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大观园的后门通梁山:闲话红楼全文阅读 作者:十年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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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的后门通梁山:闲话红楼 作者:十年砍柴
《大观园的后门通梁山》目录
宝遁黛死 浊世不容自由魂(代前言)
第一章 园林与人同命运
元春省亲:一束盛世焰火
大观园为什么非盖不可?
从《红楼梦》的过节说起
贾府的“大而全”之弊
守法因人而异的恶果
贾府女人当家的解读
贾府“转型”的失败
大观园的题字
从平安州不平安谈商人转型
贾府子弟失败的婚姻
无处不在的“八卦”
哪些人在看不健康文艺作品?
第二章 奴才是这样炼成的
傻奴才的悲哀
乖奴才的实惠
奴才的攀高枝和烧冷灶
袭人假赎身和晴雯真撕扇
贾府“扫黄”风暴的结局:群众斗群众,吃了自家女
不甘为奴的香菱是高贵的
说说平儿这个“老板助理”
鸳鸯作为贾母私人秘书的悲哀
没跟对主子的司棋
丫鬟对小姐:建在共同利益上的忠诚
知足和谢恩:合格奴才必备素质之一
贾府奴才的生活幸福吗?
从宝玉初试云雨情看以色事人的学问
第三章 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主子”们
你是那块多余的石头么?
凤姐两副面孔的缘由
“傲”与“豪”:两个孤女的生存武器
癞蛤蟆最想吃天鹅肉
林家遗产处置和“木石前盟”
探春的“包产到户”注定失败
王熙凤为什么要设小金库?
那些小老婆生的
从乌进孝进贾府谈地主形象
两次寿筵的权与情
贾琏的底线和私有财产保护
贾雨村恩将仇报的必然性分析
王熙凤借的是一把“倚天剑”
贾母:既然无力回天,不如及时行乐
第四章 边缘人空隙中的生存
刘姥姥的智慧与善良
“以丑事人”的小品演员
求乞者与施恩者的角色转换
红楼的后门通梁山
三个穷青年的“出头之路”
尼姑道婆的“公关职能”
芸哥儿的“文才”
门子犯了什么错?
做清客帮闲的学问
从倪二谈“仗义多从屠狗辈”
附:演义红楼
迎省亲兴建大观园 恃权势强拆众民居
管理物业奴仆成主 维权无门贵胄为僧
葬花人已去,我的青春不再来
看不完的红楼(代后记) 267
代前言:宝遁黛死浊世不容自由魂(1)
2008年某天,我参加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栏目,充当嘉宾。那一期的话题是少年儿童要不要读《三国演义》。我认为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讲到四大古典名著的比较,我当时说,只有《红楼梦》具有现代性。
何谓现代性?显然不仅仅是器物层面的。美国在建国时,尽管没有今天这样的高科技,蒸汽机还未普遍使用,但这个国家一诞生就具备现代性;同理,有飞机大炮火车互联网的社会不一定就是现代社会。就文学作品而言,所反映的现代性,我以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人道主义的关怀,对普通人的命运要有大悲悯,尊重普通人的尊严和自由。《三国演义》里多讲权谋,价值取向乃是尊刘抑曹、汉贼不两立这样的宏大叙事;《水浒传》中讲造反,讲招安;《西游记》借神佛世界展示官场的规则。这三部小说固然各有各的精彩,有好的故事,有很好的人物形象,但和《红楼梦》相比,就是没有对生命特别是卑微者生命的尊重。在前三部小说里,普通兵卒、小喽罗、小妖怪的生命犹如草芥,只是大人物斗法的垫脚石。尤其是女性,在《三国演义》《水浒传》两部书里,几乎没有做人的资格。
《红楼梦》里的人,特别是当奴仆的小人物,活得也不好,他们为了生存必须忍受各种耻辱,但各色小人物,不像前三部小说那样,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生存之道。曹公是以尊重、理解的情怀来写这些小人物的。心比天高,不甘于当奴才的晴雯固然值得尊重,但适应环境游刃有余的标准丫鬟袭人也并不讨厌。甚至赵姨娘、王善保家的等中年女人,属于宝玉超级讨厌的类型,其可叹可悲可怜亦有缘由。可以说,《红楼梦》中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尊重。
宝玉、黛玉作为《红楼梦》的男一号、女一号,在这部书里,他们是“大人物”。但这样侯门的金枝玉叶,在中国几千年的皇权史中,他们是小人物,他们挣脱不了大时代的枷锁。
宝、黛之所以能心心相印,这对恋人为什么那样可爱,是因为他们的人格是独立的,灵魂是自由的,他们珍惜自己内心的独立与自由,不愿意受到俗世规则的羁绊,他们也尊重所有人的人格。宝玉眼里,没有主子和奴仆之分,只有可爱不可爱之分;宝钗八面玲珑,下人喜其宽厚,但这是她处世之术,她心中主仆畛域分明,一点也不能僭越。黛玉看起来刻薄多疑,但她待人不重其身份而重和自己是否志趣相投,她对自己的丫鬟紫鹃和薛蟠抢来的小妾香菱一片真心。
具有现代人平等意识的宝、黛,如果是今日中产者一员,他们在一个平等开放*的社会,可以成为一对过着庸常幸福生活的小夫妻。因为有制度保障了他们自食其力,独立生活。但在前现代社会,无论他们内心多么独立,精神上何等自由,他们在现实生活中要么依附于官府,要么依附于家族。宝玉痛恨八股取士,痛恨官场的龌龊,向往纯净自在的生活。然而,他优渥的生活却须臾离不开他所痛恨的东西,贾府的繁荣建立 在占有权力的基础上,贾府的衰落是因为权力场上的角斗失败了。贾府一旦丧失了宝玉、黛玉所不喜的权力,两人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只有一死去,一出家。这是宝、黛的人生悲剧,也是中国历史上那些精神自由却在现实中无法如愿的先知者的悲剧。比如明末的李贽,辞官后潜心于学术,可家族对他寄予厚望,他再不敢回泉州老家,一生颠沛流离,寄寓在僧寺或朋友家。书包网 www.61k.com
代前言:宝遁黛死浊世不容自由魂(2)
有一个和曹公同时代的苏州文人沈三白,写了一本被林语堂赞叹不已的《浮生六记》。沈三白和他的妻子芸娘相爱相知,犹如贾宝玉和林黛玉。三白和芸娘比宝黛幸运得多,他们得以结缡,并育有儿女,两人有过一段幸福的婚后时光,芸娘曾女扮男装和夫君一起游虎丘。他们的世界,似乎要比宝黛所在的大观园宽阔得多。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追求自由独立的三白夫妇不容于大家族,几乎是被沈父赶出家门。三白未能入仕,那种性格又不是一个合适的师爷或西宾,最终生活潦倒,芸娘英年早逝。读《浮生六记》,最震撼我的便是《坎坷记愁》一章。宝玉、黛玉若真能走到一起,建立小家庭,他们还会有年少时“双玉读《西厢》”的快乐么?没有了大家族的庇护,他们的生存状况或许还不如沈三白与芸娘。
自由的精神,独立的生活,是需要一种合适的土壤承载的。宝、黛那个时代显然没有这样的土壤。我看《红楼梦》,为宝黛爱情悲剧而伤心,更为他俩所在的那块土壤而伤心。
至于宝黛之外的那些奴才,他们要追求自由和独立更是痴人说梦了。焦大这样年老功高的仆人,指责主子也是大逆不道的。晴雯、芳官这样的丫鬟更不能容于大观园。宝玉不能理解 姑娘未出嫁冰清玉洁,一出嫁就俗不可耐。这是沉重的生活使然,少女时代暂居在娘家,可以有各种梦想,一旦出嫁就是“归”,归位于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晴雯要生存下去,迟早会变成刘姥姥或周大家的。而男性的奴仆呢?最好的结局是在大观园谋个不错的位置,当个顺奴了却终生。如果连这个愿望不能满足,那么在贾府衰败时,他们很可能和外面的强盗勾连在一起,打起主子的主意,比如卖了巧儿掳了妙玉。《红楼梦》中除了薛蟠转述在平安州遇险柳湘莲搭救那一段外,很少直接写到强盗的世界。在大观园内,花红柳绿,俊男靓女徜徉其间吟诗作画,可这个繁华平和的大观园外面,恐怕到处是“平安州”。所以我说,大观园的后门通梁山。连奴才都做不稳的人,他们只能做暴民。奴才没有自由,那么暴民有吗?除了当炮灰的暴民外,成功的暴民当了主子,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奴役原来的同道者,建造起属于自己的大观园。从大观园到梁山水泊,便是中国残酷的历史循环。
这本书的大多数文章,是在2005年应某报副刊之邀所写的专栏文章。这些文章存在电脑中已四个春秋,其间中国发生了许多事情,谈《红楼梦》的书也出了许多,我总觉得自己那些文章过于生涩,不敢结集出版。2008年年底,我的工作发生了变动,告别了圈养的记者生涯,调入语文出版社,终于过上“四书”生涯:即读书、写书、编书、卖书。本来按照业界潜规则,编辑的书不应在本社出版,以避嫌疑。但承蒙社长王旭明先生不弃,一再鼓励我将这些文字留在本社出版。我想也算是古代武林里带艺投师吧。如果拙著出版后,没有辱没本社的声名,将不胜荣幸!
在《闲看水浒》的前言中,我说过要“告别梁山”,我也希望中国人能告别大观园。只有大观园外,不再是梁山水泊的秩序和规则,贾宝玉和林黛玉才能和那些可爱的男女,一起走出大观园,而不至于被残酷的人世吞噬。
十年砍柴
2008年12月9日
贾府的管事奴才赖大劳苦功高,他的儿子赖尚荣通过主人的运作,保举为一个县官。为表示谢恩,赖大家摆酒唱戏,请贾母带着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姐妹过来赏光。赖大家也有一个园子,《红楼梦》中描绘道:“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
赖家只是一个贾府家奴,但富裕以后也要盖豪宅,修园林,当然他家没有财力和胆量修个花园超过大观园。但不论主仆,家族的威风似乎都要用园林和豪宅来烘托,就如富贵人衣锦还乡一样,修建园林不仅仅是主人家用来享受的,而是向社会显示自己社会地位的最好方式。
所以说,园林不仅仅是自己看的,更是给外人看的——尽管那时候大户人家的园林不对公众开放,但用一堵高墙圈起一座园子,就是用无声的语言在说:咱家家运正隆,势力甚大,过往人等小心点。
园林与人同命运
贾府修大观园,和乾隆爷修圆明园,慈禧太后差修颐和园差不多;也和北方农村一个富了的老乡花钱修门楼一样的道理。
中国园林之胜,独步天下,虽然经过白云苍狗的世事变幻,许多园林成了废墟,“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供后人抒怀古之幽情。而另一些园林今天还存在,已经成了全体人民的财产,被有关部门圈起来向人民售门票赚钱,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些犹存的园林几番易手?当初的主人是谁?
以前我总以为中国人爱修园林是因为天*美,后来才渐渐明白,爱美之心对修园林的动机来说,根本不是主要的,主要就是来张扬主人家的气派。元春省亲就停留半天,贾府却要花巨资修那样一个豪华的大观园,尽管当时贾府财政情况已显窘境,然而大观园非修不可,这笔钱在当时的政治生态下,不能节省。同样的道理,号称“十全老人”的富贵皇帝乾隆爷在位时,清朝国力强盛,他集中了能工巧匠修建了让国内外人士赞叹不已的圆明园;慈禧太后当国时,大清的国势一天不如一天,但为了老佛爷的六十大寿,哪怕挪用办海军的钱,也要重修颐和园;明清时扬州赚了大钱的盐商,苏州退休回家的大官,也大多不惜花巨款修建园林。
中国古代的政治其实真正是“以人为本”的,但这个“人”当然不是普通大众,而是拥有权力、一言九鼎的人,一切的活动都必须围绕他转,而修园林就如今天的妙龄女郎买时装一样,是一种给自己长脸添彩的奢侈性消费。因此,贾府就是东借西挪也要把大观园修起来,来显示贾府依然有公侯之家的气派,也显示对皇家的忠诚。大清哪怕内忧外患不断,当家人老佛爷的生日是不能简单了事的,因为老佛爷有面子就等于大清国有面子,这颐和园非得重修不可。而那些发财的商人、致仕的官员,要在地方显示自己的地位,获得别人尊重和艳羡,也是修园林。
世上是否真有大观园我不知道,但贾府败落后,它要么废弃要么落入新贵的手中。而京城里尚存的恭王府、明珠府等园子,它们的历史就是一个个显赫家族的败落史。乾隆的圆明园再美丽,也挡不住在他后代的手中,让英法联军一把大火烧个干净;颐和园的太平景象也左右改变不了黄海上大清水师的败局。据说朱元璋带领淮西一帮老兄弟打下江山,定都金陵。各勋臣亲贵争相建豪宅、修园子,从龙首功之臣的徐达,家里人对建筑工人说:干活好一点,房子给我盖结实,别住着住着就塌了。一位老工人回答说:我参加修建的宅子数不胜数,没有一家是好好住着而房子塌了,大多是宅子还好得很,那家就败落了,大宅子换了主人。
杜牧当年面对西晋首富石崇的金谷园遗址,感慨万千地写了首绝句: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这大观园和世上所有园林一样,它们的命运确与主人的命运关系甚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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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省亲:一束盛世焰火
《红楼梦》中最重要的两个回目,我认为其一是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一节,这点和我有同感的朋友想必不少。此节不但交待了红楼中诸多女子的命运以及贾府败亡的最终结局,也定下了这红楼一梦的基调:幻灭。其二是元春省亲一节,则以欢乐之表象写悲哀之实质,以盛世之笔墨写末世之真相。
省亲这段,曹公花费了很多的笔墨,详细地写了贾府这个钟鸣鼎食之家,其在朝廷中最大利益维护者贾妃衣锦还乡时的繁华、强盛之象。曹公在文中感叹道:“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这上联金、玉,下联桂、兰大有嚼头。上联和宝玉、宝钗的“金玉良缘”暗合,下联是否指贾桂、贾兰“中兴”贾府,兰桂齐芳?)
可惜这一切,只是贾府兴盛的回光返照。正如元妃回宫后,命太监送回谜底为炮竹的那则谜语暗示的: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
这贾府为了筹办元妃回家,可以说举全家族之力,可花费这么多钱和精力,无非是买了一堆大炮仗,好焰火。热热闹闹办了个贾府的联欢会。可再火爆的场面,再浩大的气势,也改变不了贾府走下坡路的局面。
然而,在那样的政治文化背景下,花大钱买热闹、护面子的接驾行为不能说没有作用。皇权政治就是一种礼仪政治,更古老的氏族政权靠巫术营造的神秘恐怖气息,来显示权威、震慑人心。这种礼仪政治可以看作其遗留,皇帝花大量的财力物力封禅、祭天地、阅兵、修巍峨的陵墓和宫殿,表面上看起来仅仅是营造盛世强大的王朝气魄,实质是通过这种气魄来向臣民做暗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任何挑战权威的力量在巍巍皇权下是难以生存的。
朝廷如此,那么各王侯将相,乃至州县官吏,也必定加入这个造盛世之势的大合唱,谁也不甘愿落后。贾府此举既为朝廷的政治昌明、百姓富足的公关形象造势,也为自家圣眷依旧、忠心不二的公关形象造势。
对于贾府这种“王老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的状况,其实大伙儿心照不宣。老祖宗贾母明白,自己多年攒点钱准备败落时救急;管家的王熙凤、贾琏和代理一段时间内务的探春更是明白。贾府曾想“奇货可居”的秦可卿,也很明白。(可卿身世显赫,决不是一个穷文官抱养的弃婴,这点许多人都曾论述过。贾府保持权势所仰仗的是明暗两大靠山。明则是元妃,暗则是可卿。宁府傍可卿,荣府仰元妃。可卿死后,贾府大悲,觉得多年经营血本无归;马上便接元妃省亲的大喜。这两个女人死后,贾府真正变成无本之木了。)可卿死前托梦给熙凤,是对整个贾府的告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若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如果按照明面上可卿的地位,只是贾府第四代孙媳妇,哪有如此教诲全家族的口气?只有一种解释,她有皇家血统,她的父亲或曾是贾府的保护人?但非得指明她的原型是某位太子,就有点过于穿凿附会了。一个落魄子弟柳湘莲,都明白贾府只有门前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连冷子兴作这个贾府仆人的女婿,对贾府的萧疏,洞若观火。贾府已开始步入末世衰败,已是朝野公开的秘密。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贾府只能拼命地用盛世景象,为自己衰败的身体注入吗啡。
曹雪芹本人在权倾东南、深受康熙爷恩典的江宁织造府里长大,他家有过一段不折不扣的盛世。而他所处的时代,也是被一些后人津津乐道的“康乾盛世”,他在书中对宝玉投身的地方作了交待:“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荣地,温柔富贵乡”——这不是“盛世”是什么?
中国历史上,老百姓颠沛流离、饱受苦难的时候多,过安稳日子的时候少。偶尔有几段“盛世”,接下来马上便是*不已、民不聊生的乱世、末世。开元盛世是最为华人自豪的,可一下子就“渔阳颦鼓动地来”。满清皇帝在闭关锁国和自我满足中营造的“康乾盛世”,经不起万里外驶来的几艘军舰炮击。
曹公后来在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之间写元妃省亲那段盛景时,不知做何感想?
可以说《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顶峰,杜甫的《秋兴八首》则是中国格律诗的顶峰。二者都是在末世时追忆盛世,写出来便是满纸的悲凉。“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开元时大唐是何等繁华,可一转眼呢?“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看《红楼梦》,若对照老杜的《秋兴八首》,便觉得盛世的焰火越绚烂,末世的哀痛便越沉郁。
熙凤梦中可卿所言,已明明白白点出对盛世焰火后末世的担忧:“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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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为什么非盖不可?(1)
《红楼梦》中的“一号形象工程”无疑是为了迎接贾元妃回乡省亲,而兴建的大观园及其配套工程。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工程”,但按照现在某些经济学家的理论,它依然具有非常重要的经济价值,对拉动长安城的内需、提高当地的经济增长率有不可忽视的贡献。
大观园花钱多少,书中没有写出明确的数目,但肯定其预算是个天文数字。仅其中一项小小的配套软件,即从姑苏城请聘教习、采买唱戏的女孩、置办乐器,书中借贾蔷的*待:“赖爷爷说:竟不用从京里带银子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二万存着,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那么整个工程的竣工,其花费之巨可想而知。
如果按照寻常人的算法,贾元妃鸾驾回家,一共呆了不到半天,而贾府为此忙了大半年,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太不值得了。但到了贾府那种人家的地位,成本和收益就不是寻常人那样简单了,他们首先要算政治账。
接驾工程的政治意义分析起来有这些:一是表达贾府对皇恩浩荡的感谢和忠诚,也算是一项政治投资。因为接驾工程搞得如何,直接体现了贾家对皇家的态度。这一点皇家在圣旨中已经作了暗示。太上皇和皇太后的旨意是:“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虽然贾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原有的房屋一点不寒碜,让贵妃驻驾半日毫无问题,但贾府的人不至于傻到不明白皇家办事的潜规则,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效忠机会。何况周贵妃、吴贵妃的家都在忙接驾工程,贾府安能在这场比忠心的竞赛中落后?大观园的豪华,书中用元妃眼中景象写出:
“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这位尚俭朴、唯勤慎的贵妃娘娘都忍不住默默叹息奢华过费了。可贾府这接驾工程接的是回娘家的贵妃,而不是嫁给普通人家的女儿,其真正的目的是给皇家看的。正如皇帝出巡前,总要敕文各地,要求轻车简从、不可奢华浪费,可接待的地方官要是真的把这旨意当真,搞个“四菜一汤”招待皇帝,那他就是天下第一傻瓜。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会“抗旨”,把场面搞得越大越好,也许皇帝事后会批评两句:“爱卿何必如此!”但内心其实很受用,受到温和批评的地方官心里也甜蜜蜜的,要是没有到这种批评,他们心里反而会“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寻思着哪点怠慢了皇帝及其身边的人。这种投资的成本收益不能简单地按照现代经济学方法计算,看似浪费钱财,是资源闲置,但若龙颜大悦,贾氏家族所能得到的好处远非收租、做买卖能比的。
其二是表现贾府的赫赫权势,提升贾府的社会地位。贾府尽管累世公侯,但到了贾赦、贾政这一代,用周旺家的女婿冷子兴说:“如今的这荣宁二府也都萧索了,不比先时的光景。”对于家族的今不如昔,贾府的当权者是有起码认识的。而元春封为贤德妃,不啻为给矛盾重重、江河日下的贾府注入了一针吗啡,他们希望以元春的得宠为契机,使贾府走上中兴之路。就如古代一些王朝一样,政权越是危机四伏,天下民不聊生,皇帝越热衷于举行各种向天地祈福的盛大仪式,希望用盛大的庆典来粉饰太平、自我刺激一下,以求这种人为的繁荣变成真实。贾府利用浩大的接驾,向外部宣布:皇帝还是眷顾贾家的;贾家在宫中有强大的奥援;从而在社会上继续维持一种“烈火烹油、繁花簇锦”的公关形象。书包网 www.61k.com
大观园为什么非盖不可?(2)
刨掉这些政治意义外,接驾工程还有其经济价值。它实质上是一种用公家投资来刺激经济增长的方式。这么浩大的工程修建,首先刺激了当地的建筑业,建材价格飙升、建材企业的股票暴涨是肯定的。除此之外,花卉、苗圃、家具、养殖等多种行业得到了拉动。除此而外,接驾还创造了不少就业机会,建房子的、搞装修的、搞绿化环卫的、维持安全秩序的,能容纳解决多少人的饭碗呀。除政治、经济价值外,从姑苏买来那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请来妙玉等一干尼姑,也间接地促进了文化、宗教事业的发展。
这样一个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都有重大意义的工程,要立项自然是一路绿灯,而拆迁、施工、验收等事宜也肯定是特事特办。
而这个工程上马更重要的作用是,只有搞重大建筑项目,才能给一些如凤姐这样的当权者以及依附当权者的人提供弄权、分肥的机会。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对接驾工程的考虑也许更多是从巩固贾家的地位出发,而贾琏、凤姐、贾蓉这些管事者未必这样想。这么重大工程,对贾府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不趁机捞一把,就是十足的冤大头。
大观园还未正式立项,元妃省亲刚刚传出风声,贾府的上下就开始走门子、托关系,活动开来。贾琏的奶妈赵嬷嬷最先找到凤姐,说:“这如今又从天上跑出这一件大喜事来,那里用不着人?所以倒是来和奶奶来说是正经。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求凤姐给她的两个儿子找个差使干干。当然,这接驾工程的种种分工,看似无意,实际上在遵循着“利益均沾”的原则。大总管王熙凤和主管外交的贾琏这一对夫妇当然最具发言权,可其他势力也不能完全不顾,在一块大蛋糕面前,不可能一人独吞,否则就会打破平衡。因而采办省亲乐队这一肥差,总负责的是贾蓉推荐的贾蔷。贾蔷虽然是旁支,但和贾珍、贾蓉父子关系非同一般,甚至有同性恋的传言,因此王熙凤必须给长房一个面子。但这个差宁府也不可吃独食。单聘仁(散品人)、卜固修(不顾羞)两个清客是陪贾政老爷吟诗作对的“篾片”,贵为元妃的父亲,他的人必须给予关照。而大观园的具体施工,是哪些人呢?“贾政不惯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赖升、林之孝、吴新登(无心灯)、詹光(沾光)、程日兴(成日行)等几人安插摆布。”这接驾工程中最重要的项目自然是修建大观园,这个肥肉的分配中,明显荣府占了便宜。贾赦、贾琏父子是核心人物,荣府的管家林之孝以及代表贾政的几位清客都进了工程指挥部,宁府只有贾珍和管家赖大、赖升。毕竟元妃出自荣府,论功行赏也得荣府出一头,但在别的方面,给宁府一点补偿,如贾蔷去姑苏采办,贾蓉专管打造金银器皿。
因为工程浩大,凤姐夫妇的权力达到空前。贾蔷得到肥缺后,凤姐向他塞上赵嬷嬷两个儿子,贾蔷心中未必愿意,他也许早想带上自己信得过的人,可他哪能得罪凤姐呀?这个聪明人便送了个顺水人情,“贾蔷忙陪笑道:‘正要和婶娘讨两个人呢,这可巧了。’”这位会办事的蔷哥儿还不忘巴结贾琏这个实权派,“这里贾蔷也悄问贾琏:‘要什么东西?顺便织来孝敬。’”——这种分肥的游戏规则,不论亲疏必须遵守。
其他的旁支,如贾芹、贾芸,也通过送礼、说情,谋上了管尼姑庵和绿化工程的差事,于是皆大欢喜,根据手中掌握的权力和在府中的地位,决定着贾府的上下谁吃肉、啃骨头、喝汤,一个食物分配方案如此出台。幕后的建筑队招标、采办大宗物质的回扣等种种猫腻,不用说大家都明白。
当然,有人会说这接驾工程最后成了“负资产”,那么多的钱砸在大观园里,元妃转了一圈就完事,没别的用场。后来还是贵妃开恩,让宝玉和姐姐妹妹们搬了进去,投资巨大的一号工程最后成了俊男靓女们办诗社、比赛作诗的小资场所,似乎回报率太低。但如果让贾琏凤姐等人总结起来可能不是这样,他们会说大观园的修建不但政治上意义重大,而且经济、文化上的意义也很不可小觑。
贾珍在乌进孝进贡庄园地租时说到省亲带来的债务,好像贾家为此作了笔亏本买卖。但在贾琏、凤姐、赵嬷嬷的闲谈中说起当年接圣驾,有意比较了贾府、王府的实力那一段很有意思,可看出贾家未必亏本。赵嬷嬷说:“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那银子花的淌海水是的!”而凤姐连忙接上话茬:“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最后赵嬷嬷这个当奶妈的一语道破天机:“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那么皇帝家的银子从哪里来?当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己,皇帝的钱袋就是全体臣民呀。
贾府的“大而全”之弊
旧时的大家族便是个小社会,此无疑义。一旦成为一个社会,家族便追求大而全,万事不求人,方显出这个家族的富有和气派,而成本考虑则是等而求其次的小问题。
比如说元妃省亲后,为了迎接着贾府上下“一号政治任务”,采取了许多临时性救急措施,包括集合了一班道士和和尚来做法事。这政治任务完成了,临时聚集的和尚道士理应遣送,贾政也有意把他们“发到各庙去分住。”管事的凤姐便劝说王夫人:
“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一时娘娘出来就要承应。倘或散了,若再用时,可是又费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们竟送到咱们家庙里铁槛寺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凤姐是打着承应娘娘这类“政治正确”的幌子将这班临时性宗教机构保留的,而实质上是谋私,贾芹之母周氏,平时巴结凤姐,此时凤姐想派这个管理和尚道士尼姑的差事给贾芹。
假公济私的行为其名目总是冠冕堂皇,可是像元妃省亲这类大事,多少年也碰不到一回,这个道理贾府上下并非不明白,但在这样一个大幌子下,谁也不能明确地表示反对。一则有被上纲上线为“不忠于娘娘和皇上”的可能;二则会得罪熙凤这样的实权派。贾芹管理贾府家庙的效果如何,我们在后文都看到了。他克扣银两、行为不堪,搞得声名狼藉,舆论沸沸扬扬。
不单单是和尚道士这个临时班子被保留下来了,而且整个大观园,在元春省亲后,其他的临时性措施都作为成例固定下来了。比如说贾蔷去姑苏买的戏班子,盛事完毕后,十二官也留在了贾府,引起了许多风波,还有要维护大观园的日常运行,又要聘请一干绿化、环卫等等工人。这些加起来,都不是小数目,对财政发生困难的贾府来说是雪上加霜。
“*”时期,极左派当政时发生过一场“东风轮”风波,极左派攻击当时具有世界眼光和成本意识的领导人的论调是“洋奴哲学”,因为这些实事求是、具有真正治国之才的高层人士说过:“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说这是长帝国主义的威风,灭社会主义的志气。这其实是强词夺理和断章取义,说这番话的人从来不否定自力更生,也一直重视国家的自有核心技术创新和自主品牌的打造。但在一些并不涉及到国家安全的产业上,是需要讲成本意识的。如果一味地强调自己制造,很多时候会造成低效和浪费。
贾府的“大而全”的后果是效率低下和资金浪费。如作法的道士和尚、唱戏的伶人,在元春省亲的时候,完全可以临时租用外面的专业团体,付给高报酬,事毕后这些道士和尚戏子拿了钱该干嘛就干嘛去,贾府何必背这样沉重的包袱?这类包袱最后越来越重,想甩包袱就难上加难,贾探春的改革才牛刀小试,就引发了那么多矛盾。养了唱戏的班子费钱惹事而无多大用处,可这些买来的十二官又赶不走,不能让她们下岗去社会上自谋生路,不得已只好让她们转行,一个个分发到宝玉和众姐妹房中做丫鬟。
这种“大而全”“家族办社会”的弊端,贾府中未尝没人知道。但还是要花钱维持这类无用的虚架子,一则是公侯之门要面子的表现,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在这个大家族中,责权利不清晰,几乎没多少人有追求利润最大化、最大限度压低成本的自觉,因为大家族的节省成本和自己个人的小利益没有必然的联系。那么管事的宁愿选择浪费公家钱财,而为自己谋利。凤姐都这样,那么其他管点事的人可想而知。在这样没有科学的成本控制体系的家族里,机构的设置非常随意,往往因人设事。一个临时性机构设立后,就会养活一大帮人,如果要撤销这些无用的临时性机构,必然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那么就会招来重重阻力,弄不好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少有当家的敢下决心去捅马蜂窝。因此,机构越来越臃肿,机构之间扯皮的现象越来越严重,效率也越来越低。最终这个庞大的“企业”便不可逆转地亏损下去,直到难以为继。
贾府女人当家的解读
近日翻看北大李零教授的《花间一壶酒》,他说,中国的人情小说,有三种角色很常见,一种是不能齐家的男主人公,一种是令他无可奈何的泼妇,一种是她们惯坏的败家子。三种表现连在一起,体现的是阴盛阳衰。由此李零说,《红楼梦》是一部败家史。此说深得我心。
《红楼梦》讲贾府的衰败过程,只要看过这部书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新观点。第二回冷子兴就说了,“如今的这宁荣两府,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但仔细琢磨阴盛阳衰,女人当家和家族败落之间的关系,却是篇有意思的文章。
《红楼梦》基本上是本写女性的小说,里面的女人无论是高贵的小姐和卑贱的丫鬟,都各有各的可爱,而里面的男人,相比之下猥琐不堪,难怪宝玉有“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感叹。但这种评价只是道德的或审美的,贾府败落真正的表现是:里面的男人多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纨绔,毫无经济之才能,也没有忧患意识,任凭家族日薄西山;而里面的女子,反而清醒地看到种种隐患,试图改变家族衰亡的命运。但终究无力回天,因为在传统的政治文化中,一旦出现了女人当家或当政的局面,大多是因为极不正常的情况出现,整个政治环境出现了畸形甚至毒化,当家的女主人再能干,也挽救不了败亡的命运。
我不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并不认为女人当家或当政有什么不对。在现代的*制度下,谁都可能被选票选到重要的位置上。因此连东亚和南亚也出现女总统,这没什么不正常的。但在中国传统社会里面,政治资源天生由男人掌握,那么经济权力和话语权也同样由男人垄断。整个“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程序架构,都是为男人设计的。比如是参加科举做官,比如说皇位和家产的继承,只有男人才有资格。那么如果出现了女人掌握着本为男人准备的各类资源,一定是整个系统出现了严重问题。要么是有资格的男人太小或者没出息,要么是女人太强势。而强势女人的成长必定是以弱势男人的存在为基础的。
我们看贾家宁荣二府。荣府有贾母这个精神领袖式的“女王”存在,起着安稳人心的作用,她的两个儿子,贾赦一味地“高乐”,过着奢靡的生活,根本不管全家人的生计;贾政虽然行为上比他哥哥正派得多,但基本上是个没什么主意和手腕的儒士,除了和清客在一起扯谈外,对家族的发展基本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孙子辈贾珠早亡,贾琏也就是办点实际事务,宝玉只能在脂粉堆里混。整个荣府的命运寄托在三个女人身上:贾母、凤姐和元妃。元妃是他们的政治靠山。一旦元妃失宠而死,贾母衰老而死,凤姐搞得众叛亲离,荣府也就走到末路了。这荣府还有几个女人撑着,宁府连这样的女人都找不到,本来贾蓉的老婆秦可卿有可能执掌宁府事务,但早早地死了。整个宁府只能让贾珍父子等一干人胡折腾,因而曹雪芹说:“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中国历代王朝,凡是由女性秉朝政者,往往是非常时期,主幼母壮,政治运作不正常。尽管秉朝政的女性,其杀伐决断之才,远胜于男子,但往往带来非常严重的后遗症。从汉代的吕后,到唐朝的武则天,到清朝的西太后,莫不如此。西太后秉国四十来年,有女皇帝之实而无女皇帝之名,她的权力来源不是源于道统和法统,仅仅因为她是皇帝的母亲,权力来源的合法性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而自己又掌握实际的最高权力,那么权力运行时,必然不是常态的,就如剑走偏锋或练旁门武功那样,对整个系统的伤害是巨大的。我曾设想,如果清代在皇权的继承上赋予女性的合法性,如沙俄叶卡特琳娜那样,也许晚清的政治面貌会好一些。
贾府的女人当家,并非说明女人的地位高,恰恰证明女人在那个时代被政治权力和经济权力排斥,特殊情况下如果拥有这种权力,说明已面临着重重隐患,古人说“牝鸡司晨”,是大不祥,就是此意。因而尽管探春那样才华出众、精明能干,也慨叹自己如果要是个男的,也能出去做一番事业,不幸生为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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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子弟失败的婚姻(1)
萨孟武先生曾说过贾府对子弟教育是失败的。说其失败的根据是《红楼梦》中在世的贾府三代主要男主人,多为宿花眠柳、斗鸡走狗的不肖子弟,而没有谁能成功地通过科举进入仕途(贾敬的进士资格算是浪费了),光大门楣。对贾府转型的失败,前文已经论述。
转型的失败缘于教育的失败,而贾府对子弟教育的失败有两大背景。一是贾府是靠武功起家的政治暴发户,他们是簪缨之族而非书香门第。宁、荣二公跟着先皇出生入死,立下战功,博得高位。这类政治暴发户没有读书的家族传统,只有通过花重金延请名师来教导子弟,才有可能促使子弟重文而薄武,完成家族转型。或者通过和有读书传统的书香门第联姻,娶人家的姑娘来做儿媳妇,靠母亲的言传身教来影响后代。
在这两方面,贾府看来都是失败的。贾琏、宝玉、贾环都天资不低,贾府有的是银子,可在为他们择师方面不甚经心。宝玉在家族的义学中读书,这掌管义学的贾代儒,书中说他“乃当今之老儒”,可从他唯一的孙子贾瑞的言行以及私塾的学风可看出,这个贾代儒是读书不成靠着宁、荣二府混饭吃的穷儒。宝玉进这个义学,年龄恐怕十一、二岁,放在书香门第,恐怕开笔学做八股文了,而在贾府还跟着一帮人瞎混。这个义学既有年龄已有十六岁、和贾珍父子有不正当关系嫌疑的贾蔷,也有借读的秦钟、金荣,更有只会闹事根本不读书的薛蟠,说这个私塾“未免人多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真是很贴切。相比较进士出身的林如海,教导没资格参加科举的女儿黛玉,聘请的都是两榜进士贾雨村,可见贾府确实没有教育投资的眼光。
再说到给儿孙娶媳妇。东府的贾珍不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人敢管。”贾珍的父亲贾敬沉迷于修道炼丹,耽搁了对儿子的教育,但也可想贾4 珍的母亲并非出自诗书人家。贾珍自己娶的大夫人不知是谁,反正肯定是家教欠缺,看看贾蓉就知道了。贾珍续弦娶的是带着两个妹妹、自己老妈嫁过来的尤氏,这样的家庭难怪叫人瞧不起,贾珍父子在二姐、三姐面前敢于那样放肆。西府的联姻基本上是“合并同类项”,即在同类型的家族中找媳妇。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都算是政治暴发户,对家族子弟的文化教育很是随便。史家是侯爵,看来也是武官出身,那时候没有战功的人很难封到公、侯这等爵位,除非是皇后的父亲或兄弟。史太君世事洞明有见识,但从她的举止来看,并未受到多少正规教育,她的两个儿子自己也教育不好,大儿子贾赦变成那个样子,史太君不能说没有责任,贾赦娶得大夫人看来也不怎么样,贾琏心地并不坏,且办事利落但没有什么大出息,和他的嫡母和生母的素质大有关系。贾赦后来再娶了邢夫人,她是个“尴尬人”“秉性愚弱,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贪财取货为自得;家中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她的内侄女邢岫烟那样贫寒,兄弟邢大舅那般下流,可见娘家早已败落。从时而懵懂时而凶狠,心中毫无大主意的王夫人以及泼辣能干而无文的王熙凤来分析,就知道以武功起家的王家对子女的教育也很失败,到了王熙凤这一代,家里并不缺钱,可王熙凤硬是不识字,我想一个久不中试的穷秀才对自己的女儿也不会这样。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贾府子弟失败的婚姻(2)
隋唐以前,家族之间联姻尤重门第。侯景当年握兵自重,操纵朝局,请晋帝做媒,为自己向王、谢这些世家大族求婚,皇帝劝他死了这条心,告诉他想联姻王、谢是奢望,等而次之向顾、张两家求婚倒很现实——王、谢是南渡前的中原大族,顾、张是东南当地大族。这样的家族不但时代仕宦,也文风鼎盛,王羲之的书法成就仅仅靠他个人天赋是不成的,在这样的家族里,他才有袒露肚皮躺在东床上等候相爷来挑女婿的范儿。大小谢的文学成就也是家族文化教育历代积累的成果,所以谢家的连小女孩都有咏絮之才,郑家的婢女之间说话都随口掉书袋——郑康成家一个婢女被罚站在屋外的泥水中,另一位婢女问她:“胡为乎泥中?”(你干吗站在泥水中?语出《国风?式微》)这个婢女回答说:“薄言往诉,逢彼之怒。”(我到主人那里去诉说一件事,不巧正碰上他发火。语出《国风?柏舟》。)
隋唐后,门阀衰弱而科举勃兴,获得政治权力不外乎两种途径:战功和科举。往往王朝鼎革之际,新朝开国的多是武将,但历代帝王都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可马上得江山而不能马上治江山。”——蒙元帝国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所以未及百年而亡,同样是尚武的满清则进行成功转型,建立文官政府,得以享国近三百年。到了中后期,大批文人通过科举进入官场,虽然已经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贵族,但科场上很成功的家族被世人视为“准贵族”,因此和这样的家族联姻是首选。
可当新朝刚刚建立时,如贾府这样的靠战功获得高位的家族,却很难和文风不断的诗书门第联姻。原因是这样的家族多半有相当多的人在旧朝做官,受到新朝的清洗而没落,即使是因效忠新朝而顺利地保持家族传统,他们多半会和与自己一样的书香门第联姻,对新朝的政治暴发户未必能瞧得起,除非因为家道中落而不得已为之。而此时新贵们大多还没有完成由武向文的转型,这种转型得好几代功夫。所以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公侯之家的贾府,何以娶得媳妇素质大多不怎么样。薛家就是看上出身寒门的邢岫烟举止大异于姑母,很有教养和气质,聘她为薛蝌之妻。贾府娶媳妇最可算成功的是贾珠娶了李纨。“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烈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罢了。”李纨的父亲是国家最高
学府的校长,“便不十分令其读书”,李纨都能有这样的气度、见识和让人难以挑出毛病的举止。作为青春丧偶的寡妇,李纨刻意表示一种无所作为、心如槁木的姿态,但这种无才、无为是大才,是大有为,在那个时代她要生存下去最大的依靠是处理好和婆婆、小姑、妯娌等关系,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在这方面李纨做得很成功。她在众姐妹中获得了广泛的敬重,成为诗社的领袖。她也不事张扬地照顾着姐妹们和下面的丫鬟。如鼎力协助探春代理管家,平儿无辜挨了王熙凤的打,她出来替平儿打不平,对王熙凤说:
“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报不平儿……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过子才是。”包括婶母兼姑母的王夫人在内,哪个敢如此公开训斥王熙凤?王熙凤对李纨的训斥不但赔着笑脸解释,还得掏银子赞助诗社的活动。王熙凤在李纨面前态度恭顺,固然有李是大嫂的原因,但不是主要的,王熙凤对自己的婆婆邢夫人态度都那样,何况寡嫂?关键是李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得不让王熙凤折服,比较李纨的教育背景,王熙凤未必没有一种自卑感。和王熙凤形成反差的是,王熙凤行事张扬、性格外露、能干泼辣,这种有才、有为却是无才、无为,最终误了自家性命,连唯一的女儿差点被人卖了。没有文化底蕴的聪明才智有时反而是肇祸的根本,熙凤毕竟不读书。
到了宝玉这一代,几大家族的男子还是不肖,他们有条件读书,却缺乏父母特别是母亲的好好教育,母亲比父亲对儿子重要的多,父亲长年在外仕宦或做买卖,教育子女的责任主要在母亲,王夫人如此,薛姨妈也如此,所以宝玉、薛蟠都不能按照前辈期望的路子成长。女儿除熙凤外,却得以接触诗书,她们和自己的兄弟不一样,父母对兄弟寄予太大的希望,却教育无方,外加母亲、祖母溺爱,又四处接触损友,反而容易变成浪荡子。而女儿反正要嫁人,父母基本上任其自然成长,她们常年处在闺房,难以和外界接触,有时间和条件读书,一些有天资的人书读得比兄弟们好,如探春、宝钗、湘云。
曹雪芹的原意是否有贾府中兴、兰桂齐芳的情节,这是个可以讨论的问题。但贾兰和宝玉的儿子贾桂科第入仕很有可能,因为两人都有一个能教育好儿子的母亲:李纨和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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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不在的“八卦”
贾府只有门前两座石狮子是干净的。这是冷二郎柳湘莲对宝玉说的。自然这种评价并非柳湘莲独创的,而是口口相传到了他的耳朵中,他性格耿直侠义,所以当着贾府尊贵的宝二爷也不回避,实话实说。别的人当着贾府的人恐怕多是奉承之语,什么世勋之家,诗礼之族呀,教育有方之类的,尽拣好听的说。而背后呢?则私下里传播贾府的龌龊事,少不了添油加醋演绎许多细节。
面对显赫的贾府,小老百姓当然不敢当面嘲笑他们的荒淫、腐朽,无可奈何的利器就是传播他们的“段子”,嘲笑贾府,贾府的人对此无可奈何。
民间对贾府的讥讽,在后期达到了高潮,这说明贾府已经风雨飘摇,小老百姓更不在乎所谓的权威了。第九十三回写到贾政一天早晨走出大门准备去官衙上班,看到一帮人看揭帖。什么叫揭帖?也就是“*”时期的大字报,现在网络时代bbs上的匿名帖子。这揭帖写道: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
帖子说的是贾芹利用管尼姑僧人的权力,和尼姑日夜宣淫的丑事。帖子不知是谁人创作,但肯定是了解贾府内幕的。打油诗写得幽默而犀利,和现在网络上高手的风格几乎完全一样。这帖子把道学家贾政气得个半死。
贾府的院墙虽然很高,但却挡不住民间的传播渠道,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短信、没有网络,可传播速度很快,人们关注的焦点和现代人几乎一样:名人的八卦。
贾宝玉整日和姐妹们在一起吟诗作词,写了几首摹情写景的香艳诗词,立马就传到了外面,人人传抄,说这是贾府十三四岁的公子哥写的。犹如今天一个想迅速成名的女士,把自己的*发到博客上面,立刻引起网络堵塞,大伙儿争着来浏览、拷贝。因此宝姐姐、林妹妹知道后,很是责备了宝玉,是闺阁内的习作,怎能外传?这些姐妹们忘记了,正因为是闺阁内的诗词,人家才感兴趣,处处可见的八股文、试贴诗,谁看呀?君不见,今天网络上到处充斥的是名人们的“绝对隐私”。
传贾府内幕消息的,多半是那些看起来老老实实、忠心耿耿的仆人,老爷长老爷短地叫,背后却想,同样是爹娘养的,凭什么让我伺候你?如果不幸挨了几句骂或者被扇了两耳光,则怨气更大了,没别的办法,只有把看到的内幕、绯闻给传出去,让贾府丢脸。
《红楼梦》一开始,贩卖古董的冷子兴向贾雨村一一介绍贾府情况,并说这个公侯之族外面看起来还很显赫,但内瓤子却是坏的,贾府子弟一代不如一代。事情缘起是雨村问子兴,近来都中出什么新闻没有?冷子兴则说你的同宗贾府出了一些小小的异事。然后介绍衔玉而生的宝玉种种怪癖,如喜欢亲近女性讨厌男人等等。此类细碎之事,不是贾府内部的人,谁晓得这样清楚?这冷子兴正是管家周瑞家的女婿。
所以我猜测,对老爷公子小姐们的绯闻,仆人们不知道在一起议论了多少回。只有赤胆忠心要去哭庙的焦大,醉后当王熙凤主子的面说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结果被灌了一嘴马粪。焦大可惜生错了时代,他要是现在是某个报社的娱记,就可以当面向明星求证,有人看到你和谁谁在某某宾馆开房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姐弟恋”“不伦恋”的传闻就风生水起,迅速蔓延了。记者们写稿的开头肯定是,据传怎么怎么。究竟传的源头在哪里?天知道。
小道消息在传播中不断被丰富,被加工,因此它是活泼的,有生命力的,就如讽刺贾芹的那首打油诗一样。贾琏的贴身小厮兴儿向尤二姐介绍荣府的太太小姐们,形容得非常贴切。说王熙凤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迎春诨名“二木头”,戳一针不知道哎哟一声。探春诨名“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扎手。说黛玉病恹恹的是“多病西施”,宝钗肌肤雪白而丰满像是雪堆出来的。所以看见她俩就藏起来大气不敢出,因为害怕一出气,这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这气暖了,吹化了薛姑娘——兴儿这厮,真真是一流娱记的料。
甭说贾府只是个开始败落的贵族,即使是国王,皇帝又怎样?那点子绯闻,老百姓照八不误。翻开《诗经》,我们就能看到许多百姓传播王侯八卦的诗。卫国的公子顽和父亲的妃子私通,老百姓就编了个《墙有茨》的顺口溜到处传唱:“墙上长着野草,不能扫呀;宫中那些个事情呀,不好说呀。如果要说出来呀,就太丢人了。”唐明皇娶了自己的儿媳妇杨玉环做贵妃,激发了著名的八卦诗人白居易创作欲望,优秀的文学作品《长恨歌》才能流传到今天。“汉皇重色思倾国,玉宇多年求不得。”香山居士呀,你是今天娱记们的学习楷模呀。
从古到今,八卦无所不在。一部红楼,亦可看成一部八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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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些人在看不健康文艺作品?
几年前陕西延安一对夫妇在家关门看黄蝶,被人民警察的火眼金睛发觉,便破门而入将丈夫抓走。这就是引起法学界广泛讨论的“夫妇看黄蝶”事件。无独有偶,某地民工晚上没有别的娱乐方式,聚集在一起看*,也惊动了警察,民工们慌慌张张逃走,有几人急不择路,跌到粪坑里淹死了。
看黄片当然不值得提倡,但由此遭受无妄之灾,委实是让人扼腕叹息的悲剧。中国是一个泛道德的国家,正人君子是不耻于公开说自己欣赏那些“不健康的文艺作品”,如*、黄色网站、*画报、*等等,似乎欣赏这类东西的是趣味低级、素质不高的人。虽然中国历史上那类如《素女经》《*》的书,绝非斗大的不识几个的民工能写出的,大部分出自饱学鸿儒之手。
《红楼梦》中生活着一些道学家,但抵挡不住贾府成为藏污纳垢之所。在贾府,不健康的文艺作品很流行。那时候没有网络和电视,流行的是春宫画、*话本小说之类的东西。有一次,著名的花花太岁薛蟠给宝玉说,看过一张“庚黄”画的春意儿(春宫画)。寻思片刻的宝玉便说出它是唐寅画的,自己那个粗鄙无文的表哥认了白字。此时宝玉还是个少年,对不健康的文艺作品竟然有如此丰富的知识,可见他平时看得不少。
薛蟠是个整天眠花宿柳,不求上进的落后青年,喜欢这类东西;宝玉天资很高,对不健康文艺作品有如此悟性,倒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傻丫头拾了画有春宫的香袋,引起查抄大观园风波。王夫人拿着香袋找王熙凤,她怀疑这是贾琏和熙凤的“夫妇教材”,理由很充分:老婆子拿这个没用,姊妹们无处得到。熙凤分辨道:“我是年轻媳妇,算起来,奴才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况且他们也常在园走动,焉知不是他们掉的?再者,除我常在园里,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嫣红翠云那几个人也都是年轻的人,他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的珍大嫂子,她也不算老,也常带过佩凤他们来,又焉知不是她们的?况且园内丫头也多,保不住都是正经的”。
在此风波中,可看出不健康文艺作品在贾府是很流行的,很多人都有可能接触此类作品。除了这些春宫画,贾府内流行的另一类不健康作品就是一些话本小说。
大观园建好之后,无事忙宝玉整天在园子内闷闷不乐,他的贴身秘书茗烟,不知从哪个贩卖黄色书刊的地下出版商那里,“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则天,玉环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孝敬宝玉。宝玉一看,如得珍宝。”
这些外传和传奇角本,以那时候的标准衡量,显然都是有*嫌疑的小说,所以茗烟恳求宝玉,不可让人知道。可一转眼,宝玉就让他最爱的一个人黛玉分享了。
宝玉把这“真是好文章”给了黛玉看。黛玉看《西厢记》,“但觉词句警人,余香满口。”在黛玉的时代,描写张生*崔莺莺,私下暗合的《西厢记》绝对是诲淫诲盗的,正经孩子不能接触,就像现在教导孩子远离网吧一样。宝玉看到黛玉喜欢此书,得寸进尺,用书中的语言暗示她,说:“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两人同看“*”,宝玉只是合理化的联想,可黛玉尽管爱宝玉,还是受不了,觉得是亵渎她,扬言要告诉舅舅舅母。
宝玉有一次对紫鹃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鸾帐,不教你叠被铺床。”这是张生对红娘的暗许,小姐的贴身丫鬟给公子做小妾也是自然的命运。黛玉仍然是怒气冲天。
难道黛玉真的不想和宝玉在一起么?非也。只是看了同样的不健康文艺作品,彼此心思相通,但做女娃子的,总不能直直地说出来呀。
但文章之化人,总在无意识中会流露出来,不管其文是健康还是不健康。贾母宴请刘姥姥时,大伙儿行酒令,黛玉说了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这可不是健康向上的诗文中的句子,而是描写男女私情的《牡丹亭》中的句子,别人没察觉,警惕性很高的宝钗姐姐立马察觉了,后来还教育了一顿黛玉,告诉她不能多看这些不健康的著作。那么宝钗怎么知道?显然也是熟读过的,不过人家站的位置比较高,是批判地学习,看完后不但不“中毒”,而且能教育黛玉妹妹。
所谓的不健康文艺作品,其实大家都在看。薛蟠自认为不是正人君子,所以当着谁都敢直白地谈春宫画;宝玉则偏在人家说错话的时候,及时指出,显出知识渊博;林妹妹冰清玉洁,自然羞谈这些,但无意识会流露出来;而宝姐姐呢,自己不但看过,而且看得有理,可以批判的态度对待大毒草,教育弟弟妹妹。
大家都在看不健康的文艺作品,无非不同的人看完后摆出的pose不一样而已,薛蟠这种人比较率真,喜欢看的东西毫不掩饰,不如他妹妹会装。
奴才是这样炼成的
大观园的后门就是梁山,大观园中若有奴才不甘于奴才的命运,要么如晴雯、金钏那样死掉,要么只有去梁山。梁山人一旦被招安,他们就会成为大观园里的奴才。
如果说《水浒传》是一部讲强盗故事的小说,那么《红楼梦》则讲述了无数奴才的故事。在长达几千年的中国帝制社会里,老百姓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总是在顺民和暴民的两种状态之间徘徊,很少有争得做一个真正“人”的资格。
鲁迅先生说过,中国人只有暂时做稳奴隶和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两种生存状态。借用先生的这一论断,梁山水泊的人,大多数是想做顺民而不可得,只得去做强盗;而贾府中的小人物,无非暂时做稳了奴才而已。就算那些可以主宰奴才们命运的主子们,如贾母、贾赦、贾政、贾珍、王熙凤他们,何尝不也是暂时做稳了奴才?
