼了,说立儿你还在长身体,妈妈现在忙没时间照顾你,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别弄坏了身体。李立闷声闷气地说这我知道。方圆圆觉得孩子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也不再与自己多交流了,她不知孩子的真实想法,也不知孩子究竟在做些什么。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立儿,若是早能当家那就好了,自己也有个依靠,但若是倔了犟了,怕一时三刻自己也管不了,到时怎么办?方圆圆叹了一口气说,“等以后立儿再长大一些,他爸爸的病要是能好转的话,我再跟儿子说,到时候他应该会理解,要是真不理解,我也没办法。这世界上做母亲的总是要付出要牺牲的,孩子能理解是我们的福气,不理解我们就只能自认了,谁让我们是妈妈呢。”看来方圆圆前前后后已经想的很多了,苏晨霜无言以对。
“晨霜姐,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看着苏晨霜一脸的无可奈何,现在是方圆圆来劝苏晨霜了。“平时我都会尽量早些回家,不做半夜三更的生意,避开那些专门来找刺激找快乐的男人。我想,只要我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别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相信我自己,因为我要对得起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按摩,我只是想先做一段时间再说,要是真的不行的话,我就不做。晨霜姐,我向你发誓,我只凭本事吃饭,决不靠身体赚钱!”
苏晨霜点了点头。方圆圆把话说得实实在在,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摊到了谁的头上,谁都会受不了的。再说,方圆圆为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是为丈夫与孩子。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女子,在这世人世俗的眼里,怕是就这样变成了不清不白。方圆圆见苏晨霜不说了,自己又接着往下说,她说:“晨霜姐,我知道这事迟早也是瞒不过去的,我也不怕你知道,今天你把话说明白了,心里也多少能松一口气,因为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立儿,我现在只告诉他我找了一份帮人带孩子的工作,每天要早出晚归,让他自己吃饭自己做功课。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是在我眼前长大的,现在我有空时心里想想也挺难过,我不知道他吃好了没有功课做好了没有。但是我又不能告诉他真话,我怕影响他的情绪他的学习。我带他出来读书,就是为了他将来好,要是他现在不好好读书,我和他爸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可是要是我再像过去那样,尽心尽力在家照看着他,他爸爸的病就别想治了,我是顾得了他顾不了他爸,想顾他爸就怕他给耽搁了,我这是两头都难啊。”方圆圆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苏晨霜想想反过头来安慰道:“这你别急,我如果有时间也会帮你多过问一下李立的,我们现在既然住在一起,有什么难处就大家互相帮忙照应一点也应该。”说到住在一起,苏晨霜突然想起了陈文强,她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说,“快,我们快回家,不要让陈老师久等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节
陈文强带着买主已经进了屋,等到苏晨霜与方圆圆回来时,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细节问题。那买主姓刘,一个个不高但看起来却是挺有神的中年男子,知道苏晨霜与方圆圆是中国来的,便说:“我就想了,这屋子里有这么认真读书的孩子和这么许多的书,这住的人大概就是从中国来的。”他指的是李立,他刚刚进房间时,看到李立独自一人在做功课,连头也没有抬一下。陈文强苏晨霜还有方圆圆都笑了,问为何有如此之说。刘先生回答,他自已在美国读书时就认识了不少从中国大陆过去的留学生,中国学生认真读书刻苦读书的模样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笑着说:老祖宗就告诉过我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如颜玉,中国人的聪明是靠读书读出来的,特别是在海外的读书人。走到哪里你都可以看到,房间里有书的,说明喜欢读书,如果还是华人,那十有*不离是中国人了。这话说得,方圆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嘿嘿笑着的陈文强,有点打抱不平地说,这新加坡人也是华人啊,也是认真读书的,你这面前的陈老师就是挺有学问的。刘先生看了一眼方圆圆,笑了,我刚才只说十有*是中国人,还有一呢我可没说死啊。再说,我自己也是新加坡人呢,我可不敢随便说自己同胞的不是。这几句话下来众人一笑除却了陌生。
紧接着刘先生又拿起了客厅沙发上一本英文小说,道:“给我印象特别深的是,中国学生刚到国外时几乎都是不懂英文,可就是咬着牙过着日子,过了不久竟然都能跟上老师的讲课。我问他们怎么学的,他们说笨鸟先飞啊,头悬梁椎剌股,这老祖宗传下来的方法学起来还真管用。”刘先生拿的是晓晓正在读的英文小说,看到这本书苏晨霜心里不由地有些儿慌张,刚才她已经偷着空跑进屋子里问李立,怎么晓晓这么迟还没有到家?李立惊讶地看着苏晨霜,问答说晓晓天天都是很迟回家的呢。那她去了哪里呢?有没有说?苏晨霜又问道。李立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孩子究竟会去哪里,是同学家吗?天天都去同学家?苏晨霜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几个人谈读书谈学习,一边暗自为自己的孩子担心,外面天这么黑了,女孩子家的,安全还是要放在心上的。
这一边,陈文强刘先生还有方圆圆古今中外天南地北越说越多也越说越兴奋。难得有这一天,方圆圆暂却放下了自己沉重的心思,听刘先生津津有味地说东道西。好一个刘先生,知识涵养都很到位,为人待事也很友好,明明是一笔你买我卖斤斤计较的生意,却是成了新老朋友欢笑的场所。到了后来,陈文强方回过神来询问对方,何时付款何时搬进来,那刘先生说付款是任何时候,明天就可以去银行办理。至于搬进来么,刘先生把眼光一转,感兴趣地问苏晨霜与方圆圆,想不想继续住在这里?原来他有急事要赶去美国一趟,时间大约是三个月,再加上家事还要处理。他本来是想付款之后暂时把屋子空在一边的,但是既然认识了苏晨霜与方圆圆,还自觉大家相互之间有一种亲切感,所以愿意把屋子继续租给她俩。这一突来的喜讯乐坏了苏晨霜与方圆圆,两人口口声声地说谢谢谢谢。一道难题目就这样给简单地解决了。几个人正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着,这刘先生突然哎哟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腰椎,众人不解地望着他,刘先生急忙解释道自己长期以来一直是腰椎间盘突出,时不时地来一点小不舒服。方圆圆本想张口说些什么的,但是她看了一眼正在房间认真读书的儿子,把话给咽了下去。
第一节
张中子和一群同学嘻嘻哈哈地来到了肯德鸡。今天是Simon过生日,大家来这里为他庆祝。几张桌子拼凑起来,上面摆满了汉堡,鸡块还有可乐等。十来个男孩子女孩子高高兴兴地吃着笑着,引来了四周不少的目光。快结束时,隔壁的Owen小声地告诉张中子说,“中子,你看,那边有个女孩子一直在看你呢。”中子很是奇怪,回过头去,却是什么都没有。“不是那里,是柜台里面,那个女孩子,喏,就是那个高高的女孩子,应该是PART-TIME STUDEN吧,你认识吗?”张中子顺着Owen手指的方向一看,是晓晓,晓晓站在柜台里面悄悄地地与他招手呢,张中子瞪大了眼睛,意思在问晓晓,你怎么在这里?晓晓微微笑着,并不说话。张中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问晓晓几点放工?晓晓用手一比,八点。张中子点了点头,明白了。
八点了,晓晓换下工作服,来到了张中子的桌前,张中子坐在桌前一边做功课一边等晓晓。俩人快半年没见面了。自从进了中学之后,除了相互之间通过几次电话发过几个简讯之外顾上见面聊聊天。张中子长高了,晓晓成熟了。晓晓说,刚才看到你有这么多的同学在这里过生日我就没好意思打扰你。晓晓想起去年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张中子还带了鸡蛋到学校去,后来还为了这两个鸡蛋与吴太吵架了。晓晓问中子,你什么时候过生日?中子说,下个月。晓晓开心地说,那好,到时告诉我,我也要为你庆祝。中子点点头。
张中子问晓晓,学校好吗?功课忙吗?晓晓说,学校她不太喜欢。张中子问为什么,晓晓说她前后左右的同学原先就是各个名校的皎皎者,她们说的英文特别纯正特别好听,她说不过她们,觉得自己有点失落。张中子劝晓晓,不要太急,你来新加坡的时间还不算长,能有今天这样的英文成绩已经算不错了。晓晓又告诉中子,她今天差点和同学吵嘴,因为做project,大家一起做的,可是同学说她的英文不好,所以只能给她一个D。晓晓委屈地告诉中子,为了查资料她还用了不少时间跑了好多趟的图书馆。中子就说去告诉老师,让老师给个公平的说法。晓晓听了摇摇头,说算了,反正我自己英文不好也是事实。中子又问晓晓,你怎么来这里打工了,是不是因为学费太贵了?晓晓摇摇头说,我只是不想让我妈太辛苦了,我给自己赚一些吃饭的钱。中子还是觉得奇怪,你吃饭的钱?你爸爸没给你吗?是不是你爸和你妈离婚了就不管你了。晓晓还是摇头,欲言又止,但是还是说了,她说我爸有给我学费,但是我还是想自己独立一些。中子劝着晓晓,要不是为了学费,你就别打工了,多省一点时间下来读读书,在多参加一些课外活动,这些都很重要。晓晓说我知道我知道。
中子很是奇怪,晓晓过去不是这样的,她是高高兴兴的,快快乐乐的。但是如今,沉默了一会儿,中子小心翼翼地问晓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晓晓看了看中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她说中子,我对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行吗?中子点点头,说你相信我。晓晓这才说,“有一件事情我放在心里很久了,我一直不敢对别人说,我不是我爸爸的孩子。”中子大吃一惊,说晓晓这话是不能乱说的。晓晓说可是这是真的,于是,晓晓把那天听到父母的对话说给了中子听。晓晓说,“我真的很郁闷中子,你说,我不是我爸爸的孩子,那我的爸爸是谁?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呢?”中子说,“你问过你妈妈了没有?”晓晓回答说没有。她说她想问,可是看到妈妈每天这么辛苦地工作,她就不问了,她也怕问了妈妈会生气,肯定生气的。张中子听了摇了摇头,说“晓晓,这我也不知道了,我家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有听人说过我不是我爸爸的孩子。要不这样,我回去帮你问一问我爸爸,我爸爸跟你爸爸妈妈都是老同学老朋友,这事可能他会知道。不过,他这些天在美国,等到他回来了才能问。”晓晓想了想,说“那也只有这样了。要是你爸爸知道的话,告诉我一声。”“不过……”晓晓欲言却止,中子很是纳闷“怎么?”“不过你别告诉你妈,这事我不想很多人知道。”中子点了点头说行。两个人就这样定下了君子协议。临分手时,晓晓还交待张中子,不要把她在麦当劳打工的事情告诉她妈妈,她不想妈妈为她操心。
第二节
方圆圆在按摩院里的身份比较特殊,既是投资者算是老板,又是按摩师因为有专业证书,所以,里里外外的人对她都避让三分。说是里里外外,其实也不过就是三五个人七八条枪,除了林老板,就是方圆圆的表妹,是新加坡人之外,其余的,陈静红张林英姜泫海王月花和方圆圆,都是陪读身份。
这几个人当中,陈静红与张林英姜泫海都不太喜欢说话,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而王月花则不太一样,她喜欢做一阵子就辞职说找到了更好的工作,然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回来了,说还是按摩好赚钱。方圆圆不太喜欢她,除了不喜欢她的嗲声嗲气之外,还不喜欢她平时的言与行。这王月花总是对来来往往的客人说自己是陪读妈妈,孩子要在这里读书生活,要花很多的钱,所以理所当然地开口问客人要小费,给了少还不高兴,当然对客人提出的各种各样要求也是不分来者统统不拒,有时还不顾旁人在场主动地靠了上去粘了过去,闹得方圆圆她们几个人很是尴尬。
舒心按摩院规模不大,就是一个十来平方米的厅,摆着一个柜台,既是老板办公的地方又是小姐招呼接待客人与结账的地方,背后还有另一间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整整齐齐地摆着三张的按摩床,之间用半透明一人高的门帘隔开,床边再放一张小桌,乍一看倒是有点像一间小旅馆。再一旁还有三个小间,那是单独的按摩室,用几块三合板隔断封闭,每间都有一张按摩床,旁边还有一个简易的小梳妆台,台上放着按摩用的润滑油和精华素之类,平日里若是小声聊天还行,声音或是动作幅度大了一些,那就怨不得隔墙有耳了。
方圆圆是个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那小间里可以做些什么事情。所以她坚持在大间里做专业按摩,这样也好,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的王月花至少没把方圆圆当作自己的竞争对手。
方圆圆还没进门几天,她的职业化优势就很自然地显露出来,她能以细致周到的服务,挂着春风的笑容,还有娴熟自在的按摩技巧,都使客人感到十分的满意,新来旧往的客人众口一词地对她赞誉有加,渐渐地客人都指名要她按摩。当然,对于那些专门来寻欢作乐的男人,方圆圆就假装没看见,她坚持三不政策,不招呼不搭理不作声。对此林老板心底里也是有一本账的,她先是惊叹方圆圆的专业手艺,给舒心按摩院带来了很好的名声还有天天见长的营业收入,使她笑在心底,但是同时她看到方圆圆对那些色迷迷的男人一概不理不睬,连个周旋都不会,心底里感到了不少的遗憾,感觉上那一大把一大把的钱就这样给错过了,难免有点疼痛。
这一天傍晚,林老板接了一个电话,是一顾姓客人打来的。这顾先生早先也算是个行家,开按摩院出身的,后来赚了钱才改做其它生意,现在已是腰缠万贯。舒心按摩院开业的第一天他就提着花蓝来捧场,林老板急急忙忙把他捧做贵宾。这顾先生果然没让林老板失望,他不光是自己来,还总带着客人来,把一大把一大把的钱留下了。
顾先生在电话里说了,他今天晚上8点到,能不能安排一个手艺好来服务啊?因为他带着一个生意场上的重要客人。林老板在电话里一个劲地点头答应,这样的财神是不可以随便放过的。放下了电话,林老板就径直走进了大房间,方圆圆正在那里给一个顾客做推拿,林老板站在一边看了一下,只见方圆圆用手指轻轻地点击着穴道、接着按揉搓压拍叩抚,下手时轻时重,忽急忽缓,客人身上的皮肤被按摩得白里透红,泛着光泽,额上也冒出了微微细汗,发出了轻微舒适的呻吟。林老板心里暗自叫好。
一会儿,方圆圆完成了按摩示意客人可以起身了,林老板赶忙给方圆圆递上一条毛巾,笑容可掬地说,“圆圆,我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手艺,你怎么没有早说。”
方圆圆收敛了笑容淡淡地答道:“你现在知道也不迟。”
“那是那是,知道总比不知道好,要是现在还不知道,那才是可惜。”林老板依旧春风满面,她说“圆圆啊,跟你商量一件事,今天你能不能迟一点回家?”
“为什么?”
“等下有个重要客人,人家指名道姓要找你来按摩呢。”林老板把顾客的情况大致地说了一下,还说“如果得罪了他,那么我们生意就会难做多了,好在那人也不太过分,并没有其它要求,知道你放工早,还肯付你一笔额外的加班费。你就算为自己赚点外快吧。哦,对了,你这个月的薪水还没拿吧,支票我已经开好了,有3000多呢,是我们这里拿得最高的,等下放工的时候我给你。”
方圆圆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笔钱换成人民币也有15000了,给家里寄回一个整数吧。她看了一眼表妹,见她还一脸期望地望着自己,于是暗自算了一下,加个班也就是一个小时,今天立儿学校刚好有活动,早上就说了可能会回来迟一点,所以应该没太大问题,这样想好了就点点了头,算是答应。
第三节
顾先生一走进大厅,林老板就立刻迎了上去,“顾先生到底是做大生意的,连时间都掌握的这样准。”林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把坐在一旁看书的方圆圆介绍给了顾先生:“这位就是方小姐,她的按摩技术可是一流的,她是从中国过来的高级按摩师,给我这里增添光彩了。圆圆,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顾先生,他是新加坡商界名人,平时你想见都要先约定,就是约定了也不一定就能见着,今天他可是冲着你名气来的。”林老板知道干这一行的,嘴上不可以没有功夫,要对客人说得好听才行,客人才会大大方方地掏钱。方圆圆站了起来,对着顾先生轻轻地道了一声:“顾先生您好,很高兴能认识您。”
这时,站在顾先生身后的客人却是惊奇地叫出声来:“是你,方小姐。”方圆圆定睛一看,原来就是自己新任屋主刘先生。“是刘先生啊,你不是去美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新加坡的?”方圆圆一句老朋友似得体的问候,一下子拉近了她与两位客人之间的距离。三个人一起踏进了按摩室,刘先生请方圆圆为刘先生按摩,自已则找了另一位女子陈静红。
听说刘先生今天刚从美国飞过来,明天又要赶回美国去,方圆圆便说:“连续十多个小时在飞机上你一直坐着不动,肯定会腰酸背痛,你这腰不是也有腰椎间盘突出,要不要在腰部重点按摩?”“那好啊,我就是怕明天在飞机上坐不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想到来按摩的,怎么,方小姐是不是有什么灵丹妙药?”方圆圆笑而不答,她一边在按摩床上铺了条干净的床单,让刘先生俯卧下来,一边又接着说:“其实不一定都要觉得累了才想到按摩,人到中年不但要放松放松自己的筋骨,更应该放松放松自己的心情。”
顾先生一听高兴了,说:“我这人整天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就是想哪一天可以什么都放掉什么都不管,到处流浪去。”方圆圆说,“这流浪说的就不对了,流浪是没钱没家没目地的流动,对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顾先生来说,还是说旅游比较妥当,看看山玩玩水,到大自然里去陶冶一下自己,那才叫舒适,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
这方圆圆就一边说着,一边开始了推拿。先是捏拿肩井,以大拇指顶住肩井穴,其他四指则轻扶于肩前,与大拇指相对用力,提拿起整个肩部肌肉,一拿一放地交替进行。接着再按揉腰背,拳面放在患者后背脊柱左侧肌肉上,轻快的、柔和的回旋着,然后再换到右边。接下来则是提捏夹脊,方圆圆用拇指与食指,将脊柱旁边的一条形肌肉用力提起,边移边提,边提边拿。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重复操作着,刘先生连声叫好。方圆圆点按背俞,摩擦大椎,推按脊背,待全部做完,刚好是一个小时。
刘先生满面红光地站起身来,连声说:“好好好,方小姐不瞒你说我也进过不少的按摩院,在这里才真是享受!”方圆圆则淡淡地说,“我要让每一个来按摩的客人都能叫好,这才说明了我的工作做到了位。”刘先生兴致勃勃地对顾先生说:“之前听你说方小姐怎么怎么地我还不相信,现在是真正知其名了,这一趟跑得值。”边说着刘先生边活动着手脚,完了,又转过头夸道:“方小姐你真是专业人士,不但有好技术还有好技巧,做得好说的也好,让人从心底里感觉舒畅。”
这一旁顾先生也起了身子,舒筋动骨哈哈笑道:“我这位朋友平日里是不肯表扬别人的,听他这么说那就是真好了。”接着又专程对着方圆圆说:“方小姐手艺如此得好,下次我一定再来领教。”听此言方圆圆含笑而不答,倒是林老板满面春风地连声应道:“是是是。”同时对站在一旁的陈静红说:“你们也得好好学一学,才能把我们 个店的名气做出来。”陈静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方圆圆是第一次搭乘客人的车子回家。在巴士站等巴士时,刘先生把车停在了方圆圆的面前,“方小姐,回家是吗,可以送你一程吗?”刘先生彬彬有礼,方圆圆同样客气地说谢谢,不用。这时坐在一边的顾先生也说话了,他说时间迟了,一位女士独自等车是很不安全的,新加坡即使犯罪率低也不等于没有犯罪。再说,今天晚上方小姐是为了我们才回去迟了,这么迟了站在这里等车真让人心里过不去。方圆圆不想争执,更不想引周围人注目,于是只好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两位先生在车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聊着,而方圆圆则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动声色,顾先生很是奇怪,问道:“方小姐是不是累了?怎么不说话?”方圆圆平静地说,“我不喜欢说话。”“可是你刚才还说了许多啊?”“刚才是工作时间而现在不是。”方圆圆依旧平静。正在驾车的刘先生不由地侧过了头,认真地打量了这位不一般的女子。刘先生本来还想说:可是那天,你也是很能说话的啊。他指的是买房的那天。但话到了嘴边,他没有说出口,有的时候,对有些人,是不需要把话完全说出来的。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节
美国的墨菲上尉曾笑着说,If there are two or more ways to do something and one of those ways can result in a catastrophe,then someone will do it。后来,这句成了著名的墨菲定律。方圆圆要求把车停在远一点,她不想让左邻右舍看到自己搭男人的车回家,特别是自己的儿子。车停稳后方圆圆拉开车门一边说再见正想把车门给关上,没想到却不自主地啊哟了一声,两位先生一左一右也跟着跳下了车,紧紧张张地问道:“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没什么,”方圆圆轻轻地咬了咬唇,转动了下自己的胳膊,“我的胳膊有点儿痛,刚才拉车门时用力了一些,真不好意思。”方圆圆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抬起了自己的右胳膊,她知道自己一天按摩下来,自己的胳膊早已肿胀了,刚才稍许用点力就痛到筋骨上去了。
刘先生关切地扶往了方圆圆那只受伤的胳膊,抱歉地说:“是我让你超时工作,让你受累了。”方圆圆摇摇头,说“说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站在一边的顾先生见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他说:“方小姐非常感谢你今晚为我们服务,害得你自己伤筋动骨,这是一点小意思。”方圆圆没有接那钞票,只是用力地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冷静地说:“我没事,只是一点小问题罢了。该得的,我已经得了,这钱就请您收回吧。”顾先生为之一愣,显然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在钞票面前还如此清清白白模样的按摩小姐,他以为方圆圆是客套,便诚恳地说道:“请不要嫌少,下次我们还要找你按摩的。”
方圆圆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好再次回答说:“我是按劳取酬的,该我得的,我都要得,不该我得的,我不想要。这钱你还是收回,要给我的话,也等下次我给你按摩之后再给我。谢谢你们送我回来,再见。”话说完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凉下了顾先生和刘先生,站在车旁愣愣地发呆。“满有性格的啊!”顾先生明白过来,咧开大嘴笑了笑,回过头去对刘先生说:“能认识这样一个方小姐这样人真不错,按摩技术好,做人也做得好。”这话音尚未落下,这顾先生的脸上就被挨上了重重一拳。“你是谁?”顾先生毫无防备地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惊讶地望着眼前一个半大的男孩子。那男孩子什么也不说,只是伸出手欲再出一拳。说时迟那时快,刘先生把顾先生迅速地挡在了身后,同时一把抓住了男孩子的手,同样惊讶地说:“是你啊?”他想起这个男孩子是见过一面的李立,是方圆圆的儿子,只见李立气昂昂地站在一边,虽然一只手被抓住了,但是一脸凶狠的模样仍然还在。刘先生放下了李立的手,对他轻轻地说:“你误会了,你妈妈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只是送你妈妈回家,没有其它别的意思。”李立用力的摆脱了刘先生,狠狠地瞪了两个男人一眼,甩甩手,还往地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扭头就走。然才走两步李立就惊愕地站住了,前面站着同样惊愕的母亲方圆圆。
母子俩爆发了生平第一次激烈的争吵。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歇斯底里的发作过后,俩人的情绪才渐渐地平稳了下来,开始了比较理智的对话。李立痛苦地说:“妈妈,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你知道这事是多么不好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方圆圆则平静地说,“是的,我以前不去做按摩的。”李立说“妈妈,你别这样啊,我爸爸他还躺在床上。”方圆圆仍然平静地说:“我知道,他还躺在床上。”李立说“妈妈,你这样自甘堕落我爸爸会生气的,我爸爸他会重新站进来的。”方圆圆还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他肯定会站起来的。”李立流着眼泪打开了抽屉,把自己的手机数码相机还有MP3通通都搬了出来放在了桌上,说:“妈妈,你把这些都去卖了,给爸爸治病。”方圆圆依然平静地说:“儿子,这些东西救不了你爸爸。”“那我明天不去读书了,我去打工,我去赚钱,我赚钱给爸爸治病。”李立激动了,语无伦次了。方圆圆听这话没接上茬,半响,流泪了,泪水哗啦哗啦地往下淌着,她说:“儿子,你别说傻话了,你要是不读书没有了学生准证,我们怎么在新加坡呆下去?我们要是回了中国,我怎么赚钱给你爸爸治病?你爸爸的病治不好,我们这个家今后怎么会有希望?还有你,儿子,要是你不读书了,那你爸爸你妈妈的希望全没有了,儿子!”李立听了这话痛苦地低下了头,半响,方开口问道:“我们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妈妈?”方圆圆异常痛苦地摇了摇头。
第五节
6
张力浩正心事重重站在了窗前。他刚读完朱正同的电邮,也上网查阅了最近的新闻和有关资料。中国政府刚出台金融政策要收紧银根,这次的重点是整顿房地产市场。朱正同与张力浩的合资项目本来进行的相当顺利,居民已经顺利地拆迁地基也已动工打好,只是现在银根收紧了,银行的贷款一时三刻到不了位,怕会影响工程的进展速度。做房地产的都是这样,圈好地挖好坑,自己口袋子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接下来的关键就是看资金能不能源源不断地到位,若是能,那么这楼层就能天天向上,而这资金的到位,关键则是看银行了。朱正同与张力浩,当时曾一同去过中国建设银行谈贷款之事,与行长一行人亲切握手并友好交谈,谈好了协议签好了合同,只是现在,听朱正同说银行方面通知他们,资金会暂时缓一缓,然而缓多久没有说,只是说要等上级机关的通知。朱正同信中无可奈何地说,工地上的搅拌机已经暂时停止了操作,此时纵然就是巧妇也难成无米之炊。这就是中国特色,敬请给予理解。张力浩回答说,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我们在中国办事,只能按照中国特色来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朱正同的意见是缓一缓,若是缓上三五天,这就不是问题了,朱正同也不可能如此慎重地与他谈此事,问题是该缓多久需要缓多久?张力浩明白,资金虽然没到位工程也暂时停了下来,但是,整个运作是不可能停止的。工人的薪水要支付,机器设备会折旧,还有关键,银行的利息是一分也不能少的。现在拖一天,工程的成本就加大一分,拖到后面,这成本核算要是太高,就谁也承担不起了。总不能把上涨的成本转嫁给消费者吧?张力浩叹了一口气,在商场如战场,一个士兵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应该知道哪一个陷阱要避开哪一处火力要消灭。否则的话,失去了生存的机会,士兵也将不再是士兵。
窗外绿色成荫,高楼林立。张力浩默默地注视着窗外,他开始省视自己的这次投资行为,是不是有点太仓促了?作为公司总裁,他有着丰富的商场实战经验,也曾多次避开危机化险为夷,只是这次,在上海与朱正同见面之后,匆匆地做出决定订下协议,如果不排除自己当时确实是被国内房地产红红火火的投机机会所吸引,那么是不是也有一些的个人感情因素掺杂在内?张力浩不能否认自己,这么多年了,在自己的意识深处总是牢牢地扎住着一个身影,自己不管自己这一辈子不想还是不想说,她总是不可磨灭的。想到这时张力浩突然一个激灵,他拿起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是林琳的。他问林琳他的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林琳给他的回答是:已经问过李先生目前他的公司里还没有人辞职,对方说等有了空位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张力浩说了一声“OK”就把电话收起来了,也只能这样了。
“Daddy,”儿子的一声呼唤把张力浩从窗前拉了回来。张中子轻轻地推门进来走到父亲面前,把自己的功课摊放在桌上,“Daddy,我想问一下这道题目要怎么做?”张力浩把电话收进了衣袋里,与以往一般笑着对儿子说道:“行,让我们来讨论一下。”紧接着,父子俩头挨着头,认真地研究起来。很快,父子俩相视一笑,一道难题同心协力地解决了。中子高兴地与父亲说了一声BYE-BYE,就往上门外走去,就在他打开门的时候突然张力浩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现在还有与晓晓联系吗?”
“有的,前两个星期我刚见过她。”中子把放在门上的手拿了下来,望着父亲他想起了什么,他小心地嚅动着自己的嘴唇:“Daddy,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行,是数学的还是科学的?”张力浩信口问道,刚才心中的那一块阴霾在儿子面前已经一扫而光。
“不是数学也不是科学的,是关于晓晓的。”中子有点紧张,他走到了父亲的面前嚅嚅道:“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就一定要告诉我。”
“哦?难道晓晓也有功课要问我?”张力浩见到儿子如此严肃,忍不住信口戏言:“要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不说?”
“不是功课,你知道,你应该知道的,因为你跟朱叔叔和苏阿姨都是朋友对吗?Daddy,你知道晓晓的爸爸是谁?”中子有点语无伦次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知道,是朱叔叔,你见过的,上次来过我们家。”张力浩轻松地说道。
“不是,”中子坚决地否定了,他把晓晓告诉他的事情认真地说了出来,完毕他充满期望地对父亲说:“Daddy,,你会知道谁是晓晓的爸爸,对吗?”
张力浩呆住了,他根本没有听见儿子的问话,满脑袋里只是一个个的问号,这是怎么回事?朱正同苏晨霜还有晓晓,这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晓晓不是朱正同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事情?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与自己有关?突然他心底里浮起了一个从来不敢想像的念头不,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忘不了苏晨霜,不仅仅因为苏晨霜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恋人,更因为他们曾经有过的肌肤相亲,晓晓,难道晓晓……?他艰难地张开嘴,问道“中子,晓晓今年多大了?”
“晓晓比我大两岁,是七月出生的,她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我还送了两个鸡蛋给她。”张中子想起了往事,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然而中子的笑容停住了,他有点怕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凝重的脸色,中子突然感觉到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Daddy,你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我去叫妈妈过来好吗?Daddy,你别生病啊。”“哦,没有没有,Daddy好好的,没有生病。”儿子关切的问话让张力浩清醒了过来,他费劲地开口道:“只是,中子,Daddy有点累了,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儿,Daddy还有其它事情要做。还有,晓晓的事情就先不要跟MAMI说了,明白吗?”
中子点了点头,一个转身叫出了声:MAMI。门外,邵燕静端着一杯咖啡静静地站着。
第六节
苏晨霜满面春风地招呼着一个个的客人,安哥安娣大姐小妹,能叫的,都快快乐乐高高兴兴地叫着,于是买梨子的称苹果的,一个个心满意足地提着大包小袋地走了。
俩安娣称完了苹果微微笑着走到一边拉着家常。
大安娣说,这苹果一个个真的是很美,我孙子很爱吃,我天天都来这里买。你说这老板从哪里找到这样一个好帮手,把他的生意打点的好好的,真是有福气。
小安娣则说,是啊,这个帮手可真能做事,你看她,左边右边前面后面都招呼得好好,真是会做事。不过,我听说她是陪读妈妈。
真的?大安娣说你没搞错吧,陪读妈妈不是都在按摩院做工的吗?
小安娣噗地笑出了声,说,我以前也以为是这样的,后来我儿子跟我说,新加坡有6000多个陪读妈妈,大家都去按摩院做工,那按摩院里怎么放得下?
于是大安娣一脸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这陪读妈妈是按摩院里不要的,才来这里做工?
小安娣笑弯了腰,说大姐啊你有点糊涂了,我听说这个陪读妈妈原来还是老师呢,人家会教课的,有文化的,她为什么要去按摩院做工?
哦?大安娣还是觉得奇怪:那她是不是没有男朋友,要是有男朋友的话就不要来做工,是吧?你看我们楼下那个越南女人,一天到晚都在家里给男人煮饭洗衣,从来都没做工。我听儿子说,那些外国女人不想找工作的,就找男人好了,反正有男人就能过日子了。
小安娣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前两天我看到,有个来买水果的老男人对她说要帮助她,她跟那老男人说,新加坡要帮助的人还很多,你可以去帮助那些孤儿院老人院啦,说得那老男人好没面子。哈哈哈哈。真的?看不出来这陪读妈妈还真是不简单。
是吗?老安娣不禁地笑了,两个安娣就哈哈笑地笑着走了。
一旁正在做功课的蔡玉敏听到了这话,拉住了苏晨霜说:“苏老师苏老师,那俩个安娣一直在说你呢,说你是陪读妈妈。”苏晨霜不以为然地说,“老师本来就是陪读妈妈啊,这有什么好说的?”“她们说什么老男人老男人的。”蔡玉敏蹶着小嘴。“哦,是这些,那就让她们说吧。”苏晨霜回过头去安慰着蔡玉敏,“别担心,人家说人家的,我卖我的水果就好。还有,你安心做你的功课,别去听她们说什么。”这蔡玉敏现在又是苏晨霜的学生,蔡家夫妇把她交给了苏晨霜补习华文,给苏晨霜每个月多加了200元。苏晨霜很是感谢蔡家夫妇的用心,自己也感到很满足很满意。
顾客渐渐散去,趁着没人的空档苏晨霜和蔡玉敏师生俩又开始专心致志地读起书,直到蔡太太来换班才抬起头。蔡太太才说,今晚她有空看摊位让苏晨霜早些回家,苏晨霜感激地点了点头。这几个月来,她总是早出晚归,回到家都已经十点过了,晓晓正埋头做功课,苏晨霜不能与她多说话,怕耽搁了孩子的睡觉时间,晓晓每天天没亮就要起身搭车上学,算下来一天的睡眠时间还不到8小时,苏晨霜很是担心,怕她睡眠不够会影响学习。前几天晓晓的成绩单拿给她看,她发现有好几门功课只是刚刚及格。孩子刚进中学没多久,如果只是短期的不习惯那还好,要是长期这样的成绩那就糟了,有时间的话应该好好地与孩子谈谈,看看到底是哪方面的原因,苏晨霜心想。
苏晨霜刚走到巴士站,一辆汽车就缓缓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是陈文强。陈文强摇下窗伸出头来说:“晨霜,回去是吗?顺路送你一程吧。”苏晨霜点点头说也行。车门才打开苏晨霜还没来得及钻进去,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是车里的气味不对,有一股酒精味。“陈老师,你喝酒了?”苏晨霜这时才注意到陈文强的脸孔通红,神情也不太对。陈文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就一点点,没有关系。”苏晨霜关切地说,“怎么会没关系,你喝酒了就不能驾车,不然会出事情的,就是警察也不会放过你的。不行,你得下车休息一下。”在苏晨霜的劝说下,陈文强同意把车先停下,他要求苏晨霜如果有时间的话陪他坐坐,苏晨霜看看时间也早,同时也放心不下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路边,答应陪他到附近的咖啡店里喝一杯咖啡或茶醒醒酒。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七节
一口气把大半杯咖啡倒下了肚,一会儿陈文强的脸色才稍许退了一些,神情也渐渐自然了。苏晨霜试探地问道:“陈老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陈文强摇了摇头,不开口说话,于是苏晨霜也就问不下去了,但是两个人光坐着不说话也不好,让人别扭,苏晨霜想了想就说自己的事情。苏晨霜说,晓晓进了中学之后功课很紧张,看她天天都有做不完的作业,晚上也睡得很迟。又说晓晓常惦念着陈老师,当时陈老师帮她补习英文,让她考上了新加坡女子中学,晓晓一直很是感激。晓晓还说她以后想去澳洲读大学,那时候可能陈老师就已经去澳洲教书了。说到澳洲,陈文强突然低声地吼了一声,“别说了!”这着实让苏晨霜吓了一大跳,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文强抬起头来看到苏晨霜一脸的迷惑,感到自己是有些过了,于是叹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他说“我过两天就去澳洲,机票已经买好。”“那好,你们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小洪亮应该很高兴吧。”苏晨霜由衷地为对方高兴。然陈文强却出乎意料地说“我是去办离婚手续的。”
从陈文强口中,苏晨霜得知,陈文强的妻子已经以两地分居,丈夫不能尽到照顾家庭的义务而在当地法院提出离婚要求。苏晨霜这下不知说什么好了,她见过陈太太一面,那真是一个知人知已善解人意的娴静女子,苏晨霜心想。她本想开口问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她收住了。夫妻俩的事情,外人是绝对不能多说话的。
这一边,陈文强自言自语地说开了,他悲哀地说,多年的夫妻了,当时只是想到把孩子带到环境好一点的地方读书,因为孩子的身体状况不好,谁知道这一去就失去了一个家。人到中年,还有什么能比老婆说要分手更让人难受的事呢?