整个《红楼梦》中只有一个真正的主子,那就是我们阅读时可以感受其雷霆之怒和雨露之恩却从来没有露过脸的皇帝。元春进封贤德妃后,贾政被诏令进宫,贾府上下不知道是祸还是福,贾母等在家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差快马接连去探听消息,直到得知是喜讯才阖家开颜。加官进爵和抄家灭门只存于皇帝的一念之间而已,难怪这些在奴才面前威风凛凛的“主子们”面对它不可知的皇权,如此战战兢兢。
这贾府的老祖宗宁、荣二公可是跟随先帝四处征战,建立不世功勋的呀,这贾母还有诰命在身,而元妃正当恩宠之时呀——但这些改变不了他们的奴才身份。元春省亲回贾府,可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但她一见贾母、王夫人,便抱头大哭,说:“去了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贾元春无非是皇帝后宫的一只金丝鸟。
凡是自己的命运攥在别人手心中,自己不能主张自己权利的人,都是奴才——不在于他们的贫富与贵贱,自己的权利不受无端侵害的穷人比起那些朝不保夕、如履薄冰的夫人来说,更像一个真正的人。
因而,按这个标准来看,《红楼梦》中谁摆脱了做奴才的命运?最具有人性之美的宝玉,在家破人亡后,他要苟活于那个世界,他必须屈身做奴,如果做不到这点,则只有遁入空门了。
《红楼梦》中很少写到“匪”,可大厦坍塌后,这些人不去继续找主子卖身为奴,就是只有做强盗的路可走。“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好像指的是柳湘莲——做不做奴才,做不做强盗,和“训有方”没有必然的联系,难道林冲天生是做强盗的?晴雯、香菱是天生作奴才的?世道让一个人做强盗或奴才,往往不是能由他自己选择。
大观园和梁山水泊之间的距离,其实一点也不遥远。
做强盗,是拿生命来博取生存资源,做奴才,则是拿人格来博取生存资源,二者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做强盗需要智慧,武艺高强的鲁智深未必能做老大,而不文不武、形象猥琐的宋公明则能坐头把交椅。同样,当奴才、伺候人也需要艺术,也是一门学问,而且在中国的历史上,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攻城掠地的功臣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而伺候皇帝高兴的太监、伶人却能享尽荣华富贵。
《红楼梦》的奴才实在太多,我只能按失败的奴才、成功的奴才,大奴才、小奴才,自愿为奴而不甘为奴等等加以区分。
傻奴才的悲哀(1)
在中国这个盛产奴才的国度里,有关义仆的故事实在太多。最早也是最有名的似乎都产在春秋时代的晋国。赵盾的两个门客公孙杵臼和程婴在晋侯要对赵家斩草除根时,将程家的儿子代替赵家的孤儿。《赵氏孤儿》的故事后来演绎成话本、戏剧等等;另一个则是跟着重耳逃亡的介子推,在主子饥饿时,割大腿的肉让其充饥,因为他而有了寒食不举火的习俗。
贾府老一代奴才中,有两个很可怜、混得很失败的义仆:对贾府祖先有救命之恩的焦大和贾宝玉的奶妈李嬷嬷。
多年前,笔者供职于一个大衙门,当时正是长江流域、嫩江松花江流域滔天的洪水过后,在英明领导下,军民团结如一人,取得了抗洪救灾的伟大胜利。照惯例,胜利之后各行各业必定要大力表彰一批先进典型。本人所在的那个系统也组织了一个报告团,一批在抗洪中涌现出的模范人物到全国巡回演讲。东北某监狱的一位监狱长讲述的一个故事记忆犹新。
那个监狱是在嫩江流域的大片荒地上建立起来的,水位暴涨,监狱犯人必须马上迁走,监狱四周已是一片汪洋,只有一条大堤通向安全地带。监狱长最后一批撤离,身边只有狱政科长和一位犯人陪伴。走了一天后,监狱长足疾发作,不能预期达到目的地,而必须通知前方,交通通讯又完全中断。他只能命令狱政科长快步前行去找营救人员。自己和犯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当时犯人完全自由,但他没想到逃跑——也许一个人逃跑凶多吉少。在大自然灾难面前,平时正常社会秩序下地位天壤之别的两人,有了最大限度的平等。说他们“并肩作战”毫不为过。后来两人得救了,这个犯人因此立功减刑也是可以预料的。但是回到正常社会后,这个犯人如果以自己有功于监狱长,而忘了自己犯人的身份,他可能就没有好果子吃。
奴才对主人,和犯人对警察一样,是不能主动邀功的。能否论功行赏,完全在于主人心中一念而已。若忘了奴才的本分,论功劳、摆资格,便会自取其祸。
上面的那个故事使我想到了焦大。焦大在贾府中,是功劳最大、资格最老的一个奴才,多次跟随主子出去打仗,在死人堆中把主子背了出来。自己挨着饿偷东西给主子吃,剩下的半碗水全让主人喝了,自己靠马尿解渴。这些功劳连荣国公的子孙都承认,可以说,无焦大便无贾府的荣华。对国公爷有救命之恩的焦大比起那些伺候少主子的奴才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然后这个贾府第一号义仆年老后,成了贾府主子们十分讨厌的人,他的结局最惨,不要说和赖大这样儿子被主人保出来做官的奴才比,就连以色事人的袭人这种丫鬟都比不上。因为酒后失言,被捆了起来灌了一嘴马粪。
焦大遭人讨厌的原因之一是恃功自傲。按理说,救命之恩高于一切,没有焦大提着脑袋救了贾府太爷,哪有后来的封官拜爵、开府建牙的荣耀。马尿之功招致了马粪之辱,二者的反差实在太大了。可这二者又有必然的联系,马尿之功是奴才多年自傲的资本,更是主子安享富贵时最大的阴影。如果奴才调整不好心态,功劳越大越容易遭祸。焦大没活明白的是,他一直以为贾府这份家业他有份,是他帮着老主人打出来的。子孙糟蹋老主人的家业就等于糟蹋自己的,看着心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傻奴才的悲哀(2)
大总管赖二让他晚上打灯笼送客,他正喝完酒,不但*还嘴里不干净。他作为奴才,有冒死救主之忠,却不明白奴才的本分,不通晓做奴才的奥妙。奴才不管功劳多大,他依然是奴才,什么时候都得兢兢业业不能忘本,奴才得意之时,便是引火烧身之时。焦大的作用仅仅在随主子出兵打仗的短暂时期存在,战争结束,主子封侯拜将,聪明的奴才应当趁热打铁,脱了籍成了自由身,弄个一官半职。并紧紧地抱住这个靠山,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主仆关系,在主子面前,自己永远是奴仆,但回到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则是说一不二的主子。而焦大不为自己谋这样的现实利益,而是自作多情地想去家庙里对着国公爷的牌位痛哭,控诉这些不肖子孙。“哭庙”“哭灵”是中国历史中下对上、弱对强、奴仆对少主、臣子对皇上一种很有特色的反击武器,极有杀伤力。中国人一向强调*,以德治家,而孝道是最大的“德”。从帝制时代的“克绍箕裘”到后来的“继承革命光荣传统”,意思差不多,子孙肖与不肖,往往看他是否有乃祖之风,祖先的模范行为是子孙最大参照系。哭庙、哭灵就是用死人压活人,凭借祖宗的威望给当今主子莫大的舆论、道德压力。京剧名曲目《叹皇陵》说的就是这样一段故事:明穆宗驾崩,李后抱着年幼的万历帝即位。大臣杨波、徐延昭(开国元勋徐达后裔)二人认为李后的父亲李良心怀不轨,有效仿王莽的危险,入宫谏李后,李后不听,徐延昭深夜去哭先帝陵。后来李后逐渐明白自己父亲有不轨之心,认识到杨、徐才是真正可以托六尺之孤肱骨之臣。清代的金圣叹也演了这么一曲,可演砸了,戳到了皇帝最大的一块伤疤。因为当地官员横征暴敛,他纠集一帮士子去哭孔庙,这孔子可是中国最伟大的一个死人。尤其是满清以蛮夷而入主中原,孔子成为清朝皇帝最大的*工具,你去哭孔庙不是质疑清室没资格统领九州亿兆之民么?这不是找死么?
焦大认为自己和老主子一起出生入死,有着鲜血凝成的情谊,因此有资格去“哭庙”。这是给贾府子孙最大的难堪,也是他本人最大的不智。他始终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奴才给主子牺牲再多,出力再大也是应该的,主仆名分是不能改变的。过去一帮兄弟大乱中起事,本来并无主仆之分,等到大业成功后,要想稳定权力结构,必须搞君君臣臣,分清楚主仆关系。朱元璋当年和徐达、周德兴、汤和等一帮放牛伙伴一起造反,产业做大了,当年的大哥成了吴国公后,一次汤和治军上偶有失误,遭到了朱元璋严厉的训斥,汤和这一下明白了,昔日兄弟关系不存,现在只有主仆关系了,他即时调整心态,从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伺候主公,朱元璋早期的战斗伙伴中,只有汤和得以善终。
大局未定、大业未成之时,老大哥褒奖得力兄弟,如“甘苦来时须共尝”之类,是很正常的事情。焦大背主子死里逃生的那一刻,主子肯定感动得热泪盈眶。这焦大和主子的关系与朱元璋、汤和之间还不一样。焦大随主子出兵,是满清八旗兵制,有部落国家的残留。国家不养常备军,战时贵族自备战马武器,带领家臣随主公出征,西欧的中世纪各地封建主也是这样。朱元璋、汤和这种原来的兄弟关系都要变更为主仆关系,何况焦大这奴仆的名分早就有了呢?主公要想头把交椅坐得稳,必须想方设法将主仆君臣关系固定下来,汉代叔孙通制礼仪便是如此。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傻奴才的悲哀(3)
自古皇帝定鼎之后,最需要解决的是如何安置那些战功赫赫的宿将。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是一种办法,但更多的是朱洪武“狡兔死猎狗烹”的办法。自己在位时,仗着老大的威望、手段,还能镇住那些老臣。如果有一天自己魂归道山,那些功臣还活得好好的,继位的年轻皇帝更难对付这些大臣了。他不能像父皇那样随便训斥老臣,这些身经百战的老臣要是不如意,去太庙哭一下先帝,你如何面对天下子民?袁世凯没有摆平老臣之前,就贸然登基,搞得冯国璋、段琪瑞这些旧部心里很是不痛快。冯国璋就说过,项城老大在时,还能君臣相处,将来如何对待那个瘸腿的东宫太子袁克定?所以,朱元璋在自己死之前,想着法子将老臣们杀个精光,免得给子孙留下焦大这样不服管教的老奴。
焦大让人讨厌的原因之二则是实话实说。焦大对贾府一片赤诚,大概是以为贾府的显赫,自己功不可没。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成果,被后人糟蹋,这个愚蠢的义仆便痛在心里。焦大的心态代表许多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奴才,这份家业你出过力,没错,可现如今跟你有啥关系?要去祠堂里哭太爷纯属自作多情、不知好歹。这贾府人家怎样糟蹋,与你有什么关系?明代的永乐帝朱棣带兵攻占了南京,夺取自己侄子的皇位,方孝孺决定做义仆,硬是不愿意写劝进表,要保持所谓的气节,被诛了十族。朱棣的话说得好,这是我朱家的家务事,你这是多管闲事。
焦大因为忠心便多管闲事,因为多管闲事才说真话,将贾府“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个最明白的机密说了出来,他被填了一嘴马粪,真是自作自受。
有人可能认为,机密怎能是“最明白”的?在中国几千年畸形的皇权社会里,这样最明白的机密处处都是,贾府那点烂事,没几个人不知道,如柳湘莲说的那样,只有门前的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这好比皇帝的新衣,知道却不能说,说出来就冒犯了专制社会的“游戏规则”。
世上的主子没有谁愿意听实话,皇帝表面上常常鼓励忠贞之士,可心底里最烦的就是这类自以为为江山社稷、为天下黎民着想的人。真要把皇帝的话当真,站出来讲逆耳忠言,就是被引蛇出洞的大傻瓜。鲁迅说过,奴才对主子需要很好的说话艺术,假如主子的衣服脏了,你要是明明白白地提醒主子,没准就如《连升三级》中的那样,向魏忠贤复述有损于主子声望的消息的奴才,照样会被拉出去打屁股。只能说:老爷,你的衣服,啧 ……啧……啧……有点 ……既表忠心,又给主子留面子。
要说贾府待焦大不薄,让他随便喝酒睡觉。他酗酒*胡说,主子也只是给他喂马粪,想发配他去某个庄园养老。
要是在朝廷,开国功臣若能被谪贬到边疆某个州县,得以善终,便是烧高香了。《红楼梦》中还有一个和焦大一样愚蠢的奴才,便是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尽管贾母对府中的老奴才比对自己的子女还客气,但仅仅是“客气”而已,显示其有怜悯之心。李嬷嬷对宝玉,实际上和一头奶牛差不多。宝玉自己也说,不就吃她几口奶,叫她一句妈妈,她真把自己当妈妈了。不知趣的李嬷嬷还真以为自己奶过宝玉这个贾府第三代接班人,功比天高比地厚,不愿意退出历史舞台,动不动就干涉年轻丫鬟们对宝玉的伺候工作。最后以一老迈之身,吃袭人的醋,不是自取其辱么?这袭人是谁?是宝玉性生活的启蒙导师,你一头奶牛比得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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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奴才的实惠
和焦大、李嬷嬷的“愚忠”对比强烈的有两人,赖嬷嬷和赵嬷嬷,他们善于利用主子的恩宠给自己谋现实利益。
赖嬷嬷要论功勋,没法和焦大比,但她是个乖奴,所以得到主子的恩宠。赖嬷嬷的两个儿子赖大、赖二是贾府的管家,绝对的实权派人物,她的孙子赖尚荣,依靠贾府的举荐,外放做了县令,奴才的家族传统一下得到了改观,熬成了主子。
从赖嬷嬷在孙子当官后对凤姐、李纨的表态来看,这是个十足的乖奴。她转述了自己教导孙子的那番话:“哥哥儿,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写字,也是丫头、老婆、*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到二十岁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许你捐个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饥挨饿的要多少?你一个奴才秧子,仔细折了福!如今乐了十年,不知怎么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选了出来。州县官虽小,事情却大;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尽管熬出来了,但主仆之分不能混淆,赖嬷嬷这番态表白得真恰当。当然投桃报李,看着羽翼逐渐丰满的奴才,主子也得给个面子。李纨凤姐对赖嬷嬷说:“闲时坐个轿子进来,和老太太斗斗牌,说说话儿,谁好意思委屈了你?家去一般也是楼房厦厅,谁不敬你?自然是老封君是的了。”
赵嬷嬷是贾琏的奶妈,可她绝不像李嬷嬷那样倚老卖老。大观园即将开工,她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求凤姐、贾琏给个差使。到了凤姐房里,“贾琏凤姐忙让吃酒,叫她上炕去。赵嬷嬷执意不肯。平儿等早于炕沿设下一几,摆一脚踏。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赵嬷嬷这叫有自知之明,奴才就是奴才,和李嬷嬷骂宝玉的丫鬟,强吃留给袭人的奶酪相比,这奴才学的水平简直有天壤之别。
学不好奴才学,功劳再大,焦大只落得过喂马粪的下场,李嬷嬷的儿子李贵还在给宝玉当长随;而奴才学学得出神入化,赖嬷嬷荫及子孙,自己有独立的花园别墅,还可以和贾母一起玩牌,赵嬷嬷的两个儿子在接驾工程中弄了个肥缺。
对主子而言,奴才是否有功并不重要,有时反而会居功自大,不好好做奴才,所以不但没好果子吃,有时还会可以收拾这些“功狗”。主子最需要的是乖奴。
如何做好乖奴,这是一门悠久的传统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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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平儿这个“老板助理”
平儿作为一个被“捆绑销售”到贾府的通房丫头,她首先是王熙凤的仆人,然后才是贾琏的“二奶”。贾琏对她性方面的占有和垄断,首先是建立在她是王熙凤陪嫁丫头这个身份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妾”的身份是“仆”的身份的派生和延伸。
古代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命运基本上是这样,因为她们没有独立的人格权利,只是小姐的附属,必然和小姐一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真正是和自己的主人“同呼吸,共命运”。因此她们必然想小姐之所想,急小姐之所急。替小姐筹划人生便是替自己设计未来,所以西厢中,莺莺的丫鬟红娘才一马当先,极力撮合自家小姐和张生的好事;紫娟因考虑到宝黛能否结合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大事,因而编故事试探宝玉。而且小姐因顾忌身份,要装出矜持的样子,丫鬟反正是个丫鬟,没必要装蒜,因而她们往往泼辣大胆,和那位知书达理、文雅羞涩的小姐配合得相得益彰。
了解这些,我以为才能理解平儿和王熙凤的关系,也能理解她在贾府的生存之道。
平儿是王熙凤的心腹,她对王熙凤忠心耿耿,她是凤姐不能缺少的助手。如果说王熙凤是一位出色的总经理,平儿则是优秀的总经理助理。李纨对平儿有过精彩的评价:“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做什么。”“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这丫头,就得这么周到了!”
作为老板的助理,既要忠心能干,不能让老板觉得自己的有异心,又要能忍辱负重,该给老板背黑锅就得毫无怨言地被黑锅,该给老板决策失误擦屁股时就得有擦屁股的技巧。
和一般的小姐、丫鬟相比,凤、平的主仆一体关系没有变,只是表象正好倒了个。一般说来是丫鬟泼辣小姐文静。而王熙凤有杀伐决断之能,且锋芒毕露,平儿温婉柔和。凤姐人望之生畏,平儿则望之可亲。但不管怎样,老伴和助理必须有种互补关系,崔莺莺和杜丽娘春心荡漾,不敢随便表达,如果他们的丫鬟红娘和春香也是这般,千万个张生和柳梦梅都会错过。反之,如果平儿像凤姐一样待人严苛,整个荣府恐怕没有安宁的时候。
老板说什么,助理毫不变样地进行执行,这样的助理并非好助理,真正的助理是像平儿这样,为维护老板长期的的利益以及威望,有时可以变通,这才是对老板最负责任的做法。
如第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中,贾琏和多姑娘儿私通,被她发现了证据:多姑娘儿的一绺青丝。当凤姐询问时,她替贾琏瞒过了。这似乎对老板不很忠诚。可是再往深里想,她如实告诉凤姐,虽然让凤姐满意,但会惹出风波来,得罪了贾琏。贾琏和凤姐无论有何种冲突,两人仍是夫妻。这种夫妻关系在那时候超越了简单的男女配偶关系,而是贾、王之间的家族联姻,是很牢固的。贾琏和王熙凤的这次冲突,可能几天后就风平浪静了,真正得罪人的是平儿。在夫、妻、妾这三角关系中,妾是最弱的一端。这好的办法就是让老板不知道这事,彼此都平安无事。你想一个总经理的助理,发现董事长有点什么事儿对总经理不利,这事儿无关整个公司运行大局的,她却去告诉总经理。会对他自己以及整个公司的高层有什么影响?
还有一次,宝玉房里的丫鬟坠儿偷了平儿的镯子,事发后她瞒着王熙凤、宝玉和袭人。她既避免刺激凤姐这个驭下甚严的当家人,又顾全了宝玉和袭人的面子,考虑不可谓不周全。
贾琏和鲍二家的私通时议论了凤姐和平儿,多有褒平贬凤之意,被凤姐听见到,醋意大发,引起了贾琏和凤姐的争吵,也使凤姐疑心平儿对她有怨言。平儿此时遇到了助理生涯最困难的时期,即将失去老板的信任。平时性格温顺的她只有一个办法,和讨不到工钱爬上屋顶要跳楼的民工一样——要去寻死。弱势一方有这种极端的方式博得公共舆论的关注和同情,也消除了凤姐对自己的怀疑。
平儿最可贵的是她虽然得到凤姐信任和贾府上下的赞扬,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妾,只是凤姐的助理,小心谨慎地行事,丝毫不敢让自己的光彩超过老板。因为她注定是凤姐的附属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对凤姐的忠诚是生存的需要,并非她认同凤姐的行事风格。她没有和凤姐在男人面前争宠的资本和资格,只有如履薄冰一样活在贾府。大观园女儿共同的知音贾宝玉对平儿的遭遇有很准确的理解:“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旋妥帖,今儿还遭荼毒,也就薄命的很了。”
凤姐知道贾琏偷娶尤二姐后,利用贾琏另一个妾秋桐,借刀杀人。尤二姐死后,平儿悄悄地把二百两银子递给贾琏,让他去办理二姐的丧事。这做法固然符合平儿平时行事的一贯原则,但有没有这样的原因呢?平儿对尤二姐有着同情的理解,因为她和二姐都是活在大老婆阴影下的“二奶”,只是自己能被凤姐完全控制反而安全,尤二姐则威胁了凤姐的地位,凤姐必除之而后快。同样是妾,那个秋桐的智慧和平儿相比是天壤之别,给人当枪使还洋洋得意,她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凤姐在设计害二姐时已动了除掉秋桐的心思。
这个世道,小人物中多的是秋桐这类人物,少的是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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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作为贾母私人秘书的悲哀
鸳鸯之于贾母史太君,犹如宫廷中司礼秉笔太监之于皇帝。如明代武宗朝前期的刘瑾,熹宗朝的魏忠贤。当然,鸳鸯这丫头比那些不男不女的太监可爱多了,她行事低调,她不弄权。但是地位相似,他们都是名义上的奴才,但因为是一个国家或一个家族最高领导人的私人秘书,他们有着超越自己名份的“隐性权力”。
明代的王振、刘瑾、魏忠贤,论品秩也就是个四品内廷宦官,可是当权时,手中的权力有多大呢?内阁大学士见他们唯唯诺诺,六部九卿见他们跪拜,地方大员以当他们的干儿子、门生为荣。刘瑾当权时,一位正直的官员看到满朝文武对他奉承巴结,感叹说这些官员没有廉耻到了给奴才当奴才的地步。太监的权力来源实则是皇帝,中国传统政治是“一把手政治”,一把手的权力往往不受监督,且能无限膨胀。而一把手本人又不是全能的超人,那么他的权力必然可能被他最亲近的人蚕食或代理。
在重视礼法的中国皇权时代,正常的政治运转体系内,下属无授权而代行上司的权力,则是僭越。可搞笑的是一把手身边的奴仆代行一把手的权力,却屡见不鲜似乎不是僭越。为什么呢?因为一把手和二把手、三把手尽管职位有高低,但他们毕竟是独立的人,有依存关系,但多多少少有利益冲突,一把手当然要提防二把手和三把手等等。而一把手最亲近的人,他在人格上是一把手的附属而非独立的,他是一把手的工具,他的行为完全只为主人负责而不必有其他的是非观念。当然,这样的工具毕竟不是输入一个程序就能控制的机器,他们也会有自己的算盘,就如《西游记》中那些菩萨、神仙身边的宠物或者童子,瞅个机会偷主人几件宝贝就能下凡作乱。
鸳鸯只是一个丫鬟,和袭人、麝月、紫鹃等人一起长大。但她和其他丫鬟不一样的是,那些伺候贾母的丫鬟长大后,不是送给别人使用,就是死了或者离开了,而她因为伶俐和忠诚一直留在贾母身边,得到贾母的信任,成为贾母的私人秘书。因为这个身份,她以丫鬟之身,连凤姐都要敬畏她三分。凤姐所敬的当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背后的主人贾母。
她这个位置很风光,但也很有风险,因为离最高权力者太近,受最高权力者的信任和宠爱,难免遭人嫉妒,好在她是个聪明人,很能处理这类事情。但即使这样,她也逃不过*的漩涡,作为一把手的私人秘书,她再行事低调也不可能置身度外,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荣府的大老爷贾赦看上了她,要娶她做姨娘。
贾赦好色贾府人都知道,但我以为赦老爷想纳鸳鸯为妾,首先图的不是美色。鸳鸯的长相并非特别出色,以贾赦的势力什么样的美女找不到?贾赦常常埋怨母亲的偏心,他行为不如弟弟政老爷检点,更不像弟弟那样娶一个娘家有来头的夫人,在母亲面前失宠是自然的。如果他把母亲最贴心的私人秘书娶上了,会怎样呢?他会在母亲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前的几年内,夺得先机。平儿是王熙凤的一把钥匙,则鸳鸯是贾母的钥匙。控制了老太太的钥匙,其便利可想而知。
就是因为贾赦打的不是平常丫鬟的主意,而是打鸳鸯的主意。不要说鸳鸯本人不喜欢贾赦,不愿做他的姨娘。即使她和她嫂子想法一样,心甘情愿给贾赦做妾,她的日子照样不好过,第一会失去贾母的信任,第二会得罪王夫人、王熙凤诸人。贾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打鸳鸯的主意,大怒说:
“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贾母一点也不糊涂,知道贾赦和邢夫人要纳鸳鸯的真实目的。
因此此时嫁或不嫁不能取决于鸳鸯自己,在那种情形下她必须誓绝鸳鸯偶。当然她只能度过眼前的难关,贾赦早就放下狠话来,一旦老太太归西,这笔账会算在她头上。但对任何一个一把手的秘书来说,这个风险必须承担。新的一把手上任,原来的一些官员可以留任,但是很少有继续使用原来一把手的贴身秘书。秘书和女人一样,没谁喜欢别人用过的。新皇登基,宫内大太监一定是在做东宫太子时就伺候他的亲信,刘瑾和魏忠贤都是这样。因此龙驭上宾后,最伤心的是老皇帝留下的嫔妃和心腹太监。等待他们的不是殉葬就是打入冷宫。既然这些心腹太监没有制度保障他们的安全,文官集团压根儿瞧不起他们,帝国正常的政治版图中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只是皇帝的私人用品,皇帝一旦不在了他们就完蛋了,他们自然会抓住自己主人当权的每一分每一秒,攫取权力和财富。这种危机感使他们有些作为只能用疯狂来形容。后世的一些秘书何尝不是这样?
鸳鸯在贾母死时,自己自杀殉葬,她知道她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不如这样成全自己的名声。可是就算她不得罪贾赦,她又会怎样,大约是胡乱配个小子,了此残生,和当年的风光是霄壤之别。那些伺候一把手的秘书,如果在一把手退休前没有给他合适的安排。那么他们下半生的政治生命大约也就完了。这对一个曾经掌握莫大“隐性权力”的人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鸳鸯的悲哀,实际上是“一把手政治”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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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跟对主子的司棋
司棋是红楼中一个颇有自主意识的丫鬟,她精明能干、泼辣伶俐,是和袭人、晴雯、紫鹃、侍书、鸳鸯等属于同一批成长起来的,算是“老资格”丫鬟了。按贾府人员的重要性划分,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宝玉的贴身大丫头是最有地位的女仆,如鸳鸯、平儿、袭人等人。其次重要的则是伺候各位没出阁小姐的贴身丫鬟,如二姑娘身边的司棋,三姑娘身边的侍书,四姑娘身边的入画。黛玉父母双亡寄养在外婆家,享受的也是贾母孙女辈的待遇,因此紫鹃也算也算这个等级的丫鬟。
贾府对待嫁的姑娘是很客气的,吃饭的时候姑娘们可以坐着吃,李纨和王熙凤两位嫂子只能站着伺候。因为姑娘在娘家是客居的,总要变成外姓人。贾府这样的大家族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的联姻,将来没准还得仰仗姑爷家,对姑娘好也可视为一种投资。那么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会成为陪房,捆绑销售给未来的姑爷,有可能如平儿那样当姨娘,万一生个儿子发达了怎么办?因此对这些丫鬟不能太严酷。元妃省亲时,“又有原带进宫的丫鬟抱琴等叩见,贾母连忙扶起,命入别室款待。”
因而如此分析起来,司棋有着超出别的一般丫鬟、小厮的地位,也能享受些特权。但是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她不幸跟了的主子是懦弱本分,诨名“二木头”的迎春。仆人的地位和自己的才能、见识无关,而与主子的地位息息相关。茗烟敢大闹书房,诱奸小丫头万儿,别的小厮谁敢?
司棋或者是不明白这些,或者是不甘心如此,竟然比自己的主子还要强,不能忍受别人的歧视,挑起了风波,最后引火烧身。
司棋委派小丫鬟莲花儿,去厨房通知厨娘柳家的“司棋姐姐说,要碗鸡蛋,炖得嫩嫩的。”要知道底下的仆人看人下菜是一种生存本领,连二小姐迎春他们都敢怠慢,何况二小姐的丫鬟?因此柳家的说没有鸡蛋,回绝司棋,并顺便教育了莲花儿一顿要艰苦朴素:“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物件,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子还没有了的日子还有呢。”莲花儿攀比晴雯,说,“前日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这莲花儿因为年纪小没有政治敏锐性,你司棋怎么也和她一样?晴雯是哪个房里的?是宝玉房里的,能比么?司棋听莲花儿回去添油加醋的一番话,火冒三丈带领众小丫头大闹厨房,和柳家的梁子彻底结下了。如果司棋就此罢手也就算了,可她想彻底将柳家的打垮。宝玉房里的芳官赠送柳家的女儿柳五儿玫瑰露,被林子孝家的带人捉住,因为正房内的玫瑰露被彩云偷去给了贾环,五儿被误认为窃贼,有口难辩。此时平时和柳家的不和的那些人,落井下石。司棋的婶子,秦显的受林子孝的举荐,趁机填补了厨娘的空。(这场风波,和几年前火爆异常的韩国电视剧《大长今》中,御厨内的*何其相似。)可等平儿审清楚原委,宝玉出来把事情揽在身上后,
柳家的回到原来的岗位,司棋婶子为某这个差事送给林子孝家的礼物也打水漂了,司棋等人空欢喜了一场,而且因此得罪了许多人。
柳家的虽是个厨娘,但五儿和宝玉房里的众丫鬟要好。这场风波,已让司棋卷进了荣府第一大是非:长房邢夫人和次房王夫人的矛盾漩涡。本来迎春就是贾赦的女儿,司棋又是王善宝家的外孙女,王善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陪房。如果如主子迎春那样守拙,倒也罢了,能博得众人同情。可她不甘示弱的性格,决定她成了遭一些人忌恨的丫鬟。至少宝玉房内的丫鬟、平儿乃至王熙凤等人认为她是个不安分的人,一有机会绝对会给她的苦头尝尝。
机会不久就来了,大观园内发现春宫图后,她的外婆本来想借机向王夫人这一派发难。这是场稍有失误就会一败涂地的进攻,王夫人和王熙凤有娘家的势力,又把持贾府内政大权,贾母宠爱。果然,抄捡大观园的时候,把司棋的表弟潘又安给她的情书抄出来了。恨死了王善宝家多事的王熙凤以及王夫人陪嫁过来的周瑞家的岂能罢休?这时候,谁能主动给司棋援手?除非她的主子迎春。可迎春哪有能力和胆量救她?驱逐司棋的时候,她跪求迎春,迎春竟然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依我说,将来总有一散,不如你各人去罢。”而周瑞家的这些王夫人的亲信,“又深恨她们素日大样,如今哪里有工夫听她的话。”就此正好发泄对司棋的怨恨。
同样是庶出的小姐,探春因为是个众人敬畏有胆有识的玫瑰花儿,她的丫鬟就不需要像司棋那样自己去争地位、争待遇。王善宝家的搜查到探春房里时,探春说:“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可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她们也没得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探春敢于主动维护自己的仆人,实际上就是在维护自我的尊严。因此当探春打了王善宝家的,侍书跟进抢白王善宝家的,王熙凤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司棋的错误在于她没有深刻领会仆人和主人是完全的人身依附关系,主人有权威仆人才有权威,给懦弱的主子当仆人还想出人头地,只会反受其祸。明代大太监之所以威风八面,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有什么了不起,而是他们的主子是天下第一人皇帝。
司棋的性格和晴雯相似。晴雯的悲剧不在于没跟对人,而是她跟的人太重要了,让王夫人觉得会影响到宝玉的将来,当然要下杀手。而司棋对整个贾府利益格局并不构成重要影响,但没跟对人,结一点小怨,犯一点小错,就毁了她。
如果司棋给三小姐探春当贴身丫鬟,会怎样呢?至少不会那样惨。可见,跟对主子是多么重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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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宝玉初试云雨情看以色事人的学问(1)
“性贿赂”是最近出现一个词,但司法实践中并未以此入罪,因为用*事人来达到某种个人目的,它和用金钱贿赂当权者来谋私虽然有相似处,但最大的不同就是金钱贿赂容易界定,而“性贿赂”在贿赂和两情相悦之间有一个模糊地带。
一个男人掌握的权力越大,地位越高,就越可能有女性以身相许,以色相奉献之。但这种奉献和奉献金钱给当权者而求办成谋事等针对性非常明确的贿赂相比,相当多的“性贿赂”不是一次次单独结算的“零售”——这样的色相“零售交易”生活中也有,事情办完就相互拜拜了。大多数掺杂情感的成分在里面,因为男人所拥有的权力和地位,而生崇拜之心,由崇拜自然发展为爱慕。最后因色相得宠,从而获得比色相“零售交易”大得多的利益,这些是不是“性贿赂”?或者说是水到渠成、不露痕迹的“贿赂”。
如果唐明皇不是拥有天下的大唐天子,杨玉环舍弃年轻的寿王而爱上一个糟老头子的可能性有多大?一个82岁的著名科学家,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28岁的女郎会嫁给他,演绎出“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佳话么?
男性的魅力和其所有的权力和地位、名望往往浑然一体,分不清彼此。一些贪官事发后,总有包养情妇的情节。大多数情妇和他并非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样简单,而是两人有深厚的感情,但几乎所有的情妇因此得到巨大利益,比如某*女傍上原西南某省一把手,她举荐的建筑商可以包揽当地任何一项工程。杨贵妃和李隆基“七夕夜”发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里面当然有感情的成分,可因此杨家兄弟皆裂土封侯,便是长线投资得到的丰厚回报。
晴雯很不满足袭人在丫鬟中独特的地位,她当众说“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显然袭人地位确实比众丫鬟“高贵”些,月钱比别人多,母丧后贾府给的葬礼银子比姨娘还多,王夫人、王熙凤对她另眼相看。这一切特殊待遇的来源不是因为她比别人更美貌、更忠心、更伶俐、更有才情,所以晴雯才愤愤不平。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晴雯早就知道了,且在抱怨后点明:“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晴雯知道的事应当是宝玉和袭人两人之间发生了性关系,难道这还不重要么?晴雯既然不能效仿就干脆认输,别怨天尤人自取其祸。
一个男子和他初次发生性关系的女子如果比他更有经验,他很难忘记这个女人,因为这人是他的*第一个导师,让他从懵懵懂懂的童男变成一个男人,第一次“尝鲜”当然会让他有食髓知味的美妙感,如果引导他知道男女之事的女人,有心计有手腕,完全可以控制他,这个女人不一定要很漂亮。一旦等他长大成人后,有三妻四妾,阅尽人间春色,那么口味就越来越刁了,再想凭色相取悦他,将需要更出众的相貌和温婉。
宝玉做了和警幻发生关系的性梦后,出现了第一次梦遗。这是一个青春期男子的自然现象,但贾府对儿女的青春期教育显然很不够格,把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放到一群人事已通的丫鬟中间,会发生些什么可以想象便知。宝玉要是一个处在穷乡僻壤的农家少年也罢了,他所在的贾府充满着*的空气,春宫画、*随便就能看到。这些东西更激化了宝玉也想试一试的念头,而且他有试一试的条件。于是乎,“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此时袭人似乎已经有相关的经验。
从宝玉初试云雨情看以色事人的学问(2)
宝玉作为一个情欲萌动的少年,很容易丧失理智,也不会问和他发生关系的对象是谁,不是袭人,别的丫鬟在旁边也有可能。而袭人比他大好几岁,女孩子又懂事得早。她和宝玉发生关系,是有着利益算计在里面的,她知道自己是贾母给了宝玉的贴身丫鬟,和主人发生关系是很正常的,那么不如早有云雨之情,其他丫鬟相比,她就独占先机。这种事情一旦做了一次,就很难自己控制得住,可以断言,袭人和宝玉从此保持着稳定的性关系。袭人对宝玉,当然不乏一些真情,但功利性绝对更强,她肯定不会喜欢上贾芸或贾瑞。明代就有两位对和自己初使云雨情的女子特别宠爱的皇帝,一个是成化皇帝朱见深,另一个是著名的木匠天子天启帝朱由校。
朱见深是明英宗的长子,土木堡之变英宗被瓦剌俘虏,为了稳定人心,英宗的弟弟王监国,为了稳定人心便立见深为太子。不久为了击破瓦剌奇货可居的阴谋,在于谦等大臣的劝谏下,王登基,便是后来的代宗景泰帝,当俘虏的英宗尊为太上皇。这时候一个奇怪的格局出现了,叔父是天子,侄子是太子,而叔父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子只有两岁。那么朝野人士心里都明白,景泰帝绝对希望朱见深夭折。见深是宫女的儿子,但一直归英宗的皇后孙氏抚养,将其视为亲生。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已被尊称为太后的孙氏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派自己的亲信宫女万氏去照料小太子,万氏大朱见深17岁。朱见深五岁时,他的叔父景泰帝果然废除了他,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但如此废立难服天下人之心,朱见深的危险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此时孙太后和他的生母周妃与他隔绝,保护和照料他的重任落到万氏一个人身上。景泰八年,早已从瓦剌回到北京的英宗发动“夺门之变”,复辟了皇位,景泰帝也在复辟几天后死去了。朱见深又重新立为太子,此时已经十岁,万氏跟着他入东宫侍候。
有了这番废立风波,朱见深对万宫女的依恋之情可想而知,等他年龄渐长,进入青春期后,便和万氏发生了“姐弟恋”——他初试云雨情的对象,应当就是万氏。从万氏日后的表现可看出她是一个手腕高明的女子,作为一个服侍朱见深长大的宫女,主人又成为太子,将来要君临天下,她当然有危机感,多少粉黛在等着候选呀。那么影响太子最好的方法,除了常年母亲般的照顾外,就是给这个少年“尝鲜”。
成化帝朱见深十六岁登基后,万宫女变成万贵妃,可是她此时已三十三岁了,就容貌而言,没法和后宫三千佳丽竞争,可她能一直控制着成化帝,因为自己生的儿子早夭,便嫉妒别的妃子,有妃子怀孕万氏就想方设法让她流产。一个姓纪的瑶女偶然间初承雨露,生下一个儿子,被偷偷养到五岁,才被盼子深切的成化帝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弘治帝孝宗。成化帝如此害怕一个年长色衰的妃子,深究原因恐怕是早年他对万氏的依恋有关,特别是初通男女之事时,这位大姐姐对他的性启蒙影响深远。
朱由校是光宗泰昌帝朱常洛的长子,是堪称国史上最懒的皇帝万历帝的长孙。他和朱见深一样,少年时处在宫廷危机之中。他的父亲朱常洛虽然是万历的长子,但万历不喜欢常洛,更喜欢自己宠爱的郑贵妃所生的常洵,常洵后来被封为福王。因此万历帝久久不立长子为太子,而想让常洵继位。但这违反明朝嫡长承继大位的制度,遭到了大臣的一致反对,直到万历二十九年才决定立太子。此后,在郑妃的蛊惑下,万历帝还时常犹豫,多年来不见太子一面,以至于发生了威胁太子生命的“梃击案”。太子处境尚且朝不保夕,他的长子朱由校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出生后一直就没人来过问朱由校的教育,让他像一些穷人家的孩子那样,不读书任意玩耍,当时宫内正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这位无学可上的皇帝长孙,整天在宫殿上看匠人盖房子,久而久之对木匠活儿感兴趣,无师自通成了历史上级别最好的木匠师傅。朱由校没有父母的管教,将他交给了乳母客氏。
高阳先生考证,这客氏和万贵妃一样,色诱了朱由校。《甲申朝事小记》中记载:“道路传谓:上甫出幼,客先邀上隆宠矣。”也就是说,天启皇帝刚刚懂男女之事,这个做乳母的主动引诱他,使他以后没法离开客氏。天启帝登基后,大臣奏请客氏搬出宫廷——当时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万贵妃还是名正言顺的妃子,他一个乳母不需要再给成年的皇帝喂奶了。可客氏出宫不久,皇帝思念流涕,茶饭不想。这下没办法,龙体要紧,只好又让客氏进宫。朱由校在位时,她成为宫内最有权势的女人,被封为“奉圣夫人”,帮助“对食”太监魏忠贤铲除异己,控制朝局。大明的灭亡,这个本不起眼的奶妈贡献了不小的力量,由此可见,让皇帝初尝云雨之乐的巨大收益。
贾宝玉虽然没有成化帝、天启帝那样的权力,但在贾府内,他就是“太子”。袭人以身体做赌注,让宝玉初尝异味,从此就离不开她了。从情感上来说,宝玉和黛玉更投缘,从个性来分析,宝玉更欣赏晴雯这样泼辣娇媚的丫鬟。但其他丫鬟都没有把握好时机,金钏儿更惨,王夫人还在旁边睡觉,她以彩云和贾环之事暗示宝玉(看来贾环初试云雨的对象是彩云,所以他们亲密关系不同寻常),被王夫人斥骂为色诱主人,羊肉没吃着惹了一身骚,最后投井自杀。而宝玉并不欣赏袭人许多行为,但没法讨厌她、疏远她,男人许多时候理智打不赢情欲。
晴雯被赶出去后,临死前她对来看望她的宝玉说,“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许多担虚名的人都如晴雯一样,太纯洁也太自信,以为总会被宝玉收为妾的。袭人在宝玉怀疑她背后诽谤中伤晴雯时辩解:“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些。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他,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
“生的太好”的败在“粗粗笨笨”的手下,非容貌惹祸,而是符合中国社会自古以来一个定律,君子斗不过小人,因为君子总讲些规矩,小人不按理出牌。晴雯这类美丫鬟尽管爱着宝玉,但非得有了名分才做该做的事情,等后悔时已经晚了,而袭人的成功,在于最适当的时机向最适当的人松下裤带子。当生米煮成熟饭,王夫人想到的首先是笼络她、招安她,而对宝玉没有得手的丫鬟则是提防。所以凡事都一个理,坏就要坏到底,否则反而招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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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主子”们
在贾府里面,贾母有至尊的地位,宝玉有万千的宠爱,凤姐有最大的实权……被无数小厮、丫鬟、老仆环绕的,是这些在大观园内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主子们,他们无疑是被奴才们艳羡的。金钏因和宝玉调笑而自杀,晴雯因美丽聪明见嫉,即使是贾母生前十分信任的心腹丫鬟鸳鸯,因为开罪了贾赦,最后只能自杀殉主来逃避报复。
但这些在大观园内耀武扬威的主子们依然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他们必须依附比自己更有权势的人。
当贾元春封为贵妃后,圣旨着贾政进宫陛见,全家人不知是祸是福,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家等候,“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在贾府贾母老太君是无可置疑的最尊贵主子,可在皇帝面前,她却是个完全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奴才,祸福在皇帝一念之间,无论是阳光雨露还是雷霆万钧,奴才们都得恭恭敬敬叩谢皇恩,连口头上表示不满的自由都没有。《红楼梦》中处处流露出一种宿命感:“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命运的无常,祸福的变幻,常源于别人操纵。在别人的手中,除了虔诚百倍地祈祷,除了小心谨慎地奉上,谁能保证不免于祸从天降呢?这样的祸患多数源于权力。即使贾府这样显赫的公侯之族也是如此。明清两代,皇权愈重,专制愈深,这就意味着做奴才的越来越没有自由的空间,一个苦读诗书,科甲连捷,最后入阁为大学士的富贵之人,也免不了旦夕之间被皇帝抓到宫门外打屁股,全家的生命系于太监、厂卫、狱卒之手。这样的世道,谁能说自己是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别人的奴才?而那些太监本来就是皇帝伺候皇帝名正言顺的奴才,可一旦大权独揽,天下士大夫拜见他、巴结他的不知有多少,此时岂不是一副主子嘴脸?
王夫人可以轻易让晴雯死,晴雯在坠儿这样的小丫鬟面前,又能摆出类似主子的威风。而皇家却能轻易收拾贾府。
《红楼梦》所处的时代,世上除了皇帝外,本没有真正的主子。主子也是奴才,奴才在另外的更卑微的奴才面前,又成了主子。所谓主子和奴才,是个可以互相转化的循环。
凤姐两副面孔的缘由(1)
官场上的人,凡是对下属颐指气使、凶狠霸道的人,一定有另一副面孔。即对上司的谄媚奉承。反而那些不媚上的铮铮硬汉,对自己的部下可能还比较和善。
贾府是个大家庭,但里面的游戏规则和官场无异,大权在握的王熙凤便有两副面孔:温顺和凶横,看《红楼梦》的都能体察到这一点,民国时期的政治学家萨孟武先生对此也有过论述。
凤姐的凶横,处处可见,且不说对她专宠地位构成威胁的尤二姐,和她丈夫有过云雨之欢的鲍二老婆,毫不手软,一定要往死里整。就是对并不威胁她地位的仆人和赵姨娘等人,也是严苛非常。赵姨娘这个人虽然上不了台盘,丫鬟出身的她,见识与办事小里小气、目光短浅应属正常,可人家好歹是政老爷收到房里的人,生养了贾环和探春,可王熙凤对她还不如尚无姨娘之名的袭人。自己拿大伙的月钱去放贷,收取利息据为己有,使月钱发放迟了两天,赵姨娘表示了不满,知道后的凤姐说赵姨娘,“不看看自己是谁,也配使两个丫头。”贾环和宝钗的丫鬟莺儿赌钱发生争吵,回去后向赵姨娘诉苦,被赵姨娘奚落了一顿,恰巧被凤姐听见,便教训赵姨娘:“大正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借大家庭中的“名分”之说,指出儿子和生出来他的小妾毫不相干,对赵姨娘而言,这恐怕是世上最伤心的话。对凤姐的凶横跋扈,贾琏的贴身小厮兴儿,在尤二姐面前作了一个精确全面的概括:“他心里歹毒,口里尖快。”
这样一个泼辣货,对有些人却很温顺和气。当然这“有些人”是很明确的,即现任的领导或者将来要接班的后备干部,她必须笼络好,还有一种人她不愿也没必要得罪,就是没出阁的姑娘。
对贾母,凤姐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卖乖。最经典的一段是第五十四回王熙凤效戏彩斑衣,那个讨好最高首长的手法简直是只管效果,不计较肉麻了。刘姥姥之所以以一村妇之身,来侯门深如海的贾府打秋风,能满载而归,是因为博得了贾母的高兴,而其中凤姐的穿针引线最关键。当然,这并非是凤姐真有怜贫恤老之心,而是她想让吃惯了满汉全席的贾母尝点山野土菜,把刘姥姥当成女清客来取悦最高领导。
除了对贾母和王夫人外,她最和气的是对宝玉,简直比对自己的老公贾琏还好。答案很简单,除了自己和宝玉是表姐弟外,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宝玉最受贾母器重,将来很有可能掌管荣府,对下一代领导的最佳候选人,当然需要未雨绸缪——不过宝玉有点例外,他是个很讨女人喜欢的男生,但其他人处在宝玉的位置上,没有宝玉这样可爱,估计凤姐同样不敢怠慢。对没出嫁的姑娘,王熙凤态度也很谦和,因为过去做姑娘的,出阁前仅仅是暂时寄托在娘家的人,最终会成为“泼出去的水”,嫁出去。作为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联姻大多是门当户对,当然有迎春嫁给中山狼这样遇人不淑,但她被凌辱而死的重要原因是娘家败落。而像元春这样成为贵妃娘娘也不是没有可能,王熙凤对这些人何必得罪呢?