苏晨霜保持着沉默,她无法说话,面对着眼前这个感情失意的男人,她觉得自己说的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或许是孤独太久,或许是积郁太多,这话匣子一打开陈文强便是收不住了。陈文强从与妻子的相识相知相恋说起,多少年的恩恩爱爱全从肚子里一一倒了出来。说到了最后,陈文强闷闷地道:“其实我也不能全怪她,”陈文强看了一眼苏晨霜:“自从认识了你们之后,晨霜你,还有方圆圆还有秦苓,我就明白了,一个女人离开丈夫离开自己的家乡独自在外生活,是需要有很大的勇气与信心的。这当中,不知会遇到多大的难处,没有熟悉的环境,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在身边出谋划策,一件件大事小事自己去克服去解决,这一天两天可以,一年两年甚至几年如一日,那就难了。”
陈文强像是极力地在克制着什么,他双手伸进了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了一包烟,又掏出了打火机,动作很不熟练地打了几下,没出火花。他无奈地放下了打火机,又放下了香烟,接着又拿了起来在手上无意识地摆弄着:“我现在真的挺后悔的,要是我早一些过去帮助她们就好了。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带过孩子去上学,孩子从进小一开始,他学了哪些科目我从不知道,他作业不会做了我也不能教。我没有帮她们做一餐饭洗一次碗,没有帮她们换个电泡修个桌子椅子什么的。平时老婆喜欢吃什么,孩子喜欢吃什么,我心里知道可是我只能在电话里跟她们说多吃一些吃好一些。我也不能陪她们走走商场去买一件衣服,我老婆是喜欢打扮的,哪个女人不喜欢打扮呢,可是她一年四季什么时候该穿些什么我全看不到。母子俩冷了热了饿了渴了,全靠她们自己去想办法解决。生病了,要她们自己支撑着去看医生。你知道吗,我每一次打电话给她们,问她们生活得好吗,我太太总是说很好很好,可是我知道,她们有不好的时候,但是什么时候不好我却不知道,我知道的都是好啊好啊。我那孩子,洪亮,有一次跟我说,他到同学家做功课,听到同学还没进门就大声地叫爸爸开门,他听了好羡慕,他也想叫,后来回到家他叫了,他叫了却没有人回答。这一个家怎么能没有爸爸呢,孩子需要爸爸妈妈也需要爸爸,爸爸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这个家的看门人啊……”陈文强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了,他说不下去了。
苏晨霜听得热泪盈眶,她没有接上陈文强的话,她想起了方圆圆很早前也与她说过相同的事情:一天李立放学回到家兴高采烈地对她母亲说,今天老师叫他朗读华文课文,他读到爸爸这两字都故意读的特别大声特别开心。后来方圆圆还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丈夫,丈夫听了立刻要与李立说话,父子俩一个对着话筒直叫儿子,一个一口一声地叫爸爸。
陈文强放下了香烟,端起一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一个女人总要有人陪着总要有人说话不是。她曾经对我说过,她和孩子两个人过日子,孩子上学了她就独自一人在家里对着四壁发傻发呆,孩子回来跟她说,今天在学校过得很开心,她就开开心心地煮好吃的,给孩子吃,要是孩子说今天过的不开心呢,她只好于是她跟着不高兴,而她自己呢,她高兴了她不高兴了,却是没办法跟人说的,你让她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吗?所以每一次回来,她都唠叨唠叨地跟我说个没完没了,恨不得把一年的话一次能够全部说完,而我却觉得耳边有个声音在唠叨,还笑她人老了话就多。”说到这里,陈文强痛苦地摇了摇头,他无法再往下说。
一滴滴泪珠终于没有忍住,慢慢地,慢慢地从苏晨霜面颊悄悄落了下来。
张八节
月亮刚刚还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轻盈地穿行,转眼间这白莲花就成了一朵朵硕大的黑郁金。苏晨霜坐在陈文强的车里,眼睁睁地望着豆大的雨滴直落在窗前。只要在前面的路口转个弯苏晨霜就到家了。苏晨霜起头往自己住的层楼上望去,她看到自己家的灯光亮着,是晓晓和李立在灯下做功课吧,难的早一天回来,很久没有和女儿一起吃晚饭了。突然,她眼睛一亮,车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她眼帘,晓晓!苏晨霜脱口而出。陈文强差点没来个急刹车,苏晨霜不好意思地朝陈文强笑了一笑,说真不好意思 我眼花看错人了。陈文强哦了一声,把车慢慢地拐进了组屋楼下。怎么可能是晓晓呢,苏晨霜自己也觉得好笑,那女孩子,和晓晓长得几乎一样高矮的女孩子,和一个中年男子共用一把雨伞往前走去,看得出来,那男人很是用心地呵护着女孩子,把雨伞尽量地往女孩子这边倾斜,刚才车经过的那瞬间苏晨霜看到,那男子的衣服已经全部淋湿了。
陈文强与苏晨霜道了一声再见,车子就徐徐地往前走了。苏晨霜正想往电梯里走,却又看到远远地那男子和那女孩子也往这幢楼走来。这一眼看过去又像是晓晓了。苏晨霜不禁停下了脚步,满脸疑惑地望着女孩子,越走越近终于看清楚了,正是晓晓。苏晨霜惊叫一声:“晓晓!”正与男子说话的晓晓见是母亲在叫她,顿时呆住了。
“晓晓,你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晨霜激动走到那男子与晓晓的面前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以为你家做功课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这么迟还在外面?”晓晓惊恐地望着母亲,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倒是那位男子还算是镇定,他开口道:“我是晓晓的经理,看到天下雨了,晓晓又没有带雨伞,所以就送了晓晓一程。”
“晓晓的经理?”苏晨霜越发糊涂,“什么经理?晓晓你学校里面哪来的什么经理?”看到苏晨霜疑惑的眼光,经理自我介绍道:“我是肯德鸡快餐店的经理,晓晓是我的员工。她每天放了学来店里做工,晓晓很勤劳也很用功,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
“晓晓,你去肯德鸡打工?”苏晨霜总算明白了一些,晓晓点了点头,轻声地回答说是。
“哦,那就谢谢你了。谢谢你送晓晓回家,上楼坐坐吧?”苏晨霜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哦,不了,我还赶着回家,时间迟了。”经里笑笑道,说完,极有礼貌地与苏晨霜母女俩道别,转身往回走。
苏晨霜默默地与晓晓一起上楼,她要好好地问一问,晓晓什么时候去打工的,她怎么去打工的?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晓晓,苏晨霜突然觉得有点陌生了,身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她不再像过去小时候那样,什么时候都围在母亲的身边,什么话都滔滔不绝对母亲说。
“晓晓,你什么时候去肯德鸡打工的?为什么要去打工?是不是零用钱不够花?你去打工功课能来得及做吗?”当苏晨霜迫不及待地把问题一个一个地提出来之后,晓晓正在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饭,待口里的饭菜咽得差不多了,她开始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回答母亲了。
晓晓从头说起,告诉母亲她找工打工的经历,放学后,她背着书包一间间地问过去,终于找到了一间还有PART-TIME空位的肯德鸡。她告诉母亲她打工的目地,就是想多赚取一点钱来解决自己读书的费用支出,她觉得妈妈每天早出晚归地工作着,太辛苦了,她不想让妈妈这般的辛苦,爸爸说过要她好好地照顾妈妈的。
对于自己的工作,晓晓也很是认真地告诉母亲,她每天放学后去工作2个小时,从6点到8点,一个小时4块钱,她已经赚取了120元了,她没有乱花这些钱,她会把这钱都存起来。晓晓还告诉母亲,她能安排好自己的读书时间,绝对不会让打工耽搁了自己的学习。她每天放学后就在学校图书室里做功课,到时间才走,回来后都是功课做完后才睡觉的。
最后晓晓开心地告诉母亲,肯德鸡里每一个同事对她都很友好,她也在那里学到很多的东西,特别是英文,她过去不敢开口多说,现在是随便都说,在那里工作每天面对着不同的人,不说英文就要被炒鱿鱼,现在连学校老师都说她英文进步很快呢。还有,她已经会做牛肉汉堡包了,还会炸薯条,要是妈妈你去那里话我做给你吃。
起初,苏晨霜霜是两眼直盯盯地望着晓晓,生怕自己听漏了一个字。渐渐地,她的眉头舒展开来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孩子真的长大了,能如此懂事如此独立还学会了为他人着想,做母亲的,她真的是从心底里笑出声来。只是,苏晨霜想了想,心平气和地把话说了出来,她说“晓晓,妈妈能理解你的心情也支持你去打工,但是现在,你还是一个正在读书的中学生,无论在时间还是精力上你都应该把学习放在首位。妈妈给你提个建议,平时你就认真读书,到了假期你再去打工如何?”晓晓头一歪作出了思考状,想了想方说:“要不妈妈,我少去两天,我知道我应该抓紧学习的,要是有考试,我绝对不去。”
苏晨霜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女儿的碗里,怜爱地说:“快快吃,多吃一点。”晓晓点点了头,苏晨霜接着说:“晓晓,你是来这里读书的,所以该读书的时间一定要读书,打工赚钱不是你的正业,你不能因小失大,丢了自己的本职。”晓晓张口正欲为自己辩护,苏晨霜又紧接着说:“钱的事情不要需要你太多的考虑,这是大人考虑的事情,妈妈会赚钱让你好好读书的。再说,你爸爸不是也给你留下了钱,够你付学费了。”
听到这里晓晓突然停止了进食,她把笑容收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晓晓抬起着两眼直盯着苏晨霜,认真地说道:“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是不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爸爸是谁?”苏晨霜一惊,手中的筷子落了下来。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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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我所亲历的三次国共谈判全文阅读 作者:余湛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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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转折:我所亲历的三次国共谈判 作者:余湛邦
毛泽东到重庆(1)
抗日战争胜利是大事,毛泽东到重庆也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件大事,它象征着胜利和团结。
胜利与团结是双喜临门,不仅全国人民为之欢欣鼓舞,就连全世界人们亦寄予热情的期待。
重庆各界更是人心振奋,期待着毛泽东的到来。
1945年8月28日凌晨,我和两位同事坐了张治中的车从城里出发。重庆地区经常多雾,今天却天气晴朗,难得的秋高气爽。我们中途在一个小镇休息,用电话和机场联系,知道从延安回来的飞机要到下午才到。我们从从容容地下午二时才赶到九龙坡机场。当时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一大堆人。有国民党军政人员、各民主党派人士、社会贤达、文化人、新闻界、文化界、各国通讯社记者和八路军驻渝办事处及新华日报社的工作人员。除蒋介石指派的周至柔外,特别引人注意的是邵力子、张澜、沈均儒、谭平山、黄炎培、郭沫若、陈铭枢、左舜生、章伯钧、李德全等人。
下午三时四十五分,机场上空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一架草绿色的飞机徐徐下降,人群像潮水一般涌向停机坪。机门开了,毛泽东出现在门口,群众中爆发出热烈的欢迎掌声。毛泽东身穿蓝灰色的中山装,头戴巴拿马式帽子,脚上穿着黑色布鞋,显得雍容、凝重,容光焕发。
他一面手挥帽子,一面同赫尔利同时下机,张治中、周恩来紧跟着走了下来。张治中为毛泽东逐一介绍前来迎接的重要人士。大批新闻记者早已摆好相机,顿时前后左右响起了咔嚓嚓的快门声。
下飞机后毛泽东与蒋介石的代表周至柔(右)等握手,并发表了书面讲话照相之后,毛泽东发表了简短的书面谈话。主要指出:目前最迫切者,为保证国内和平,实施民主政治,巩固国内团结,以期实现全国之统一,建设独立、自由与富强的新中国。希望中国一切抗日政党及爱国志士团结起来,为完成上述任务而共同奋斗。
蒋介石不仅是个###头子,也是个杀人魔王。在他统治下,诚为鲁迅所形容的“杀人如草不闻声”!加上当时重庆情况复杂,社会秩序混乱,毛泽东到重庆谈判,确实是身入虎穴,体现了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大无畏气魄。
毛泽东到重庆后,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是工作与安全。关于住处,毛泽东一下飞机,周至柔就说已为他准备了接待美国客人的招待所,说是地方好,设备全。毛泽东笑笑说:“我是中国人,不是美国人,不住美国人的招待所。”张治中在汽车旁对毛泽东说:“已为您准备了市郊黄山和山洞林园两处,任您选择。”毛泽东未置可否。在这方面,操心最多的是周恩来。他原来设想让毛泽东以红岩八路军办事处做起居、工作、活动的中心,但一住下来就感到不合适。红岩不仅地方较偏,且路不好走,上下山石阶太多,周围又特务密布,对来客不方便,对毛泽东也不安全。至于曾家岩50号他自己的住处,地点较好,但地方狭小局促,且二楼是国民党人居住。惟一比较合适的是张治中官邸(上清寺桂园中山四路十八号)。那里的房舍虽不大,设备也一般,但还合用,而且距离曾家岩50号(大家习惯称“周公馆”)和红岩新村都不远,又在马路旁边,地点适中,汽车进出也很方便。周一开口,张治中慨然答应,全家搬到复兴关中训团内一所狭小破旧的平房里。于是,毛泽东就以桂园作为会客、工作、休息之所。每日上午由红岩来,下午会客,晚上回红岩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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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到重庆(2)
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在张治中的寓所——桂园下榻,频频与各党派领导人和各界民主人士广泛交谈,交换意见(图为桂园外景)桂园这名字,大家并不陌生,它曾经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个有名的地方。房子是孔祥熙的爪牙、后来任财政部部长的关吉玉的产业。1938年冬,国民政府迁都重庆,陈诚就租作官邸。1939年,张治中调任蒋介石的侍从室主任,桂园邻近蒋的侍从室,所以张和陈商量,租让过来,一直住到抗战胜利。
房子不大,一楼一底。楼下是会客室、餐厅、备餐间、秘书室、副官室、盥洗室。楼上是卧室,大小五六间,张一家十来口,也够拥挤的。楼南是个院子,院子东面是大门口,传达室、汽车间各一。院子西面是警卫员室,经常住着一个手枪班。楼房北面是一排平房,包括厨师和工作人员住房。院子的四周是竹子编的围墙,很不严实。
值得一提的是客厅,它是《双十协定》的产生地,是名流汇集、高谈阔论的场所。那是一间约二十多平米的长方形房子,周围摆上朴素的沙发,只能坐十来个人。东面、南面是窗子,外层是百叶窗,里层是玻璃窗。墙角处摆上两三盆花草,什么古董摆设都没有。南墙悬挂着孙中山先生手书“天下为公”的横幅,字体雄浑,笔力遒劲。东墙悬挂蒋介石手书的戚继光语录:“若谓战无不胜,固属欺人之谈,然劲敌从来未尝不败……”
西墙是女画家红薇老人画的一幅花卉。北墙是《秦淮夜泊图》,是一位八十七岁高龄画家的作品,上题七绝一首:
春风吹梦到天涯,人在天涯梦在家,
梦到秦淮秋月夜,系船水阁听琵琶。
这些字画,体现了当时主人的身份、思想和性格。
毛泽东住桂园,安全是个首要问题,最操心的是周恩来。他不仅对毛泽东的睡床、坐椅、房子逐一仔细检查,而且对警卫工作亲自布置。毛泽东从延安带来一位颜太龙同志,龙飞虎原在重庆,加上陈龙共三人,力量是单薄些。开始,张治中对周恩来说:“政治部有警卫营,大多是我家乡的子弟兵,我准备用他们来担任警卫工作。”(张治中时任军委政治部长)。周考虑再三,认为当时重庆十分复杂,散兵游勇多,前线下来伤兵多,袍哥帮口多,一般警卫管不了他们。两人商量结果,决定派宪兵担任。张治中和宪兵司令张镇一谈就解决了。
桂园小客厅,毛泽东在这里接待客人在四十三天的谈判中,毛泽东除了头尾三天在林园外,其余全在桂园。早上###点由红岩村来,晚上回红岩村歇。白天工作和休息在楼上,会客在楼下。有时谈判也在会客室内进行,不少次还进行到深夜。所以当时的桂园,既是毛泽东在重庆活动的中心,也是中国政治漩涡的中心。
毛泽东到重庆的消息,号外一出,广播一播,如同强劲的东风,迅速吹遍山城。各阶层人士、中外友好,都以争先一睹毛泽东风采为快,纷纷来到桂园。国民党的达官显贵,上自蒋介石,下至五院院长以及各部委会的负责人;进步人士,知名人士,文化学术界、新闻界人士,如宋庆龄、冯玉祥、郭沫若、柳亚子、陶行知、谭平山、侯外庐、翦伯赞、邓初民、周谷城等;民主党派领导人,如张澜、沈钧儒、黄炎培、章伯钧、罗隆基、张申府、左舜生、陈启天、王昆仑等;社会贤达如冷?NFDB1?秋、褚辅成、傅斯年、王云五等;实业界巨子如刘鸿生、李烛尘、吴羹梅、吴蕴初、范旭东、章乃器、胡西园、潘昌猷等,加上国际友人、进步作家等,纷纷来见,宛如众星拱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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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到重庆(3)
毛泽东在这里会见了小民革(中国民主革命同盟)的领导人王昆仑、屈武、侯外庐、许宝驹、谭惕吾、于振瀛、曹孟君、倪斐君等,听取了大家对时局的看法。王昆仑还提到了对《红楼梦》的研究,屈武提到了于右任对和谈的态度。毛泽东强调“和为贵”,谈到和平、民主、团结的方针,谈到了如何做好统战工作。毛泽东还风趣地说,国共两党婚姻没有问题。侯外庐笑着说:“老头子和青年人难成婚姻。”毛主席说:“不行的话,可以刮胡子嘛!”
宋庆龄和王安娜到桂园同毛泽东会见沈钧儒不相信蒋介石对和谈有诚意,而且很为毛泽东的安全担心,希望毛泽东提高警惕。毛泽东为他耐心地解释:我们共产党对和谈是有诚意和信心的。我们干一件工作,开始感到没有什么把握,这可以理解。如果一开头就有了一半把握,再加上大家的努力,事情就比较好办了。比方两人谈恋爱,一方表示了很大的诚意,就已经有了一半的希望了,现在就看国民党方面了。
毛泽东和周恩来同时还招待了在重庆的各国援华救济团体的负责人:中国保卫同盟主席宋庆龄、英国援华会薛穆和夫人、美国联合援华会艾德夫以及公谊救护队、英国红十字会、世界学生救护委员会、国际救护委员会等团体的代表,对他们过去对中国人民的友谊表示感谢,并征询他们对中国时局的意见,讲解中共对时局的方针和政策。
毛泽东还会见了1945年7月间访问过延安的六位参政员:黄炎培、章伯钧、左舜生、傅斯年、冷?NFDB1?秋、褚辅成等,与他们交换对和谈的看法。此后,毛泽东还举行茶话会,招待实业界人士章乃器、刘鸿生、李烛尘、范旭东、吴羹梅、吴蕴初、胡西园、潘昌猷等,对他们在工业方面的成就表示赞扬,同时指出:“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民族资本是得不到发展的,只有在国家独立、民主、自由之下,民族工商业才有发展的前途。我们不会把民族资本家看做敌人,而是看做朋友,不没收产业,而是调节劳资关系。”
唇枪舌剑
来桂园拜访毛泽东的人,多数是善意的、关心国家和平的,但是也有例外。C?C头目陈立夫在会见毛泽东时,竟然要求中共放弃外国的思想观念(按:指马列主义的理论原则),放弃一党的武力政权。这一要求遭到毛泽东的严正驳斥。最显著的一次是9月22日上午民社党负责人蒋匀田和毛泽东的对话,可算是一场唇枪舌剑!
“毛先生到渝二十天了,谈判结果如何?”蒋匀田问。
“事关保密,本不能告人,蒋先生是友党领袖,不妨实告。商谈近二十日,时间白费,毫无结果,已面临僵局了。”毛泽东答。
“二十日来谈及哪些问题,僵在哪一点?能否相告。”蒋匀田刺探地问。
“两个问题:一是军队分配的比例问题,一是我们管理地区的自治问题,没有协议,可以说商谈已经失败了。”毛泽东坦率地回答。
“对你们来说,失败是可惜的,但从人民角度看,如商谈成功,那才是真失败!”蒋傲然地说。
“你意何所指?”毛问。
“第一,如军队分配获得协议,将来政府增一团,你方亦必按比例增加,否则失其比例,如双方俱增,那将演成国内军备竞争,人民何能负此重担?第二,如你们就划分领土管理权达成协议,贵党将深入到绥远、热河、察哈尔等省,省主席由贵党人士担任,但如将来实行民选,同时中央政府又有权调动省主席,将贵方的绥远省主席调为浙江省主席,贵方如遵命,则失去绥远省管理权;如不从命,则不免重发战争,鄙见认为,其结果不外延缓今日之战争为明日之战争而已。故对人民来说,你们商谈成功,将是人民的大失败!”
毛泽东到重庆(4)
蒋侃侃而谈,面现得意之色。
“那么,你们有何高见?”毛迂回地问。
“最好恪守你在机场的书面谈话,争取民主与自由。只有真正的民主,才能为人民谋福利,在野党的安全也才有保障,此其一。其二,商谈不宜于只限贵党与国民党,其他少数党领袖亦应参加。”蒋答。
“希望你的高见能够实现。如果国民党提出商谈参加人问题,我们一定主张邀请其他党派参加。”毛泽东说罢,又提出一个具体问题:
“贵党张君劢先生给我的公开信,主张我方把军队交给蒋先生(按:指蒋介石)。老实说,没有我们这几十万条破枪,我们固然不能生存,你们党派也无人理睬。你看,照张君劢先生所说,把军队交给蒋先生个人,能解决问题吗?我想,如果张君劢先生有机会练兵,他也会练兵的。”毛严正地指出问题的要害所在。
“我党自成立之日起,政纲规定不吸收现役军人为党员。因为我们深信民主政治的成功,是以全民信心与力量为基础,不愿以武力为建立民主政治的工具。我们反对###,不计较个人得失,只要能启发人民对民主的认识与信心,就可以促成民主趋于成功。”蒋书生气十足地大谈迂阔之见。他还进一步问道:
“假如有一天不需要枪杆保卫,像欧美民主国家一样,你愿意放弃所有枪杆吗?”
“请先回答你相信共产党的###技术吗?”毛反问一句。
“我确信你们的###技术不在任何党派之下。”蒋答。
1945年8月27日张治中与毛泽东在延安“那好,你刚才提的问题自己已经答复一半了。试想,如单凭###就能取得政权,我们为什么搞几十万军队?请注意,别说是军队可以杀人,就是特务跟踪,你在前面走,他们在后面跟,步步威胁你,你受得了吗?”毛进一步为蒋指出问题的要害。
蒋匀田听了,若有所悟,便换了一个问题问:
“请问,你对中国文化的估价如何?”
“你是否怀疑我们相信共产主义就不懂中国文化和历史呢?”毛反问一句。
“不,不。我当然相信你读通了中国历史,不然怎能以史话填出《沁园春》的名词呢。”蒋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参见蒋均田:《同毛泽东的一次谈话》,载于《重庆谈判纪实》,重庆出版社1983年版,第446—451页。
和谈能成功吗?这是社会上普遍发出的问号。事实上,当时国统区大致可分为三种人:第一种是期望派,占多数。由于人心厌战,人心思变,人们认为谈判困难虽多,但大势所趋,期望能达成协议。第二种是摇头派,人数不少。他们认为国共两党厮杀了几乎二十年,和平是不可能的。这里头包括国民党右派、军人集团,亦包括“战难和亦不易”的胡适之流。第三种是主和派,人数不算多,属于国民党左派、社会有识之士、知识分子和华侨等。他们坚决主和,主张维护三大政策,如张治中、邵力子等。他们对和平存在强烈的愿望,以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毛泽东到重庆是轰动国内外的大事,蒋介石的内心打算是另一回事,但他对此却是十分重视的。毛刚到重庆的第一天,就在当晚八时半由张治中邀请毛主席和代表团到蒋的官邸山洞林园,盛宴欢迎。第二天下午和毛泽东作第一次直接交谈。9月2日,又再次邀请毛和代表团到官邸赴宴,会后,蒋、毛两人又作了第二次交谈。从8月29日至9月3日,以周恩来、王若飞为首的中共代表团,同以张群、王世杰、张治中、邵力子为首的国民党代表团,不断交换意见,各项问题都接触到了,并由张治中和周恩来直接商量,初步确定了商谈的议程。
毛泽东到重庆(5)
在这里要着重说明一点,就是当时外间传说,蒋介石对谈判毫无准备,一切方案均由中共提出,蒋只好消极对付,派人敷衍等语。据我所知内幕,这不符合事实,也小看了蒋介石。蒋对中共和这次谈判是胸有成竹,也是胸有成见的。蒋是个阴谋家,有他的一套。他当时的设想是:先由双方交换意见,摸中共的底,自己先不说话,然后提出要点逐一进行谈判。
不过中共方面确实掌握主动,先声夺人。在8月25日就发表了《对目前时局的宣言》,提出以和平、民主、团结、统一为解决中国问题的原则和前提。重庆谈判开始,中共始终坚持这一原则,国民党对此义正辞严的原则无法阻拦,终于不得不同意写入协议之中。但是蒋介石是另有打算的,就是准备抽象地赞成,具体地抽调。他的具体做法是提出“政令统一、军令统一”,而且“先军队国家化、后政治民主化”,首先把中共的军队化掉,其余的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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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桌上的斗争
谈判是异常艰巨的,一开始就出现了针锋相对、各不相让的对抗态势。9月3日,中共代表提出《谈话要点》并交给张治中等。内容共十一项:以和平、民主、团结为统一的基础,实行三民主义;拥护蒋介石的领导;各党派平等长期合作;承认解放区政权及抗日军队;严惩汉奸,解散伪军;中共参加受降;双方军队停止冲突,原地待命;结束党治,实行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党派平等合作;政治民主化方面应包括召开政治协商会议,实行###,调整行政区域及人事;军队国家化方面应包括整编全国军队,中共应有十六个军四十八个师,中###队后勤由国家补给,集中于淮海流域及陇海以北地区,中共参加军委及其各部工作,设置北平行营及政治委员会,中共参加领导;党派平等合作方面应包括释放###,取消特务机关,保障人民自由等。
蒋介石于同月4日,根据他和毛泽东的谈话以及王世杰提供的《今日交谈之结果》,亲拟了一份《对中共谈判要点》,交给张治中等。蒋一开口就以极端傲慢的态度指出:“中共代表所提之方案,实无一驳之价值,既然同意实行三民主义及拥护我的领导,其余各条就互相矛盾,不该提出。”然后更具体规定:“中###队整编数字,应根据张治中、王世杰去年与林伯渠商定八至十个师,最高不得超过十二个师之数;解放区于抗战胜利后根本不应存在,如中共真能做到政令军令的统一,则从中央至地方各级政府中共优秀人士均可参加;国民大会即将召开,原选代表均有效,如中共愿参加会议,代表可增选。”
从蒋介石亲拟的这个《谈判要点》看,是确实毫无诚意的。不过张治中等仍不得不据此和中共代表商谈。蒋、毛面谈和双方代表初步交谈是在山洞林园,不设记录,以后双方指定代表的商谈,均改在城内的“桂园”和“尧庐”(蒋的官邸),双方都派了人担任记录,谈了十多次,合计在林园、桂园、尧庐三地先后商谈二十三次。
整个谈判尖锐、紧张、曲折、复杂,多次濒于破裂。在国民党四位代表中,最积极、最活跃的是张治中。每到紧急关头,他都挺身而出,力图转圜。我眼看他活动频繁,劳心敝体,在室中时而冥思苦索,时而摇头叹息,或则绕室彷徨,或则喃喃自语,显得饮食无心,坐卧不安。
经双方多次商谈之后,9月8日国民党代表对中共3日所提《谈话要点》作出了书面答复,除了强调统一为民主的基础,暗示政令与军令的统一是不能退让的这一阴谋外,并具体答复:“党派在法律之前平等,但平等并非均等;解放区须撤销,人员可酌用;惩治汉奸、解散伪军可同意,但须依法慎重进行;参加受降须在接受军令政令统一之后;冲突可停止,但中共不得阻挠政府之接收工作;政治会议亦可不常设,仅由蒋主席召集国民党和各党派代表商讨决定有关事项,内容不预定;各省市的领导须依法任用,如指令某省市主席、副主席必由中共推荐始得任用,即非真正接受政令军令的统一;中共整编军队数字最高额为十二个师,不可变;北平政治委员会无设置必要,北平行营人选不能由中共推荐;释放###,中共可提出名单由政府主动办理;中统、军统只办情报,严禁拘禁、逮捕行为。”
从双方所提条件看,距离甚远,似乎达成协议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如从事武力解决,不但为国内外形势所不许可,而且条件也不具备,只能力求妥协。问题的核心是军队的数字和解放区问题,如能暂时排除或减轻,则问题仍有解决的可能。所以经过差不多四十三天的拉锯战,日谈、夜谈、集合谈、个别谈,终于获得暂时的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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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在重庆的日子里(1)
毛泽东到重庆后,除了参加谈判外,还做了大量的统战工作,会见了左、中、右的各方面人士,连最###的顽固分子,如陈立夫、戴季陶,他都去看望。戴后来还托张治中代为邀请毛泽东和代表团人员到家里吃饭。他在给张治中的信中说:“前日毛先生惠访,未得畅聆教言,深以为歉……一别二十年,此二十年一切国民所感受之苦难解决,均系于毛先生此次欣然惠临重庆,不可不一叙也……”可见戴季陶还是意识到毛泽东到重庆的重要性。毛泽东虽然活动安排极其紧张,还是应邀前往。
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插曲。毛泽东的安全是许多人担心的事。他在桂园所会见的爱国民主人士中,有人谈话时暗示说:“重庆气候不好,易犯感冒,您还是早点回延安吧!”另一位写了一张字条,上书“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些话不是毫无根据的,过去杨杏佛、刘湛恩的被刺在前,闻一多、李公朴的惨死在后,前车之覆,不可不鉴。同时和谈期间,国共两党的摩擦仍然不断发生,上党战役蒋介石的部队吃了败仗,外间有暗传流言,说国民党特务将有不利于毛泽东的行动。
以毛主席的安全为己任的周恩来为此焦灼不安。同时,谈判已到末期,协定的主要条款除军队数字和解放区问题外,已基本达成协议。周恩来于9月底往访张治中说:“毛主席想早点回去,早点签订协议好不好?”张问:“预定哪一天走?”周答:“预定10月1日。”稍停又说:“让毛主席一个人回去,我们可不放心呀!”张慨然说:“我既然接毛先生来,当然要负责送他回去,但10月1日不行,我的活动很紧张,都安排了日程,要在10月10日后才行。
”周说:“好,我回去商量看。”(解放后,周和张谈起往事说:“你那次答应护送毛主席回延安,我才放下心来,不然,真吃不下,睡不着!”)
在重庆谈判的四十三天中,毛主席活动频繁,席不暇暖,走遍整个山城。刀枪如林的反动巢穴,人流如鲫的闹市,偏僻少人的山沟,乃至郊区的大学,都到过了。接触极其广泛,包括极端###的上层头目,左中右的社会人士,妇青工商各界代表、外国使节、记者、军人。实在说,随时随地都存在着危险的因素。当时有两件事,至今记忆犹新:
9月1日,中苏文化协会为了庆祝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签订,举行鸡尾酒会,同时还举办了苏联建设和抗击德寇的图片展览,邀请毛主席参加。
中苏文化协会是我常去的地方。地处闹市,建筑并不好,也不很宽敞。那天下午,在张治中未到之前,我早就去等着了。没多久,小轿车鱼贯而来,孙科是会长,先到。以后陆续来的有国民党上层人物,如陈诚、陈立夫、朱家骅、吴铁诚、覃振、贺耀祖、王世杰、梁寒操、鹿钟麟、翁文灏等。最值得注意的是宋庆龄、冯玉祥和苏联驻华大使彼得洛夫夫妇、罗申武官。此外还有许多知名人士,如郭沫若、李德全、王昆仑、许宝驹、傅斯年、王芸生、刘清杨、张申府、沈钧儒、马寅初、左舜生、高崇民、史良、茅盾、侯外庐、张西曼、阳翰笙、曹孟君、倪斐君等,实在是盛况空前。
毛主席要来参加,群众事前并不知道,但一下车进去就被群众发现了。毛主席到重庆的消息,如同一阵春风吹遍山城,人人都以一见为幸,如今被发现了,一传十,十传百,可不得了!不仅路的两旁站满了人,挤进会场的也很多,把门的工作人员来不及看请柬,事实上也拦阻不了。毛泽东、周恩来由张治中、邵力子、冯玉祥陪同进去,逐一介绍来宾,互相握手问候。好些大革命时代的熟人,几十年阔别了,更是热情握手,殷勤问候,有的感动得泪满双颊,说不出话来。千百双眼睛注视着毛主席,千百双热情的手伸向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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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在重庆的日子里(2)
人越来越多,实在拥挤得厉害,会上致词的,讲演的,匆匆忙忙,我连内容都没听清楚。张治中看到人流如此拥挤,有些着急了,劝毛主席早点离开。毛主席仍然举止从容,毫不介意。一面和人谈话,一面观看图片,最后连陪同参观的张、邵、冯都被挤散了。好不容易才由警卫人员和周恩来在人丛中开出一条路,把毛主席接出门口,张治中跟着也出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警卫是十分困难的,如万一有少数暴徒混进去,结果不堪设想。我们回到军委政治部和同事们谈起今天的情况,大家都为之担心,张治中舒一口气说:“今后再不能出现类似的情形了!”