凤姐两副面孔的缘由(2)
王熙凤讨好后备干部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赞助海棠诗社。大观园的哥哥妹妹等一干文学青年,吃饱了饭没事做,便想“务结二三同志,盘桓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因一时之偶兴,每成千古之佳谈。”搞搞高雅文学。可是这些不治产业的小资,要搞先进文化,没有先进生产力作后盾,是难以为继的,开始自己掏节省的月钱搞了两次,立马感觉到孔方兄的重要,便想傍个大款,一劳永逸地解决经费问题。于是他们打起了王熙凤的主意,聘请这位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做“监社御史”。凤姐何等聪明,她才不会糊里糊涂地做冤大头,对这些给她戴高帽的文青说:“你们别哄我,我早猜着了:那里是请我做监社御史,分明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主意不是?”当然,凤姐点出其中的奥妙无非是向这些人显示:我不是那么好蒙的,钱她还是会出的,这些人可不是赵姨娘,她当然不会得罪,再说用公家的钱来结私人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凤姐说,“我不入社花几个钱,我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么?我还想这里吃饭不成?明日一早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的做东道儿。我又不会作诗作文的,只不过是个大俗人罢了。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了,愁着你们还不撵出我来?”凤姐担心自己成为大观园的“反叛”,还不如说她是担心成了大观园中有话语权者的“反叛”,至于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在大观园里凤姐根本不用考虑他们的看法。
真是有钱就是硬道理,难怪现在一些文学刊物文学机构,想方设法拉一些附庸风雅的企业家做理事。
清代的李汝珍在《镜花缘》里说到有一个“两面国”,里面的臣民都有两副面孔。他们“个个头戴浩然巾,都把脑后遮住,只露一张正面”。见了衣着阔绰的人,“和颜悦色,满面谦恭光景,令人觉得可爱可亲”;而遇到衣衫破旧的人,则“陡然变了样子,脸上冷冷的,笑容也收了,谦恭也免了”。而浩然巾遮盖的另一个面孔,更是可怕。里面藏着一张恶脸,鼠眼鹰鼻,满面横肉。”“把扫帚眉一皱,血盆口一张,伸出一条长舌,喷出一口毒气,霎时阴风惨惨,黑雾漫漫”“伸出一条长舌,犹如一把钢刀,忽隐忽现”。
说王熙凤是“两面国”里的臣民,并非辱没了她。可她难道天生是两副面孔么?非也,贾府里的现实决定她非如此不可,否则这个家很难当的。
一个有权的人,向授权者负责天经地义。在家长制的贾府中,所有的权力来自老祖宗贾母,谁敢得罪她?贾母死后,贾政以及他的儿子宝玉可能掌权,对这些现任的董事长和将来董事长的候选人,总经理王熙凤当然应该好好伺候。中国古代秦始皇以前,天子受命于天,只对天负责,然后分封各诸侯,各诸侯只要在名义上效忠周天子,烽火一起,能集结兵马勤王,平时履行为人臣的进贡职责就行了,楚子“贡包茅不入”,便是一条天下诸侯可共讨之的罪状。诸侯在自己的封国内,完全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天子很少干涉他们的内政。秦始皇设立郡县制后,天下不仅名义上而且实质上都是皇帝的,各级官员逐级代理,最终是向皇帝负责的,连杜甫这样卸职的小官,也“每依北斗望京华”,心中想念万岁爷。当然,要下级官员全心全意对皇帝负责,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不是共产主义社会,人的思想境界没那么高。于是对上峰,一般官员的常用手法是,表面上对上面百般奉承巴解,绝对在言辞上不和上级唱反调,私下里却对上级瞒与骗,从大锅里尽量多谋自己的利益。就如王熙凤一面斑衣娱亲,一面公款私贷。实行民选的国家,其政客其实也是两面人,你说布什这位出身豪门的公子哥,整天就像一个没多少文化、直率的西部牛仔,难道三代为官的家庭教育使他这样么?非也。因为他的权力必须靠选票才能授予,因此他必须取悦选民。感恩节时他突然出现在烽烟弥漫的伊拉克,和王熙凤巴结贾母差不多,无非一个向下一个向上。
因为权力从上往下授予,一般的老百姓没他什么事,他们好好干活、纳税、生儿育女就行了,贾府里数不清的丫鬟小厮,心里恨王熙凤又有什么用?在这样的体制下,下人们唯一抵抗的武器就是消极怠工,管你地里结黄瓜结茄子,跟我有什么关系?笔者童年时,还赶上了人民公社的尾巴,依稀记得社员群众——这些向阳花出工不出力的情景。我们那里把出工锄地叫作“撑锄头柄”,十分形象。大伙儿锄地时一字排开,挖两锄就双手握着锄头柄撑起下颚开始聊天,大伙心照不宣地同进退。要是哪个人不通味,自己快快地锄到前头去了,大伙儿就会骂他是傻瓜,排斥他孤立他。只有队长虎视眈眈在旁边盯着,社员们才积极一些。王熙凤便是这样的生产队长,大观园财产不属于自己,干活的下人们当然会偷奸耍滑。如果宽厚为怀的人当家,贾府只会糟蹋得更快。尤氏性子好,宁府就管得一塌糊涂,可卿丧事只能由凤姐去协理;探春刚代理当家时,下面的人就开始有想法了,她便拿出比凤姐还厉害三分的威仪来——专制时代便是如此,要较好地维持权力运转,除了严刑峻法,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而严刑峻法往往是饮鸩止渴。可权力的基本构架不改变,即使知道会民怨沸天,也得咬紧牙关把恶人做到底。凤姐自己何尝不知道这样?探春代理时,她在病中对平儿说:“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头退步。回头看看,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暗地里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凤姐明白的道理有些人未必明白,以为只要严苛,上面的眼睛真能盯住成千上万的“下人们”。
道理凤姐虽然明白,但在贾府里,她只要当家,就必须谄媚对上哄好贾母,凶横对下震慑仆人,她别无选择,否则就是个不合格的当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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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遗产处置和“木石前盟”(1)
世上多情的少男少女,眼中只有宝玉、黛玉二人的纯洁感情,似乎两人是仅仅为情感而生存、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实际上,不管是不愿仕途闻达的宝哥哥,还是见花落泪、见月伤心的林妹妹,离开金钱一天也活不下去。且金钱是他们俩最初得以亲近、最后又不得已分手的决定因素。
所谓“木石前盟”,我以为不仅指宝、黛二人相爱至深,还应该包含着当初贾家和林家有某种契约——其实在那个年代,男女的婚姻结合,感情是最不用考虑的因素。不论是宝玉、黛玉自己,还是贾母、凤姐等人,当初几乎都认可宝、黛将成为夫妻,这决不是贾府的人有现代人这样开明,认为感情是婚姻的基础。而是有某种远远超过感情的因素在里面,决定着当初人们认为宝玉娶黛玉理所当然。后来贾府出现重大变故,为了家族更大的利益,才有宝钗代替黛玉嫁给宝玉的结局。
这个原因我认为就是林家的财产全部归了贾府。这一财产的转移是林如海临死前同意的,但条件不仅仅是贾府将黛玉养大成人,还包括答应黛玉最终成为林家的媳妇。
有人也许认为宝玉、黛玉的情感掺杂金钱的因素,似乎亵渎了两人的情感。我认为正相反,因为有贾、林两家的财产混同,开始贾府长辈才默许甚至鼓励两人情感的自由发展——否则的话,钟鸣鼎食的贾府,怎能允许两个青春期男女那样接近?毕竟男女大防的礼法不可能对贾府不起作用,何况宝玉有贾政这样一个道学楷模般的父亲。而最后黛玉人、财两空,则更有种受欺骗的感觉,悲剧感更强烈。
首先让我们来分析林如海有没有遗产?遗产有多少。
林如海不可能是海瑞那样死的时候连棺材钱也没有的穷官。我此说不是在断定林如海贪污。他最后担任的一个供职是巡盐御史。这个职位多么重要不用我啰嗦了,明清两代管盐的官员是公认的肥差,而朝廷派出来巡查天下盐政的官员,其含金量有多大?这样的职务,不用特别贪得无厌,只要符合当时官场的“潜规则”,按场面通行的规矩收点炭敬、冰敬、节敬、生日庆贺等等常例钱,积年下来就是个叫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这样的常例钱,林如海可以不要么?我认为不可以,连常例钱都不要的官员是海瑞这样凤毛麟角的异类,如果林如海这样做他就不可能在这样要害位置上坐稳,因为他不收下面盐官、盐商的钱等于得罪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阶层。他推荐一个“貌似有才、性实狡猾”而被参革的贾雨村给贾府,从而重新起复,可见他深谙官场那一套。曹雪芹学富五车,非得给林如海安这么一个和钱打交道的官职,而不是礼部那些穷官,也许是有所暗示:林家有钱。
林如海长期占据巡盐御史这个肥差只是林家有钱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林家四代为侯,到了林如海这一辈,没了侯位,然而由科甲出身。“虽系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这祖荫和功名系于如海一身,在那个时代便是强强联合。五等爵位中,贾府从宁、荣二公开始,到宝玉这一辈是第四代,公只比侯高一等。因此可以说林府不见得比贾府差到哪里。还有一个因素要考虑,林家人丁不兴旺,到林如海这里是几代单传——这说明几代中没有析分过家产,不像贾家那样人员众多,日常支出繁重。书包网 www.61k.com
林家遗产处置和“木石前盟”(2)
五代的家产都归林如海所有,这份产业比贾史王薛任何一家都不会逊色。这份家产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累代置办的房屋、田地,另外则是金银珠宝等等。
说林如海的遗产几乎都归了贾府,决不是我无端的猜测,很多朋友都有和我类似的看法。现在需要分析的是,这部分钱财如何合法地由“林”变成“贾”,这需要克服许多技术上的障碍。林如海死了,按照当时的一般原则,这笔巨大的遗产归谁继承?林如海属于绝户,帝制时代,女儿虽然没有和儿子同等的继承权。但据唐《丧葬令》规定:“绝户”之家,在室女可分得未婚兄弟财产之一半,作为自己的嫁妆费用。南宋的绝户财产继承的办法是:绝户指家无男子承继。绝户立继承人有两种方式。凡“夫亡而妻在”,立继从妻,称“立继”。凡“夫妻俱亡”,立继从其尊长亲属,称为“命继”。继子与绝户之女均享有继承权,但只有在室女的(未嫁女),在室女享有3/4的财产继承权,继子享有1/4的财产继承权。只有出嫁女的(巳婚女),出嫁女享有1/3的财产继承权,继子享有1/3,另外的1/3收为官府所有。这种传统,到了明清两代如何变故?尽管明清两代女性的财产继承权不如两宋,但黛玉按当时的习惯法应当还能分到相当多的遗产——因为黛玉是不折不扣的在室女。
那么贾府要完全处置林家遗产,最重要的便是取得黛玉的监护权,并阻止林家宗族为林如海立嗣。
林如海有没有可能从宗族侄儿辈中过继一个继嗣?第五十七回中,紫鹃试探宝玉,谎称黛玉要被林家接回苏州,宝玉不相信,紫鹃说:“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紫鹃的这番瞎编也不是一点根据没有。
林如海立嗣最好的时机是自己的儿子死去后,决意不再娶继室的时候,最后的时机则是病重中——此时林如海要过继族中侄子辈继嗣,贾府几乎没有理由阻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侯门之后的林如海为什么主动放弃立嗣呢?——要想给他承接香火的林家人恐怕挤破头了。那么只有一种解释:贾府用某种承诺打消了林如海的这个念头。
我们知道,林如海夫妇十分疼爱这个宝贝女儿,他若过继同族侄子辈的话,必须冒很大的风险:林黛玉既然有了兄弟,就没有理由去外祖母家寄养。而和所谓的过继兄弟一起生活,她的权益是否得到保护是个未知数,比如生活花费、精神自由度、出嫁的嫁妆等等,一个弱女子很难主张自己的权利。如果贾府提出由外婆当监护人怎样呢?——当然当时还没有“监护人”这个词,但意思差不多。按照现在婚姻家庭方面的法律,未成年人无父母者,祖父母、外族父母便是当然的继承人。而在那时的宗法社会,外姓人做监护是很难的,除非父母临死前有“托孤”的意思。
可以大胆的想象,贾府正是利用林如海对黛玉未来的担心,以保护黛玉这个未成年人合法权益为最大的理由,运用了软、硬两手,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打消了林如海在本族立嗣的想法。可以再一步猜测,当时林如海临死前和贾府关于林家财产处置有了相当详细的约定,如林家财产随黛玉一起归于贾府,实质上是给黛玉的嫁妆,必须保证宝玉娶黛玉——两人年龄相仿,贾敏死后黛玉去贾府寄养的几年中,又和宝玉情感甚笃,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甚至不排除,答应宝玉和黛玉若有几个儿子,有一个改姓林,承继香火——除了女婿改姓入赘外,这也是明清时代女儿继承父母遗产的一种方式。
林家遗产处置和“木石前盟”(3)
有了这种允诺,林如海才能放心地归西。有了林如海本人的表示,再加上贾府的权势,就算林家族中有谁对林如海遗产处置方式有看法,也无可奈何。
将遗产和婚姻捆绑在一起,作为女婿,林如海可能认为贾府必不能负黛玉,没有必要订立书面契约——这种允诺不但很难付诸文字,也不好意思明明白白向公众宣布,几乎是个基于彼此信任的良心契约。
林如海病重时,“贾母定要贾琏送他去,仍交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帖。”贾琏可是荣府男丁中第一主事的人,是重量级的。可见贾府当时已做好接收孤女的考虑——当然不能说贾母就是爱财,她疼自己的外孙女是自然的,愿意收留这个孤女也是出于亲情。但是这和贾府就此将林家财产据为己有并不矛盾。而且当时贾母等人认可黛玉作为宝玉将来的妻子也是真实的想法。
请注意,林如海死了后,贾琏和黛玉护送林如海的灵柩回苏州。此时贾府正为秦可卿办风光大葬,在如此忙碌的时候,贾琏特意派跟班昭儿千里迢迢回贾府,是为了“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贾琏离开贾府时,已交待“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帖”,以贾府、林府这样的人家,还用得着回家取大毛衣服么?请示老太太有关如何处置林府财产是真,带衣服是托词。而王熙凤当着众人来不及细问贾琏,晚上单独见昭儿,有不要勾引他寻花问柳这类做妻子常有的叮嘱,恐怕有更隐秘的事情需要转告贾琏——就是在吞并林家财产的运作中,如何想办法做点手脚,给自己的小金库多弄点钱财。
黛玉葬父后再次进贾府,在宝玉的眼里:“越发出落得超逸了”。固然一则因为父亲死后,突然懂事多了,还有个原因,应该是聪慧的黛玉,尽管年纪不大,但隐隐知道自家的钱归了外婆家和自己与宝玉有某种关系。这好像是一个怀春的少女心里藏着个大秘密,因此和宝玉在一起,反不如离开前那般无拘无束了。
林家财产归贾府和“木石前盟”之间的关联,贾琏夫妇最清楚,所以昭儿回来报林如海病逝的消息后,熙凤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这个“住长”绝不仅仅是将黛玉养几年后嫁出去,这样叫什么“长”?姑娘在自己娘家也只能叫暂住,出嫁才曰“归”,找到归宿了。熙凤此语说明她已经知道林家财产归贾府的重要条件是:黛玉成为贾家人。贾琏回来后,王熙凤在“房内无外人”时,又是“笑道:‘国舅老爷大喜。’”明面上似乎指贾元春封了贤德妃,可成色最足的国舅应当是宝玉呀,贾琏有什么大喜的?真正的喜则是在处理林家财产中,琏、凤夫妇实现了预期目标,大赚了一笔。
此后,王熙凤数次和林黛玉开玩笑,说什么用了我家的东西,就是我家的人之类的话,而黛玉假装恼怒,说哪有这样当嫂子的。两人心照不宣。按理说,王熙凤和宝钗是表姐妹,在宝玉的婚事上面,她应该一开始就站在王夫人和贾元妃的立场上,属意宝钗。可前几十回她一直表露出黛玉应嫁给宝玉的意思。这和贾琏经手林家财产转移、代替贾府允诺宝、黛婚事分不开的。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贾府的变故,“木石前盟”越来越脆弱了,原来看上去板上钉钉的事情好像危机重重。黛玉这种带着巨额财产的“寄人篱下”更为难受。如果完全是一无所有的投亲靠友,那就低姿态吧,反正是仰人鼻息。可那份家产养自己十辈子都有余,一下给了外婆家。如果黛玉是个俗气的人,她倒可以没事张扬一下,我可不是来吃白食的,贾府里有我家的钱,反而不很痛苦。问题是至洁至纯的黛玉不愿意提这些事,如果提这些事,那就等于将金钱和自己与宝哥哥的感情连在一起,有了铜臭味。而把感情看得高于一切的黛玉,显然更愿意相信,自己和宝哥哥是因为心心相印才走到一起。可她父亲留下的巨额遗产,确实又存在呀,父亲也有过用这份钱换一份婚约的考虑在里头,她又不能将这些完全忘却。
这个套要彻底解开,只有林妹妹成为宝二奶奶。可是结局竟然是那样的。混同在贾府的林家财产,都完蛋了。连疼爱黛玉的贾母,在严峻的现实面前,也决定让宝贝孙子娶皇商的女儿薛宝钗,而这时张罗婚事的,正是最了解林家财产转移内幕的王熙凤。
黛玉焚稿断情、伤心而死后,贾母最痛心的话是:“是我弄坏了他了。但只是这个丫头忒傻气。”还有“并不是我不想来送你”云云,尽管是高续写,但这段得曹公真旨。贾母后悔“弄坏了”黛玉,看起来指宠坏了她,实则是后悔当时因为有对林如海的允诺,而允许两人的情感自由发展,搞得最终这种凄惨的结局。不愿最终去看一眼含恨而死的黛玉,说是宝玉更亲,扯淡,离开宝玉一会宝玉就会死掉?宝玉的病是老太太能治好的?说白了老太太内疚,她不敢见黛玉。如果仅仅是因为黛玉个人爱情梦的破灭,贾府不需要背道义上的债。
因为他们曾经用一种宝、黛成婚的诺言,使林如海宁愿不继嗣,而将财与人一起托给贾府,而今人财俱亡,贾府当年派贾琏去苏州所做的一切,在看起来似乎像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这对出自名门的一品诰命史太君来说,是最大的羞辱。黛玉的死让贾府的人,有至死也难忘的负罪感。
探春的“包产到户”注定失败(1)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这是曹雪芹对玫瑰花似的三小姐探春的判词。探春不但有吟诗作词之才,更有治家经济之才。最终她只能远嫁异国他乡,“清明涕泪江边望”。
读红楼者,为探春感叹的人很多,叹她不幸是庶出,还摊上那样不争气的生母赵姨娘;探她生为女身,不能走科举仕宦之道,一展平生才学。但如果仅仅限于此,只是皮相之论,这两点固然是决定探春命运的原因,但最根本的原因,曹公已经说出来了:生于末世,有其才,而不逢其时,不得其位,即使她是男人,即使贾府有十个探春,依然不能挽救贾家败亡的命运。
最能显出探春经济之才、坚毅性格、处事公道的是她因凤姐休病假,代理荣国府内务总管的表现。
探春搞的“包产到户”,并没有太大的财政上的收益,此举强调的是勤俭持家、量入为出的儒家价值观。她改革的着眼点,便是承认人有私心、图私利的现实,试图打破荣府责权不分、滥收滥支的宿弊,用利益驱动这支大手来管理、制约属下,李纨的评价是:“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再无不尽职的了”。一是缩减重复支出。为宝玉、贾环、贾兰上学每年向家学支付8两银子用来买点心、纸笔,而此项财政支出已经包含三位公子哥的月钱之内。这种虚支冒领在国有企业中是常见的事,无非是假造个名目给某些人谋利益而已。因此这笔钱被探春免了。二是剥夺了府中买办采办姑娘、丫鬟脂粉钱的权力。买办买的东西又贵又不合适,想必是吃了商家的回扣,而大部分姑娘只能用自己的月钱去买合心意的化妆品——从古到今,大家族、大企业里用公家的钱来采购办公用品,总是价格昂贵质量很差,其中的奥妙贾府的人都很明白。
这项措施是“节流”,另一项“开源”的措施便是在大观园中实行“包产到户”,将园圃、池塘划成一块块“自留地”,承包给老成本分的老妈妈,其好处用探春的话来说,“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致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成年家在园中辛苦;四则也可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并打扫人等的工费。”借用30年前流行的一句话:“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便是自己的”,这样的改革措施应当是皆大欢喜呀。
探春开始代理CEO碰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驳了生母赵姨娘的面子,照着贾府的惯例支付赵姨娘兄弟的丧葬费,接着向自己的兄弟、侄儿开刀,免了家学里的钱。有人说探春凉薄,而我认为这正是有大志、干大事者必须具备的素质,不能徇私,因为吴新登家的等一干“刁奴”都在看戏,看探春在牵扯到自己的事面前,能否公道正派,探春不如此不能立威取信。这点凤姐看得明明白白,关照平儿要以实际行动来支持探春。自古改革者做大事之初,必须树立威信,就如商鞅变法开始时,悬赏百姓扛一根木头从南门到北门一样。我猜想探春拉下脸,不给生母面子的决绝之时,心中一定是万分的悲凉——尽管她没说哪怕前面有地雷阵或者万丈深渊之类的豪言壮语。
改革的设计合乎经济规律,改革倡导者探春本人的手段、人品也很适当。为什么失败了呢?可以从探春本人所处的位置,当时贾府及朝廷的大环境来分析。
探春的“包产到户”注定失败(2)
首先是探春代理CEO的含金量不高,她是替凤姐当差的,贾府并没有正式授予她正式的权力。她将园圃承包给老妈妈固然是“使之以权”,可自己的权力来源都成问题,说穿了她是临时雇来的,重大问题上不能最终拍板,可她自己又想有所作为。这种情形下,纵然费尽移山心力,也是枉然。
其次是贾府内部权力结构没有根本的改观,既成的利益格局难以撼动。贾母是最高权力拥有者,她一言九鼎,贾府所有的活动都以她为中心,她尽管知道贾府在坐吃山空下去是不行的,可是以她垂暮之年,是不愿意冒险打破目前各种利益分配格局的,她最现实的选择便是维系贾府表面上和和气气平平稳稳这种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而她作为最高权力拥有者,可以带头破坏规矩而别人不能追究。凤姐当政时,袭人的妈死了,因为她得宠于贾母、王夫人,便可不按规矩赏银四十两,整整是给赵姨娘的两倍。对于自己顶头上司的违规行为,探春只能无可奈何,这种改革能彻底么?因为贾府权力结构未变,探春这点小措施只能是点缀,她可以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多收几升芝麻,却不能阻止更有权力者丢更多的西瓜。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贾府的兴衰在当时,不在于子弟肖与不肖,也不在于经营方式如何,而是在于它生存的政治环境如何,也就是说贾妃是不是继续得宠于皇帝。因为当时并不是自由竞争的经济体系,这些豪门大户所有的经济利益都是政治权力的孳息。当时做大官的家庭收入来源不外乎两个,一是地租,二是当权时的灰色收入,本人的薪水占很小的比例。而这两项收入都和本人的政治地位息息相关。如果贾妃继续得宠,而不是抑郁中死去,甚至生了儿子做了皇储,贾府的子弟再怎样不治产业,也会继续维持烈火烹油的兴盛。而一旦政治上失势,皇帝雷霆震怒,贾府的子弟再有出息,平时支出再节约,有司一抄家,照样“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因此,不能用现在的经济学理论去衡量当时的权贵经济,在政治权力通吃一切的大观园时代,*是增加经济收益的必需,浪费也是维系那种经济体系运转的必然。开源节流、勤劳致富只是具道德教化上的意义。
探春采取的“包产到户”,靠激励机制来驱动员工,道理其实很简单,历史上许多人都尝试过。春秋战国时期的“开阡陌,费井田”,商鞅废除贵族门第特权,以战功定爵位都是这种“包产到户”。但是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对比这些成败的例子,都有一个规律,最高权力拥有者是否支持改革,政治资源是否得到合理的配置是最重要的,这些问题解决了,经济问题自然而然得到解决。王安石新法的命运,就取决于当时皇帝是谁。权力构架没有根本的变革,既得利益者掌握了比改革者更大的政治资源,那么纯粹通过经济上的变革,想富国强兵最终会是“千里东风一梦遥。”探春的兴利除宿弊如此,晚清的洋务运动亦如此。
曹雪芹安排探春远嫁是不是可以有某种解读:曹公太怜惜探春之才,在贾府所处的土地上无法有所作为,只有让她去父母之邦,走得远远的。也许更远的地方,有探春的梦想,也有曹公的梦想。“道不行,浮槎于海”,对探春这种人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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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为什么要设小金库?(1)
宁、荣两大家子,四代同堂,人口众多,但过着的是一种大家族生活,支出、收入统一结算、支配。贾府的人,除贾赦、政等有爵位或官职的人,能在国库里获得数目不多的俸禄,或年节时皇帝的赏赐。其他无公职的人员,上至贾母、王夫人,下至叫不上名字的丫鬟、小厮,每月只能从总帐目中领取一定的月例钱。他们过着一种供给制的生活,吃饭、穿衣不用自己掏钱,由大家庭统一购买、分配,月例钱仅仅是他们的零花钱。照着古代中国大家庭这种“家族共产主义”的生产、消费模式,里面的成员,不论你年纪多大,级别多高、能力多强,是不允许拥有私人产业的,自然也不允许自己有单独的款项可以支配。无论从《红楼梦》中的贾家,还是《家春秋》中的高家,我们都可以看出,四世同堂甚至五世同堂,是中国人推崇的一种生活模式。只要一个辈分最高的长辈还活着,哪怕他颤颤巍巍、神志不清,就不允许分家。这当然一方面是为了保持老太爷或老太太的绝对权威,从买卖田地、丫鬟这样的大事,到亲朋好友往来的送礼,甚至每日三餐吃什么,家长具有毋庸置疑的决定权。如王蒙《坚硬的稀粥》里面的老爷子一样,他喜欢吃稀粥,其他家庭成员就无条件地必须喝稀粥。维系大家庭第二个功效则是一种象征作用,专制的时代,象征性的礼仪、形式极其重要,家庭的和睦、家长的权威、长幼尊卑的秩序,必须靠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资源统一分配才能得到最大限度地体现。
试想想,要是贾琏和觉慧都单独过日子了,对大家庭的责任,实行一种承包制,如纳税一样,一年限定一个数目,交往这笔钱,就可以自己支配剩下的收入,那么贾母、高老爷子说话还能有一言九鼎的权威么?
言归正传,让我们回到《红楼梦》,荣府在贾母去世前,是不可能分家的,那么按照大家庭的规矩,各房是不允许有小金库。
但事实上,宁、荣二府有人拥有或丰盈、或干瘪的小金库,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连老祖宗心里也明白。
毫无疑问,贾府人士中,贾母“小金库”银子很多,逢年过节或她高兴,就会从她的私产中拿出银子赏赐别人。但贾母是家族最高权力拥有者,是荣府的“法人代表”,整个荣府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名义上都是她的。因此她的“小金库”是一种法外特权,是最高领导人维持自己权威的一种必要补充——许多事情,是需要便捷地使用银子去打点的,如果从公共帐目上支取,很不方便。中国古代的皇帝,他的用度,哪一笔不是来自老百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理论上说,天子富有四海,怎么花钱都有道理。但从周代开始,历朝历代都给天子设立了一个合法的“小金库”,宫中和政府,有两种平行的财务体系。管天子私人用度的是少府,而管政府财政的则是大司农。到了清代,仍然是这样,不过名称有变动而已,前者是内务府总管,后者是户部尚书。慈禧太后动用海军军费盖颐和园,朝野非议之声甚多,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她奢侈,老佛爷盖个院子颐养天年不算什么,大清再穷,那点银子还是能挤出来的,关键是坏了规矩,皇宫私人的花费,从政府财政中支取。现在各市、县,也有一笔市长资金或县长资金,这钱可以由市长或县长支配,比如说划给某学校,或者支持某个文化项目。这钱还是姓“公”,但市长、县长花起来不像财政其他的钱那样复杂,要立项、要审查、要层层报批。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王熙凤为什么要设小金库?(2)
因此说,老祖宗有这笔小金库,方便她在统治贾家时,以备不时之需,家族成员大多认可它的合理性。而王熙凤拥有一个很大的“小金库”,其他的人是很不服气的。赵姨娘尽管是丫鬟出身,可毕竟生出了贾环和探春,熬到了半个主子的地位,可除了积攒那点月例钱,就没有别的收入,想给寺庙布施,手头也紧巴巴的。她对前来打秋风的马道婆说,“阿弥陀佛!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的上个供,只是心有馀而力不足。”你说她对王熙凤的小金库能不眼红?“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
说凤姐把贾府大把大把的银子弄到娘家去,是冤枉了他。王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现在当家的王子腾又点了九省检点,毫不亚于贾家的气派。赵姨娘此说,一则是出身低微的小户人家,一种习惯的猜测,贫寒出身的女儿总想方设法补贴、帮衬娘家,如赵姨娘在探春面前为死去的兄弟赵国基争办丧事的花销一样。二则是赵姨娘忌恨王夫人和王熙凤,此说实则包含一种暗示:姑侄两人合伙搞贾府的钱去共同的娘家。
赵姨娘的猜测不可信,但凤姐自己掌握一个丰厚的小金库则千真万确,这小金库丰厚到什么程度呢?贾府后期,捉襟见肘,发生严重的财政赤字,负责外交的贾琏发现公家已经没有银子应付各种花销了,只好找老婆凤姐,借用他小金库的银子——这简直等于皇帝要打仗,国库空虚,只能向刘瑾、和珅这样的贪官借钱。
小金库的来路,自然不正,大多是利用公共资源为自己谋利,小金库是公权力的衍生物。那种私人名正言顺挣来的钱,自然不是小金库,可以暴露在阳光下。王熙凤的小金库之所以那样丰盈,关键是她掌握着荣府的财政大权,荣府每日的开销如流水一样,随便做点手脚就够了。王熙凤经营小金库的方法,书中曾有几处做过接待:
一、将一大家子人的月钱,用来放高利贷。一次出了点岔子,周转不灵,使月钱发放推迟了几天。要说王熙凤这样做也不算过分,那时民间借贷的风险不大,本钱保值没问题,无非是缓两天发放而已。以前拖欠教师的工资,现在拖欠民工的工资,不是什么新鲜事。贾府中的丫鬟、小厮,他们的工钱比现在的民工有保障,尽管当时也没有依法治家之类的口号。但贾府这大户人家,如果欠仆人的工钱,是很丢面子的事情,贾府不会这样傻。现在一些管钱财的人,公款私存不算什么严重违纪的问题,只要不拿公款去炒股,甚至赌博就不错了。前不久中航油的掌门人,拿公家的钱去搞石油期权投机,亏了亿美元,这日子不是还照常过么?
二、包揽官司,接受黑钱。水月庵的尼姑托她,给衙门说情,在一桩有关退婚的诉讼中偏袒一方,一下子就进账3000两白花花的银子。凤姐之所以能办成此事,是利用了贾府的无形资产——即对官场的影响力。这种行为现代的中国人想必也不会陌生。
此外,还有利用工程的发包机会,收取手下人的贿赂。
如贾芹去水月庵管尼姑,贾芸管大观园的绿化工程,不孝敬凤姐,是拿不着这个差事的。
同样是贾府的人,大多数人只有那几个月钱,而凤姐却有鼓鼓的小金库,遭到赵姨娘之类人的忌恨,非常正常。但仔细一想,王熙凤设立小金库,固然是利用职务之便,可有着其可以理解的原因——大家族的大锅饭,没有激励机制,干与不干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贡献与收入没有必然的联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王熙凤为什么要设小金库?(3)
凤姐的能干,是没有人怀疑的。可卿的风光大葬时,连宁府都要请她过去管事。她的贡献也有目共睹,贾府一干人,大多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靠凤姐一个女人,维持整个大家庭的正常运转,何等的不容易。她的敬业也是少有的,劳累到流产,如果那个孩子保住了,且是个男孩的话,凤姐的心态没准会有所变化。
可是,凤姐这样夙兴夜寐,她能得到什么?她的月例钱,拿的是孙媳妇那一份,不比别人多,甚至不如嫂子李纨,李纨因为孤儿寡母,拿的是双份。平时也就是贾母、王夫人看到她辛苦,给点赏赐,但这种赏赐精神鼓励的成分更多。这贾府因为是个大家庭,煮的是一锅混沌汤,最终他们对公共资源的占有,不是凭他的贡献大小,而是凭他在家族中的地位。王熙凤最大的缺陷是没有儿子,她的女儿巧姐终归要出嫁的,没有继承权。那么最后贾家这份家业归谁得?首先当然是宝玉,赵姨娘的贾环也有份,第四代则是贾兰。没有儿子的王熙凤,最终得不到什么,顶多是几两养老的银子。贾府如果不出问题,如马道婆对赵姨娘所说,贾环长大后,做了官,赵姨娘就会苦尽甘来。没有儿子的王熙凤就没有这个机会。她这样辛辛苦苦为谁忙,还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还有一个不能不考虑的因素——年事已高的贾母。贾母欣赏凤姐、宠爱凤姐,并不是太偏心,因为贾母得仰仗凤姐,贾母还算一个不昏庸的领导者。如果贾母百年之后,贾府最有发言权的不是贾政夫妇,而是贾赦夫妇,因为人家是长房。邢夫人是很不喜欢凤姐的,在这样的体制下,选拔人才不是凭能力,而是凭领导者个人的喜好。那时候凤姐大约会交出财权,而贾琏必然会在老父亲的授意下,纳妾生子——贾赦当然不希望自己绝后。此时凤姐会怎样呢?大家一想便知。
在位时,没有按劳分配,得到应有的报酬,且这种财权也是暂时的。那么危机感会促使凤姐大权在握时,尽量地把自己的小金库做大、做强。一旦家族的财权归了别人,她也不至于寄人篱下,靠别人施舍,那份小金库会确保她的晚年过得很好,同时也能补贴出嫁的巧姐儿——旧时出嫁的女子,如手头有大笔私房钱,在婆家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那时候金融业不发达,中国还处在封闭的状态,否则的话,凤姐可能把自己小金库的钱兑换成美元,存到外国银行,送巧姐出国留学。到那时候,贾府再怎样互相争夺那点已折腾得没剩多少的家产,凤姐可以像蒋介石死后的宋美龄一样,隔岸观火,逍遥自在。后来凤姐凄惨中死去,“哭向金陵事更哀”,是因为贾家外部政治环境的恶化,卷入了皇宫*的漩涡,被九天上的霹雳毁灭了。只能说贾家押宝没押对,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王熙凤那个小金库也自然蒸发了。这是大环境决定的,并非王熙凤设小金库的必然结果。别人处在王熙凤的位置,会不会设小金库,我看差不多。因为大家庭那种制度决定,假公济私、贪污受贿是合乎逻辑的行为。王熙凤的贪污,王熙凤的遭人嫉恨,都是制度使然,我不能不为这个能干的凤姐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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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老婆生的(1)
贾环和探春都是赵姨娘所生的,但他们的才具,贾府各色人士对他们的评价简直是云泥之别。贾环是扶不起的烂牛屎,猥琐狭隘小气,连丫鬟莺儿都瞧不起他;探春文采飞扬、见识不凡、精明能干,“才自清明志自高”是对她精当的评价。凤姐赞叹她说“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不错。”
一母所生差别如此之大,乍看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仔细分析起来,这姐弟二人有很多的相同之处,只是表现形式略有不同罢了。
他们两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为小妾所生。中国的纳妾制度和*教义允许的一夫多妻制形同而实不同。形式上都是一个男人和多个性伴侣合法地生活在同一家庭。但*世界,几个妻子不论年龄和结婚的早晚,都有妻子的法律地位,如对财产、子女拥有的权利。而中国一直是一夫一妻制,妾仅仅是男人的性工具和生育机器。《礼记》里说道:
“妾合买者,以其贱同于公物也。”纳妾,和用钱买来的牛马没什么区别,妾再美丽再得丈夫的宠爱,是不能做正儿八经的妻子的,否则有干礼法。那种娥皇、女英同时为妻的传说只能在氏族社会末期、礼法还未完备时才可能发生。这一点《红楼梦》中多有提及,袭人为了规劝宝玉说母兄要为自己赎身,已经离不开这位花姑娘的宝玉为了挽留袭人,答应她三个条件。袭人说:“你要果然都依了,就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的回答是:“你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
宝玉这在偷换概念。袭人所说的八人轿抬不走比喻自己的死心塌地,而宝玉的八人轿则指迎娶新娘时的轿子。袭人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冷笑道:‘这我可不稀罕的!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纵坐了也没趣儿。’”袭人不是真的不稀罕做大老婆,而是她有自知之明,丫鬟只可能收到房里做妾,没有做夫人的道理。甭说宝玉和袭人只有云雨之欢还没有正式圆房,就算宣布正式纳为小妾,只要宝玉没迎娶宝姐姐,他还是个未婚青年。
妾混得再好也是个“如夫人”,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如”也就是“准”“就算是”的意思,难怪同进士出身的曾国藩,当人以“同进士”对“如夫人”时,很不痛快。当邢夫人等一干人想方设法劝鸳鸯给贾赦做姨娘时,说服工作最大的卖点是做姨娘是“半个主子”,半个主子怎能算主子,岂不是自欺欺人?妾没有任何的自主权,因此她晚景如何,全看老爷和太太是否发善心,也在于自己生育的儿女能否有出息。可在理论上,儿女首先是太太的儿女,仅仅是借她的肚皮生出来的,和现在高科技发达,一些高龄产妇用自己的卵子移植到别人的子宫中,养育出的孩子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当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后,赵姨娘找到亲生女儿探春想多讨几两送葬的银子,提醒探春你的舅舅死了。探春反驳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升了九省的检点了!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 ”有人责怪探春的绝情,但从礼法上讲,确实只有王夫人的兄弟王子腾才算是探春、贾环的舅舅。
妾的地位如此,妾所生的孩子在大家庭中,地位自然高不到哪里去。直到今天,当有人埋怨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时,往往自嘲:“咱是小老婆生的。”
这贾环和宝玉相比,固然宝玉面若敷粉,形如玉树,待人真诚仁义,而贾环形象行为都很不堪,让人憎恨。假若贾环和宝玉一样,甚至比宝玉可爱,他在别人眼里地位会高过宝玉么?他的姐姐探春很能干吧,王熙凤也惋惜道:“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
那些小老婆生的(2)
和嫡生子女相比,庶出的子女在资源、心理诸方面处于弱势,种种不平等他们从小就感觉到,因此容易长成敏感、自卑的性格,这种性格往往导致他们走两个极端:要么好强刻苦,企望用自己的奋斗赢得尊重和地位;要么自暴自弃或者阴险狠毒。这两个极端并非截然分开的。
探春深知庶出女儿在府中的地位,因此格外要强,长成了一朵“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有些刺扎手”的玫瑰花,但那种自卑却挥之不去,她因此更愿意亲近宝玉,为二哥做鞋,买小玩意儿,和二哥诗词唱和,就是想刻意淡化自己庶出的身份。一个姑娘家要想在大家庭里生存,这样做不能说是势利,可赵姨娘生怕人家忘记她女儿是庶出的,时时提醒时时强调,能不让探春伤心么?“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我重,才叫我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呢!——连姨娘真也没脸了!”这是探春的锥心之言。赵姨娘之愚,就在于自己不了解儿女苦衷,不为儿女出头露脸以证明自己实力提供方便,反而添乱。探春能干其实就是在为自己也为赵姨娘争面子。
贾环小气,和丫鬟赌博还赖账;贾环多疑,竟然用话挖苦爱护自己的彩霞。但要知道,探春比宝玉小,贾环又比探春小,他做这些事情时,还是个小孩子。对太太生养的宝玉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嫉恨,是人之常情。贾环的天资并不差,在和哥哥、侄儿一起做诗颂扬林四娘时,他的五言律很有气魄:“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谁能复寇仇?好题忠义墓,千古独*!”他的大伯父贾赦因为抱怨自己母亲偏爱弟弟贾政,因此更能理解同样不遭人待见的贾环,某次看过贾环的诗后连声赞好:“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萤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儿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
贾赦这话很有道理。会不会做官,和学问无关,也和才情无关。贾环虽然没有宝玉可爱,如果贾府不败落,但以更愿意做官更会做官的贾环和不愿意做官也不会做官的宝玉相比,谁更有优势?宝玉太多情太洁身自好,这样的人注定难以在官场上吃得开。官场不是谈情说爱,也不是吟诗作对,官场玩的是厚黑,是权术。大观园中宝玉可爱之处在官场变成了自杀的毒药,而贾环的可憎之处,没准在官场成了青云直上的东风!比如说他向父亲告密说宝玉要*金钏导致金钏投井自杀,因此贾政对宝玉动用了家法,这本事可是官场上必修课。比如他因为恨王熙凤而报复巧姐,这无毒不丈夫也是官场规则。他比宝玉多些流氓和泼皮的习气,不仅在官场,就是在贾府败落后也更容易生存。宝玉只能选择出家而逃避,贾环这种庶出的儿子也许在再恶劣的环境下亦可生存——在大乱中,所谓的精英总是最先被淘汰的。
那些小老婆生的(3)
在中国的仕宦家庭中,往往有这样的现象:嫡生子安于守成,而小老婆生的不但聪明,而且性格坚韧,比大老婆的儿子更有出息。我想除了上文分析的成长环境决定性格之外,也许还有生理医学方面的原因。大家族的公子结亲,更多的是从家族利益方面考虑,往往讲门当户对,甚至是世代姻亲。因此女方的血缘远近、长相美丑、身体健康乃至性格原因不是主要因素,男主人自己做不了主,大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大老婆政治地位高,可在闺房里不但很难得老公的专宠,老公和她的*很有可能例行公事。而纳的妾,地位不高,但一般比较漂亮——不漂亮男人也不动这个心思。而且出身贫寒,是劳动人民的女儿,健康勤劳,老公纳妾就可以自己做主,挑选中意的,是为了对自己无法作主的婚姻一种补充,因此更有鱼水相融的快乐。贾宝玉不管是和黛玉、宝钗结婚,假如他纳的妾是袭人或者紫鹃。他和大老婆生的儿女也许不如和妾所生的健康聪明。前者是近亲结婚,后者血缘更远。汉武帝当年幸亏和皇后阿娇——自己的亲表姐没有儿子,有的话没准太子是个晋惠帝那样的傻瓜。而和几个歌女生的儿子,一个个都很健康。
清代乾隆朝的军机大臣尹继善,就是小妾所生。他父亲也当过朝廷大员。他中了一甲榜眼,当了好些年大官,大老婆所生的几个哥哥还科场蹭蹬,最后靠恩荫弄了个举人身份。二月河的帝王系列更是演绎这么一段故事:尹刚过而立已经是侍郎,回去看望父母,对父亲和大夫人叩头后坐在旁边。而大夫人为了敲打他的生母——不要因为自己所生的儿子出息就忘乎所以,让尹继善的生母站在旁边为她扇扇子。此情此景,尹继善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但愤怒归愤怒,大夫人此举无碍于礼法,做儿子的没办法。乾隆当阿哥时,尹做过伴读,君臣交情不错,他便向皇帝倒苦水,皇帝想出一个办法。给他老爸的大老婆和她生母两人都封了诰命夫人——妻妾都有诰命是大清朝没有过的事情,真是旷代殊荣。乾隆此举不得已,他只能以提高尹继善生母政治待遇来改善她在家庭中的地位,再霸道的大夫人总不敢让一个朝廷诰命夫人再干丫鬟干的事情。即便这样,皇帝老子也不能超越家庭长幼尊卑有序的礼法,只封妾的诰命而不封妻。大夫人的诰命纯属水涨船高。袁世凯是是河南项城的(今属周口市),可死后不葬回老家,而是埋在安阳的洹水边,一个原因是当年他被摄政王载沣削职为民后,在洹水边等待时机东山再起,这是他的福地。另一个原因据民间传说,因为袁世凯是小老婆生的,他当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后,生母死了,回家奔丧。他向主事的大哥(大老婆生的)提出两个请求:生母出殡走大门而不是走旁门,在老爷夫人的墓旁再挖一个穴,让他的生母安葬。大哥认为这样做是坏了规矩,便一口回绝。在外面再威风的袁世凯回家还得听大哥的,他为此很伤心,自己官至一品,可生母到死还摆脱不了妾的命运。因此再不回乡,连死后也葬在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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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人空隙中的生存
《红楼梦》中还有一类人,他们既不是主子,也不是奴才,看起来对贾府来说,身份是独立的。如刘姥姥这样的穷亲戚,陪着贾政附庸风雅的清客,尼姑道婆,贾芸、贾芹这类族中子弟,和贾府比邻的放高利贷者。我把这些人命名为边缘人。
说他们边缘首先是身份边缘,士农工商把他们划到哪一类都不太贴切。他们有人读书但却没能做官;他们有人干的是仆人的活却有公子哥的名分;他们有人名义上是贾府的亲戚实质上是来求乞;他们有人说是化外之人却比化内之人还善于计算得失利益。
其次是他们行事方式的边缘。他们不是单纯靠某种技艺或职业为生,而是寻找各种各样生活中的“空隙”,谋取生存之本。如他们通过各种方式依附于贾府这棵大树,或者做那些不为一般人瞧得起的营生,如放高利贷或偷盗、做伶人娼妓。
还有他们价值观的边缘。他们的价值观不属于非黑即白的主流价值观,他们身上有往往是贪财、怯弱、仗义、狡猾、善良等等的混合体,按照一般主流价值观来分析他们的行为往往如隔靴搔痒,因为他们在谋取边缘利益,价值观必须边缘,难以泾渭分明。
现实生活中存在着许许多多空隙,这些空隙能容纳相当的人生存,那么自然就会产生边缘人群,这是社会的常态。
刘姥姥的智慧与善良(1)
刘姥姥无疑是《红楼梦》中一顶一的聪明人。人间最大的聪明不是治家治邦,也不是吟诗作画,而是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和趋利避害。因此相比较“机关算尽太聪明”的凤姐、“心比比干多一窍”的黛玉,以及“心比天高”的晴雯,刘姥姥具有在社会底层积累的草根智慧,就如一只在林莽中生存的野生动物一样,它们本能地感觉到哪里有食物,哪里有危险。一旦将它们圈养在动物园里,无食物安全之虞,它们的这种本领便会急剧退化。这也是刘姥姥的生存智慧高于大观园中诸人的根本原因。
穷人如何发现机会?
人在困窘或危险的时候,反而能急中生智,找出一条出路来。当年李斯在楚国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他去上厕所时,看到偷食粪便的老鼠一见有人入厕,吓得四处逃窜;而打开一个谷仓,看到吃的饱饱的老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根本不害怕。李斯悟出来了:“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仓中鼠比厕中鼠不但舒服,而且安全,便离开楚国,去秦国作了客卿,最后官至相国。另一位离开楚国,走异路、去异地,去寻找别样的人们的伍子胥和李斯经历有点类似,不过伍子胥是被迫离开故土的,作为楚国的望族,父兄被楚王处死,大难临头的他过昭关时一夜愁白了头。到了吴国他过了一段“吴市吹箫”的气概生活,但总算保住了性命,还辅佐吴王成就了霸业,攻下郢都报了血海深仇。可李斯和伍子胥随着位高权重,年轻时那种求生的本能变得迟钝,最终李斯灭族之前,抱着自己的儿子痛哭:“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伍子胥被夫差杀死前,要求把自己的人头挂在姑苏城阊门之上,看着吴国被越国灭亡。这两个人无法挽救自己性命时,只能发出这种绝路的哀鸣。古代士人中,如张良、刘伯温这样早年困窘时知道求显达之术,成功后知道避祸独活的智者实在太少了。
穷人自然是弱势群体,在权贵们的面前,是待割的鱼肉,但穷人依然可以发现机会。老虎是百兽之王,整个森林里的动物几乎都是它的食品。但是,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蚊子,可以在老虎庞大的身躯上吸一点血来养活自己。老虎因为庞大,也不在乎放这点血,对蚊子的行为几乎是无可奈何的默许。
刘姥姥是个积年寡妇,跟着自己的女婿、女儿过活。她的女婿狗儿是一个小京官的后代,由于家道中落,靠两亩薄地生活。狗儿和大多破落户子弟一样,即没有重振祖业的雄心,又不甘心生活的艰难,更多的是颓废与埋怨。对于女婿在家酒后的气恼,刘姥姥的一番开导非常有水平:
“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着多大的碗儿吃多大的饭呢。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
刘姥姥这席话骂尽天下所有游手好闲惯了的子弟,他们对于生活除了唉声叹气、感叹命运不济外,没有任何努力改变现状的动力,以往的优厚生活使他们的视力存在着盲区,看不到或者是不屑于抓住一点点小机会。如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一些下岗的老北京觉得这个世界都欠他的,住着祖上传下来的房子,拿着政府最低生活保障,而在发牢骚,说世道不公。可那些从河南、四川、安徽等农村进京的农民,他们没有北京人所具备的天然优势,包括见识、受教育的程度,但他们珍惜自己发现的哪怕一点点机会,什么活都能干,当保姆、扛沙包、开小饭店、做保安……比起贫穷的老家,他们觉得大城市简直是天堂,机会太多了。只要不把他们遣送回家,什么白眼、歧视、劳累都可以忍受。他们虽然卑微,但比起老家来,自己以及自己家人的生活质量有了了很大的改观。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刘姥姥的智慧与善良(2)
“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有人会去拿罢了。”穷人如何抓住改变自己生存的机会,有时不取决于能力,而是如中国国家足球队前教练米卢所说的那样:“态度决定一切”。
乞求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姥姥便有主动出击的态度。有了这种态度,自然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为了找到进城攀附的门径,刘姥姥还对自己的懒女婿循循善诱。狗儿抱怨:“难道叫我打劫不成?”
当然,打劫也是小人物改变命运和生存状况的一种方式,但这种把命赌出去的方式不能轻易使用,也不是谁能使用,这世间还有比“打劫”更安全、更经济的方式。刘姥姥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又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只要他一发点好心,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说到这里,我认为雪芹似乎有一败笔。刘姥姥说和她的女儿去过王府,王夫人当时尚未出阁。那么刘姥姥带女儿进王府时,至少在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之前二十多年,因为此时王夫人已经当奶奶了,贾珠的儿子贾兰好几岁了。而刘姥姥带女儿进王府,至少自己的女儿当时已许配给王狗儿,她才有上门的理由。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刘姥姥的女儿一出生,已经许配给狗儿。刘姥姥认为王狗儿家装硬汉是极不明智的行为,世上当然嫌贫爱富、人一阔就变脸的事情很多,但也有不少人因为自己混得不好而自惭形秽,留恋过去显达使自己不能牺牲自尊。在生存的面前,自尊有时算不了什么,乞求并不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刘姥姥接着分析了去攀附贾府成功的可能性。
“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又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她认为王夫人可能因为念旧而帮助狗儿一家,刘姥姥这种分析是建立在对人性的理解上的。富人需要施舍给自己带来快乐和安慰,不忘穷亲戚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可以博取舆论称赞的美名。
这样的人性,东西方都有。马修斯在《硬球》中说道:“一个人被追求的时候总是会产生*,高明的职业政治家都知道这个小秘密。”他并且引用了马基雅维里一句名言:“施恩正和受恩一样都使人们产生义务感,这是人之天性。”
听了丈母娘的一番宏论,狗儿立马开窍,不亏是官宦子弟,能举一反三。他建议刘姥姥去贾府“试试风头儿”,当刘姥姥和自己的女儿害怕侯门深如海,根本见不到真佛时,开窍了的狗儿给刘姥姥找到了一把“钥匙”:“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
二十年前埋下的“因”,看似无用,关键时刻便能结“果”。在这里我们必须要问一句:王家和狗儿的祖辈、父辈究竟有何种交情。我们知道狗儿的祖父是个小小的京官,和累世公卿的王家不会有太大的渊源,天下姓王的太多了。可小京官级别不高,但他处在六部的要津之地,信息灵、路子广。而王侯之家,尽管位高权重,但伴君如伴虎,如果不及时了解中枢的种种信息的话,弄不好一夜之间就抄家丢官,因此对狗儿祖父这样的小京官,他们不敢怠慢,且愿意结交。封建时代外面的封疆大吏结交京内穷官是一种传统的生存方式。王家需要小京官做耳目,狗儿的祖上需要攀附豪门,因此两家联宗十分自然——这点从后来贾雨村和贾家联宗也可看出。
狗儿祖上埋下的“因”,具体说来就是周瑞周大爷“昔年争买田地一事多得狗儿他父亲之力。”周瑞夫妇俩原是王家的仆人,宰相门房七品官,周瑞想必很神气。但大凡高官的奴仆仗势欺人,不是直接打着老爷的旗号,这样也太给老爷丢人,他们一般说来是巧妙地利用老爷的社会关系。如周瑞当年买田地,大概是强买强卖,如薛蟠强买英莲一样。产生争端他自然不会惊动老爷——这样的话这个奴才太蠢了。便找到和老爷联宗的小京官,小京官也乐意送个顺水人情,进一步巴结王家。要结交高官,对他的秘书、司机这些长随决不能得罪。
能跟着小姐出家做陪房的奴仆,地位不同一般。贾、史、王、薛四大家互相联姻,跟过来的陪房简直就是一国派向另一国家的驻外大使,婆家是不能怠慢的,否则就是藐视亲家。这也是周瑞家能当奴才头子、平儿谁都不敢得罪的原因之一。《水浒传》中《智取生辰纲》一节,杨志押送生辰纲途中,有一个谢都管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原因就是谢都管是梁中书的妻子即蔡太师女儿嫁过来的陪房,在梁府他几乎可以代表蔡府。
攀附方案一定,刘姥姥家便选出两个最合适的“演员”,刘姥姥和板儿,一老太太一小孩子,这样的人马出场,首先能博得同情分,其次,如刘姥姥所说的那样:“你又是个男人,这么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的媳妇儿,也难卖头卖脚;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完全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攀附、乞食行为,从刘姥姥的策划中可看出她对世情的洞察和人情的了解。剧本已经策划好,就看刘姥姥“撞木钟”的演技了。
“以丑事人”的小品演员(1)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受到的待遇是比较冷淡的,但戏剧不可能一次达到高潮,刘姥姥的这番投石问路基本上达到了预想的目的。更主要是和豪门中断了二十多来的“线”又续了起来,接着要做的便是沿着这条线继续走下去。
周瑞家的为了显示自己在贾府的地方,至少让刘姥姥见到了贾府的主要人物——当家的凤姐,这比刘姥姥打秋风得来二十两银子要重要得多。有了这个开头,才有二进荣国府的种种殊遇。
刘姥姥虽然是一乡村老妪,但对办事的种种潜规则烂熟于心,当凤姐儿赏给她二十两银子后,她转身拿出一块给周瑞家的,说让她给孩子买糖果吃,尽管周瑞家的瞧不上这点银子,婉言谢绝,但刘姥姥却必须有这样的表示,因为是周瑞家的引荐之力才见着凤姐儿,否则的话她就是不懂规矩,再想二进贾府,把路拓得更广就难了。
王熙凤对一进荣国府的刘姥姥冷淡是正常的,这位凤姐儿能于百忙之中,拨冗一见这位贫婆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主要是得给周瑞家的——自己的婶母兼姑妈王夫人陪房的面子,也是给王夫人的面子。对刘姥姥的关照,从另一层意思来说,是曲折地表达王家人在贾府不容置疑的地位。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正是元妃省亲后不久,大观园内姹紫嫣红、一派兴旺气象的时期。再次来打秋风的刘姥姥更显出她的世故与精明,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的本领。首先她带着根本不值几个钱的乡土特产来进贾府,则是找了个再次打秋风的理由。她对平儿说:“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这一番话真是体现姥姥拍马奉承的炉火纯青,该表达的都表达了,却一点也不肉麻拙劣。至于是否真的是头一茬瓜果摘下孝敬贾府,只有天知道。
刘姥姥的杰出表现,终于获得了最大的回报。用周瑞家的话来说:“可是姥姥的福来了,竟投了这两个人的缘了?”哪两个人的缘?即贾府的实权派、掌握经济大权的凤姐和最高层领导、贾府精神领袖贾母史太君。投这两个人的缘,那么在贾府就可以通吃了。
凤姐留住刘姥姥住下来,并把她郑重推荐给贾母,并非凤姐真的怜贫悯老,而是她了解贾母的爱好。享尽荣华富贵,在大观园里百无聊赖,希望找点笑料,找个乡野的穷婆子解解闷而已。正如贾母第一贴心丫鬟鸳鸯说的那样:“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凑趣儿的,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个女清客。”刘姥姥的角色,和整天陪贾政吟诗作对的读书人詹光、单品仁一样,出卖自己的自尊与人格,换取主人高兴从而获得奖赏。
当刘姥姥对凤姐千恩万谢时,因说话粗鄙,周瑞家的一再用眼色制止。可她不知道,粗鄙正是刘姥姥的“卖点”之一。一个进城开饭馆的农民要想立足,自然不能学大饭店搞好华装修,请知名大厨,他只能走“乡土气息”的路子,用地道的乡野小菜来吸引吃惯了大餐的城里人。刘姥姥正是靠粗鄙、乡土博得了贾母的欢心。她一个从乡下来到公侯之门打秋风的老太太。到了贾府,她要有所为,达到事先预定的目标实在太难了。想依附贾府的人实在太多,有贾雨村这样科甲出身的读书人,有围绕着贾政的一帮清客,还有贾家宗族的一些子弟 ……而分析刘姥姥的客观条件,她实在太没有竞争力了。论关系远近,她女婿的父亲当年在京和王熙凤家联过宗,和贾府的关系简直比九曲黄河还要拐得更远;比奉承巴结的成本,她那点土特产哪比得上其他的财主?要比重要性,当然不如做官的贾雨村。那么,她能讨贾母和贾府上下高兴的,唯一的法子就是演一个丑角,以“女清客”的身份,故意搞笑,甚至不惜作
“以丑事人”的小品演员(2)
践自己,娱乐大观园广大人民群众。
贾府的人,家里专门养着戏班子,什么样的正剧没看过?什么样的曲艺没欣赏过?完全比才艺,刘姥姥能比得上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龄官、芳官么?她只能以“土”取胜,以“丑”取胜,就如本山大叔演小品一样,卖点就是土得掉渣的东北乡土味道。
如果自己不把自尊当回事,那么自尊就什么不是,人就可以完全进入角色,演得淋漓尽致。刘姥姥何尝不知道这点?当吃饭时凤姐和鸳鸯一起捉弄刘姥姥,鸳鸯为此对姥姥说:“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刘姥姥心里如明镜似的,早就知道自己在这场大戏中的科诨角色。她说:“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明白了,不过大家取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
刘姥姥演小品的水平不亚于本山大叔。她便是作践自己的形象,将一个快乐、惜财、爱热闹、满身土里土气的农村老太太那份本色戏演得活灵活现。
她信口开河惹得宝玉刨根问底的那个小故事显出刘姥姥抖包袱的本事。说到雪天听到屋外响动,以为有人来偷柴草时,便故意停顿,卖了个关子。惹得贾母的思维不得不跟着她往下走,不觉得入了戏,猜测是过路客人拿柴草烤火御寒。这时刘姥姥将包袱抖了出来,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标致小姑娘。
包袱抖出来后,因为大观园发生了小火灾,便嘎然而止。知道贾母因为失火而厌烦了这个故事,刘姥姥知趣地打住。可是贾府另一个重要人物,宝玉却不依不饶问到底,刘姥姥不敢得罪这个小霸王呀,便顺着宝玉的爱好,信口编了一段凄婉的故事,惹动了宝玉怜香惜玉之心,傻傻地派茗烟去找那个子虚乌有的庙。这即兴创作的水平如何?
刘姥姥满口村话,却是那样幽默有趣,形象生动。夸大观园的气派美丽,她说:“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逛逛。想着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这段先抑后扬、先虚后实的赞美,胜过宝玉、黛玉等人的词赋。
如大伙儿给刘姥姥头上插满花,她自己打趣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才好。”
粗鄙的词汇、充满乡土气的动作正是刘姥姥打动大观园中诸人的根本原因,就如赵本山的小品一样,只有充满东北黑土地的乡野气息,才博得了观众的喝彩。我们想象一下,如果刘姥姥假装斯文,说那些着三不着四的文辞,赵本山改变戏路装城里的绅士,效果如何?肯定是东施效颦。
刘姥姥演出最成功的一幕是吃饭前,她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众人先还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雪芹用各人的不同的笑来衬托了刘姥姥的演出效果:
“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撑着,还只管让刘姥姥。”能把黛玉这种尖酸多才的小姐、王夫人薛姨妈这种注重仪表的贵妇逗成这样,可见其功力。
“以丑事人”的小品演员(3)
刘姥姥尽管在哄大观园所有的人,包括丫鬟们的开心,但她心中有谱,知道谁最重要,因此对这些人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她看得很准,看出来贾府的重点人物是贾母、王夫人并凤姐姑侄、宝玉。书中写道:“那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的,见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都爱听,便没了说的也编出些话来讲。”
黛玉说刘姥姥是一手舞足蹈的“牛”、是“母蝗虫”,妙玉连刘姥姥喝过茶的杯子都要砸掉。刘姥姥的出现,实质上刺激了她们,从根本上来说,她们和刘姥姥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贾府的“乞食者”。作为一个村妇,刘姥姥早把面子两字给忘了,从从容容、直直白白地“乞食”,因而率真可爱;妙玉的乞食,偏要装出一副清淡高雅、独立不群的样子来,其实也势利得可以,对宝钗、黛玉和宝玉,她另眼相待。
乞食就要像刘姥姥这样,彻底放下来做个真正的乞食者,否则的话弄巧成拙。在大难到来的末世,像刘姥姥这样看透世情的穷人反可以好好地活下来,而放不下一些“魔障”的妙玉,最后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满载而归。不仅仅是得到一百多两银子,可以回去买地,更为重要的是贾府承认了和她家稳定的亲戚关系。平儿对她说:“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隐含的意思就是以后可常来常往了。有了贾府这棵大树,刘姥姥一家在当地肯定不能被人欺负压榨了。
刘姥姥三进荣国府时,她自己说:“如今虽说是庄稼人苦,家里也挣了好几亩地;又打了一眼井,种些菜蔬瓜果。一年卖的钱不少,尽够他们嚼吃的了。这两年,姑奶奶还时常给些衣服布匹,在我们村里算过得的了。”
刘姥姥的“卖丑”,能获得读者的尊重,是因为她心里如明镜似的,知道家老太太就是喜欢自己的土气和滑稽,并非真的惜老怜贫,自己就是个请来演小丑的老太太,并非真的是侯门的贵戚。有这份清醒,才有三进大观园报恩的可能——真正的喜剧演员是智者,比如卓别林和赵本山。
从清华、北大bbs走向全国媒体的网络超级红人芙蓉姐姐,其成功吸引广大年轻人目光的原因和刘姥姥在大观园引起轰动的原因很相似。想在网上出名的人如过江之鲫,有长得很漂亮的,也有才华横溢的。可是网络这个大平台上,单单的比拼才貌,是一种没有轰动效应的常态。就如贾府中戏班子的女孩老是比唱腔、比身段,有什么看头。而这个芙蓉姐姐,一个乡下进城的大妞,研究生多年考不上,貌寻常才艺更是寻常。可她自我感觉很好,孜孜不倦地上网贴自己的“艺术照”和舞蹈的视频,时间一长,便成了另类的风景。在网上已经疲惫的年轻人,就如宝哥哥、林妹妹一样,读唐诗宋词之余,一下子见到如此搞笑的刘姥姥,能不兴奋么?
但芙蓉姐姐,未必有刘姥姥的这份清醒,没准她还真以为自己的出名,是因为才貌出众。因此,我以为刘姥姥,这个祖母级的“芙蓉姐姐”,比网络时代的“芙蓉姐姐”聪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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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的后门通梁山
甄士隐在《红楼梦》中第一回注解《好了歌》的歌词中有一句:“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这句指谁?大多数研究者认为是指柳湘莲。
柳湘莲是《红楼梦》中一位心高气傲、疾恶如仇的奇男子。“原系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弄棍,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道他身份的人,都误认作优伶一类。”家道败落的他,没有自甘堕落,在浑浊的世界上,依然保持高洁的品质,和人的交往,因意气相投而成为朋友,决不趋炎附势、奉承拍马,这品德比念圣贤书出身的儒士贾雨村不知高贵得多少。
因为柳湘莲这样的品质,他能当着宝玉的面,指责贾府除了大门口两个石狮子外,没有干净的;对于呆霸王薛蟠的调戏,他感觉到受了奇耻大辱,不顾对方的权势将其痛打一顿;怀疑钟情于自己的尤三姐与贾珍父子有染,索回作为聘礼的鸳鸯剑,致使三姐耻情归地府。
从湘莲的行为举止来看,他显然在童年受过严格而正规的家庭教育,当得起“训有方”。中国的教育最重道德教化,湘莲显然是道德教化的成功者,在父母双亡、颠沛流离时还能保持一种自珍自爱的清醒。
这样的人做强盗,更有命运无常的震撼力。就如史湘云,“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可造化弄人,竟然是“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悲剧的力量就在于强烈的对比和反差。痴情相爱的,却劳燕分飞,乃至殉情而死。高贵圣洁的,却让你堕入无边的泥潭里,如妙玉,连刘姥姥喝过水的器皿,也要砸碎扔掉,可这样的人最后被强盗抢走做了压寨夫人。
柳湘莲在红楼的一帮子弟中,还有个做强盗最大的优势:武艺高强。平安州的路面上,他尽弃前嫌,搭救了被强盗剪径的薛蟠——注意:这又是曹雪芹的反讽和对比。平安州上不平安,从强盗手中救人的英雄成了强盗。
曹雪芹写的前八十回,写到了尤三姐自杀后,柳湘莲因三姐的刚烈而内疚,出家做了道士。高鹗的续写没有交代其最终命运,但他做强盗,是可以根据前八十回的种种伏笔、暗示和情节发展,推导出来的一种合乎逻辑的结果。
《红楼梦》中数量最多的人是什么?是奴才。除了那些小厮、丫鬟、仆妇外,连贾雨村和贾政的数位清客,身上依然有很重的奴性。不愿意做奴才的人,在红楼中生存是很艰难的,要么如黛玉、晴雯这般,被残酷的环境逼死;要么如宝玉这样遁入空门;要么就去做强盗。
柳湘莲先做道士,再遭变故去做强盗也是件自然的事情。在中国古代,空门和山寨有相似之处,它们都是最大限度地脱离现有体制的监管和社会伦理的约束。相对常态社会而言,它们是另外的世界。做和尚、道士和强盗都是一种对现实社会的逃避和反抗,只不过前者是消极的,后者是积极的。当空门都不能让现实反抗者得到最终的解脱和安宁,他们只有做强盗。比如说《水浒传》中的鲁智深、公孙胜、朱武等人。有些人在空门中完全是为了积蓄力量、寻找时机,然后再跨越一步去做强盗。
鲁迅曾说,中国历史只有两种时代: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古代的中国百姓,大多数人生活在“大观园”里,企求好好地做奴才,被主子器重,如袭人等。另一部分人要么不想做奴才,要么连做奴才都不行,那么就只有造反上梁山了。
柳湘莲便是这样一个从红楼的后门走到梁山水泊前门的人,而道观只是二者之间歇脚的凉亭。
三个穷青年的“出头之路”
这里要说的《红楼梦》中三个穷青年,指的是贾瑞、尤二姐、邢岫烟。他们三人,家境贫寒,都有着对富贵、安宁生活的向往。这三人和公侯大族贾府有着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
贾瑞和贾琏是同族远房兄弟,靠着爷爷贾代儒主持贾家的义学维持生活。同样是贾姓,但一富一贫,血缘关系又很远,祖孙俩无非是依附贾府而已。尤二姐的处境更加微妙,她名为宁府长房贾珍夫人尤大姐的妹妹,但是她和三姐是随母亲改嫁来到尤家的,和尤大姐徒有姐妹之名而无姐妹之实,完完全全是寄食在宁府,又和贾珍父子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公关形象也不好。邢岫烟是邢夫人娘家的侄女,也是来投靠贾府的。
三人中间,贾瑞的条件最好。因为他是贾家宗族的男丁。凭这个身份,只要他好好设计与经营,进可出仕做官,退可在贾府谋得一份肥差。可他也许是才子佳人的剧本看多了,幻想走终南捷径,一下子搞定荣府当家的二奶奶、出自名门的王熙凤。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要么如贾蓉那样,是宁府的长孙,代表一方势力,凤姐用打情骂俏来笼络他?熙凤一次和贾琏吵嘴时明确说过这个意思。要么如贾雨村那样,虽然穷困,但是个圣贤书读得不错的儒生,将来保不定名登黄榜,由科甲出身做官。如此熙凤也不敢太得罪。问题是“这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这样的边缘青年,必须处弱势,装孙子,一点点经营。同族中做得最好的是贾芸,他的条件尚不如贾瑞,贾瑞有个主持宗族义学的爷爷,贾芸是和寡母相依为命。但贾芸能忍辱负重,四处借贷买来礼物孝敬熙凤,谋得了大观园绿化科科长的肥差。在对待男女之情上,他也比贾瑞现实得多,知道凭自己的家境是不可能娶官宦家的千金,而把目标锁定为能干、要强的丫鬟小红。贾瑞不思前虑后而贸然调戏王熙凤,说明他太不了解熙凤了。熙凤这样的侯门之女怎可能和他这样游手好闲、没啥出息的贫寒子弟偷情。凤姐毒设相思局,害死了贾瑞虽然见其毒辣,但根本上是贾瑞咎由自取。尤二姐最大的优势是美貌动人,这也是她惹祸的根本。她苦于摆脱贾珍父子的控制,便想依附荣府的琏二爷。《采采女色》的作者雍容女士曾说尤二姐是“绵羊一样的女人”,楚楚可怜的样子博得其他强者的同情和恋爱。但绵羊式的女人以弱博强是需要艺术的,也是件冒险的勾当,弄不好羊入狼口。尽管王熙凤容易醋海生波,但贾琏娶别人做妾她还可以容忍,因为做妾大多是丫鬟出身,对她的地位没有威胁。而尤二姐算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她有可能为贾琏生个儿子,且性格温婉,有亲和力,这对熙凤威胁太大了。更为险恶的是,尤二姐偷嫁贾琏,打破了宁、荣二府的权力构架。因为荣府的实力大于宁府?主要是王夫人姑侄娘家的实力和贾元妃增加了砝码。尤大姐虽然对熙凤颇有微词,但也无可奈何。包括贾珍、贾蓉在内的宁府重要人物都要巴结熙凤。现在将尤大姐名义上的妹妹给了琏二爷,很容易让人看成挖荣府的墙角。因此王熙凤必须除掉尤二姐,而且能得到王夫人、贾母的支持。尤二姐凄惨死去后,贾母如此绝情,实则是因为,这个老太太考虑到荣府的根本利益。
邢岫烟因其姑妈邢夫人在贾府是个“万人嫌”,她投靠在贾府,别的人对她一开始戴有色眼镜,她也就受到了邢夫人的池鱼之殃。可是她虽然贫穷,但没有贪图俗利的小家子气,再加上有脱俗的才气,一下子博得上贾府上下的好感。连最厌烦自己婆婆的王熙凤也对她,“比别的姐妹多疼些”。宝玉不知道如何回复妙玉以“槛外人”名义投递的贺寿帖,岫烟能点拨了他。岫烟这个才貌兼具的女孩偏生在穷家,这当然是她的不幸。芦雪亭联诗时,别人的避雪衣争奇斗艳,“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一个妙龄少女,邢岫烟当时心中能无痛楚感?但岫烟与众姐妹们相处,举止不卑不亢,行为毫无轻浮气息。后来,由贾母提议,将其许配给宝钗的同兄弟薛蝌。这薛蝌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个英俊、能干、上进、懂事的好青年,“倒像是宝姐姐同胞弟兄似的”。(宝玉的评价)
这邢岫烟处静待时,不张扬不急躁,反而真正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贾瑞和尤二姐两人的选择,如果视为投资行为。贾瑞的投资没有一点胜算的可能,完全是胡乱决策。尤二姐的投资收益大,但风险更大。
穷青年总在寻找自己的“出头之路”,这值得鼓励。但要审时度势,不能太着急。说符合自己身份的话,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机会也许不知不觉就降临了。
代后记:看不完的红楼
(给《中国国土资源报》写了一年读红楼的专栏后,此文为结语)
从春及冬,整整四季十二月,我和大家一起看红楼,话红楼,此时得说声再见了。
当然,我想不必有“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的凄楚,因为在一起话红楼总有结束的时候,而各自归家看红楼却永没有结束的时候。
曹雪芹写就《红楼梦》这部不朽的作品二百多年了,他并非是要靠这些文字名闻天下,从而赢得什么肥马轻裘,终其一生,他没有脱离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生活。他生前是潦倒而孤独的,只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创造那么多美丽的生命,如宝玉、黛玉、宝钗、湘云、晴雯等,以抚慰自己。
两百多年来,多少王侯将相、巨贾大儒已在历史的尘埃中湮没不闻,而曹翁笔下那些虚构的人物,却有着比真正历史人物还要强大的生命力。尽管书中的黛玉焚稿断痴情,晴雯也含恨病亡,但在许多读者心目中,这些美丽圣洁生命还活着。当夜深人静之时,如果我们捧一卷《红楼梦》,对着孤灯独坐,我们似乎会真切地听到,黛玉葬花的歌吟;会看到,湘云醉卧海棠中的娇媚。
在寂寞中死去的曹翁,他创作的《红楼梦》时,恐怕没想到要给后来一些人提供饭碗,一些所谓的红学家将曹翁和他的《红楼梦》存进银行吃利息,甚至在“学术规范”等等的名义下,欲将一部属于全民族的文学作品,当成某种要有入门资格才能研究品读的禁脔。我想,这非曹翁本意,亦非宝哥哥、薛姐姐、林妹妹之意吧。
在和大家一起闲话红楼的时候,窗外有关“主流红学家”和“在野红学家”笔战正酣,如此笔战干曹翁何事,又干红楼诸人物何事?无非是一些靠此吃饭的学者们,自说自话地要代替贾府的管家、仆人,把自己当成大观园的守门人,凭他们的喜好来决定谁能进园子去看看林妹妹或薛姐姐。我们的祖先,曾创造了许多美仑美奂的园林,如今被人圈起来,以保护的名义向游人收取不菲的门票;如今这座只存在于曹翁笔下的园子,难道也有人想收取门票?
我想自己和许多喜爱《红楼梦》的人一样,从来没想到要当什么“红学家”,只是因为爱里面一个个美丽年轻、千姿百态的生命,便想亲近他们。我们只就《红楼梦》的文本发表自己的感想,至于林妹妹和宝姐姐的原型究竟是谁,他们真正的归宿如何,我想对大多数读者来说无关紧要。那么就文本发表自己的感想,哪个人又有资格来甄别谁是谁非呢?即使曹翁再世,恐怕也不会做此无聊之事。
那些谁代表正宗红学的争论与我和大多数读者无关,我们只想用心去感受,红楼中那些人物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无奈无力,以及青春将逝,繁花落尽的哀愁。
我以为,《红楼梦》中没有几个特别可恶的人,不用说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就是贾母、王夫人、凤姐这些对丫鬟们 命运有生杀予夺之权的人,也颇有可取之处。但贾府的败亡是一定的,和当家者的见识、能力以及品行没有太大的关系。即使诸葛孔明这样的人给贾府当家,也不能改变“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结局。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在他的*《黄河青山》中写道:“少数的有钱阶级不论是土地或流动资产多,不论致富原因是在朝为官或财运特别好,都没有办法持久,因为他们无法以有秩序的方式进行多边贸易。政府本身也没有促进投资的收入或服务措施。”这就是黄氏以他的“大历史观”看待中国传统社会的结论,用在看《红楼梦》也很贴切。
说到底,大观园不是九霄云外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宫玉阙,宝哥哥和一群姐妹们结社饮食,聚会斗酒乃至争风吃醋也罢,他们这些快乐生活的存在必然依靠大观园以外的世界。大观园本身没有任何抗风险的能力,大观园中的姐妹们那就更是这样了。这个大观园毁灭了,另外的新贵族又在大肆建造另外的大观园,如此循环下去。因此我国百姓,特别有一种“看你起高楼,看你宴宾客,看你楼塌了”的宿命感。
我们关注大观园,我们更关注大观园以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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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十二官 作者:秋爽斋友
序 言
世人总在说,一部《红楼梦》饿死了曹雪芹,却养活了后世太多的人!
写有关《红楼梦》人物的文章,尤其是此种人物传,都是个臭豆腐的工程。并非我有意贬低,但事实一向如此。无论是学院派还是草根派,有关《红楼梦》人物的研究讨论数不胜数,而且翻新极多,大家总能从原文的字缝中间找到新的观点,乃至惊人的结论。近年来,《红楼梦》的探轶研究越来越火爆,这不足为奇。身处这样一个忙碌而贫乏的世界中,人们总需要新鲜的东西刺激起兴奋感,以说明自己还活着。也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读者觉得,天下凡是要写《红楼梦》人物传的人要么是“炒冷饭”,要么是造一个结论“自圆其说”。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使人们对此类书籍的反感情绪渐增,一见到这种书就像见到臭豆腐一样,先对其味嗤之以鼻。所以,当我开始要写《梨香十二官》的时候,心里是极度忧虑和惶恐的。
可是,臭豆腐吃久了或是吃习惯了它便是香的,甚至会勾引得人上瘾。对于《红楼梦》的人物问题,不单是作者们,读者们也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琢磨,去啃这块臭豆腐。因为这部犹如“断臂维纳斯”的传世作品实在是令人读不透,大家都想看看还有什么更多可挖掘的。正是出于这种不可抑止的感情,我在徘徊犹豫中终于把文章写下去了。
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时很喜欢使用一些富有中国传统文化意义的数字。如人物的生日:元春为一月初一春节,黛玉的为二月十二花朝节,巧姐为七月初七乞巧节……但是,作者使用最多,所寓深意最广的的数字,莫过于“十二”了。
在传统文化中,“十二”是传达天意的“天之大数”。按古天文历法,人们以月相的盈亏作为时间的丈量器,每十二次月圆为一岁;我们的先祖用天干地支纪年,其中的“地支十二”就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十二生肖”,;至于十二星座,这不是西方人独创的,在《汉书•律历志》中就记载了我国古代天文学家对星象的划分“十二星次”。
“十二”,这个数字从天文历法而来,与时令季节紧密联系,它意味着周而复始的生命循环,意味着圆满。因此,《红楼梦》中与“十二”相关的事物无不含有完满之意,或人,或事,或物,多是集齐十二为止。如红楼梦有十二支曲;皇家御用的有十二支纱制宫花;江南甄家进京送礼,宫绸、锦缎均是十二匹;石呆子有十二把好扇子;巧姐儿患痘疹,十二日后方毒尽癍回;海棠诗社*赋诗共拟题十二,同字画册页一样成幅。
更有甚者,薛宝钗医热毒配制“冷香丸”,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吃时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药方中各味药不仅需以十二为数,还与四季时令相对应,正合“天之大数”涵义。
《红楼梦》开篇即云: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王希廉曾指出顽石高方之数与十二月二十四节气相应,而脂砚斋批语点明顽石高十二丈乃照应十二钗,方二十四丈则照应副十二钗。“十二钗”是书中众女儿的缩影,她们的命运各具代表性,由“十二钗”便可看到整个红楼女儿的命运归宿,这恐怕正是作者运用“十二”这个“天之大数”在人物形象群塑造上的深意。
从书中我们不难看出,曹雪芹所写人物组合都是以十二为数的,除了“十二钗”,还有元妃省亲时采买的十二个小尼姑,十二个小道士,以及十二个女伶。但有趣的是,“十二”人物组合虽有多组,但曹雪芹真正描写的人物并不多。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士不过随笔提及,塑造最多的,最为人所熟知的当属“金陵十二钗”。
《红楼梦》第五回“金陵十二钗”人物组初现:
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再看下首二厨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曹雪芹的“十二钗”不止一组,我们能够知道名姓的是“正册”中的十二个女子,“副册”中的香菱以及“又副册”中的晴雯和袭人,其他“裙钗”的就不得而知了。脂批本《红楼梦》第十八回妙玉首次出场时曾有如此批语:“树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至末回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且不论当时曹雪芹是否已经完成了《红楼梦》初稿的最后一回,但是很显然,他已经考虑好了至少四册十二钗的人选。于是,很多学者根据书中已知的“副册”、“又副册”中女子的身份地位来推测其他裙钗,强凑成数,安排入册,甚至还一厢情愿地安排出了更多的“十二钗”,恨不能将书中所有女子都“一网打尽”。这么做固然有其一定的价值,但难免有牵强之处,因为谁都无法肯定自己罗列的“金陵十二钗”副侧、又副册中的女子就是曹雪芹的原意。
其实,除却“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十二个写明身份的女子,曹雪芹还塑造了另一组身份相同,地位相当,姓名全知的“十二钗”,且付之读者前不会引起任何异议。这一组十二个女孩子便是贾府的家班女伶——“梨香十二官”。
“梨香十二官”即《红楼梦》中所写贾府十二个小戏子。《红楼梦》第五回中有交待,凡入“太虚幻境”各司中“十二钗”名册的女子,“皆是其紧要者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以身份论,“十二官”自然敌不过“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奶奶小姐们,甚至连“又副册”里的大丫头也不及,她们在贾府中不过是买来的玩意儿,是人人看轻的戏子。也许,“十二官”是入不了“十二钗”名册的,但若从全书人物构思来看,“十二官”似乎又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首先,“梨香十二官”以“十二”组数出现,各自姓名、身份均有交待,这样完整的组数是“金陵十二钗”副册、又副册中的女子所不及的,唯有“金陵十二钗”正册可与之相提并论。其次,相对于“金陵十二钗”正册而言,“梨香十二官”虽无判词,但她们的命运却有始有终。曹雪芹在前八十回就对这十二女伶的结局做了交待,可以说,“梨香十二官”这组人物形象是曹雪芹一手完成的,这就避免了“金陵十二钗”正册上的女子在后四十回中的命运与其判词有所出入的遗憾。
此外,脂砚斋在《红楼梦》第十七至十八回对元妃省亲所点四出戏曾作点评,称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张新之也称“是书凡点戏之处,皆是戏眼”。而作为贾府家班的“十二官”,她们有着书中人和戏中人的双重身份。
作书中人,“十二官”不仅映衬着《红楼梦》的主要人物,反映了封建社会底层的女伶命运,而且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尤其是在《红楼梦》第五十八回前后,几乎都是“十二官”的正文,故而姚燮评道:“自诸女伶分派诸人之后,又开出后半妙文”。作戏中人,“十二官”的行当角色对各自命运有着暗示作用,更以此对主要人物形成影射。
探讨“十二官”这一组人物形象,首先是想挖掘《红楼梦》中的戏曲文化因素,对相关人物、情节研究做出补充。其次,也有效法前人之意,以“镜中观花”之法,通过“十二官”的影射来探讨作者对书中主要人物塑造以及主要情节设置时的用意。
“梨香十二官”首次亮相是在《红楼梦》的第十七至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
在“元妃省亲”的繁忙文字中,作者匆匆交待了“梨香十二官”的来历——她们是贾府为省亲采购而来的,与林黛玉同出姑苏城内,寄居荣国府梨香院,也就是薛宝钗初入贾府时的住处。在随后的六十余回中,曹雪芹似是随笔而写,在不经意间将十二个女伶的名姓交待出来,无一遗漏,并对其中几个主要女伶进行了重点塑造,余者也各有文字落实之处。
在对“梨香十二官”作了如许铺垫后,我们可将其姓名一一数来:
文官、芳官、龄官、藕官、菂官、蕊官、宝官、玉官、艾官、茄官、葵官、荳官。
撰写梨香十二官系列不是件易事,关键是缺乏足够的资料。为了保持文本内容的平衡性,我不得不将一些女伶划分为组来写。十二官里,独立成篇的是文官、芳官和龄官,文官“梨香班首”的身份为其带来了很多可讨论的问题,而芳官和龄官是曹雪芹深爱的两个女伶人物,在二人身上花费的笔墨也极多,很值得一写。藕官、菂官和蕊官三人为一组,理由不言自明:此三人虚凰假凤的故事为大观园乃至人世间所谓的爱情增添了别样的韵味。宝官和玉官,艾官和茄官,葵官和荳官各成一组,这基本是按照行当搭档来划分的。而这三组女伶与前几位相比也是较为寂寥的,因为书中涉及到她们的文字实在太少了,尤其是艾官和茄官,几乎只是提到二人名字。
很多时候,当我面对着明亮的电脑屏幕时,我十分怀疑自己究竟能对一个只在书中提到名字的人写些什么,而且要写出来的还不是三行两行的短文。为了尽量充实文章,我查阅了许多资料,甚至搜集了很多边边角角的言论,希望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可以坚定自己对梨香十二官的某些看法,另一方面也可以纠正一些错误。当然,谁都不能妄言自己的言论是绝对正确的。对于文学研究来说,定然存在一些感性的东西,有时候即便是理性的证据也不一定能完全支撑我们感性的思维。所以,我在整个梨香十二官系列行文过程中,总是抱有那一点感性的猜想和由此产生的谦卑感,我自然要做一点自圆其说的事情,但决不叫嚣为什么成果。
不过,我自卑却不胆怯。天下无完人,自然也就无完美的文章,更何况我这样的文章一定有很多不足和漏洞。我心里对此十分清楚,所以并不害怕旁人的批评,我自会努力保持一种坦诚的态度,去接受大家的讨论。而我坚信,这样的方式可以刺激我产生更多有关“梨香十二官”的思考。所以当大家翻过此页序言,将要开始阅读正文的时候,我最最期望的是大家也能有同我一样的心境。
梨香班首:文官
管领侯门供奉班,遏云声起白云间。
春风厌尽天魔舞,南部烟花第一鬟。
文官取名“文”字,其本义乃花纹、纹理,如“文斑”、“文绣”等等,但后来此意渐渐被“纹”代替,现今我们更熟悉的是文字的意思。“文”在先秦时专指独体字,后来才渐渐演变为文章、文采等意思。不过,针对文官的女伶身份,其名字应取鼓乐、曲调之意。
文官有“梨香班首”之称,她的名字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梨香十二官”群体。每当十二官集体出场时,作者总以“文官等”做统称。
第二十三回写贾府将省亲题咏勒石镌字,“因贾蔷又管理着文官等十二个女戏并行头等事,不大得便,因此贾珍又将贾菖,贾菱唤来监工”;
第二十七回,大观园众女儿芒种节祭饯花神,“只见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也来了”;
第三十回,端阳时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顽耍;
第四十回,贾母两宴大观园,“文官等上来请过安”,演习曲子以助兴;
第四十一回,贾母等吃完点心后,剩下的“凤姐又命攒了两盘并一个攒盘,与文官等吃去”;
第五十四回,荣国府庆元宵,“梨香院的教习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出来侍候;
第五十八回,“因文官等一干人……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引起了大观园当差婆子们的怨愤。
在十二官中人们最熟悉的恐怕是龄官和芳官了。龄官唱功最好,深得元妃欣赏,且有“划蔷”一段故事;芳官则是十二官中作者着墨最多的人物,尤其是“茯苓霜”一节,曹雪芹花费了大量文字去塑造其形象。但是,作者虽十分欣赏这两个人物,却未让她们做成“梨香班首”。
龄官、芳官皆是极其性情的女孩儿:龄官心情不佳时,不仅宝玉求她唱曲不得,就连元妃召其入宫也不肯答应。芳官和干妈、赵姨娘吵架时撒泼任性,毫不相让。作者偏爱二人的女儿性情,但也明白这样性格的人要做“管领侯门供奉班” 的班首,领着众女伶出入贾府堂前厅后,为达官贵人们演戏,献媚奉承均能应付自如是不可能的。
优伶本是侯门贵族的玩意儿,可以任意买卖送人,但一个优伶既能演得好戏,又能应承宾客有礼有节,随机应变,不但会得到宾客的喜爱,更会使主人颜面大增。《红楼梦》第三十三回,贾政怒笞宝玉,其导火索便是宝玉帮助琪官逃出了忠顺王府。忠顺王遣长史官前来贾府要人时说:“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忠顺王之所以千方百计要找回琪官,不仅仅是因为琪官戏演得好,更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机智灵敏的戏子作酒宴上的陪客,是十分称心的。而“梨香十二官”中有这般能力的女伶,恐怕只有文官了。
第五十四回贾府元宵节家宴,梨香十二官奉命出来承应,贾母因说道各位亲戚都是听过好曲子的,故而要“弄个新样儿”以不落众人褒贬。
文官笑道:“这也是的,我们的戏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亲家太太姑娘们的眼,不过听我们一个发脱口齿,再听一个喉咙罢了。”
文官的一席答话既顺从了贾母在宾客前的谦敬之意,又未完全贬低自家身份,令贾母很是称心,连薛姨妈等都喜得笑道:“好个灵透孩子”。故而第五十八回因老太妃薨逝,贾府遣发十二官,文官便被贾母留下使唤了。
《红楼梦》书中对文官的叙述只有上文提到的几处,文官的个性全貌我们是无法从文字上知道了。但是,我们可以借助书中另外三个人物,对文官的性格做出一些推测。
第一个人物是琪官。文官和琪官在身份、地位以及所处环境上都是相同的,他们也都是善于应承的优伶,得到各自主子的喜爱。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般地步,恐怕是出于对自身地位的清醒认识:身为卑下的戏子,只有尽力讨好主人才能得到稍优厚的待遇,保全身家。但是文官和琪官似乎又存在着差别:琪官内心十分痛恨侍酒陪曲的生活,他一面奉承忠顺王爷,一面暗中策划着出逃,并付诸实施。琪官的形象是贾宝玉的一个陪衬,是又一个叛逆、抗争的典型,而文官却不然。
曹雪芹笔下,文官的最后结局是被留在了贾母身边。若要说文官这也是以退为进,暂时妥协以便后日逃离,我是不能认同的。因为曹雪芹在书中已经将这种可能性排除了。《红楼梦》第五十八回,因老太妃薨逝,各官宦人家的男*伶一概蠲免遣发。宁国府当家人尤氏与王夫人商议,认为这十二个女孩子本是花钱买来的,既然不让唱戏了不如留下使唤。王夫人便说道:
“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咱们如今损阴坏德,而且还小器。”
贾府向来“宽柔以待下人”,本不愿将十二官留做使唤丫头,欲放她们离去,并发放盘费赏银。不料十二官中有一半多人不愿离开,甘心留在贾府。试想:如果文官真的厌倦了卖唱生涯,本可以借此机会逃出牢笼,恢复自由身。而她不愿离开,选择留下极有可能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能够成为贾母跟前人的“好前程”。
也有人提出,文官自愿留下有可能是处于无奈的。根据书中所写,这些女孩子们之所不愿离开是因为她们原本就是被狠心的父母、叔伯卖了的,纵是领了赏银回家去,也很有可能在此被卖掉。与其再次被卖受辱,还不如留在贾府,即使是做个下人,毕竟比戏子的地位有所提高。
另一方面,贾府素来宽待下人,只要文官能够用心地当好贾府的丫鬟,最后也能得到不错的归宿。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一段,袭人拿母兄赎自己回家的话由当“令箭”,劝宝玉改掉爱红毛病。实际上,袭人早就坚定了守在贾府的决心,不仅仅是因为有个姨娘的位置在等着她,还在于“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
若是这样,文官的选择不仅可以得到理解,更值得我们同情。不过,此种同情与对待琪官之辈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文官留在贾府当奴婢的选择固然有理,但却反映了她内心深处甘于顺从的奴性,这主要是依据书中另一个重要人物对文官形象的映衬作用。
前面我们说琪官是《红楼梦》男主人公贾宝玉的一个陪衬,是叛逆的典型,而文官恰恰是书中女主人公薛宝钗的陪衬,是顺从的典型。薛宝钗初入贾府时居住梨香院,可谓是“梨香旧客”,而身为“梨香班首”的文官,在性格上与薛宝钗有着很多相似处。
文官和薛宝钗在浅层意义上的联系是梨香院。不难理解,这座小巧院落的名称源于梨花。文官是贾府戏班的班首,而戏曲行的别称就是梨园。
梨园原是唐代都城长安的一个地名,据说是皇家禁苑中与枣园、桑园、桃园等类似的果木园。因唐玄宗在此地教演艺人,遂以地名命名宫廷训练乐工的机构。《新唐书•礼乐志》中记载:“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由此看来,唐玄宗也算得是梨园老祖了,而与他在梨园留下佳话的便是杨贵妃了。杨贵妃曾与唐玄宗共创《霓裳羽衣》曲,交付梨园子弟演习;《开元天宝遗事》中就记载了杨贵妃抱琵琶奏于梨园的事迹。
《红楼梦》里担得起“杨妃”、“梨花”之喻的只有薛宝钗一人。薛宝钗体型丰润,作者曾在第二十七回回目“滴翠亭杨妃戏彩蝶”里指明宝钗和杨贵妃的相似;第三十回薛宝钗因为体丰怕热而被宝玉取笑是杨妃,令素来稳重端庄的宝钗大怒失态;第六十三回“怡红院群芳开夜宴”,宝钗抽到牡丹花签,而李白“名花倾国两相欢”的诗句就是用牡丹比喻杨贵妃。
除了牡丹花,梨花也曾用来比喻杨贵妃,最有名的便是白居易《长恨歌》中的“梨花一枝春带雨”,而《红楼梦》为薛宝钗的安排的背景花正是梨花。梨花洁白如雪,古诗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句,对应了“丰年好大雪”的薛家;薛宝钗性格内敛,喜爱素淡,她的房间如“雪洞一般”,同梨花一样淡雅;宝钗从胎内带来“一股热毒”,治病的药方十分琐碎麻烦,凑齐了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后最终埋在了梨花树下。
梨花将梨香院的班首文官和旧主人薛宝钗联系到一起。在深层意义上,文官的“文”字引申义为礼节、仪式。《论语•季氏》有“则修文德”之句,词语如文武、文惠、文德、文昭等等,均是强调封建社会文教礼仪。知礼守礼是文官和宝钗最大的相似点,二人都是贾母眼中极其乖巧的孩子,而这份乖巧却来自她们的老成世故。论年龄,文官和宝钗本都是天真烂漫的少女,与她们一般大小的龄官、黛玉可以任性任情,而文官和宝钗却不能。
虽然一个是戏子,一个是小姐,地位身份有着天壤之别,所受教养也大不相同,但文官和宝钗却恪守着各自的规矩。做人稳重平和,做事拿捏分寸,这样中规中矩的性格虽得到了封建家长的赏识,却不免失掉了许多少女的纯真。文官怕是在很大程度上心安理得地做着贾母丫鬟的,一如薛宝钗,身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封建家庭中,面对封建礼教种种无形的*,她们毫无知觉,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会做丝毫的反抗,心甘情愿地成了牺牲品而浑然不知。
文官命运的最后定点应当是贾母身边的使唤丫头。第七十七回,王夫人驱赶了晴雯、四儿和芳官,同时命分到各姑娘房中的唱戏的女孩子都领出去配人。文官是贾母身边的人,并不在大观园中,更不在各位姑娘房中,想必可以逃脱被逐的结局。以文官“灵透”的心性,定能博得贾母的宠爱,甚至能够成为鸳鸯似的人物。
可是,就算文官做到了鸳鸯的地步,她的结局会是想象中的美好吗?且以鸳鸯为镜。
常言道:“相府丫头三品官”。鸳鸯作为贾府地位最高者——贾母的身边第一人,她的地位自然不可小觑。第三十九回,平儿被李纨、宝钗等扣下吃螃蟹,惹出了众人关于各房中首席丫头的长篇大论。
李纨笑平儿:“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平儿)。”“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这丫头,就得这么周到了!”的确,王熙凤掌管荣国府一应大小事情,若没有平儿的帮助,恐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王夫人身边有个彩霞,“凡百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里告诉太太。”而宝玉屋里亏得有个袭人,“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连薛姨妈都止不住称赞。平儿、彩霞、袭人这几个大丫头虽然都是难得的人,但最终还是要让鸳鸯一席之地。
李纨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那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他现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我们还强呢。”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那里比得上他。”
鸳鸯不只是在照料贾母的日常起居上用心,当贾府遇到财政困难时,鸳鸯也是王熙凤唯一可以求助的人。《红楼梦》第七十二回贾琏和凤姐因家中短了银子,一时无处支借,便打起了贾母的主意,想要把老祖宗的东西拿出来典当。
(贾琏)向鸳鸯道:“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年的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鸳鸯听了,笑道:“你倒会变法儿,亏你怎么想来。”贾琏笑道:“不是我扯谎,若论除了姐姐,也还有人手里管的起千数两银子的,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我若和他们一说,反吓住了他们。所以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王熙凤平时那样得贾母的喜爱,都不敢向老祖宗直言,唯有求鸳鸯帮忙把贾母东西偷运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如果被人知道,鸳鸯担下的可是偷盗之罪。果然,没几日后邢夫人找贾琏要二百两银子,贾琏因说没有闲钱,被邢夫人骂了一顿:“你没有钱就有地方迁挪,我白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你就说没地方。前儿一千银子的当是那里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东窗事发,王熙凤等人担心的不是自己落下口舌,而是怕连累了鸳鸯。实际上,鸳鸯并非暗里偷运,却是向贾母言明的,可见她做事缜密细致。
鸳鸯如此能干的人,非但贾母宠她,家里上上下下无不敬畏三分。即便这样,鸳鸯还是遇到了自己的困境——贾赦要收她为妾。贾赦为了达到目的,可谓是软硬兼施,一边遣邢夫人亲自前往说媒,一边还让鸳鸯的哥嫂来做说客。鸳鸯剪发拒婚虽然成功了,但依靠的毕竟是贾母的庇护,一旦老祖宗归西,终归难逃贾赦的手心,“终久要报仇”。
曹雪芹未及在前八十回中对鸳鸯的结局做出交待,但依据鸳鸯的誓言,“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总之是凄然了结一生。文官本是戏子出身,是世俗人眼中的“狐狸精”,她的灵透可以帮助她成为一个体面的丫鬟,更极有可能使她成为贾府男人垂涎的对象。
且不说文官到那时是否能成为鸳鸯那样高级身份的丫头,即便是和鸳鸯一样的地位,向来守礼守规的文官恐怕做不到鸳鸯的决绝,而她最终的命运无非是嫣红、秋桐之辈。然而贾府已入盛极必衰之势,躲不过一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文官就算混得再好,也只能随着家族的败落成为了草芥人物,哪里还有美好可言。当然,这些想法也只是我的推测,曹雪芹在文官这个小人物的命运塑造上留下了一个空白,让读者有了更多的遐想。
或许正是因为曹雪芹在塑造文官时注重刻画了她作为“梨香班首”所具有的人事经营的能力,故而忽略了她的本色。细数“梨香十二官”的行当:芳官、玉官为正旦,宝官、藕官为小生,龄官、蕊官、菂官为小旦,葵官为大花面,荳官为小花面,艾官为老外,茄官为老旦,唯独没有说明文官行当。
周汝昌先生认为文官应工的是小生行当,但有位叫萧凤芝的学者作文提出不同意见,认为文官的行当是丑行。十二官是贾府家班,而贾府地位最高的老祖宗贾母素来喜欢热闹的戏,什么《西游记》、《刘二当衣》都是丑角的戏。第二十二回薛宝钗过生日唱戏,贾母深爱一个九岁的“作小丑的”孩子;第五十三回元宵夜宴唱戏,《西楼记•楼会》里扮文豹的小丑临场发挥打了个科诨引的贾母等笑了,从而得了一大笔赏钱,可巧这孩子也九岁,大家自然而然地就会觉得这两个九岁小丑是同一个人。
萧凤芝认为十二官里唯一里博得能贾母一笑的聪明灵透孩子——文官如果不是丑行,是无处能够学到奉承的能耐的。同时,萧凤芝觉得“文豹”这个名字和“文官”有较深的联系,甚至觉得这就是文官的原型,说文豹像个男孩子的名字,说文官的最初形象“是个男孩子的可能性大”,从而断定文官的行当是丑角。
对于萧凤芝提出的观点,我是不能认同的。第一,我虽无法肯定薛宝钗生日宴和荣国府元宵夜宴上的两个同是九岁的小丑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可以断定的是这两个小丑都绝不会是“梨香十二官”里的女伶,更不会是文官。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宝钗及笄,贾母为她过生日,在内院中搭起“小巧戏台”唱戏取乐。散戏时,贾母将自己喜欢的一个小旦和一个小丑叫到跟前问话给赏。王熙凤指出一个孩子“一个人”,宝钗、宝玉心里知道而不敢说,唯有史湘云心直口快说了出来:“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
如果我们仔细读原文,就会发现凤姐并没有指出究竟哪个孩子像黛玉。不过从阅读的审美感受来看,大家都倾向于作小旦的孩子像黛玉,也因此想当然地觉得这个小旦就是龄官。原因有二,一是龄官像黛玉是作者明写的,没必要多写一个像黛玉的女伶;二是第二十二回提到这个小旦十一岁,小丑九岁,而第五十三回《西楼记•楼会》的小丑也是九岁。 两个小旦长得都像黛玉,两个小丑的年龄又吻合,从而大家都相信这两个戏班就是贾府的“梨香十二官”。
其实,第二十二回的小旦是不是龄官的问题早被学者们讨论过了。宝钗生辰一节,文中明明白白写的是“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所谓“新出小戏”并不是说新排的戏,戏班所演的《西游记》、《刘二当衣》、《醉打山门》都是传统剧目,“新出”是指刚刚唱出名的戏班。据史料记载,宦门贵族多喜看戏,为此竞相攀比,不但于家中蓄养戏班,还会高价聘请外面有名的戏班来演出。
另外,这个戏班是昆腔和弋阳腔都唱的。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发源于江西的弋阳腔与京腔、秦腔、等统称乱弹,是为花部,而昆腔则属于雅部。虽然花部在民间流传甚广,但是难登大雅之堂,宫廷仕宦家族还是喜好昆曲。这种局面大约持续到乾隆五十五年弘历皇帝八十大寿时节,创作于乾隆前期的《红楼梦》所写的贾府家班必然是昆腔班。更何况“十二官”都是来自昆腔发源地苏州,不可能去唱弋阳腔,所以宝钗生辰宴会上那个扮相像黛玉的小旦绝不会是龄官,那个唱戏的班底也不是“梨香院十二官”,那个小丑自然也不是十二官里的任何人。
第五十四回元宵夜宴上的九岁小丑也不可能是文官。书中前文交待元宵夜宴是“定了一班小戏”,可见又是外面的戏班,而后文中的一段话中也透露了相关信息:戏班先唱了出《八义•观灯》,贾母命“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自己先听女先儿解闷。一时“有媳妇回说开戏”,贾母有说:“叫他们且歇歇,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了上来,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给他们瞧瞧”。媳妇们忙去大观园传人,梨香院的教习才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来了。第二十二回和第五十四回的两个戏班都不是贾府家班,那这两个同为九岁的小丑也不会是十二官里的人,更不可能是文官。
至于文官和文豹名字相近的问题,若认为有所联系也是可以的,但萧凤芝的观点稍显牵强。“文豹”毕竟是戏里角色的名字,是男主角身边的书童。只凭借名字中一字相同而断定文豹就是文官的形象原型未免武断了些。
昆曲行当分工很细,“梨香十二官”为贾府家班,只十二人,行当并不齐全。加之这些女伶通常是为贾母等女眷演出,故而偏重生旦戏,生角和旦角相对较多,其他配角诸如花面、老生、老旦不过聊备一格。十二官里已经有了荳官充当了丑角,没必要再添加一个文官扮小丑了。
说了半天,文官究竟是什么行当呢?我个人还是同意周汝昌先生的看法,文官应当是作小生的。从戏曲演出的“潜规则”来看,舞台上演戏是讲究搭档的,即一个生角和一个旦角固定配戏。故而十二官中,小生宝官和正旦玉官是一对固定搭档,藕官和小旦菂官原是一对,菂官死后后补入蕊官。如此一来,尚有正旦芳官和小旦龄官无人搭档。
芳官、龄官可以说是十二官中表演技艺最高的。元妃省亲时称“龄官极好”,而第五十回贾母亲亲点芳官唱《寻梦》,且曹雪芹对二人的塑造多于其他女伶。这样厉害的两个“角儿”必然要有能力相当的小生去搭档演出。所以,身为“梨香班首”的文官极有可能应工的是小生行当,以便同芳官、龄官这两个主要旦角配戏。这一推测并非妄谈,书中原有文字可考。《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忽一阵风过,隐隐听得鼓乐之声。贾母问“是谁家娶亲呢?这里临街倒近。”王夫人等笑回道:“街上的那里听的见,这是咱们的那十几个女孩子们演习吹打呢。”贾母便笑道:“既是他们演,何不叫他们进来演习。他们也逛一逛,咱们可又乐了。”……文官等上来请过安,因问“演习何曲”。贾母道:“只拣你们生的演习几套罢。”文官等下来,往藕香榭去不提。
贾母吩咐“演习何曲”的话乍一听有些不妥,既然要“梨香十二官”到大观园演习曲子以助游兴,为什么还要拣“生的”的曲子演奏,赏着良辰美景却听着断断续续,不成乐章的乐曲,何来兴致呢?但细细分析,不难解其中缘故。此处“生的”并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不熟悉,不熟练的意思,而是指戏曲中的小生行当。贾母的意思是叫文官选择几套小生所唱曲牌的曲子去演奏,其说话的对象是文官,“你们生的”恐怕正是针对文官的行当。
前人关于文官的评论不过聊聊数语,通常都是在咏红诗中出现,如文章题词所引的姜祺的诗。另有凌承枢的词,曰:
【青玉案】梨香院里谐声处,管什么春光暮。斗草寻芳邀月步,风声入树,歌声出树,赢得流云住。非关误曲周郎顾,镇日修歌谱。歌韵常留莺语户,蓬莱有路,天台无路,难遣春愁赋。
这首词不过是针对文官的身份泛泛而谈,无非是夸赞其人歌声美妙,精通音乐,附带些春愁之情,并无太深的见解。潘孚铭《红楼百美诗》形容文官的诗句是“鼓吹奏华堂”,这倒是有出处的。书中两次写及十二官为贾母演习曲子以助兴,一是上文所提贾母两宴大观园之时,另一处是第五十三回荣国府元宵夜宴时十二官出来伺候,贾母命文官等吹了一套《灯月圆》。可见,十二官为贾府提供的不仅是粉墨之乐,还在一定范围内充当了乐队功能,为贾府的家宴制造一些音乐氛围。不过,以贾府当时的声势地位,有必要如此节俭,唱戏奏乐的是同一批人吗?
丁嘉琳的《红楼百美吟》形容文官时称道“远音聆管笛”。论文字出处,当是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一节。贾母领众女眷中秋赏月,见冰蟾“精彩可爱”,遂要闻笛,于是将十番上的女孩子叫来吹笛。显而易见,这里吹笛的是十番上的女孩子并非十二官,但两者间又有何差别呢?