另一件是宴会上发生的事。
10月8日,张治中在军委大礼堂举行盛大宴会,欢迎欢送毛主席,到会五六百人,主要是国民参政员、新闻界、文化界、社会贤达,然后是国民党大官。在当时的重庆来说,这是规模最大的盛会了。
在会上,张治中有一篇热情洋溢的欢迎词。他首先指出毛泽东到重庆来的重要性,为全国全世界人士所关注。然后说明双方商谈的情况,在大前提大原则上已完全一致,具体问题中70%已达成协议,其余的继续磋商,准备发表公告,让全国人民知道。最后还说:“毛先生准备月内回延安去,所以今天的###既是欢迎,也是欢送。毛先生来重庆,是本人奉蒋主席之命,偕同赫尔利大使迎接来的,现在毛先生回延安去,仍将由本人伴送回去。”
毛泽东当时也有一个简短的答词。首先对蒋介石的邀请和张治中的接待表示谢意,并同意张治中对商谈结果的估计和说明。然后特别提出:“中国今天只有一条路,就是和,和为贵,其他一切打算都是错的”,“和平与合作应该是长期的”,“全国人民、各党各派一致努力几十年”,“建设独立、自由、富强的新中国”。最后说:“困难是有的,现在有,将来还会有,但是中国人民不怕困难”,“在和平、民主、团结、统一的方针下,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紧跟着是宴会,饭后有京戏晚会。那天晚上,我们在张治中身边工作的几个人早就到会场张罗了。晚会进行到一半,一个人忽然跑到周恩来身旁附耳说了一会儿话,周突然起身离开毛泽东往外走,脸上显得有点紧张,我们感到纳闷。散会后回到政治部,才知道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秘书,也就是廖仲恺的女婿李少石被人开枪击中在公路上。这事使大家为之震动,张治中更是神情紧张,马上用电话和各方联系,一直忙到深夜,还没有得到确实的答复。
到底是误杀还是预谋,是政治事故还是责任事故?一直成为人们脑海中的疑问。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它是《双十协定》签字前发生的,是毛主席还在重庆时发生的。消息一经传出,山城为之震动。经过多方调查核实,才弄清了真相。
事情是这样的:10月8日下午五时,李少石坐小车送柳亚子由曾家岩回沙坪坝寓所,回程经下土湾时,适有国民党重迫击炮团一名排长护送三十名新兵向壁山前进。一士兵正在路旁解手,少石同志的轿车无意将士兵的头部撞伤。司机未发觉,没停车,该排一名班长鸣枪警告,子弹刚好从小车后工具箱射入,穿过少石同志右肩胛入肺部,司机急驱车送市民医院抢救。由于流血过多,到7时许不幸去世。事件的经过,由宪兵司令张镇和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主任钱之光先后在报上发表谈话,才算平息下来。周恩来还到医院看望李少石同志和受伤的新兵,答应负担医疗费,指示钱之光办理一切善后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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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在重庆的日子里(3)
这几天真紧张,万一毛泽东的坐车外出也遇到意外事件,那可怎么得了!真使人提心吊胆,捏一把汗。当时张治中的紧张焦虑,就更不在话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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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订《双十协定》
局势虽然诡谲多变,但谈判还是达成了协议。10月10是辛亥革命三十四周年纪念日,就在这一天下午,国共双方在桂园签订了《双十协定》(即《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
难忘的1945年10月10日下午,这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个重要的日子。不仅亲身参加谈判的代表感到协议得来不易,满怀喜悦,就是办理事务的人员,知道谈判内幕的我们,也是喜气洋洋,十分高兴。从一清早,大家就忙开了,把小小的客厅和衣帽架收拾整齐,茶水香烟准备好,在会客室南墙“天下为公”的横幅下横摆着一张条桌,覆以桌布,摆上签字用的笔墨。会场简朴、肃穆、庄严。但没有邀请记者和任何人参加,所以具体情形当时报上并没报道。
下午四时许,一切准备就绪,双方代表先后到场,互相致意,并审阅了事先誊写好的《双十协定》全文,表示同意,就按名次先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从脸上表情看,显得既严肃又高兴。全体代表中,只有张群因公外出,不在重庆,他的名字是事后补签的。协议的全文于同月12日在报上公布。
签字完成后,邵力子先生向双方代表建议:“这次商谈,所以能够获得初步成功,达成协议,多有赖于毛润之先生的不辞劳苦奔波,应请他下楼相见。”大家欣然同意,于是毛泽东主席下来和大家逐一握手,互致祝贺。
应该说,协议的达成,是中共方面识大体、顾大局,大大让步的结果。例如中共在商谈中和协议上始终表示接受蒋介石的领导和实行三民主义;在部队数字方面中共愿意由四十八个师减为二十个师;在解放区问题上中共愿意以后继续协商。这些让步,有利于说服国民党中的右派同意协定的签订。
张治中在解放后写回忆录时也说:“实在说起来,凡是具有定见远见的人,对于这个协议应该感到满足;特别是亲身参加商谈的我们,真是几经折中,舌敝唇焦,好容易才得到这样的结果,自然更感到愉快。”
重庆谈判过去五十九年了,事实说明,没有这个协定,国共两党的公开斗争就不能暂告一段落;没有这个协定,以后的停战协定就不能产生;没有这个协定,也不能为解放战争积聚足够的力量以至于统一全国,这个协定是具有转折性、历史性的伟大意义的文件,问题在于蒋介石缺乏诚意,再好的协议也终必成为一纸空文而已。
1945年10月11日,毛泽东在张治中、王若飞等陪同下乘蒋介石专机离开重庆回延安。蒋介石的代表陈诚以及各界人士到机场欢送《双十协定》签字后两小时,蒋介石全副武装,佩着短剑,亲到桂园拜访毛泽东,两人略事寒暄,互致祝贺,即乘车同赴国府路国民政府礼堂参加国庆招待会。会后,毛泽东回桂园休息了一会儿,就乘车直奔山洞林园,夜歇林园,与蒋介石就未了问题最后交换意见。
11日凌晨,由张治中陪同毛泽东同赴九龙坡机场,飞返延安,蒋介石特派陈诚代表他到机场送行。到机场送行的还有各阶层、各方面人士数百人,毛泽东是在双重胜利的欢呼声中飞返延安的。是夜,中共中央在延安举行欢迎晚会,宾主尽欢。12日,张治中飞返重庆,毛泽东亲自送至机场,路上毛又再次表扬张治中:“你为和平奔走是有诚意的,你把《扫荡报》改为《和平日报》,把康泽搞的集中营撤销了,是不简单的事。”——这是张治中二到延安。
《双十协定》的签订是政治的胜利,击破了国民党的内战阴谋,取得了国内外广大中间分子的同情,也使国民党承认了和平团结的方针和人民的某些民主权利。
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1)
1945年8月27日
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这是在我当年的亲历所记及多年收集资料的基础上形成的。)
1945年8月27日,张治中与赫尔利乘专机到达延安迎接毛泽东去重庆谈判。毛泽东到机场欢迎张治中等并同他们一起乘车去延安城1945年8月28日
下午三时四十五分,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由专程赴延安迎接的蒋介石的代表张治中和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陪同,飞抵重庆九龙坡机场。
毛泽东在重庆机场与欢迎者合影(左起:张澜、邵力子、郭沫若、傅学文、张治中、毛泽东)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处长钱之光(右八)、中共南方局外事组负责人王炳南(右四)和乔冠华(右二)到机场欢迎毛泽东在机场发表简短书面谈话,指出:“目前最迫切者,为保证国内和平,实施民主政治,巩固国内团结。国内政治上、军事上所存在的各项迫切问题,应在和平、民主、团结的基础上加以合理解决,以期实现全国之统一,建设独立、自由与富强的新中国。希望中国一切抗日政党及爱国志士团结起来,为实现上述任务而共同奋斗。”
到机场迎接者,除蒋介石的私人代表周至柔外,还有邵力子、雷震、张澜、沈钧儒、左舜生、章伯钧、陈铭枢、谭平山、黄炎培、冷?NFDB1?秋、郭沫若、陶行之等人。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和新华日报社工作人员也到机场迎接。
毛泽东与来迎者一一握手并合影,然后乘车至张治中官邸桂园稍事休息,即会见郭沫若、于立群、王世杰。部分中国记者追至桂园,向毛泽东提出可能留渝日期、对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看法、机场谈话何以不提党派会议和联合政府等问题,毛泽东一一作答。休息片刻,旋即赴红岩村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参加中共中央南方局、八路军办事处、新华日报社、群众周刊社举行的欢迎晚会;会见南方局负责人和章汉夫、许涤新、胡绳、戈宝权等人。
晚八时半,由张治中、邵力子陪同,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乘车去山洞林园赴蒋介石晚宴。作陪者除张治中、邵力子外,还有赫尔利、魏德迈、张群、陈诚、吴国桢、王世杰、周至柔、蒋经国等。
当日,重庆《新华日报》刊登了毛泽东来渝消息,下午发行了号外,消息如同春风,迅速吹遍山城。
毛泽东夜宿林园。
1945年8月29日
上午,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在林园和张治中商谈有关谈判的内容、程序等问题。
下午,毛泽东同蒋介石作首次直接商谈。蒋介石表示一切问题愿听取中共方面意见,并重弹中国无内战的老调。毛泽东当面加以驳斥,列举十年内战和抗日战争中的大量事实指出,说无内战是欺骗。最后,蒋介石提出谈判三原则:(1)所有问题整个解决;(2)一切问题之解决,均须不违背政令军令之统一;(3)政府之改组,不得超越现有法统之外。
晚上,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与张治中、王世杰、张群、邵力子等继续就谈判的原则、方针、程序作长时间商谈,双方同意先作一般xing茭换意见。
毛泽东夜宿林园。
何应钦以参谋总长名义命令各战区重新印发《剿匪手册》。
8月30日
上午,毛泽东和周恩来由山洞林园赶回城内,分访宋庆龄、孙科、于右任和赫尔利大使。于右任、孙科适外出,未遇。
下午,在桂园会见7月间赴延安的参政员黄炎培、章伯钧、左舜生、傅斯年、冷?NFDB1?秋等,就和谈问题交换意见后,前往民盟总部(即特园,又名“民主之家”)看望张澜和鲜特生,作较长时间的密谈。张澜表示不相信蒋介石有和平诚意。毛泽东向他们详细地介绍中共的政治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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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2)
张澜指出,蒋介石在表演鸿门宴,是假戏。毛泽东说:我们就来他一个假戏真做,让全国人民当观众,看出真假,分辨是非,这场戏就大有价值了。
周恩来晤见王世杰、张治中、邵力子,就政治军事问题作了一般xing茭谈。
晚上,毛泽东和代表团成员参加张治中在桂园举行的晚宴,于右任、孙科、邹鲁、叶楚伧等作陪。饭后,于右任辞去。吴铁城来。毛泽东与孙科、邹鲁、叶楚伧、吴铁城等交谈。
孙、邹、叶、吴走后,毛泽东会见柳亚子、沈钧儒、黄炎培、章伯钧、陈铭枢、王昆仑、王云五、傅斯年等人。柳亚子赠毛泽东七律一首,称毛泽东是“弥天大勇”、“霖雨苍生”,并向毛泽东索诗留念。
会客后,毛泽东回红岩村和工作同志欢聚。
8月31日
上午,邵力子在国民参政会宴请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黄炎培、王云五等作陪。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继续商谈。
下午,毛泽东会见小民革(中国民主革命同盟)的领导人王昆仑、屈武、侯外庐、许宝驹、谭惕吾、于振瀛、曹孟君、倪斐君等,听取他们对和谈的意见。饭后,毛泽东与客人畅谈。这次会见、畅谈长达十小时。
1945年9月1日
上午,周恩来同张群、王世杰、张治中、邵力子继续商谈,就军事问题交换意见。
下午,毛泽东由张治中、邵力子陪同前往中苏文化协会,参加庆祝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的鸡尾酒会,并参观苏联图片展览。参加酒会的有:苏联彼得洛夫大使夫妇、罗申武官,宋庆龄、冯玉祥、覃振、翁文灏、王世杰、陈诚、朱家骅、陈立夫、吴铁城、梁寒操、鹿钟麟、贺耀组等,郭沫若、沈钧儒、马寅初、谭平山、左舜生、李德全、傅斯年、王芸生、王昆仑、许宝驹、高崇民、张申府、史良、刘清扬、茅盾、侯外庐、张西曼、阳翰笙、曹孟君、倪斐君等。席间,毛泽东和覃振、冯玉祥、谭平山等人亲切交谈。
晚八时,毛泽东赴吴铁城宴会。
9月2日
上午10时,毛泽东约请王世杰到桂园,根据中共一贯主张和前四天的谈判情况,就下一步谈判提出八项原则性意见:
一、在国共两党谈判有结果时,应召开有各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参加的政治会议;
二、在国民大会问题上,如果国民党坚持旧代表有效,中共将不能与国民党达成协议;
三、应给人民以一般民主国家人民在平时所享有之自由,现行法令当依此原则予以废止或修正;
四、应予各党派以合法地位;
五、应释放一切###,并列入共同声明中;
六、应承认解放区及一切恢复区内的民选政权;
七、中###队须改编为四十八个师,并在北平成立行营和政治委员会,由中共将领主持,负责指挥鲁、苏、冀、察、热、绥等地方之军队;
八、中共应参加分区受降。
之后,周恩来与王世杰继续商谈。
中午,张澜以中国民主同盟名义在特园宴请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沈钧儒、黄炎培、冷?NFDB1?秋、章伯钧、罗隆基、鲜英、张申府、左舜生等作陪。毛泽东说:这是“民主之家”,我也回到家里来了。今天我们聚会“民主之家”,今后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国。宾主洽谈甚欢。毛泽东在主人的纪念册上题写“光明在望”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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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3)
下午,毛泽东会见邹鲁和各方友好。
晚八时半,蒋介石在官邸宴请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在座者有:孙科、冯玉祥、吴铁城、熊式辉、张群、陈立夫、吴鼎昌、张治中、邵力子、王世杰、甘乃光、吴国桢、王云五、周至柔、白崇禧、翁文灏、雷震、许孝炎、张伯苓、莫德惠、江庸、左舜生、傅斯年、黄炎培等。
宴会之后,毛泽东同蒋介石作第二次商谈。内容是中###队编组数目;军队驻地;解放区;政治会议;国民大会代表等问题。
1945年9月3日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进行商谈,并将中共方面的谈判方案提交国民党方面,要点如下:
一、确定和平建国方针,以和平、民主、团结为统一的基础,实行民国十三年(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宣言中的三民主义;
二、拥护蒋介石的领导地位;
三、承认各党派合法平等地位并长期合作,和平建国;
四、承认解放区政权和抗日部队;
五、严惩汉奸,解散伪军;
六、重划受降地区,中共应参加受降工作;
七、停止一切武装冲突,令各部队暂留原地待命;
八、结束党治过程中,迅速采取必要措施,实行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党派平等合作;
九、政治民主化;
十、军队国家化;
十一、党派平等合作。
王世杰就9月2日与中共商谈结果写成一份简要纪录《今日商谈之结果》,提供蒋介石参考。
下午三时后,毛泽东往访于右任、戴季陶、白崇禧、吴稚晖等;五时,会晤韩国临时政府诸负责人;六时,会见郭沫若、于立群、翦伯赞、邓初民、冯乃超、周谷城等,征询了他们对时局的意见。
毛泽东在桂园大门口送客人晚七时半,毛泽东赴苏联大使彼得洛夫宴,会见英、美、法等国大使和荷兰、比利时等国的使节。与会者有宋庆龄、冯玉祥、李德全、张澜、章伯钧、沈钧儒、左舜生等。看苏联电影后返回住处。
(以上五天商谈均未设专人记录;以后谈判由林园、桂园转至尧庐,即中山四路曾家岩德安里101号蒋介石的侍从室,也即蒋介石官邸,有专人记录。)
1945年9月4日
上午,毛泽东会见来桂园回访的白崇禧。
蒋介石召集张群、王世杰、张治中、邵力子会商,并将自拟的《对中共谈判要点》交给他们,要他们拟具对中共9月3日所提方案的复案。蒋自拟要点如下:
一、中###队之编组,以十二个师为最高限度。驻地问题,可由中共提出具体方案,经双方商讨决定。
二、承认解放区,绝对行不通。只要中共对于军令政令之统一能真诚做到,各县行政人员经中央考核后,可酌予留任,省级行政人员亦可延请中共人员参加。
三、拟将原国防最高委员会改组为政治会议,由各党派人士参加。中央政府之组织与人事拟暂不动,中共方面如现在即欲参加,亦可予以考虑。
四、原当选之国民大会代表,仍然有效。中共如欲增加代表,可酌量增加名额。
周恩来同张治中在桂园就两党进一步举行谈判问题进行磋商。
中午,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应赫尔利大使约请,与他共进午餐。作陪者有美国访华团团长施奈德及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吴国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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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4)
下午五时,毛泽东应蒋介石邀请,参加在军委会举行的庆祝胜利茶会。会后,毛泽东和蒋介石作第三次直接商谈。
晚上,毛泽东赴英国驻华军事代表团团长魏亚特将军之招待会。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尧庐就实质性问题进行商谈,历时三小时。
9月5日
中午,毛泽东、周恩来赴邹鲁宴会。
毛泽东在桂园接见《大公报》记者,向记者发表谈话,并评论中苏条约。
毛泽东接见中国妇女联谊会代表和各方友好。
晚上,毛泽东出席七月赴延安的六位参政员褚辅成、黄炎培等邀请宴会。
晚八时,应蒋介石邀请,参加招待苏联大使的晚会,看京剧。〖BFQ〗
9月6日
中午,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赴于右任宴。丁惟汾、叶楚伧、陈立夫、张治中、张群、邵力子作陪。
下午,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访晤居正;参观中正学校、中央大学校址后,往沙坪坝南开中学访柳亚子、张伯苓。毛泽东以《沁园春·咏雪》词书赠柳亚子。适邻居青年卢国琦以纪念册索题,毛泽东为他题写了“为和平、民主、团结而奋斗”;周恩来题:“民主团结,和平建国”;王若飞题:“在和平民主团结的基础上,实现统一富强的新中国。”
晚上,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赴宋庆龄宴会;宴会后访晤苏联大使彼得洛夫。
9月7日
上午,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往访陈立夫,未遇。
中午,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赴覃振宴。
下午,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往访英国大使薛穆、法国大使贝志高,各谈一小时余。参加加拿大大使欧德伦茶会,谈两小时。
晚上,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赴冯玉祥宴会。
1945年9月8日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王世杰因事赴欧,逾月方归,故未与会)在尧庐商谈。张群提出《对于中共九月三日提案之答复案》,内容如下:
一、实行和平建国方针和三民主义,均为共同必遵之目的,民主与统一,必须并重。
二、拥护蒋主席的领导地位。
三、承认各党派在法律面前平等。
四、解放区名词应成为过去,对恢复区内原任抗战行政人员,政府可依其能力酌量使其为地方服务。
五、惩治汉奸必须依法律行之,解散伪军亦要用妥慎办法,以免影响地方安宁。
六、中共参加受降工作,在接受中央命令之后,自可考虑。
七、双方停止武装冲突,中央部队不能只靠空运,必要时需用铁路,中###队不应阻其通过。
八、原则上赞成实行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党派平等合作。
九、政治会议的组织及人员选任,可由双方商定,其讨论事项,不必预为规定;国民大会之旧代表应有效,其名额可合理增加和合法解决。在做到军令政令统一之下,中共对于其抗战卓著勤劳且在政治上有能力之同志,可提请政府,经中央考核,酌予留任。
十、中###队改编为十二个师在中央实已为可允许之最高限度;中###队驻地,由中共提出方案,讨论决定,依令编组后实施;中共不宜任北平行营主任职,不同意设置北平政治委员会;解放区民兵由地方编作自卫队问题,只能视地方情势,有必要及可能,酌量编置,不宜作一般之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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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5)
十一、释放###问题,政府准备自动办理,中共可提出应放人员名单;给人民以一般民主国家之自由,特务机关只办情报,严禁逮捕、拘禁等行为。
下午四时,毛泽东、周恩来在桂园举行茶会,招待在重庆的各国援华救济团体负责人,中国保卫同盟主席宋庆龄和各国援华救济团体负责人出席了茶会。毛泽东致词,感谢各方人士八年来对边区及解放区的援助,并希望能继续这种援助。
晚七时半,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赴孙科宴会。
9月9日
下午,毛泽东在红岩村接见郭沫若、于立群等,并与他们共进晚餐。在谈到郭沫若在文化界应采取的态度时,毛泽东认为态度应该强些,要有斗争,指出:“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参见于立群:《难忘的往事》,载于《重庆谈判纪实》,重庆出版社1983年版,第453页。
1945年9月10日
红岩村礼堂落成。毛泽东出席全体工作人员举行的欢迎晚会,观看话剧《同志,你走错了路!》。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尧庐就召开政治会议和国民大会问题进行商谈。
中共方面主张在国民大会前召开各党派及无党派人士参加的政治会议。国民党方面同意,但主张改称政治协商会议。对政治协商会议的召集办法、参加人数、会议内容及权限,双方无大争议。国民党方面同意延期召开国民大会,但坚持原选代表有效。中共方面主张重选代表,或增选三分之一代表。对此双方未获协议。
蒋介石一面谈判,一面指使阎锡山军队侵占上党解放区。上党军民在刘伯承、邓小平指挥下开始自卫反击。
9月11日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邵力子、叶楚伧、张厉生就国民大会代表问题进行磋商。由于国民党方面坚持己见,一再拒绝中共方面的提议,双方未获协议。
9月12日蒋介石在官邸约见毛泽东、周恩来并共进午餐(图为毛泽东与蒋介石在宴会上频频举杯相互致意)晚上,毛泽东在桂园宴请张澜、沈钧儒、黄炎培等,向他们介绍了两党谈判情况,并征询他们的意见。席间,周恩来报告了国民党军队向上党地区进攻的消息,在座者皆为之愤愤不平。
9月12日
中午,毛泽东、周恩来应蒋介石之请在林园与蒋共进午餐。张群、张厉生、邵力子作陪。餐后,毛泽东与蒋介石作第四次商谈。
下午三时,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邵力子、张厉生在尧庐进行商谈,内容是:(1)国民大会问题;(2)政治会议问题;(3)施政纲领问题;(4)各政党参加政府问题;(5)承认解放区问题。以上问题均无进展。
9月13日
中午十二时,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赴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宴会。
下午三时,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举行首次记者招待会,会见在重庆的外国记者,并单独接见合众国际社记者,介绍中国共产党对和谈的方针,还高度评价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意义和作用。
晚七时,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赴戴季陶宴会。
9月14日
下午,毛泽东、周恩来在桂园接见日本反战作家鹿地亘和池田幸子,以及各方来访友好。
晚上,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赴白崇禧宴会。
9月15日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邵力子在尧庐作长时间的商谈。中共代表本着顾全大局的态度,作出包括撤出南方八个解放区的重大让步;而国民党方面对中共方面所提主张几乎一概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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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6)
双方未获协议。
下午,毛泽东赴特园看望张澜,与张澜作长时间密谈。毛泽东向张澜介绍和谈情况,告诉他关于承认党派合法地位、保证人民自由权利、召开政治会议等已大致获得协议;国大代表问题尚待继续磋商;目前症结仍在军队数字和驻地、解放区政府和区划两大问题。蒋介石正在美国大力支持下运送兵员,名为接收,实为准备发动内战。张澜建议,应当将两党已谈拢的问题公之于众,免得蒋介石将来不认账;如你们不便说,我可以采取给两党公开信的方式,把问题摊开来。毛泽东赞同并采纳了这个建议。参见吕光光:《毛主席同张澜的会见》,载于《重庆谈判纪实》,重庆出版社1983年版,第444页。
下午五时,毛泽东在桂园宴请在重庆的中国青年党中央委员左舜生、何鲁之、常燕生、陈启天、余家菊、周谦冲等。周恩来、王若飞、徐冰、潘梓年等作陪。宴会至晚八时结束。
1945年9月16日
下午四时半,毛泽东在红岩村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会见三位美国士兵,他们是美国驻华第十四航空队总部的霍华德·海曼、爱德华·贝尔、杰克·埃德尔曼。毛泽东倾听了他们谈的问题,向他们阐明了中国共产党对有关国际、国内问题的立场和主张。毛泽东与三位美国朋友共进晚餐,并一起照了相。
图为国共两党领袖合影(右起:毛泽东、王世杰、张群、蒋介石、蒋经国、赫尔利)9月17日
中午十二时半,毛泽东应邀赴林园同蒋介石共进午餐,时美国大使赫尔利在座。毛泽东与蒋介石作第五次直接商谈,赫尔利和张群、吴国桢在场。毛泽东、蒋介石、赫尔利三人合影。会后,毛泽东、蒋介石、赫尔利、张群、王世杰、蒋经国六人合影。
下午,毛泽东在桂园举行茶会,招待产业界人士,到会者有章乃器、刘鸿生、李烛尘、范旭东、胡西园、吴羹梅、吴蕴初、潘昌猷等。毛泽东赞扬了他们为发展中国民族工业所作的贡献,同时指出,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民族资本是得不到发展的,只有在国家独立、民主、自由之下,民族工商业才有发展前途。毛泽东向他们介绍了中国共产党对待民族资本的政策。这次茶会进行了三个多小时。
9月18日
毛泽东应邀出席国民参政会举行的欢迎茶会,并发表演说,指出,现今为和平发展、和平建国的新时代,必须团结统一,坚决避免内战。各党各派应在这个方针之下建设新中国。
毛泽东往访朱家骅、陈果夫,陈称病未晤。
晚上,毛泽东与周恩来、王若飞继续研究关于军队缩编及驻地问题的新方案。
9月19日
上午,毛泽东与周恩来、王若飞继续研究关于军队缩编及驻地问题的新方案。新方案要点如下:
一、关于我方军队与国民党军队的比例,我方愿让步到接近七分之一,即国民党军队现有二百六十三个师,我方应编为四十三个师;国民党方面缩编为一百二十个师,我方应为二十个师;国民党方面缩编为六十个师,则我方应为十个师。
二、关于军队、驻地与解放区三者,愿意采用国民党方面所提意见,合并解决。第一步,将海南岛、广东、浙江、苏南、皖南、湖北、湖南、河南等八个地区之军队撤退,集中于苏北、皖北及陇海路以北地区。第二步,再将苏北、皖北、豫北地区之军队撤退,而将我方所有之四十三个师集中驻于山东、河北、察哈尔、热河与山西之大部分、绥远之小部分,及陕甘宁边区等七个地区。解放区亦随军队驻地之调整而合并。山东、河北、察哈尔、热河与陕甘宁边区之主席,由我方推荐,山西、绥远两省之副主席,天津、北平、青岛三特别市之副市长,亦由我方推荐人员充任。但对于苏北、皖北、豫北三地区,我方军队尚未撤退以前,其专员、县长均由我方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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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7)
之后,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尧庐就军队缩编与驻地问题进行商谈。中共方面提出上述新方案,国民党方面仍认为违背“军令政令统一”,指责中共分裂。中共方面据理严正驳斥。双方未获协议。
1945年9月20日
毛泽东会见陈立夫、叶楚伧、程潜、贺耀组。陈立夫在同毛泽东交谈中提出要中共考虑放弃外国的思想观念(即要中共放弃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原则——余注)、放弃一党的武力政权的谬论,毛泽东当即予以严正驳斥。
毛泽东、周恩来、董必武等出席《大公报》负责人在李子坝报社举行的招待宴会。
席间,大公报社负责人重提所谓共产党“不要另起炉灶”的老调,毛泽东当场予以驳斥:“不是我们要另起炉灶,而是国民党的炉灶里不许我们造饭。”毛泽东为大公报社职工题字:“为人民服务。”参见《重庆谈判纪实》:《大公报负责人宴请毛泽东、周恩来、董必武同志》,重庆出版社1983年版,第121页。
9月21日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就军队缩编与驻地问题继续商谈。国民党方面全面否定中共的方案,指责中共“割据地盘”。中共方面即以事实严正驳斥,指出:割据是军阀所为,革命党人焉有割据之理!批评国民党方面自高自大,不愿平等对待中国共产党,是无助于谈判进行的。最后,国民党方面出示由邵力子草拟的《会谈公告》征求意见。
9月22日
上午十时,毛泽东邀请民社党领导人蒋匀田来桂园会见,双方就政治主张、斗争方式、国内形势等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辩论。
毛泽东会见在重庆的作家和戏剧界人士。
9月23日
毛泽东外出分访各方友好。
9月24日
毛泽东外出分访各方友好。
9月25日
张群、邵力子在国民参政会宴请周恩来、王若飞两代表,以及张澜、沈钧儒、黄炎培、左舜生、章伯钧、罗隆基、张申府等,并由国共双方报告近日谈判情况。
9月26日
毛泽东外出分访各方友好。
9月27日
毛泽东答复路透社记者甘贝尔所提出的十二项书面问题,概括地阐述了中国共产党在和平、民主、团结的基础上建设独立、自由、富强的新中国的主张,介绍了中国共产党关于经济与文化建设的纲领和政策,并评价了中苏条约的积极意义。
自9月22日至26日休会后,今天,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尧庐恢复商谈,继续讨论军队缩编和解放区问题。关于中###队问题,双方商定同意成立另一小组,先行商谈再议;关于解放区问题,双方同意暂时维持现状。
1945年9月28日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尧庐继续商谈,达成两项协议:关于参加军队整编小组人员名单,中共方面为八路军参谋长叶剑英,国民党方面为军政部次长林蔚、军令部次长刘斐。关于政治会议,双方同意在结束训政、实施宪政以前,设政治会议,由国民政府召集之。以各党各派及社会贤达推荐代表出席参加,协议和平建国方案与召开国民大会问题。名额暂定为三十七名。
9月29日
谈判休会。张群、邵力子在国民参政会宴请周恩来、王若飞,以及张澜、沈钧儒、黄炎培、左舜生、章伯钧、罗隆基、张申府等,共商政治协商会议的组织等问题。
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8)
外间流言,说国民党特务将有不利于毛泽东的行动,周恩来往访张治中,告知他毛泽东想要早日返回延安的意向。张治中表示:我既然迎接毛先生来,当然要负责送他回去。
9月30日
下午,毛泽东在红岩村会见青年学生蒲公英、白明、夏雷、叶无等。蒲公英等请求到延安去,毛泽东说,要革命,延安也可以,这里也可以,不一定每个人都到延安去,勉励青年学生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准备担负更重要的任务。
10月2日
晨,柳亚子应毛泽东之约来红岩村见面。画家尹瘦石同来,表示愿意为毛泽东画像,毛泽东应允,时间另定。柳亚子请毛泽东题赠《七律·长征》,毛泽东允写《沁园春·咏雪》相赠。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尧庐就政治协商会议问题、解放区问题等继续进行商谈。最后,双方同意就一个多月来的商谈作一纪录公开发表。
10月4日
毛泽东复柳亚子函,指出:关于时局,“目前均未至具体解决时期”,“报上云云,大都不足置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毛泽东还高度评价柳亚子的诗。
10月5日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尧庐继续商谈,集中讨论解放区问题。双方未获协议。最后中共方面宣布,毛泽东定于周内返回延安。
下午,周恩来、张友渔同志陪同画家尹瘦石来红岩村,为毛泽东画像。画像完毕,毛泽东与尹瘦石握手致谢。
10月7日
毛泽东再复柳亚子函,指出:关于和谈结果“目前发表文章、谈话,仍嫌过早。人选种种均谈不到”。随信录赠了《沁园春·咏雪》。
1945年10月8日
周恩来、王若飞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尧庐进行商谈,双方就《会谈纪要》交换意见。
这个《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是张治中以邵力子所拟《公告》为基础重新拟定,由刘孟纯执笔写成的。至此,即作为定稿,预定10月10日签字。
晚上六时,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出席张治中在军委礼堂举行的欢迎欢送晚宴。
会上,在张治中致词和介绍国共两党会谈概况后,毛泽东发表简短讲话,指出,中国今天只有一条路,就是和,和为贵,其他的一切打算都是错的。和平、民主、团结,在和平、民主、团结的基础上实现统一,这个方针符合全国人民的要求。晚宴之后,观看文艺节目。深夜,毛泽东由宪兵司令张镇陪同,乘车返回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
10月9日
中午,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应蒋介石夫妇邀请,赴林园与蒋介石、宋美龄共进午餐,在座者有宋子文、王世杰、张群、张治中、邵力子等。毛泽东与蒋介石就两党合作问题进行商谈。蒋介石仍然提出要中共改变对国内政策方针,放弃军队和解放区。毛泽东对此进行说明,不能同意。
下午二时,毛泽东在桂园会见青年党领袖曾琦,商谈关于青年党与民盟问题。
10月10日
下午,周恩来、王若飞与王世杰、邵力子、张治中在桂园签署《国民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之后,毛泽东接见了他们(张群因公外出,不在重庆,他的名字是事后补签的)。
下午四时,蒋介石到桂园会晤毛泽东,坐片刻,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同蒋介石乘车赴国民政府礼堂参加双十国庆招待会。会后毛泽东回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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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活动大事记(9)
晚上,毛泽东同周恩来、王若飞赴林园蒋介石官邸辞行,并与蒋介石作第六次商谈。
毛泽东夜宿林园。
10月11日
晨,毛泽东与蒋介石做最后一次商谈。蒋介石表示在解放区问题上决不再作让步。毛泽东告诉蒋介石,周恩来、王若飞将继续留在重庆同国民党代表举行商谈。
上午九时半,毛泽东由张治中陪同,乘车来到九龙坡机场。陈诚代表蒋介石到机场送行。到机场送行的有重庆各界人士和八路军办事处及《新华日报》工作人员等数百人。毛泽东与各界代表亲切握手话别,与陈诚、张治中、陶行知夫妇在飞机旁合影留念。登上飞机前,毛泽东向中外记者发表简短谈话指出,中国问题是可以乐观的。困难是有的,但是可以克服的。
张治中陪同毛泽东返延安。飞机于上午九时四十五分起飞,中午一时三十分到达延安。
1945年10月12日
张治中由延安返回重庆,毛泽东亲送机场。协议全文在报上公布。
(作者附言:毛泽东在重庆四十三天中,工作极为繁重,参加的活动很多,有些活动我不知道,有些活动的具体时间及谈话内容我知道得不确切,因此无法写入,如会见宋庆龄、章士钊、朱学范、易礼容、刘仲容、赵超构、李文采、新民学会旧友,以及美国人韩丁、坦纳鲍姆等,就未写入。因篇幅关系,凡是毛泽东未参加的谈判及活动写得较少。由于我接触面较窄,资料收集得很不完全,错漏之处在所难免。勉力写出这篇大事记,愿给研究者提供一个资料线索,以期更完整、准确的《毛泽东主席在重庆谈判期间活动大事记》问世。文中错漏不妥之处,欢迎批评、指正和补充。)
重庆谈判期间的周恩来
我初次见到周恩来同志是在1940年。他住在重庆曾家岩50号,和张治中将军家住处桂园相距甚近,他们时相往还。当时我在张的身边工作,所以有幸见到周、张两人的频繁交往。
周恩来给我们最深刻的印象是平易近人。他和张治中从大革命时期同在黄埔军校工作起就是要好的朋友,但每次去桂园看望张时,都要先来电话打招呼,来时看到我们这些工作人员都点头问好。军事三人小组会议时,美国代表和国民党代表进出会场时都昂首阔步,目中无人,可是周恩来在过道遇到我们时,总是微笑着和我们握手,形成鲜明对比。
在我的记忆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周恩来来桂园非常勤。
1942年夏到1943年春
当时中共中央为了谋求国共两党继续好好合作,加派林彪由延安到重庆,作为周恩来的谈判助手。林是黄埔四期毕业生,是张治中的学生,所以蒋介石特意指定张任国民党代表。谈判地点就在桂园。双方谈谈歇歇,歇歇谈谈,先后谈了八个月之久。最后,周恩来宣读了四点要求:
一、中共的地位问题:在抗战建国纲领下取得合法地位,并实行三民主义,国民党亦可在中共地区办党办报;
二、军队问题:希望编为四军十二师,按国民党军队待遇;
三、陕北边区改为行政区,其他各区另行改组,实行中央法令;
四、作战区域:原则上接受开往黄河以北之规定,但现在只能作准备布置,战事完毕,立即实施。
据此,张治中认为中共已经作出很大的让步,国民党方面应该可以接受,于是马上将上述内容抄送蒋介石核定。蒋随即召开军事会议讨论,谁知与会者根本不同意给共产党以合法地位,并认为让###扩充为四军十二师太多了,虽经张治中反复说明情况,仍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蒋介石最后只说了句:“好吧,再说吧!”搁了下来。
1944年5月至10月底
中共中央不愿和谈就此搁浅,于是又派了林伯渠到重庆来做周恩来的助手,蒋介石则派张治中和王世杰为国民党的代表。谈判地点仍在桂园,时间前后达五个月。谈判内容包括党务、军事、政治诸方面,双方争论激烈,相持不下。中共意见集中在以下几点:
一、取消党治,实行民主,开放言论,给中共和各党派以合法地位;
二、召开国是会议,组织联合政府,释放###,取消特务;
三、取消对边区的封锁,军队暂按四军十二师编制,原十八集团军及新四军所属部队仍驻原地,继续抗击日伪军队;
四、陕甘宁边区改为陕北行政区,直属行政院,各根据地民主组织应得到承认。
国民党方面对中共所提各点几乎全部否定,只表示:中央政府所求者,只为政令与军令的统一。认为必须如此,才能有确实的团结,有利于抗战建国,一句话就是以军令政令的统一为由吃掉中共及其军队。双方意见相去之远,较之上一阶段更甚,谈判自然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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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至10月
中共毛泽东主席亲临重庆和蒋介石谈判。中共代表是周恩来、王若飞,国民党代表是张治中和张群、王世杰、邵力子。谈判地点,约有一半次数在桂园,其余时间在蒋介石官邸。谈判经过是众所周知的,最后签订了《双十协定》,但军队问题则暂时搁在一边。
随着《双十协定》的签订,引出了旧政协的召开、全国停战协定的签订、国共双方军队整编的谈判、东北停战的斗争,在这一系列活动中,多半时间是周恩来与对手张治中接洽。
周恩来在这些事情中所表现的百折不挠的革命意志,因过去的文章已有记述,这里不再重复。
这里,我想讲两件桂园以外的有关我个人的事情。
1949年4月,北平和平谈判失败后,周恩来坚持把张治中留下来,这一留,挽救了张治中和他一家,也挽救了我和我的一家。后来的事实证明,蒋介石逃台后,为了寻找替罪的羔羊,把失败的责任推给主和派,张治中要是回南京去“复命”,估计其下场不是张学良便是杨虎城,而我也就难逃宋绮云的命运了!