“十番”一词在《红楼梦》中出现三次。前八十回中有两次,第十一回宁府庆贺贾敬生辰,“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另外一处正是第七十六赏月品笛文字。后四十回是出现在第九十二回,冯紫英向贾政推荐洋货珍品,其中有“一个钟表,有三尺多高,也是一个小童儿拿着时辰牌,到了什么时候他就报什么时辰。里头也有些人在那里打十番的”。通过文意便可知道,“十番”也是当时的一种娱乐项目,与戏曲演出形式相似。具体说来,十番是打击乐与管弦乐为一体的变相音乐。其管弦乐的乐曲,多选取元曲及昆曲的曲牌选段或选句,时至今日尚有传承。在汤显祖曾任知县的江西遂昌,“昆曲十番”仍是民间传统庙会“七月会”迎神巡游时一项重要器乐表演,多是演奏传统名剧《牡丹亭》、《紫钗记》、《南柯记》、《邯郸记》、《长生殿》、《浣纱记》等剧目的昆曲曲牌。
“十番”虽然与昆曲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是毕竟不是戏曲演出,而是乐器演奏。因此《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出现的“十番上”的女孩子不会是十二官。十二官虽曾充当过乐队演奏昆曲曲牌,但与专业的“十番”演员还是有区别的。可知,贾府在声乐享乐方面是有两班人马的,一班是“梨香十二官”,另一班则是打十番的女孩子们,二者的具体职位关系应当是这样的:十二官以唱戏为主业,偶尔客串奏乐,而打十番的女孩子主要职务就是演奏鼓乐,甚至充当了十二官演出时伴奏乐队。
至于文官在《红楼梦》所提及的戏曲剧目中究竟饰演了哪些角色,曹雪芹只字未提。不过根据其小生行当,不难推测诸如《牡丹亭》的柳梦梅、《西厢记》的张生、《长生殿》的唐明皇应是文官常演的角色。我们分析得出文官可能与芳官搭档演戏,而芳官在《红楼梦》中两次与汤显祖《邯郸记》结缘,扮演何仙姑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是这样,文官就有可能出演《邯郸记》中卢生,一个梦中经历贵贱荣辱后羽化成仙的书生,与宝玉之命运极为相似。对于这一点,我会在芳官篇中对此做更具体的分析论证。
“梨香班首”是文官的称号,标榜了她在“梨香十二官”中最高的“行政职务”地位,似是与众不同。然而,恰恰是这样的一个称号使得文官沦入平常角色中。“梨香班首”,放佛一个刻印好的躯壳,套在了文官身上,使她成了十二官集体的代名词,是一群女伶的统称,被磨去了个人的色彩。文官在书中的行为举动十分平常,所谓的“灵透”不过是一个戏子应当具备的逢迎技巧,《红楼梦》中有此能力者数不胜数。文官的命运、际遇或与琪官、鸳鸯有可比性,但她却无琪官之叛逆,鸳鸯之刚烈,相较于其他女伶——尤其是龄官、芳官、藕官之辈,更无个性闪光之处。我所做的论述,无非是将散落书中各处的有关文官的琐碎语言集中在一起,对形象整体做了一些梳理。
不过,文章煞尾之时忽然觉得文官的形象涵义倒有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意境:与书中人相比,文官是寻常的;对观书人而言,文官正是以其“寻常”映衬出诸多的“独特”。而这个本来看似没有悲喜的人物,反倒越显寂寞凄凉了。
收尾之时要说的题外话是,作为“梨香班首”,不知文官是不是最后一个牵挂梨香院的人。
贾府遣发女戏们后梨香院“一应物件,查清注册收明,派人上夜”,成了闲置的空屋子。它最后一次出现在《红楼梦》中是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这个曾经歌舞升平,演尽人间风月的地方充当了尤二姐的停灵之处。
尤二姐被赚入荣国府时,贾母在王熙凤耳边风的鼓吹下对其产生了不满,而王熙凤“借刀杀人”后,老祖宗对尤二姐的丧事也表现出这位和善老人少有的“无情”。贾琏为尤二姐“治办棺椁丧礼”,凤姐便到贾母跟前告状,贾母道:“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贾琏没有办法才向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做停灵处所,在“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搭上帐篷“安坛场做佛事”。伴宿七天后贾琏坚持发丧,贾母便“唤了他去,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贾琏万般无奈,最终只能在尤三姐的墓穴旁边点了一个新穴,破土埋葬了尤二姐。这一切发生时,文官已经是贾母身边的使唤丫头了,尤二姐之事一定也有所耳闻。如果她是站在贾母身边听凤姐、贾琏回禀梨香院停灵一事,心中又当作何感想呢?书包网 www.61k.com
假凤虚凰:藕官 菂官 蕊官
藕官:斜阳宿草杏花尘,蝴蝶灰飞泣暮春。
旧日痴情混未了,又来怜取眼前人。
菂官:昙花一现谢空枝,杏子浓阴泣别时。
人世夫妻真是戏,如卿转胜嫁男儿。
蕊官:转向闺房仿效颦,浑忘本是女儿身。
旧时同伴飘零甚,独侍梨香旧夫人。
藕官、菂官、蕊官三人必须放在一起讨论,这是个艰巨的工程。一则,她们各自的本色行当曹雪芹交待地清清楚楚:藕官是小生,菂官和蕊官是小旦。可书中从未提及她们的舞台演出,“梨香十二官”中扮小生、小旦的不止这三人,因此很难推测她们都曾演过什么戏目,这样在戏曲方面就很难有深入研究了。其次,藕、菂、蕊三人对《红楼梦》宝黛钗的影射作用,很多学者都做过讨论,我这里再要说,就有炒冷饭的嫌疑了。
不过,我十分信服裴斐先生的一句话:做学问也须有竞争意识和冒险意识。或许我谈不上是在做学问,但是既然要说“红楼梦的那点事”,就不能畏惧前人说过的话题。且按部就班,按照我的方式去写这三个梨香院里的特殊人物。
藕官的“藕”在字面意思上不难理解,就是人们常见、常吃莲藕,莲花的根茎。俗人眼中,清甜脆嫩的藕是盘中佳品,而在文人骚客看来,“藕”中的深意却非一般。藕多为节状,中有孔眼,所谓心有多窍。道家的《大洞玉经》上说,心有七窍,神名丕,曰法垣,曰朱霄,曰丹皇、运珠,曰神慧,曰洞源、洞明。中国历史上“心有七窍”的典故来源于商纣王的叔父比干。因商纣*,比干屡次上谏,惹恼了纣王。纣王问比干“何以自恃”,比干回答说自己依仗的就是“善行仁义”。纣王纣大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信有诸乎?”于是就杀了比干,剖开他的心看看是不是也有七窍。
《红楼梦》就曾用到这一典故,宝黛初会时,曹雪芹以“心较比干多一窍”来形容宝玉眼中的黛玉。结合典故内容和黛玉的性格,可知“心有多窍”并非贬义,不是有心机,耍计谋的代名词,而是形容一个人聪慧机敏,甚至还有点敢作敢当的直率和纯真。
在古典诗词中,“藕”总是和女儿情长联系在一起。朱淑真的“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李清照的“红藕香残玉簟秋”、“误入藕花深处”,而用得最多的还是“藕丝”。藕丝因有牵连不断的特质,常被用来形容男女相思之情。隋殷英童有“藕丝牵作缕,莲叶捧成杯”,唐韩偓有“别泪开泉脉,春愁罥藕丝”,温庭筠有“藕丝作线难胜针”,纳兰容若有“泥莲刚倩藕丝萦”,“藕断丝连”一词到现在还常被人们用来形容男女情感的纠缠。
上述种种藕的特质在藕官身上体现得十分明显。藕官在《红楼梦》仅有的一场本脚戏就刻画了她不同常人的“心窍”和“情思”——与菂官、蕊官的同性之恋。
关于菂官的名字,各版本《红楼梦》中是存在差异的。己卯本、庚辰本均为菂官,而戚序本、甲辰本和程本系统则都作药官。己卯、庚辰流传时间靠前,而戚序、甲辰等在后,如果是曹雪芹是在创作过程中斟酌菂官的名字,那么似乎早期作者倾向于“菂”字,而后改为了“药”字。但更多的学者认为“菂”、“药”在字形上十分相像,而“菂”字又较为偏僻,所以《红楼梦》的传抄者在超阅过程中出现误笔是正常的。
“药”和“菂”究竟哪个做名字更好,我们可以从字义上去探究一下。先看“药”字的意思,最初是指治病的草药,所谓“药方”、“药引”;后来又泛指化学药物,像“火药”。“药”还是“芍药花”的简称,芍药花的蔓藤叫药藤,芍药花圃的围栏又叫药栏,后泛指一切花栏。芍药花常与牡丹花相提并论,二者的花朵形态十分接近,不过牡丹是木本植物而芍药是草本,所以牡丹有木芍药之称。芍药的花期比牡丹略晚半个月,《红楼梦》第六十二回 “湘云醉眠芍药裀”是在宝玉的生辰,也就是农历四月将尽的芒种季节。
再看“菂”字,这是比较少见的一个字,不但现代文学里不易见到,就连古文里也不多见。“菂”的古义是莲子。东汉王延寿作《鲁灵光殿赋》,中有“圆渊方井,反植荷蕖。发秀吐荣,菡萏披敷。绿房紫菂,窋箢垂珠”的句子,南朝鲍照 《芙蓉赋》有“青房兮规接,紫菂兮圆罗”,都是直接形容莲花的。宋欧阳修《祭薛质夫文》用“茎华虽敷,不菂而枯”来比喻一个人虽然长成,但尚无子嗣就亡故了,这句话亦可作菂官的诔文了。
“菂”和“藕”意思上恰好相对:藕是生莲之根,而菂是莲生之子。二者同属一体,这隐喻了菂官和藕官之间的密切关系。“菂”既为莲子,取谐音“怜子”,又有“心内苦”的特性。“怜子”不必单一解释为“怜惜儿女”的意思,“子”也可用作对人的称呼,像“才子”、“士子”、“戏子”,现在依旧通用的“男子”、“女子”,故而“怜子”可解释为“怜悯某人”。菂官艺名中所表达的“怜子”之意,恰恰是对自己“心内苦”的自怜。综上所述,还是“菂官”这个名字更符合人物的身份。
蕊官是菂官死后补给藕官的小旦搭档。蕊,即花蕊的意思,在植物学里,花蕊是生殖器官,承担着孕育果实的重任。“蕊”还可以形容草木等果实累累的样子,所以科考录取的金榜又称“蕊榜”。就蕊官和藕官的关系而言,固然有儿女情,但根本谈不上“开花结果”,更不用提硕果累累了。
藕、菂、蕊的艺名深意好像进了死胡同,而她们的影射关系看似又无可再谈,“穷途”之下却反而验证了那句旧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现在可以把藕官、菂官、蕊官三人的艺名深意和她们的影射对象——宝玉、黛玉、宝钗联系起来再论。
莲根莲子本同心,表层说的是藕官和菂官两心相通,深层则暗示着藕官影射的宝玉和菂官影射的黛玉才是真正的心意相通、两心相知的。蕊官是菂官的替补,而她影射的宝钗在黛玉死后也充当了一个替身作用。按通行的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结局,宝钗不但嫁给了宝玉,而且在宝玉出家前有了身孕,为贾宝玉留下了血脉,这就完全可以对应蕊官“蕊”字中“开花结果”的含义了。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一段发生在《红楼梦》第五十八回。此回开篇刚刚交待“梨香十二官”因老太妃薨逝而被遣散,除四五人离开了贾府,其余的女伶都留在了大观园,分到各房当小丫头。
十二官入园后引起了一系列的风波,由于她们“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让园中很多奴仆十分不满,尤其令那些管事婆子恼火。而揭开这系列事件序幕的就是藕官的“假凤泣虚凰”,这也是众女伶大闹大观园的前奏。
时值清明,藕官烧纸钱祭奠死去的菂官,火光和管事婆子的叫骂声惊动了同在杏子林阴痴想的宝玉。宝玉素来怜悯女孩子,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就连忙问她是给谁烧纸钱。正问时,一个婆子“恶狠狠地走来拉藕官”,要领她去受罚。
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如今还比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地方儿。”指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规矩呢,你是什么阿物儿,跑来胡闹。怕也不中用,跟我快走罢!” 宝玉忙道:“他并没烧纸钱,原是林妹妹叫他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真,反错告了他。”藕官正没了主意,见了宝玉,也正添了畏惧,忽听他反掩饰,心内转忧成喜,也便硬着口说道:“你很看真是纸钱了么?我烧的是林姑娘写坏了的字纸!”那婆子听如此,亦发狠起来,便弯腰向纸灰中拣那不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说道:“你还嘴硬,有据有证在这里。我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
“孝”是儒家思想的重要部分,也是封建伦理纲常的一大要点。但是自古又有“忠孝不能两全”的说法,对于封建社会时期的奴仆来说,如果要忠于主子,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放弃“孝”。荣国府元宵夜宴时,袭人因母丧在身没有出来伺候。贾母知道了便说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尽管贾府向来宽待下人,一旦涉及礼教尊卑,还是不讲私情的。奴仆们死了父母不能送丧守孝,要是主子打赏了几两丧葬银子,那便是恩典。
在贾府,奴仆为了守孝而不伺候主子时犯了规矩,更何况藕官这样私自在大观园里烧纸钱。无怪乎那个管事的婆子得理不饶人,就连宝玉有心替藕官遮掩,都被那婆子一眼识破,发了狠地要治藕官。
这个凶恶的婆子是谁呢?第五十九回里宝钗的丫鬟莺儿带着藕官、蕊官在柳叶渚边采摘柳条编花篮。其时,探春理家实行了“责任承包制”,把园中的花草交给了一些懂花木的老妈子管理。这些老妈子们除了孝敬主子们鲜花鲜果,还能得些余钱贴补家用,为此容不得小丫头们乱*草。宝玉屋里的小丫头春燕看见莺儿几个采了柳条鲜花,赶忙告诉她们柳叶渚一带的花草都是她的姨妈看管的,又问起藕官烧钱的事情。春燕说道:“我妈和姨妈……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们,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裕了。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还只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吵。”正说着,春燕的姨妈就来了,将春燕、藕官、蕊官数落了一通。
从文中可知,这个狠心要治藕官的婆子不是别人,正是春燕的姨妈,藕官的干妈。到了第六十回,贾环向芳官讨要蔷薇硝,而芳官用茉莉粉打发了他。赵姨娘知道后心里气不过,要找芳官算账。
赵姨娘直进园子,正是一头火,顶头正遇见藕官的干娘夏婆子走来。见赵姨娘气恨恨的走来,因问:“姨奶奶那去?”赵姨娘又说:“你瞧瞧,这屋里连三日两日进来的唱戏的小粉头们,都三般两样掂人分两放小菜碟儿了。若是别一个,我还不恼,若叫这些小娼妇捉弄了,还成个什么!”夏婆子听了,正中己怀,忙问因何。赵姨娘悉将芳官以粉作硝轻侮贾环之事说了。夏婆子道:“我的奶奶,你今日才知道,这算什么事。连昨日这个地方他们私自烧纸,宝玉还拦到头里。人家还没拿进个什么儿来,就说使不得,不干不净的忌讳。这烧纸倒不忌讳?你老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你老自己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老人家?如今我想,乘着这几个小粉头儿恰不是正头货,得罪了他们也有限的,快把这两件事抓着理紥个筏子,我在旁作证据,你老把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礼。便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起小粉头子说你老的。”赵姨娘听了这话,益发有理,便说:“烧纸的事不知道,你却细细的告诉我。”夏婆子便将前事一一的说了,又说:“你只管说去。倘或闹起,还有我们帮着你呢。”赵姨娘听了越发得了意,仗着胆子便一径到了怡红院中。
十二官初入园中惹了不少是非,藕官私烧纸钱,陪着莺儿采摘花草,芳官的茉莉粉事件,把女伶们和贾府势力的矛盾冲突渐渐推上了高峰。藕官烧纸钱触犯了府中的规矩,夏婆子想借机狠狠治治这个不服管的干女儿。不料宝玉替藕官解了围,夏婆子不但没得逞,自己还讨了没趣,随后在柳叶渚因为花草的事和女伶们吵闹,最后连带自己的姐姐——芳官的干娘,春燕的亲娘挨训,差点受了顿板子。所以,当赵姨娘来找芳官闹事时,经夏婆子这么一番挑唆,火气更盛,在怡红院和众女伶大打了一场,直闹了个翻天覆地。
但是,不管女伶们犯了什么规矩,总有一个人会站出来充当“护花使者”,这个人无疑就是宝玉。宝玉在杏子林解救了藕官,因想到这些女伶若是为父母兄弟烧纸钱,一定请人在外面烧过了,在大观园里烧纸钱肯定别有隐情。藕官一则感谢宝玉的庇护之恩,二则心里清楚宝玉和自己是同样的人,便说道:“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并宝姑娘的蕊官,并没第三个人知道。今日被你遇见,又有这段意思,少不得也告诉了你,只不许再对人言讲。……我也不便和你面说,你只回去背人悄问芳官就知道了。”宝玉回到怡红院,这才从芳官口中得知“假凤虚凰”的故事。
藕官祭奠的死去的搭档菂官,却不是因为友谊。藕官“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
藕官最令宝玉感怀的并不是她对菂官的情深意重,而是藕官对菂官的替身——蕊官的态度。蕊官补了菂官的缺后,藕官也是同样的温柔体贴。大家问她是不是得新弃旧,藕官则认为“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
对于藕官的理论,宝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觉得自己真真是“须眉浊物玷辱世界”。藕官的“呆话”符合了宝玉的“呆性”,也正因为如此,宝玉的婚姻观得到了侧面呈现。
实际上,在“假凤虚凰”发生之前,宝玉的情感世界也逐渐明朗化。第五十七回中紫鹃试玉,哄骗宝玉说林黛玉要苏州老家。宝玉犹如晴天霹雳,登时就失了神色,“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人中上掐出如许深的指印都没有知觉。众人慌乱无计,只当宝玉真的不行了,唯有紫鹃出现宝玉才缓过神来。神智迷糊间,宝玉将其对黛玉的心意吐露无遗。
人回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都来瞧哥儿来了……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说:“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罢!”贾母听了,也忙说:“打出去罢。”又忙安慰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他的,你只放心罢。”宝玉哭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一时宝玉又一眼看见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贾母忙命拿下来。袭人忙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递过,宝玉便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鹃不放。
宝玉这一病一闹,合府上下无人不知他对黛玉的情感。连薛姨妈都提出要在贾母跟前句话,将黛玉配了宝玉,这婚事便“四角俱全”了。
宝黛的恋情已然浮出水面,而在宝玉病中,薛姨妈和贾母等人将邢岫烟、薛蝌的婚事说定。故而宝玉在杏子林见到花朵落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不免勾起了“绿叶成荫子满枝”的婚姻感慨。可以说,作者在此时安排“假凤虚凰”的故事,是进一步对宝玉婚恋结局的暗示。
在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里,后四十回的作者安排了“黛死钗嫁”的婚恋结局,这在大意上并没有违背曹雪芹的意愿。菂官和藕官的感情是宝黛“木石前盟”的映照,如果黛玉死后宝玉一味痴守着这份感情而不愿意娶妻生子,这就违背了“大节”。而宝玉与宝钗的“金玉良缘”在遵从家族长辈的意愿,为贾家延续香火的“大节”外,他的心里应该会有另一种情感,犹如藕官之于蕊官。
薛宝钗的判词【终身误】透露了她和宝玉婚后的情感生活: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判词的前半部分说的是宝玉一心只想着他和黛玉的至深情意,对宝钗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二人的婚姻不过是一场虚幻。但是细细品味后半部分判词,“美中不足”并不是对这场婚恋结局完全的否定。宝黛的爱恋是美的,遗憾的是难成眷属;而宝玉和宝钗的婚姻从封建礼规上来说是美的,可没有爱情就是最大的缺憾。
宝玉和宝钗固然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但也能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果用现代的爱情观来解读,宝玉对宝钗的情感是一种家庭婚姻的责任感,他也会体贴温柔,而宝钗也是真心关心宝玉,更能够恪守妇道,忠于这份婚姻,但是两人无法做到心意相通。
菂官是藕官最初产生情感的对象,而蕊官接替了菂官的角色,是最后陪同藕官出家地藏庵的人。在宝玉的婚恋世界里,黛玉是恋爱的女主角而宝钗是婚姻的女主角,钗黛二人既是情感身份的接替,也是婚恋精神的不同载体。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语 潇湘子雅谑补余香”是黛玉和宝钗尽释前嫌的文字。黛玉因在行酒令时无意说了几句《西厢记》、《牡丹亭》的戏词,宝钗听了非但没有借此为难黛玉,反而好心劝慰、教导了她一番,所以黛玉对宝钗的猜忌和戒备都消除了。脂砚斋曾有一段点评:“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书至三十八回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二为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
再来讨论一下“假凤虚凰”的字面意义。藕官对菂官、蕊官的情感在本质是同性之恋,当代以来,在西方心理学的渗透下,学者们对这种同性关系作了很多讨论。但是在笔者看来,回归到《红楼梦》的世界后,这种现代人眼中的畸形情感在曹雪芹的眼中并无不妥。
同性之恋在我国古代文化中并非什么不齿之事。《汉书•董贤传》中说,董贤因长得美丽,汉哀帝十分喜爱他,让董贤随侍左右,甚至和他同床而卧。一次二人昼寝,汉哀帝睡醒后发现自己的袖子被董贤压住了。为了不吵醒董贤,哀帝便用刀割断了袖子。
《韩非子•说难》记载,卫国君主十分宠爱弥子瑕。弥子瑕听说母亲病重,矫诏驾君王的车回去看望母亲。按卫律,弥子瑕当受刖刑,卫君称之为“孝”而免了他的罪。后来君臣同游果园,弥子瑕吃到一个非常甜的桃子,就把剩下的一半分给了卫君。卫君非但不怒,反而说道:“爱我哉!忘其口味以啖寡人。”因此后世用“断袖分桃”来比喻男宠之爱。
战国时期的龙阳君因*得到魏王的宠爱。龙阳君陪魏王钓鱼忽然大哭,魏王问他为什么哭。龙阳君回答说,自己钓到的鱼一个比一个大,他得到更大的鱼时就不想要原来的小鱼了。由此想到天下还有更美的美人,而这些美人会夺走君王对他的宠爱。魏王听后为了安抚龙阳君,于是下令:“有敢言美人者族”。“族”就是灭族的意思,可见男宠之爱胜过了男女欢爱。
在封建社会,所谓的“龙阳之乐”、“断袖之癖”是贵族男子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这在《红楼梦》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第二十一回,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儿得了痘疹,将贾琏隔了房。贾琏是“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第七十五回,贾珍居丧期间同世家子弟们白天习射夜间设赌,一旁伏侍的娈童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个个打扮的“粉妆玉琢”。在《红楼梦》数十万文字中,“粉妆玉琢”除了形容过幼年时期的香菱外,便只此一处了。可知,这些封建贵公子们是很钟情有“女儿之风”的男童。
宝玉也不例外。他和秦钟的暧昧关系素来为人们乐道,第九回里提到二人入家学读书遇见外号“香怜”、“玉爱”的两个妩媚*的小学生,“不免绻缱羡慕……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与宝,秦。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不意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形景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
宝玉初见琪官,因对方生的“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说话,两人甚至互换系小衣用的汗巾。小衣就是我们现在的*,可以说是人身上十分私密的物件了,交换系小衣用的汗巾足见宝玉和琪官二人间的“亲热之意”。后来,贾政因琪官出逃、金钏投井之事怒笞宝玉,茗烟提到有可能是薛蟠吃宝玉和琪官的醋,挑唆了人到贾政面前告状。茗烟的话虽是假的,但却侧面反映出当时的王孙公子们惯于为所谓的男宠、娈童争风吃醋的习性。
如果说男子们“断袖”的癖好是曹雪芹真实记录的社会风气,其中可能含有“皮肤淫滥”的讥讽,那么他在描述此种女子间的同性之恋时则“别是一番滋味”了。
藕官和菂官、蕊官的同*恋,从根由上看没有“皮肤淫滥”的存在,不似贾琏、贾珍之辈只是为了淫逸享乐;也不像宝玉对待秦钟、琪官,多少仍带有因“女儿之风”产生的缠绵。藕官等人正处在爱情的懵懂时期,在舞台上又演绎着《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里的男欢女爱,单纯的她们在心理上生发了对彼此的爱恋是正常的。而宝玉“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的评价实际上传达出了作者对纯洁情感世界的另类构想。
正常的爱情世界必然是男女相配。宝玉常说男子是须眉浊物,厌恶他们玷污了女儿的清白世界,认为女儿出嫁后便由无价的宝珠变成了死珠,最后都成了鱼眼睛。因为男子的朝三暮四,因为物质利益的附属,婚姻在宝玉眼中俨然是一座坟墓。宝玉对婚姻的排斥来源于对纯洁爱情的追求,藕官和菂官、蕊官的同性之恋简单纯净,更没有遭受男子浊物的沾染,这正是宝玉所渴慕的至情。尤其是当他看到杏子满枝,考虑到男女婚嫁的情形后,藕官三人的爱恋让宝玉感受到了另类爱情的美好。
宝玉“意淫”,这是“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藕官三人此等纯情同性之恋犹如开篇对菂官的题词“昙花一现谢空枝,杏子浓阴泣别时”,终难长久。此情好比花开,终有花谢的时候,一旦要结果,藕官等人的幻想就会破灭。
所以,当宝玉遇到婚姻这一“果实”时,不管是主观无奈还是客观逼迫,他不得不放弃与黛玉的纯洁至情,选择了能够“相夫成器”的薛宝钗。
藕官后来指给了黛玉。蒋祺的《梨香十二梦》题诗对藕官有一批注曰:与宝玉恨不作女儿同心,故曰一流人。按影射论,藕官归于潇湘馆好比宝玉的魂灵儿时时刻刻守在了心爱的人身边;按行当论,扮小生的藕官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黛玉的书香气质。第四十回贾母带着刘姥姥游览园中诸景,刘姥姥见黛玉“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便认作是“哥儿的书房”。
菂官是“梨香十二官”里唯一早逝的女伶,她的名字出现时就已经是泉下之人了。确切说来,《红楼梦》全书中并没有菂官的正面文字,就连她什么时候病死都没有提过,但我们可稍作推测。
藕官祭奠菂官出现在第五十八回末,时值清明,距贾府遣散十二女伶不过月余光阴。而芳官转述的“虚凰假凤”故事里,称藕官自菂官死后“每节烧纸”,“至今不忘”,可知菂官已经过世很久了。但是第五十八回开篇的文字还是“欲遣发了十二女孩子”,可见《红楼梦》中“十二个女孩子”只是女伶的集体统称,并不能说明当时的具体人数。
荣宁二府为迎接元妃省亲而修省亲别墅,第十七至十八回说“不知历几何时”园子工程告竣。但是在贾政领着宝玉、众清客游园题匾额对联时,只见稻香村一带“几百株杏花,如*蒸霞一般”,港洞水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足见是阳春三月时光了。
当晚,就有家人回禀王夫人采买的小戏子、小尼姑、小道士都已经有了。我们可以就此断定,十二官是在万紫千红的春天入住梨香院的。此后贾府“日日忙乱”,到了十月将尽时才万事齐备,贾政上本得到批准,元妃于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省亲。也就是说,在元妃省亲前,十二官在梨香院待了约十个月的光景。根据书中记述的时间顺序,十二官解散是在元妃省亲的次年春末,前后相加,她们真正留在梨香院学戏唱戏的时间应该是两年。
藕官“每节烧纸”祭奠菂官,此处的“节”当指我国传统的祭祀节日,即清明节、七月十五盂兰节。十二官来自苏州,而吴越地区自古有在阴历十月初一祭祖的习俗,称之“烧衣节”,第四十七回柳湘莲和宝玉说到打点十月初一祭奠秦钟的物品。另外冬至、除夕也会有相对简单一些的祭拜先人的风俗。
从书中提到的清明节祭菂官逆推时间表,菂官离世的最晚时间也须在元妃省亲这一年的上半年,甚至在省亲之前就已经离世,这样才能有足够时间让藕官去怀念、祭奠她。
菂官死亡的原因书中也没有提到,从年龄上说,十几岁的孩子死了自然是非正常死亡,非病即伤。十二官是贾府买来的小戏子,地位还不及下等用人,只好比猫儿狗儿。戏班教习的打骂训导,主子们的戏弄笑骂一如黛玉《葬花诗》中的“风刀霜剑”。从影射角度看,菂官的夭亡犹如黛玉的离殇,她或许同黛玉一样,不堪忍受俗尘逼迫,早早地离开了这个苍蝇竞血、黑蚁争穴的肮脏之地,也算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了。
菂官和藕官的一段悱恻情感固然令人慨叹,但情深义重的藕官并不能“妨了大节”,违了礼教,便把对菂官的情感转移到了蕊官那里。如此看来,藕、菂、蕊三人中,唯有九泉之下的菂官,才会有一股欲言而不能言的心思吧。
十二官被遣散时,蕊官指给了宝钗。薛宝钗初入荣国府时居住在梨香院,后迁居东北角的幽静屋子,梨香院则做了十二女伶的居所,因此前人对蕊官的题诗中有“独侍梨香旧夫人”的句子。蕊官是菂官的替补,宝钗是黛玉的替身;宝钗完结了宝玉的婚姻,蕊官也陪伴着藕官一同出家地藏庵。
藕官和蕊官的出家并非自身受难,而是源自同胞——芳官遭逐。第七十七回,怡红院内摧红折绿。王夫人盛怒之下撵走了晴雯、四儿和芳官,又因芳官是唱戏的,所以“上年凡有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许留在园里”。芳官不愿担负骂名,“勾引上藕官蕊官”,寻死觅活只要出家。在水月庵智通和地藏庵圆心的游说下,王夫人同意让三人出家。芳官跟了智通,藕官和蕊官则跟圆心去了。
至此,且许我插入一段闲文。
藕官和蕊官双双出家的结局,不免让人想起清初的一出经典大戏——《桃花扇》。《红楼梦》写戏,几乎囊括了当是时的传奇佳作。《西厢记》、《牡丹亭》、《邯郸记》、《南柯记》、《一捧雪》、《荆钗记》、《长生殿》……偏偏没有提《桃花扇》。
《长生殿》和《桃花扇》是清传奇的双壁,两剧成书相差十年,《长生殿》居先,而《桃花扇》无疑成了我国古代戏曲文学收官之作。
康熙二十七年即公元1688年,《长生殿》写成。次年,作者洪昇在家中和朋友们观看此剧,因当时佟皇后丧服未除,洪昇被罢了官。十五年后,时任江宁织造的曹寅邀请洪昇携家班自杭州赴金陵演出全本《长生殿》,也就是在这次演出后的归途中,洪昇醉酒落水,将生魂留在了姑苏城外的乌镇。而此时距曹寅的孙子,《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出世尚有十年之久。
叙述曹家与《长生殿》的渊源是为《桃花扇》做铺垫。有一些学者认为《红楼梦》的成书时间早于《桃花扇》,故而书中没有见到点滴和该剧有关的内容。而《桃花扇》的成书时间是已知的,即康熙三十七年,公元1698年。由此推测,《红楼梦》的成书时间只能在《长生殿》脱稿《桃花扇》未成之间,也就是康熙二十七年至三十七年这十年光阴。
由此论断的学者的主要目的是在说明《红楼梦》的最初作者并非曹雪芹,或者说是这个作者曹雪芹的出生日期比现今所考证的时间要早很多。这显然是个很大的话题了,我在这里不做更多的讨论,只是浅谈一下自己的观点。
《红楼梦》开篇时“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话是人人共知的,其夸张成分应当不多。那么《长生殿》与《桃花扇》两剧上演所相隔的十年光阴就恰好是《红楼梦》批阅删改的十年吗?这时间未免安排的过于紧凑了些。此外,孔尚任写《桃花扇》也非一日之功,也是三易文稿,历时十年。孔尚任曾于康熙二十五年前往江南治水,四年间走访了南明故地,拜访了许多明朝遗老,为创作《桃花扇》积累素材,自然要去金陵秦淮河畔的李香君故居——媚香楼。其时,曹家正值鼎盛时期,曹家人作为康熙帝十分信任的耳目,在金陵时不可能对孔尚任创作《桃花扇》充耳不闻。
洪昇和孔尚任皆因写剧遭黜,但“罪情”有别。如果说洪昇在国丧期间唱《长生殿》只是让康熙帝大怒,那么十年后《桃花扇》的上演则是让整个朝野震惊!《桃花扇》定稿后,王公绅士竞相传抄,连康熙皇帝都极度关注此剧,“内侍索《桃花扇》本甚急”,“午夜进之直邸”。随后不久,孔尚任不明不白地被罢官了。
满清王族马上得来天下,入主中原后十分重视汉族的儒家文化,“偃武修文”的同时也免不了大兴文字狱。康熙朝庄廷龙《明史》案,戴名世《南山集》案,只因文中有些许眷恋旧朝的情绪,当政者便痛下杀手。等到乾隆下旨修订《四库全书》时,明末将相如黄道周、吕留良、钱谦益等人的作品都被列入了禁书行列。
《桃花扇》甚于《长生殿》之处正在于它的故事情节记叙的是南明弘光小朝廷的兴亡始末,有着强烈的追忆历史的文人情绪,这显然犯了清初统治者的大忌。剧中的明朝遗老们痛哭崇祯皇帝,感慨江山易主的情节不能不让康熙帝惊心。想必在此后相当长的历史时间里,《桃花扇》都是禁演剧目。如此看来,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桃花扇》只字不提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桃花扇》中有爱情的坎坷,更有家国的磨难,侯朝宗、李香君为爱情和阮大铖、马士英之辈奋力抗争的同时也是正义同邪恶的较量。最后,阮、马丧了命,侯、李相会,这本可以写就的团圆结局却被作者打破了。侯朝宗、李香君在道士张瑶星“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的呵斥下,幡然醒悟,双双出家。
表面上看《桃花扇》的结局,似是在说明朝已亡,无家可归,而本质上却是作者孔尚任超越了明清易代的兴亡之辈,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附之于整个社会现实。侯、李的出家不是爱情的破灭,而是时代的衰亡,这种大悲剧精神恰恰是曹雪芹所秉承的。
所以,我认为,尽管曹雪芹没有在《红楼梦》中提及《桃花扇》,却在小说文字深处留下了这部传奇作品的影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遗恨碧桃:芳官
氍毹单上步生花,出类声容利齿牙。
粉面未教敷粉墨,夜来记否染微瑕。
芳官的艺名有多重涵义。“芳”,本义为花草,而芳官卖身戏班前恰恰姓花。《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为庆贺宝玉生辰,怡红院群芳开夜宴,掣花名签。袭人所掣的桃花签上注云:“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同姓者陪一盏。”杏花是游戏中掣得杏花签的探春,而与袭人同岁的是香菱、晴雯、宝钗三人,黛玉与她是同一日生日,大家正说“只无同姓者”。芳官急忙站了出来,说道:“我也姓花。”
“十二官”的名号多从草字头,如藕官、蕊官、茄官、艾官、荳官,都是植物的名字,而“芳”乃花草共性,可知在芳官在名字上就确立了她梨香院头牌正旦的地位。“芳”的引申义为芳香美好,古时常用“芳”作女子的代称,如芳卿是对女子的爱称;芳尘指女子的步履;芳魄是美人的魂魄;芳龄指女子的年龄等等。从这层意思上说,芳官的名号又很符合她在舞台上饰演的角色。作为头牌正旦,芳官必定是杜丽娘、崔莺莺此类闺秀角色的扮演者。第五十八回写芳官与自己干娘吵架,哭得泪人儿一般,麝月便取笑道:“把个莺莺小姐,反弄成拷打红娘了!”麝月的话不仅道出了芳官舞台上所演角色,更侧面反映出芳官娇怜的女儿情态。
芳官是曹雪芹唯一细细描写其容貌的女伶。
第五十八回,芳官“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满面泪痕的模样惹得众人怜爱,宝玉更赞道:“他这本来面目极好,倒别弄衬紧了”。
第六十三回,芳官“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酡纟式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水红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右耳眼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单带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显的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
细品此处芳官容貌,不由人想起宝玉:面庞上,宝玉是“面若中秋之月”,芳官是“面如满月犹白”,都以皎洁的圆月作比喻;眉眼上,宝玉“目若秋波”,芳官“眼如清水还清”,均是以水波为映衬,发式上,宝玉“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而芳官的束发之法如出一辙。故而众人都道“他两个倒像是双生的弟兄两个”。
如果说第五十八回作者是要写芳官女孩儿的娇憨之态,那么后一段文字则是要突出芳官的与众不同。后来宝玉还替芳官改妆,“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提出到了冬天要给她戴上“大貂鼠卧兔儿带”,或是“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是“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纯然男子打扮。而芳官自己也十分称心,甚至要宝玉将她扮成小土番儿,当作小厮带出去,并起了个匈奴名字叫“耶律雄奴”。后又因众人胡乱叫成“野驴子”,宝玉恐作践了芳官,替她改成“海西福朗思牙”国的一种宝石名字“温都里纳”。
很多学者认为宝玉为芳官换装、改名并非是对芳官的欣赏,而是贵族公子玩弄奴仆表现。这种说法从某种角度上说是有根据的,宝玉毕竟出身于士族大家,自幼深受等级观念的熏陶,待人处事时免不了沾有此类习气,如要认大他许多岁的但辈分较低的贾芸为儿子。但是需要肯定的是,宝玉更多的时候是怀着悯人之心的,他不愿弟弟贾环因长幼之分而害怕自己,尤其是面对女孩子们时,体恤照顾胜过常人。
宝玉为芳官换装改名有取乐的成分,但此乐并非世俗之乐,而有其深意。按书中所言,宝玉是要借给芳官改名,作践土番。这好比是让芳官扮戏,宝玉意欲作践羞辱的是芳官扮演的角色——土番、匈奴之辈,并不是芳官本人。而芳官并不排斥宝玉所改之名,反“自为妥贴甚宜”,这其实是作者对芳官不拘俗礼的天性的渲染。后来宝玉再次为芳官改名为“温都里纳”,是海西福朗西斯牙国所产金星玻璃宝石的名称,翻成汉名就是“玻璃”。
第四十五回因王熙凤猜出李纨等请她做诗社的监社御史是为了将来好和她要钱,被李纨称作“水晶心肝玻璃人”。“玻璃”乃清澈透明之物,凤姐的“玻璃”性质体现在行为处事的心机,而芳官的“玻璃”特性表现为待人接物的单纯。宝玉喜爱芳官,正是被她纯真、叛逆的性格所吸引。
贾府遣散“十二官”时贾母将芳官指给了宝玉,到此时芳官的脚本戏才算开始。自第五十八回至第六十四回,几乎每一回中都有芳官的正面文字。第五十八回,宝玉因疑惑藕官烧纸钱的事情,回到怡红院里特意要寻芳官问清缘由。但作者偏在此时笔锋一转,先为芳官安排了一段文字。
芳官跟着自己干娘洗头,她的干娘叫自己女儿先洗,将剩的水给芳官洗。芳官心中不平,说道:“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于是娘儿两个吵了起来,惊动了大伙。
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是,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他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作贱他,如何怪得。”
晴雯是“火爆脾气”直性子,最见不得小丫头不知规矩。一听见芳官和干娘吵嚷,便认定是芳官过于狂妄,不知分寸。袭人倒是客观些,认为芳官的干娘确有不公之处,而芳官年幼不懂事,和干娘吵架,却也有些可恶。唯有宝玉对芳官一片怜爱,解得她心头的苦处。这三人虽对芳官评价不一,却都侧面反映出芳官最大性格特点——不拘俗礼,不平则鸣。
芳官身为戏子,地位卑下,但她显然不是忍辱之辈。贾家将“十二官”买进府后,安排了府中负责浆洗的三等老妈子做她们的干娘,替这些女伶收管月钱,照料她们的生活。但是这些老妈子免不了贪图小利,得了女伶们的钱反倒作践她们。若是换作一般胆小怕言的女孩子也就罢了,偏偏遇到芳官这样敢言敢怒的角色,能为自身所遇不平而呼喊。
芳官不独对自己干娘这样,即便换了有些身份的人也不肯相让。洗头一事方了,第二日芳官又因茉莉粉和赵姨娘起了争执,连同其他几个女伶,直将怡红院闹翻了天。
蕊官送给芳官一包蔷薇硝,恰好被贾环撞见,向芳官讨要。芳官不愿将蕊官所赠给贾环,碰巧自己旧日用的又没了,遂拿了一包茉莉粉糊弄他。于是,一直满怀怨气的赵姨娘在夏婆子的挑唆下怒气冲冲地去找芳官评理。
(赵姨娘)指着芳官骂道:“小*!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一行哭,一行说:“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若说没了,又恐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呢!”
赵姨娘本是粗俗人,骂芳官的话极尽恶劣,芳官虽被骂得直哭,但回敬的言语却也针锋相对。赵姨娘贬低芳官的身份,骂她是戏子、娼妇粉头,连贾府三等奴才也不如;而芳官反驳说自己不比外面学戏的,本是家班里的优伶,谈不上什么粉头。赵姨娘要抬高贾环的地位,拿他和宝玉的手足关系做招牌,不许芳官轻视了贾环;芳官却拿赵姨娘的身份做文章,说她和自己是一样,也不过是奴才一辈里的。
芳官的话使赵姨娘恼羞成怒,“上来打了两个耳刮子”,芳官不甘示弱,“拾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撞在怀里叫他打”。一时间,藕官、蕊官、葵官、荳官都跑来帮芳官,几个人扭打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
事后,探春因生母如此出丑,十分恼火,要查找挑唆赵姨娘寻事的人,其大丫头翠墨要夏婆子的外孙女儿蝉姐借着买糕的机会,去园子后门给夏婆子透个风,提醒她当心这些唱戏的丫头们。正当蝉姐祖孙在后门说话,芳官也到后门来向柳家媳妇吩咐宝玉的晚饭。这时可算得是狭路相逢,但芳官没有丝毫的畏惧,看见蝉姐手里有糕,便要尝一块。蝉姐不肯给,柳家媳妇就把自己买的糕拿给了芳官。
芳官便拿了热糕,问到蝉儿脸上说:“稀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顽罢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说着,便将手内的糕一块一块的掰了,掷着打雀儿顽,口内笑说:“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给你。”
芳官自然知道蝉姐和夏婆子的关系,明白二人对自己有怨恨之心,但她并不因为蝉姐是探春跟前的丫头就相让几分,反而故意寻衅,将蝉姐“气的怔怔的”,只好“咕嘟着去了”。
芳官的本色身份是贾府加班中的小戏子,是“梨香十二官”里的头牌正旦。这一点并非我妄称。芳官、玉官同为正旦,但书中从未提及玉官的舞台演出。荣国府元宵家宴,贾母亲点芳官唱《牡丹亭•寻梦》,并要求不用笙笛,只听“一个发脱口齿”。
明朝公安派代表人物袁宏道曾在在其《虎丘记》中描写昆曲吟唱的种种境界: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分曹部署,竞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陈,妍媸自别。未几而摇头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听者魂销。比至夜深,月影横斜,荇藻凌乱,则箫板亦不复用。
按文中所述,“竹肉相发”即有笙笛伴奏的吟唱已令者听*,而演唱的最高境界便是“箫板亦不复用”。清初戏剧家李渔也认为“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丝、竹、肉“三籁齐鸣”,乐声固然动听,但“须以肉为主,而丝竹辅之”。可见,在减少器乐伴奏的情况下唱曲,是对优伶演唱水平的一大考验。曹雪芹的描写,正面是为了突出贾母在音乐欣赏上的极高品味,而侧面却说明了芳官的演唱功底非常好。
书中另一处对芳官演唱的描写则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回。宝钗所掣牡丹签注云:“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佐酒”。宝钗便命芳官唱一曲。不料,芳官刚唱完首句“寿筵*风光好”就被众人打住。芳官初唱的曲子为《牧羊记•上寿》里的曲子,虽然有贺寿的意思,但未免过俗,且此曲本是老旦的唱腔,自然不是芳官所擅长的。众人命芳官拣“极好的唱来”,芳官遂唱了一曲【赏花时】:
翠凤毛翎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
【赏花时】曲出汤显祖《邯郸记》,说的是何仙姑位列仙班后在南天门外执帚扫花,闻知吕洞宾要下凡度化一人前来接替自己,故而嘱咐吕洞宾要速去速回。曲中“留恨碧桃”的本意是何仙姑不希望接替的人来迟,使自己错过王母的蟠桃宴会,但此处却可看做芳官命运的谶语。
关于桃花的意象,可追溯至《诗经》,就是那首大家最熟悉的《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以桃花的灿烂形容女子的美丽,在后世文人的作品中比比皆是,如南朝徐悱的“方鲜类红粉,比素若铅华”(《对房前桃树咏佳期赠内》),唐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题都城南庄》);韦庄有“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女冠子》)等等大家都很熟悉了。春秋时楚国漂亮的息夫人别名也称“桃花夫人”,而《红楼梦》中林黛玉所写《桃花行》也是一个以桃花喻女子的经典。
艳丽的桃花不仅仅象征女性的容貌,也寄予了女性对美好生活——尤其是美好爱情的向往。芳官本姓花,与桃花的意象已经很接近了。同是第六十三回,与芳官同姓的袭人抽得的花名签就是桃花。签名为“武陵别景”,题着“桃红又见一年春”。
袭人花名签上的题诗和“金陵十二钗”副册上“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的判词的主旨是一样的:她虽和宝玉无缘,但是却在蒋玉菡那里得到了幸福的婚姻生活。此处,和袭人“桃红又见一年春”成对比的恰是芳官的“遗恨碧桃花”。
芳官在情感上是没有归宿的。身为戏子、女婢,芳官不可能追求自己的爱情,宝玉对她的情感也不是爱情。由【赏花时】曲可知芳官在《邯郸记》中扮演的是何仙姑,被吕洞宾度化后来到天庭,每日扫花,这也是对芳官后来被撵出大观园,出家修行的一个暗示。
其实,在第六十三回曹雪芹可谓是费尽心思地在暗示芳官的情感世界。袭人的“桃花”、宝钗的“牡丹”,都是对芳官的映衬。宝钗的牡丹签名为“艳冠群芳”,题诗“任是无情也动人”。宝钗点芳官唱曲之后,宝玉拿着那签,口内颠来倒去念着这句诗,“眼看芳官不语”。
宝玉的行为传达出了一个信息,牡丹签上的题词用来形容芳官也是合适的。如果把“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情”解释为爱情是不完全正确的,从年龄上来说,芳官应该还处在对爱情的懵懂时期,她对宝玉也从未有过爱情。标题所引蒋祺的题诗说“粉面未教敷粉墨,夜来记否染微瑕”。其批语为:“抹墨二字,玉哥定从戏字上生出,然其情可想”。不独蒋祺,很多读者都认为芳官和宝玉之间有苟且之事,文中情节正在第六十三回。
怡红院开夜宴当晚,众姐妹散去后宝玉领着袭人等继续玩乐。满屋的人因醉酒而胡乱睡下,袭人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睡了。次日众人醒来时,袭人推芳官,笑她吃醉酒不拣地方就睡下了。芳官这才发现自己是与宝玉同榻,连忙下地说“我怎么吃的都不知道了”。宝玉则笑着说:“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
从字面看,芳官不是自己主动睡到宝玉身边的,而是喝醉了就被袭人扶到宝玉之侧。袭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推醒芳官取笑她,可见只是袭人对芳官的戏耍。芳官急忙下地的举动说明她心里并没有非分之想,为自己的醉后失态感到难为情。而所谓的“染微瑕”最多是说宝玉会给睡梦中的芳官脸上抹点黑墨,实际上这也没有发生。
归根结底,芳官究竟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份单纯的女儿心,芳官得到了宝玉的爱怜。这种爱怜,宝玉给过晴雯,给我平儿,给过香菱,是一种纯洁的情感。
芳官虽是无情,但也有动人之处,这表现为她的聪明伶俐。芳官和晴雯一样心直口快,但她比晴雯更机灵,这点倒是和小红有几分相似。小红是贾府的家生丫鬟,因自己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但是宝玉身边上有袭人、麝月、晴雯,下有秋纹、碧痕,小红根本插不下手。一次趁着屋里没人,小红进去给宝玉倒茶,被秋纹知道后一顿臭骂。小红虽灰了心,不再想着往宝玉跟前做“眼见的事”,但她“另辟蹊径”,得机会替凤姐办事,随后就跟了凤姐去。
芳官被分到怡红院后未必像小红那样存着功利的心思,不过经“洗头”这么一闹,宝玉等人对她反倒添了几分怜惜,当日便留下芳官伺候晚饭。宝玉因想着藕官烧纸钱的事,要留下芳官问话,便“使个眼色与芳官”。而伶俐的芳官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了,“装说头疼不吃饭”,待众人去了好和宝玉说话。
等到第六十二回宝玉过生日时节,众人在红香圃吃喝取乐后各自玩耍去,宝玉因“半日没见芳官”心中记挂,回到怡红院发现芳官“面向里睡在床上”。芳官因为自己是身份极低的小丫头而不能上桌吃饭,大家吃酒又都不理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她吃不惯北方的面食,和柳嫂子单要了“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吃,宝玉闻着味道比平时的饭还香,竟也要了半碗米饭和芳官一同吃了。随后还嘱咐在怡红院里已经稍有些地位的小丫头春燕多多照顾芳官,芳官“或有不到的去处”春燕要提醒她,免得被人责骂。宝玉对芳官的关心和亲近还惹得晴雯发了一阵酸,“用手指戳在芳官额”称其是个“狐媚子”,甚至还说“明儿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就够使了”。
在芳官的言行作为中,读者们颇有微词的就是她“唆使”宝玉要柳五儿一事。
柳五儿的母亲原是在梨香院当差的,她性格随和,照料女伶们比其他所谓的干娘都用心,而芳官等人待柳家媳妇也是极好。柳五儿在相貌上与“平、袭、紫、鸳皆同类”,因此有心到“里面”当差。柳家媳妇接管了大观园的后厨,发现宝玉房中“差轻人多”,将来又都能放出来,就想让柳五儿到怡红院去应名儿。
芳官被分到了怡红院对柳五儿来说是天赐机缘,她们终于找到了可以帮忙说话的人了。于是母女俩轮番地催促芳官去宝玉跟前说情,而芳官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柳家的请求。柳五儿入园心切,拉着芳官问她究竟帮没帮自己说情。
芳官笑道:“难道哄你不成?我听见屋里正经还少两个人的窝儿,并没补上。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要去还没给人来,一个是坠儿的,也还没补。如今要你一个也不算过分。皆因平儿每每的和袭人说,凡有动人动钱的事,得挨的且挨一日更好。如今三姑娘正要拿人作筏子呢,连他屋里的事都驳了两三件,如今正要寻我们屋里的事没寻着,何苦来往网里碰去。倘或说些话驳了,那时老了,倒难回转。不如等冷一冷,老太太、太太心闲了,凭是天大的事先和老的一说,没有不成的。”
芳官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可是分析事理一点都不含糊。不但把宝玉屋里的人力情况摸了个清楚,就连贾探春当家的“三把火”都考虑进去了。这样的办事能力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大丫头,恐怕麝月、晴雯等人都不及她。
果然,没过多久,宝玉便许诺了柳五儿一事。就在宝玉生日当天,宝玉找到独自闷在屋里的芳官。恰好柳家媳妇给芳官送了饭来,又提起五儿的事情,宝玉便说道:“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儿直叫他进来罢,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
芳官疏通人脉的本事不可小觑,也正是为此很多人也把芳官当“奸人”看待,更把柳五儿看作是一心攀高枝的“狐媚子”。其实,细细分析文本,就知道曹雪芹在处理柳五儿进怡红院和小红攀附凤姐时采取的是不同的态度的。
柳家媳妇希望女儿到怡红院的初衷不是单纯地为了攀高枝,更不是要柳五儿“装狐媚子”,以期将来也能当上个姨娘。柳家媳妇之所以挑中怡红院,是因为宝玉身边人多,差事少,女儿在那里干活不至于受累。关键在于宝玉将来是要放这些女孩子们出来的,不是当一辈子的丫鬟,柳家媳妇根本就没想让柳五儿在贾府混出个什么样来。
既然这样,柳家母女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到府里当差呢?柳五儿曾对芳官说:“一则给我妈争口气,也不枉养我一场,二则添上月钱,家里又从容些,三则我的心开一开,只怕这病就好了。便是请大夫吃药,也省了家里的钱。”
柳五儿不过是想为母争光,得些月钱贴补家用,就连自己患有弱疾,请医吃药的钱都能省了。这乃是孝心使然,没有丝毫儿女情谊的非分之想。可以这么说,如果在贾府别处也能寻到省力省心的好差事,柳五儿不一定非要到怡红院去。
理清了柳五儿入园的事情,就很难说芳官帮她说情也是为了私心。芳官帮柳五儿,不仅是为了报答柳家媳妇对自己的照料,也是出于对柳五儿的关心,就连素日宝玉赏自己的东西,她都要给柳五儿留一些,此姐妹情谊并无不妥。
但是,正是这样一个心地纯洁的女孩子,也逃不出大观园里“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结局。芳官的叛逆、任性来源于她的率真,晴雯虽然在“洗头事件”中对芳官颇有微词,但二人的脾性却是十分相像的,都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曹雪芹似乎也毫不避讳二人的相似,在第七十七回为晴雯和芳官安排了殊途同归的命运结局:俏丫头抱屈夭*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王善保家的借“绣春囊”挑唆王夫人清理大观园,怡红院中晴雯首当其冲。面对王夫人的责骂羞辱,晴雯表现得不卑不亢,敢于直言为自己辩驳,在病得“恹恹弱息”时被人强架着带离了大观园。而王夫人亲自到怡红院清查人时,叱责四儿、芳官挑唆宝玉,四儿“低头垂泪”,芳官却笑着辩道:“并不敢调唆什么”。尽管此言令王夫人大怒,却使芳官反抗型的人物色彩格外鲜明。
晴雯、四儿、芳官同日被驱遣出大观园,令各自干娘、兄嫂领去配人。四儿未有下文,其结局恐怕是嫁人过日子,好歹不知,可算得世俗之结果。晴雯抱屈而亡,贾宝玉为其撰写的《芙蓉女儿诔》名为诔雯,实为诔黛,而黛玉的“葬花诗”未尝不可看做晴雯归宿:以死成全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精神追求,晴雯之超脱虽叫人心痛却也有几分安慰。
而介于四儿生之平凡和晴雯死之超然之间的,便是芳官出家之无奈。芳官被遣后不吃不喝,任凭干娘打骂,铁了心要出家,最后跟了智通到水月庵出家去了。芳官此去意味颇深。智通在游说王夫人时称芳官这样“*行次”里的人物在经历了豪门富贵后,念及终身无靠,于是苦海回头,修善来世。智通的说辞听来有理实则庸俗。芳官既然和晴雯有着同样的秉性,其想法必也一致:不甘心担上狐狸精的虚名。晴雯抱屈而逝,而芳官只能以出家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对于生性不喜拘束的芳官来说,用礼教和宗教的枷锁成全自己的清白是无奈的,更是痛苦的,其漫漫煎熬胜过一死了之。
《红楼梦》后四十回作者特意为芳官补充了这样一段文字,贾芹接管水月庵,“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儿,便去招惹他们。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后四十回的作者希望芳官留给读者的是一个“出淤泥而不染”,坚定了出家信念的女伶形象。
其实,芳官出家的意义其实不在于她心意的真假,而在于她的身份与全书之“大关键”、“大关节”有着密切联系。前篇说藕菂蕊三官是对宝黛钗婚恋关系的影射,而芳官的结局正是对宝玉命运的暗示。
芳官在第六十三回唱的是《邯郸记》开篇第一折里的曲子;元妃省亲时曾点四出大戏,第三出恰是《邯郸记》的最后一出《仙缘》。脂砚斋称元妃所点四出戏“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庚辰本则批道:“《邯郸记》中伏甄宝玉送玉”。据此可推测,贾宝玉后来丢失了的“通灵宝玉”由甄(真)宝玉送回,而贾(假)宝玉皈依佛门,结束了自己在尘世的幻缘。
《邯郸记》中的卢生原有“半仙之分”,吕洞宾送他仙枕,使其在梦中经历了人世的富贵繁华,夫妻恩爱,醒来终究成空;《红楼梦》中贾宝玉原是太虚幻境的神瑛侍者,下界造历幻缘,最后依旧归到警幻仙子案前。两书主人问命运相似,大旨意趣也十分接近。
《仙缘》一出结尾时,八仙一一点化卢生,其曲文与《好了歌》如出一辙:
【浪淘沙】〔汉钟离〕甚么大姻亲。太岁花神,粉骷髅门户一时新。那崔氏的人儿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我是个痴人。
【前腔】〔曹国舅〕甚么大关津。使着钱神,插宫花御酒笑生春。夺取的状元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李铁拐〕甚么大功臣。掘断河津,为开疆展土害了人民。勒石的功名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蓝采和〕甚么大冤亲。窜贬在烟尘,云阳市斩首泼鲜新。受过的凄惶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韩湘子〕甚么大阶勋。宾客填门,猛金钗十二醉楼春。受用过家园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何仙姑〕甚么大恩亲。才到八旬,还乞恩忍死护儿孙。闹喳喳孝堂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生〕做神仙半是齐天福人,海山深躲脱了闲身。〔吕〕你掀开肉吊窗,蘸破花营运,卖花声唤醒迷魂。〔韩何〕眼见桃花又一春,人世上行眠立盹。〔生扫花介〕
曲中提及的“金钗十二”尚可视作对女色的统称,不足细论,而最后“桃红又一春”的曲文不能只当巧合看。前文讨论袭人的“桃红又一春”只局限于个人儿女情长方面,但若联系《邯郸记》看来,此句话说的是光阴匆匆而过,可世人依旧执迷不悟,沉迷于俗世的纷扰。
在这深一层的含义上,“桃花”的意向又可引申至“桃源”。自晋陶渊明《桃花源记》之后,以桃花代“世外桃源”的意向常见于各类文学作品中。比《红楼梦》创作稍早的《桃花扇》就是以“桃花扇”喻桃花源。
《桃花扇》第一出《听稗》里柳敬亭的鼓词就有“俺们一叶扁舟桃源路,这才是江湖满地,几个渔翁”,“重来访,但是桃花误处,问俺渔郎”。在战乱中,人们都有归去桃源的想法。《孔尚任全集辑校注评》中对第二十八出《题画》有这样的评语:“对血迹看扇,此桃花扇之根也;对桃花看扇,此桃花扇之影也;偏于此时,为桃源图,题桃源诗,此桃花扇之月痕灯晕也……而蓝田叔即于此时出场,以为皈依张瑶星之伏脉,何等巧思。”这里就明确交代了“桃花扇”所含桃花源的意象。在《桃花扇》里,桃花源是男女主人公渴望的爱情归宿,要“年年不放阮郎归,买宅桃叶春水”,“携手儿下妆楼,桃花粥吃个饱”。但此种个人的“小桃源”没有任何意义,最后二人由道士张瑶星点悟出家的“避世桃源”又恰恰是更苍茫的无奈和哀悼。
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时借鉴、使用了许多中国古典戏曲元素,《牡丹亭》、《西厢记》均是例证。只不过《牡丹亭》、《西厢记》一类佐证的是宝黛的爱情,而《邯郸记》、《桃花扇》一类佐证的是贾宝玉的命运。
根据芳官的本色行当,元妃省亲时她极有可能就饰演了《仙缘》里的何仙姑。从意象上来说,何仙姑的角色就是芳官现实角色的影像,而卢生的形象也正对应着贾宝玉。何仙姑先于卢生被度化,芳官出家的结局正是宝玉皈依佛门的先兆。
综上所述,芳官在《红楼梦》中的影射作用是双重的。论浅层的人物形象,书中人芳官和宝黛实属一类人物;论深层的文章大旨,戏中人芳官的本色行当不仅预示着自己的结局,更暗示了宝玉的命运。
说到这里,未免有个题外话:曹雪芹在塑造芳官这个人物时真的是刻意安排了这些暗示吗?答案,我们无法给出。因为迄今为止,尚无任何文献资料能够直接证明曹雪芹对这个人物设置的构思。但是,我们依旧要肯定的是,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时的确受到了很多传统戏曲的影响,这些早有专家做了多方面的研究。
《邯郸记》对《红楼梦》的影响不必赘述,曹雪芹在书中用上几句《邯郸记》的曲文戏词也很正常。而像芳官这样被赋予了多重涵义的人物形象,或许就是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结果。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痴情划蔷:龄官
满架蔷薇小院西,金钗宛转画春泥。
擅场色艺痴情绪,一笑翻醒局外迷。
若问“红楼十二官”中最受关注和喜爱的女伶是谁,读者们多半会因芳官、龄官而争论不休。芳官因为做了宝玉身边人而备受关注,但龄官的正文却有另一番精彩:她的性情,她的爱恋以及她的结局都是读者们乐于讨论的。不过,我还是不畏惧“炒冷饭”,我相信作为戏中人的龄官一定还有更深的人物意蕴等待挖掘。
“龄”就是年龄的意思,含义不深。但是我们却隐隐有种感觉,当“龄”字用于艺名时词义便缩小了,此处的“龄”不再泛指年龄,而是特指年龄幼小。流行于浙江一带的地方戏绍剧的演员们多以“龄童”为艺名,如六龄童、七龄童、十三龄童、小六龄童等,而为天下人所熟知的自然是88版电视连续剧《西游记》中孙悟空的扮演者——六小龄童。
戏曲演员如此取艺名通常是为了标明他们你从艺的年龄。京剧大师周信芳七岁登台演出,故取名“七龄童”,后取谐音为“麒麟童”。绍剧的六龄童章宗义则是六岁学艺,他的儿子章金星、章金莱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故而取名小六龄童、六小龄童。
这如许多的“龄童”一方面反映了戏曲表演艺术的代代传承,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戏曲表演的特质:演员在舞台上是不会老的,纵然艺术家们年近花甲,一旦进入角色中,永远是活力无限的。不独“龄童”们如此。江苏省昆曲院的表演艺术家张继青曾于六十高龄出演十六岁的杜丽娘,舞台上依然娇柔婉转,她因《牡丹亭•惊梦》、《寻梦》和《烂柯山•痴梦》而被称为“张三梦”,又有“张祭酒”之称。
我们在《红楼梦》中曾见过“祭酒”这个词。第四回开篇介绍李纨身份,说她是“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国子监是封建王朝的最高学府,掌管文化事业,而“祭酒”是国子监的主管官,是国家最高的学官。
“祭酒”作为官名源自汉魏以后,汉代有博士祭酒为博士之首。西晋改设国子祭酒,隋唐以后称国子监祭酒为国子监的主管官。唐国子监祭酒秩从三品。明、清祭酒从四品。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废国子监,设学郡,置尚书,国子监祭酒乃废。后来,人们用“祭酒”泛称文坛﹑艺坛或学术界﹑文化界的首脑人物。近代学者郑逸梅所著《逸梅丛谈•妙喻》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我师程瑶笙先生,当然算得画苑中的祭酒”。
闲话有些多了,回到正题。龄官人如其名,本是豆蔻年华,又生得机灵清秀,其行当还是小旦,专演活泼俏丽的小丫头。“梨香十二官”中的小旦有菂官、蕊官和龄官,唯有龄官提到了她所出演的剧目、角色。
元妃省亲,十二官们“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刚刚演完,元妃就遣人下谕,说“龄官极好”,要她再演两出戏。管理戏班的贾蔷忙“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
《游园》、《惊梦》不消说了,是《牡丹亭》里的旦脚戏、重头戏。但凡学戏的人,不管生旦净末丑,恐怕都会唱这两出的,就连那些爱戏、票戏的人也大半先学这两折。龄官唱作俱佳,贾蔷觉得让她演《游园》、《惊梦》肯定能讨彩儿。
任性的龄官没有听从贾蔷的安排,执意要演《相约》、《相骂》两出。《相约》、《相骂》是小旦行当的看家戏,出自明代戏曲作家王*传奇作品《钗钏记》。故事说的是书生皇甫吟与富家女史碧桃先前有婚约。皇甫吟家道中落,史家便有悔婚之意,欲将女儿改嫁。碧桃不愿毁弃婚约,便命丫环芸香约皇甫吟于八月十五夜前来史家花园,以便赠金,用作聘礼。恰巧皇甫吟不在家,芸香便将来意告诉皇甫吟之母李氏,李氏转而告诉儿子。此为《相约》。
皇甫吟有一好友,名叫韩时忠,听得皇甫吟讲史家悔婚、碧桃相约之事,顿起歹念,竭力劝阻皇甫吟前去赴约。皇甫吟便听信于他。而韩时忠却在八月十五冒名前去赴约,骗得金钗、金钏、银两等。史碧桃久等不见皇甫吟前来迎娶,甚为焦急,又遣芸香前去皇甫家,与李氏发生争执,大吵一场。此为《相骂》。
关于龄官执意要演《相约》、《相骂》,脂砚斋曾作了长篇批语:
《钗钏记》中,总隐后文不尽风月等文。按近之俗语云:“能养千军,不养一戏。”盖甚言优伶之不可养之意也。大抵一班之中,此一人技艺稍优出众,此一人则拿腔作势,唬众恃强,种种可恶,使主逐之不舍,责之不可,虽欲不怜,实不能不怜,虽欲不爱,而实不能不爱。余历梨园子弟广矣,各各皆然。亦曾与惯养梨园诸世家兄弟谈议及此,众皆知其事,而皆不能言。今阅《石头记》至载“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二语,便见其恃能压众,乔酸娇妒,淋漓满纸矣。复至“情悟梨香院”一回,更将和盘托出,与余三十年前目睹身亲之人,现形于纸上。便言《石头记》之为书,情之至极,言之至确,然非领略过乃事,迷陷过乃情,即观此茫然嚼蜡,亦不如其神妙也。
批语第一句“总隐后文不尽风月”乃是指龄官和贾蔷之风月。龄官敢于顶撞贾蔷,执意不演《游园》、《惊梦》,是因为她和贾蔷别有一段情意,贾蔷碍于此情而扭不过龄官。但是,龄官仅仅是仗着和贾蔷的密切关系才敢于顶撞的吗?批语指出“技艺稍优出众”的戏子必然会“唬众恃强”,龄官能够“乔酸娇妒”恰恰得益于她出于他人之上的演技。
其实,从梨园行的规矩来讲,龄官拒演有其正当的理由。一是文中所说,《游园》、《惊梦》并非龄官的本脚戏。隔行如隔山,不同的行当自有不同的表演风格,为的是在表演风格上精益求精。而昆曲表演在行当划分上是十分细致的。
昆剧源自南戏,其最初行当划分也是依据南戏的行当体制,同时吸收北杂剧的行当特点,形成了以生、旦、净、末、丑、外、贴七行为基础角色。后来又借鉴了元杂剧的小末、小旦等设置法,增添了小生、小旦 、小末、小外、小净五行,共十二行。
清乾隆朝初期乃是昆曲发展全盛时期,表演艺术有了进一步提高和完善,而角色行当体制也有了新的突破。李斗的《扬州画舫录》记录了乾隆二十九年至乾隆六十年间扬州的江湖生活,其中提到梨园行的“江湖十二角色”有副末、老生、正生、老外、大面、二面、三面、老旦、正旦、小旦、贴旦、杂十二类。在随后的发展中,因为生旦角为主要角色,这两门被划分得更细。生行分为大官生、小官生、巾生、穷生和雉尾生五类,旦行则分老旦、正旦、作旦、四旦、五旦、六旦六类。
《红楼梦》创作于雍乾时期,诸如“大官生”、“小官生”、“四旦”、“五旦”这样繁琐细致的戏曲行当划分尚没有。因此,对于“十二官”的行当划分,应以李斗的“江湖十二角色”为标准,兼之“梨香十二官”是贾府家班,多演风月戏,故而对生旦的行当要求比较高,其他角色不过是聊备一格。
“梨香十二官“中的正旦是扮演年轻美貌的闺门小姐或妇人。此类人物感情丰富而含蓄,如《牡丹亭》的杜丽娘、《长生殿》的杨贵妃等,在唱腔上讲究婉转甜美,柔中带刚,身段要稳重大气。小旦与正旦相比年龄稍小,身份略低,像《西厢记》中的红娘,《牡丹亭》中的春香,《钗钏记》中的芸香等,唱腔和身段都以俏丽活泼为上,凸显少女的活力。
龄官拒演正旦的戏,是因为正旦和小旦之间的表演风格差别过大。龄官固然唱做具好,但所练基本功也是小旦功底,如果去演正旦的戏,演出效果自然要打折扣。其次,元妃所点四出大戏里已经有一出《牡丹亭•离魂》,讲的是杜丽娘游园惊梦后相思成病,郁郁而亡。《离魂》的戏是在《游园》、《惊梦》之后,若先演了《离魂》,再演《游园》、《惊梦》就是点倒戏,这并不符合戏曲演出的规矩。贾蔷这样的纨绔子弟只知道《游园》、《惊梦》是好戏,却不顾及角色行当、梨园行规,龄官若真的听从了他演《游园》、《惊梦》,反而落个笑话。
至此,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在元妃所点四出大戏里,龄官出演了哪一个角色呢?
元妃省亲是荣宁二府的第一等大喜事,为此特意下江南去姑苏城采买了十二个小戏子,精心调教以便在省亲时供元妃“玩赏”,而十二官也必定会竭力表演讨得主人的欢心和奖赏。所以,虽是只点了四出大戏,十二官应当都会出现在舞台上。
第一出《豪宴》,典出明末李玉的《一捧雪》,说的是严嵩之子严世蕃为了稀世玉杯“一捧雪”*莫怀古一家的故事。《豪宴》中莫怀古因为补官到京城,前往拜谒严世蕃并把自己的门客汤勤推荐给严世蕃。这出戏里没有生旦行当的角色,莫怀古应是老生应工,严世蕃和汤勤应是花脸应工,是艾官、葵官、荳官的主角戏。
第二出《乞巧》是《长生殿》里李隆基和杨玉环七夕密誓的戏,主要由生旦应工,若按原剧本安排,除李杨二人外当有牛郎织女作为副角色,织女应是贴旦也就是小旦应工。第三出《仙缘》在前篇芳官正文中提到过,说的是卢生被吕洞宾点化后升天接替何仙姑扫花一职,其主要角色吕洞宾、何仙姑是生旦应工,卢生是老生应工,而何仙姑一角极有可能是芳官扮演的。
第四出《离魂》是《牡丹亭》中仅次于《游园》、《惊梦》的大戏,演绎了杜丽娘相思病重于中秋夜亡故的情节。这折戏的主要角色是杜丽娘、侍女春香、杜老爷和杜夫人,不难想老爷夫人应是艾官和茄官扮演,杜丽娘、春香则由正旦和小旦扮演。
如此数来,四出大戏里,小生的角色有李隆基、牛郎、吕洞宾,正旦角色有杨玉环、何仙姑、杜丽娘,小旦的角色有织女、春香。讨论文官时我们已经确定她的行当是小生,而与之搭档的可能是梨香院里最厉害的两个女伶——芳官、龄官。如果芳官扮演了《仙缘》里的何仙姑,那么吕洞宾的角色非文官莫属。宝官和玉官搭档,玉官是正旦,这一对比较符合《乞巧》中李隆基、杨玉环的行当;而藕官和菂官、蕊官搭档,菂蕊都是小旦,那么她们出演牛郎织女再合适不过了。
上一篇说藕菂蕊三人时讨论了菂官的死亡时间,最晚当在元妃省亲这一年的上半年。但是现在再分析的话,织女的角色只有一个,不可能让菂官和蕊官同时扮演,只能二选一。如果菂官此时尚活着,织女的角色只能是她,剩下的蕊官就必须和龄官去“争夺”《离魂》里春香的角色。
龄官是十二官里演技最好的,演技出于众人之上,而她性格倔强,任情任性,非本脚戏决不肯演,连贾蔷都拗不过她。那么,春香作为元妃所点四出大戏里最重要的小旦角色,非龄官无人能演了。那么,蕊官就只能去演杜丽娘这个正旦角色了。可《离魂》作为省亲的压轴大戏,让一个演技平平的小旦去演杜丽娘,替其配戏的还是最好的小旦,这有点荒唐了。我们不妨逆向思考一下:如果菂官在元妃省亲前就已经夭亡,蕊官和藕官搭档扮演《乞巧》里的牛郎织女,龄官扮演春香,芳官或玉官扮演杜丽娘——实际上,芳官应是最佳人选,从后文贾母命其清唱《牡丹亭•寻梦》可知。那么这一夜的省亲大戏里,十二官可谓各有所得了!
综上所述,龄官在元妃省亲夜共出演了三折戏:《离魂》里扮演春香,《相约》、《相骂》里扮演了芸香。
龄官作为《红楼梦》里较为重要的配角得益于她和贾蔷的一段女儿情意,正是这段情意点醒了宝玉对天下女儿的“痴妄”。
省亲正文后再见龄官已是第三十回“痴情划蔷”。此回前文说的是贾宝玉在薛宝钗、林黛玉处讨了没趣,无精打采地在家里闲逛,顺脚到了王夫人房内。谁知和金钏儿玩笑又失了分寸,惹得王夫人大怒,连累金钏儿被打,自己吓得“一溜烟”逃了,百般聊赖下只得回到大观园里。
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有人哽噎之声……只见一个女孩儿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流泪。
宝玉原以为是哪个小丫鬟“东施效颦”仿黛玉葬花,心里一阵厌恶,刚要出言阻止才发现是个学戏的女孩子,却分辨不出是谁。宝玉几次因造次惹了麻烦,便不敢出声,只一旁静静观看,龄官的相貌因此得以被读者知晓。
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提到过另一个长得像黛玉的女伶,我们在最初写文官的文章中就已经说明这个小旦不是龄官了。但龄官长的像黛玉却是不争之实。第三回宝黛初见,宝玉眼中的黛玉是“袅袅婷婷”,“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 “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第二十三回读西厢宝玉无意说错话,黛玉气的“薄面含嗔”;而王夫人形容黛玉时则是“水蛇腰,削肩膀”。可见,龄官和黛玉的容貌体态相似度十分高。
一个如黛玉般袅娜的女伶在蔷薇花架呜咽着用金簪在地上画字,宝玉见了自然有所不忍,随着女伶的笔画在心里写出了个“蔷”字。龄官划蔷全然痴了,不知不觉写了几千个,而宝玉也看痴了,柔肠百结:“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两行字不但将宝玉的“爱博而心劳”描述尽了,也把龄官的心思猜透了。
夏天的一场骤雨结束了痴情划蔷的动人情景,但给宝玉和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悬念。转眼到了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贾宝玉终于解开了久藏心里的谜。
贾宝玉被笞虽然吃苦不小,但却得到了贾母的“特赦令”,病愈后也不让他陪贾政接谈诸客,甚至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去了。尽管宝玉乐得自在,但毕竟不能出门去,时日久了自然生烦,“便想起《牡丹亭》曲来”,继而又想到去梨香院找龄官唱来听。
因着意出角门来找时,只见宝官玉官都在院内,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的让坐。宝玉因问“龄官独在那里?”众人都告诉他说:“在他房里呢。”宝玉忙至他房内,只见龄官独自倒在枕上,见他进来,文风不动。宝玉素习与别的女孩子顽惯了的,只当龄官也同别人一样,因进前来身旁坐下,又陪笑央他起来唱“袅晴丝”一套。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躲避,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
宝玉在贾府是何等身份,做奴仆的没有不巴结讨好的。第八回宝玉无意遇到家中清客詹光、单聘仁,两人一见宝玉,“便都笑着赶上来,一个抱住腰,一个携着手,都道:‘我的菩萨哥儿,我说作了好梦呢,好容易得遇见了你。’说着,请了安,又问好,劳叨半日,方才走开。”没出几步,宝玉又遇到了银库房的总领吴新登和仓上的头目戴良并其他几个管事的。这些人急忙“垂手站住”侍候宝玉,其中一个叫钱华的更是走上前去打千儿请安。众人都说在外面看到了宝玉写的斗方,“字越发好了”,纷纷向宝玉讨字求赏。
贾府下人对宝玉,无论是行为还是语言都几近献媚,把宝玉哄得开开心心的。府里的那些做丫鬟的女孩子虽然是宝玉眼里“极干净”的人物,但也是常常嬉戏玩笑。宝玉来到梨香院里时,宝官、玉官都是“笑嘻嘻地让坐”,十分客气。
可就是在这一片嬉笑中,龄官偏偏“特立独行”,不将宝玉放在眼里。龄官见到宝玉进屋却“文风不动”,丝毫不在乎来者是贾府最宝贵的公子哥。而当宝玉坐到她身边,陪着笑求唱一曲“袅晴丝”时,龄官立刻起身躲避,摆下脸色来回绝了宝玉的要求。
素来被女孩子们围绕宠爱的宝玉还是头一次“被人弃厌”,而他又认出龄官正是那天在蔷薇架下划蔷的女孩子,心里是又疑惑,又羞愧,进退不是,只能“讪讪红了脸”出门去。宝官、玉官担心怠慢了宝玉,便说等贾蔷回来求龄官,龄官一定会唱。宝玉才想起这个族中的侄儿来,因问道贾蔷哪儿去了。众人都回答说,贾蔷可能是给龄官“变弄”东西去了。
堂堂宁国府正派玄孙辈的公子哥儿给一个小戏子买东西,这不得不叫人纳罕。尤其是宝玉,自己向来爱护女孩子,也被女孩子们爱护着,谁想到还有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孩子,更想不到也有另一个愿意关爱唱戏女孩子的贾蔷。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贾蔷回来了,手里拿着送给龄官的玩意儿——玉顶金斗,一种经训练回衔旗串戏台的雀儿,价值一两八钱银子。一两八钱银子是多少钱呢?
在贾府,赵姨娘、周姨娘这样的人月钱是二两,与“玉顶金豆”价值相当,而各房大丫头如鸳鸯、金钏儿、袭人的月钱是一两,而稍低一等的如晴雯、麝月只有一吊钱,再往下的小丫鬟们只有五百钱。龄官这些小戏子本是贾府买来的“玩意儿”,只如同“猫儿狗儿”,想来她们的月钱绝不会超过五百钱。按清初的银钱兑换制度来看,一两银子大约等于一千文铜钱,而一吊钱也是一千文铜钱。不过银子是金属货币,不会贬值,而一吊钱就是铜钱,相当于现在的纸币,存在贬值的问题。而贾府的低等家奴要两个月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一只“玉顶金豆”。
贾蔷固然不缺这一两八钱的银子,但花费在一个小戏子身上是一般人想不到的。他花了这么多钱本想哄龄官开心,没想到龄官却由笼中之鸟想到了病中的自己,心里更加难受了。无奈之下,贾蔷只得把新买的雀儿放了生,拆了鸟笼。贾蔷此举大有宝玉“撕扇子博千金一笑”的风范,而他与龄官的情意比之宝玉和晴雯又更深一层,这就是人们最爱讨论的话题——爱情。
如果说贾蔷买雀儿哄龄官只是男女恋爱中最平常老套的手段,那么龄官对贾蔷的心意则有着别样的柔肠。病中的龄官心情郁郁,只是撒娇使性,埋怨贾蔷不是真正关心自己,就连她病了也不向大夫问问情况。贾蔷闻言便要亲自去请,龄官急忙叫道:“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
此话可以说是典型的心口不一,却隐藏了多少细腻心思。龄官实际上是担心贾蔷被夏日的毒日晒伤了,明*疼对方却要摆出任性不讲理的架势,叫贾蔷进退两难。不过,也正是这一叫,让身为局外人的贾宝玉彻底明白了当初蔷薇架下那幕形景。
龄官和贾蔷相恋,贾蔷对她又是百般关爱,按常理,龄官应该倍感幸福。可事实上,龄官的心中充满了忧愁,她的病也是由此而起的。至于个中原因,那就涉及到另一个影射问题——龄官和贾蔷的恋情是宝黛之恋的一面镜子。
林黛玉心中爱恋着宝玉,纵然宝玉对女孩儿们一贯是“博爱”,但唯独对林妹妹千依百顺,更有灵犀相通的情意。可就是这样,林黛玉依旧对这份爱情充满了疑虑和不安,仿佛时时刻刻都会失去。书中第三十二回写黛玉在窗外听到了宝玉批驳湘云等人的“混账话”,得知宝玉对自己的心意时,作者用大段笔墨描写了黛玉的心理,也算是对宝黛恋情的真实解剖:
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黛玉显然已知宝玉的心意,但是她依旧不能解怀。原因在于,宝黛的爱情不只是二人心意相通便可成就的。荣国府中上上下下对“金玉良缘”的信奉,薛宝钗的金锁,史湘云的金麒麟都给黛玉带来了极大的威胁。黛玉虽是出身书香世家,模样根基都与宝玉相当,可上无父母下无兄,竟没有一个人能为她操持婚姻事宜。此外,寄居贾府毕竟是客,尽管贾母是她的外祖母,到底也隔上一层肉。即使把这些统统撇开不计,“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的林黛玉自知福寿不长,心中纵有渴望但哪里去寻希望呢?
在爱情问题上,林黛玉尚且如此,何况身为戏子的龄官呢?
龄官对爱情的忧虑与黛玉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首先是根基的差别。龄官卖身贾府当了女伶,从苏州千里赴京,可谓失去怙恃,而奴仆的身份更让她无法得到他人的尊重。贾蔷是宁国府的正派玄孙,与贾蓉是同等的身份。秦可卿的父亲是营缮郎,大小还是个做官的,但可卿嫁给贾蓉后一直为自己的身份背景而心忧,处处担心贾府人瞧不起自己。试想,贾蔷这样的身份,龄官能得到什么样的身份呢?其次,龄官亦患有咳血之病,以其身体之单薄,心思之细腻,未免不是“气弱血亏”,“劳怯之症”,因寿命不久而产生的不能共白首的薄命哀叹与黛玉同出一辙。第三,贾蔷虽是宁国府的公子哥,龄官却是荣国府买下的人,卖身契签在西府,龄官想和心上人长相厮守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贾蔷去王夫人面前讨了自己做小。
龄官对爱情的苦恼印证了黛玉的愁思,但是龄官对贾蔷的情意点醒了宝玉。作为大观园里唯一的绿叶,贾宝玉被无数的花朵包围着。姐妹中有迎探惜,亲眷中有钗黛湘,丫鬟中有袭晴麝,就连平儿、香菱这样已有主的人都曾得到过宝玉的关心。宝玉一贯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得意的人,女孩儿们无不把自己当作是宝,挨了一顿打,众姐妹无不为自己落泪伤心,黛玉哭得“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素来“无情”的宝钗也流露出了“怜惜悲感”的动人神态。可是,当龄官和贾蔷出现时,宝玉才明白过来,天下也有不属于自己的眼泪。
回首龄官划蔷之前,宝玉爱情的归属问题已经逐渐明朗。《红楼梦》第二十一回里有句话一直被视作经典。黛玉取笑湘云说话咬舌反被湘云打趣,两人追逐吵闹连宝玉都劝不住,此时宝钗走上来说道:“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都丢开手罢。”只十六个字,把宝黛钗湘四人复杂的婚恋关系和盘托出。
第二十九回,荣宁二府全体出动前往清虚观打醮看戏。清虚观老道张法官原是荣国公的替身,对贾宝玉的格外亲密情厚,宝玉的婚事自然也在他操心的范畴内。张道士因看中了一家小姐,模样根基都也配得上宝玉,故而向贾母讨个示下。贾母虽然以“宝玉不该早娶”回绝了这门亲事,但也嘱咐要张道士现在就留神打听好的姑娘。就这么一个小插曲,毁掉了宝玉看戏的兴致,“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到家还继续生气,甚至“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不再见张道士了”。
府中人知道宝玉是为提亲的事不高兴,但为什么其根本原因。次日,黛玉因中暑也不曾去清虚观,宝玉殷勤探望。黛玉本是担心宝玉为自己伤了身子,说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无心之言却触到宝玉心里的痛处,觉得黛玉是为昨天提亲的事情奚落他,丝毫不体谅自己不见张道士的原因正是为了黛玉。
(宝玉)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林黛玉听说,便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那里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宝玉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林黛玉一时解不过这个话来。宝玉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
直到这时黛玉才想起昨天提亲的事情,才明白宝玉的心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急又羞的黛玉在负气之言里透露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黛玉口中称宝玉是怕自己阻挡了他的好姻缘,心中实已默认了自己在宝玉姻缘问题上的“非分”之想。宝黛二人本都是真心,却都用假意去试探对方,争执的结果导致了宝玉二次砸玉,而此番砸玉比宝黛初见时更狠几分。宝玉先是“咬牙狠命”地摔,见摔不动就找东西下死力砸,直闹得天翻地覆。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场吵架促使宝黛的恋情浮出水面。紧接着在第三十回里,宝玉和金钏儿调笑,金钏儿说的那句过火的话——“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实际上验证了后文“情悟梨香院”一节,只是当时的宝玉尚未觉察到。
宝玉挨打后,袭人愁,宝钗忧,黛玉泣,宝玉觉得自己就是死了也“无足叹息”。可是暗地里,袭人为了宝玉开始提醒王夫人要“君子防不然”,让宝玉挪出大观园住,为爬上姨奶奶的座位打下了基础;薛宝钗为了宝玉疑心是薛蟠调唆人在贾政跟前告状,兄妹争执间重提“金玉良缘”,后又与莺儿主仆两人商量着“打个络子把玉络上”,为婚姻之事留下伏笔;至于宝黛二人,一个私递手帕,一个题诗诉情,皆已“神魂弛荡”,两心相知。
到第三十六回“情悟梨香院”的前一段“梦兆绛芸轩”时节,宝玉的爱情婚姻情况具已暗示出。此回开篇不久借王夫人、王熙凤讨论月钱确定了袭人姨娘的身份,史湘云约上林黛玉前往怡红院向袭人道喜,恰好看见薛宝钗坐在宝玉床边做针黹,所做的活计正是袭人为宝玉做的“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的兜肚。这样富有寓意的情景似是暗示,在宝玉的婚姻问题上,宝钗是唯一“登堂入室”人,湘云和黛玉终究都落空了。但是,宝钗于宝玉内室绣鸳鸯兜肚,貌似“夫妇和美”的情景被宝玉的一句梦话搅扰。
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
宝玉有通灵玉,宝钗有黄金锁,而林黛玉常自称是“草木之人”,但是“木石姻缘”作为“金玉良缘”的对抗词在《红楼梦》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听到的【终身误】曲: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第二回就是宝玉在的这番梦话,两段文字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宝玉在曾经梦中得到了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的启示,这次是在梦中爆发了木石姻缘对金玉良缘的正面抗争。
宝钗早知“金玉良缘”的说法,当初元妃赏赐礼品时独宝玉和宝钗是一样的。那时宝钗“总远着宝玉”,心里觉得“没意思”,甚至还庆幸宝玉被黛玉“缠绵住了”,不和自己谈什么“金玉”。 宝钗听到宝玉的梦话后“不觉怔了”。然而时至今日,当宝钗听到宝玉的梦中话时,竟然“不觉怔了”,想必此时少女的心扉已有所动摇,其中深意不难猜测。
从第二十九回到第三十六回,宝玉婚恋故事中的几位主角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展露了各自的心境,宝玉自己也一直浑在梦中。然而,就在梦醒之后不久,梨香院贾蔷和龄官的一段情让宝玉明白了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会为自己哭,自己也不必为所有的女孩子担忧操劳,“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
黛玉《葬花词》里哭问“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时,宝玉想到的是林黛玉的花颜月貌“无可寻觅”,是宝钗、香菱、袭人等人的无可寻觅,乃至“斯园,斯花,斯柳”的无可寻觅,依旧秉持着一份“博爱”。直到梨香院情悟后,方才“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
宝玉的爱情归属在龄官这里有了着落,而龄官自身的归属又在何方呢?如果龄官不能脱离贾府,那么贾蔷想要在荣国府“金屋藏娇”似乎是不太可能了。而一旦向家族长辈申请要人,龄官充其量也只能是收房做小。不过,贾府遣散“十二官”给贾蔷和龄官带来了希望。
《红楼梦》第五十八回遣发十二个小戏子,“所愿去者止四五人”。在分配不愿意离开的女伶时我们没有见到龄官的,看来龄官是借此机会离开了大观园,离开了贾府。遣发“十二官”时尤氏对王夫人说:“有愿意回去的,就带了信儿,叫上父母来亲自来领回去,给他们几两银子盘缠方妥当。若不叫上他父母亲人来,只怕有混帐人顶名冒领出去又转卖了,岂不辜负了这恩典。若有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龄官有无父母我们无法得知。若无父母,自然是领了恩典的盘缠跟了贾蔷去;若父母尚在,把龄官领走了,那么以贾蔷的能力还是买得起龄官的。如此,我们就应该能看到龄官和贾蔷未来的生活了——他们将是贾琏和尤二姐花枝巷生活的翻版。
贾蔷从贾府内部讨龄官做小是不能瞒着长辈们的,好比贾琏要娶个二房,不但要征得老婆的同意,还要向贾母、贾赦夫妇乃至王夫人禀告一声,这里面多少麻烦。所以贾琏娶尤二姐时选择了偷娶:在“宁荣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买定一所房子,共二十余间”,让尤氏母女三人居住,买了两个小丫头服侍,贾珍又把鲍二夫妻赏给了他们做使唤。虽然在礼法上王熙凤是少夫人是奶奶,可既然另立了门户,尤二姐就是花枝巷小宅的女主人了。家里上上下下包括贾琏都称二姐为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赶着三姐唤三姨,或是姨娘”,就连尤老娘也成了老太太,竟要与贾母并肩了!
实际上,只要龄官脱离了荣国府的户籍成了自由人,贾蔷要“金屋藏娇”比贾琏藏尤二姐容易多了。第九回贾蔷首次现身时作者对其身世做了详细的介绍:
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
贾蔷父母早亡,自幼跟着贾珍生活,而贾珍为了避嫌又分了他房舍让其自立门户,因此娶妻纳妾的事情是无人可管的了。纵然要禀告长辈,也是告诉贾珍,而贾珍之流哪里会阻拦他呢?撇去龄官多病早丧的可能性,她未必做不成第二个娇杏。
当然,这样完美的结局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贾蔷必须真心实意地对待龄官。《红楼梦》前八十回对贾蔷品行的形容是“*俊俏”,“ 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这些都属夸赞之语,贾蔷也当得起,相对含贬的词不过“斗鸡走狗,赏花玩柳”八个字,至多同贾珍、贾琏一般。事实上,尽管贾珍、贾琏是“皮肤淫滥”之辈,但前者为了秦可卿“哭的泪人一般”,悲痛过度拄拐而行,愿尽其所有料理丧事,后者为了尤二姐“搂尸大哭不止”,声称要替她报仇,绝非简单的薄幸负心之情。贾珍、贾琏对于男女情感的态度完全可作贾蔷情感世界的参考。
至于后续四十回里,贾蔷的形象就十分不堪了。贾府被抄后,家中无人管教这些花花公子,贾环、贾芸、贾蔷连带这邢大舅和王熙凤的兄弟王仁“把个荣国府闹得没上没下”。到后来更是串通一气,要将巧姐卖给藩王做偏房。
我个人对后四十回中贾蔷的形象是不能认可的,这可以从贾环身上考查。贾环之猥琐不堪在前八十回描述甚多,而后四十回失于父母管教变得更加恶劣是基本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既然前八十回没有丑化过贾蔷,何以后四十回在瞬间让贾蔷变得那般可恶?遭遇同样厄运的还有贾芸。
“伶俐乖觉”的贾芸虽时常奉承凤姐、宝玉,甚至答应做宝玉的儿子,但都是些人情常理。前八十回里从未到贾芸有“斗鸡走狗,赏花玩柳”的少爷恶习,而他和小红未曾明言的爱恋也是“红楼佳话”之一,从未见什么苟且之事。但至后四十回贾芸就变了一副模样。
(贾芸)溜溜湫湫往这边来了……那贾芸原要过来和袭人说话,无非亲近之意,又不敢造次,只得慢慢踱来。
贾芸走着,一面心中想道:“人说二奶奶利害,果然利害。一点儿都不漏缝,真正斩钉截铁,怪不得没有后世。这巧姐儿更怪,见了我好像前世的冤家似的。真正晦气,白闹了这么一天。”
那贾蔷还想勾引宝玉(聚赌),贾芸拦住道:“宝二爷那个人没运气的,不用惹他。那一年我给他说了一门子绝好的亲,父亲在外头做税官,家里开几个当铺,姑娘长的比仙女儿还好看。我巴巴儿的细细的写了一封书子给他,谁知他没造化——”说到这里,瞧了瞧左右无人,又说:“他心里早和咱们这个二婶娘好上了。你没听见说,还有一个林姑娘呢,弄的害了相思病死的,谁不知道。这也罢了,各自的姻缘罢咧。谁知他为这件事倒恼了我了,总不大理。他打谅谁必是借谁的光儿呢。”
那贾芸听见贾蔷的假话,心里便没想头,连日在外又输了好些银钱,无所抵偿,便和贾环相商(要卖巧姐)。
后四十回直把贾芸写成了忘恩负义的败家子,但脂砚斋有关贾芸“仗义探庵”、“孝子可敬,此人后来荣府事败,必有一番作为”的批语分明暗示了贾芸是最后帮助贾府的人。由此可知,后四十回的作者刻意丑化了贾芸、贾蔷的形象。
如果按人物性格的自然发展,贾蔷总还算是个不错的可托付终身的人选。作为“十二官”中唯一拥有男女爱情的人,龄官若能拥有美好的结局,是否会减轻我们心头的压抑呢?
闲日戏凫:宝官 玉官
宝官:休暇偷闲逐笑娱,鸭头水暖戏春凫。
佳人本是人间宝,一半娇歌一斛珠。
玉官:珠喉玉貌自*,凸碧堂前逸韵悠。
借问秋宵吹玉笛,月中可是玉人否?
宝官和玉官在《红楼梦》里的文字极少,她们总是同时出现,宝不离玉,玉不离宝,此中深意不难猜测。往常我从字面意思去解释十二官的名字,但对于宝官和玉官的名字,则无须咬文嚼字了,因为《红楼梦》男主人公贾宝玉的存在让所谓的“说文解字”失去了意义。
宝官的名字重了宝玉和宝钗,玉官的名字重了宝玉的黛玉,两个女伶犯了三位主子的名讳,这在贾府是件极度稀罕的事,奴仆是不可能和主子们同名的,更何况是身份极低的小戏子?第二十四回怡红院的丫头小红首次出场,曹雪芹就对其名字铺垫了一番。
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都叫他“小红”。
小红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父亲林之孝原是“世代的旧仆”,现任荣国府大管家,掌管各处房田事务。按理,小红在贾府女婢中也是有身份靠山的,在怡红院里虽不是露头露脸的大丫头但也不是粗使的小丫头。可是不管她什么身份地位,只要是奴婢就不能冒犯了主子,和主子重了名更有不敬之罪。所以当小红向王熙凤解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王熙凤“将眉一皱”,说“讨人嫌的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
不独是贾府的仆人,就连书上说的,戏里写的人名都不能和主子们重名。第五十四回元宵节贾母听说书,女先儿向贾母介绍《凤求鸾》的故事梗概。
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媳妇忙上去推他:“这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说。”贾母笑道:“你说,你说。”女先生忙笑着站起来,说:“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讳。”
女先儿因为不知道,说书时无意冒犯了王熙凤的名讳,家下的媳妇们赶忙阻止她。所幸是元宵佳节百无禁忌,加上王熙凤本人并不十分计较,此事才作罢。
第八十回,薛蟠新娶的夫人夏金桂想着法儿折腾香菱,第一招就是要改香菱的名字,说菱角花没有香。香菱听了辩驳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夏金桂听了便顺势给香菱下了个套:“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
香菱说到热闹头上,忘了忌讳,便接口道:“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花之香可比。”一句未完,金桂的丫鬟名唤宝蟾者,忙指着香菱的脸儿说道:“要死,要死!你怎么真叫起姑娘的名字来!”香菱猛省了,反不好意思,忙陪笑赔罪说:“一时说顺了嘴,奶奶别计较。”
这三段文字虽短,却体现了当时侯门贵族里在对名字问题的上下尊卑的重视。宝官和玉官犯了这么多忌讳竟然没有人计较,这有些不可思议了。给十二官取名应当是将他们买进贾府之后,掌管梨香院的贾蔷好歹是宁国府正派玄孙出身,也是跟着贾珍立过规矩的,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管。就算宝玉这些做主子的本人不介意,那些管事的婆子媳妇们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么大的纰漏,任由两个小戏子顶着宝黛钗三个人的名字在荣国府里浑待着。
实际上,宝官和玉官的名字不是贾府人无意疏忽,而是曹雪芹故意疏漏的。作者似乎是想把宝官、玉官同贾宝玉联系在一起,二人出现的地方均有宝玉的身影,而且是《红楼梦》中较为重要的两回:“龄官划蔷痴及局外”,“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很多学者都认为,宝官、玉官往怡红院跑,在梨香院接待宝玉是因为她二人对贾宝玉存有亲近之意。我对此有些不同意见,依据还是来自《红楼梦》的文本内容,我们先从这两处涉及宝官和玉官的文字看起。
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发生在端午节,梨香院的教习们给十二官放了假,故而龄官得以到大观园的蔷薇架下划蔷。龄官划蔷情痴,连下雨都未觉察到,而一旁观看的宝玉满心忧虑她单薄身子禁不住骤雨一激,提醒龄官避雨自己却忘了躲雨。
宝玉先是因为张道士提亲的事和黛玉大闹了一场,尚未解释清楚又被宝钗冷言嘲讽了一番,再经雨水这么一淋,心情好比此刻的天气,阴郁沉重。当他一口气跑回怡红院时却吃了闭门羹,门外的宝玉怒发冲冠,门内却别是一番欢乐景象。
小生宝官、正旦玉官等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玩笑,被大雨阻住。大家把沟堵了,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顽耍,将院门关了。袭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
十二官平时都被锁在梨香院里学戏,受尽教习老妪的打骂,好容易得了机会进大观园玩耍,龄官独自划蔷,宝官和玉官到了怡红院,其他人不知去向。而淋湿了龄官、宝玉的那场暑伏天的暴雨阻住了宝官、玉官的归程,她们只得在怡红院逗留片时。一屋子的女孩在怡红院里捉绿头鸭,赶彩鸳鸯,缝了鸟儿的翅膀,放在积水里看着取乐。如此群艳行乐图若是让平日的宝玉见了,恐怕是只有出神看的份儿,偏偏这一回赶在了宝玉的气头上。只因大家只顾着顽皮嬉笑,没听见敲门声,宝玉拍了半天门里面才答应,恰好袭人几个都没听出是宝玉的声音,竟然还不愿开门。门外的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
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
在宝玉眼里,女儿是“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他花费在女孩子们身上的心思也非常人所及。可刚刚还在怜惜龄官的贾宝玉,转眼竟会动脚踢人,这简直是惊天之举,而被踢的不是别人,正是怡红院第一丫头——袭人。
袭人素来性情温和,言语沉默,但却是柔中带刚,心里十分要强,尤其在乎自己在怡红院的地位。第七十七回晴雯被逐,宝玉预感其命不久,说院中的海棠花“无故死了半边”就是此事的征兆。有告密之嫌的袭人听了此言动了肝火:“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可见为了名分,袭人也能说出没有人情味的话来。
这样要头要脸的袭人竟然在众人的面前挨了宝玉的打,心里“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可是又不能发作,一面忍痛替宝玉换衣裳,一面还好言宽慰宝玉道:
“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自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宝玉道:“我才也不是安心。”袭人道:“谁说你是安心了!素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
袭人的话是说给宝玉听的,为的是排解他心中的不安。可令人不解的是,这一整段文字中都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袭人已经被踢伤了,还要忍痛给宝玉换衣服,晴雯、麝月以及大大小小的丫头们仿佛都消失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两个外人,正是宝官和玉官,这两个人就在宝玉和袭人说话的功夫,早早地离开了。
细细琢磨这一长段文字,宝官和玉官两人似乎是可有可无的。前面是龄官的正文,宝官、玉官在怡红院所做的事情只一句“和袭人玩笑”便带过,转眼下雨大家一起捉水鸟,看水鸟,二官一直是处于集体人物形象中。袭人几个不给宝玉开门时二官没有发话,宝玉踢了袭人她们也没有什么反应,这节故事显然是宝玉和袭人的正文,故此把旁人都撇开了。可末了作者仿佛又突然想起宝官和玉官来了,便做了个“雨住人散”的交代。
等到第三十六回宝玉到梨香院寻龄官唱“袅晴丝”时,作者又似随手拉来宝官和玉官二人,让她们出来和宝玉说上几句客道话,应个景儿。宝玉进了梨香院,只有宝官和玉官在院子里,两个人赶忙“笑嘻嘻地让坐”。可惜宝玉满心只在龄官身上,也没顾上搭理二人。宝玉在龄官前讨了没趣,讪讪出来时又是宝官等上前来询问,让他等贾蔷回来,让贾蔷求龄官唱曲。最后连贾蔷也没心思照顾宝玉时,只有别的女孩子送宝玉出门,这别的女孩子恐怕也是宝官和玉官了。
“情悟梨香院”的主角是龄官和贾蔷,男二号是宝玉,宝官和玉官充其量就是过场人物,她们此中的形象定位当属普通奴婢类。二官没有文官灵透,不会讨好主子们;也不似龄官孤傲,敢于驳主人们的面子。“眼见的事一点儿不作”,她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引起宝玉的在意,所以凭借这两段文字就认为宝官和玉官对宝玉“情有独钟”有些理论不足。宝官和玉官在《红楼梦》中少有的几个字更像是作者随意携带出来的人物,在匆匆行文后,宝官和玉官就彻底从《红楼梦》中消失了。
老太妃薨逝,贾府遣发十二个小戏子,愿意离开的只四五个人,但排一排名字我们会发现真正走的只有龄官、宝官和玉官三个人。龄官的离开是意料中的事情,而宝官和玉官为什么也离开了呢?是看中了贾府那几两遣发的盘缠,还是她们的父母尚在,并且不会以卖她们为事,这些曹雪芹都没有交待。宝官和玉官离开贾府比第三十回离开怡红院的境况还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原因何在呢?
遣散十二官时留下的八个女伶们都跟了谁曹雪芹交代清楚了,菂官的死后文也补充了,唯有“愿去者只四五人”是含糊的。龄官、宝官、玉官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了又往哪里去?这涉及《红楼梦》成书的问题。
曹雪芹固然是写书的高手,但写就《红楼梦》也非一日之功。龄官和贾蔷的爱恋是他早期构思的情节之一,在“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过程中,龄官的正文被改动了一部分,直接证明就是《红楼梦》第三十回的回目。在所有版本的《红楼梦》正文中,龄官的名字没有任何差异,唯独第三十回的回目里留下了三种不同的称呼:龄官、椿灵和椿龄。
蒙府本和戚序本都作“龄官划蔷痴及局外”,而舒序本、甲辰本、梦稿本、庚辰本、北师大、列藏本都作“椿灵划蔷痴及局外”,东观阁、程甲本、程乙本作“椿龄画蔷痴及局外”。龄官这个名字是正文中的名字,没有任何争议,大家也很容易理解,而椿灵和椿龄就有些深意了。
很多人上学的时候都学过庄子的名篇《逍遥游》,中间有一段也是必背课文: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显然,我们已经找到“椿灵”的出处了。“楚之南有冥灵者”中的“冥灵”是一种长寿的龟,正常人两千年的光阴于它才是一年,而“上古有大椿者”中的“大椿”是一种长寿的树,三千两百年才长一个年轮。“椿”“灵”二字合在一起自然是寓意长寿的名字,我们在龄官篇讨论其名字是的含义有“年龄幼小”的意思,与“椿灵”存在抵牾,这实际上反映了作者删改文稿的过程。
在上述几个版本中,庚辰本底本成书时间最早的,“椿灵”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龄官早期的名字。程本系列(东观阁本是以程本位为本的)作“椿龄”,显然是想保留原回目中的名字,但又考虑到“椿灵”和“龄官”相去甚远,故而将“灵”改为“龄”。素来被认为是同源之本的蒙府本和戚序本将第三十回回目中的名字改为“龄官”,使之与文本统一。
十二官是贾府从苏州采买来的小戏子,入梨香院时自然一同起得名字,完全没有必要单独为一个龄官改名字,而且叫椿灵似乎和十二官集体的名字格式相差太大。沈治钧先生曾在《红楼梦成书》中指出,龄官改名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龄官划蔷是比较旧的情节,她原来的名字就叫椿灵,后来改成了龄官,但是作者忘了改回目中的名字。
曹雪芹可能在《红楼梦》创作前期就构思好了龄官和贾蔷主婢恋情的内容,但他好像又不愿意早早地交待两个人的结果——也许是打算在八十回之后,尤其是贾家败落后新开一章,使龄官有始有终。所以在第五十八回遣发十二官时曹雪芹还不能交代龄官的去处,这样也就无法交代宝官和玉官的去处;若是说清了宝官和玉官,就不得不说明龄官。宝官和玉官好像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角色,她们的出现是为了凑齐十二官的名号,而她们的消失是为了成全龄官的去向悬念。
按理说,十二官进大观园玩耍当是各自寻各自的去处,文官这样会奉承的不去讨好宝玉,芳官这样伶俐的不去接近宝玉,偏偏让宝官和玉官出现在了怡红院。作者如此处理,多半是二官名字的缘故,曹雪芹只是想着把这两个重了宝玉名字的女伶放到宝玉会出现的地方,还没来得及为二官撰写正文,只好匆匆带过。
《红楼梦》人物众多,十二官的身份那么低,写到她们的文字是十分少的。这十二个人中,芳官是作者着墨最多,最重视的人物,龄官次之,藕菂蕊三官写得虽少,但很显然是作者“处心积虑”要叙述的情节。宝官和玉官在《红楼梦》中的所作所为是那么平淡,除了“笑嘻嘻”三个字还带有些许的感*彩,其他的文字都没有一点特别之处。
或许,没有色彩才是宝官和玉官真正的色彩,在“踢人怡红院”、“情悟梨香院”两大事件中,宝官和玉官只是充当了冷眼看客。如果宝玉踢袭人时她们唬得跑了,宝玉被冷落时又赶忙奉承的话,就两个人就太像文官了;相反,要是她们会安抚袭人,对宝玉不理不睬,便又是个龄官。二官对宝玉的态度貌似是不冷不热的,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却不形于色上。
先前说过,宝玉对待女孩子的心思是无人能及的,就是对待下人也素来和善,不仰仗权势欺凌旁人,更何他又生的“神采飘逸”,“秀色夺人”,早已名声在外了。俗话说,耳闻不如见面,宝官和玉官初到怡红院本该是近距离接触宝玉的好机会,却偏偏看到了宝玉最蛮横的一面。
第三十回,二官在怡红院玩得正开心,心里可能也会想,宝玉要是见了这样欢乐景象说不定更开心,没准还会和她们说说家常,嘘寒问暖一番。机缘不巧,乐极生悲,宝玉顶着怒气进门便踢了袭人,虽说不是故意的,却证明了贵家公子的脾气果然如伏中天气阴晴不定。做跟前的红人都会挨打,更何况宝官和玉官这样的小戏子呢?“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宝官和玉官就这样毫无声响地告辞了。
宝玉为了听曲寻到梨香院,贾府最金贵的小爷进了门,总归是要招待的。可近一步有献媚之嫌,远一步又不恭之罪,而宝官和玉官的“笑嘻嘻”其实是最平常不过的待人表情了,既不能说她们不懂规矩也不能说她们谄媚,一切应答犹如场上唱曲,按程式进行罢了。
可惜,这一回宝官和玉官看见的不是宝玉的公子气势,也没发现他什么光彩照人的地方,先前还发脾气打人呢,这会儿又被龄官撵了出来,灰头土脸没有一点儿气性。连贾蔷这个做侄子的也只顾着哄女孩子,不把叔叔放在心上,当叔叔的居然也不吭声,就痴痴地走了。一来二去,宝玉在宝官和玉官心目中的形象可是打了折扣了。
二官平日里做戏给人看,如今冷眼看人,其中体味自然别是一样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红楼梦》开篇的文字来。贾宝玉本是“真石头”,其胸前的所挂“通灵宝玉”正是青埂峰下的补天遗石,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太虚幻境,又随着“一干*冤家”到凡间游走了一回,历经“离合悲欢炎凉世态”后将其所闻所见刻录在石身上,被空空道人抄录流传,方成《红楼梦》。作为伶人的宝官和玉官在舞台上充当的也是“真石头”这样的作用,说尽他人故事,演尽人间离合。
第二十二回,薛宝钗点了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中有【寄生草】曲深得她的喜爱: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这是最初点悟贾宝玉命运归处的曲词。后来宝玉为史湘云说出小旦像林黛玉,担心二人产生隙恼,便从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哲言点悟加上世情坎坷,宝玉得出了“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的人生感言。宝官和玉官也完全可以由戏悟情,在耳闻目睹度所谓豪门世家的生活后,顿悟了人生。
梨香十二官的命运,或是甘愿当了奴婢,或是无奈出了家,或是任由父母发落,宝官和玉官之飘无踪迹,极像宝玉之“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作为梨香十二官里仅有的两个有来处却无去处的人,我们或许为宝官和玉官下这样的判词:二官因无献媚之心,孤僻之性,故无非分之求,既无色彩,便觉干净。
宝官和玉官的名字合在一起对应的是贾宝玉的名讳,而单独去看的话,宝官可映衬薛宝钗,玉官则映衬了林黛玉。这里有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就是沈治钧先生在考证《红楼梦》成书过程时认为薛宝钗、林黛玉在书中的最初形象都是女伶人。
脂批曾有“雪芹就有《风月宝鉴》一书”,《红楼梦》开篇也说明了书名曾叫《风月宝鉴》,非但红学界,越来越多的《红楼梦》爱好者都同意这本旷世奇书是由一个简单版的风月故事增删而成的。原稿中的部分人物被重新塑造了,宝钗和黛玉可能本是女伶,后来被改成了宦门千金。文官篇中我们讨论过了薛宝钗初入贾府居住的梨香院与梨园戏子的关系,这是一个佐证,而钗黛二人有伶人之嫌的文本依据就是她们对戏曲知识都十分熟知。
薛宝钗懂戏,不仅能欣赏热闹戏《醉打山门》中北曲【点绛唇】的“铿镪顿挫”,还为宝玉解读【寄生草】曲;贾母两宴大观园时行酒令,林黛玉说了两句戏词,众人都没反应,只有宝钗“回头看着他”,事后还借此教导黛玉,称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就看过《西厢记》、《琵琶记》等杂书,被大人打骂了才丢开的;后来她的堂妹薛宝琴做了十首怀古诗,其中写到《西厢记》之普济寺和《牡丹亭》的梅花观,薛宝钗又忙着说这个“不大懂得”。
林黛玉懂戏是在和宝玉共读《西厢记》之后,只觉得词曲“余香满口”,后来再听《牡丹亭》更觉戏中也有好文章,以至于后来感叹身世时说出了一段戏曲韵味极其浓厚的话:“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
此外,钗黛二人称呼薛姨妈都叫“妈妈”,这是鉴于当时礼俗的考证。像贾薛这样的大户人家,称呼自己的母亲应该是“太太”,次一点也要叫“母亲”,而当时能被称作“妈妈”的只有奶母、老年女仆、倡优的养母,比如贾府的人都叫周瑞家的为周妈妈。
以上文本的漏洞将宝钗和黛玉身上遗留的女伶形象透漏了出来,沈先生的考证是有一定道理的,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阅读一下他的研究著作。而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进一步做个推论:在沈治钧先生的研究结论为前提下,宝钗和黛玉原型人物的名字是否就是宝官和玉官呢?这两个人做宝官和玉官时和贾宝玉——抑或是贾宝玉的原型走得很近,本来三者之间是有很多文字的。当宝钗和黛玉的形象被再塑后,删去了原稿中大量有关她们是女伶的有关文字,所以导致了宝官和玉官“无厘头”地两次现身。
最后有必要讨论一下宝官和玉官的本色行当。她们一个是小生,一个是正旦,是梨香院里最稳固的一对儿搭档,尽管作者没有具体描绘二人如何要好,可从她们总是双双出现的情形看,其情意也不亚于藕官和菂官、蕊官之间的情意还要深。作为女伶,二官在《红楼梦》里的本色自然是出演风月戏里的才子佳人。
贾府里盛筵不断,演戏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真正由梨香十二官搭台唱戏的却没有几次,最重要的莫过于元妃省亲时十二官演的六出折子戏,其中有两折还是元妃命龄官另作的。在龄官的文章里我们讨论过省亲大戏的演员安排,宝官和玉官出演《乞巧》里李隆基和杨玉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乞巧》是清初名剧《长生殿》里的经典折子戏,大唐天子李隆基和杨玉环在七夕夜对天盟誓,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算的风月戏里最煽情的一出。脂砚斋批语曾指出“《乞巧》伏元妃之死”,得到了很多学者的认同。《长生殿》原剧中,紧跟着《乞巧》上演的便是《陷关》、《惊变》、《埋玉》三出。《乞巧》是杨李爱情发展至极的一出,是全剧情节冲突的最高潮,随后便是安禄山叛乱,二人匆匆出逃,转而杨玉环马嵬殒身。
元妃得到君王的宠爱,“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这可以看做是元妃和帝王的爱情顶峰,尽管现实中的帝王爱情不会像戏里写得那么美好。元妃受封也是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顶峰,但如秦可卿死前托梦王熙凤所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贾府百年基业正由此走向衰亡,而元妃所谓的皇家爱情应如《长生殿》所演,欢乐只在瞬息间,“无常”展眼便到,“命已入黄泉”。
曾有学者认为宝官影射的是贾元春,其论述是基于十二官对十二钗的影射,其中很多观点我无法认同。比如认为宝钗生日宴上的小旦和小丑是梨香十二官中的,说这个小丑是一个与文官相对应的武官,甚至说这个武官影射的是巧姐。这系列推断显然过于牵强了,但唯有关于宝官名字的解释有点意思,说是宝官是“玉”字加冕而成“宝”,符合贾元春册封为妃的身份。
至于宝官是不是影射了元春,我个人实在是无法做定论,至少我所搜集的相关资料还不足以论证这个观点,就连前面讨论的宝官、玉官出演《乞巧》也还是用“极可能”三字作推断。在元妃省亲后,梨香十二官的正式演出机会是少之又少了。贾府逢年过节,大小人物的生日宴会都是新定一班小戏。
第二十二回,薛宝钗过生日,“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
第四十三回,王熙凤庆生辰,说自己家的班子的戏都听熟了,要“花几个钱叫一班来听听”;
第五十三回,贾府过元宵节,“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
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时贾府的男女老少都去看戏了,这一次并没有说请的是外面的戏班,那有没有可能是梨香十二官承应的戏场?文中不写明,我们只好根据所演的戏来做一个推断了。“清虚观打醮”看戏是神前拈戏,就像去庙里求签一样,拿着一堆戏单子去抓阄,抓着哪个就演哪个,不能因为个人喜好而挑戏。所以等三出戏都拈出来说与贾母听时,老人家心里有些不好受了。
贾珍一时来回:“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贾母问“《白蛇记》是什么故事?”贾珍道:“是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满床笏》。”贾母笑道:“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又问第三本,贾珍道:“第三本是《南柯梦》。”贾母听了便不言语。
《白蛇记》书中已经说明了,是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最终打下大汉天下的故事;《满床笏》说的是唐朝汾阳王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前来拜寿,将笏板放满床头,以示家族显贵;而《南柯梦》我们就很熟悉了,这是汤显祖“玉茗堂四梦”之一,其主旨和《邯郸记》十分接近,说的是淳于棼在大槐树底下梦入蚂蚁国,经历荣辱兴衰后方知一切成空。
这三出戏在故事情节上完全对应了贾府的家族兴衰史。第五回焦大醉骂的时候王熙凤说尤氏等人软弱,尤氏辩解说祖宗在时都要对焦大“另眼相待”,也不敢为难他,因为焦大“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可见,荣宁二公兴家立业,历经了各种艰辛,差点连命都搭上了。及至贾珍当家做族长,贾元春封为贵妃,东西二府正是“烈火油烹”的时候,大有“满床笏”的境况。但是,所有的繁华终归要落个“空”字,一切如梦。贾母自然深知戏文中的寓意,故而听了戏单后不再说话了。
听故事梗概就可知道,《白蛇记》、《满床笏》、《南柯梦》都不是风月戏,其中的主要人物如刘邦、郭子仪、淳于棼都是老生行当,而且《白蛇记》和《满床笏》还是弋阳腔的戏。我们早已说过,梨香十二官是来自苏州的昆腔戏班,属于“雅部”,而弋阳腔是“花部”。如果清虚观唱戏的是梨香十二官,不可能有两出戏都是弋阳腔的戏,更何况这三出都是老生戏,配戏的也都是些花脸居多,要真这么演下来,恐怕是累死了艾官、葵官和荳官,闲煞了芳官、龄官等人。这样不合情理的戏场安排,是不太符合贾府看戏品味的。
“清虚观打醮”实际上是元妃为端阳节作的好事,“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要求从五月初一到初三打上整三天的平安醮,另外还要唱戏献供,让家里的男丁前去“跪香拜佛”。贵妃娘娘的懿旨,皇家的声势,在这种情况下唱戏的戏班一定不是自家蓄养的小班戏子了,怎么也得是外面有名望的大班,甚至是皇家御用的戏班子。
在康熙年间,朝廷就成立了专门的戏曲演出机构——南府、景山,是内廷典礼的组成部分,每逢的时令佳节、皇宫宴会、帝王后妃的生日以及皇家大小喜事都会由这些皇家戏班出来承应唱戏。其中景山中的伶人们大都是康熙二十八年第二次南巡时从南方的戏班带回来的名伶。如此看来,《红楼梦》中写的戏虽多,却没有几出是由梨香十二官承应演出的,而书中正文文字极少的宝官和玉官分配到的戏就更少了。
梨香十二官是一个以风月戏为演出主体的戏班,生旦行当的女伶人数居多,生角三人:文官、藕官、宝官;旦角五人:芳官和玉官、龄官、菂官、蕊官。小生里藕官写得最多,文官写的虽少却也有一句带有个性色彩的话,旦角里芳官、龄官、蕊官和菂官都有各自动人的故事,唯独宝官和玉官默默无闻。
《红楼梦》曾名《风月宝鉴》,虽写风月却出于风月之上。作为风月文中演风月戏的风月人物,宝官和玉官可算是诸多小生、花旦里最寞落的一对了。我前面做了很多的推断,甚至涉及了一点《红楼梦》成书过程中人物形象转变的问题,固然有一些依据可循,但我不作断定。我想,在没有充足的文献资料证明的情况下,任何一种推测的结论始终是推测的结果。可以拿出来做讨论,接受各种反驳意见,而不是固执不下,甚至为了自圆其说而有所文过饰非之举。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减色桃夭:艾官 茄官
艾官:艾艾如何上锦毹,应知殇羽不模糊。
髻鬟队里须眉气,合伴人间女丈夫。
茄官:未老徐娘色恁残,玉容装点冻梨难。
而今抱得霓裳谱,合伴吹箫有凤鸾。
艾官和茄官是梨香十二官里的老生和老旦,专演老年人,和青春年少无关,亦和风花雪月无缘,因此我将她们二人的文章主题命名为“减色桃夭”。
在撰写《红楼梦》相关文章是,我总是会用到“桃夭”,因为这个象征着人间美好爱情的词语十分适合《红楼梦》中儿女情长的意境。可惜,艾官和茄官两个人台上台下都享受不到桃夭之美,台上她们扮演的是沧桑老者,需要挂须躬腰;台下虽是豆蔻少女,却未及享受大观园的春光。不知艾官和茄官是不是能出于风月情长之外,另有一番作为呢?