更使我难忘的是“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1966年8月,张治中家被抄后,周恩来派人把张治中接到一个地方保护起来了。那些“造反派”、红卫兵便天天来追我,要我供出张的去向,最后跟踪追到我家,把我的家抄了,封了,还勒令我一天后离开北京回原籍!我马上给总理值班室打了电话,又请张治中给周恩来写了信,周恩来随即派联络员告诉红卫兵:“余某人是我们党的朋友,不是敌人,你们不要这样!”这才使我得免于难。“文化大革命”期间,周恩来保护了无数干部,还搭救了像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他真不愧为贯彻中共统一战线政策的光辉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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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共两党的斗争史看
整军谈判(马歇尔、周恩来、张治中三人军事小组)张治中参加和谈是马不停蹄的。《双十协定》签订之后,紧跟着是旧政治协商会议,停战谈判,军事三人小组,东北停战协定,还有和新疆伊犁、塔城、阿山三区的和平谈判,而突出的则是军事三人小组的活动,即整军方案的签订,这是他参加和谈的第二个高峰。
从国共两党的斗争史看,历次谈判,都是军事与政治同时进行,但谁主谁从,则因形势不同而有差别。从毛泽东到达重庆至召开旧政协这一段,是以###为主,军事斗争为辅,其间主要是上党一役。旧政协后转入整军谈判,则是以军事斗争为主,以###为辅。
当时的形势是,接受日军投降仪式后,整个沦陷区有待接收。国民党部队远在后方,靠美国的海空军运送去“劫收”;中共的部队靠近沦陷区,可以开动“铁脚板”大踏步开进去。双方都在比赛,矛盾十分尖锐。因此,军事问题和根据地问题就成为当时核心问题的核心了。
在国民党四位代表中,只有张治中是现役军人,所以蒋介石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当时张治中还在新疆,接到蒋电后立刻动身回重庆,但因故在兰州耽搁了几天,所以停战协定暂由张群代理签订了。
美国人很重视中国问题,这自然有其政治战略的打算。在日本投降后不久,杜鲁门总统就指派其总参谋长、盟军欧洲统帅马歇尔将军来华参与调停国共两党的争端。于是,周恩来、张治中,加上马歇尔顾问组成了最高军事三人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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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三人小组(1)
军事三人小组的活动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46年1月7日至13日,签订了《停战命令和声明》,设立了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以下简称军调部);第二阶段从同年2月14日至4月6日,签订了《全国军队整编方案》和《东北停战协定》,并到各地进行视察,军调部派出的三人小组亦不断出动;第三阶段从同年4月6日至6月底,主要是继续处理东北冲突问题,军事三人小组的活动已接近尾声。7月以后,蒋介石公然撕毁《停战协定》和《政协决议》,向解放区发起了全面进攻,马歇尔宣布调处失败,军事三人小组也随之结束。
1946年初,国民党政府委派张治中为代表,与周恩来、马歇尔组成最高军事三人小组,研究军事整编问题军事三人小组有一个演变的过程。在1944年9月至1945年11月,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调停国共争端时,曾有“组织三人混合委员会以考虑军队整编等事项”的提法。到《双十协定》签订时,其中第九项关于军队国家化的问题规定:“为具体计划本项所述各问题起见,双方同意组织三人小组(军令部、军政部、十八集团军各派一人)进行之。”但三人小组的成员以后有了变化,国共双方都派了上将级的代表,而不是由军令部、军政部、十八集团军派人。这是由于旧政协开过后,双方认为:军事问题重大,由部一级派人参加解决不了。同时,美方马歇尔是元帅级的五星上将(美国不设元帅级的军衔,所以马歇尔仍称将军),三方级别也要对称。所以有一段时间还称军事三人小组为“最高军事三人小组会议”,有别于北平军调部派出的军事三人小组。
2月15日,三方代表签署了《关于军队整编及统编中共部队为国军之基本方案》。国民党代表张治中在《整军方案》上签字军事三人小组会议正好发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事非偶然。从国际上说,德、意、日已战败,日本即将退出中国,英、法、苏亦精疲力竭,亟待休整,只有美国损失较小,军事、经济等方面颇有上升的趋势。从国内说,国统区政治腐败,经济凋零,通货膨胀,物价飞涨,民生凋敝,军事方面也是百孔千疮;而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区正好相反,经过八年抗战,军队越战越强,根据地越来越扩大,政治、经济、金融、财政、人民生活、社会秩序,都出现了蓬蓬勃勃的新气象。当时,无论国内国外,都出现了反对战争、渴望和平的强烈愿望。
特别是国内,八年抗战之后,创巨痛深,人民普遍厌战思治。这就给美国一个千载一时的机会,它力图取代日本及列强在中国的侵略势力,插手国共和谈,协助蒋介石对全国的统治。
1945年12月15日,美国政府发布的《杜鲁门总统关于对华政策的声明》,它勾画了美帝国主义要独占中国,将中国变成美国殖民地的一个蓝图。“声明”打着“发誓不干涉中国内政”
,“协助中国人民争取国家和平和经济的复兴”的幌子,在承认“国民政府为中国惟一合法政府”,“美国与中国国民政府继续其过去为战争而建立之密切合作”的前提下,提出:第一,“立即遣送日军,消除残留于中国的日本影响”,“并保证满洲归还中国管制”;第二,“国民政府与中国共产党武装部队之间应协商停止敌对行动”,“召开全国主要政党代表的国民会议”,以建立“广泛代议制政府”;第三,“共产党那样军队的存在,乃与中国政治团结不相符合,且实际上使政治团结不能实现,广泛的代议制政府一经成立,应有效地结合成为中国国民军”;第四,当上述方针进行的同时,“美国准备对中国提供信用借款及贷款”,“俾有助于中国健全经济之发展”。其具体措施,除了先后指派赫尔利、马歇尔、司徒雷登作为执行人之外,还派遣美军十多万人,企图控制中国;出动大量海空军,运输国民党军队独占受降,抢占地盘;派遣美国军事顾问团,并继续以大量美械武装国民党部队;通过种种借款、租借法剩余物资转让以及商品输出等手段,抢救国民党面临崩溃的经济,并为蒋介石输血打气。
军事三人小组(2)
中共代表周恩来在《整军方案》上签字军事三人小组就是在这样特定的时代背景和极其错综复杂的斗争关系中出现的。它的重要性虽然仅次于《双十协定》和《政协决议》,但它却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当时国内一切事态都是围绕着军事问题而发展的。张治中对此非常重视,全力以赴,努力工作。
美国人虽然非常重视国共问题,可是却表现出惊人的无知。从艾奇逊白皮书《美国与中国的关系》和《马歇尔使华》两书看,它们对这个问题所叙述的,不仅没有触及中国问题的实质与内幕,有时甚至对国共两党的基本情况和斗争史都不知道。美国人在《马歇尔使华》一书中指责赫尔利对中国几乎一无所知,殊不知马歇尔对中国问题同样一无所知。
最高军事三人小组在整军会议开会的前夕,马歇尔以顾问身份起草了一个关于中国军队整编的方案,瞒着周恩来,先送给蒋介石看。其中最重要的有四点:一是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是国家最高统帅,统率全国海陆空三军;二是全国陆军编为六十个师,其中二十个师由中共领导;三是中国海军接受来自中共领导的部队官兵,其比率最少占总兵力的30%;四是中国空军接受来自中共领导的部队官兵,其比率不少于总实力的30%。
这个方案只有少数人知道,从未公之于众。按照这个方案,在陆军中,中###队与国民党军队整编后的比例,不是后来规定的一与五之比,而是一与二之比。海空军是中共当时所没有的,中共亦从未提过要求,现在突然各取得30%的兵力,这是蒋介石所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张治中后来告诉我,蒋看到这个方案时,脸上勃然变色,额筋暴显,满面怒容,几乎要破口大骂。从大革命开始,蒋对共产党政策一贯是限共、溶共、灭共,现在要让中共取得这样大的兵力,他怎能容忍!但当时他正投靠美国,仰人鼻息,怎敢翻脸?所以立刻派人请马歇尔来,耐着性子,请求修改。马歇尔接受了。修正后提出的方案,中共和国民党陆军的比例是一比五,海空军两项全删去。
整军谈判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时间虽不长,只有11天。但是会上谈判,会外协商,个别交谈,不断地紧张进行。双方都是寸土不让,针锋相对,真是达到舌敝唇焦、精疲力竭的境地,好不容易才达成了协议。
谈判中的四大障碍(1)
会上虽然以美国所提方案作为讨论的蓝本,但实际上争持最多的却是另外几个核心问题。
第一是整编后中###队数字问题。蒋介石向来采取限共、溶共政策,自己不抗日,也不许别人抗日。抗日战争开始,只允许中共拥有十八集团军三个师和新四军一个军,到1944年,只许编为四个军十个师。事实上中###队深入敌后与日军作战,部队已远远超出十六个军四十七个师以上。重庆谈判时,兵力已超过一百万,中共为顾全大局,只要求十六个军四十八个师,蒋表示十二个师为最高许可限度,可以考虑。中共最后让步,将现有部队缩编为二十四个师或二十个师。由于双方分歧过大,所以《双十协定》和《政协决议》军事部分只是含糊地说:二十个师可以考虑,交军事三人小组拟订方案时讨论。
到了军事三人小组,国民党方面又缩回去了,重弹整编为十个师,十二个师为可以考虑的最高限度的老调。综合其理由为:(1)十八集团军和新四军是经中央政府核定的,以后擅自扩充,未经政府批准,违反军令的统一;(2)1943年要求四个军十二个师,1944年增为十六个军四十七个师,1945年又增为四十八个师,要求与日俱增,无有已时;(3)整编后中央政府军队只保留九十个师,而中共却占二十四个师或二十个师,比例不相称;(4)民国以来,部队既多又扰民,人民不胜负担,如不大大削减,无力建设国家。
中共方面则作了针对性的驳斥:(1)抗日救国,人人有责,谁能抗日谁就需要军队,你们不抗日还不许别人抗日,还用所谓政令、军令束缚别人,人民不能容许;(2)我们深入敌后,到战争结束后就已解放一亿人口,一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在沦陷区抗击日军的69%和伪军的95%,不增加军队怎能取得这样辉煌的胜利?(3)你们假抗日,真剿共,还要保持九十个师,劳苦功高的中###队为什么不能保持二十至二十四个师?你们号称拥有二百多个师,实际是七折八扣,我们现有一百多万正规军,二百万以上的民兵,比例有什么不相称?(4)不错,战后是需要裁减军队、建设国家,可你们不但不裁减,而且在全国各地进攻我军,仅用来封锁陕北和包围各根据地的兵力就达七十九万多人,这是为什么?
中共代表所表达的,义正辞严,理由充分,在张治中看来,对中###队数字问题,他内心向有看法,和蒋介石不一样,不过在蒋的顽固态度下,也感到很难办。在这个问题上,连马歇尔都不能公然袒护国民党,他背后一再称赞周恩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第二是伪军问题。伪军问题实质是国民党军队问题。因为不仅汪精卫的伪军是为配合蒋介石而建立,而且不少还是从国民党部队投过去的。所以当中共提出“严惩汉奸、解散伪军”
时,蒋就狡猾地说:“原则上自无问题,惟严惩汉奸必须依法行之,解散伪军必须妥慎处理,以免影响当地安宁。”到了军事三人小组,文字上则写成:“所有受日本之直接或间接主使而在中国成立之军队,以及政府及中共以外之个人或派系所保持之一切军队,应尽速解除武装并解散之。”连“伪军”两字都不用,而且把它与所谓杂牌军、地方军并列。在这个问题上,国民党方面理屈词穷,无力辩解,但最后还是中共方面让步,讨论才得以继续进行。
第三是后勤补给问题。蒋介石出于限共、溶共的险恶用心,到抗战中期以后,就对十八集团军和新四军的补给拒绝按章办理,克扣阻挠,无所不用其极,以至连美国驻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都一再表示不满。中共方面指出:“自1940年以来,政府即无颗弹、片药、分钱、粒米之接济”,要求在盟国援助中国的武器弹药中公平分配给所有抗日部队。重庆谈判时,中共正式要求:“实施公平合理之补给。”到军事三人小组会议上,中共重提旧事。国民党方面,初则诿之于“军需独立,补给须遵照经理法规”。后在理屈词穷之下,只得同意一旦整编完毕,补给照国民党军办理,并答应在补给区开会时,双方军队的军长、师长均有权参加会议,讨论决定补给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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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中的四大障碍(2)
第四是整军方案中双方部队的配置和驻地问题,实质上是解放区问题、根据地问题。这是个最棘手的、长期未得到解决的问题。中共奉行的是以乡村包围城市的方针,自然非建立根据地不可。抗日战争开始,中共部队深入敌后,建立了更多的根据地,国民党对此是从来不肯承认的。到重庆谈判时,更一再要求,为了政令统一,所有根据地一律并入地方政府;为了军令统一,一切游击部队、地方部队,都归所在战区管辖。还说:“战争已过去,解放区不复存在。”中共方面自然不肯轻易同意,把千辛万苦、出生入死而建立起来的根据地、解放区、人民武装轻易交出。但为顾全大局,表示如国民党能接受中共所提出的政治、经济各项意见,则愿把“中###队集中到淮河流域及陇海路以北地区”,并可迅速将领导下的广东、浙江、苏南、皖南、皖中、湖南、湖北、河南的八个地区让出,军队复员。到军事三人小组会议上,由于这个问题太复杂,双方意见距离太远,无法达成协议,只好暂时搁置一边。
此外,还有一些次要的问题,如协定名称问题;整编与统编的划分问题;宪兵和警卫队问题;铁路沿线障碍问题等,亦有争执,但不是实质性、重要性问题,经过讨论,也就得到大体一致的协议了。
蒋介石称张治中为“共产党的代表”(1)
这里有一个插曲很能反映张治中的特见、远见和个性。当国共双方为了整编后的军队数字问题争论到最激烈的时候,张治中认为,中共本来就拥有一百多万正规军,二百万以上民兵,现在愿意裁减为二十至二十四个师,这是很大的让步,应该考虑接受以便早日达成协议。因此,有一天他向蒋介石汇报谈判情况时,坦率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并且指出:政府军队除整编后还保留五十个陆军师外,还有海军、空军,这是中共所没有的。而国民党陆军中除步兵外,还有骑兵、工兵、炮兵、辎重兵、宪兵、防空兵、防化兵等,也是中共所没有或很少的。在整个兵力上,我们占了压倒的绝对优势,理应早日达成协议,以免夜长梦多。蒋介石听了,大不以为然。两人正为此争论得脸红耳热,相持不下的时候,马歇尔刚好在蒋的侍从参谋兼翻译皮宗敢陪同下进来,见此情形,惊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蒋忿忿然地说:“我正在同共产党的代表谈判!”张治中急忙向皮宗敢示意不可直译,并杂以他语,遮掩过去。
在国民党集团中,很少人会有张治中这样的看法和想法;即使有,也不敢在蒋介石面前力争。从这个插曲中可以看出,张治中是比较实事求是的,其主张也是比较公允的,这是他一贯维护孙中山三大政策,主张联共、亲共的流露,以致被蒋介石看成是“共产党代表”,以后在北平和谈破裂后,张治中能毅然投向人民,这是必然的。
2月28日,军事三人小组飞抵北平。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召开欢迎会(右起章文晋、周恩来、叶剑英、马歇尔、张治中、郑介民)尤其难得的是,张治中有一个根本的看法。他认为,既然国共双方签署宣言,同意中共参加抗日,就不能不让它发展军队;尤其既然同意中###队深入敌后,更不能不同意它发展军队。既要它参战,又限制它扩充,这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是最不讲理的态度。
他还认为,抗日是每一个中国人的事,不是哪一个党派所独专的,要参加抗战就得有力量,他对蒋介石这种蛮不讲理的态度和做法,很不以为然。这一根本认识,支配着他的态度,贯穿着他参加谈判的全过程,所以处处表现得比较通情达理。连马歇尔也觉得张比较好合作,对张中途因处理新疆三区少数###离去,由徐永昌、陈诚接替感到不满。临回美国前,马歇尔还特别邀请张到住处相见,请他吃饭,看电影,有惜别之意。
在整军谈判中,国共双方意见是距离很远的,分歧是很深的,但由于当时国内外存在的主客观因素,特别是由于中共方面顾全大局,在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下作出一定的让步,才使这场艰巨的马拉松式的拉锯战得以结束,双方签订了一份名为《关于军队整编及统编中###队为国军之基本方案》。
为了郑重其事,当时还举行了一个签字仪式。时间是1946年2月25日,在重庆上清寺尧庐举行。参加会议的三方面都到场了,还邀请了中外记者参加。这是一间约五十平米陈旧的会议室,正面一排是长桌,桌上摆着整军方案的中英文本,周恩来、张治中、马歇尔先后在上面签字。签字后三方面都有简短的致词。张治中、周恩来的发言中都认为这个军队整编方案得来不易,如能付诸实施,则可以结束十八年来国共两党的纠纷和对立,使中国进入新的和平时代,全国人民所期待的和平、团结、民主、统一的国家将可实现。双方都表示对于签署的文件,将保证百分之百地实行。马歇尔的简短致词虽只寥寥数语,但却很有刺激性。他说:“此协定为中国之希望,我相信其不为少数顽固分子所污损,盖此少数顽固分子,自私自利,即摧毁中国大多数人民所渴望之和平及繁荣生存权利而不顾也。”显然,他所称的顽固分子是指国民党方面的,他可能已收到有关主战反和分子的阴谋挑起战争的情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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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称张治中为“共产党的代表”(2)
在张家口视察时,北平执行部罗伯逊、蒋介民、叶剑英三委员随行〔图为聂荣臻(左一)陪同三人小组检阅八路军部队〕我们拿这个方案和政协有关军事问题的决议相对照,就看出了所遗留的重大的根本问题。
实际上达成协议的内容仅仅是:(1)双方同意全国部队整编为六十个师,国民党部队与共产党部队的比例是5∶1(仅指陆军);(2)中共方面在《双十协定》中的要求是:“政府应公平合理地整编全国军队,确定分期实施计划,并重划军区,确定补给制度”,而在这个方案中,总算有了一些具体的规定。但对于如何使军队属于国家,如何实施军党分治、军政分治和以政治军等重大问题,在这个方案中只作了极其空洞的规定。尤其是没能联系东北问题作实事求是的解决,除了仅仅承认中共方面在东北可编一个军外,蒋介石还是坚持“东北问题是恢复主权问题,根本不存在停战问题”的顽固态度。在张治中看来,这是鸵鸟态度,十分不现实,不仅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而且必然遗留重大的后患。
这里应该指出,当时无论是《政协决议》或整军方案,都是国民党占优势的。在政治上,中共同意以三民主义为建国之指导原则,在未召开国民大会、组设联合政府之前的过渡政权——国民政府委员中,委员四十人由国民政府主席于国民党内外人士中选任,而且在四十人中国民党占二十人。国民政府主席拥有否决权,要有全体委员五分之三的人数才能推翻其否决。在军事上,中共承认蒋介石是陆海空军最高统帅,整编后的军队,国民党陆军为中共陆军的五倍。这些,中共为什么都同意呢?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关于同国民党进行和平谈判的通知》中实际上已做了回答,他指出:“我方亦准备给以必要的不伤害人民根本利益的让步。无此让步,不能击破国民党的内战阴谋,不能取得政治上的主动地位,不能取得国际舆论和国内中间派的同情,不能换得我党的合法地位和和平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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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到延安(1)
整军方案通过后,马歇尔显得十分高兴,但国共两军的冲突未见停止,反而日益增加。加上许多地方由于军事冲突而造成交通梗塞,妨碍了对日俘日侨的集中和运送,这使马歇尔感到非常恼火。张治中亦认为这种情形不该继续下去,否则对和平至为不利,于是三方面同意出发到全国去视察。
这次视察在1946年2月25日由重庆出发,共历时七天,先后到了北平、济南、徐州、新乡、张家口、集宁、归绥、武汉等地,然后访问延安,才回重庆。此行主要任务是检查各地情况,对冲突事件就地调处,特别着重恢复交通。上述各地,除延安外,都是有问题需要解决的。
这里还有一个插曲。军事三人小组到达武汉时,周恩来和张治中商量说:中原军区李先念部处境很困难,物资缺乏,粮食更缺,希望能协助解决。张治中考虑之后,同意了,亲笔写了条子,命令国民党后勤单位照发。后勤人员收到条子后议论纷纷:“真是奇文,我们正和共产党打仗,要我们来接济他们!”张治中对他们说:“这有什么奇怪!《政协决议》通过了,整军方案签订了,今后国共还要进一步合作,组织联合政府,统一编组军队,共同建设国家,有什么不可以的?”当然,张治中这种天真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3月4日下午,军事三人小组到达延安,受到中共中央负责人和数千群众的欢迎(左起:周恩来、马歇尔、朱德、张治中、毛泽东、林伯渠)同年3月4日,军事三人小组飞到延安,毛泽东、朱德等许多中共领导人都到机场迎接。
当天晚上,中共中央举行盛大的欢迎晚会,演出了一些节目。三月上旬的延安还是够冷的,大家都穿上大衣、棉衣,马歇尔斜躺在靠椅上,腿上还盖上一床毯子。节目演出前,三方面都有简短的讲话。张治中在强调军队整编方案的重要性之后,表示希望能百分之百地做到,双方团结合作,共同为建设和平、民主、团结、统一的新中国而努力奋斗,最后以爽朗乐观的声调幽默地说:“我这次到延安来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和赫尔利一起来迎接毛主席到重庆去谈判,第二次是签订了《双十协定》后护送毛主席回延安来,这次为了整军方案的落实又到延安来了。你们将来写历史的时候,不要忘记写上张治中三到延安这一笔呀!”这段话当时引起了全场热烈的鼓掌和欢笑,以后传为历史佳话——这是张治中三到延安。
张讲完话走下来,他在北伐时的老朋友林伯渠迎着说:“你的话讲得很好,我们可以写历史了,就是说我们是成功的,不是失败的。”张回到座位上,毛主席笑着对张说:“你将来也许要四到延安,怎么只说三到呢?”张说:“和平实现了,政府改组了,你们就会搬到南京去了,延安这地方,不会再有来的机会了。”毛说:“是的,我们将来是要到南京去,不过听说南京很热,我怕热,希望长住在淮安。开会才到南京去。”
军事三人小组在毛泽东、朱德陪同下检阅八路军队伍这个插曲给我们以许多启发。首先,它充分体现了张治中一贯的联共亲共主张,他确实是孙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无论处在逆境或顺境,都能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在极端###的蒋介石统治下,他能坚持联共亲共,是难能可贵的。其次,也代表着一种伟大的预见远见。他始终认为共产党是会胜利的,是能胜利的。事实证明,写历史的是中国共产党,而不是国民党,多难得的预见呀!第三,他的这段话,只有他敢说,别人是不敢说的。别人说了蒋介石会不答应,会认为出了格而遭贬责,而他说了反而成为历史佳话。这个历史人物的精神面貌非常鲜明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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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到延安(2)
3月5日,军事三人小组由延安飞返重庆,毛泽东和中共领导人到机场送行。
蒋介石为了统一内部,策划###,于同年3月1日举行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张治中在会上作了关于全国军队整编方案的签订和视察的经过报告,希望方案能够百分之百地实施,以促进国家的和平、民主、团结、统一。会上###分子纷纷发言,反动气焰十分嚣张。特别是C?C分子郑亦同的发言,冷嘲热讽,极尽挖苦反对之能事。他质问张治中怎样能使整军方案百分之百地实现。蒋介石端坐在主席台上,毫不表态。张治中气极了,马上站起来质问:“郑亦同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对这个方案准备来个七折八扣吗?”这话引起全场哄然大笑,郑亦同语塞不能置答。
东北谈判局势逆转
整军方案签订之后,和谈重点转入东北停战谈判。张治中对蒋介石处理东北问题时的昏庸傲慢、颠三倒四,感到非常生气,但又痛感无能为力。眼看两党关系日趋恶化而至于不可收拾。
马歇尔自延安回重庆后,满怀喜悦,踌躇满志。他认为杜鲁门总统交给他的四项任务中,前三项已大有希望,剩下来的仅仅是提供信用借款及促进美中贸易,因此他立即电告杜鲁门,建议召他回华盛顿,以便向杜汇报中国局势,研究如何通过财政、经济、贸易途径来控制中国的计划。
杜鲁门总统同意了马歇尔的建议,正式召马歇尔回国。马歇尔于同年3月11日动身,一去就是三十九天,到4月18日才再到中国来。他真没想到,在这三十九天当中,中国的局势大大恶化,一发而不可收拾。这反映了他对中国,特别是对蒋介石缺乏了解。他只知道国民党内有自私自利的顽固分子,如何应钦、陈诚、白崇禧和C?C分子之流,而不知道这些人的后台正是蒋介石本人。
同时,他对中国共产党这一新生力量也缺乏认识,估计过低,中国局势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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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当时局势会大大逆转呢?(1)
原来,在抗日战争中,东北早就成立了中共领导下的抗日民主联军。中###队北上抗日、东渡黄河后,本来就先后在晋、冀、察、热等地建立了大块大块的根据地。到日本投降,中###队凭着一双铁脚板从晋、冀、察、热等地大踏步地向东北推进,比拥有强大的海空运输工具但远在抗日后方的国民党军队走得还要快。于是,中共在东北逐渐处于优势。
还有,魏德迈知道蒋介石军队腐败,对抢占东北并无希望,同时他认为苏联在东北的力量不容易一下子排除出去。所以他曾分别建议杜鲁门和蒋介石:第一步,通过联合国把东北托由美、苏、英三国代管,让蒋介石做好准备;第二步,利用国际压力,认为有《雅尔塔协议》,可以压苏、英等国的同时退出东北,再由蒋介石接管。但是美国国务院对此表示犹豫,蒋介石更根本不予考虑。蒋从来就迷信自己的武力,认为自己拥有五十多个美械师,加上其他正规军、杂牌军、伪军,总兵力对中共占压倒的优势。再加上美国的全力支持,剩余物资的补充,不愁不能在东北取胜。所以他自始至终的判断都是错误的。
尤其失策的是,蒋介石在接收东北时,派了一个政学系中坚分子、典型官僚党棍熊式辉去沈阳。熊去时,带了一大批“蝗虫”去“劫收”,把东北划分为九个省,由政学系的徒子徒孙就地分肥,明争暗夺,贪污受贿,弄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这些人,对蒋介石的抢占东北只能起破坏作用。原来,开始蒋介石准备派张治中去东北组设东北行营,张连初步的人事安排都准备了,我们这些身边的工作人员正秘密准备。谁知政学系把东北看成是块大肥肉,据有东北,正好为一派一系搞发展,他们的头头在蒋介石耳边嘀嘀咕咕,把张治中改派到西北。
张向来不谋私利,不搞派系,对此当然不会表示异议。有人说,熊式辉既是保定军校生,又是日本士官生,和蒋介石一样,得到重用是一点不奇怪的。蒋介石用人从来依赖“三缘”——血缘、学缘和地缘,熊正是三缘之内的人物。
话说回来,在《停战协定和声明》签订后不久,东北就发生了“营口事件”,蒋军向中###队进攻。从这个“协定”说,除了长江以南和东北有条件的军事调处外,应对全国普遍适用,于是马歇尔于1月24日通知国共双方,建议立即命令北平军调部派一执行小组前往营口调处。以后东北发生类似事件,均由军事三人小组命令军调部照办。中共方面同意了,张治中也认为这很合理,但是蒋介石坚决拒绝。到同年2月22日,马歇尔再次建议,认为派遣军调小组,不仅可以调处冲突,亦可以为讨论中的军队整编方案实施复员时打下基础。中共方面也同意了,张治中也认为完全合理,但是蒋介石又再次坚决拒绝。
军调部三人小组及随员在张家口事情很清楚,蒋介石已决心以军事方式抢占整个东北,不愿在行动上受到限制。以后冲突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直到马歇尔回国述职那一天,蒋才被迫勉强同意派遣军调处小组到东北去,但又提出许多条件加以限制。马歇尔走了,由吉伦将军代理,直到3月27日,吉伦邀集张治中、周恩来反复讨论,才正式作出决定:
由精选人员所组成之执行小组应立即派往东北执行下列诸指示:
一、小组之任务仅限于军事调处工作;
二、小组应在政府军队及中共地区工作,避免进入苏军留驻之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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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当时局势会大大逆转呢?(2)
三、小组应前往冲突地点或政府军与中###密接地点,使其停止冲突,作必要及公开之调处。
张治中认为,这个停战协定是签订了,但是行动太慢,局势已恶化到不可收拾,这个协定是终究解决不了东北问题的。根本问题在于蒋介石不愿放弃消灭共产党军队、独占整个东北的野心。
问题还不止此,更糟糕的是蒋介石在这段时间内做出了一系列恶化局势的事情。3月16日,蒋在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上公然声称要撕毁《政协决议》;3月31日,蒋军继续向营口、本溪、四平街等地大举进攻;4月1日,蒋在国民参政会发表演说,公然推翻《东北停战协定》;同时派遣优势兵力包围豫南、鄂北的中共部队,进攻热河赤峰中共部队,拒不承认华南地区中###队的存在,还派遣空军到延安上空进行侦察,等等。这些都使得政治气氛大大变坏,军事冲突更加紧张。到4月中,苏军从长春撤出,中共部队即从伪军手中解放了长春。
长春问题是解决东北问题的一个严重障碍。从中共方面说,在抗日战争中,从敌伪手中解放领土,人人有责,不是哪一家所能独占。无论《双十协定》、《政协决议》或《停战协定》,对此都无明文规定不许解放,《东北停战协定》亦只说“双方另行商谈”。但是蒋介石却顽固地认为根据《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规定,他有权从苏军手中接收东北全境,并且曲解1月10日的《东北停战协定》,把向东北开入国民党部队不受停战协定的限制说成是有权占领所有地方。因此悍然声称,中###队必须撤离长春,让蒋军加以占领,才能开始谈判东北的军事部署与政治问题。殊不知,中苏条约只能约束两个国家,而不适用于中国内部;整军方案亦只规定:到整编完毕后,在东北地区国共双方各占兵力,而无规定双方应驻何处。
到这时候,张治中被任为西北行营主任兼新疆省主席的任命公布,急于筹备往西北事宜,而蒋介石也忙于准备还都南京。至此,军事三人小组会议已接近尾声。国民党方面委员先后由陈诚、徐永昌继任,此两人一向都不是主和之人,不可能胜任此职,于是蒋介石亲自出面。
以后有关国共两党的事,由马歇尔奔走于蒋介石、周恩来之间,三人间接谈判,而不采取会议形式。到同年6月,蒋介石大打出手,掀起全面的内战。战的一手出笼,和的一手自然只有休息。两党和谈,至此几乎陷于休眠状态。五张治中三到延安五张治中三到延安张治中的一生,周旋于国共两党的斗争和联合之中。我作为张治中的机要秘书,亲历亲见诸多。他主张两党合作,反对国家分裂,积极参加国共和谈,曾三到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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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延安(1)
张治中参加国共和谈,主要有三个高潮,首先是重庆谈判。
1945年8月,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远东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和蒋介石先后宣布只有国民党部队才许接受日本投降,为中共方面所坚决拒绝。国共两军在各地发生冲突。张治中旧事重提,建议蒋介石正式邀请毛泽东到重庆来谈判。蒋同意了,接连三次去电邀请。中共方面也同意了。这时正好先任罗斯福总统的代表、后任美国驻华大使的赫尔利奉命参加国共调停工作。于是蒋介石派张治中偕同赫尔利于8月27日飞赴延安,第二天就顺利地陪同毛泽东到达重庆。这就是一到延安。
在这里,有一点是必须交代清楚的。蒋介石为什么接连三次邀请毛泽东到重庆?当时言人人殊,各种分析推测都有。说穿了,蒋向来玩弄反革命的和战两手。战的一手,以何应钦、陈诚、白崇禧等为代表;和的一手,以张治中、邵力子等为代表。前者是实的、主要的,后者是虚的、次要的。两者轮换使用。当战争准备未完成前,把主和的张、邵等推出来;一旦准备好了,就让主战的来代替。抗战胜利后,国统区百孔千疮、筋疲力尽,无力进行大规模战争;加以国内外人心厌战,蒋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邀请毛泽东到重庆来的。他对中共的态度,一是恨,非吃掉不可;二是怕,他常对心腹左右说:“共产党厉害呀!你们不行。”
张治中、毛泽东、赫尔利、周恩来去机场前与前来送行的朱德一起合影毛泽东到重庆是身入虎穴,首先面临的是安全问题。周恩来对此费尽脑筋。红岩坡陡阶多,会客不方便;曾家岩五十号又太狭小;比较合适的是张治中的官邸中山四路十八号桂园。房舍和设备比较合用,而且距离曾家岩和红岩都不远。周一开口,张马上同意,自己把全家搬到复兴关中训团内的一所平房去。
毛泽东到重庆谈判,是当时轰动国内外的大事。蒋介石内心的打算是另一回事,但他在毛泽东刚到重庆的第一天(8月28日下午三时四十五分),就在张治中、邵力子陪同下亲自登门拜访,跟着又设宴欢迎毛和代表团。第二天就接毛和代表团到他的官邸林园交谈。毛、蒋单独谈了三天,双方代表又不断交换意见,各项问题都接触到了。当时中共的代表正式指定为周恩来、王若飞;国民党代表除张治中外,还有王世杰、张群和邵力子。王世杰根据9月2日双方代表交谈的内容,写下一份《今日商谈之结果》。包括:政治协商会议问题;国民大会问题;民主自由问题;政党地位问题;释放###问题;解放区行政问题;中###队问题;受降问题共八项内容。
外间传说,蒋介石对谈判无准备,一切方案都由中共提出,蒋只好消极对付等语。这不符合事实,也小看了蒋介石。他有他的一套。他当时的设想是:先由双方交换意见,摸中共的底,自己先不说话,然后提出要点。不过中共方面确实掌握主动,先声夺人。8月25日就发表了《对目前时局的宣言》,提出以和平、团结、统一为解决中国问题的原则和前提,并始终坚持这一原则。国民党对此义正辞严的原则无法拦阻,终于同意写入协议。但是蒋另有打算,就是准备抽象赞成,具体否定。他的做法是提出“政令统一、军令统一”,而且“先军队国家化,后政治民主化”,首先把中共的军队化掉,其余的再说。
1945年8月28日,左起:张治中、毛泽东、赫尔利、周恩来、王若飞在延安机场9月3日下午,中共代表提出的《谈话要点》内容共十一项;蒋介石根据王世杰归纳的《今日商谈之结果》,拟就一份《对中共谈判要点》交给张治中。从蒋介石亲拟的这个谈判要点看,是毫无诚意的。不过张治中等仍不得不据此和中共代表商谈。蒋、毛面谈和双方代表初步交谈是在山洞林园,不设记录;以后双方代表商谈,则改在重庆城内的桂园和“尧庐”(蒋介石的侍从室所在地)。
一到延安(2)
从双方所提条件看,距离甚远。但是双方都明白,如通过武力解决,不但为国内外形势所不许可,而且条件亦不具备,只能力求妥协。问题的核心是军队的数字和解放区问题,如果把它们暂时排除或减轻,则问题仍有解决的可能。所以经过差不多三四十天的拉锯战,日谈、夜谈、集体谈、个别谈,终于获得了暂时的协议。在同年10月10日于桂园签订了《双十协定》。
毛泽东到重庆后,除了参加谈判外,还做了大量的统战工作。会见了左中右的各方面人士,连最###的顽固分子陈立夫、戴季陶他都去看望。戴后来还托张治中代表约请毛泽东和代表团人员到他家里吃饭。
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插曲。在谈判的后期,协定的主要条款已基本达成协议。当时社会上曾有流言,说国民党特务将有不利于毛泽东的行动,某民主人士见到毛泽东,就提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劝告。周恩来对此也很不放心,便找张治中密商:“毛主席想早点回去,早点签订协定好不好?”张问:“预定哪一天回去?”周答:“预定10月1日——”稍停又说:“让毛主席一个人回去我可不放心呀!”张慨然说:“我既然接毛先生来,当然要负责送他回去。但10月1日不行,我的活动已都安排了日程,要10月10日后才行。”周说:“好。我回去商量看。”解放后,周和张谈起这事时说:“你那次答应护送毛主席后,我才放下心来。不然,真吃不下,睡不着。”
二到延安
10月8日晚,张治中假军委大礼堂为毛泽东举行盛大的欢迎、欢送晚会。邀请全体参政员和重庆的文化界、新闻界以及党政军各方面人士五百多人参加。在当时的重庆来说,这是规模最大的盛会了。在会上,张治中有一篇欢迎词。他首先提出毛泽东到重庆来的重要性,为全国全世界人士所关怀。然后说明双方商谈的情况。最后说:“毛先生准备日内回延安,所以今天的###既是欢迎,也是欢送。”“毛先生来重庆,是本人偕同赫尔利大使迎接来的。毛先生回延安,仍将由本人伴送回去。”毛泽东也有一个简短的答词。首先对蒋介石的邀请和张治中的欢送表示谢意。然后特别提出:“中国今天只有一条路,就是和,和为贵,其他一切打算都是错的。”最后说:“困难是有的,现在有,将来还会有,但是中国人民不怕困难”
,“在和平、民主、团结、统一的方针下”,“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10月11日,在张治中亲自伴送下,毛泽东坐专机回到延安。当晚,中共中央为张举行盛大的欢迎晚会。第二天张离延安,毛泽东亲自送至机场。这是二到延安。
张治中参与和谈的第二个高潮是整军谈判。
从国共两党的斗争史看,都是军事与政治同时进行。从毛泽东到达重庆至旧政协会议这一段,是以###为主,军事斗争为辅;旧政协会后转入整军谈判,则是以军事斗争为主,###为辅。
张治中一赶回重庆,马上投入军队整编的谈判,也就是最高军事三人小组会议的活动。
整军谈判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双方针锋相对,真是达到舌敝唇焦、筋疲力尽的境地,好不容易才达成协议。中共代表义正辞严,理由充分。连马歇尔都不能公然袒护国民党,他背后一再称赞周恩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三到延安
为了郑重其事,当时还举行了签字仪式。时间是1946年2月25日,地点是重庆上清寺“尧庐”。
3月5日,军事三人小组离开延安赴汉口(图为毛泽东、林伯渠陪张治中去机场)应该指出,无论旧政协决议或军队整编方案,都是国民党占了优势,中共方面作了让步的。
整军方案签订后,为了部署方案的实施,同时也为了检查和解决各地两党军队的冲突,周、张、马三人坐了专机到各地视察,先后到了北平、济南、张家口、归绥、徐州、武汉等地。
最后到了延安。延安并没有两党部队问题,所以去那里,主要是马歇尔想亲到延安去看看实际情况,并和毛泽东会见。这是三到延安。
当天晚上,中共中央举行盛大的欢迎晚会,演出一些节目。三方面都有讲话。张治中在强调整军方案的重要性后,表示希望百分之百地做到,共同为建设和平、民主、团结、统一的新中国而奋斗。最后还幽默而爽朗地说:“你们将来写历史的时候,不要忘记写上‘张治中三到延安’这一笔”,引起全场鼓掌欢笑。张讲话后,毛泽东对张说:“你将来也许还要回到延安,怎么只说‘三到’呢?”张答:“和平实现了,政府改组了,你们就会搬到南京去了,你也会住到南京去了,延安这地方,不会再有来的机会了。”
到1947年2月,蒋介石在战事节节失利的时候,又想和的一手,希望张治中再到延安去,却为中共所拒绝。张治中没有再去延安,最后却到了人民的首都北京来了。
中国现代史上的重大转折(1)
五十多年前的国共北平和谈,它在20世纪中所占地位虽不是太重要,但在中国现代史上却是个重大转折点。它的出现和演变,标志着由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执政向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执政的过渡;标志着中国社会由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标志着社会生产关系由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向以公有制为主导的五种社会混合所有制的过渡——五十年来中国的变化真够得上翻天覆地、旋乾转坤,而为历史学家所特加注意。
我是北平和谈自始至终直接参与的惟一健在者,有必要把自己这段亲身经历如实写下来,为百年历史留一见证。
由于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蒋介石兵败如山倒,被迫“引退”,回到溪口,由亲临前线退到幕后操纵,国共和谈空气一时甚嚣尘上。尤其毛泽东提出八项和谈条件后,李宗仁和国民党军方渴望暂时停战,缓一口气,对和谈更表示得迫不及待。在这种背景下,已由南京返兰州的张治中经不起李宗仁函电纷驰不断催迫,不得不于1949年2月间飞到南京。
和谈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如何对待,从何着手,目的何在,如何进行,对对方的估计等,都得从长计议。张治中和李宗仁、张群、吴忠信、白崇禧、何应钦等人反复研究,认为当前主要是劝蒋出国,蒋在溪口幕后操纵是和谈的最大障碍。张治中很天真,认为劝蒋出国有把握,而忘了桂系的阴谋诡计,于3月3日约吴忠信同机去溪口。屈武和我则早两天由南京密赴上海,转船由宁波到溪口。
张治中到溪口的第一天,就挨了蒋介石的当头一棒,蒋厉色对张说:“你们的来意是要劝我出国的,他们逼我下野是可以的,要逼我亡命就不行!下野后我就是个普通国民,哪里都可以自由居住,何况是我的家乡!”