梨香十二官的名字都十分美,宝官和玉官一个是“至贵者宝”,一个是“至玉者坚”,以表珍贵;文官通纹,暗喻五彩斑斓;芳官集百花香气,自然妩媚;龄官凸显青春年华,令人心动;藕官、菂官沾莲花之气,清新典雅;蕊官亦从花中而来,心藏甘蜜。而艾官和茄官在名字上从草字头,也算是草木人儿一类的,但已经褪去了娇媚,呈现沧桑气象。
艾官的“艾”字不免让我们想起艾草、艾蒿,这是同于菱角、鸡头、芦苇一类的水生植物。端午节采艾草包粽子,插艾草避邪,艾草的芳香虽不比百花,却有另一种清香之气。正如香菱所说的,要在“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令人心神爽快”。虽是如此,艾草究竟不能同于莲花,莲生于水中央,“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艾草长于水涘,未免有染瑕之时。莲花好比是钗黛等闺中千金,而艾草则像二尤等小家碧玉,前者自有深宅大院护其高洁,后者纵然心存孤傲却难保他人亵渎。屈原的《离骚》将水中的芳草比作高洁之人一一歌颂,唯独把艾草看做小人之辈:“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艾”在古语中就有“老”的意思,《左传•定公十四年》中有“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的句子,后来字义逐渐转为对老年人的敬称,《礼记》记载:“五十曰艾,服官政。”宋朝梅尧臣也有“搜索稚与艾,惟存跛无目”的诗句。艾官的行当是老生,取这个字义是再合适不过了。
初看茄官的名字我们可能会想起日常吃蔬菜,在现代汉语中“茄”的意思只此一个,而我们熟悉的外来词音译词“雪茄”和“茄克(夹克)”借用了“茄”字的古语发音。在古时候,“茄”也有美丽的词义:荷梗。汉张衡《西京赋》中有“蒂倒茄于藻井,披红葩之狎猎”的句子,形容皇宫中装饰有莲花图案的藻井。古代文言文中也有称莲蓬为茄房的,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的《柳州山水近治可游者记》中有一段描绘仙弈山的文字,说道:“山之西可上。其上有穴,穴有屏,有室,有宇。其宇下有流石成形,如肺肝,如茄房。”故此“茄”字通“荷”,古人随身佩带的荷包也叫茄袋。
十二官里藕官和菂官的名字与莲花有关,分别寓意莲藕和莲子,如此看来茄官的名字深意应该也从莲花上来,取义为莲梗或者莲蓬。但不论是莲梗还是莲蓬,和莲藕、莲子比较起来就少了那么点情丝万缕,怜子心意的缠绵意境。周敦颐《爱莲说》云:“中通外直,不蔓不枝”,赞美的是莲梗形状挺直,有端正君子的作风,虽少了些娇柔,倒也适合茄官舞台上扮演的稳重老年妇人的形象。
艾官在《红楼梦》中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第五十八回遣发十二官时交待“将老外艾官送了探春”,第二次是第六十回众女伶帮着芳官和赵姨娘打架,事后艾官向探春告状。艾官在《红楼梦》中的正文内容同宝官、玉官一样少的可怜,但所幸的是她和文官一样,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却充分体现了她的性格特征。
先对艾官的行当做一些解释。我们一直都习惯性地说艾官是老生,而书中说她是老外。在昆曲里行当里,老生是一个广义名词,包括了老生、老外和副末三个行当。三者的区别在于,老生的表演风格开朗而轩昂,身段动作相对于老外和副末要刚硬,而唱念的发声也比较爽朗清脆,多饰演有个性的人物,如《长生殿•弹词》中的李龟年,《鸣凤记》中的杨继盛,《牧羊记》中的苏武等;老外的表演着重朴实大方,身段要比老生稳重开阔些,唱念则显苍老宽洪,主要角色有《牡丹亭》中的杜宝,《浣纱记》中的伍员,《烂柯山》中的朱买臣;至于副末,通常是戏开场时的报台人,多半饰演拘谨的角色,身段近于软而圆稳,唱念的音量沉重宛转,如《白罗衫》中的奶公,《浣纱记》中的文种。
可是,这样细致的行当区分只是演员塑造人物的一个模型,不能代替各个不同人物形象,演员更不能受到行当定型化的限制。所以在实际的舞台表演中,老生的三个行当时常是混淆的,老生演员在学戏的时候并不会十分具体地去挑这个戏是老生戏还、老外戏还是副末戏。梨想十二官本是家班,生旦角居多,主攻老生的女伶一人足矣。而曹雪芹称之为老外可能是由于在《牡丹亭》、《西厢记》这样的风月戏里老外应工的戏比较多。
那么艾官都演出过哪些戏呢?元妃省亲时十二官初次登场,而开场大戏就是《一捧雪•豪宴》,这是一出典型的老生戏。《一捧雪》是清初戏剧家李玉的作品,其故事情节龄官篇已经提过,该剧为后世戏曲舞台留下了几出经典折子戏,如《搜杯》、《刺汤》、《审头》。《豪宴》与这几出比起来并不是十分出色,但故事情节很有意思,关键在于其中还有个戏中戏,演的正是明代著名杂居《中山狼》。
《豪宴》的主角共三人:严世蕃、汤勤和莫怀古。严世蕃肯定是大花面葵官应工,汤勤则是小花面荳官应工,剩下一个莫怀古自然是老生艾官应工。从戏中人物的性格塑造来看,莫怀古的人物个性倒十分契合老外这个行当。他是个官场中人,为做官而去讨好严世蕃,向严世蕃推荐自己的门客汤勤。当严世蕃索取“一捧雪”玉杯时,他是既不敢得罪权势,又舍不得家传宝贝,左右为难没有主张。好容易想出个“以假换真”的方法,反而是自己的嘴不牢靠,酒醉后泄露了机密被汤勤知晓,这才引来杀身之祸,最终还是仆人莫成代主受死,才保全了莫怀古的性命。
莫怀古的老仆莫成的行当定位显然是老生,他机智忠勇,颇有傲骨,对汤勤的小人行径早有觉察,提醒莫怀古要“切宜远之”。莫怀古酒醉后泄露了假杯秘密,是他在一旁冷静地遮掩:“玉杯送与严爷了,哪里还有?”严世蕃得知玉杯是假的后亲自带人去莫府搜杯,也是莫成携杯掩藏,使莫怀古免于即时受戮。最后,莫成毅然赴死,成全了自己为奴为仆的忠孝节义。
如果艾官熟知《一捧雪》,那她不但要学莫怀古的戏,也应该学莫成这个角色,她或许会在莫成有勇有谋的形象观照下感受到了莫怀古的懦弱无能,而她在书中的仅有的一次语言活动就表现出了几分锋芒。第六十回,芳官用茉莉粉代替蔷薇硝给了贾环,这让赵姨娘大为光火,觉得连小戏子都可以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于是进大观园找芳官算账,半途遇到了藕官的干娘夏婆子。夏婆子正因为藕官烧纸的事心中气恼,趁势调唆得赵姨娘“越发得了意”,冲到怡红院和芳官一顿吵打,导致了大观园里最轰动的奴仆打架事件。
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处作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闻了此信,慌忙找着他两个说:“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趣,须得大家破着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豆官先便一头,几乎不曾将赵姨娘撞了一跌。那三个也便拥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口内只说:“你们要死!有委曲只好说,这没理的事如何使得!”赵姨娘反没了主意,只好乱骂。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后头顶住。四人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过去。
十二官身为女伶,在贾府里身份最低,她们平日所受的欺压和轻视比其他奴仆更深一层了,且是旁人体味不到的。第七十三回,贾迎春的奶妈偷了她的累丝金凤去典卖,被迎春大丫头绣桔吵嚷了出来。谁知道这些婆子仗着迎春和善,反倒编排出话来挤兑主子,声称拿自家的钱贴补了迎春,正闹得不可开交时探春等人来了。探春心中早已明了,一面进屋用言语压制众人,一面悄悄遣人请平儿。探春为迎春仆人吵架的事大动肝火令平儿等不解,而探春却说出了其中深意:“物伤其类”,“齿竭唇亡”。
贾府的千金小姐尚有此种忧虑,更何况是十二官这样的小戏子,所以葵官和荳官所说“方争过气来”的话是有道理的。根据文中所写,芳官和赵姨娘打架时葵官等四人并不在场。藕官和蕊官在一处玩耍,葵官和荳官是听到了消息后找上藕官蕊官二人,四人约着同往怡红院帮衬芳官。我们不难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
十二官留在贾府的共八人,文官跟了贾母,茄官跟了尤氏,均不得入大观园中,而剩下几个分配到大观园中的女伶在这场争吵中几乎全部出现了,却唯独少了艾官。葵官荳官既然是得了信专程找藕官和蕊官一同去怡红院的,为什么不去找艾官呢?
前文交待说史湘云与薛宝钗同住蘅芜院,早上起床觉得腮上有些痒,怕犯了杏癍癣,因此要蔷薇硝擦脸,宝钗便让莺儿、蕊官潇湘馆而和黛玉要些来。不巧路上因为*折柳的事情和怡红院春燕的娘发生争执,春燕娘儿两个又往蘅芜院赔礼去,蕊官便托春燕带蔷薇硝给芳官。当时黛玉、湘云正在宝钗处陪薛姨妈吃早饭,藕官、葵官和蕊官三人估计都在蘅芜院附近玩耍。而薛宝琴到贾府后一直睡在贾母处,但早起后肯定要入园给薛姨妈请安,此时也一定在她的堂姐宝钗处,故而荳官一定也在蘅芜院。所以,当芳官和赵姨娘开打时,藕蕊葵荳四人是在一处玩耍的,所以她们能在第一时间里集合到位。这四官聚齐后自然想到在探春处当差的艾官,要去找她是不是很容易呢?
首先我们要大致确定一下大观园的屋宇方位,看看从宝钗的蘅芜院到探春的秋爽斋有多远。第十七至第十八回,贾政领着宝玉、贾珍和众清客游园,据书中行文当从正门而入过潇湘馆、稻香村、蘅芜院至正殿大观楼,刚“游了十之五六”便有人来回禀说贾雨村遣人回话来了。贾政便要求“从那一边出去”,将剩余的景致浏览一番,因此将大观园另一侧的沁芳闸、栊翠庵、怡红院等也略略看了一番才出来。
大观园左右两侧的屋子大概定了,潇湘馆、蘅芜院在一路,栊翠庵、怡红院在一路,但哪侧为东路,哪侧为西路呢?第十六回里贾政等人商量说可引会芳园北面的活水入大观园,会芳园本是东府花园,后纳入大观园中,这股活应该在大观园的东北方向。如此就可以确定怡红栊翠在大观园东路,而潇湘蘅芜在西路,同时潇湘馆和怡红院基本成东西对称形式,芳官和赵姨娘打架之所怡红院在东南角,藕官四人玩耍的蘅芜院在西北角,潇湘馆在西南角。
那么,探春所在的秋爽斋在哪儿呢?第四十回贾母两宴大观园,从潇湘馆出来后乘船经紫菱洲至秋爽斋吃了午饭,随后过蘅芜院到缀锦阁吃酒,酒后到东边的栊翠庵喝茶。贾母因累了穿过园子往西边稻香村歇息,众人散出来又玩至北面正殿牌坊下。刘姥姥要解手被领到了东北角上,后迷路顺脚下来到了怡红院。袭人在忖度刘姥姥去处时说:“若不进花障子再往西南上去”,绕出去就好了,因为贾母等人都在西南方向。而贾母在探春居所时隐隐约约听到梨香院里女伶们演习曲子,梨香院在荣国府东北角,大观园西北角上,能听见鼓乐声可知秋爽斋是在大观园的西面。这一系列的文字不但完全可以佐证前面所写大观园的房屋位置,也说明了探春的秋爽斋的必定是在西路的,而且靠近北面,与蘅芜院距离很近。
藕官四人从西北角的蘅芜院出来往东南角的怡红院去,若奔东而南固然不路过秋爽斋。可她们此时想的是多找几个人替芳官撑腰,不会想考虑艾官,那么从蘅芜院出来往南先去秋爽斋找到艾官,在奔东去怡红院不就顺路了吗。看来,藕官四人不找艾官非为不想而是不能。
王熙凤小产后,贾探春成了贾府的半个当家人,虽然她多走一步也不敢走,但毕竟是有威信的。奴仆公然在园子里吵闹厮打是无法无天的事,藕官四个不说去劝解,反而要火上浇油。她们若是去到秋爽斋找艾官,必然瞒不过探春,那这场架必定是打不成了,最后只能看着芳官吃亏。可见,藕官四个都是机灵的人物,她们在这场撕破脸的吵闹中给最终是给芳官争了气的。
这场吵闹艾官没有正面现身,但她必然是知道的。这一边女伶们和赵姨娘打得正欢,那一边早有人去向探春禀告了。探春为整家规必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怡红院,艾官出于姐妹情分自然也要跟来。
当下尤氏,李纨,探春三人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将四个喝住。问起原故,赵姨娘便气的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尤李两个不答言,只喝禁他四人。探春便叹气说:“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我正有一句话要请姨娘商议,怪道丫头说不知在那里,原来在这里生气呢,快同我来。” 尤氏李氏都笑说:“姨娘请到厅上来,咱们商量。”
探春等进了怡红院首先是将藕官“四个喝住”,然后向赵姨娘问事情原由。探春此时的注意力只在自己的生母赵姨娘身上,而李纨、尤氏两个“只喝禁”藕官四人。一场风波平息,似乎也没产生任何短期后遗症,女伶们至少没有挨板子受体罚,但吵架时芳官曾说自己和赵姨娘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而最后挨骂的还是这些女伶们,想必她们心里都有些不悦。到了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上的艾官出现了,作为探春的屋里人,她虽不能帮着芳官打架,但总能替小姐妹们说上几句话吧,而她后来的一句话便显示其过人的心机。
探春每每因为赵姨娘惹是生非使得自己在王夫人等面前失了颜面,心里一直愤愤不平。这回又为了一包茉莉粉和小戏子们肆意打架,不但犯了规矩更失了体统,故而“越想越气,因命人查是谁调唆的”。此言一出,想必是乐坏了芳官等人,吓坏了夏婆子。但偌大的一个园子,奴仆众多,没有依据自然无处查起,便是有人知道是谁调唆的也碍于情面不敢说,最后只能回探春说:“一时难查,慢慢访查,凡有口舌不妥的,一总来回了责罚。”
一来二去,探春的怒气眼看就要平服了,艾官却瞅准了时机悄悄上前进言:“都是夏妈和我们素日不对,每每的造言生事。前儿赖藕官烧钱,幸亏是宝玉叫他烧的,宝玉自己应了,他才没话说。今儿我与姑娘送手帕去,看见他和姨奶奶在一处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走开了。”
艾官的话补出了先前的情节,她是夏婆子调唆赵姨娘吵架寻事的目击者,当下人向探春回禀打架一事时,艾官定然已料到夏婆子与此脱不了干系。艾官有心为姐妹出气,又碍于在探春身边听差,不好强出头。探春命人查访调唆的人是谁,艾官是静观其变,没有轻举妄动,因为如果旁人查出了夏婆子,不但能为芳官出气,自己也不会弄一脚泥。直到大家都说查访不到,探春的气头也要平息时,艾官终于顾不得牵连麻烦,向探春告了密状。
尽管探春认定艾官和芳官几个“皆是一党”,又“淘气异常”,没有听信她的话,但艾官的这一状还是到了“打草惊蛇”的作用。夏婆子的外孙女儿蝉姐儿也是探春屋里的小丫头,得到这个消息后赶忙向夏婆子透风去,提醒她提放着点儿。故此后来在厨房中,芳官刻意挑衅蝉姐儿时,蝉姐儿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艾官之聪明伶俐比是戏中的莫怀古无法企及的,但戏中的故事深意又是艾官这个小人物无法给予的。《乞巧》“伏元妃之死”是荣辱的盛极而衰,《离魂》“伏黛玉之死”是爱情的至情而殇,《仙缘》“伏甄宝玉送玉”是命运的梦幻成空,这三出戏虽涉主旨但均落脚于一人身上,只有《豪宴》“伏贾家之败”彰显了整个家族的兴衰历程。
“一捧雪”本是玉杯,贾家的“宝玉”最后也丢弃了,家败人去,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关于《一捧雪》如何影射贾家败落过程的文章很多,因为其中的论证十分简单:严世蕃为“一捧雪”*莫怀古一家,最终恶行遭惩身亡家败,而《红楼梦》里贾赦为得到石呆子得几把好扇子就“弄得人坑家败业”,为后文抄家治罪时留下罪名。两件事如此相像,必然会成为大家的讨论对象,更何况此中还涉及到曹雪芹关于后八十回中贾家败落的构思。
“抢扇事件”出自书中第四十八回,平儿向薛宝钗讨要棒疮药,便将事情原委说明:
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那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因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姑娘想想,这有什么法子?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因此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还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所以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什么混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
荣国府的两位老爷都打过自己的儿子,贾政因“流荡优伶,表赠私物”,“荒疏学业,淫辱母婢”几乎将宝玉打个半死,但从为父之道来看尚情有可原。贾赦将贾琏“打了个动不得”不仅仅是为了几把扇子,还有前番鸳鸯拒婚的事,以为她是“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为了酒色淫逸打儿子,相比之下贾赦可有些为父不尊了。但更要紧的还是贾琏顶撞贾赦的那句话,“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强权欺民的行为不能不说是一大罪过。
其实,“抢扇事件”的真正推动者是贾雨村,这个平儿口中的“饿不死的野杂种”,宝玉眼里的“禄蠹之人”。贾雨村得中功名后因为“贪酷之弊”被革了职当了林黛玉的教书先生,后在贾政举荐下恢复旧职,日渐高升。为了报答贾府的提携恩德,贾雨村使尽卑劣手段抢了石呆子的扇子,虽一时满足了贾赦的贪心,终究埋下了祸根。《红楼梦》第一百零七回虽系后补,但对石呆子被逼疯自尽的结局交待还是很合情理的,这也是后四十回贾府抄家时的一件罪状。
贾雨村的形象非常接近《一捧雪》中的汤勤。汤勤原是莫怀古搭救的落魄裱褙匠,推荐给严世蕃后方才发迹,但为求富贵高升竟出卖了救命恩人。而贾雨村先是受甄士隐馈赠得以上京赶考有了功名,革职后又借贾府之力重归官场,对于甄贾两家的恩德,他是如何报答的呢?甄士隐的独女英莲被人贩拐卖,薛蟠为她打死了冯渊,贾雨村已知英莲为恩人之女,却包庇薛蟠眼睁睁看着英莲沦落为婢。《红楼梦》前八十回尚未提到贾家被抄,但根据文中暗示,贾雨村充当的应是时落井下石的小人作为。
贾雨村最后一次出现在《红楼梦》前八十回是在第七十二回,此时整个贾府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大观园里司棋和潘又安私会被鸳鸯撞破,随后引发“绣春囊”事件检抄大观园,女儿世界开始瓦解;荣国府里资金损耗殆尽,家中用度不够还要面对宫中太监们的“敲诈”,已经得罪了好几个人。这时候林之孝进来说贾雨村又降了职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贾琏貌似一直不太喜欢贾雨村,尤其是为扇子的事情,觉得贾雨村不是什么好人,便说:“真不真,他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可惜的是,贾琏说话并没用的,贾珍和贾雨村十分要好,而贾赦更喜欢他,双方“时常来往,那个不知”。贾琏无奈之下只能表示“横竖不和他谋事,也不相干。
贾府和贾雨村真的没有谋事吗?贾雨村本是贾府保荐复职的,为了这个包庇薛蟠,坑了石呆子,人命金钱官司都扯上了,贾雨村若是有事,贾府定然脱不了干系。另一方面,贾雨村和贾府来往几年,对贾府的事情可是无所不知,一旦贾府闹出事,他为求自保还能做出什么手段呢?
贾赦、贾珍两辈是贾府现今在任的,贾政、贾琏二人还说得过去,唯有贾赦、贾珍是败家的祸根。《豪宴》的戏中戏《中山狼》讽刺的是汤勤见利忘义,现实中的贾赦也遭遇了“中山狼”。他将女儿迎春许配给了孙绍祖,而这个孙家虽然是世交,当年也是因为遇到麻烦事攀慕贾府才“拜在门下的”。谁知道迎春嫁过去后,变成了贾府“希图”孙府的富贵,赶着要和他们结亲,甚至说是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娘银子把迎春折卖给了孙家。儿女婚事有个孙绍祖作祟,那么荣辱家业添个贾雨村作恶也不足为怪了。
长篇大论说完艾官,我们再看看茄官。说道十二官中谁的文字最少,无疑是茄官,她的出现纯属就是凑人数的。第五十八回遣发女伶,茄官的出现和结束都在“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这句没有感*彩的话中了。龄官、宝官和玉官出了贾府或许是因为在外有所得,文官跟了贾母境况应当不错,其余芳官等人在大观园里度过了最后的春光。而茄官呢,跟尤氏去了宁国府了。
遣发十二官是因为老太妃薨逝,贾母领着邢王夫人等女眷外出送灵,报了尤氏产假协理荣宁两府之事。芳官和赵姨娘打架时尤氏当是同李纨、探春在一起商议家务,故而三人能一同到出来。尤氏既在荣府,又进得园来,那么茄官何以没有出现呢?就算和艾官一样,当时不能帮小姐妹说话,事后也应该有所表示。而后两回便是宝玉生辰,王夫人等不在家,凤姐病中,还是尤氏同探春料理的生日宴会。宴席上,钗黛湘琴探尤俱在,跟着她们的女伶应该都会出现,即便不是为凑热闹,也要想着小姐妹团聚,而文中却漏写了三个人:葵官、艾官和茄官。
葵官和艾官毕竟是有过几句文字的,为什么就茄官只字不提呢?十二官里本有几个就是做陪衬的,而茄官好似做了陪衬的陪衬,既不得入园也不得入文字中,留下的只有一片空想。虽说是空想,却有一处文字可考——元妃省亲。
省亲大戏四出,中间均无老旦的本脚戏,只一出《离魂》的杜母须是老旦应工。《离魂》是杜丽娘游园惊梦后相思成病,于中秋夜亡故的一场戏。此戏中的杜母是一个真心关切女儿的夫人形象,不似杜父那般严肃。杜父和贾政十分相似,一味讲究教化礼规,而杜母却不像王夫人,为了保护所谓的声誉品行竟不惜摧残宝玉身边的女孩们。
《牡丹亭•诘病》一出中杜母已知道女儿患的是相思病,当即就埋怨丈夫不早早替女儿许定人家。等到《离魂》这出时,杜丽娘病体愈沉,杜母心里更加难过,唱道:“恨不呵早早乘龙。夜夜孤鸿,活害杀俺翠娟娟雏凤。一场空,是这答里把娘儿命送。”这样体谅儿女情长的官家诰命实在难得。
《乞巧》等其余三出戏里,茄官估计只是站站宫女、丫鬟之类的小配角,不能施展才艺。可巧的是元妃喜欢龄官,要龄官“再作两出”,而龄官偏偏能违拗贾蔷的意思,执意要做《相约》《相骂》,为十二官里唯一的老旦带来了表现才艺的机会。
《相约》《相骂》出自《钗钏记》,故事情节想必大家都还记得,说的是皇甫吟和史碧桃的爱情故事。在这部典型的风月戏里偏偏这么两出小旦、老旦戏成了经典,可见《相约》《相骂》也是两出见功底的好戏了。
戏里相约相骂的是史碧桃的侍女芸香和皇甫吟的母亲李氏,这出戏唱念做打皆备,剧情幽默诙谐,十分讨喜。剧中的李氏虽然哀叹家道中落遭人轻视,但却有几分傲骨,“相约”时怒骂亲家悔婚失道义而感激史碧桃的节义,因此并不介意花园私会之事。因奸人从中破坏,李氏和芸香心存误会,“相骂”一场看起来只是打诨取乐的,但李氏的言词却仍有大家风范。
龄官得到元妃赏识是因为她的表演功底好的,贾蔷要龄官作《游园》《惊梦》她不愿意,因为不是本脚戏,显示不出功力。可见龄官虽为戏子但也心里十分要强,演戏也要演自己最拿手的,而她挑中《相约》《相骂》,定是因为这两出戏是平日里的看家戏。既是看家戏,龄官定然十分注意细节。戏曲舞台上极其讲究“好花须有绿叶配”,主角好不算什么,必须满台的演员都好,彼此间存有默契,才能步步都到点子上。所以说,能够和龄官搭好这台戏的茄官也不是什么寻常之辈,演技自有高人之处。遗憾的是,王公贵族们感兴趣的是戏中风月,茄官的演技纵好,也只能做风月陪衬了。
说是陪衬也却也人在戏中。茄官演杜母,演李氏,关怀的都是儿女婚事,也一同体味了人间爱情的不可得。更何况现实中还有龄官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茄官若将自己定位到老旦母亲的位置上去看这些生活中情情爱爱,应当更容易看透一点。
“绣春囊”事后,大观园中的花朵们一一凋谢,因为芳官,王夫人下令将所有园子里跟着小姐们的女伶都赶出去,由父母做主配人。艾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了,至于嫁了什么样的人,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就只能凭人空想了。茄官跟了尤氏,和文官一样都不是大观园里的人了,自能逃过这一劫,二人境况十分相似,其结局当是一样的。然而,作为宁国府的丫头,茄官的余生会怎样呢?
贾珍侍妾有四个,书中写出名字的有佩凤、偕鸾、文花三人。中秋节贾珍设宴请尤氏,自家夫妻团聚,酒酣兴起时“便命取了一竿紫竹箫来,命佩凤吹箫,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飞”。佩凤和文花一个会吹箫,一个会唱曲,且技艺堪佳,虽不能断定二人是梨园出身,但贾珍对于女色的品味也可见一斑。茄官虽是演老旦的,论姿容不如芳官之辈,可毕竟是青春将盛的女孩儿,又有奏乐唱曲的技能。贾珍贾蓉父子两个本是聚麀之流,唱戏的女子在他们眼里更是*一类,岂肯轻易放过?想来,茄官的结局,最好不过是贾珍的侍妾,所幸尤氏不是王熙凤,不会为这个拈酸吃醋,更不会为难这些做小的女孩子。可是书至此时,贾家已是日落西山之势,贾珍平日作恶甚多又与贾雨村要好,一朝翻船恐怕再无出头之日了。到那时,茄官是做丫头还是做妾,也只能是凄凄惨惨戚戚了。
粉墨英豪:葵官 荳官
葵官:戏怜儿女本英雄,脱略钗丛粉队中。
柳絮新词豪兴举,谱成合唱大江东。
荳官:花面丫头弁易钗,轻歌妙舞杂诙谐。
隔帘记曲拈红豆,调笑*亦自佳。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梨香十二官写到葵官和荳官已算是接近尾声了,后余琪官、柳湘莲等三篇只能是外传罢了。在十二官中文官、芳官、龄官各自独立成文,其余基本是按照生旦搭档来划分为组的——艾官和茄官虽不是风月主角,但也是“老夫老妻”了。葵官和荳官两个的行当也沾不上风月,可彼此间联系十分紧密,别人是“夫妻蕙”,她们台上台下则是真正的“姐妹花”了。
论名字,葵官和荳官和其他草字辈的女伶也有稍微的差距,藕菂蕊艾茄毕竟都从花草中来,而葵和荳却是从蔬菜名称中来。“葵”在古语中就是指蔬菜,《说文》曰:“菜也”。古时候的菜蔬不像现在这么丰富,葵菜是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种使用蔬菜,可以腌制保存。《诗经•豳风》里著名的《七月》就有“七月亨葵及菽”的诗句,《仪礼•士虞礼记》记载:“夏用葵”,我们最熟悉的是乐府诗《长歌行》“青青园中葵”。葵类植物有锦葵、秋葵、蜀葵等,不过我个人认为葵官的形象更接近充满生机的向日葵,笑脸仰对太阳,接受灿烂的光芒。
“荳”是今天我们常见的“豆”字的古字,泛指豆类植物,我们平常见到的扁豆、黑豆、黄豆、红豆乃至豆腐等等都是从这个“荳”字上来。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记载:“四月时雨降,可种大小豆”,辛弃疾有“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的诗句。后来人们用“豆”来形容外形较小的事物,如豆火、豆肉,这很符合荳官“身量年纪皆极小”的形象。
说到“豆肉”就不得不提古时候的“豆”字,这是一种盛食物的器皿的象形字,这种器皿渐渐演化成了祭祀的礼器,有豆俎、豆笾、豆登。由于豆类食物和古代器皿的意思都保留在今天“豆”的字义里,所以我们说荳官时一定要记得为她加上这个草字头,便于区别意义。
葵官和荳官应工的是丑角,葵官是大花面,荳官是小花面。提起花面这个词,大家脑海里可能浮现的是京剧脸谱,我年少时街头小巷还流行过这样的一首唱脸谱的戏歌:“蓝脸的窦尔墩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对于不熟悉戏曲的人而言,脸谱似乎就是戏曲文化的形象代言人,也足见花面在戏曲行当中的重要性。
说艾官时我们已经知道,老生行当分老生、老外和副末,而贾府在设置家班时只选了一个女伶主攻老外。可对于花面,却不遗余力地配置了两个,可见大花面与小花面之间的差别要大于老生的三个小门类。所谓生旦净末丑,大花面实际上是属于净角,而小花面属于丑角,名称虽然相似但是所共行当存在很大差异,唯一相通的地方就是两者皆以油彩勾勒出特定的人物造型,所以才统称花脸。
昆曲的净角分文净、武净和白面,其中文净和武净都属于大花面的范畴。文净显威武,如《单刀会》的关羽,武净显粗犷,如《虎囊弹》的鲁智深。丑角有付丑和小丑之分,其中付丑是昆曲独有的行当,而小丑就是小花面,所扮演的大都是较低层的人物。两者间的区别在于,付丑用“静工”,小丑多“滑稽”,付丑著重表现人物的内外不一,小丑则用外形率直地表现人物的喜怒哀乐,故而付丑多演坏人,小丑多演扮好人。
葵官所饰演的舞台角色《红楼梦》曾交待过一个,第五十四回元宵家宴时,贾母被外面戏班的弋阳腔唱得头疼,便唤出家班梨香十二官来,要让薛姨妈和李纨的婶娘听个“疏异”,于是让“芳官唱一出《寻梦》,只用萧随着,笙笛一概不用”,“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书》,也不用抹脸”。梨香院的教习们是将“贾母爱听的三五出戏的彩衣包了来”承应,所以芳官的《寻梦》、葵官的《惠明下书》是要正儿八经扮上妆做表演的,这叫彩唱,而不化妆不表演只唱曲叫清唱。但贾母的要求是,《寻梦》只用箫管做伴奏,《惠明下书》也不让葵官勾勒妆彩。
昆曲唱腔多婉转细腻,而花旦唱腔较低,用箫胜于用笛。清初戏剧家李渔在《闲情偶寄•演习部•授曲第三》中写到“吹和宜低”,伴奏的声音应低于演唱者的歌声,“家常理曲,不用吹合”。对待那些具有演唱天赋的伶人,要从一开始就培养她们清唱曲词的能力,等到正式演出时用箫笛轻轻随着人声,就越能衬托出人声的美妙。所以说贾母要求只用箫为芳官伴奏是“内行听门道”的体现。
说是内行,可贾母让葵官不抹脸唱《惠明下书》就有点不和情理了。芳官和葵官既然是彩唱,就要穿上戏装,戴上行头,一板一眼地做好表演。芳官演唱不让其他管乐跟着是为了纯净演员的声音,这个无碍,但葵官演唱不让抹脸看来实在是太怪异了。
我们现在看电视、电影,都希望演员长得漂漂亮亮的,看戏自然也是这个道理,而戏曲的化妆犹如其表演风格一样,也是程式化地要将人脸塑造成一个形象。花旦要贴片子(就是被叶锦添借鉴到李少红版《红楼梦》中的额妆),小生要吊眉,老生要挂须,花面要抹粉,这都是不可缺少的。尤其是大花面的抹脸,不是鼻梁上涂块白,而是要在整个面庞上勾画出所演人物的性格图案,同时还要调整演员的脸型,使之方正宽大。
葵官所演的《惠明下书》出自《西厢记》,张生与崔莺莺寺中相遇,孰料孙飞虎带领五千兵马前来抢崔莺莺,张生修书向好友白马将军杜确求救,寺中无人敢送信,唯有平日好吃酒打架的惠明站了出来。很显然,惠明是个武净,性格粗犷豪爽,而葵官本是个娇小的女孩子,若用本色面庞演惠明这样的大花面,还穿着袈裟,挂着佛珠,简直是不伦不类。
贾母在听戏上的两个嗜好书中交待得很清楚,一是喜听干净纯洁的曲子,对伴奏要求极高。像《西楼记•楚江晴》一支、《西厢记•听琴》、《玉簪记•琴挑》、《续琵琶•胡茄十八拍》这样明确写到有箫、琴伴奏戏,如果主人家讲究,就要用箫、琴伴奏而不应当用大套的乐器。二则贾母喜欢热闹戏,什么《西游记》、《刘二当衣》、《醉打山门》都是花面戏,尤其是《醉打山门》里的鲁智深,和惠明几乎是一类人物。
让葵官唱《下书》可能是因为贾母喜欢听花面戏的本能选择,而不让抹脸或许是受到听“发脱口齿”的影响,觉得让演员本相出演更能显示出表演功底。但可惜的是,贾母的想法虽好却不能带来真正视觉上的享受,葵官不抹脸的《惠明下书》不过也是元宵节应景的一乐罢了。
葵官后来被赏给了史湘云,东观阁对此的批语是:“大花面必爽快,恰宜送史湘云”,可谓一语中的。湘云之爽利豪放是人们公认的,芦雪广即景联诗吃鹿肉时她曾讥讽林黛玉说:“‘是真名士自*’,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葵官唱《惠明下书》时也有“万余斤黑面从教暗,我将这五千人做一顿馒头馅。包残余肉把青盐蘸”的豪言壮语。湘云和葵官,一个是读书知礼的大家小姐,一个是目不识丁的卑贱女伶,葵官可能不知道什么是魏晋*,但她一定能从舞台演出的唱词里感悟到自己与这位主子小姐的共通之处。
另一方面,葵官在台上扮花脸,装武人,比做小生的藕官等更有男人气概,而史湘云也是个爱扮男装的。第三十一回史湘云夏天到贾府来,贾母让她把外面的衣服脱掉,由此勾起了旧年穿宝玉衣服扮男子的趣事。
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他站在那椅子后边,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撑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倒扮上男人好看了”。
第四十九回芦雪广联诗时,湘云穿着大褂时被黛玉笑称是“孙行者”,脱了大褂竟变成了一个比女儿更俏丽的小子模样。
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湘云笑道:“你们瞧瞧我里头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麀皮小靴,越显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众人都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葵官台上扮男儿,湘云台下扮男儿,两个人可真是趣味相投。第六十三回宝玉因见芳官梳妆,一时起兴要她改换装扮,变成了一个小土番,还改名为耶律匈奴。这一改逗起了湘云扮男子的瘾来了,也要把做了自己小丫头的葵官改扮一番。
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折袖。近见宝玉将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将葵官也扮了个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发,好便于面上粉墨油彩,手脚又伶便,打扮了又省一层手。
宝玉给芳官改装时还要先剃了周围短发,而湘云给葵官改装却省事了很多,改完后她还觉得不过瘾,也要替葵官起个新名字,唤作“大英”。因为葵官本姓韦,又叫他韦大英,而这个后改的这个名字透露出了一些新的信息。
十二官被买入贾府后有了艺名,本家名姓都失落了。宝玉过生日时曾提到芳官本姓花,和袭人同姓,十二官里另一个知道其本姓的就是葵官了,她原姓韦。这个姓在《红楼梦》中倒是独一无二的,只葵官一人。但曹雪芹让葵官姓韦似乎不是为了其本身而是为了史湘云,因为“韦大英”的名字含有“惟大英雄能本色”的意思,湘云风范犹如魏晋名士,从不扭捏造作,她心中认定真正的英雄是以本色示人,“何必涂朱抹粉”。
艾官篇其题词中有“髻鬟队里须眉气,合伴人间女丈夫”之句,说的是演老生的艾官配得上贾探春的男儿气概,而探春也曾说过:“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这样的豪言壮语。可惜,探春之豪言是虚的,因为她也感叹“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史湘云则不然了,自己即便是女孩子又怎么样呢?这就是我的本色,是女儿我也能有豪气,也一样能做英雄!这也很符合葵官的形象。
葵官是改装成了英豪人物,而荳官则做了个小琴童,巧的是遣散十二官时她被送给了薛宝钗的妹妹薛宝琴,可是真真正正的琴童了。
薛宝琴是《红楼梦》将及半部时才来到贾府的,第四十九回里,邢夫人的兄嫂带着女儿邢岫烟,王熙凤的哥哥王仁,李纨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李绮、李纹,另有薛宝钗的堂弟薛蝌、堂妹薛宝琴一同上京,来到贾府拜会。而薛宝琴的出场比别人似乎更隆重些,她是为了婚事而来的:“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带了妹子随后赶来。”
薛宝琴一进贾府就得到了贾母的喜爱,不但留在身边住着,还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玩用。《红楼梦》里写到服饰很多,但唯有宝玉的孔雀毛织的“雀金呢”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贾母有两件珍贵的服饰,一个便是这“糟蹋了也再没了”的雀金裘,另一个便是给了宝琴的用野鸭子头上的毛做出来的凫靥裘。清代《闻见瓣香录》中记录:“鸭头裘,熟鸭头绿毛皮缝为裘,翠光闪烁,艳丽异常……遇雨不濡”,可知凫靥裘和孔雀裘一样是翠绿色的。贾母是先将凫靥裘给了宝琴,众人都说道:“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也没给他穿”,数日后宝玉正赶上下雪天给老祖宗请安,贾母才命人把昨儿刚得的一件雀金裘给了宝玉。
贾母将两件稀罕的衣赏给了宝玉和宝琴,这不能不引起大家的关注,《红楼梦》里虽几次提到宝玉的婚事,可真正第一次由贾母开口为宝玉求配的人却是宝琴。第五十回,也就是薛宝琴等人入园后不久,众女孩儿们芦雪广即景联诗欢乐非常,贾母也赶来凑热闹,忽见宝琴穿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身后一个丫环抱着一瓶红梅,喜地直向众人问:“你们瞧,这山坡上配上他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像个什么?”众人回答时又有一个人从宝琴身后转了出来,却是披着大红猩猩毡的宝玉,两人怡红翠绿的映衬看得贾母更高兴了,当下回到屋里和薛姨妈闲话时便说“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贾母是在为宝玉的婚事做打算了,只能“半吐半露”地把宝琴已经许配人家的消息告诉了贾母,这件事才作罢。
关于宝琴婚嫁的事很多读者有所疑惑,从书中文字判断,宝琴在这些红楼女儿中应是年龄最小。她本是宝钗的堂妹不说,黛玉也唤她作妹妹,宝钗取笑湘云时让她认宝琴做亲妹妹,可见宝琴比这三个都小。与宝琴一同入园的李氏姐妹和邢岫烟虽未提及生辰,但从行事风格来看都比宝琴大,邢岫烟后来还说与薛蝌为妻,成了宝琴的嫂子。贾母还特地嘱咐宝钗“别管紧了琴姑娘”,说她还小,“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宝琴年岁这么小,却在宝钗、黛玉之前论了婚嫁,而且进京就是为了发嫁,这有些不可思议了。虽不可思议却在情理之中,年纪尚小的宝琴如果不在入贾府前就将婚事说定,岂不真叫贾母的为宝玉问亲的事成了,哪里还有钗黛之争的趣味呢?不独宝琴,曹雪芹对史湘云的处理也是这样的。薛宝钗入京是为了待选,薛宝琴入京是为了发嫁,都是影响终生的大事,这姐妹两个倒是十分相像。可细细论起书中曹雪芹对宝琴的描写,她倒更像是另外一个人——史湘云。
贾母给了宝琴凫靥裘后湘云告诫她,到王夫人屋里去的时候要是王夫人不在就不要往里屋里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湘云显然担心赵姨娘等见宝琴得了贾母、王夫人的宠爱,像先前害宝玉一样折腾宝琴。宝钗听了这番话便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你天天说要我作亲姐姐,我今儿竟叫你认他作亲妹妹罢了。”可见宝琴和湘云一样是个口直心快的人。
说了半天,竟是将薛宝琴和史湘云联系到了一块儿,实际上,这两个人的相似处从跟着她们的女伶身上就能得到共鸣了。演大花面的葵官爽快,演小花面的荳官一定也是爽朗的。前文讨论过小花面虽是丑角,但多演好人,善用诙谐手段表现人物的喜怒哀乐。而且昆曲行当以“三小”戏为主,即小生、小旦和小丑,丑角就占了三分之一去。十二官里小生、小旦各三个,唯有小丑是荳官一人,想其肩上任重了。
还记得曾经提过的第五十四回元宵节演《西楼记•楼会》将终时,戏中的男主角于叔夜“因赌气去了”,扮演丑角文豹的孩子打了个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虽然这个戏班不是十二官,这个作小丑的也不是荳官,但从其表演风格上也可知荳官舞台上的样子了。
《红楼梦》中没有正面写到荳官都演了什么戏,我们只能通过推论猜测她在元妃省亲大戏《豪宴》里扮演了汤勤,再有恐怕是《乞巧》里的太监,《离魂》里的石道姑和《仙缘》里的一些次要角色,此外便是做小生们的书童小厮,总不过是《西厢记》的琴童、《玉簪记》的进安、《牡丹亭》的花郎。
荳官的可爱不在其所演的角色而在其本人,第六十三回宝琴将她扮成“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的小书童,大家看了更喜欢。当初在梨香院里,因为“荳官身量年纪皆极小,又极鬼灵”所以才叫了荳官,而跟了宝琴进了大观园,园子里的人也唤她“阿荳”,更有唤“炒豆子“,都极显可爱憨厚的人物形象。
说到“炒豆子”这个名字,有个需要辩驳的地方。第七十五回,大观园刚因为“绣春囊”事件抄检了各房,司棋和潘又安的私情全然暴露,而惜春大丫头入画屋里又搜出了她哥哥委托保管的鞋袜。论起罪来,司棋是犯了大禁难以挽回,而入画究竟是情有可原的,更何况惜春本是宁国府的小姐寄住在荣府的,王熙凤便没有追究入画的责任。王熙凤虽不追究,惜春自己却不肯罢休了,次日尤氏入园,惜春便让她将入画带了出去。
惜春自幼便有“廉介孤独僻性”,在荣府早听人言宁府里的是是非非,深怕连累自己受过,如今为了入画的事更觉得没有脸面,不但坚决不留入画,还向尤氏说宣称:“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惜春的话触动了尤氏的心病,却也只能赌气出来,到了李纨屋里洗脸歇息。
银蝶上来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小丫鬟炒豆儿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弯腰捧着。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银蝶笑道:“说一个个没机变的,说一个葫芦就是一个瓢。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在家里不管怎样罢了,你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当着亲戚也只随着便了。”尤氏道:“你随他去罢,横竖洗了就完事了。”炒豆儿忙赶着跪下。
这里出现了另一个小丫头“炒豆儿”。很多读者都为这个炒豆儿是谁的丫头儿争执,有人说是李纨的,有人说是尤氏的。这个争论实际上是版本问题造成的,原文中李纨责备炒豆儿“怎么这样没规矩”的话只有甲辰和程甲本有。如果有了这句话,炒豆儿就是李纨的小丫头,因为向来贞静的李纨不可能这么直接地责骂尤氏的丫头没规矩,这显然是讽刺尤氏没有调教好;如果没有这句话,由银蝶直接骂小丫头说“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就变成了尤氏的大丫头责备小丫头,那自然合理多了。其实,在我个人看来这个问题并不成立,因为银蝶后面还有一句话:“不管在家出外,当着亲戚也只随着便了”,这显然是说炒豆儿跟着又出出来到了荣府也不守规矩。
我说这个炒豆儿是从宝官玉官篇引发来的。“炒豆儿”的“儿”和“炒豆子”的“子”都是后缀词,没有具体意思,就像老北京人说话都喜欢带儿音一样。从第六十三回到第七十五回不过十二回,同一个“炒豆”的名字被两个人用了,这个有些不合常情,而合理的解释便是,这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过程中增删人物的一个遗漏。
《红楼梦》全书大大小小几百号人物,虽各见风采但也有少数几个留下了“后遗症”。譬如只留了个名儿却应该是与袭人身份相当的宝玉的大丫环媚人,为了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喝了枫露茶撵了出去的茜雪,还有王熙凤大姐儿、巧姐儿两个女儿变一个等等。对于炒豆这个人物,可能曹雪芹最初的安排就是宁国府里小丫头甚至是小戏子的名字,和龄官原来叫椿灵一样。随着元妃省亲中采买小戏子的情节完善,梨想十二官的集体形象日渐形成,作者便将原来想写的单个的小戏子挪到了梨香院里,而在一次次地删改中渐渐磨去了炒豆的内容,却在尤氏的正文里留下了一丝漏洞。
当然,这是我一厢情愿地推测,《红楼梦》的成书问题是极其复杂的,历来研究者甚多。梨香十二官本是小角色,有正文的人太少,要从她们的形象上挖掘《红楼梦》的成书过程,只能是一些佐证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荳官真的是梨香十二官里名字最多的一个,芳官总不过“耶律雄奴”、“温都里纳”两个。而荳官既有了“阿荳”、“炒豆子”,宝琴因不喜欢用琴童、书童等名普通的名字称呼改装后的荳官,觉得还是“荳字别致”,就用“荳”换去了“琴”、“书”字样,叫做“荳童”,越发显得其小巧可爱了。
葵官和荳官玩在一处,闹也在一处,似乎也是形影不离的,加之两个人年纪小又顽皮,戏台上练就了男孩子的脾性,这十分符合她们两个主人的脾气。但是,史湘云和薛宝琴的心直绝对比不上葵官和荳官的义愤,芳官和赵姨娘打架时,还是这两个小家伙撺掇着藕官、蕊官一起去帮芳官的。
荳官先便一头,几乎不曾将赵姨娘撞了一跌。那三个也便拥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荳官前后头顶住。四人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
看葵荳藕蕊四个的形体表现,蕊官和藕官还算文雅些,只是抱住左右手。而荳官进门时先用头狠狠一撞,差点要把赵姨娘撞翻了,然后和葵官、荳官直接用脑袋去顶赵姨娘,使其“腹背受敌”,此种架势虎气十足。就葵官的舞台形象而言,“惠明下书”时的胆魄恐怕被继承到此处了,而荳官在舞台上虽然插科打诨是第一,很少有这样打架动武的戏份,而她此番作为却十分符合《红楼梦》里小厮们的举止,别的不说,只看宝玉底下的几个小厮大闹学堂时的情景就可知了。
第九回“恋*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里贾府偏房亲戚家的金荣因嫉妒秦钟、宝玉等之间的情义,编排出外话来讽刺他们,终于引发了学堂里的一场大战,宝玉的小厮们茗烟、锄药、扫红、墨雨纷纷参战。
这茗烟乃是宝玉第一个得用的,且又年轻不谙世事,如今听贾蔷说金荣如此欺负秦钟,连他爷宝玉都干连在内,不给他个利害,下次越发狂纵难制了。这茗烟无故就要欺压人的,如今得了这个信,又有贾蔷助着,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说“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先一把揪住金荣,问道:“我们的事,管你什么相干!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唬的满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痴望。……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茗烟早吃了一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三个小厮: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
宝玉将芳官扮成小吐番后表示要将她带出去门去,和小厮们一样看待。芳官倒还罢了,毕竟是演正旦的,如果是葵官、荳官扮成小厮跟着宝玉出门,真遇上点什么事情,恐怕这两个丫头也能像茗烟四个小子,抡马鞭,耍竹板,大肆闹一番。
实际上,荳官显得比葵官更能闹,且看第六十二回小丫头们斗草一长段文字。
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都满园中顽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中斗草。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荳官便说:“我有姐妹花。”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荳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荳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若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汗憋的胡说了。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小蹄子!”荳官见他要勾来,怎容他起来,便忙连身将他压倒。回头笑着央告蕊官等:“你们来,帮着我拧他这诌嘴。”两个人滚在草地下。众人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他的新裙子了。”荳官回头看了一看,果见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了手跑了。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
这段斗草写得极度真实,因为有芳蕊一干女伶参加,竟也斗出了几部经典大戏。说《牡丹亭》上牡丹花的想必是唱此曲的芳官,说《琵琶记》里枇杷果的恐怕是做小生的藕官,荳官说其有姐妹花,这不禁令人想到往常总和她在一起的葵官。
斗草的女孩里小螺和荳官是宝琴的丫头,香菱和蕊官都跟着宝钗,芳官和藕官分属宝黛,留在贾府的女伶大半现身了。文官跟了贾母去送老太妃的灵柩,艾官和茄官一个跟着探春,一个跟着尤氏,两个主子都是要管理家务的,自然不敢分身出来去玩,数来数去只有跟了史湘云的葵官没有出现了。也幸亏葵官没有出现,才有荳官独自“斗”香菱的趣文。
香菱替夫妻蕙寻了个解释,荳官心里不服便取笑她,接着香菱的话茬儿杜撰出了什么老子儿子蕙和仇人蕙,还取笑香菱是想薛蟠了,十足是小丑插科打诨的功底。香菱被荳官说的又羞又恼,站起来就要拧她的嘴,谁知荳官反应更快,竟先将香菱压在身下了。试想,荳官是个身量极小的孩子,香菱已是十六七的女孩,可荳官居然能把香菱压制住,实在有点不可思议。荳官心里可能也害怕香菱使上劲儿后自己打不过,还向身边的蕊官藕官等求救,差点又演出了个众女伶斗姨娘的热闹戏,而这出闹剧是以香菱污湿了新做的石榴红绫裙结尾的。
小丫头们斗草本是香菱和宝玉的正文。香菱身为薛蟠的侍妾,为避嫌,宝玉无法像关心平常女儿那样为她尽一份心。当初王熙凤为了贾琏与鲍二媳妇偷情的事打翻醋瓮,无故给了平儿一巴掌,宝玉方得机会为其理妆,替平儿簪上了一直并蒂秋蕙。香菱与平儿本是一样的人物,宝玉平日常恨不得机缘与之厮近,谁知斗草一闹竟意外为之换裙,更巧的是当时宝玉手里拿着的竟是一只并蒂菱花。
从曹雪芹创作构思上看,写一群小戏子和香菱斗草正是为了便于展开拌嘴打闹的文字,这样才能为宝玉关心香菱寻到正当的理由。所以说此回的芳官、蕊官、荳官等人恐怕是曹雪芹随手拈来的几个顽童,也正因为是随手拈来,所以少了葵官也就无所谓了。
葵官和荳官分别给了史湘云和薛宝琴,这两个人并不是贾府的小姐,王夫人最后撵走所有女伶时这两个小孩子是否能避免厄运呢?就在第七十五回尤氏到李纨房中歇息洗脸时,薛宝钗前来表示要搬出去住,回去便和湘云打点衣衫。这一日原是八月十四,当晚尤氏伺候贾母吃饭时宝琴还在贾母处,想必她没有跟着宝钗出去。次日中秋节,史湘云和林黛玉凹晶馆联诗,史湘云便在黛玉处住下,再开新文时便是过完节王夫人开始收拾大观园里的大小丫头了。时间如此紧促,恐怕史湘云和薛宝琴都没有离开贾府,故而王夫人一声令下葵官和荳官自然是被撵出去的。而且芳官被撵后和藕官、蕊官一起闹着要出家,可见跟着薛宝钗搬出了大观园的蕊官也没能逃得掉,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细想钗黛湘探琴几个都是薄命司中人,跟着她们的女伶也算得薄命之薄命了。
从文官到荳官,长篇系列文章至此,我心里的感觉较之当初立意要写梨香十二官有所不同了。我原想作者写她们定有很多深意在其中,后来才发现此深意只是我自己读出来的,并非都是作者原想。文学理论上对这种误读分为正误和反误,前者是说只要言之有理有心得,且不妨碍到原著意思便无妨,而后者则是真真正正地错读书。我查找了许多资料,看了别人的也审了自己的,不敢说全无牵强之处,但始终希望将误读的范围控制在正误之内。
对于梨香十二官们,芳官、龄官自然是曹雪芹垂青的,正文多亦有可挖掘处;藕菂蕊三人的故事虽短但意义深刻,这也不是我一家之言;而其余文宝玉艾茄葵荳七人,作者留下笔墨极少,她们的出现通常都是行文时的应景需要,极少像作者对芳官、龄官那样,需要着意构思,认真行文。但不管是主角还是陪衬,十二官都是“红楼梦中人”,更是“红楼戏中人”,她们的存在为大观园,为《红楼梦》增添了无限的趣味,也为我们解读《红楼梦》带来了一些新的视角。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茜巾情缘:琪官
罗巾早系百年姻,吸髓缠头胯下身。
笔底神通游戏毕,请君来作下场人。
在构思整部“梨香十二官”之初,琪官就已经在撰写之列了。从某种概念上看,琪官之于梨香十二官犹如贾宝玉之于金陵十二钗,贾宝玉是大观园里唯一的男性,琪官则是红楼伶人里唯一的男性。很多时候我们问及《红楼梦》里有名的戏子,大家最初的反应恐怕还是琪官,毕竟此人是公认的影射贾宝玉的第一人,二人的命运际遇交织牵连,留下了诸多话题。
琪,从玉旁,字面意思便是美玉。《尔雅•释地》云:“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山海经》则云“开明北有玗琪树。” 玗琪是一种美丽的树,所谓“琪花瑶草”、“琪花玉树”、“ 瑶草琪葩”、“火树琪花”等等,翻来覆去只是形容花草之奇异珍贵,如玉石般莹洁。而《红楼梦》中可以直接用“琪”做形容词的物品,只能是贾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了。
“通灵宝玉”可谓整部《红楼梦》的文眼,书中所写一干*冤家之*公案均由此玉记录了下来。我们时常为书中的故事所吸引而忘了好好去欣赏一下“通灵宝玉”,这个人人都欲赏鉴一番的稀罕物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第一回,青埂峰下的补天遗石被僧道施展幻术变成了扇坠大小的美玉,其形态是“鲜明莹洁”;第八回薛宝钗眼中的通灵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正反面皆有字迹;第三十五回宝玉请莺儿打几个络子,宝钗提议打个络玉的络子,挑选线的颜色时说“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以上几处文字帮我们揭开了通灵玉的面纱:其大小应和麻雀的蛋差不多,其颜色应属红色系,甚至能掩盖黄颜色的亮度,同时还具备了一切玉石应有的晶莹润泽。
美玉如此,斯人又如何呢?琪官本是艺名,其正名叫做蒋玉菡。“菡”来自“菡萏”,乃荷花的古称,南唐李煜有词“菡萏香销翠叶残”,宋欧阳修亦有“菡萏香清画舸浮”的诗句,想见娇娆。而玉菡则凸显了高洁之意,琪官和蒋玉菡这两个名字实际上都在强调其主人玉一般的人物品格。
《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对琪官的容貌描写只四个字“妩媚温柔”。曹雪芹用“妩媚”形容过警幻仙子的妹妹可卿,形容过“姽婳将军”林四娘;而“温柔”一词描绘的人物就更多了,贾迎春之“温柔沉默”,秦可卿之“温柔和平”,袭人之“温柔和顺”,香菱之“温柔安静”, 鸳鸯之“温柔可靠”,尤二姐之“言语温柔”。可见,妩媚温柔这样的词主要是用在女孩子身上的,而《红楼梦》里妩媚的男性是贾家私塾里不知是哪房亲眷的“香怜”、“玉爱”,温柔者则是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作者曾毫不避讳地称其有“女儿之态”、“女儿之风”。那么,一人占尽“妩媚温柔”的琪官想必也是个有女儿情态的男子了,这就无怪乎他是戏班里做小旦的了。
书中第九十三回再次写到了琪官的容貌,说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鲜润如出水芙蕖,飘扬似临风玉树”。“傅粉涂朱”不过是说琪官面白唇红,并无特殊之处,需要我们推敲的是“玉树临风”一词。“玉树”本指美丽的树,《世说新语•言语》中记载道: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又有《容止》篇: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故此,后世用“玉树”称赞风度潇洒的男子。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说“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我们可以感觉到,能被称作是玉树临风的男子不仅要貌美,还需要有一些落拓不羁的魏晋风度。如果用现代的审美语言来描述,应当是那种稍有棱角的男性,而不是带有浓浓的脂粉气。
与此同时,第九十三回的文字还说明了琪官行当的改变:
蒋玉菡去了,便有几个议论道:“此人是谁?”有的说:“他向来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头里也改过小生。他也攒了好几个钱,家里已经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业,原旧领班。”
从“妩媚温柔”到“玉树临风”,从小旦到小生,《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似乎要改变琪官的外在形象,使之成长为一个男人,一个能够承担家庭责任的男人。而这种转变不仅关乎琪官的命运,更涉及到袭人、宝玉和宝钗的最后结局。联系脂批中隐含的有关《红楼梦》原稿后四十回的内容,我们会发现现行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对琪官这一人物的不无道理,具体内容我将会在后文中讨论。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琪官只出现了三次,其中本人出场只有一次,而做出逃忠顺王府这样的惊天动地大事都是由他口中代叙的。尽管我们在印象中总觉得琪官和宝玉关系密切,常常往来,但实际书中正面写到二人交往的也只有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第二十六回薛蟠过生日时,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脸上带伤前来赴宴,众人问他什么缘故,说是因为陪同父亲打猎被一种叫兔鹘的猎鹰用翅膀捎了一下。冯紫英叙述此事时似乎是本能地说了句“大不幸之中又大幸”。大家细问他却不肯多言,也不上桌吃酒,说是“有一件大大要紧的事”,立刻就要回家去。行文之中我们隐隐约约都感觉到了似是真有一件大事,而冯紫英也承诺“多则十日,少则八天”,一定设宴请薛蟠、宝玉等细细解释。不独宝玉,读者心里也牵挂着这件事情,可偏偏到了第二十八回冯紫英请了宝玉等人赴宴时,他又换了套说辞。
宝玉擎茶笑道:“前儿所言幸与不幸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表兄弟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
冯紫英的一通话打消了众人的好奇,大家也都相信了他,不再提此事。但是很多学者,尤其是从事《红楼梦》探轶研究的人都将这一段文字视为影射当治事件的重要证据。的确,在探轶者的眼里,这样含糊的文字有很多可琢磨的地方,可是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我们的解释已然合理。甲戌本此处有脂批曰:“若真有一事,则不成《石头记》文字矣。作者的三昧在兹,批书人得书中三昧亦在兹。”曹雪芹是故意留下悬念的,但不是暗示什么政治事件,只是为写宝玉和琪官相会留下伏笔。
我们从头说起。宝玉因冲紫鹃说了句“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得罪了黛玉,正要哭闹的时候袭人忽然来说老爷传唤,却是薛蟠在哄骗宝玉。脂批曰:“若无如此文字收拾二玉,写颦无非至再哭恸哭,玉只以赔尽小心软求漫恳,二人一笑而止”,“欲释二玉,非此戏弄不能立解,勿得泛泛看过。不知作者胸中有多少丘壑”,可知此番行文是为了避免宝黛正文落入俗套。之所以要写薛蟠过生日请宝玉出去,是因为作者已经构思好下文中闭门羹的情节,需要为薛宝钗夜访怡红院找个由头,故而宝钗用“偏了我们新鲜东西”做的开场白。
那么为什么不把琪官和宝玉的会面放到薛蟠的生日会上呢(其实87版电视连续剧中便是如此处理的)?理由有二。一是薛蟠过生日请客不可能只请宝玉、琪官这几个私情要好的人,书中提到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这几个贾府清客都在座,此种情况下让琪官和宝玉互表衷肠有些不合时宜;二是即使此法行得通,等到宝玉回到怡红院里,作者一面要安排闭门羹的文字,一面又要为袭人的“茜巾情缘”做伏笔,岂不过于忙乱。所以说,薛蟠的生日宴本是宝黛钗的正文,而宝玉和琪官的正文需要另起一处,故此第二十六回留下冯紫英一处悬念,让他做了牵线搭桥人。
冯紫英所设酒宴上,宝玉提出行令,“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宝玉的话题总不离女儿,此令虽不难却也很繁琐,席上除却薛蟠竟无第二个人提出反对。冯紫英本是武将出身,文墨上自然不是很通;琪官是戏子,除了唱戏的戏文,时下经学肯定不知,*云儿亦是如此,但大家似乎都有心要做这个令。
薛蟠的令既未做完,且用语粗俗,十分无趣,其余四人的令中,唯有宝玉的文雅可读,“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的酒面情深意浓,而其他三人的令虽符合各人口气,充其量也只是打油诗罢了,读来不过一乐。可是曹雪芹费着心思写了这么多酒令为的什么呢?