我们在溪口住了八天,张治中、吴忠信同蒋介石也谈了八天,每天晚上张把和蒋的谈话详细告诉我,我作了记录,并且把要点缮清请张亲自核定。毛泽东提出的八条,张都逐一请示蒋介石,蒋亦一一答复。除了外间已知者外,这里且记述一些轶闻。
关于划江而治问题,外间有许多传说。事实上渴望划江而治的是李宗仁,是国民党党政军人员,是以C?C派为代表,但是连蒋介石自己都不相信。张治中对蒋说:“南京方面意见,希望能够确保长江以南若干省份的完整,由国民党领导;东北、华北各地由中共领导。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汉口、南京、上海则联合管理。”蒋答复:“不必由我们提出,共产党恐怕还不是这样看法。”“我们虽然想保有若干完整的地区,彻底实行三民主义,可是共产党是不愿意我们这样的,同时我们也不容易做到。”连蒋介石都认为划江而治不可能、不容易,至于对国民党了解最多最深的张治中、邵力子更从来不抱这个希望,不提这个主张。
关于外交问题。张治中对蒋指出,“过去一面倒亲美反苏是一大失误,今后务必坚持独立自主的外交,获致邦交之平衡。实行美苏并重,不亲美亦不亲苏,不反美亦不反苏,平时美苏并重,战时善意中立。中国在远东处于极有利的重要地位,应善为运用,首先派人打开中苏僵局,国内才能团结安定。”蒋对此频频点首,但说:中日问题不宜忽视,中日两国如能亲密合作,不但对两国有利,对远东以及世界和平都有利,我们将来可望不受白种人的欺负压迫。
关于国家体制问题,张治中向蒋提议:“从今以后,应该放弃和中###事斗争的企图,移作政治竞赛的努力;绝不能再存那种由本党###,或以为以本党为主体执政能行之久远的错误观念;只有实行政治民主化,实现多党的民主政治,才是今后中国应走的路向。”蒋对此频频点首。
中国现代史上的重大转折(2)
此外,对整军问题、联合政府问题、谈判代表问题、内阁改组问题等蒋都一一表示了意见,张治中认为达到了摸底的目的,欣然飞返南京。
回到南京的第一件事,是行政院长何应钦召开了四次会议,讨论和谈问题。参加会议的是张治中、邵力子、章士钊、李蒸、翁文灏、彭昭贤、贺耀祖、黄少谷(黄绍?NBD2E?、刘斐未到),张治中在会上传达了他在溪口与蒋谈话的记录。由于蒋对和谈八项条件有了指示,所以会上没有什么争议,有人提出问题时,张亦能加以解答。会议结果决定:和谈不另订方案,仅作原则性规定九条,就是外间所传的九条“腹案”,包括:(1)战争责任问题不应再提;(2)同意重订新宪法;(3)法统问题与宪法同时解决;(4)军队整编原则应照1946年双方同意的方案处理;(5)同意没收官僚资本,但须另订条例;(6)同意改革土地制度;(7)同意重新审议过去对外条约,有损国家领土主权者废除;(8)同意召开政协会议,产生联合政府;(9)谈判开始,即行停战。
张治中认为既摸了蒋介石的底,又有了和谈腹案,代表人选已定,是可以开始谈判了。但为了慎重起见,3月29日又再赴溪口,我工整地抄了一份和谈“腹案”给张,备他面呈蒋介石。蒋看后没意见,只说:“你这次担负的是一件最艰苦的任务,一切要当心!”但归途中,蒋经国却对屈武说:“文白先生太天真了!现在还讲和平?共产党愿意和平吗?我看他会死无葬身之地!”蒋、张临别时,蒋介石从山上亲送张到山下,一再表示:“愿意和平,愿意终老是乡。”一回到南京,张就命我写一新闻稿,强调蒋上述两句话,他认为这对气焰嚣张、反对和谈的C?C分子具有镇压的作用。
3月31日晚,何应钦在他的官邸设宴为代表送行,除了六位代表外(卢郁文秘书长已率领工作人员先行飞北平),我亦叨陪末座。何态度谦逊,平易近人,轻言细语,有如教授上课,毫无军人跋扈骄横之气,得人好感。从宴席的气氛看,大家心情是沉重的,因为是战败求和,中共大军压境,隔江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而国民党的军事、政治、经济、社会颓势毕露,瓦解之势,有目共睹。何对张治中频频举杯劝酒说:“你到杭州拿着总裁的信劝我就任行政院长职务时,我说过,你必须负起和谈责任我才能到任,今天你要出发了,祝你马到成功,不负众望。”张疲倦的脸上勉强露出笑意说:“局面太严重了,我们很少回旋的余地,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大家都知道,我对国共和谈、国共合作,从来存着一种‘痴心梦想’,形势如此,我怎能袖手旁观,置身度外。前途如何,是很难逆料的!”张的调门如此之低,大家默然无语,只有频频举杯相劝而已。
4月1日,张治中以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首席代表名义由南京飞抵北平,有如下值得注意的事件:
其一是张治中飞抵北平,周恩来没到机场迎接,到场者仅为齐燕铭、刘亚楼、薛子正。而且周第一次会见张治中时厉声责问:“你为什么到北平前先到溪口?你是有意抬高蒋介石的地位,这种由蒋导演的假和平,我们是不能接受的!”张治中对此虽多次反复解释,终未能平息周的愤怒,这对和谈成为一种障碍。
其二是张治中在正式和谈开始前,写了一封长信给蒋介石,苦口婆心地劝蒋出国,让李宗仁放手谈和。其天真率直,世所少有。他不知李宗仁和整个桂系的如意算盘,正是首先排除蒋的存在,取蒋而代之,其次与美英拉拢,希望取得美国的支助。有人提醒李宗仁:蒋介石在溪口正在把你当猴耍!李笑说:他耍我,我也正在耍他。李宗仁、白崇禧密交给黄绍?NBD2E?、刘斐的任务主要在此。具体行动由甘介侯等执行。甘找过傅泾波,走司徒雷登的门路,但遭到拒绝,要求美国以美式装备武装桂系军队,亦未成功。李、白如意算盘全部落空。张治中给蒋的信,当然也如石沉大海,这也说明张对蒋缺乏深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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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史上的重大转折(3)
其三是和谈进行中,4月8日,毛泽东约请张治中到香山双清别墅谈话,连吃饭带谈话达三小时,周恩来在场。张除谈及有关和谈问题外,还详细地阐述了他的一贯主张,其要点是:(1)国民党亲美派一面倒亲美、死硬反苏,是一个致命的赌注,给国家带来严重的灾难,我主张美苏并重,平时美苏并重,战时善意中立,就是国共合作,美苏协调,以国共合作促进美苏协调,以美苏协调促进国共合作,促进远东与世界和平;(2)中国太大了,在未来国家建设中,光靠苏联不够,还得从美、英等国取得援助,光靠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行;(3)现在世界交通日益发达,各国人民贸易往来,有无相通,是正常的事,我们要和所有的国家做生意,而不能像满清时代那样闭关自守,一律排斥外来的东西;(4)我们既然主张和平,要和世界各国建立外交关系,就不能对人家采取敌对和刺激的态度,最近我们对待沈阳、上海美国领事的态度是否必要,值得考虑。毛泽东针对张的意见,不久在报上发表著名的《论人民民主专政》,其中批判的七种所谓谬论中,有四种是针对张治中的。建国后,我为张代笔写回忆录时,张把那次谈话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我用速记记下,后来整理成文章,发表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主编的《中###史资料》第48期,《团结报》1995年2月15日1685期加以转载,这是饶有史料价值的文字。
其四是张治中由南京出发前,曾率全体代表往见李宗仁辞行请示,李坦诚表示:“只要是你们同意的谈判结果,我就签字。”到达北平开始谈判没几天,李还致电毛泽东:“自宗仁执政以来,排除万难,决心谋和,秉己饥己溺之怀,纵有汤镬之刑,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辞,今日所冀,惟化干戈为玉帛,登斯民于衽席。”说得好听,可是当我们代表团所同意的《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送到南京,李却逃之夭夭,飞返桂林。
其五是当和谈正式会议在中南海勤政殿举行的末尾,张治中知道大势已去,大局已成,他有一番极其沉痛的说话,体现了他的思想、胸襟、性格与风度。
他说:“国共两党的斗争,到今天可以说告一个结束了。孙总理去世已二十四年,我们没有把中国建成自由、平等、独立的国家,我们有不知从何说起的羞愧和耻辱!”
“我们今天是自我反省,国民党二十多年太狭隘了,有很多对不起人家的地方。我们今天应该以诚意承认错误,以勇气承认失败!革命大义,天下为公,应该把眼光放大些,把胸襟放宽些,重新合作。”
“祝愿两党过去的一切芥蒂、误会、恩怨永远结束,过去的让它过去,今后世界的前途,我们对继往开来的历史责任远大得很,应该适应时代,创造时代,使中国永远自由独立于世界之上!”
其六是由于张治中在会上最后说到:“国共两党等于兄弟一样,大哥管家管不好,让给弟弟管,便宜不出外,不但对弟弟的能干表示敬重高兴,还应格外帮助他,不但站在兄弟立场是如此,即基于人类之爱、同胞之爱、民族之爱,也应如此。”听到此,周恩来忽然起立说:“兄弟的比喻,如果指两个代表团的立场,我们都为和平而努力,我们很愿意接受,过去大家虽有不对,今后仍可一道合作。但是如果拿国民党二十多年来,尤其最近两年又九个半月的蒋介石朝廷来说,就不是兄弟之争,而是革命与反革命之争!孙中山先生当年对清廷的斗争就不是兄弟之争,对袁世凯的###就不是兄弟之争,对曹、吴的声讨就不是兄弟之争,而都是革命与反革命之争,如果说是兄弟之争,孙中山先生是不会同意的。对于这一点,中国共产党人不能不表示其严肃性!”
中国现代史上的重大转折(4)
周恩来革命的一生,对革命的严肃性与灵活性,区分得异常清楚,处理得异常有效。他对张治中兄弟比方的批评确实表露其严肃性,但当谈判破裂,张治中坚持要回南京“复命”时,周用尽一切方法挽留,又充分体现其革命的灵活性,这是一个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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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谈的时代背景是这样的
在国内,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之后,蒋家王朝兵败如山倒,军事、政治、经济、财政、金融、社会各方面都面临全面崩溃的局面,士气丧尽,人心失尽,力量耗尽,内部分崩离析。在国外,蒋的惟一靠山——美国,虽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为蒋介石输血打气,已感无济于事;再加上马歇尔八上庐山,大失所望,离华时恼羞成怒,见于词色;同时,在杜鲁门和杜威竞选总统中,蒋竟把赌注押在杜威身上,让孔祥熙父子助杜威竞选,使杜鲁门老大不高兴。美国决定全面从中国撤退,抛弃蒋介石。其他列强,战后筋疲力尽,自顾不暇,力不从心,不敢插手。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不能不再次乞灵于历来惯用的反革命两手中“和”的一手。
蒋介石曾先后在1947年2月、1948年6、8月三次电召张治中面谈。第一次提出四到延安的建议,张治中表示不愿意去,说:“去了亦无用。”蒋一再要求,张说:“如邵力子愿同去,可以考虑。”谁知一向中共提出,就被坚决拒绝。第二次,张治中在七天之内就国内外形势为蒋作了详尽的分析,劝蒋改组政府,放弃戡乱,实行停战,恢复和谈。蒋介石认为可以试探和谈,甚至先找苏联驻华武官罗申谈都可以,但绝不能停止戡乱,不能停战。他说:“一旦宣布停战,内部马上要分裂,让中共混进来,我们受不了。要等形势稍为好转之后才能谈和。”第三次,一谈又是几个钟头。张治中指出:形势已到最后关头,除了由蒋亲自倡导和平,放弃戡乱,再无别法。蒋最后说:“要和我就得要下野,但现在不是我下野的时候。”而且在谈话的第二天总理纪念周上,还大骂主和的人“是向###投降”,“甘心做###的奴隶,贻害中华民族”,云云。
蒋介石既然不愿意马上谈和,为什么又三次找张治中去商量呢?这反映了蒋当时心慌意乱、极度矛盾的心理状态。
在这里得倒叙一笔,描述张治中在这一段历史,亦即在两党和谈中所处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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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治漩涡中
从1946年至1949年这一段时间,张治中的地位很特殊,许多人的眼睛都瞧着他。甚至顽固###分子如陈诚,他在发出“三个月内击溃关内###主力,六个月内解决东北###”的狂言后,曾到张治中家征求意见。张对陈说:“你有这个把握吗?”陈答:“如果六个月内消灭不了,那就永远消灭不了了!”张说:“这不能算是个把握吧?”
张群在1947年担任行政院长时,也到张治中家请教。张说:“你一定要把握住两项政策:对外,改善中苏关系;对内,力图恢复和谈。两大政策实现了,你就成功了,否则一定失败!
”隔不了半年,张群又来征求张治中意见。张治中说:“你失败了,你不但不能把握住两大政策,而且反其道而行之,下了戡乱令,你应该不干这个院长!”张群皱着眉头说:“那有什么办法,党内风气是这样,院长职务也辞不掉!”
后来孙科组阁,找到张治中说:“你必须参加,否则我不干!”
后来何应钦组阁,张治中拿着蒋介石的亲笔信到杭州去劝驾,何也说:“你一定答应负起和谈的责任我才干。”
蒋介石电召张治中至南京是有用意的。12月8日已谈了一次,白崇禧逼蒋介石下野的电报发表后,蒋又约张谈了一次,主要是说:翁(文灏)内阁是拖不下去了,我设想了两个方案:一是你来组阁,不过你的态度太明显,恐怕立法院通不过,因为他们好些人还反对在不利态势下谈和。另一个是让孙科来组阁,你任副院长兼国防部长,这样就是个能战能和的内阁,你看怎样。张表示不愿组阁,最好连副院长也不要担任,国防部长更不合适,要谈和,也只能以代表身份去谈。蒋不愿勉强张,然后找孙科谈,希望他出来组阁,孙一口答应了,但表示必须组织巨头内阁,然后才能起作用。所谓巨头,包括张治中、张群、翁文灏、吴铁城、邵力子、陈立夫等,而且口称非张治中参加他就不干。张和孙晤谈,答应充当一名政务委员。后来孙对张说:“我曾就组阁后的方针向蒋请示,蒋说:‘内阁组成后,你们大家研究去,如果大家认为一定非和不可,我也可以考虑的。’”孙在内阁名单公布时还发表了一篇谈话,表示要争取“光荣的和平”,并曾尝试请美、英、法、苏出面调停中国内战。虽被拒绝,但宁沪之间的和谈空气还是逐渐浓厚起来。
在差不多同时,还发生了一件惊动国内的事件,就是华中剿总白崇禧在12月25日突然向蒋介石发出通电(电文由张治中、张群转),力言大局至此,实不能再战,只有停战以言和。同时向记者透露:非蒋下野不能谈和,应该让别人来谈。背后还搞所谓“五省联盟”。用意非常清楚,是逼蒋下野,让李宗仁来主持。蒋认为这是落井下石,因此万分恼怒,竟至拍案破口大骂。
劝蒋下野(1)
1948年初,蒋介石一意孤行,召开行宪国民大会,充当总统后,局势每况愈下,张治中于同年5月向蒋介石上万言书,请蒋考虑下野,让别人来主和。蒋断然拒绝。张又和吴忠信密商多次,联合张群三人一起进言,蒋亦未同意。到白崇禧通电“逼宫”,张、张、吴三人又再向蒋详析利害,蒋才勉强同意。谁料山西的阎锡山此时到京,对蒋下野极不赞成,认为事尚可为,不必出此下策。蒋又有些动摇了。但是严峻的现实逼得蒋无路可走。孙科虽登台,但军事、经济、财政、金融仍毫无办法,社会人心不安已达沸点,蒋不得已,才决定发表1949年元旦文告,提出愿与中共和谈的建议。这种毫无诚意的伪装和谈,中共根本不予理会,毛泽东于同年1月14日发表时局声明,提出和平谈判的八项基础。
蒋介石从这八项条件中看出中共态度十分明确坚定,而各方对他的元旦文告反应又极冷淡,于是在同年1月19日下午4时召开最后一次“御前会议”。主要参加者有张群、吴忠信、张治中、邵力子、孙科、吴铁城、陈立夫等人。蒋对大家说:“我是决定下野的了。现在有两个方案请大家研究:一个是请李德邻(李宗仁字)出来和谈,谈妥了我才下野;另一个是我现在就下野,一切由李德邻主持。”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半晌没人发言。事情本来很明显,蒋如不下野,中共怎会答应开始和谈,李宗仁又如何能主持和谈。最后吴铁城说:“事关重大,是不是先召开中常会来讨论一下?”蒋愤然说:“不必!我现在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国民党打倒的,我再不愿进中央党部的大门了!”(这话很快传出去,外间马上有反应:国民党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蒋介石打倒的!)最后,蒋只好说:“好了,我决心采取第二案,下野文告怎样措辞,请大家研究,主要意思是:我既不能贯彻戡乱的主张,又何忍再为和平的障碍。”张治中说:“文告可否请邵力老执笔?”邵谦辞,蒋就让别人写。到同年1月21日下午,蒋把中常委请到官邸,正式宣布下野,并把文告念了一遍。会上一些自命孤臣孽子的如谷正纲之流,痛哭流涕,亦无法挽回。蒋介石即日登机回浙江奉化溪口。
这里有一件事可以看出蒋介石的用心。在他宣布下野时,张治中因逗留南京已两个多月,一心惦着西北,曾当面请求回西北去。蒋立即制止说:“那怎行?你一走,李德邻就会多心了。”张说:“我现在内心非常苦闷,我还是先回西北吧!”蒋严肃地说:“我既然决定下野,以后就要和谈,你怎么能走?你应该听我的话!”在座之人也纷纷附声劝告:“你现在万万不能走!”显然,蒋为了达到下野后幕后操纵的目的,不仅需要李宗仁当傀儡,也需要张治中等去负责和谈,和中共去周旋。
蒋既下野,按照蒋记宪法,应由副总统李宗仁代理总统职务。李宗仁于同年1月22日登台,当日就宣布接受毛泽东所提的八项条件为和谈基础,并希望早日开始和谈。跟着孙科也发表声明,提出谋求所谓“光荣的和平”,以后报章又先后出现“平等的和平”、“全面的和平”、“永久的和平”等论调,和谈的空气渐趋浓厚。
这时候,张治中曾经做过一件很天真的事情。在李宗仁代理总统后不久,他就以西北公务积压待理为由,请求暂回兰州。李同意了,但嘱务必早去早回。张乘机向李进言:“为了进行和谈,必须刷新政治;要刷新政治,就要更换新人,不能老是一套班子像走马灯似的。”李说:“你看请谁出来?”张说:“最好能把孙夫人(指宋庆龄)和李任潮(李济深字)请出来,先行改组政府再谈和。你如能请孙夫人任行政院长,李任潮负责党务,一定可以一新耳目,振奋人心。”李当时表示同意,也进行过努力,但没成功。张治中竟没想到,在这样局势糜烂的时候,宋、李怎肯被拉下水?怎肯甘居李宗仁之下?而李宗仁也不见得真心愿意请宋、李出山。这件事被宋庆龄知道了,解放后史良有一次告诉张治中:“孙夫人对你的建议很不满意,说是你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劝蒋下野(2)
张治中是同年1月底回到兰州的,而北平不久就解放了,同时,中共中央发言人于2月6日发表关于和平谈判问题的声明,着重指出惩办日本及国内的战犯为和平谈判的必备条件。李宗仁看到和谈已有开始的可能,就不断给张治中去电报、电话催促,张被迫于2月22日飞回南京。
两到溪口(1)
当时的情况是很清楚的,一方面摆着中共所提的八项和谈条件,另一方面是蒋介石仍然牢牢地掌握实权,在溪口幕后操纵,李宗仁仅仅是个傀儡。李上台后曾呼吁美、英、法、苏调停中国内战,但遭到拒绝,又提出对国内的六项政治措施,包括释放张学良、杨虎城等###而无法兑现,感到脸上无光,牢骚满腹。在这种情况下,张治中动了去溪口的念头,于是便和李宗仁商量。李表示同意,并嘱咐张治中就内阁改组问题代他向蒋请示。
同年3月3日,张治中和吴忠信秘密坐飞机去溪口,屈武和我则从南京秘密坐火车至上海转海轮往宁波再去。我的印象很深刻,下车后先到蒋的故居。这是一座砖瓦木石结构的古老庄院,面溪背山。大门是砖砌的大圆拱门,进院内又是一个半圆门,我们被引进里面的候客室。
坐了片刻,我信步往里走,看到一大间木制厅堂,正面摆着蒋介石的祖先牌位。据说国民党文武官员到此都要行三鞠躬礼。我们在会客室坐了一会儿,就被招待到蒋介石的新居。新居离故居不远,枕溪卧流,一楼一底的洋房,虽不大,但洋气十足。张治中、吴忠信住楼上,我和随员住楼下,屈武则住到附近的招待所去。故居是封建味十足的庄院,新居是买办资产阶级的洋房,两者合起来,正符合蒋介石的身份,看来这不是偶然的。那天,蒋不在山下,却住到山上雪窦寺妙高台蒋母墓庐去了。墓庐是平房,就在墓附近,国民党文武官员到此也须到蒋母坟前鞠躬。
张治中、吴忠信第二天上山,一连和蒋介石谈了五天,下山后又住了三天,前后共八天,张把和蒋面谈的内容详细口授,由我记录整理。
张治中此行目的有三:其一是就中共所提八条向蒋摸底,为和谈作准备;其二是请示行政院长孙科辞职后继任人选的问题;其三是劝蒋出国,以便由李宗仁放手主持和谈。
关于中共所提八条,蒋介石并不太重视,谈话中只涉及一、二、三、四、八条:(1)关于惩办战犯问题,蒋、张、吴都认为无法接受,不加谈论。(2)关于改编军队问题,蒋还念念不忘他的所谓“军队国家化”,主张双方军队保持一定的比例,缩减到国防需要为度,三年之内完成。(3)关于政治体制问题,蒋根本回避了“废除伪宪法”、“废除伪法统”的提法,只表示同意实现民主化和多党的民主政治。(4)关于成立民主联合政府问题,蒋回避了中共所提第八条的主要内容,即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新政协,接收南京反动政府的一切权力,而表示同意三三制或六六制,使双方在政府中保持同等的发言权。另外,关于和谈代表人选问题,李宗仁原提邵力子、张治中、黄绍?NBD2E?、章士钊、彭昭贤、钟天心,中共方面反对彭、钟,蒋表示可于北方籍的立监委中遴选一人,结果挑选了向来办教育、政治色彩不太浓厚的李蒸。到3月28日,李宗仁又提了刘斐,凑成六人,中共表示同意。
关于行政院长继任人选问题,孙科坚持不干,并于3月3日提出辞呈,蒋表示可不勉强。李宗仁提出何应钦继任。蒋初坚决反对,并说何必一定要挑选与我关系深的人继任。但经李宗仁再三请求,张治中、吴忠信又从旁极力劝说,蒋才同意了。张治中于3月10日回南京,第二天就带了蒋给何的亲笔信,会同顾祝同、白崇禧一起到杭州劝何,何才勉强同意。同月12日何应钦正式宣布担任行政院长。
两到溪口(2)
关于劝蒋介石出国问题,蒋非常反感,反复说:“我是一定不会亡命的,我可以不当总统,但做个老百姓总可以自由。”这里又一次反映了张治中的天真,蒋介石怎么会甘心退出政治舞台?我们3月3日一到溪口,就知道俞济时带来蒋的侍从官一班人马在溪口照样办公,国民党的党政军大员络绎不绝地到溪口向蒋介石请示工作。有一天,我到招待所看望屈武,亲眼看见谷正纲、郑彦?NB14B?等人也住在那里。蒋一方面背后操纵一切,另一方面又虚伪地对张治中、吴忠信表示,他一定竭尽全力支持李宗仁,说李现在负的责任就是他的责任,李的成败就是他的成败。蒋介石甚至表示愿意和平,愿意终老是乡,终生也不愿再执政,云云。
何应钦就任行政院长后,一方面积极考虑阁僚人选,另一方面则忙于筹备和谈。曾以院长身份先后四次召开会议研究和谈腹案。参加者:首席代表张治中,代表邵力子、章士钊、李蒸(黄绍?NBD2E?不在南京,刘斐的代表身份还未发表),此外还有翁文灏、贺耀祖、黄少谷、彭昭贤等人,笔者担任纪录。地点是伪行政院一间小会议室,在院长室附近。
第一次会议,何应钦先作简单致词,然后由张治中详细介绍去溪口和蒋介石谈话的经过。提到中共所提八条时,张亦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并作了轮廓的分析估计。其中特别强调中共所提八条中的第一条关于惩办战犯问题,指出中共把它列为八条之首,并已先后三次公布战犯名单,2月6日又曾以中共中央发言人名义发表声明,指出这是“和平谈判必备条件”,足见中共之重视。但这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估计和谈中,它将会成为双方交锋的焦点,须详加讨论,预为之计。
第二次会议,继续充分讨论,并决定在大家发言的基础上草拟和谈方案,分甲乙两案:甲案偏重政治,乙案偏重军事,重点是立即停战,划江而治。均作为原则性限度,具体条件则视谈判情况而定。但到第四次会议时,大家又认为分甲乙两案无必要,只用甲案,乙案作为参考。同时考虑到中共方面坚持以八项条件为基础,态度十分强硬,恐怕先提对案不合适,因此改对案为腹案,作为内部掌握之用,至于国防部所提的意见和要求,仅作为和谈时参考。
此外还考虑到,和谈事关重大,而且局势变化急剧,为了适应实际情况,决定请二月间已迁广州的国民党中央决策机构,即中常会和中央政治会议迁回南京,并指派大员组成和谈指导委员会负责指导。
何应钦认为,和谈准备基本完成,同时国统区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不能再拖,而要求和谈的呼声更是日甚一日。于是在3月23日宣布内阁改组名单,接着24日就召开第一次政务会议,通过组织“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名单是:首席代表张治中,代表邵力子、黄绍〖FJF〗?NBD2E?、章士钊、李蒸(28日补刘斐),秘书长卢郁文,顾问:屈武、李俊龙、金山(已在北京)、刘仲容(同时为李宗仁的联络员),要求中共早日决定和谈的时间、地点,以便开始商谈。
3月26日,中共通过广播发表了和谈代表名单,以周恩来为首席代表,代表是:林伯渠、林彪、叶剑英、李维汉(后加聂荣臻),以齐燕铭为秘书长。特别声明以毛泽东1月14日《关于时局的声明》所提八条为基础,要求国民党代表携带为八项条件所需的必要材料,于4月1日到北平开始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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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到溪口(3)
中共广播一公布,各方面都活跃起来,不仅老百姓街谈巷议,报章刊物纷纷作各种报导和推测,国民党的立监委,尤其是各派系如C?C集团等,亦纷纷举行###,发表意见。卢郁文在张治中家召集代表团全体工作人员开会,对筹备工作进行了讨论,大家分头办理。
到同月28日,张治中告诉我,把上述和谈腹案和国防部意见用工楷抄写一份,29日他就带上了文件和屈武一起再飞溪口,向蒋介石汇报,30日才返回南京。
后来,张治中告诉我,在溪口两天和蒋谈了多次。蒋看了和谈腹案之后虚伪地说:“我没有什么意见。你这次负担的是一件最艰苦的任务,一切要当心!”分手时,蒋从妙高台一直送张到溪口,还重复地说:“愿意和平,愿意终老是乡!”
由溪口到笕桥飞机场,屈武和蒋经国同车,分手时小蒋狠狠地对屈武说:“文白先生太天真了!现在还讲和平,将来是没有好结果的,我看他会死无葬身之地!”回到南京时,屈武把小蒋的话告诉张治中。张老大不高兴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是要当面质问他、教训他的!”老蒋说一切要小心!小蒋说会死无葬身之地!两句话合起来看,就可以看出蒋氏父子对和谈的态度和居心!
张治中回到南京时天色很晚了,还马上找我口授了一个新闻稿,分送各报发表,主要是说蒋介石要和平,愿意终老是乡。用意是,一方面为和谈造成较良好的气氛,另方面对反对和谈的顽固分子施加压力,使和谈较易进行。但他没想到,这次到溪口,却引起了中共方面的严重抗议。
行期迫近了,张治中这时候的心情十分复杂,精神上十分痛苦。他一方面早已断定国民党政权必败,战与和都无济于事;但另一方面又和蒋介石的关系太深,如撒手不管,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一种感恩知遇的旧伦理观念束缚着他,一时不易解脱出来。于是只有硬着头皮承担下来。他的心情和态度,可以从下面一个插曲中看出。
飞赴北平前夕,上海《新闻报》的负责人,也是张治中的老朋友俞树立先生来见,笔者陪同晤谈。
“看来,当前确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您的看法怎样?”俞问。
“……是的,当前情势确实十分险恶。”张答。
“您看,现在才谈和,是否迟了些?”俞问。
“太迟了,从抗战胜利后,我就无数次地口头和书面向蒋总统进言,极力主张和谈,未蒙采纳。去年6月在西安,11月在南京,两次向他痛切陈词,还是没能说服他。他一再说:‘我现在不能和,要和,我就得下野,但是现在不是我下野的时候。’”张说完了,长叹一口气。
“您看和的可能性怎样?”俞又问。
“您知道,我是一生主和的人,对国内和平存着痴心梦想;但是当前形势太险恶了,我只能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张脸色忧郁,心情十分沉重。
“您不是到溪口去了吗,到底怎样?”俞问。
“一切方面,一切问题,都谈过了,临别时蒋从山上住处一直送我下山到溪口,一再表示愿意和平,愿意终老是乡。”张言下带点兴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您对中共的估计怎样?”俞问。
“形势太险恶了,我们很少有回旋的余地。中共的态度,从八条基础条件可以窥见一斑。我们只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了!”张的脸色又回复到开始的忧郁。房里的空气显得特别沉闷,使人有窒息之感。
两到溪口(4)
行期迫近了,代表团成员分两批飞往北平。3月31日,卢郁文率领大部分工作人员先行。张治中则应立法院邀请,向全体立法委员作和谈问题的报告,会场气氛很热烈,报告引来了热烈掌声。同日晚上,何应钦在他的官邸举行送行宴会,仅一桌,参加者六位代表,加上翁文灏、贺耀徂、黄少谷,笔者亦被邀参加。何应钦先举杯祝代表们一路平安,和谈顺利,并对大家的任务和辛苦表示慰劳祝贺之意。由于筹备工作早已全部就绪,有关和谈的各项问题亦已充分讨论过,所以席间并没有再谈及和谈的话。总的说,是兵败求和,形势太坏,大家当时的心情都是很沉重的。据我所知,这六位代表各自代表着不同的方面,带着不同的动机和目的,基本上是同床而异梦,并不是铁板一块的。
4月1日上午,六位代表和顾问、秘书等驱车至明故宫机场,伪立法院还特别休假半天,到机场送行。在京的国民党党政军大员亦多到机场相送。休息室内谈笑风生,气氛相当活跃。记得邵力子棋兴勃勃,和他人对弈,李宗仁、张治中旁立观战。
在中共强大的军事、政治攻势下,国民党内部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各行其是,但是对和谈都有一点共同的,就是希望划江而治,平分秋色,以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蒋介石向来把和谈作为反革命两手中的一手使用。他时刻不忘的是消灭共产党,绝不甘心于和平。所以张治中、吴忠信3月上旬在溪口向蒋陈述意见时,希望能够确保长江以南若干省份的完整,由国民党领导,如东北、华北各地由中共领导一样时,蒋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他又考虑到形势太坏,能否做到没有把握,所以还向张、吴说:“我们虽然想保有若干完整的地区,彻底实行三民主义,可是共产党是不愿我们这样做的,同时我们也不容易做到。”在谈到何应钦组阁问题时,蒋更赤裸裸地说:“现在是备战求和,仍然以整饬军事为主,不宜分心!”当时蒋的心腹参谋总长顾祝同曾向蒋建议,将长江以北、黄河以南的残部全部撤至长江南岸,编组成若干强大兵团,防止###渡江,以确保江南半壁。同时把江南各军、师管区的新兵迅速编组成二线兵团,以备最后决战。蒋同意了,并把防守江南的任务交由汤恩伯负责,编组二线兵团则由顾祝同负责。
以张治中为首的国民党代表团赴北平谈判登机时的情景在蒋介石授意下,不但军事上作划江而治的准备,政治上也是同样的配合。从3月26日中共广播决定4月1日在北平开始和谈的消息后,南京、上海等地,以C?C为骨干的各种团体纷纷举行###,以各种名义如“全国和平促进会”、“国大代表上海联谊会”、“留穗立法委员联谊会”、“国民党中央执监常委及政治委员谈话会”等,大肆叫嚷什么“国体不容更易”,“宪法之修改必须依法律程序”,“战争责任问题应毋庸议”,“政治民主化、经济社会化、军队国家化,仍应遵循不变”,“无条件停止一切战斗行为”等,以为这样就可以造成一种气氛,对中共施加压力,为实现划江而治做后盾。
至于李宗仁,在和谈问题上,和蒋介石有同有不同。希望划江而治是相同的。他曾对刘斐说:“我想做到划江而治,共产党总满足了吧?只要东南半壁得以保全,我们就有办法了。”
对备战以求和也是相同的,他曾对唐生智说:“能战才能和,和时才能对等。”他幻想的是“对等的和平”,而不是他对国民党和谈代表所说的“只要你们同意,我就同意,纵然在和谈条件不利的情况下也愿签字”。但在和谈的动机和目的方面,蒋介石与李宗仁大不相同。蒋希望在划江而治之下,积蓄力量,向中共反扑过去。李则希望在划江而治之后,联美、联苏、联共以压蒋,取而代之。所以李宗仁一方面通过傅泾波、司徒雷登向美国乞求军火,计划武装桂系部队;另一方面又派人拉拢苏联驻华武官罗申。他交给刘斐的任务,就是要他到北平后见机行事,联共压蒋。李认为,全国人民主和,立法院支持他,美国政府支持他,苏联不反对他领导和谈,只要把中共联络上了,就可以利用这几方面的力量来压蒋。
两到溪口(5)
至于六位代表,张治中和邵力子同蒋介石的关系很深,黄绍?NBD2E?、刘斐属桂系,李蒸派系色彩不浓厚,章士钊属社会贤达。他们对和谈的态度也各不相同。章在同年2月间以上海人民代表团名义,邵以个人名义到过北平,心中早已有数,知道划江而治不可能,而且已作好不回南京的准备。张治中长期参加国共和谈,对国民党军政腐败有深刻的认识,照理也是心中有数的,他离南京前对友好和笔者已表示此行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是他和蒋的关系太深,所以仍然作划江而治的梦想,在溪口时也是这样和蒋介石谈的。黄绍?NBD2E?和刘斐则是受李宗仁之托,当然希望能取得划江而治的结果。
中共所提八条,是要彻底摧毁国民党的反动统治;而国民党方面则作隔江而治的美梦,双方可谓南辕而北辙,和谈失败是早已注定了的。4月4日,毛泽东发表《南京政府向何处去》一文,明确指出:“不管你们签字与否,人民解放军总是要向前进军的。”这不啻给蒋介石等人以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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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抵北平(1)
以张治中为首的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于4月1日上午由南京起飞,下午三时到达北平。一下飞机,看到迎接的人不仅寥寥可数,连一个中共代表都没到场。经过介绍,才知道来接的有中共代表团秘书长齐燕铭、北平市府秘书长薛子正和一些其他人。我当时觉得很纳闷。原来设想首席代表周恩来会来接,现在连一个代表都没有,心下实在有点狐疑。同时,大家随身的简单行李还要检查,心下颇感不快。代表和工作人员一起被接到六国饭店,又看到“欢迎真和平、反对假和平”的标语。这几件事凑在一起,我的疑团更大了。
1949年4月1日国民党和平代表团到达北平(左起:刘斐、章士钊、张治中、黄绍?NBD2E?、邵力子)从郊区机场进到市区,发现一个引人注意的奇特现象,就是锣鼓声声,秧歌阵阵。出于好奇,到六国饭店一放下行李就跑到街上看个究竟。原来是群众自发地跳秧歌,庆祝解放。三街六巷,到处人流如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各种不同服装的,在大街上尽情地扭动,人人汗流满脸,喜形于色,兴致之高,热情之盛,难以形容。为什么人们如此兴高采烈?这使我联想到大革命时代,当国民革命军每到一地,群众箪食壶浆、争来欢迎的景象。这是解放区的新气象,使我们内心触动很大。
1日晚六时,中共代表周恩来等六人来六国饭店看望南京和谈代表,并设便宴款待代表团全体人员。饭后双方代表即开始商谈。商谈采取分头、个别对话的方式。周恩来、林伯渠和张治中、邵力子对谈。
与周恩来的争吵
这次交谈,据我事后从张、邵口中所知,谈及三方面的问题。
周恩来一开始就以极其严肃的态度质问张治中:“你为什么离南京前到溪口去见蒋介石?”
这样突如其来的质问,使张治中蓦然一惊,正想加以解释,周接着说:“你这种做法,完全是为了加强蒋介石的地位,起了混淆视听、破坏和谈的作用;同时也充分证明了蒋介石的所谓下野是假的,他还在幕后操纵控制!”张治中急忙反复解释:“我不能不去溪口。是我自己要去的。既不是蒋叫我去,也不是李宗仁要我去。我所以要去,一则想到蒋虽然下野,实力还是掌握在手上,我们虽然接受以毛主席所提八条作为和谈基础,但蒋究竟同意到何等程度,我不能不摸个底,才好进行商谈。二则蒋虽然不当总统,但还是国民党的总裁,我们六个代表中除章行老(章士钊字行严)外,其余都是国民党员,也有义务去看望他。也不好全都去,我是首席代表,只好我去口罗。三则近来京沪间一些人纷纷发表言论,提到很多主张,给和谈制造障碍,我去溪口并且在回南京后马上发表新闻,对这些人起到威慑的作用。
蒋既然表示愿意和平,愿意终老是乡,一切交由李宗仁主持,这些人就不敢反对了。”张的反复解释和补充,没能使周恩来满意。周最后说:“不管你怎样说,只能说明蒋介石还在发纵指示,说明你们不是真要和平,这种由蒋介石导演的假和平我们是不能接受的。”张感到反复解释无效,也就动了一点感情,引起双方的争执。以后在另两次不同的场合下,周还一再提出责难。张在解放后写回忆录时还对笔者说,中共对我去溪口反应如此激烈,实非始料所及,这件事对和谈的情绪是实在有影响的。我认为,这段经过反映了周恩来严肃的原则性,中共代表不到机场迎接和六国饭店张贴的标语,是绝非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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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抵北平(2)
1949年4月,以张治中为首的国民党代表团到达北平与以周恩来为首的共产党代表团进行和平谈判。图为谈判会场左前方站立者为周恩来,右前方坐者为张治中其次,谈到和平问题。周恩来问:“我们的广播你们听到了,你们带来了为实施八项条件所必需的材料吗?对和谈有何具体的意见?”张治中答:“我们没有具体的方案,想听听你方的——当然这是以八项条件为基础。”周说:“这是前提,是没有疑义的。我们设想,采取今天这样个别对话的方式,充分听取你们的意见,如果可能,经过三四天的商谈后,然后在五日左右提出成熟的东西,让双方讨论。当然,你们也已意识到形势发展得很快,全国人民渴望和平,国际上除美帝及其追随者外,也都希望中国出现和平,这是不能再拖延的。”
然后双方谈到国际形势和外交政策。主要是张治中谈了他一贯的看法。而周、林、邵未作表示。张的话大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轴心国失败了,同盟国也感到精疲力竭,各国政府都希望有个比较长期的和平,以便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全世界人民更是厌恶战争,渴望过和平的日子,中国也不例外。和平,是世界大势所趋,对中国人来说,和平统一比什么都重要。我们这次到北平来,就是抱着一片真诚来争取国家和平统一的。不过,国家和平统一之后,最重要的是有正确的外交政策。我认为,国民党失败的原因很多,但主要的是长期以来奉行一条一面倒亲美的错误外交政策。我主张,我们今后要实行美苏并重的外交政策。就是说,亲美也亲苏,不反苏也不反美,平时美苏并重,战时善意中立,以亲美又亲苏的美苏并重来消除美苏的对立,促进美苏的合作,使中国成为美苏关系的桥梁。这对中国有利,对美苏有利,对世界和平也有利。别的不说,就单从军事观点来说,如果在美苏对立中,中国不能保持善意的中立,联合美国对抗苏联,则美国为了支援中国,必须调动大量的海陆空军横渡太平洋到中国大陆,这样,中国就成为美国的负担。反过来说,如果中国联合苏联来对美作战,苏联为了支援中国,也必须出动大量的军队越过遥远的西伯利亚来援助中国,不但是苏联的负担,而且使苏联陷于东西两面作战的不利局面。所以中国处在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我们应该好好运用的。但是,归根到底,还是首先要谋取中国的和平统一,国家不和平统一,是谈不到实行这个外交政策的。
会晤毛泽东(1)
从同月2日至7日,双方代表继续个别对话交换意见。在此基础上,毛泽东主席在香山分别会见了国民党的六位代表和秘书长,第一天,张治中;第二天,邵力子与章士钊;第三天,黄绍?NBD2E?与刘斐;第四天,李蒸与卢郁文。事后张治中曾两次向我谈到他会见毛主席的情形。
毛泽东一见到张治中,就满面笑容地同他握手说:“谢谢你1945年到重庆时的热情接待。”
然后问到张的身体和家人可好。张治中告诉我,那天谈的话很多,他根据“和谈腹案”以及在溪口同蒋介石谈话的内容谈了一些意见,涉及以下几点:
1?关于战犯问题,张一再说蒋介石已经下台,一切交由李宗仁主持,并且明确表示愿意和平,愿意终老故乡,终身不担任国家职务,为了便于和谈进行,希望战犯问题不要写入和平协定条文。毛泽东表示可予考虑宽大处理。
2?关于组建联合政府问题,张提到重庆政协的政治民主化原则及当时达成协议的具体方案,如按此办理,国民政府当将权力移交给新政府。毛泽东表示:“联合政府还不知何时成立,或许要两三个月都说不定。在这段时间,南京政府应当照常行使职权,不要散掉了,不要大家都跑了。”
3?关于今后建设问题,张表示国民党执政二十多年,没能遵循孙中山先生遗教进行建设,我们愧对国家人民。今后是你们执政了,你们怎样做,责任是重大的。毛泽东说:“今后,我们大家来做的,大家合作做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共同一致来结束战争,恢复和平,以利在全国范围开展伟大的生产建设,使国家人民稳定地进入富强康乐之境。”
末了,毛泽东问张治中对今后建国有何意见。张详细地阐述了他的关于外交政策上的美苏并重主张。其内容除了上述和周恩来所谈之外,还作了以下补充,大意是:
(1)抗日战争胜利后,在国民党政权中占统治地位的是亲美派反动集团。他们的一面倒亲美、死硬反苏的错误外交政策,是一个致命的赌注,给国家民族带来严重的灾难,不仅危及国家民族的命运,而且影响到远东的和平。因此,我坚决反对一面倒亲美,主张美苏并重,就是亲美也亲苏,不反苏也不反美,平时美苏并重,战时善意中立。概括地说,就是国共合作,美苏协调。实现国共团结以促进美苏协调,通过美苏协调以促成国共合作。中国在东方处在很好的地位,我们要善于利用这种地位来促进美苏在远东的合作关系,来保证远东和平,促进世界和平。
(2)中国太大了,在未来国家建设中,光靠苏联不够,还得从美英等国去争取援助。光靠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行。
(3)现在世界交通日益发达,各国人民贸易往来,有无相通,是正常的事,我们要和所有国家做生意,而不能像满清时代那样闭关自守,一律排斥外来的东西。
这里应该指出的是:张治中这种外交上平时美苏并重,战时善意中立,不愿因中国关系使美苏关系复杂,拖美苏下水;并通过中国的缓冲,使美苏关系缓和,以促进远东和平以至世界和平的主张,是一种独立自主的外交主张。他主张外交上美苏并重,而不是政治上美苏并重。政治上美苏并重是一种中间路线,外交上美苏并重是一种策略,是为了达到政治上的目的而采取的一种策略,这中间是有显著区别的。
李宗仁与毛泽东的电报往来
从4月1日至12日,是双方代表不断对话商谈的阶段,在这段时间里,还有三件比较重要的事。
会晤毛泽东(2)
第一件是李宗仁和毛泽东来往电报。李电4月8日发出,经张治中转送毛泽东,主要用意三点:(1)表示谦和的诚意,自称“排除万难,决心谋和”,“今日所冀,惟化干戈为玉帛,登斯民于衽席,耿耿此心,有如白水”。(2)关于战犯问题,“宗仁凛于战祸之惨酷,苍生之憔悴,更鉴于人类历史演成之错误,因以虑及和谈困难之焦点,原秉己饥己溺之怀,更作进一步之表示:凡所谓历史错误足以妨碍和平为所谓战犯也者,虽有汤?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辞”。一句话,希望取消八项和谈条件中的第一条。(3)针对八项条件的二至八条说:“至立国大计,愿遵先总理之不朽遗嘱,与贵党携手,并与各民主人士共负努力建设新中国之使命。况复世界风云,日益诡谲,国共合作,尤为迫切。为彼此同守此义,其他问题自可迎刃而解。”一句话,如果国共合作,遵守孙中山遗教,一切问题都可不提。
毛泽东的复电,主要内容也是三项:(1)强调八项条件,“双方既然同意八项条件为谈判基础,则根据原则以求实现,自不难获得正确之解决。战犯问题,亦是如此。”这是原则性。
(2)是灵活性,“总以是否有利于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之推进,是否有利于以和平方法解决国内问题为标准,在此标准下,我们准备采取宽大的政策”。(3)建议“早日成立和平协定”
。
从上述电文看,内容针锋相对,距离甚远,但并未关闭谈判大门。
第二件是国民党反动派继续为和平设置障碍。何应钦转来国民党中常会三次会议的要求:“(1)双方军队立即停战,各守原防,静候整编;(2)国民党的外交政策符合独立自主、促进国际合作、维护世界和平的原则,不能改变。(3)中共应停止暴力行为,尊重人民的自由权利,生命财产。(4)政府之组织及其构成,应以能实行上述要求为条件。”从上述电文看,可以看出反动派昏聩无知,垂死挣扎,李宗仁、何应钦亦无力决定和谈条件。
第三件是张治中到北平后,综合各方情况,认为李宗仁虽别有用心,但确有求和之意,而蒋介石在溪口幕后操纵,则即使和平达成协议,李亦无法采取行动。蒋留在国内,终属和平的最大障碍,因此反复琢磨之后,给蒋去信,详细分析蒋介石出国的利弊,劝他下大决心,早日成行,勿作和谈的障碍。信由屈武带南京托由吴忠信转呈,蒋介石未予置理。
从4月1日至12日,从双方代表商谈中,从各方面的接触中,从无休无止的秧歌队伍中,从报刊传来的国内形势中,我们受到熏陶和启发,思想感情逐渐由触动而走到质的变化。解放区和国统区的鲜明对照,说明了人心的向背,指出了时代的趋向,对新事物和人,由陌生、好奇而感到可爱可亲,是代表团成员的一致变化。
和谈正式会议
到同月12日,双方商谈已基本结束,中共方面提出了《国内和平协定草案》送给张治中,并言明即日晚召开双方代表会议讨论决定。张立即召集全体代表、顾问、秘书开会研究。大家的思想感情虽然已有初度变化,但到底未经彻底改造,所以当大家看到听到这个草案后,其第一概念是:完了,和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不但从具体条件看,和南京方面所希望的“划江而治”、“平等的和平”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而且从全文的措辞和语气看,充满了“降书”、“罪状”的斥责,南京政府怎么可能接受。
会晤毛泽东(3)
不过,事已至此,国民党方面的全体代表不得不逐条逐款加以研究,提出一些修正意见,准备送给中共代表团。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沉重地压在大家的心头,时间似箭般飞逝,我们怀着沉重、失望和苦闷的复杂心情在晚上九时前到达会场。
这是一栋高大、宽敞、华贵而又幽静的封建遗物——中南海勤政殿。大厅中间横放着一长排条桌,两端是双方首席代表的座位,两旁则分坐双方代表。长桌两端的后侧还各有三张小条桌,是双方列席和记录人员的座位,布置简朴,但气氛异常严肃。
会议没有固定的程序,在双方首席代表同意会议可以开始后,首先由中共首席代表周恩来提出《国内和平协定草案》,并作了详细的说明,主要是:
首先,明确战争的责任在南京政府。南京政府自执政以来,背叛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与三大政策,肆行###;尤其自1946年以来,撕毁两党一切协定、协议,发动全面内战,使全国遭受空前灾难,已完全丧失人民信任。国民党部队已为人民解放军所彻底击败,愿以毛主席所提八项条件为基础进行谈判,因此在双方同意的《国内和平协定》中,首先要明确战争的责任。
谈判桌前周恩来在发言第二,关于战犯问题。主要战犯必须严惩,但不限任何人,只要能“认清是非,幡然悔悟,出于真心实意,确有事实表现,因而有利于人民解放事业之推进,有利于用和平方法解决国内问题者,将取消战犯罪名,给以宽大待遇”。
第三,国民党召开的伪国大是违背政协决议的,因而是非法的,它所产生的伪宪法也是非法的,它所规定的伪法统理应废除。
第四,国民党现在所保有的陆海空军、各军兵种、军事机关、军事学校、工厂、后勤机构,一律加以改编,其拒不服从者,即加以###。为完成此艰巨任务,特组设整编委员会。
第五,改革土地制度。全国农村封建土地所有制均应进行改革,解放军到达地区,先减租减息,再行分配土地,解放军未到达地区,南京各级政府应保护各地农民组织及活动,不得加以妨碍。
第六,凡国民党政府对外签订的一切条约、协定以及文件档案,一律移交联合政府审查,其中凡对国家不利,尤其出卖国家权利的,分别予以废除、修改或重订。
第七,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协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南京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在联合政府成立前,南京政府应准备交代;解放军一开进,即实行军管,除反动分子之外,对广大公教人员和官兵绝不使流离失所,对进步分子、有用人才,还给予出力机会,对生产机构悉予保存。
周恩来最后说,我们对以张文白先生为首的代表团寄予极大希望,希望同意和签订这个协定草案,使和平得以实现,问题得以解决,一定为全国人民所永远赞许。
然后,南京政府首席代表张治中发言,大意是:
1?关于草案的前文,我们认为国民党违背了孙中山先生遗教和政策,是战败了。我们愿意以诚意承认错误,以勇气接受失败,不过对过分刺激的语气希望减缓些。
2?关于战犯问题,中共方面是大大让步了。不过我们希望改为:“凡今后拥护和平者,可以给予宽大待遇,背叛和平者,才应追究。”我们代表团诚意谋和,不想为此使会议陷于僵持。
3?关于废除宪法与法统问题,我们无不同意见,只希望作文字上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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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晤毛泽东(4)
4?关于军队整编,原则同意,但具体方法步骤上希望修改:第一,双方军队各自在各自防区内改编,在联合政府未成立前,不受单方面的指挥。第二,具体的改编办法,应另文详细规定,不必定入协定之内。第三,分两阶段进行,其负责机构,前阶段可名为监督或监察委员会,第二阶段才名为整编委员会。
5?关于没收官僚资本,改革土地制度,废除卖国条约,我们原则上完全同意,这是早应这样做的,现在由你们提出,我们十分惭愧!
6?关于召开政协会议,成立联合政府,我们没有原则上的异议,但条文中规定南京和各级政府在联合政府成立前,一切须服从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领导,这样,后者将被看成是太上政府,希望考虑。
7?关于永远根除内战,保证永久和平,建立民主、统一、富强的国家一节,条文中,尤其毛泽东主席和我的谈话中反复强调,我认为非常正确。我今天固然代表政府和中共商谈和平,但本人向来是中共的朋友,在中共代表团诸先生面前,不想说什么恭维的话,但我愿意提醒各位:国民党政权当然是完了,今后责任落在你们肩上,我谨以至诚至敬之心,希望中共能领导国家,达到独立、自由、民主的目标,建立国家臻于富强康乐之境。
会议延至二十三时十五分休会,双方同意会外继续协商。
4月14日晚上,中共代表团送来《国内和平协定》的修正稿,作为定稿,不书“草案”字样。晚上九时,双方代表团再次在勤政殿继续开会。
首先由中共首席代表周恩来发言,对协定修正案作了详细的说明,主要表示:
1?我们对南京政府提出的修正意见,凡是对推进和平事业有利,与中国人民解放有利的,都尽量采纳,应该妥协的都尽量妥协,写成这个最后定稿。
2?我们作了两个让步:第一,在联合政府成立前,双方机构采用合作办法,以解决一切过渡时期的问题。第二,军队整编委员会,不冠以由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指挥字样,就是说,军事整编,双方合作;政权方面,互相协商,但是解放军渡江和军队改编两点,我们不能让步,否则违反八项条件的精神原则。
3?关于军队的集中整顿与改编,南京代表希望分两阶段进行,由双方各自负责,然后交由整编委员会统一处理。这是原则性问题,国民党打了二十多年的内战,靠的是反动武力,这个武力如不彻底消灭,另行改组,则内战仍无终了之日,这点我们是不能退让的。
4?关于解决军渡江接收地方政权问题,南京政府代表提出暂时行使政权,等到联合政府成立才交出来,这也是个原则问题。军队是政权的先遣代表,北伐时就是在国民革命军中设政务委员会,军队所到,旧政权即予接收,新政权即行成立,这次人民解放革命运动,也不能例外。
5?南京政府代表提出的修改意见,我们已接受了二十多处,主要的如战犯不提名单,“元凶巨恶”、“首要次要”等字样也删去;带刺激性的字眼如“反动分子”、“贪污分子”等字样也删去;关于军队整编,已把“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去掉,改成“国民政府应协助人民解放军强制执行,以保证改编计划的彻底实施”。
6?南京政府代表多次提出要求马上就地停战,我们没有同意,只同意协定签字后永无内战,并愿意和谈期间暂不渡江。我们希望南京代表能说服南京政府毅然接受这个协定,并欢迎李德邻先生、何敬之先生、于右任先生、居觉生先生、童贯贤先生能到北平来参加签字仪式。
会晤毛泽东(5)
最后我们正式宣布说,这个协定是定稿,是不能改变的,南京政府同意就签订,但无论签订或不签订,到本月20日为止,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立即渡江。
周恩来首席代表最后的宣布,有如天空中的一声霹雳,使国民党的代表们感到万分震惊!但是情绪又很快安定下来,意识到这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原无足怪,心情马上转变为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中国问题将由此得到解决,中国人民几十年来的沉重灾难将由此得到解脱;惧的是个人今后怎么办?命运难于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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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的话
接着,张治中首席代表发言。他谈的不是对这个《国内和平协定》的意见,而是抒发自己的思想感受。有如下一些沉痛的话:
“国共两党的斗争,到今天可告结束了。谁胜谁败,谁得谁失,谁是谁非,当然有事实作证明,将来亦有历史作评判。
“孙中山先生去世二十四年了,我们还没有把中国变成自由、平等、独立的国家,我们的同胞,在国外受人家的鄙视、轻视,我们实在感到惭愧和耻辱!
“近几年,国民党以国内第一大党的地位,对待中共实在太狭隘一点,胸襟和态度都狭隘,应该首先作一个自我反省,认识错误,感到惭愧,转变过来。
“今后世界的前途,我们对继往开来的历史责任,实在远大得很,我们应该适应时代,创造时代,使中华民族永远自由独立于世界之上。
“祝愿两党过去的一切芥蒂、一切误会、一切恩怨,永远结束,过去的让它过去,我们极愿把眼光放远些,胸襟放宽些,来迎接这个时代,共同担当伟大的新的历史使命。”
最后,张治中还说:
“打个比方,国共两党之争好比兄弟之争,同是中国人,同是一个民族,今天谁吃了亏,谁讨了便宜,不必太认真。大哥管家管不好,让给弟弟管,没有关系,便宜不出外。做大哥的不但对于弟弟的能干,能担当重大责任,表示敬重、高兴,而且要格外帮助他,使他做好。
这不但站在兄弟的立场应该如此,就是基于人类之爱、同志之爱、同胞之爱、民族之爱,也应该如此。我们同一民族里,兄弟手足里,出来很好的兄弟,有能耐、有魄力把家当好,使全国人民得到解放,使国家得到独立自由,使邻家看得起我们,这是一家子的光荣,也是做哥哥的光荣。”
周首席代表对于张治中这段话,马上加以纠正说:
“刚才文白先生对于兄弟的比方,如果指两个代表团的立场,那么我们都是为和平而努力的,我们很愿意接受。过去大家虽有不对,今后仍可以一道合作。但如果拿过去国民党二十多年来,尤其两年又九个月的蒋介石朝廷,小到四大家族和一切死硬派,这就不是兄弟之争,而是革命与反革命之争。当年孙中山先生对清朝那拉氏的斗争,对袁世凯的###,对曹、吴的声讨,就不是兄弟之争,而是革命与反革命之争;说是兄弟之争,孙中山先生是不会同意的。对于这一点,中国共产党不能不表示它的严肃性。”
全体代表会谈至此结束。南京政府代表团回到住处,连夜开会充分讨论,一致认为中共已经作了很大的让步,从全文看,虽然条件高些,但如能了然于“战败求和”、“天下为公”的道理,不囿于一党一派的私利,以国家元气、人民生命财产为重,则惟有毅然接受。最后大家推黄绍?NBD2E?代表、屈武顾问把协定带回南京去,说服南京政府接受。
黄、屈于4月16日由北平飞返南京,即往见李宗仁,白崇禧在座。他们听了黄、屈的汇报,看了《国内和平协定》全文,李宗仁表示犹豫,白崇禧则极力反对,顾祝同火速把协定送溪口呈蒋介石。蒋看后拍案大骂,说出了两句不伦不类的热昏话:“文白无能,丧权辱国!”
国民党中常会随即发表声明,表示:“绝对不能接受!”李宗仁、何应钦则立即给南京代表团来电,表示协定不能接受,请建议中共签订暂时停战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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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居北平(1)
到4月21日凌晨,忽听街上一片“号外,号外”之声,原来毛主席、朱总司令已下达命令,指挥百万大军于21日凌晨先后于铜陵、江阴数处渡过长江,所谓长江天堑已被英勇的人民解放大军踏在脚下!
张治中与国民党代表团成员邵力子(右一)、李蒸(右三)、张丰胄(右四)在北平中山公园是晚深夜十二时,接李宗仁、何应钦来电:“兄等此行劳苦,事虽不成,俯仰无愧。迎返代表团专机何时飞平请电告。”延至22日,张治中命我草拟电稿:“请于23日派机来平,预定24日回去。”并正式通知中共代表团。
究竟是回南京还是留北平,21、22两日就成为大家纷纷商议的话题。从态度上说,大家基本上都愿意留在北平,投向人民怀抱。只有张治中反复强调:“代表团是南京政府派来和谈的,和谈既然决裂,理应回去复命。同志们行动完全可以自由决定,但我是首席代表,不能不回去复命。”中共代表知道了,周恩来、李立三、林伯渠一起来劝驾,恳切挽留说:“这次商谈,活动紧张,大家都辛苦了,应该好好休息。双方代表团同意的《国内和平协定》竟为南京方面所拒绝,彼此都感到十分遗憾。目前形势发展迅速,国民党内部四分五裂,已全部崩溃,我们估计随着形势的转移,仍有恢复和谈的可能;即使退一步说,全面的和平办不到,但出现部分地区的和谈则是很可能的。这个协定还是有用的,请大家留下来吧。”对于中共代表的恳切真情,大家都认为有理,都很受感动,只有张治中还是反复强调他的“复命”的理由。周恩来至此,恳切地对张治中说:“你们无论回到南京、上海或广州,国民党的特务是会不利于你们的。西安事变时,我们已经对不起一位姓张的朋友(按:指张学良),今天再不能对不起你这位姓张的朋友了!”词意恳挚、温和而又坚决,使张十分感动。林伯渠和李立三也说:“过去在重庆、南京,谈判破裂后,我们代表并不撤退,保持未来和谈恢复的接触,现在挽留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到了23日,南京方面果然派了一架专机飞平,由于中共上海地下党工作的得力,竟然把张治中的夫人、女儿都接来了,张也就不好意思再说“复命”的话了。事后证明,周恩来的话是完全对的。重庆解放前,蒋介石指使特务把杨虎城全家杀了,连秘书全家也不放过。逃台以后,为了找失败的替罪羊,把追随他多年的原浙###陈仪、原武汉市市长徐会之、原参谋次长吴石等人都杀掉了。张治中、邵力子本来是蒋的反革命两手中和的一手的工具,蒋逃离大陆,和的一手失去作用,根据“飞鸟尽,良弓藏;?NBDC6?兔死,走狗烹”的规律,张、邵等人的使用价值已经消失,而作为替罪羊则很合适。所以张、邵回去,必将成为阶下囚,其下场不是杨虎城,就是张学良,而我,也不可避免地成了宋绮园了。至于周恩来说即使全面的和平不能获致,局部的和平还是可能的,不久,果然先后出现了新疆起义、绥远起义、湖南起义、四川起义、云南起义,虽然方式方法有所不同,但基本上都是根据《国内和平协定》的精神原则,这个国共双方代表一致同意的协定还是起到一定的作用。
北平和谈至此结束,一生奔走为和平的张治中将军,至此终结了他毕生的和谈历史,掀开了他为新中国建设而努力工作的灿烂的历史新篇。我跟随张治中将军亲历的三次国共和谈也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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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居北平(2)
1949年4月,国共两党代表团在北平举行和谈,国民党政府拒绝在和平协定上签字。在周恩来等的挽留下,首席代表张治中(右一)决定留在北平在六国饭店将近一个月的紧张生活中,我和中共接待人员逐渐建立了感情,增进了相互了解,临别时他们希望我留点纪念,我为他们题了三首小诗:
(一)
如萍浪迹到天涯,奉使虚随八月槎,
南北终更新法统,炎黄他日庆一家。
(二)
胸中邱壑见鸿沟,肉食焉能与共谋?
坚臼异同应有界,是非原不待千秋。
(三)
南望烽烟遍百津,焦心日日复年年,
功成一战虽不朽,万里河山生野烟!
临分手时,我还和他们说了几句带感情的话,我现在的心情是,“事如春梦了无痕”,愿过去的一切,随无情流光而永远消逝,愿今后的一切,另写生命史上的新篇。
北平和谈过去五十五年了,当时我是血气充盈的壮年人,如今,已成白发盈头的90老翁,每忆前尘,历历在目,不禁百感交集,热泪沾襟!
毛泽东与张治中在香山的单独谈话(1)
1949年4月1日,张治中以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首席代表的名义率领代表团由南京飞抵北平。时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住香山双清别墅,8日单独接见张治中,毛、张谈话连吃饭,近三小时,周恩来副主席在座,内容十分重要。后来我为张代笔撰写回忆录时,他把谈话经过详细地告诉了我,我当时有记录,概要如下:
毛一见张,就马上起立紧握张的双手,满脸笑容地说:“谢谢你在重庆谈判时的殷勤接待,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过我很抱歉,当时你用上等好酒席招待我,而你后来三到延安,我没办法,只好用小米招待你,很抱歉咧!”毛的态度有如老朋友久别重逢,使张感到十分亲切友好。“不敢当。当时从谈判到事务,一切都是和恩来先生商量好的,是他想得周到,我不过略尽地主之谊而已。”张谦逊地说。
“到这里后生活怎样?住旅馆方便吧?有什么需要和意见,请随时告诉接待同志。”毛诚恳地问。
“没有什么,很好,很好。”张说。
“这几天大家谈得怎样?”毛不多寒暄,直接进入本题。
“我已经和恩来先生谈了不少,涉及各个方面。同来的代表也和中共代表个别谈了很多。当然,分歧还是有的,需要慢慢来谈,好好协商。”张答。
“是的,国共两党从第一、二次合作到现在,经过无数次的商谈,有些问题当时得到解决,有些得不到解决就暂时搁下,有的当时解决了但事后又有反复,是需要耐心地慢慢协商的。
不过,主要的是双方要有诚意。现在中共方面已经表示诚意,因此事情就有了50%的把握,只要你们也有诚意,事情就比较好办了。”毛说。
“李代总统早就公开表示过以您在1月14日所提八条为谈判基础,我们当然以此为依据来谈,但事情总是复杂的。”张治中到北平前,曾两次到奉化溪口,就毛所提八条请蒋介石表示意见,进行了摸底。在南京时又由何应钦主持研究出《和谈腹案》九条,胸中早有成竹,现在是想先听取毛的意见。
“当前核心问题是和谈,和为贵,但我们不是为和平而和平,我们有其远大的目标,就是为着中国人民的解放和中华民族的独立,为着早日结束战争,恢复和平,以利在全国范围内开始生产建设的伟大工作,使国家和人民稳步地进入富强康乐之境。我们所提的八条也是环绕着这个远大目标而设想的。”毛对和谈作了一个概括。
“要和,也不能回避历史问题。国共两党的斗争已二十多年,谁是谁非也一时难以算清。为了实现和平,我们得现实些,战争罪犯问题和战争责任问题,看来是和平的两大障碍,我已和恩来先生、中共其他代表谈过,是不是可以暂时搁下,静待历史公断?历史终必会做出结论的,人民也终必会做出结论的。”张直接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重庆谈判以及随之而来的政协决议、停战协定、整军方案等都是你亲身参与缔结的,谁撕毁这些协议,谁首先发动战争,你比别人都清楚,这不是我们要提的要求问题,而是客观历史自行鉴定的问题,完全否定它们,全国人民是不会同意的。”毛坦率坚定地表示。
“国内的情形您是清楚的,国民党内部的情形您也不比我们知道得少,战犯名单和首恶元凶这些具体字样,希望所有的人都加以接受是很难很难的。主观要求是一回事,客观现实是另一回事,现实障碍不去,是根本无法获致协议的。”张委婉地加以解释,事实上是为蒋介石争些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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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与张治中在香山的单独谈话(2)
“原则上可以灵活些,我们是对具体的人作具体的分析和处理的。不问是谁,只要他能认清是非,幡然觉悟,出于真心实意,确有事实表现,因而有利于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推进,有利于用和平方法解决国内问题的,都可以给予宽大的待遇。至于文字规定,等到双方谈判得到协议,是可以量情斟酌的。”毛的话含有暗示性和伸缩性。
“希望形式上不提名单,对人则作具体处理,那么协议就比较容易达成。”张似乎不大放心,再补充了这两句,然后又说:
“恩来先生对我提到,由于国民党违背了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三民主义与三大政策,也就是背叛了孙中山先生的遗教,所以兵联祸结。对此,我们感到满怀惭愧,国民党的失败,确实症结在此。多年来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渴望和平能够实现,现在是双方隔江对峙,人民希望流血惨剧到此为止,希望国共双方约束自己的部队,化干戈为玉帛。”张希望宣布停战,划江而治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革命是必须进行到底的,不然人民不会同意。国民党二十多年的反动统治,人心失尽,必须引咎自责,以谢国人。至于何时渡江,如何渡江,双方代表团是可以协商研究的。”毛明白了张的用意,委婉地关上大门。
“从目前情形看,国民党的失败已成定局,国共两党的斗争亦将结束了。谁胜谁负,谁得谁失,谁是谁非,当然有事实作证明,将来亦有历史作评判。孙中山先生去世二十四年了,我们还没有把中国变成自由、平等、独立的国家,我们的同胞,在国外受人的轻视鄙视,我们实在感到惭愧和耻辱!作为一个革命党人,我们有诚意承认错误,有勇气承认失败,今后是您们执政了,您们怎样做?”张坦诚地说出了心里的话。
“不,不是的!是我们大家来做的,是靠大家合作来做的。我们知道,国民党内部也不是清一色的,其中有不少开明进步分子是不赞成独裁的,我们希望他们能和我们合作,一切真正主张和平的人,我们都欢迎和他们合作,而且希望他们多出主意,多提意见。”毛也坦然地说。
“今后怎么办?我倒有一个意见,不知您可愿意听?”张说。
“那很好,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毛说。
“抗日战争胜利后,在国民党政权中占统治地位的是亲美派反动集团。他们的一面倒亲美、死硬反苏的错误政策是一个致命的孤注,给国家民族带来严重的灾难,不仅危及国家民族的命运,而且影响到远东的和平,因此我坚决反对一面倒亲美,主张美苏并重,就是亲美也亲苏,不反苏也不反美,平时美苏并重,战时善意中立。我是一生坚持孙中山先生三大政策的,但在亲苏联共的总方针下,不妨在外交策略上美苏并重,保持同等距离。我曾经向蒋委员长反复建议过,可惜他犹豫不决,不能实行,不知您以为如何?”张试探地说。
“二次世界大战后,国际上分成以苏美为首的两大集团,互相对立,剧烈斗争。以苏联为首的是社会主义集团,以美国为首的是资本主义集团,前者是革命的、民主的、要解放全人类的,后者是垄断的、侵略的、压迫剥削穷人的,我们只能倒向以苏联为首的集团,而不能倒向以美国为首的集团。”毛扼要地说明。
“我的设想是从全世界局面出发的,现在中国在远东处在举足轻重的地位,成为美苏争夺的对象。如果我们能够采取善意的中立,那么对苏有利,对美也有利,对中国更有利。相反,如果中国不能采取善意的中立,联合美国以对付苏联,以军事观点说,美国必须调动大量的海陆空军横渡大西洋来协助中国,中国便成为美国一大负担;如果中国联合苏联来对美作战,苏联也必须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出动大量陆空军来协助中国,而且形成两面作战,在战略上说,是顶不合宜的事。所以我说,中国如能保持善意的中立,对美有利,对苏也有利。还不止此,中国善意中立之后,如政治上运用得宜,还可以通过国共合作以促进美苏协调,通过美苏协调以加深国共合作。这一长远的战略政略如运用成功,还可以保证远东的和平,进而有利于世界的和平的。”张具体地、详细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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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与张治中在香山的单独谈话(3)
“必须从根本上看到,两大集团的冲突,是根本的冲突,两大集团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一边是社会主义,另一边是帝国主义,当今之世,非扬即墨,不是倒向苏联一边,便是倒向美国一边,绝无例外,骑墙是不行的,第三条道路是没有的,我们反对倒向帝国主义一边的国民党反动派,也反对第三条道路的幻想。我准备写一篇专文,与你以及和你具有类似观点的人进行辩论,我们准备为此辩论一百年!”毛最后幽默地说。
“如您刚才所说,结束战争恢复和平之后,就要开始生产建设的伟大工作,使国家和人民稳步地进入富强康乐之境,就是说要进行全国性的建设,以中国之大,人口之众,建设不可能只靠自己,还得向外寻求援助。我认为,光靠苏联援助不够,还得向英美等国去争取援助才行,光靠任何一国都是不行的!”张换一个题目继续发表意见。
“在目前,这是一种幼稚的想法,英美统治者现在还是帝国主义,他们会给我们以援助吗?从鸦片战争以来一百多年的历史告诉我们,帝国主义只会侵略、压迫、剥削我们中国,谁曾见过哪个帝国主义者援助过我们?孙中山先生一生中向资本主义国家吁请过多次援助,结果落空,反而遭受打击;所以他临终总结经验,谆谆嘱咐大家要把目光转向‘以平等待我之民族’,而不要再上帝国主义者的当。我们在国际上是属于以苏联为首的一边的,真正的援助只能向苏联一边去争取,而绝不能把目光投向帝国主义的一边。”毛温和而坚决地向张解释。
“但是,我们还是要做生意。现在世界交通日益发达,各国人民贸易往来,有无相向,是正常的事,我们要和所有的国家做生意,尤其和发达的苏、美、英等国做生意,而不能像清朝时代那样闭关自守,一律排斥外来的东西。”张从问题的另一角度提意见。
“是的,我们要做生意,完全正确,生意总是要做的。大家须知,妨碍我们和外国做生意以至建立邦交的,不是别人,正是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洋行买办等人。我们要团结国内外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击破国内外的一切反动派,我们就有生意可做了。”毛进一步说。
“我们既然主张和平,既然要和各国建立邦交和做生意,那么我们就得注意态度,不一定对别人采取敌对或刺激的做法,例如我们最近对沈阳和上海的美国领事的态度,是不是会引起刺激?”张具体地提出问题。
“首先,我们要区分反动派与革命派的界限,对于国内外反动派不发生刺激与否的问题,你刺激它是这样,不刺激它也是这样。在武松看来,景阳冈上的老虎,刺激它是那样,不刺激它也是那样,反正它要吃人。我们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毛没想到张治中对敌友界限一时还不易区分清楚,所以严正地说明。
谈话至此,张治中告辞,毛泽东握手道别。
以后不久,毛泽东发表了著名的《论人民民主专政》等文章,对“一边倒”、“要做生意”
、“要国际援助”等问题,作了深刻的、系统的阐述,进一步回答了以张治中为代表的一部分人的疑问和主张。
当国民党反动派顽固拒绝中共提出的条件,使北平和谈彻底破裂后,张治中接受毛泽东、周恩来的劝告,留居北平。不久,毛对张说:“我们将举行新的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并成立中央人民政府,请你参加。”张说:“过去一个阶段的政权是我们负责的,今已失败成为过去了,我这个人也应成为过去了。”毛笑笑对张说:“过去的阶段等于过了年三十,今后还应从大年初一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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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与张治中在香山的单独谈话(4)
重新做起,在毛泽东的关心帮助下,张治中在新中国担负了许多重要职务,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
这次重要谈话距今已五十五年了,抚今追昔,颇多感慨!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一边倒向社会主义是正确的。社会主义是人类崇高的理想与制度,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但一面倒向社会主义,并不等于一面倒向苏联。苏联和中国具有明显不同的国情,采取不同的革命方式方法;在建设上,也和我们具有不同的特点、途径和模式,我们绝不能因为崇拜“老大哥”而亦步亦趋。过去曾长期一面倒向苏联,后果如何,有目共睹。
在思想体系上一面倒向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是正确的,但经济上呢?科技上呢?当时苏联的经济、科技,尤其是科技水平,除了个别方面外,一般都比先进国家落后十多年,甚至更多,我们也是不能完全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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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亲历的三次国共谈判全文阅读 作者:余湛邦 《我所亲历的三次国共谈判》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我所亲历的三次国共谈判全文阅读页面。
五 : 生命的低吟全文阅读 作者:阿默矢菊
生命的低吟全文阅读 作者:阿默矢菊 《生命的低吟》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生命的低吟全文阅读页面。
生命的低吟 作者:阿默矢菊
明天之前(一)
在那一天我知道病又犯了
没有人有我这般的运气,在生日这天被安排到医院体检,像赶场一样在一个个小门里进进出出,要在我身上按来按去,还有抽我的血,就是这样我还要心甘情愿的掏腰包,心甘情愿的接受医生和护士的无礼.
我不敢大声的咳嗽,刚才身边那个憨实的男人就因为这样被训斥了,我的嗓子眼像是在被蝼蚁践踏,而我只能放任他们,想快些做完逃出去.
我没有多在意,那个老医生已经看了我的心电图有一会了,我还要赶场,可不敢催她.
"你都不难受吗?"
她是这样问我的,旁边的眼睛都像长在我身上一样,我一时没反映,只是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或许她也不想等了,掏出白色的小本子,在上面写上了一排字,我这时候才知道出事了.
"医生,这影响出国吗?"
她不说话,旁边的护士说不耽误拿健康证,我就出去了.
高一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心脏不好,医生都说得很悬乎,我却从来没有感觉,或许是习惯了,妈妈说过这病不要紧,那就不要紧了.
寝室里一个女孩知道我的病吓了一跳,我安慰她说是老毛病了,以前治好了不过现在又犯了而已.
她不停的催促我去医院,让我去根治,原来她的妈妈和我一样,曾经在半夜发病,差点窒息.
我对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玩世不恭.
我知道或许有一天我的心会缺一个窟窿,但是真的不想别人这样说,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就不得不信了.
我不是一个勇敢或许是可以淡薄生命的人,我当天晚上就去网上查了,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无论是谁最想的都是活下去.在线和一位医生聊了起来,可他太忙了,我没有那种耐性,白度吧.
原来真的很厉害.但我的心在顷刻间反而平静了.
这不是不治之症,可对我而言,就是不治.
要住院,要开刀.
可我要出国.
不是为了什么而轻言放弃什么,只是,我的命运注定:
即使成功的死去,不能失败的活着.
不是想攀上高枝的鸟,只是为了那些因为我而一生悲苦的人们,我必须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我只能在高枝上吟唱,我要俯视那些曾经的苦难,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我头颅朝下.
今天是我的生日,以为至少妈妈是记得的,可是没有,抱着电话等到了半夜,还是没有.
跃问我感冒好没,我知道这是一份不经意的流言,即使我回答没有,即使我告诉他今天体检的事,他一样当作经过耳朵的一阵风.
有趣的是,我以前只要是一点小病小痛就爱找他,可以算撒娇,也被他称做任性.可今天突然想在他面前装一回,我回复他我没事,他在玩游戏,我也体贴的不再找他聊,可是,我掩饰不住的是内心的恐惧.
"如果我在某个夜晚就这样离开,你会怎么样?"
我知道他会伤心,也会继续像现在这样潇洒的活下去,也或许在有一天朋友告诉他我曾经暗恋过他的时候,他恍然大悟.但至少现在我在他的眼里是个莫名其妙就会发脾气耍性子的怪女孩.
21:34
他打电话来,在烧开水,聊了几句,不耐烦挂了.
23:15
他又打电话来,给我唱了一首歌,说他唱完我就要乖乖吃药.他就是这样一个傻子,不知道我现在根本都不用吃药,那些瓶瓶罐罐早就没用了.
可我还是为他心情舒畅.
没有直达车
出发站,终点站,没有直达车
是徒步还是转站?是留守还是向反方向走?
打开的不应该是地图
路标从来不写你要去的地方,那些名字都太熟悉
原来已经走过
阿婆说人生的道路只有走过的才是清楚的,前方只是黑暗
上哪列车在哪站转,又在哪个地方停止
我们能够决定的原来还有这么多
故意在手上画上一道口子,
那是害怕足印不够清晰,有些路太多人踩过太多人将要踩,如果一点也没有害怕自己忘了存在着的意义。
轨迹……
没有人报站,没有人看沿路的风景
留下或许是为了错过的血红罂粟
又或许只是腻味身边坐着同样一个人
下车,上车,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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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清明
又是一年清明,我今年不回去了,去年的这个时侯为一个突然的决定不惜多番转车回家,好像我早料知今天了……
金灿灿的油菜花近看真的不美,但远远的那一片一片总是让人心动
在乡间农田走过的孩子或许没有多少记得那金色的粉点落在身上的样子
傻傻的把水草折了又折,那是绿色妖姬的耳垂……
多少人的手里还会执一束白菊
那山坡上的两棵松树依旧葱翠
我徒步走过的地方,没有脚印,也不会在风中洒下属于我的花香
在画里走着,那墨汁是透明的,可那线线条条又那么清晰
不曾回首却也明白身后是怎么样的光景,和前面一样的。
清明了
笑声爽朗
生命在左 幸福在右
我用心房去承担这一切的重量
喝着熬好的排骨汤,听医生的话,把生命的责任装进左心房
妹妹在我的口袋里放了些什么,那种东西在世人眼里是必须的庸俗,可我的右心房里被塞得满满的叫幸福。
我知道自己还没有离开的可能,那些苦苦的汁水也不能把我的不安减轻一些
任性的想再多拽住一些,只是想最后一次再对这一个人
原来我的企图早就被发现了,所以我要变回沉稳的丫头
想大声的告诉我的心房,即使重重的很吃力的也要坚持
看见幼时玩伴的生命线慢慢的往回缩,看到亲人颤颤伸出什么也无力触碰的手
我没有权利让妈妈的额上再多出哪怕一丝皱纹,不能让外婆只身一人站在桥的那头无处期盼
也无权让妹妹的天空缺少了一块
所以被牵挂的幸福我慢慢的回味,把它们收进左边的心房,再慢慢转到右心房。
我知道自己对幸福还有另一层幻想
那一天在12号车厢我刻下一个名字,用泪水把划痕缝合
这个世上还有陌生人愿意递来纸巾,何况那些爱我的人我更不能去辜负,这不是我的权利
12号车厢里那个名字会在我回来的路上无数次的来回,无数次被忽略,自己卖出的脚步如果收不回就砍掉……那残骸回自己找到一个地方。
好想反驳,也好想去责怪,或许我该原谅,至少不该再有爱
但我左边和右边都开始拒绝,他们说我不悲伤我不可怜
回首处还有很多幸福
右心房已经感应到了……
暖暖的阳光里,同行的人很多。
后记:
对你,终于无所亏欠
你的好我用泪偿还了
两讫……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灰蒙蒙
大暑或许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过去了,在这不息的大雨中。
偶尔天也有消停的时候,但是他总是阴沉着脸
难道他也像我一样被禁锢了?他是天呀
我无法向他那样刮起狂风下起暴雨,让世界陪着他黑暗,电闪雷鸣让世界陪着他恐惧
那不是任性的孩子在发小脾气,我了解他爆发那一刻的无奈
他比这个世界更爱晴朗,爱白云绵绵的惬意
灰蒙蒙的,就像我明天要走的路
我想像他那样痛快
可我没有权利,依附着别人的小鸟不能嫌弃笼子的简陋
灰蒙蒙的,我睡去了
把迷茫与恐惧融进去
我睡去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听你说完
已经是凌晨了,原来你还没有睡,亮着的QQ头像我却不敢轻易去点击,如果你不是说不开心,或许我就会下线。
你的故事真的很长,那些你抱怨的烦恼在我看来却是你和她温馨的甜蜜。
我不是不懂如何去加油添醋火上浇油的破坏,可是是真的害怕你失眠。
已经被责怪玩得太晚了,已经被催促了几次,可是我还是想要听完你今天的故事,因为我烦恼的时候像这样被对待的。
早已经料知的结局,我还要是不是的回应,你为你们的明天担忧,我却睡意难捱。
说完了你的烦恼还在,我无力去消除多少。
只是聆听,换你一夜安眠书包网 www.61k.com
学会舍弃你要的
手心拽着东西才会安心,只有反复的确定才会相信。
只是曾经。
干涸已久的土地已经忘了曾经渴望的是甘露,如今凡是可以滋润的一切都接受
即是是血液,黑色的血液。
只是曾经。
放弃你,我很心痛,心痛那些为你消去的青春。
可我要的是可以独自迎风的明天……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最后的街头
那些旧的广告牌,那些新的人
大概已经都被埋葬了,是烈阳的刺目还是旭日的慈柔,都是没有意义的照拂
高跟鞋留下的最后节奏,记住的不是我的耳朵
我和手一起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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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淡淡的笑
嘴角上扬的弧度不能决定你幸福的多少,这是我昨天才明白的
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固执的挣个高低,看到地里的果子,觉得奇形怪状也是美丽。
为他担心了好几天,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北京过得怎么样,短信不回,我知道晚上一定能在网吧找到他,所以即使受不了旁边那个男人的烟味我还是等待着,最后还是等到了,聊了几句知道他手机不能发信息了,也知道他已经离开北京了,我舒了一口气。
很想告诉他,我在悄悄准备着离别的礼物,可他冷淡的回应只能让我把话放在嗓子后面,心不像从前那样痛了,因为自己心疼自己了。
他离开北京去了保定,那里有他的女朋友。那个女孩我见过,和他很合适。
如今的我不会再因为他说和女朋友在一起而心悸了,翘翘嘴角,让他玩得开心点。
我匆匆的就要下了,他也不挽留,他不会知道,那烟味使我不停的咳嗽,再这样下去胸口又该疼了。既然他心里的我已经是一个刚强的女孩,我又何苦现在脆弱。
离开的时候,身边的那个男人已经把烟熄了,看向我的时候还有些歉意。其实不怪他,网吧本就是这样的地方,我选择了就该自己承受的。
回去的路上帮室友买了一些吃的,和店老板交谈了几句,他笑得憨憨的。
月光正浓,我浅步小走,带着微笑,淡淡。
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故意喝那么多酒,在发现自己没醉的时候,那弯曲的影子让我痛苦,我开始不断的想把她摆正,因为我知道我应该直直的走下去。
身边的豆豆说我醉了,那我就像她说的那样吧,把嗓子扯高了,把高跟鞋狠狠的甩出去,搭上谁的背,又把红唇靠近某个谁
心里还是想着他,他的身边有另一个女人,我说过要放手的,她们说我醉了之后才清醒,是的,我在给他发完信息以后,把他送的手机扔了,扔的心痛到蜷缩。
我其实开始后悔了,因为我们都疲倦了,我羡慕朋友和他能那么轻松的聊天,现在我不可以了,他也不行了
青春总是招惹暧昧,可经不起暧昧
故意闭上眼去看太阳
清醒的时候去忘记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妻子的诱惑
我已经许久没有因为一部电视剧哭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成为别*子的可能,朋友给我算命说我完婚,虽说是玩笑话但我心里清楚我是个难缠的丫头,要找到让自己在一个月之后也不感到厌倦的人是见不容易的事。况且我也不想用这样的身体去祸害别人。
没有成为妻子,没有成为母亲,或许我还不是能够深刻了解它所要述说的爱与恨。
每个女人永远只是在爱着而不会去恨的傻子
我只做过女儿
一个被爸爸抛弃的女儿,一个为妈妈活着的女儿,一个说着恨却爱着的女儿。
没有人怀疑我的幸福,母亲为了我抛弃了财产,用青春和一身的病痛换来我生命的延续;继父也以我为豪,哥哥离开后我成了他家产的享受着。
所有人都没怀疑过我对亲生父亲的恨,的确,他的抛弃让我结束了婴孩时代让我在童年就知道该如何挣扎的生存。我活着就是要对他报复,用我的成功和幸福去报复他。
可是我没有恨过任何人,这是对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我只是个渴求爱的女孩
就像《妻子诱惑》里的爱丽
我讨厌世人自以为是的同情,他们自以为很伟大的同情。
在寒冬腊月我赤着脚跑在石子路上四处找人救妈妈的时候,那些人还在暖暖的被窝里呓语
有谁在我被人打骂的时候站到了我的前面
连家人都抛弃我的时候,没有吃穿的时候,我怎么没有了亲戚
还有谁知道我为了妈妈的梦想放弃的是自己的人生……
我对这个社会或许有很多的埋怨
可我还是感动那天晚上他站在我面前说他是我爸爸的样子
即是后来那成了笑话,
可我依旧会舍不得去怨恨
因为二十几年的岁月里只有那时候我的前面有了那面一堵可以依靠的墙
没有明白为什么我爱上跃
因为他让我虚荣,让我真的知道自己可以这样被关爱
给我一点爱就可以不再怨恨
即是恨也爱着
泪总在不知不觉的流,因为她们替我去恨了
因为我的身边还是空荡荡的
剪断 我发
她轻扫走那满地的发,我不自主的垂下来脑袋,原来我没有当初说得那么潇洒
身后他体贴的取出一缕头发,“丫头,第一刀给你留着呢。”
他或许是见惯了像我这样口是心非的人,已经看出我的不舍。
“扔了吧,我不需要。”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心狠。
既然已经抛弃,何必徒留残骸
剪断我的发不为剪断牵挂,
只为告别错的迎来我想要的,舍不了又凭什么去得到
能对自己狠的只有自己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迎着光
那个夜晚的风够冷
我独自走在路上,迎着光,
那微弱的光却是我唯一的坚持
胸口很难受,心脏不好,却像疯子一样跑了好久
只能拖着步子,迎着光
喘不了气
迎着光,
眼里至少是暖的,心可能就不再凉了
迎着光,
黑暗至少在身后我看不见
至少那些伤藏在黑暗里呀
所以我一直仰着头,迎着光
眼里满是黄色的水钻
身后的影子冷到蜷缩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为你我受冷风吹
梁静茹可以把悲伤的情歌唱的不经意,但你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喜欢听她唱李宗盛写的歌,或许带些极端,但却是恍惚之间的真实。
为你我受冷风吹,那些是与非都在问,可是真有几人真正关心。
我为他也在寒风中驻足,那些被撕裂的伤口都被包裹在大衣之下,没有人回去掀开它们。
何时我想带他去听一次演唱会
走上舞台,我会清唱:
为你我受冷风吹
寂寞时候流眼泪
有人问我是与非
说是与非
可是谁又真的关心谁
若是爱已不可为
你明白说吧无所谓
不必给我安慰
何必怕我伤悲
就当我从此收起真情
谁也不给
我会试着放下往事
管它过去有多美
也会试着不去想起
你如何用爱将我包围
那深情的滋味
但愿我会就此放下往事
忘了过去有多美
不盼缘尽仍留慈悲
虽然我曾经这样以为
我真的这样以为
为你我受冷风吹
寂寞时候流眼泪
有人问我是与非
说是与非
可是谁又真的关心谁
关心谁
会关心谁
谁会关心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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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枫叶红了
秋天叶子会黄会落,这是不可以改变的
我能做的只有盯着枫树瞧,这样是不是有些傻有些自欺欺人,却坚持了很多年。
我总说这个世界的黑暗与现实,告诫着别人,而自己却选择生活在幻想与希望之中
怀抱美好的梦,咀嚼着残留的甘甜,在幻灭之后开启另一个
我没有后悔过,这是真的,却不是因为我有多么聪明,只是太过倔强,披上大衣假装潇洒只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伤口,这就是我可怜的尊严,也是害怕面对失败的胆小鬼。
有的时候我很想念我老公,想念那些真心相待的朋友,感动也许只是为了一句话。
累得时候并不是无处可去,只是现实就是这样,没有谁真的可以为谁做些什么,有些事有些责任只有自己承担。
我不去首尔了……
老公啊,我压力真的好大,有的时候快疯了
我可以等到枫叶变红的时候吗?
作者题外话:我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他们的世界,开始独立承担了,或许很早之前我已经开始独立承担了,只是那时还有可以瞻望的人,如今望不着了
如果我有自尊
如果你有自尊……这是母亲对我说过很多话的开头,我明白在她眼里我是没有自尊的。
她希望我是听着脊梁过生活,她想她可以保护我。
而她从来不知道,我被她保护之下的伤痕累累……
如果我有自尊,我不该下跪
可是当母亲覆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唯有屈下膝盖才可以保住她那羸弱的身体
如果我有自尊,不该在饱受屈辱之后还要对他阿谀奉承
可是我是个寄生虫,没有他我无法活下去,我不相信那些励志故事,因为那些都是故事,我更相信的是钱,因为没有人会在我饥饿的时候给我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人支付我的学费,我不相信自己的双手能够创造多少东西。
灰姑娘靠的是仙女,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仙女,而我也没有灰姑娘那么善良
我没有自尊,因为那是扼杀我生命的东西,我对死亡从来没有恐惧
可是我的母亲还需要我,她把她美丽的复仇之梦赋予我的身上,而我没有权利让她失望
还有我可爱单纯的妹妹
那个傻傻的丫头还不知道眼泪是咸咸的,我希望她永远认为这个世界时善良的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原来我也在乎
我知道自己这些年越来越叛逆了,因为知道的越来越多,看得越来越多
心里更清明却也越发的痛苦了
我自诩笑得最为灿烂,那并不是伪装,因为知道珍惜了,那为数不多的快乐
昨天我没有下跪,也没有让他有动手打我的机会
代价是自己打了自己二十几个嘴巴
声音很响,脸上火辣辣的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着,我还是害怕的,酒瓶子就快碎了
但心里却意外的舒服,因为至少这次没有被他打,这次没有跪着求他
我的伤只有自己可以留
母亲晚上才回来,我装睡了,因为脸上的痛让我怎么也笑不起来,这样怎么见她
母亲总是为了我与他发生争执,她想保护我,可往往是我劝慰她
我睡不着,心里真的很憋屈,但比从前好些,今天没有想过要死
或许是因为我守住了自己的
尊严
太可怕了,原来我还在乎
总觉得这不是好事啊
魔鬼的香水
妖娆蜿蜒就像醉了的鬼魅
依附着,汲取着……
我会飘零,秋日就入土,因为不愿见到那岁月遗留丑陋的皱纹
我不是温顺的良娘,但我有不会哭泣的笑脸
不是天使恩赐的幸福,只是恶魔说那是痛快
笑着看别人掉泪珠子的痛快
我有太多的别人
没有刀枪可以刺入他们的胸膛
我只有静静的笑,静静的去给予他们关怀
看着他们嘴角流出红艳艳的血
只是对他们好,什么也没有做
魔鬼的香水
他们幸福之后,我给予他们幸福之后
用微笑去送他们毁灭
只是这种痛快是
心空空
红色高跟鞋的D小调
每个女人都该有双自己的高跟鞋,都要用单调的音节谱出别人想要的生活……
我用红色去埋葬
埋了上辈子的爱赏,这辈子的哀伤,下辈子的挨……伤……
D小调给你祝颂
双人舞的姿态,高脚杯的清脆声响,一拜首的华发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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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样很辛苦
有时候很想一闭眼就这样过去,可是心里总会有影子
承认那些任性妄为的事我无能为力
或许放纵都是有理由的,都是没有后果的
我会舒服一点……
可是,有时候对自己的苛刻,用辛苦换来的不只只是自食其果
傻傻的做着傻傻的事,被聪明的人嘲笑,却免去了被正常人的轻视
总有些时候你会为了什么放弃捷径,那些什么不单单是面子
我拿着人生的单程票,上面印着我的出发地
有些卑微是与生俱来的
我穿着红色显眼的大衣,不怕他们注视,只害怕他们只注视着那些卑微
辛苦吗?
或许,可是这样总可以守住什么
守住她清明的心
我眼里的世界是黑色的,因为心是黑了的
可那天她哭着问我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我想告诉她这就是世界,残酷的不像任何象牙塔
可是我颤住了,因为这世界上有太多的我,而有太少的她
这个世界其实是善良的
我是这样讲的,她听得笑了,或许不是因为这句话
她是怎么样的人?
她会喜欢东方神起,SJ……
她会偷偷在路边摊吃臭豆腐
她只会为了一点点事情哭泣
她的世界是淡淡的浅色
她不知道很多事
欲望与金钱
算计与利用
她用万花筒看这个世界
她就想是十年前或许是十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我也会憧憬
长大要付出的代价是我知道而不愿她去尝试的
我会继续长大下去
因为要她还是孩子……
枕边人的呼吸
无论是冷漠还是完美的热情,都是在拒绝
拒绝靠近,
一个人的世界,至少安全。
我在那晚听着枕边平稳的呼吸,原来我的世界不安全。
我的枕头旁边是连母亲都不被允许的,
这种权利是我惩罚的工具,我微笑的摆手是温柔的
却是一种残忍
不敢转过头去看那是怎样熟睡的容颜
没有酒窝,或许还有少许口水
却幻想那是我,而我只是这一晚暂时的枕边人
拉一下被子,
蜷缩
呼……
吸
乱七八糟的梦境……
谢谢你找到幸福
除了瑟瑟发抖的树叶,没有人记得这是秋天……
你总是让我找不到,你也不想知道我在干什么是吧?因为相信,相信我选择的轨迹。
我却像个迷途的孩子四处寻找着你,我不放心的是这个社会,害怕你被吞噬。
我们是姐妹对吧?如果我这样问,你不许骂我脑子发热!
你比我大22天,陪了我22年。
聚少离多的岁月里,我一直停留在原地,因为你是不羁的云烟喜欢流浪,而我害怕你找不到我,我的委屈没有依靠,你的伤口不会愈合,所以你习惯了敲一扇门。
就这样,不同的轨迹纠缠了22年。
我们都曾经互相深深的祝福,
一定要幸福……
你喜欢玩,玩起来就很健忘,但我知道我们曾经的约定你没有忘记
收到你的短信时我真愣住了
你问我何时放假,是否能赶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我开始胡思乱想,你为何突然要结婚,真的,我担心你是逼不得已,因为的生活中总有些无奈
你说想要一个自己的家了
我无法再劝你什么,因为我们都清楚“家”对于我们的意义,可我担心你只是一时的冲动
谢谢你告诉我你很幸福,告诉我他是个对你很好的男人
我是傻子,你知道的,我会哭,你也猜到了吧?
你说你们以后要是有个孩子就更幸福了,我相信
或许你不知道我很想为你置办嫁妆,却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我很努力的打工,虽然最后我依然无法为你做什么
来合肥吧,我请你吃麻辣烫
就这样你就会很满足的对我笑,可我是真的想为你做些什么,只有这时候我才深深觉得自己还是孩子
我很想见你未来的丈夫
他的长相我并不关心,我只想拜托他给你一个最温暖的家
我还可以捞起袖子威胁他,如果他欺负你我决不放过他!
走上红毯的你一定很美
突然我也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我会遇到一个给我一份安定的人吗?
会遇到的。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只要他对我好就行,这是我们共同的标准。
我不需要爱情,你知道的,我需要的是他对我好
我在等待着,像你一样坚信我们都会幸福
谢谢你找到幸福
这样的话你永远也听不到我说出口
你很幸福吧?
用力的点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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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萤火虫的小道
总会忍不住伸出手,直到明白触到的是空才明白
那样的夜晚,那个人
已经离开了……
那时候不懂什么是黑暗,什么是坎坷崎岖
只知道把手伸出去,他会握住
就像白天阳光撒着的暖
凌晨三点,农家小庄的小道
冬日,一切都是寂静的
除了他偶尔的咳嗽声
我喜欢仰着头看着他,那样的高度足以仰望
他打着手电筒,照着我脚前的道,我却不去细细看
“大舅家的灯亮着呢……”
他看向我,眼睛就像温柔的路灯洒出的光是柔柔的暖
“机灵鬼”,他会这样宠溺的喊我一声
牵着我去大舅家拿一个刚出笼的白花馒头
我会分他一半,他却总是不要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座漂亮的洋房
但我总不想那么快到达
住进那里我也不是谁的公主
留在这样的路上,至少有温暖的跳跃的心
我不要哪一天有男人带我去看那夏夜中漫天的萤火虫
萤火虫的光是远方不安定的闪烁
而我要你
许我
许我这一路的暖
梦中我还常常看得到那样黑暗的冬天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残忍的华丽外衣
曼珠沙华,マンジュシャゲ
彼岸花……
彼岸花,恶魔的温柔。传说中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花叶同根却永远不得见…………
美丽的名字背后是无法隐忍的凄惨,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时心里有点泛酸,为何一朵花都活得如此疲惫,以为幸福就像彼岸花,或许错了,却在坚持,用无望代替希望或许可以活得更轻松
我喜欢红色,他像炽热的火,燃尽一切;用热烈去掩饰冰冷,就像是疯子总是笑着,用最大的声音用最张扬的姿势,那比哭更让人心颤。
我羡慕那些有眼泪的人,因为尝尽了嘴角总是上扬累;
总有一天我会选择跌倒,学会依靠,释放我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重量
佛曰:
梵语波罗蜜
此云到彼岸
解义离生灭
著境生灭起
如水有波浪
即名为此岸
离境无生灭
如水常流通
即名为彼岸
有生有死的境界
谓之此岸
超脱生死的境界
谓之彼岸
是涅磐的彼岸
佛说彼岸
无生无死
无苦无悲
无欲无求
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
而有种花
超出三界之外
不在五行之中
生于弱水彼岸
无茎无叶
绚灿绯红
佛说那是彼岸花
彼岸花开
花开彼岸时,
只一团火红;
花开无叶,
叶生无花;
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
独自彼岸路。
……………………
谁解其中味
PS
有些话是摘自百度对曼珠沙华的解释
记得,就是一种窝心
那天晚上她真的像个小心翼翼的智商两位数女孩,反复向我确认了几遍,开始我很奇怪,不过是一杯冰饮,搞得像是让我喝砒霜加鹤顶红似的,后来也只是觉得她那双纠结的大眼睛很可爱。
直到刚才我才明白,她记得我以为她不会记得的事情。自己也觉得绕口,一如我的生活,和这不争气的身体。
我不是一个细心的女孩,对待自己的身体也是。不去刻意注意什么,不去复查,有些放任。这样的自己根本不去期许还有别人可以为我记住什么,也或许是面对这个社会我习惯了理性,甚至是淡漠,就像吸血鬼,渴望新鲜的血液却不奢望那偷来的血可以把自己变为人,也或许本不愿为人。
佩啊,谢谢你,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愿意给你盖个戳。
还有,不用太担心我的身体,好不了也坏不了,我可是不一般的红颜哦,呵呵。
PS
我有很多朋友,却总觉得孤单,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贪心。其实我心里对很多朋友有着抹不去的歉疚,我知道是我从不愿真正把心敞开了。不知道当我可以完全按照心去对待的时候他们是否还会在我身边,或许我会留下遗憾,但是现在我只能这样去做。
我习惯开玩笑了,就这样把一切都玩笑了,有的时候替自己悲凉。对待友谊最大的期许不过是记得,我没奢望他们在我那些笑话中辛辛苦苦分出几样真,但求有几个傻气的朋友,不是佛祖说得嘛,假亦真时真亦假。
也有很多的朋友,我知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只是我还放不开。放弃其实和被放弃一样残忍。
如今的我们
还会见面,也还不会牵手,相视的时候眼神都是因为不经意。
没有什么改变吗?
为什么你传来的简讯那样小心翼翼,断而不断的尴尬……
一杯红茶半杯叶,那涩涩的味道早已戒不掉了
你还是那杯ESPRESSO ,最纯净的苦味是你的留恋吗
柠檬汁的半酸半甜,她的甜为你,酸为我……
如今的我们即将是月台上扣不住的两只手
撇下的只是那些段段的珠帘
带走我的不是风中的罂粟花香
留不住的是你开始怀疑,怀疑她不是左手的归依
害怕你的孩子气,会去相信自己是拯救灰姑娘的王子
为你剪断了发,为你从黑暗中走出
让你相信我走向的是没有你存在也幸福的未来
她的纤弱,带起翩翩长裙
如今的我们
你没有长大,我已老去……
PS
这是写给你的,相同的是我即将离开你的生命
不同的是,你和她会因为没有我而更幸福
此夜,又是一杯红酒
可惜不是你
那时候的自己喜欢早起,享受那段空白。
就是这样我知道了这首歌,水池边那个男人长指滑下的音符,梁静茹独坐的悠悠小吟。
爱上一首歌或因旋律或因歌词,大多因为心境的相契。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旅途上没有谁可以陪谁到最后,孤单是种习惯。所以无法企盼谁至死不渝的疼爱,所以当初才会被那张纸条上那短短的誓言所感动。
十指相扣是相守的幸福,但是永远却只是相望,华发时回头迷离的眼神不用张望也可以触及的相望。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这是赠与过去我的那些不为你知
“可能你已走入别人风景,多希望也有星光的投影”
——这是赠与现在你的这些已为我知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抽搐的心脏
最近它不是很安分,抽搐的频率变高了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或许还有和别人一样的百年,也或许停止在明天
因为抽搐的不止是心脏
我的身边有太多的不安因素
离开这个世界我几乎没有什么不舍的,但总有些事情要交代
很可悲的,指自己也指我的朋友们
我从来没有向他们说过心事,他们也从未到达我的世界
我就是这样残忍的
在这里我为他们写下一些话
可能他们同样无法看到,但至少我说出来了
这就是自私的我
弟,你会长大
今天见到了你,远远地,你的声音我认得……
你黑了许多
会长大的,你。
如果你长大了,我希望你遗忘
遗忘父亲,遗忘母亲,遗忘姐姐
遗忘父亲,不是因为父亲的暴力,也不是因为我对他的仇恨
是因为姐姐希望你遗忘那段岁月,满身伤痕的岁月
遗忘母亲,不是因为你的母亲遗弃了你
是因为姐姐希望你遗忘那段岁月,牙牙学语就寻找母亲的岁月
遗忘姐姐,就是因为我从来不敢在有人的地方答应你一声,就是因为你挨打的时候我只能冷漠的站着
我要你遗忘那段除了屈辱没有幸福的岁月
如果你已经长大,不要有所怨恨
如果长大了,我希望你正直
你或许无法进入学校了,但不要因此成为一个流浪的痞子
学一门简单的手艺
姐姐希望你能平凡简单的生活
或许你可以自己发奋,那会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
即使成功了,也要简单正直的生活
不要做像爸爸一样的人
你要疼爱妻子,你要照顾好孩子
要活得有尊严
姐姐如果离开的时候你还没有长大,那我愿化作你头顶的一方云
生之时,无法对你的庇佑
如今都给你
不要怨恨姐姐,
只要开心的生活
我庆幸
你没有像姐姐这样活过
此生我无法应你一声
是债
母亲
如果我离开后,你无法再活下去
那就随我来……
二十二年前,我随你离开那个叫家的地方,叫爸爸的人
二十年前,我随你走进这个叫家的地方,叫爸爸的人
随你去恨,随你去成功
随了你的梦
我无悔,因为此生随了你,就还了前世欠下的债
这最后一次你便随了我吧
不是要你偿还那些我因为随你而经历的伤与痛
只是不要你下辈子为了这些随我
随一个人过一生
只有随过的人明白那种感受
不是伤口破裂的痛
是熬……
母亲,我爱您
却无法承诺下辈子再作您的女儿
来生只愿是缕风
消逝得快些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请你继续这样哭泣
那些夜晚你吓着了吧,连眼泪都不会流了
我爱看你哭,你不知道吧……
小时候,你总为了追不上我的步子着急得哭
为了我手里的鸡蛋比你的大而哭
后来你说你长大了,会为那些爱情小说悲伤的结局哭了
会为了与朋友的争吵哭了
你说我是个异类,从来都不掉眼泪,说我没有同情心
直到那个夜晚,你不再说我了,而是求我
那样倒在地上的我你没有见过吧?
那时候我很想哭,是想哭给你看,让你以为我就是个只为自己而哭的自私鬼冷血鬼
可是对不起,姐姐已经忘记怎么在外人面前流泪了
那些伤经不起眼泪的浸泡
如果害怕就哭吧,如果委屈就哭吧,如果痛了伤了想哭了,就哭吧
我喜欢你哭,那么单纯的宣泄,连抹鼻涕的样子都是可爱的
千万不要窝在被窝里,躲到墙角偷偷的不敢出声的哭
那样……不痛快,心里
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有你这个妹妹吧?
总希望你以为这个世界是善良美好的,
希望给你的夜晚都是有太阳的
希望你不懂人情,希望你任性,希望你开心,希望你大声的哭
希望你过我无法过的生活
是把我所有的愿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想着你这样就是我这样了
这样,下辈子就知道怎么活着了
请你继续这样哭
我会笑着,活着,希望着……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送走你 在那个转角
希望我走后的秋天
暖暖……
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比我先离开,我曾无数次排演离开的背影,至少有个向上的昂首。
我还是只会和你说着那些不找边际的话题,其实真的很想告诉你,我的舍不得;真的也想问你是否真的只有一句“祝你一路顺风”。
我知道我可以流泪的,我也相信你的心里或许也有些湿湿的,五年的友谊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分别的。
请允许像佩佩回忆我一样回忆你……
如果那个午后我没有提那个无礼的要求,或许现在我早已把你遗忘在高中同学的口袋里。
你的记忆里深刻的是棒棒糖,我记得的却是一支“随便”:
你在课间送到我面前的“随便”,已经有融化的痕迹,你说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却希望现在我可以忘记,消消气。其实我早已忘记生哪门子的气,却还记得那“随便”甜甜的味道。
在司马的办公室里,你和王文偷偷给我打电话……
自行车被偷,你帮我打电话回家却被我凶了一顿……
钱包被偷,你买的晚饭……
…………………………
我无法用句号去完结那些事,因为总是忘了说“谢谢”或是“对不起”;我数不清你曾经对我的好,朋友们都羡慕我,因为你。
我会莫名其妙的生气,我会变着法子提要求,那些任性的无理取闹是我给予你最多的东西。
不会像对王文一样对待你,会打击你无视你,也会戏弄你,不知道你是否委屈过?吃定你的善良是我小女人作怪的天性,无聊的时候最先想到你是否可以算一种慰藉?
我笑起来比较好看,也知道眼泪比较苦,所以我从来不会在人面前流泪,不是坚强是孤独。
你是上帝给我的意外。
我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可是我总在听着别人的心事,做一个了解别人的聪明女孩,开一朵笑容的花需要的是午夜默默的泪水浇灌,那些放肆的言语是刺过心扉才能吐露的伤。
若说我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没有让你知道我哭起来更美。
你离开,消失在那个转角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至少应该来个临别拥抱什么的(佩佩说的),连挥手作别都是那般僵硬。
两年,不知道你我会变成什么模样,等我回来是否还可以遇见你,没有人知道。
总是相信你。
回来的时候,可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吗?我得送你些泪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酒
辛辣苦涩,却也有那么多的人离不开它
透过它看世界似乎更清明些
你喝过酒吗?
如果没有,那只是你还没有开始人生
喝下去
男人凭的是心狠
女人凭的是心苦
辣的是境遇
涩的是心情
苦的是人生
喝得下酒的都是活得下去的
悲伤留给谁
曾经有人高歌“把悲伤留给自己”,那是一种成全的牺牲
我没有那么伟大,却也只会把悲伤留给自己
如果那天我不在这个世界,我会收到很多泪水
这是他们欠我的
他们是我的亲人,他们是我的朋友
也是只见过我笑容的人
痛哭的时候也需要别人递来锦帕
累得时候,绝望无助的时候也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但是
我残忍的知道了一个秘密
女人眼泪和软弱时一种武器
只能使用一次的武器
或许这样不够真诚,可是谁愿意分担谁的愁
友谊不是锦帕只是面纸
一次湿了就不可以再使用
当我依靠的时候,
请你低一次头,看看我的泪痕
那样延绵里缠着你欠的很多很多
抬头时,我给你一个微笑
不是奖赏
是我给自己最后的悲凉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偶尔会寂寞
总有这种时候,翻遍通讯簿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联络的号码
总有这么一条简讯,明明已经编辑好却全部删去,换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时候,你或许受伤了,或许是再也无法忍受了
确定的是,我们寂寞了
有些寂寞是一部电影可以打发的
有些寂寞是一杯酒可以解决的
可是相互依偎的时候心还是空荡荡的冷
面对面也看不见闻不到的遥远
每个人总会拥有这样的寂寞
我的脚步还稚嫩
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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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
我又一次的失败了,只是有些淡淡的失望,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沮丧了
有些事情习惯了也就明白了
我的亲情爱情友情在发芽的春季经历了一场大雪
圣洁的浓重覆盖
还给大地一片清明
而,也注定那些芽儿已经夭折
纵使还能长出些什么,也再经不起风雨
就这样熬着
失败与成功
在刚开始的春天就已经注定了
不给你残碎
昨晚我趴在水池上吐了很久,心口发疼
几天来没有吃多少东西,那些苦涩的汁让我不争气的流泪
这样的事我已经习惯,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这样,但还是难受的,我一口气喝了冰箱里最后一听冰红茶,爱极了那种滋味,明明知道不能再和冷的……
想起那天佩佩递给我冰水的时候一遍遍向我确定,确定我是不是可以,我说可以,是真的可以
如今不可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竟空无一人
才想起了自己做了很久的放羊的孩子
我很想彻底的向你诉说我的脆弱,主动依偎在你的身边,就像小女人
可那就不是我
尽管现在的我不能够让你心动,可是我还是要这样做
因为我注定不是可以相伴你一生的女子
我想守住的只是你回忆里那抹高傲的身影
弱水三千,我不为你瓢中那一抹
但愿
是你最终不可及的遗憾
水杉
初次遇着的时候,我婴孩提步,定时抬头瞻仰你的英少丰姿,伸出的手却触不到你的枝叶,我等着长大,不再单单的依靠你干躯,想长成与你比肩临立的少孩。
明白自己那幼稚的梦想时也尝到了现实的痛,就像可以握住你的手时也看到了折翼的伤口。
穿着与你一样的衣裳却无法共舞,你是提不起的足,我是转不起的心。
我们不是“君生我未生”的遗憾,是你常为遮阴挡雨的守护与我依赖的贪婪。
来生我愿为你一片叶,那叶中之叶,不会让狂风,让刺寒,让任何无意的手势将我带离。
所以原谅我此生的漂泊,明天开始我离你远去他乡,不到白首或许不会再把你记起。
若是你允了这无理的诺
这生不会孤寂了两个……
危楼倚杆醉
昨夜雨,今晨风,危楼戚戚小道淙淙流水不见。
愁杜康,良花雕,女儿摇摇云鬓丝丝眸飘红。
执君剑,为他人舞,我凭万世芳华倾得月儿坠,将军收枪马失蹄。
颓了狼毫干了翰墨,留不住我蒲扇之后嫣然笑。
倚杆方知凉
更深露又重,冤家冢前幻了一场
秦时明月汉时关
你我同不在……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一边走
自以为是的聪明,总想先转身走开,似乎这样才是我的骄傲
我向左,剧本是你空洞的望着我渐远的背影
我向右,剧本是你捂着胸口无力拭泪的孤寂
我向左,你向右
连发梢都触不及你的烟蒂
左脚和右脚的距离是我画不开的监牢,落下的是心
累赘病
母亲只有小学二年级的在校文化,她不知道一大堆的病名,但依据她四十几年的社会阅历来说,她把那些治不好的病都称作“累赘病”。
早上临上班前她发了一顿火,是冲他发的,原因是母亲吃不下东西,她嚷着自己肯定是有病的,而且一定是累赘病。
关于母亲的病,家里或许早就习以为常了,她总是在喊自己病。的确,她吃不下东西也很难睡得着觉,经常头痛腰痛,去医院检查都做过,没查出什么毛病,但家里人都知道她有病。
有时候你也会觉得母亲是 家里最健康的。她从前做生意起早摸黑,什么脏活苦活都干过,家里她总是最忙碌的那个。
我知道母亲的身体很不好,但我从未想过那个字,母亲会很长寿,是我坚信的。乡下有个说法,平日里总生病的人得不了大病,这或许就是我的依据。我不相信好人一生平安之类的话,外公就是个例子。
早上母亲闹腾的时候我还在睡觉,捂着被子也没听出什么。
起床后母亲已经上班去了,他告诉我母亲早上闹了,我明白他是想我劝劝母亲,我撒一个娇比他说几十句好话管用多了。。
他问我中午想吃什么,说要买些好菜,母亲赢了。
这个家庭有着太多的潜规则,例如,母亲若想为女儿做些什么必须要和他吵上一架,他是个欺弱怕强的主。
若是没记错,昨晚和母亲小聊的时候我提过家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母亲的累赘病都是为了我,今天是,昨天也是。
痕迹
母亲指着眼角的皱纹像是值得炫耀的宝贝似的,她说是因为我才长出来的。
心疼母亲,同龄人中她的确是显得比较沧桑的。
母亲,你为我吃苦受累的痕迹是那么清晰。
那些艰难的岁月陪在你身边的我也有痕迹,不在脸上。
皱巴巴的心再难以承受爱了。
意大利有句谚语,树最结实的地方就是结巴处。
母亲,你和上帝都是仁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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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你幸福
身边的那个丫头每天都和妈妈视频,看她得瑟的样子很想笑也很想哭
她让我羡慕,而她的妈妈让我嫉妒
上帝说,羡慕是遥不可及,嫉妒是擦肩的距离,所以我嫉妒着我羡慕着
……
过去了的,我已经无力去改变,去羡慕还有免不了的自怨自艾
然而如今的,未来的,有想握在手里的野心。
不知道佛祖是不是也和我想的一样,人一出生就是为了还上辈子欠父母的债
而我,或许是习惯了,真的很希望能让她幸福
或许她满足了,可我还有让她幸福的野心,幸福不是我活着,不是我独自的华丽
要她像别人一样有可以依赖的肩膀,可以无所事事的慵懒
要她像别人一样去享受,做一切女人都喜欢的俗事
那些斤斤计较的日子,那些弯腰低头的事,如果是不可避免的诅咒,我希望我承受
因为我还没有习惯,因为我还会憧憬
而她,已经把能活着当作幸福了……
我心疼她,因为只有她活着才会有人心疼我,才会有人去替我挡住风雨
我害怕的是独活的寂寞,
我害怕的是自己的无所依靠
上帝回给我一个诅咒吧,这是他欠我的
我诅咒,诅咒他幸福,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幸福,诅咒他永远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人是在这样活着的
比起恨我渴望的是爱
比起报复我更擅长回报,只是没人明白
生活只是自己的独角戏
无论我以怎样的方式活下去,都希望她幸福
她是过去的,现在的我
也是未来的我……
光鲜是给你看的
有些是你们眼里的光圈却是我心里的痛伤
不用羡慕,这个世上没有只发光的东西
就像蜡烛,那是他自我燃烧才换来星点光亮
太阳承受着几亿年几亿光年的孤独……
我现在被那些羡慕的眼神灼烧着,
昂着的只是头颅,凋零的是哑巴的心灵。
不要看我,我缺少的是你们想要的,我富裕的也是你们拥有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那一点上的回眸
人生总有那一点,前人看来是离别后人看来是重逢。
大多数的人免不了只记得离别的悲伤,我也是这样的俗人。
离别旧的才可以迎来新的,可是一切到最后都是回忆里的尘埃。
佛家的四大皆空或许真的只有在山沟沟里的绝世境地才会变成现实,我在这花红酒绿中的留恋渐渐变成一种习惯
回首处,伤害我的人还在微笑,我突然不会哭泣,会拥着他陪回忆舞蹈
那些爱我给我幸福的人如今成我走进新世界的筹码,也是我无路可退的理由
回眸给你一笑,不愿倾国倾城但愿入君之心
对你 狠
你在痛吗?
他们都在指责我了,他们都说我是恶毒的心肠。
我却只想知道你是委屈还是心口泛疼。
就像吸血鬼,我在无止境的汲取你的关怀
当你无法给予的时候,我必须离开,至少我需要生命。
如果你现在委屈了,那些曾经对我的好是否已后悔
那些现在的狠心是否也是值得
如果你在痛,
记住,女人的狠只是为了伤自己更深些
我还捂着胸口生活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生活之外的世界之非秀篇
爱上非秀是从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开始的,一把折扇开启之间,稍稍露出的笑意,文雅如是
后来我才知道,什么是平凡无奇的魅力,她慢慢的变睿智却变不了嫉恶如仇的豪爽
就是这样的他们,眉宇间的情愫却阻隔在伦理墙外。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女巡按》。
故事情节是俗套的,场景布置,灯光摄影都是那么普通,所以这部电视剧并不会如《流星花园》版大红大紫,却让真正喜欢它的人们反复的重温。
少年弟子英雄志,一沾尘缘岁月催,最恨酒醉鞭名马,只怕多情累夫人。
很多年后我再翻看日记里这首诗,没有当年那些懵里懵懂的情愫,只有一滴清泪。
我也会爱了,像秀秀一样去全然相信一个人,像刘非一样想天涯海角的追随了。
爱上陈道明的刘非,是爱上那种豁出生命的呵护,是爱上他的无奈,想陪他一起心痛就像他陪我。
如果爱情有一天不可能变成比翼双飞鸳鸯戏水
那我变像他们一样
“点点滴滴在心头”
海角天涯的追随,就站在她眼角可以看到的地方,静静的打扇给以微笑……
可以看看这部戏
生活之外的世界之偶像剧
外婆和我抢遥控说是要看爱情片,我哭笑不得。
听闻偶像剧是从日本传入的概念,但是我真正认识偶像剧还是从韩国开始的。
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帅哥与美女的演绎,它最大的魅力或许就是母亲排斥的不真实,它填补了每一个人对年轻的幻想,曾经的或许正在进行的梦。
灰姑娘的故事之所以经久不衰,源自于“共鸣”。世界上没有几个公主,却又成千上万做着公主梦的“灰头土脸的姑娘”。
但是我一直很可惜的是,大陆没有台湾和韩国那样会制作偶像剧。
不止是偶像剧,大陆的都市剧生活剧都严重不及台湾韩国和日本。
不是没有帅哥和美女,只是缺乏对画面的处理,灯光,摄影角度,特效的处理……
所以就算《对门对面》连台词都抄了《冬季恋歌》却还是“默默无闻”收场。
最近湖南电视台自制的偶像剧《一起去看流星雨》正在热播。
我咋一看宣传片,的确有被雷到,朋友说还不如一起去看雷阵雨,虽然只是笑话,但也见其不被看好。
后来我偶然的一次看了一会儿,却有了意外收获。
在选角上,我认为他们失败了,但是在画面处理上,我看到了大陆偶像剧的希望,不再是带雪花的画面了,不再是平淡无奇的白描了。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是真心的希望可以让韩国日本人为我们的偶像剧疯狂……今天我看到了星点希望……
可是星星之火在那个只有红色毛爷爷的世界能够存在多久?
我愿意继续做着梦……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关于 誓言
熬夜重温了一段记忆,秋天的枫叶,皑皑的白雪,脚踏车上飘起的风衣……
那种一起吵架都显得浪漫的事在现实生活中似乎绝迹,就是那样的不真实让我被深深的触动了。
爱上一个人就会记住他的每一句话,以为那是誓言,是对幸福的承诺,傻傻守着漂流瓶。
终于,有这么一天
一切比一笑而过更加轻易,琉璃也碎了。
才知道,誓言是那些从没开过口的东西……
甜言蜜语总是带着窝心的感动,而那之后是翻了倍的心伤
总在贪图灰姑娘的水晶鞋,可是获得的往往只是马车,即是留给王子也是12点后的消失
就默默的,如果粗心的我错过,记得你不带给幻灭的伤
就默默的,让我以为你也曾感受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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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身后没有回去的路
是误会或许是别的什么,我已经不知该如何去判断,又如何去选择
如果一切都回到那个时候,那时候我经常看着窗外,窗外会有人出现。
就那样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就那样说着废话,至少看得见是怎样的神情。
如今,远了。
人越走越远,心也开始不安,遥远的不是距离,是不真实,触不及也感觉不到的慌乱,脑子里盘旋的不一定就是胡思乱想……猜疑,决绝,往往只是一句不足轻重的戏言。
那条海豚项链已经斑驳我却还是舍不得摘下,握着旧的或许比较安心,但是它的主人却已经被我放逐到了人海之外
会永远记得他却还是放弃,我就是这样狠得下心
如果对你残忍了,那是真的过分了
可以理解却无法原谅
奈何……
作者题外话:六年的友谊我无法像你那般云淡风轻……
可是我的倔强不允许我卑微的乞求
你喜欢的应该是那个总是昂着头不讲理的我,如今不要让我温柔让我善良
这里是山与山的距离
告别了云朵,不在寻找海上那星星点点的印迹,窗外的世界只剩一片绿意……
干净的空气淡化了些许疲倦,不用再担心大包小包沉重的行李才有心情放下窗帘
离开海上公路之后,视线就再也漂不远了,或许是一直在高速公路上的原因,外面的世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熙攘的街道,除了相驰而过的车子,只剩下一面面的山,我们的车蜿蜒在道上……
不知是否和丘陵地带有关,小雨之后的天晴,天晴后的阴天,总在变换
那段普通的路因为老师一句话让我们雀跃,传闻这里早晨可以听到对岸的鸡鸣
对岸是中国山东
我们还是孩子,也是老人……
首尔大学里面有三座山,这是老师对我们的安慰,当我们不停的在校园里攀爬的时候
打开窗,就是山,阳光只能进来那一小片,无处安放的是滴着水的衣服
三十度与九十度之间的坡度,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怪异的行走
宿舍看不到教室,因为中间还有“土丘”,我们将是一群不停上上下下的孩子,怀着上上下下的心
如果以宿舍费来看宿舍,我们会感觉床不该是上下的,独立的卫生间应该是有的……
可是,这样就足够了,简单干净,至少上网和水电是免费的,独在异乡,头不触及他人屋瓦已是大幸
可以抬头看到一片碧海蓝天,翠峰连绵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掰着手指也只有一个人
打开窗如果不昂起头我看到的只是一面石山,零星的草木,可是那之上是湛蓝的天,是散漫漂浮的云……
总有忘记的时候,直直的看着那些枯萎的石头。
昨天我抱怨着前天,以为美好的昨天已经过去,刺目的阳光总比上温柔的星辰。
我还是在抱怨,在今天慢慢去抱怨昨天,即使只有乌云的记忆。
但是身边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消逝
我在远方,他们在更远更远的远方
我在哭泣的时候,手帕可以飘多远,只剩海水的滋味……
我知道自已不能去呐喊,就像他们不朝这个方向伸出手一样,我们被孤立,怀着想对方好的心。
我就这样一个人,孤寂飘零的身影
心,怎样的温度……
作者题外话:在这里再好,也离开了你们的怀抱。
想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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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直的力量
陌生的城市,陌生人一群群,连路上的指示牌都只显示陌生,终于我遗弃了上一个世界。
总在渴望这样的彻底更新,却忘了剃掉骨子里的自己
已经习惯走路挽着谁的胳膊,习惯向后仰的无所顾忌,习惯离开之后再怀念……
在我又在怀念哀悼从前,在我低头蹲在某个角落闻着腐朽的味道,在我玩弄孤独,这时候。
看到湛蓝的天散漫的云,烟雾妖娆的山后面,触及那些枯萎的石头
秋天,枫叶选择红了
我还是昂起头了,做一如既往倔强的自己
或许,明天我会怀念今天。
作者题外话:后记:
在这里我过得很好,可是还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身边的人很多却找不到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了
我知道,在海那边的你们我不该再打扰,现实一点,我自己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有你们的存在我的心里真的很踏实,就像已经把最宝贵的寄存在你们那里,在外面受再大的伤我都可以存活
越走离你们越远,但是有一种离别是圆形的轨迹……
抽经,抽的是大脑神经
吃个小盒饭我也可以过敏,这叫本事
脸上红的像被人煮了的虾,热热的,手上也是
忽然想起这不是第一次了,高一的时候也这样,那时候在医务室量体温,显示正常我很尴尬
或许有过相同的经历了,这次吓死了室友自己还坚强的活着
这很尴尬。
大家的意见是睡一觉,我就盖被子了……
梦里面王署霞不肯给我西瓜吃,讨厌,后来给了,都是干了的……
脸上不红了,却开始疼了,估计我的智慧太多了有点小膨胀
我的小器官们一点也不像我那么低调,个个都跃跃欲试,心脏跳着都费劲
路过我宿舍的人不少,进来的几个没一个找我的,原来我不红呀
还是得起床干点正经事,天都黑了
我捧着一本小而贵的书,带着我小而贵的词典,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不值钱了……
难道我真的是命中注定的读书命?咋越看书越舒服类
看来人就是蜡烛啊(丹阳人都懂)
一看就是午夜之后啊,睡不着吧,没个人在线,好不容易张跃亮着头像吧还是个幌子
看《家族诞生》吧,网速突然很卡
就写日记吧,
我这里来的人本来一根手指数就嫌多,我还自我娱乐搞几个小问题
那些问题都是我的,他们怎么答得出来
我喜欢的贝蒂来自哥伦比亚
突然我想到死亡
如果那口气我没有使劲的吸上来……那为什么我要吸上来呢?
电话卡冻结了,那人还没赔我钱!!
对,
很久不能打电话回去了……
作者题外话:真的很近,距离死亡……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依心而行
在人海里漂泊,抓着浮木的总容易羡慕坐着木筏的
但或许一个孟浪过后,你的手里还是充实的,视线里那块远去的大木片已经空空的了。
也不是说木筏漂到了面前自己却还死拽着浮木。
人生到底应该怎么走下去?
我总是笑母亲的志气小得可怜,而炫耀着我描绘的一张张华丽的蓝图
可是,生活说不行的时候,我沮丧着看着,母亲却始终是微笑的
不是没有苦难,这是母亲说的,只是为了自己想要的活着所以可以忍受
回头看看,自己所谓的那些华丽只是别人眼里的
那虚荣当作理想,生活会现实的说“NO”
我必须问问自己到底想要追求的是什么,
问心
或许别人眼里那些是卑微,而我却甘之如饴
生活,除了感谢苦难,除了懂得感恩
还要自私的为心活着。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为你写诗
在朋友的空间里看到了别人为她写得诗,一首以她名字所写的诗
看得出她很开心,我也顺手为她写了一首,如下:
颔首巧弄巫山霞
步摇几朝淡数尽
霜鬓依待王闲诺
何日逐草笑嫣眸
这只是为了和她开玩笑而随手写的,她说她看不懂,我说她不够聪明
“不聪明也知道为我写的,我就穷开心了……”
谁说她不聪明
只是为了搏她一笑罢了……
作者题外话:那个朋友人很善良,真心的希望她可以很开心很永远……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追梦的路
细细算来我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10年了,偶尔翻开泛黄的记事本,那上面模糊了的不仅仅是笔笔铅笔的痕迹,还有我最初的梦想
从《苦儿》到《坏女孩》再到如今的《此生唯诺》,别人眼里空洞的名词,却是我用岁月刻画下的轨迹,即使扭曲了也朝着梦想方向的轨迹,带着血泪的色彩……
我放弃过美丽的布娃娃,我停止过对维尼的喜爱,有时会遗忘了自己只是该学习的优等生
却从来没有断绝过,就像百川终归海那般的执着,写下去。
有时候不是害怕山高水远,只是害怕这一路上的寂寞,当喜悦只能笑得别人莫名其妙,当眼泪只能被看作是做作,或许我寂寞,或许我委屈,却依旧相信花开无声……
没有任何一条路不会承接跌倒的痛,挂满荆棘,伤口流出的只是过去
梦在前方静止
路,千转百回
我只能匍匐
作者题外话:今天看到一个朋友的追文留言,心里话,很感动,因为真的很多年了
留,思忆
清晨我漫步,那风肆虐,卷起落叶
或而划过发梢,或而滞留肩头
我蜷缩着的身子,伸出了手
忽而想起很多年前的故事
故事里不愿离开的那只蜻蜓也是这样停留在爱人的肩头直至死亡
我匍匐在地席
终是要进去的,这般慢慢也匆匆
娇媚,不要这样形容我的笑
只为*那足下错过的风
看,红叶疯了……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梦,冰凌
一切都覆盖于那皑皑白雪之下,休眠
我知道,那里埋藏的是关于春的生机与希望……
稀薄的空气使我容易倦乏,整日哈欠,眼神迷离
这样的我也会被梦想戏愚
不知道有春天,小麦芽或许也会顽强的生长,可是破土而出是没有花香的另一片自己
……会失望。
我的梦想比我大比世界小
或许挨不到春日香语
因为是冰凌
没有在冬日破碎即会在春日融化……
结局就是这样
作者题外话:很想出一本自己的书
只是这种机会不属于我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有时候……
最近,天气突然转暖了,或许这是个暖冬,不值得有多欣喜,但的确好过活
我准备了两张明信片,只准备了一份心情
借了各色的彩笔,有时候下第一笔很难……
已经习惯了这里冰淇淋的味道,越冷却越渴望那种冰冰的感觉,就像雪地里赤着的脚丫
红叶疯了,却也没有美丽很久,匆匆的过去,每个人都有忙碌的生活
有天早晨起床,发现自己长皱纹了,深深的一条
有时候长大不像老了那么简单
有时候,我告诉自己还会回去,可是掰着手指能数到的人越来越少了
天南地北本是现实,没有无奈
寂寞了,无聊了,会想念了
但只是有时候……因为我也自私的变心了
曾经拥有就永不放手,就是金牛座
有时候,我只是固执地偷偷怀念
红叶疯了
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嘴里嘀咕了句:
呀,红叶都疯了……
瑞山的枫叶比不上雪岳山的,寥寥几株,色泽差异也颇大
但这个季节,是属于他们的
清晨我迎着初起的太阳
允许阳光和那焦黄的叶暂停在我的左肩上
忽而忆起,故事里那死死不愿离去的蜻蜓……
脑子里出现,某个午后在书的空白处随手涂了的几句
我等待我的季节
我的旋转木马
总有些东西是你本可以轻易获取的却始终没有得到
就像我的旋转木马。
总有些东西是你心中无法触及的圣地,你去膜拜去信仰,却不愿意得到
就像我的旋转木马。
高高低低,以为那会有不一样的天空
过一个拐角,原来不会有谁等候在那里
一只手,握干,对于现在的我已经是多余的动作
回转,搜寻不着
原来记忆里你本就不在
终于,
我坐上了木马,你却没有出现在旋转的任何一角
有句话,不如怀念……
相见
再回首
吃完食堂再唱句“往事不要再提”,这样的人生也很惬意
和妈妈打过电话,家里一切都好,哥哥姐姐乘我不在都把自己的终生大事解决了,有点过分,留我一个唱单身情歌是吧?还不让蹭顿饭……
再找回这个QQ没想到这么容易,那串数字比他的电话号码记得更清晰,是因为陪我两年的原因吗?在没有他们的两年……而现在他们依旧不在
蜗牛为什么总喜欢背着重重的壳?
容易受伤,就像我一样,受了伤之后需要一个栖身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只允许有自己
所以欺骗了朋友我已不是我
因为有些事,就算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包括朋友
这样的自己不是很糟糕,虽然孤单,虽然冷冷清清还有些自作自受的凄凉
但是我不必再担心谁的怀疑
做自己,忘了很久,每天在权衡利弊,累了的不是我,而是那些原本不想伤害的人。
对了,用回这个QQ有个好处,就是又联系到刘兆勇了,呵呵,这年头善良的人少了,我该珍惜所有善良的朋友。
再回首,能对他们说的,什么都已改变的时候我若还是自己,那也是种罪过
这些日子,真的受了很多委屈,难过得要死,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因为不是我,听起来都只是觉得有点可笑……
自己对自己好一些
作者题外话:我的QQ:695871034
想交一些朋友,可以倾听,也希望被倾听
注明新浪哦~~
致君,以抱歉的心情
我知道,你已经生气了,没有质问也没有怒火,可是我知道你至少觉得那么些心寒和委屈吧?
我欺骗了你,我也没有解释一句
或许你有很多种猜测,或许这一次冷战会延长很久
抱歉,
欺骗是无话可解释的无奈,这颗受伤的心无法袒露的时候只有掩藏
我掩藏的手法是那么稚嫩,你发现了那一片焦黄的叶却还是无法告诉你那些伤痕
不是怕你心疼,而是害怕那些还不够让你心疼,我要坚守自己的勇敢
或许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开启对话的窗口,很少喊你的全名,你还会回应却不会再搭理
曾经说过永远不会生气的哥哥也会有累的时候,我知道
很久之前我们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你知道
或许这个误会我永远无法对你解释,一句对不起也无法给与
可是
再纵容我一次……
作者题外话:那个人,从来不知道他曾经是我最特殊的人
如今,渐渐远了,无论是空间还是心间
我却一直默默祈祷
不要失去
若我不再,请幸福
你会的,我知道……
张智成--暗恋
在KTV搜不到这首歌,自己清唱了很多遍,把朋友推到了门外,从不开口说出歌名
唱的或许就只是一种心情
“四目交接的时候 不要停留太久
适可而止的问候 关心不能太过
好奇也别去探索 妒嫉只能深锁
如果忍不住寂寞 也不能对你说
啊 好朋友 啊 我的好朋友
啊 好朋友 啊 我的好朋友
不小心的沉默 不想让你太难过
我们就站在落地窗的两边
就算触碰也有了界限
如果跨越过彼此那道边界
是靠近还是更遥远
相信我们走到另一个境界
搭肩高唱友谊万万岁
要是我爱你变成了语言
甚麽会多一些 甚麽会少一些
就让别人去猜测 我们清白的很
就让自己去承受 那种清白的闷
就算我只是朋友 能不能有要求
如果会发生甚麽 也是我想太多
啊 好朋友 就只是好朋友
啊 好朋友 就只是好朋友
不小心说出口 微笑中藏著难过
我们就站在落地窗的两边
就算触碰也有了界限
如果跨越过彼此那道边界
是靠近还是更遥远
你会不会也曾闪过这感觉
一念之间就要差一点
要是我爱你变成了利剑
甚麽会被消灭 甚麽才会复原
那是我的底线 继续将你暗恋 ”
作者题外话:我喜欢他
曾经喜欢过
很喜欢,很喜欢过
如今要告别他了才知道当初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以殇之名
换了QQ,给你取名“阿殇”
从很久以前一本口袋书里认识的字,莫名的喜欢上了,后来才知道它真正的含义
如今,用了它,是当初没有预想到了
不是所有的事情因你开始你就有权利结束的
例如我们
或许你还不明白“殇”是什么意思,也或许你根本不愿相信这是为你而用启的字
人生就是这样,无论你想不想珍惜,一切都是向离你近的地方去再远离你,没有及时就叫做失去,不要抱怨,对你曾经公平过……如今我这样安慰自己,欺骗你
翻开书的最后一页,“终”不及“待续”来得残酷
请相信我已经走远了
如果还有留恋,不是因为爱过而是爱着,但以不是爱你,而是学会了疼惜自己……
如今,你的眼神不用再回避了,因为我眼里的热恋已“殇”
也不用小心翼翼避讳什么,因为我的心跳起伏得那样自然,悸动已“殇”
夭折了……
只注视着你的眼睛,只听得到你的耳朵,只为你存在的泪,
夭折了……
是你不愿习惯,我却学会对你微笑了
圣诞节,写给他们的
异乡自己独自度过的圣诞节,在那之后我只能告诉他们的是这样:
“在这里,已经剩下不多人了,寂静冷清的是街道,小小的我的窝里,我为自己准备了一切。
打工前就泡好了木耳,提着给老板娘的礼物虽然匆匆也没有闯红灯,马路对面的站点一排拖着行李的人。
可能是送了礼物一个晚上就只有两三个客人(看来上帝很疼我啊),清闲得很,和老板娘聊了会天,感觉比从前亲近了,她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两个孤单的人也不错,少了吵杂……
开心的是一个晚上好几个人夸我漂亮呢,嘿嘿,我乐得屁颠屁颠的,FAMILY MART的老板说我长得不像中国人像是巴基斯坦的,呜呜呜,就算开玩笑也不能这样啊,我是正宗的中国人啊(老板娘补了一句“你爸爸不是汉族的吧?”)几句玩笑,回去的路上风都不冷了。
回来后,就做了木须肉,洗了木耳,打了鸡蛋,还把那个学长给的肉末用上了,材料不是很足,但却是正宗的chinese food !!我给娟留了一点,因为她工作到12点,在外总要互相关心的嘛,挤挤好过冬呀。
水太冷了,手破了也没知觉,这也不错,我打开取暖器,听着音乐,捧着热乎乎的饭菜,有点想点耳朵边那个喳喳呼呼的章路,她是这个冬天我要感谢的人。不过竟然在圣诞节把我抛弃了,回来我再和你慢慢算账
碗懒得洗啦,上床看电视罗,旁边屋子的泰国人今天特别安静,嘿嘿,却突然害怕自己的声音是不是也会吵醒他呢?
平安夜,我的世界静悄悄的,我很喜欢,还收到了很多电子卡片呢,可惜没有和这里的朋友聚聚,过年一定要好好聚聚!!
妈妈也很晚才到家呢,抱怨着洋节中国人过得这么起劲干嘛,嘿嘿
中午才爬起来,娟来电话才知道下雨了
没有雪花的圣诞节还是有些遗憾的
大家快乐哈”
其实我很想像以前一样为了该送什么礼物烦恼,想念着妈妈放在怀里带回来的红薯
在什么都没有之后,我能给予你们的只有安心
真的祝福爱我的人们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22岁的尽头,细数左右
转眼间,我即将告别22岁2009年的时光
是荒废还是把握了,总该有个回眸……
对着别人我笑容灿烂,写出的文字依旧哀伤,这样的原封不动似乎自己还活在十年前。但是心却明白了,对别人的微笑换来得或许是一段交心也会是一段怨恨,文字再哀伤也不会绝望,22岁,我还是明白了些什么
离母亲我又远了一步,第一次不能在她身边过年,就像很多很多的以后一样,我们分开了。
母亲的坚强我在慢慢得学习,也在慢慢学习她的豁达,只是希望未来走与她不一样的路,二十岁的年华我将视为八十岁的成熟……
今年过后我依旧相信这个世界的美丽,相信人性的善良,改变的是学会了谅解与饶恕,了解了每个人都有灰色不为人知的一面,慢慢的去体谅着无奈,也依然坚持自己的梦想,即使世界到了2012我也要做自己!
对于朋友我也开始简化了,什么是知己什么是点头之交也渐渐分得清楚了,享受着知己的待遇也知道给谁VIP的待遇了,给与与接受虽然还没有平衡却也满足了。
生活给我磨难的时候没有把它当作礼物,而是作为上天欠我的债,总有一天他会偿还,我又何必埋怨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利息……我一直努力地按母亲说得做,坚强开心地活着。
2010年我有个愿望,祈祷母亲健康……
2010年我还有个愿望,祈祷离梦想更进一步……
看到的人请合十双手为我祝福,我会幸福,一起幸福,和你们一起……
幸福,闪闪的,在远方也看得见……书包网 www.61k.com
完结篇
还有两三天我将带着22岁的沉淀走进23
我孤寂的心灵因为这片片琐碎的言语变得些许充实,5318人的点击,擦出的花火温暖。
感谢你们,深深地……
22岁的总结我已经完成了
23岁的蓝图还没有实践,有梦的我总是悲伤着却不绝望
生命的低吟是我痛的求救,也是我无奈的最后一些抱怨
其实一直我都开心的或者,就像我的封面里那样,笑着的自己很美,是吧?
每个人都快乐地过活吧
祈祷,为了每个人……
离开真的很不舍,可是寻梦的路就是不停地分别,再不停地遇见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生命的低吟全文阅读 作者:阿默矢菊 《生命的低吟》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生命的低吟全文阅读页面。
本文标题:
母亲的菊花全文阅读-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全文阅读 作者:党益民 本文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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