我能想到的是,这些酒令统统在为琪官最后那一句“花气袭人知昼暖”做铺垫。《红楼梦》第二十三回明文交待了宝玉为袭人取名的由来: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琪官的酒令里“灯花并头”、“妇唱夫随”、“同入鸳帏”最后都归结到了这句和袭人息息相关的诗上,二人的婚姻伏笔就此埋下,所以脂砚斋批道“佳谶也”。
薛蟠听琪官说“花气袭人知昼暖”叫喊着要罚,冯紫英和琪官这时才知道袭人是宝玉房里的大丫头。琪官为向宝玉致歉随其离席,攀谈中宝玉才得知忠顺王府里大名鼎鼎的琪官就是眼前人,便“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送与琪官。
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
换汗巾的人是琪官和宝玉,可宝玉腰间的汗巾却是袭人的。晚间袭人问起汗巾去处,宝玉心里有愧,便将琪官的茜香罗给了袭人。自古婚恋须有定情物,宝玉和黛玉的诗帕,柳湘莲和尤三姐的鸳鸯宝剑,司棋和潘又安的同心如意,贾琏和鲍二家的偷情也有一缕头发。琪官和袭人的定情物是汗巾,只不过交换汗巾时节,包括宝玉在内的这段姻缘里纠缠不清的三个人都浑然不知一条茜巾伏定了未来的因果,而袭人更是将茜香罗当做混账人的东西扔在了箱底。
茜香罗是稀世珍宝,更是琪官所赠,依宝玉平时气性,断不肯轻易转赠。可偏偏换出去的是袭人的松花汗巾,宝玉只得用茜香罗来赔人情,他即无福消受茜香罗,也最终无缘消受袭人的美人恩。袭人隶属“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其判词曰: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叹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这样直白的命运预示,难怪《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要想尽一切办法合理地将琪官和袭人撮合到一起。
要使琪官和袭人的婚姻合情合理,首先要解决的也是相对比较好解决的是琪官的身份问题。书中前八十回所塑造的琪官形象是带有女儿姿态的,身份卑微的扮小旦的戏子。在时人眼里,这样的人似乎很难承担得起家庭的责任,所以琪官要娶到袭人这样的女子,必须更换面貌。
前面说到,后四十回的作者将琪官的“女儿之风”改成了“玉树临风”,成长为一个潇洒飘逸的男子,完成体态容貌的转变。紧接着又提高了琪官的地位,说他因年纪大了,不肯在唱小旦,改成小生,做了忠顺王府里戏班的班主,也算是进入了王府的行政职员行列。同时琪官在外面还开了两三个铺子,做起了生意,家里十分富足。琪官娶亲成家的物质基础可以说是十分坚实了,那么他对待婚姻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
琪官对婚姻有自己的想法,认为“人生配偶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闹得的,不论尊卑贵贱,总要配得上他的才能”。琪官改小生后最拿手的一出戏是《占花魁•受吐》,说的是卖油郎不惜辛劳,积攒了十两银子去会见沦落风尘的花魁女辛瑶琴。瑶琴三更时分才大醉而归,卖油郎奉茶端汤服侍至天明方才离去。琪官将此种“怜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极情尽致”,宝玉见了深知他“极是情种,非寻常戏子可比”。这样一个有情有义有责任感的男子,已经具备了立业成家的所有条件,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待袭人”了。
袭人这边倒真是个麻烦问题了。虽然她还没有开了脸,“明公正道”地做了宝玉的屋里人,但是贾府上上下下谁都知道袭人是宝玉的准姨娘,尤其是王夫人提出从自己的月钱里拿出二两贴补袭人时,宝钗、黛玉和湘云等都前来向袭人贺喜,因为她的姨娘身份已成定局了。
袭人既然是宝玉的人,要让她另抱琵琶就有些费心思了。按照封建礼规,丈夫死了妻子再醮是有伤风化的事情,尤其是贾府这样的诗礼书香门第,更不可能让家里的女子再嫁。所以贾珠死后李纨成了“死灰槁木”般的守寡人,做了贾府的贞节牌坊。但是这样残酷的礼法也只是针对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像袭人这样的姨娘是不受此限制的。
贾珠生前屋里也是有两个人屋里人的,他死后李纨一心守寡,而这些姨娘小妾就都打发了。李纨伤感地说道:“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他两个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可知在贾府,姨娘小妾在夫主亡故后,只要获得正室夫人同意,就能够出门再嫁。
总体看来,袭人想要别嫁他人,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贾宝玉不在了。所谓“不在”,不一定是死,不管是曹雪芹还是后四十回的作者,他们恐怕都没有想过让贾宝玉死掉。脂批透露的贾宝玉的结局是“寒冬噎酸齐,雪夜围破毡”,落魄为乞丐之流,一百二十回本的结局是出家。先不论二者孰优孰劣,因为这两种结局只要有一种成立,袭人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走出贾府大门,另择佳婿了。
当然,这是我们的臆想,袭人岂是那种朝三暮四没有恩情的人呢?原先为了家里要赎她回去就哭闹了一回,更何况“贾宝玉初试云雨情”时二人就有了*公案了,如此改嫁袭人心里自然是极不情愿的。所以后四十回的作者费了好大劲去铺垫袭人出门的正文,书中第一百零三回,薛姨妈正在劝慰王夫人不要为了宝玉出家的事难过,
因又提起袭人来,说:“我见袭人近来瘦的了不得,他是一心想着宝哥儿。但是正配呢理应守的,屋里人愿守也是有的。惟有这袭人,虽说是算个屋里人,到底他和宝哥儿并没有过明路儿的。”王夫人道:“我才刚想着,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若说放他出去,恐怕他不愿意,又要寻死觅活的;若要留着他也罢,又恐老爷不依。所以难处。”薛姨妈道:“我看姨老爷是再不肯叫守着的。再者姨老爷并不知道袭人的事,想来不过是个丫头,那有留的理呢?只要姊姊叫他本家的人来,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门正经亲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东西。那孩子心肠儿也好,年纪儿又轻,也不枉跟了姐姐会子,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袭人那里还得我细细劝他。就是叫他家的人来也不用告诉他,只等他家里果然说定了好人家儿,我们还去打听打听,若果然足衣足食,女婿长的像个人儿,然后叫他出去。”王夫人听了道:“这个主意很是。不然叫老爷冒冒失失的一办,我可不是又害了一个人了么!”薛姨妈听了点头道:“可不是么!”又说了几句,便辞了王夫人,仍到宝钗房中去了。
看见袭人泪痕满面,薛姨妈便劝解譬喻了一会。袭人本来老实,不是伶牙利齿的人,薛姨妈说一句,他应一句,回来说道:“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说这些话,我是从不敢违拗太太的。”薛姨妈听他的话,“好一个柔顺的孩子!”心里更加喜欢。宝钗又将大义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
袭人离开贾府并非自愿,完全是主子们的安排。王夫人毕竟了解袭人的心思,知道她是“寻死觅活”也不肯走的,但是贾政和薛姨妈却不同意。贾政是一家之主,在自己儿女的婚事上享有最高的决定权。第七十二回,来旺的儿子要娶王夫人屋里彩霞,而彩霞与贾环有旧,又和赵姨娘比较契合,故而赵姨娘前来求贾政留下彩霞。贾政听了不以为然,说:“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书,所以再等一二年。” 虽然贾政从来是严父形象,一心要宝玉等读书上进,但私下也为儿子们的儿女之情做了安排,早替贾宝玉和贾环看好了两个丫头。当他听赵姨娘说宝玉屋里已有了人时,十分惊诧。第七十二回后并无下文,彩霞自是嫁了来旺,宝玉屋里人的问题也搁浅了,所以贾政并不知道袭人暗地里已经是宝玉内定的姨娘了。既然贾政不许留着袭人,王夫人等也不好违拗他的意思。
贾政不同意留下袭人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薛姨妈似乎有心要将袭人送出门去,还做好了周密的安排:先让袭人的家人寻一门好亲事,薛姨妈、王夫人还要亲自审核,然后才放袭人出去,另外还要陪送丰厚的嫁妆。加上袭人在口齿上本是“笨笨的”,素来深明大义,在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一顿入情入理地劝说下,只能点头默认了。
不几日袭人的嫂子禀告选好了亲事要接袭人出去发嫁,不难想象袭人此时的九曲回肠。想留下,可惜没名没分被人耻笑;想以死明志,对不起王夫人的好心;回到家再寻短见,又连累了哥哥;等进了夫家的门,准备血染洞房,谁知道对方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死在这里只能是与人添灾。袭人不是尤三姐,也不是司棋,她实在没办法做到决绝,真是求生不得,欲死不能。而最后解开这个疙瘩的,就是当初那条几乎被袭人丢弃的茜香罗。
到了第二天开箱,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方知是宝玉的丫头。原来当初只知是贾母的侍儿,益想不到是袭人。此时蒋玉菡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倒觉满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将宝玉所换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袭人看了,方知这姓蒋的原来就是蒋玉菡,始信姻缘前定。
宝玉的生日夜宴上抽花名签,袭人抽中的是桃花“武陵别景”,写着“桃红又是一年春”,而第一百零三回作者为其总结的评语是清邓汉仪的《题息夫人庙》的诗句: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息夫人是春秋时期息国君主的夫人,因其貌美而世称“桃花夫人”,后来被楚王虏去,却始终不同楚王说话。楚王问其故,答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可以说《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对袭人“桃花”之喻的完善是合理的,与曹雪芹的原构思十分接近。
说完袭人我们将话题回到琪官身上。琪官最后的出现不只是为了完成袭人婚嫁的任务,他还在无意中瓦解了薛家的财力。《红楼梦》第八十六回传出薛蟠又打死了人,薛姨妈等乱作一团,急忙派人拿钱四下打点。谁知此回不必先前打死冯渊的时候,审案的县官“很刁”,薛家只得向京里谋了个人情,准备了大礼,破费了许多银子才定了个“误伤人命”的罪,将薛蟠保了出来。谁知到了第九十九回,贾政忽在一堆公文中见到薛蟠案件复又重审,刑部查到当初审案有蒙蔽之处,依旧定了薛蟠的死罪。薛家抱定心思,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保全薛蟠的人命,于是让伙计们清算家财。结果却应了一句俚语:“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薛姨妈哭着说道:“这几天为闹你哥哥的事,你来了,不是你劝我,便是我告诉你衙门的事。你还不知道,京里的官商名字已经退了,两个当铺已经给了人家,银子早拿来使完了。还有一个当铺,管事的逃了,亏空了好几千两银子,也夹在里头打官司。你二哥哥天天在外头要账,料着京里的账已经去了几万银子,只好拿南边公分里银子并住房折变才够。前两天还听见一个谎信,说是南边的公当铺也因为折了本儿收了。若是这么着,你娘的命可就活不成的了!”
“丰年好大雪”的薛家原是掌管着“内府帑银行商”的皇家商人,如今却落得个山穷水尽。一则是薛蟠平日不学无术,不善经营,毁败家业,二则便是这后起的人命官司消耗过多,几乎将家中老底花尽。薛蟠前番打死人命为的是香菱,那么这回打死人命又为的什么呢?答案便是琪官。
只因为薛蟠同琪官喝酒时,酒保多看了琪官几眼,薛蟠心里不快,后故意寻事导致命案。但有意思的是,此事由琪官起,却没有给琪官什么交待。薛蟠打死人是隔日才发生的,那时琪官已经走了,薛家焦头烂额时倒是有一群薛蟠的旧友来访,薛蝌见“都是些狐群狗党”就赶了出去。薛姨妈因问道“又是蒋玉菡那些人哪?”薛蝌回答说:“蒋玉菡却倒没来,倒是别人。”这对问答似乎是要把琪官同薛蟠的狐朋狗友区别开,同时也把琪官从人命官司里拉了出来。等到最后发嫁袭人,王夫人、薛姨妈都遣人打听夫家的名声,竟不知此人就是蒋玉菡。
琪官自出逃忠顺王府后便无文章,再次出现已是八十回后,且来的蹊跷。宝玉知道薛蟠是为了琪官打死的人,心里诧异:“他既回了京,怎么不来瞧我?”可知琪官先时并不在京城。我们追本溯源回到《红楼梦》第三十三回,忠顺王府长史官奉命到贾府要人,原来是琪官出逃了。从宝玉口中我们得知琪官在“东郊离城二十里”的紫檀堡买下了田舍,要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长史官听了立刻动身前去找人。宝玉受笞后于昏迷中见琪官向他诉说王府追拿自己,但毕竟是梦中之情,琪官出逃一事也不了了之。
倒是薛蟠为了这件事还闹了个余波,培茗等传说是薛蟠吃醋,调唆人到贾政面前告发了琪官一事。薛宝钗和薛姨妈闻之也深信不疑,为此责备薛蟠胡乱生事。薛蟠又气又急,拿着门闩声称要把宝玉打死,自己再偿命,“大家干净”。为了替自己辩驳,薛蟠将琪官和宝玉的私情说给薛姨妈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宝玉)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儿给他了?”薛蟠确实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言语中已经透露了他的“醋意”,这样一来母子兄妹三人闹的更凶了。
琪官在最热闹的时候退出了《红楼梦》正文,忠顺王府有没有找到他,找到了便又如何,后来怎么出的京,一概没有交代。综上所述,我所得出的结论是:尽管后四十回作者为琪官和袭人安排的婚姻结局接近曹雪芹本意,但显然又是刻意为之。薛家要败落自然要从薛蟠身上起事,而后四十回作者唯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再闹一件人命案。但是能让薛蟠为之闹事的人不可能随便臆造,数来数去只剩下琪官还当得起这个重任,所以便随手拈来此人。可如此一来,琪官不但是连累宝玉挨打的“罪魁”,更是薛蟠打死人的“祸首”,从贾府到薛家应该对他都忌讳三分。但为了成全袭人的婚事,最后只能将琪官与贾薛两家的公案含糊带过。
琪官与袭人成婚是在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的最后一章,但根据脂批二人的婚期不应如此后置。第二十回补充当日为了一杯茶撵走茜雪的事,有脂批曰:“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而第二十八回回前批语是:“盖琪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由此可推断袭人嫁给琪官应该在贾府败落之前。贾府抄家后宝玉等被关在了狱神庙,此处有茜雪慰问的情节,也是袭人“有始有终”的正文,而袭人的“有始有终”是嫁得琪官后,夫妻二人将宝玉、宝钗赎出供养终生。
很多人认为琪官是宝玉的影射,对此我无法否认,只是根据现行一百二十回本的《红楼梦》来看琪官整体形象,我更倾向于将他视作秦钟的后继人。秦钟、宝玉和琪官三人本同类,秦钟曾是宝玉的精神劝导者,而琪官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秦钟的遗言。当然,这不是我无端捏造出来的,《红楼梦》后四十回作者已经在书中给了我们启示。还记得第九十三回琪官所唱的那出《占花魁》的戏吗?书中只写琪官扮的是卖油郎秦小官,实际上这个秦小官戏中的正名恰叫秦钟——与秦可卿之弟,宝玉的旧友秦钟同名。
秦钟和琪官的关系是一出戏引发的,我们在回忆一下二人的相貌品行:温柔妩媚,均有女儿之风;都不愿受俗礼羁绊,追求精神的自由;待宝玉情深意重,同类相知。琪官最初现身时,总让人觉得他是秦钟的替身,是宝玉在同性缠绵情谊上的另一个对象。但随着前半部中秦钟的夭亡,后半部中琪官的回归,两个人分别在精神和行动上为宝玉指出了一条恪守礼规的道路。
第十六回说,秦钟为秦可卿送丧时“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未几,忽然传出秦钟“不中用”的口讯,宝玉急忙赶去送别。秦钟魂魄已然离身,鬼判听说是宝玉来了慌忙放他还魂一叙:
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说毕,便长叹一声,萧然长逝了。
秦钟的生魂嘱言与其姐秦可卿给王熙凤的临终托梦有异曲同工之妙。秦钟嘱咐宝玉不可再自视清高,视功名利禄为粪土,要奋发上进为祖争光,秦可卿则是要王熙凤早想出退步抽身的法子,以免繁华落尽时后悔不及。可惜,王熙凤没有听从秦可卿的劝告,以致贾府获罪抄家后一败涂地,而宝玉呢,显然也没有将秦钟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不以仕途经济为事,在历经荣辱贵贱后看破红尘出了家。
贾宝玉与秦钟情义一场却没有听从对方的劝导,琪官虽未与秦钟相见却间接继承其遗志。琪官不是读书人,没有办法求取功名,但是他却在本色行当上作出了一番事业。最初逃离忠顺王府时琪官已有了足够的积蓄卖田地,置房产,第九十三回说他“在府里掌班”,说明琪官最终还是被王府的人找到了。我们不知琪官是否为此受到了责罚,但很明显他从此学聪明了,这未见的几年光阴里琪官一定做了很多有违初衷的事情,竭力顺从忠顺王爷,做好戏子奴仆的本职工作。等到年纪大了,不能再唱小旦时便改作小生,最后还得到了王府戏班的班主职位,也算是优伶队伍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与此同时,琪官还不忘继续攒钱,开了自己的店铺,变成了生意人。唱戏应酬的官家,做买卖交往的是商家,琪官也算是走上了一条仕途经济的大道了。
如果说琪官戏里扮的秦钟是“假秦钟”,那么与贾(假)宝玉相对的还有一个甄(真)宝玉。“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贾雨村说曾在江南甄家做甄宝玉的业师,这个宝玉也是个喜欢在女儿堆里混的。读书“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才能读的清楚明白;不让小厮们说“女儿”,这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受父亲责打只喊“姐姐”“妹妹”,这样便不觉得疼了。
《红楼梦》第五十六回,贾宝玉听说江南甄家也有个宝玉,和自己模样性情都相仿,回到怡红院躺在榻上暗自沉思,恍惚间来到一处大花园,遇见几个不认识的女孩儿,都叫自己“臭小厮”,又走到一处院落,进去看见一个少年躺也躺在榻上叹气:
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作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里去了。”宝玉听说,忙说道:“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忙下来拉住:“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
贾宝玉梦见甄宝玉的情景或许就是甄宝玉梦见贾宝玉的情景,两人虽未谋面但神交已久。前八十回中甄宝玉从没有真正出现过,他与宝玉现实中的见面却是在第一一五回,回目是“证同类宝玉失相知”。贾宝玉原以为甄宝玉和自己同名同貌,应该能互为知己,谁知道同对方没说几句话心里就不受用了。
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残,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领悟了好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高出人上,所以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所以才说尊名方称。”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禄蠹的旧套……便说道:“弟闻得世兄也诋尽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净洗俗肠,重开眼界,不意视弟为蠢物,所以将世路的话来酬应。”甄宝玉听说,心里晓得“他知我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为假。我索性把话说明,或者与我作个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说道:“世兄高论,固是真切。但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懒于酬应,委弟接待。后来见过那些大人先生尽都是显亲扬名的人,便是著书立说,无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致负了父亲师长养育教诲之恩,所以把少时那一派迂想痴情渐渐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访师觅友,教导愚蒙,幸会世兄,定当有以教我。适才所言,并非虚意。”贾宝玉愈听愈不耐烦,又不好冷淡,只得将言语支吾。
甄家被抄是在第七十五回,贾家于第一零五回步其后尘,但检抄的主要是宁国府,贾政很快就官复原职,而到第一一五回甄宝玉之父也蒙恩起复。此时的两个宝玉都经历了家族盛衰,甄宝玉显然已经从中得到教训,一心改正少年气性,要立德立言做一番事业。甄宝玉的出现打破了贾宝玉心中就有的心境,觉得连自己的“相貌都不要了”,开始悟透所谓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从而加快了他出家的脚步。
自“通灵宝玉”丢失后贾宝玉犯了痴病,神思昏昏,谁知甄宝玉来后一下子病重,“饭食不进”几乎死过去。随后又有和尚送回了通灵玉,宝玉神智恢复,发愤读书博取功名,“高魁贵子”后皈依了佛门。
贾宝玉、甄宝玉、秦钟、琪官四人形成了奇特的人物形象对照格局:秦钟死而知改,却悔之晚矣;琪官这个假秦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秦钟的遗言,只有“改过”方能成就事业;甄宝玉则是那个在悔改道路上的人,唯有贾宝玉几经磨难后看透世事,褪去了空皮囊,回归生命本质。
我想,《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是了解曹雪芹的心思的,对主要人物如宝黛钗,湘云妙玉,迎春惜春,袭人琪官的最后结局把握得基本准确,只是处理过程不尽人意罢了,总带有为了写而写的感觉。与此同时,还竭力想通过这些人物传达出恪守礼规的封建教化效应,包括琪官、甄宝玉之改过,妙玉之沦落风尘,探春之富贵安稳等等。尤其是宝玉最后博得一第,留下子嗣,“不枉天恩祖德”地撒手而去,多多少少给他抹上了忠孝仁义的色彩,这也是《红楼梦》后四十回令人乏味扫兴的原因。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冷面郎君:柳湘莲
妻是虞姬兄霸王,鸳鸯梦醒少年场。
佳人血热郎心冷,夜夜香魂滞剑光。
上篇写琪官,大家可能还会表示理解,至于写柳湘莲吗,或许就觉得有些牵强了。前面写的毕竟都是真正的伶人,可柳湘莲算不得是唱戏的,用书里的话说他是串客。那么这个串客究竟是什么身份呢?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待我慢慢说来。
所谓串客,就是我们现今常说的票友。乾隆年间翟灏的《通俗编》说:“今学搬演者,流俗谓之串客,当是爨字。”而“爨”字最早可追溯到唐朝爨国进贡歌舞,当时又叫爨弄、爨演,后来因为这个“爨”字麻烦,就省笔写作“串”了。
串客是业余的戏曲演员,早在我国传统戏曲的发轫时期,业余的戏曲演员就已经出现了,很多写戏的文人实际上都是串客,如大名鼎鼎的关汉卿。但是,串客真正成为业余戏曲演员的专用词还是在明朝,到了清朝做串客的人就更多了,甚至出现了由串客组成的戏班,称作“串班”。
在清朝,与串客相当身份的一类人叫做清客。《红楼梦》中写过很多清客,如单聘仁、詹光等。不过此清客非彼清客,书中的清客都是贾府的“篾片相公”,是投靠在权势之门,仗着肚子里的一点点墨水,在贾政、贾赦身边帮衬说闲话的人;戏曲界的清客是针对清唱的说法来的,清客只会唱,不会身段甚至也不会说白口,演唱的时候也不用锣鼓伴奏,只是单纯地讲究音韵唱法。而串客则全能一些,可以粉墨登场,像正规戏班一样演出。
书中写柳湘莲串戏均是闲笔带过。第四十七回赖大宴请宾客时柳湘莲首次出场,文中说他“最喜串戏”,而且还应贾珍等邀请现场串了两出;尤三姐思嫁时节称,柳湘莲在五年前就搭串班四处演戏了。由此我们可以推测柳湘莲在家境衰败后,一部分的生活来源是串戏所得。所以说,他虽不是职业的伶人,但在做戏的功夫绝不低于职业的伶人,故此我舍不得放弃书写这个与戏结缘的人。
柳湘莲,人如其名,柳者缠绵,湘者*,莲者高洁,每个字都充满了诗意。“柳”作为姓氏是很普通的,大家可能都不在意了。但是一提到古典诗歌中的“柳”,各种缠绵的情义就随之而发了。因为“柳”与“留”谐音,自《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起,柳就成为了伤别的代名词。王维《洛阳女儿行》“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岑参《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韦应物《东郊》“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王昌龄《闺怨》“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白居易《忆杨柳》“曾栽杨柳江南春,一别江南两度春。遥忆青青江岸上,不知攀折是何人”等等,寄托着古代文人的离愁别绪。又因为柳条轻盈柔美,象征着美好的春色,“柳”渐渐被用来形容婀娜的女子,而“眠花宿柳”此类青楼字眼也是由此发展而来的。
“湘”字是湖南的简称,此字确实从湖南而来。《说文解字》里说:“湘,湘水也。出零陵阳海山北入江。”清代文字学大家朱骏声对此的解释是:“出今广西桂林府兴安县海阳山,与漓水同源,经湖南长沙府湘阴县至磊石山八为二派,又合入洞庭湖曰湘。”因此,但凡和“湘”挂钩的词均和湖南地界有着密切联系:湘水之神叫湘灵,舜帝入湘江死而称湘君,其妃娥皇女英又称湘妃,还有湘妃竹、湘绣、湘剧等等。
但我始终认为,“湘”字的美好意义来源于《楚辞》。诗歌中屡屡提到湘水,如“沈玉躬兮湘汨”、“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 殒余躬於沅湘”,另有《湘君》、《湘夫人》是专门吟咏湘水的篇章,借此表达屈原对君王家国的赤诚忠心。由于《楚辞》惯以男女关系比喻君臣,所以原诗中的爱国之情更像是男女相思,所以后世文人更喜欢用“湘”来隐喻相思愁闷。杜甫《建都十二韵》诗有“永负汉庭哭,遥怜湘水魂”的句子,刘长卿《长沙过贾谊宅》又有“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温庭筠《瑶瑟怨》“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等等。
在《红楼梦》中我们熟知的和“湘”字有关的莫过于史湘云和林潇湘了。湘云的判词里这么一句“湘江水逝楚云飞”,而【乐中悲】曲子里又说“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暗示其婚姻生活短暂,夫妻离散。而林黛玉住在潇湘馆,雅号“潇湘妃子”是为了衬托她终日为爱垂泪,有娥皇女英泪洒翠竹的气质。史湘云、林黛玉和柳湘莲三人是《红楼梦》中的“湘”君,他们的爱情均以悲剧收尾,可以想象曹雪芹本人对“湘”字的理解是带有离殇色彩的。
至于“莲”字,应该不用多解释了。作花卉,莲是花中君子,素来高洁,同时“莲”又通“怜”,“湘莲”两字合在一起有“相怜”之意,应是对柳湘莲悲剧人生的一种哀叹。而从这一点看,莲花作为佛教的圣花,这又暗喻了柳湘莲最后出家的命运结局。佛经中常把佛国称为“莲界”,把寺庙称为“莲舍”,把和尚的袈裟称为“莲服”,由于佛教认为人间充满尘埃,各种欲望在侵蚀人们的内心,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特性极符合远离尘世,遁入清净的佛教修行法门。柳湘莲因缠绵之情不可得,只落得“湘江水逝”的悲惨境地,最终选择出家,逃离尘俗的精神历程在其名字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与琪官相比,柳湘莲在书中出现得比较晚,但是他的正文内容却有一定的延伸度,让我们感觉到在其出现之前,就已经和贾宝玉等有一段旧事了。《红楼梦》第四十七回,荣国府大管家赖大请荣宁两府尊长到自家的园子里吃酒看戏,柳湘莲于此时首度出场。
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
《红楼梦》里的男性形象有很多,有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贾蓉、贾琏,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贾赦,贾珍,有娇柔似女儿的秦钟、琪官,也有侠肝义胆的倪二、柳湘莲。尽管我们一直将柳湘莲当作侠客看,但细考究其身份,还是有别于众人的,在“红楼男性”中可谓是独一无二的。
柳湘莲本是世家子弟,这是琪官和秦钟不能比的。琪官是身份低下的戏子,秦钟的父亲虽然是营缮郎,可惜官位不高,小门小户的谈不上世家。柳湘莲的根基应与贾宝玉、薛蟠相当,从其爱“耍枪舞剑”的习性看,极有可能和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是一类人物。秦可卿出殡时,京城豪门均有人前来送殡,其中就有“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这是《红楼梦》里唯一一个身份极高的柳姓人氏,“芳”和“莲”又都是从草字辈的,这种巧合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正如贾家亦有许多家道衰落的旁支远亲一样,理国公柳家也可以有柳湘莲这么一个落魄子弟。
柳湘莲因父母早丧家道中落,加上自己又不喜欢读书,功名无望,自然落入了贫寒阶层。不过人虽落魄,气度犹在,柳湘莲并未因此沦入世俗小人行列。他“赌博吃酒”、“眠花宿柳”的习性是一般豪门公子共有的诟病,可“耍枪舞剑”、“吹笛弹筝”又为柳湘莲烙上了落拓疏狂的高人形象。“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和贾雨村谈论起贾宝玉爱红的毛病,认为其是色鬼无疑。贾雨村连忙辩解说,贾宝玉此类人生于残忍乖僻的邪气与灵秀之气相遇搏击时,“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贾宝玉是“情痴情种”的代表,琪官是“奇优明娼”的典型,而剩下的“逸士高人”非柳湘莲莫属了。
但是,在贾珍、薛蟠这样的人眼里看不出“逸士高人”、“奇优明娼”,只把柳湘莲当作了同类人。原因就是柳湘莲爱串戏,而且喜欢串生旦风月戏,也就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牡丹亭》、《西厢记》一类的爱情戏。月余前李少红版的《红楼梦》曝光了剧中柳湘莲的戏曲扮相,竟然是一个眉目俊逸带有男子气概的杜丽娘,这不禁令我哑然。柳湘莲不比琪官,他尚侠好武不可能去做女儿姿态,更何况书中第六十六回尤二姐向贾琏讲述尤三姐五年前的一段心思时提到,尤家老娘过生日“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可见,柳湘莲串戏时应工的是小生行当。
“梨香十二官”里的藕官因为演小生生成了同性相恋的痴病,而琪官男儿身去演小旦,又落得个“断袖之癖”的嫌疑。柳湘莲的男儿气概定出于琪官、宝玉之上,我想曹雪芹构思其形象时,是要让其戏里戏外都是一个堂堂须眉。
柳湘莲与贾宝玉不是初识,其与贾家诸亲的关系也不浅。书中说赖大家“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世家子弟作陪”,而柳湘莲因为和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十分要好,故而前来赴宴。宴席上,薛蟠因为上次会过一次柳湘莲,心里就“念念不忘”,“贾珍等也慕他的名”,一个个仗着酒醉前来答话,甚至要求柳湘莲串两出戏。可见,柳湘莲与贾府各色人等往来已久,彼此都是说得上话的。
可柳湘莲的傲气受不了这些骄奢淫逸之人的腌臜气,恨不得早些离开,只是他心里也放不下另一个人——宝玉。柳湘莲在《红楼梦》中的称号为“冷郎君”,无非是针对他在与尤三姐婚姻问题上的“冷心冷面”。但是柳湘莲的感情世界不是一个“冷”字就能形容得尽的,他也有柔情热情的一面,这主要体现在了他与宝玉、秦钟一干人身上。
宝玉便拉了柳湘莲到厅侧小书房中坐下,问他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湘莲道:“怎么不去?前日我们几个人放鹰去,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我背着众人,走去瞧了一瞧,果然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宝玉道:“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茗烟出去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不冲,且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着,不过是这几个朋友新筑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湘莲道:“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眼前十月初一,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消。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得到了跟前扎煞手。”宝玉道:“我也正为这个要打发茗烟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湘莲道:“这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听了,忙问道:“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宝玉道:“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湘莲道:“你那令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宝玉想了一想,道:“既是这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只是你要果真远行,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去了。”说着便滴下泪来。柳湘莲道:“自然要辞的。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说着便站起来要走,又道:“你们进去,不必送我。”
宝玉和柳湘莲的长篇对话中不仅说明了二人的亲密情意,也将他们同秦钟往日的交往说了出来。脂砚斋对此曾批语:近几回不见提此人,自谓不表矣。乃忽于此处柳湘莲提及,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也。此时的柳湘莲已经是一贫如洗了,但替秦钟修坟,十月初一“烧衣节”祭奠这样花费银两的事情却毫不推辞。柳湘莲不喜与薛蟠等粗俗之人交往,却不为此妨碍与宝玉的情意,他萍踪浪迹,居无定所,可是远行前却唯独不忘和宝玉道别,可见其将友情放在了金钱和地位之上。
第四十七回的回目是“冷郎君惧祸走他乡”,我们的第一反应是柳湘莲的离开是因为打了薛蟠后心中有所畏惧。可联系上下文来看,柳湘莲外出是早有计划的,打薛蟠只是意外事件罢了,但这意外事件却比有意为之还精彩十分。
薛蟠误将柳湘莲认作风月人物,酒后就壮了胆子与之调笑。柳湘莲几番忍耐后忍无可忍,碍于朋友情面不便在赖大家动手,于是他灵机一动,把薛蟠骗到了郊外狠狠地教训了一番。此种豪气和胆识《红楼梦》中再无第二个人,就连那个仗义疏财的“醉金刚”倪二也没有柳湘莲的机敏。
柳湘莲打了薛蟠后遂开始了计划已久的远行计划,可惜的是想必他为了此事不能和宝玉道别了。而薛蟠则为了躲羞也收拾行装南下去做生意,为后来二人的再度相遇埋下了伏笔,同时也引出了柳湘莲与尤三姐的生死情缘。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贾敬的死开启了尤氏姐妹的正文。贾琏背着国孝、家孝、停妻再娶三重大罪娶了尤二姐做二房,且在府外另置了房舍。而贾珍和贾蓉心中则另打了一副小算盘:只等贾琏不在的时候,他们父子两个好去新房找尤氏姐妹厮混。第六十五回贾琏和尤二姐在一处,贾珍和尤三姐在一处,院子里“二马同槽”,屋子里“兄弟聚麀”,实在是不堪。也正是在这一回文字中,尤三姐嬉笑怒骂,将贾珍、贾琏两个好一顿调笑,兄弟二人这才明白过来:尤三姐不是寻常花柳。
很多泛泛阅读《红楼梦》的人都觉得尤三姐一直是冰清玉洁的刚烈女子,如果我们细读此回的文字便知道她也是有瑕碧玉。尤氏姐妹原先与贾珍就有秽乱之事,尤二姐嫁得贾琏后一直为此耿耿于怀,而贾琏却不在意,“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对尤二姐是一心一意。尤二姐终身有靠后免不了担心自己的亲妹妹,希望她也能找到一个归宿,便时时提醒尤三姐要改过自新。
在尤氏母女的眼中,三姐嫁人的首选应当是贾珍。这两个人原先就有“不妥”,如今尤二姐做了贾琏的外宅,如果三姐和贾珍成了一对,花枝巷可就是彻彻底底的金屋藏娇温柔乡了。而贾珍对尤三姐也是费尽了心思,什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都拿来讨好,只是尤三姐非但不领情,反而更加任性吵闹了。“是块肥羊肉,只是烫的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大扎手”,无奈之下,尤二姐提议要将亲妹妹聘嫁到外面去。
其实,尤三姐思嫁在一定程度上是迫不得已的。虽说她与贾珍的事情没有定论,但居住花枝巷中时二人尚有往来。尤三姐吵闹是因为不甘心自己姐妹二人白白被贾珍兄弟霸占,又是养作外宅没名没分,一旦日后闹破,只能是含恨而去。所以三姐现在要拿男人“取乐作践”,即使将来担下臭名也不至于空后悔,这和晴雯临死前所说的“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意思相近。只是尤三姐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和姐姐都不能理解她的心思,已经开始厌烦她的胡闹了。尤二姐备好酒菜,尤氏老娘上座,贾琏作陪,俨然是要召开一场关于聘嫁尤三姐事宜的家庭会议。面对这种阵势,尤三姐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酒过三巡,不用姐姐开口,先便滴泪泣道:“姐姐今日请我,自有一番大礼要说。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从前丑事,我已尽知,说也无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尤三姐自知是失足之人,母亲姐姐又都安稳于现今的生活,她在家中已经是个累赘了。失身于贾珍时节,尤三姐是带有有自暴自弃的抵触心理的,她的羞耻心不似尤二姐那样唯唯诺诺,而是通过十分的*来表达抗争心境。可是一旦嫁人,便要收起往日的泼辣,本本分分地过日子。显然,贾珍的骄奢淫逸是满足不了尤三姐对婚姻爱情的期盼的。
贾琏等人觉得配得上尤三姐的只有宝玉了,结果被尤三姐啐了一顿:“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文章至此大家都觉得尤三姐对宝玉也是浊人一样看待,但事实又不是如此。
此番家庭会议是以贾琏的小厮兴儿“演说”荣国府收尾的。兴儿从王熙凤说到李纨,从贾家三位小姐说到林薛两位外客,忽然听尤三姐笑问道:“可是你们家那宝玉,除了上学,他作些什么?”兴儿遂把宝玉不通人情的事情说了一些,尤二姐叹道:“可惜了一个好胎子。”谁知道二姐的一叹却招来了三姐的一段辩驳:
姐姐信他胡说,咱们也不是见一面两面的,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若说糊涂,那些儿糊涂?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站在头里挡着人。人说他不知礼,又没眼色。过后他没悄悄的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想和尚们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倒。他赶忙说:“我吃脏了的,另洗了再拿来。”这两件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
如果宝玉听了尤三姐对自己的评价一定会引为知己,可是尤二姐听了却取笑三姐说:“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尤三姐是极少几个能够欣赏贾宝玉的人之一,但是这种欣赏还不能上升为婚姻的归属。尤三姐的眼里,贾宝玉是个护花使者,比贾珍、贾琏一流要强上百倍,可是她却没有在婚姻问题上取中宝玉。原因有二:一则,尤三姐心里清楚与宝玉联姻本身就是不可想的事情;二则,嫁人是将尤三姐带离贾府的唯一途径,尤三姐不是对宝玉个人有意见,而是对贾府人不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留在贾府。由此还可知,尤三姐之所以要自择夫婿,为的就是彻底摆脱贾珍一干人的控制,不但不要贾府的男人,就连贾珍为她选的男人她也不能要。
所以,尤三姐择定柳湘莲是有一番未言明的心理铺垫的。“气味相投为知己”,尤三姐能理解宝玉所以能了解柳湘莲,而对方不依附权门的行事作风可以让三姐摆脱贾府的不堪,如果能跟随柳湘莲浪迹天涯未必不是更好的归宿。
在尤氏姐妹爱情故事开场之前,曹雪芹曾插入林黛玉“悲题五美吟”一节,吟咏了西施、虞姬、王昭君、绿珠、红拂五个女子。其中西施与王昭君是为了家国大爱而忍辱负重,虞姬和绿珠则是殉情而亡,红拂是同卓文君一样的私奔女。蒙王府本点评尤三姐,称其“能辨宝玉能识湘莲,活是红拂文君一流人物”,而在我看来,林黛玉的《五美吟》实际上正是尤三姐的写照,五美的无奈、哀伤以及过人的胆魄都能在尤三姐的身上找到印证:她有西施、昭君忍辱的坚韧,有红佛自择良人的胆识,也有虞姬、绿珠为爱殉情的决绝。
尤三姐的爱情注定是个悲剧,这个悲剧不是柳湘莲造成的,这两个人都是被悲剧安排的人物。这一边,坚定了嫁人改过之心的尤三姐“每日侍奉母姊之余,只安分守己,随分过活。虽是夜晚间孤衾独枕,不惯寂寞,奈一心丢了众人,只念柳湘莲早早回来完了终身大事”。那一边,柳湘莲也结束了飘萍生涯,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贾琏奉命出京办事,刚走了三日就在平安州地界遇到了薛蟠和柳湘莲。原来薛蟠采买货物回京时遇到了强盗,幸有柳湘莲搭救才得以保全。从这儿我们也可以看出,柳湘莲的确不是一个冷心肠的人。他虽然深恨薛蟠当初的无礼,但见其落难仍会拔刀相助,而薛蟠已然知道柳湘莲的为人,两个人尽释前嫌,结拜为生死兄弟。恰恰是此番结拜,推动了柳湘莲与尤三姐的故事发展。
柳湘莲一向居无定所,谁知搭救了薛蟠后,薛蟠倒是热心非常,要“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热热闹闹地过起日子来,柳湘莲对此也默认了。贾琏素来觉得柳湘莲是冷心冷面的人,正发愁无法解决尤三姐的婚事,孰料柳暗花明正好借着薛蟠的话机说起发嫁尤三姐一事。薛蟠一听自然是极力赞成,而湘莲彷佛也没有深思熟虑,便应承了婚事,说道:“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贵昆仲高谊,顾不得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
先前柳湘莲打薛蟠时还是个有心机,会算计的人,为什么遇到婚姻大事时反而没有了一点城府,居然草草答应,既不想贾珍、贾琏平日行径,也不思贾府肮脏事宜,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留下的聘礼竟是先祖所传鸳鸯宝剑。诸多《红楼梦》点评本都柳湘莲此举大为诧异,东观阁批曰:“吉礼用凶物,此三姐终身之预兆也。”姚燮眉批说:“以剑行聘自古未有,谁知后来三姐竟以此剑为终身之靠。”又说:“以剑为聘倒底不祥。”其实,正是这些看似不合理的情节才最终达到曹雪芹预设的结果,柳湘莲不匆忙答应婚事,不以鸳鸯剑为聘礼,那么尤三姐该怎样才能死得惊心动魄,令人扼腕长叹呢?
婚事已定,柳湘莲南行看望姑母,薛蟠回京为之安排婚事,贾琏办完公事急忙赶回花枝巷向尤三姐送上定礼鸳鸯宝剑。三姐将剑挂在绣床边日日仰望以为终身有靠,却不想死期将至。柳湘莲回到京城以后一个月后,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贾琏做媒的事情有些不妥,赶忙找宝玉打听内情。
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湘莲道:“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他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宝玉听说,红了脸。湘莲自惭失言,连忙作揖说:“我该死胡说。你好歹告诉我,他品行如何?”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湘莲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好歹别多心。”宝玉笑道:“何必再提,这倒是有心了。”
长久以来人们都觉得促使柳湘莲悔婚的是贾宝玉的“真真一对*”这句话,东观阁点评毫不留情地指出:“杀三姐者,宝玉也”。的确,宝玉因有愧于家中丑事不敢向柳湘莲多做解释,在含糊之间反而加深了柳湘莲的疑虑,从而坚定了退婚的想法。尤三姐闻听柳湘莲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于是演出了一幕“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的悲伤故事。
尤三姐之死非为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因为对人生的绝望。尤三姐对柳湘莲的爱情产生于五年之前,而《红楼梦》中的五年前是什么情景呢?第六回周瑞家的和刘姥姥说“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那时当家人还是王夫人,王熙凤尚未嫁入贾府,更不用说黛玉、宝钗等人在何处了;第四十一回妙玉说“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还没有随师父到都中观赏“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第七十八回宝玉的《芙蓉女儿诔》透漏了五年前晴雯刚刚分入宝玉的房中。五年前《红楼梦》中主要人物的故事情节还在混沌中,唯有尤三姐对柳湘莲的爱情是在那时萌发的。六十五回尤二姐向贾琏说:“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他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
尤三姐五年前就已经相中了柳湘莲,为何当初不设法结下姻缘,而要等到失足受辱,无奈时节才想起此人呢?第一个原因是五年前的尤三姐年纪尚幼,还谈不上婚嫁,再一个就是那时的尤三姐还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情形,甚至在她失身于贾珍的时候都没有真正想过要和柳湘莲有个结果。而当自己的姐姐、母亲开始为其焦虑,尤三姐自知无法在贾珍、贾琏处继续闹下去时,她才决定将生命寄托于所谓的婚姻,才复又想起柳湘莲来。可惜的是,往日的丑事毕竟无法遮掩,她知道柳湘莲是嫌弃自己,最后的退路已经断绝,故此尤三姐没有做任何解释,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亡。
其实,尤三姐在《红楼梦》中的形象与秦可卿相接近。二人虽不是甘愿沾染“淫”字,但已经深陷其中,作者在不断地修改中越来越不愿意将她们写成不堪人物,所以笔下留情,甚至想要为她们*。“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段被删去,尤三姐的形象也逐渐向贞节烈女上靠拢,只是在行文中不免留下了漏洞。
《红楼梦》里为爱而死的人很多,张金哥和守备之子,司棋和潘又安,还有尤三姐,只是区别在于三姐死后柳湘莲并没有殉情,而是出家了。很多人对柳湘莲的出家存有异议。王希廉曾说“读者试掩卷细思,柳二郎是否果真出家?抑何别样结局?自有妙文在内。”脂砚斋对甄士隐的《好了歌》解注中“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一句的批语是:柳湘莲一干人。于是不少读者觉得柳湘莲出家后又沦为强盗一流,甚至还推断最后揭发王熙凤铁槛寺一案,为曾经的冤魂报仇雪恨的就是柳湘莲。
这样的探轶我没有太多兴趣,对于柳湘莲的出家,我有出自戏文的感受。我们仔细读一读柳湘莲出家时的正文。
(柳湘莲)正走之间,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那湘莲只管出神。那小厮带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齐整。忽听环珮叮当,尤三姐从外而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说着便走。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说毕,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
如果问在《红楼梦》所提及的戏曲剧目中,哪位戏剧大家的作品引用最多,答案一定是汤显祖。《牡丹亭》是影射宝黛爱情的一出大戏,这已经得到公认了,《邯郸记》是宝玉命运的归宿,而《南柯记》则预示着贾府的衰亡,汤显祖的“玉茗堂四梦”中唯独缺了《紫玉钗》。
我曾觉得尤三姐死后托梦的话语似曾相识,想到《紫玉钗》时方才明白。汤显祖《紫玉钗》第五十二出“剑合钗圆”,霍小玉误认为李益负心,向他说道:“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矣!”言毕昏死过去。不过,汤显祖在剧中安排的是大团圆的结局,而《紫玉钗》故事蓝本唐传奇《霍小玉传》却是不折不扣的悲剧。
原传奇中李益负约另娶卢氏,霍小玉痛斥一番后“长恸号哭数声而绝”,而李益有愧于心,便“为之缟素,旦夕哭泣甚哀”。等到下葬前夜,李益看见霍小玉倚靠在玉穗帷幕旁边,“容貌妍丽,宛若平生”,对李益说:“愧君相送,尚有馀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叹。”说完便消失了。
尤三姐与霍小玉二人死后托梦的情节十分相似,但霍小玉是怨愤而亡,甚至还留下了“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的诅咒。尤三姐则超越了许多,辞别的话如此冷静,没有任何怨语,“尤见侠气”。《红楼梦》里诸多女儿结束了尘世的孽缘后回到太虚幻境多是入册子去了,唯有尤三姐与风月无涉,做了修注“一干情鬼”的女官,超脱了女儿情长之外。
尤三姐是死后方超脱,而柳湘莲选择了生的超脱——出家。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中说“故吾国之文学中,其具厌世解脱之精神者仅有《桃花扇》与《红楼梦》耳”,而《桃花扇》中的主人公是怎么解脱的呢?
《桃花扇》以侯方域、李香君的爱情离合为线索写南明小王朝的兴亡历史,而男女主人公在经历了爱情的坎坷后,在栖霞山相遇。正要夫妻还乡去过桃源生活时,忽有道士张瑶星喝道:“呵呸!两个痴虫,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侯方域一听,连忙作揖道:“几句话,说的小生冷汗淋漓,如梦忽醒。”于是悟道,跟随张瑶星出家去了。
再看看柳湘莲出家时的情景。他似梦非梦地来到薛蟠为他张罗的新房,恍惚又见到尤三姐前来道别,等睁眼一看,竟然只是一座破落的小庙,旁边有一个跏腿道士坐着捉虱子。
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柳湘莲听了,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不知往那里去了。
李香君鲜血点染的定情信物桃花扇被撕碎了,尤三姐以鸳鸯剑的雌剑自刎,柳湘莲则以雄剑割发,这样的结局何其相似。只是跏腿道士的话比张瑶星的呵责意境更为淡定,而柳湘莲的“寒冰侵骨”比侯方域的“冷汗淋漓”也深刻十分,柳尤两人的选择显然比侯李要主动得多了。所以,王国维说:“《桃花扇》之解脱,他律的也;而《红楼梦》之解脱,自律的也。”
柳湘莲和尤三姐的爱情结局是最接近宝黛爱情结局的,此中的影射关系也无须我多讲了。正是因为前八十回写了柳尤两个的爱情,所以后四十回中的宝黛爱情结果有了可以参照的对象,这是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得到后人认可的一大原因。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红楼戏曲杂谈
所谓“杂谈”自然是杂乱一些的,主要是把《红楼梦》中和戏曲有关的内容稍作梳理。譬如值得揣摩的戏曲演出,还有一些受到戏曲艺术影响的情节讨论。不过,事先要声明的是,以下文字多半萌生于阅读徐扶明老先生所撰《红楼梦与戏曲比较研究》的过程中。
人说文学研究是寂寞的,戏曲文化是落寞的,这一点也不假。徐先生的书出版于1984年,如今的图书市场上已经难以寻找到。如果到国家图书馆里去寻,是列在基藏书库一栏里的,想要借阅还得预约,十分不容易。不过我很幸运,我的母校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文学馆里竟藏有这本书,而且还是可以外借的,可知我是得了多么大的一个便宜。
闲话少谈,开始杂言。
(一)《红楼梦》中戏曲演出杂谈
看戏是古代富贵豪门休闲娱乐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项,荣宁二府也不例外。逢年过节有大宴,生日庆贺有小宴,闲暇时光还有各种取乐的酒会,《红楼梦》里逢宴席必有戏曲演出,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许多戏曲剧目。
《西厢记》和《牡丹亭》是《红楼梦》里的两出大戏,是宝黛爱情的催化剂。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宝黛二人于桃花丛*读《西厢记》,宝玉过目成诵,黛玉一目十行,各自在心中默默记诵戏词。随后黛玉隔墙听取梨香院的女伶们演戏《牡丹亭》,将杜丽娘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和崔莺莺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联系到了一起,竟也动摇了芳心,萌发了“幽闺自怜”的哀叹。
正是出于此原因,就是不看戏不知戏的人,读了《红楼梦》后也对《西厢记》和《牡丹亭》略知一二了。近几年昆曲艺术的传承愈见红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起昆曲来,而《西厢记》和《牡丹亭》也在现代都市的舞台上复活了。所以,尽管这两出戏无比精彩,我也不必说得太多了。
继《西厢记》、《牡丹亭》后,《长生殿》成了《红楼梦》中又一出大戏。不过区别于前两者的是,《长生殿》虽然是爱情戏曹雪芹却没有引用其风月,而是用这出戏暗示了贾家在皇权上的丧失以及将来的衰败。
我们比较熟悉的是元妃省亲时点了一出《长生殿•乞巧》,脂批曰:“《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贾元春册封为妃推动了贾府的兴盛之势,以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旦失去元妃这个支柱,失去皇家的支撑,贾府衰败就近了。如果说元妃是贾府在朝廷中的权势支柱,那么现实中支撑着贾府运行的却是王熙凤,巧的是《红楼梦》里另一个点了《长生殿》折子戏的就是凤姐。
第十一回,贾敬生日时宁国府排家宴,尤氏请王熙凤点戏,王熙凤“接过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还魂》是柳梦梅开棺掘坟救杜丽娘回生的戏,不消多说。而《弹词》是《长生殿》第三十八出,写唐玄宗梨园乐工李龟年在安史之乱后流落江南卖艺为生,手抱琵琶弹唱天宝遗事。这个李龟年我们并不陌生,戏中引用的典故正是杜甫最著名的七绝《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而《弹词》开篇【一枝花】曲: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雕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哪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吓哈倒,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
无论是诗文还是戏词都表达了家国兴亡的感慨,尤其是《弹词》的意境,似乎更符合贾府被抄家后这些落魄贵族的境况。王熙凤是个粗人,不懂得识文断字,想必也不了解《弹词》这出戏的深意。清代曲坛有“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之说,可知《弹词》是当时流行曲目,王熙凤可能是冲着这支曲子好听才点的戏,岂料成了自家衰败的谶语。尤其是王熙凤点完戏后说的话很值得玩味:“现在唱的这《双官诰》,唱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
《双官诰》是清代作家陈二白创作的传奇,说的是冯三娘立志守节,教子成才的故事,其中《荣归》、《诰圆》两折是当时有名的吉利戏。王熙凤的原意是唱完了这几出戏就是该撤席散宴的时候了,可从大局来看,《双官诰》和《弹词》又暗示了贾府的败落道路。
与《长生殿》旗鼓相当的另两出大戏是汤显祖的《邯郸梦》和《南柯记》。《邯郸记》在芳官篇里说得很多了,《南柯记》也曾零星提到过,戏里的主人公都是在梦里享受了荣华富贵,醒来终究是一场空。所谓“人间君臣眷属与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亡与南柯无二,等是梦境”,这些戏无论是从情节还是从内涵上都与《红楼梦》的家族兴衰主题极为接近,同时又是汤显祖的大作,历来相关的研究文章可谓层出不穷,而我目前尚无什么新意,只能搁笔。
为上面这几个戏曲剧目做陪衬的戏还有《白蛇记》和《满床笏》两出,都是围绕建功立业、富贵荣华展开剧情的。尤其是《满床笏》,不但唱戏要点它,就连贾母大寿时江南甄家还送来了一架十二扇的大围风,“大红缎子缂丝‘满床笏’”。
《红楼梦》后四十回有一出叫《蕊珠宫•冥升》的戏,是第八十五回在林黛玉生日宴上演出的。
只见金童*,旗幡宝幢,引着一个霓裳羽衣的小旦,头上披着一条黑帕,唱了一回儿进去了。众皆不识,听见外面人说:“这是新打的《蕊珠记》里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堕落人寰,几乎给人为配,幸亏观音点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时升引月宫。”
《红楼梦》中的戏曲皆有出处,唯有此出说是新打的。蕊珠宫是道家教义中的天宫,古典戏曲作品常常用蕊珠宫代表瑶池仙境,如高明的《琵琶记》就有“人间丞相府,天上蕊珠宫”的戏词,孔尚任《桃花扇•骂筵》中李香君也说“家住蕊珠宫,恨无端业海风,把人轻向烟花送”。元代的庾吉甫曾写过一本叫《蕊珠宫》的戏,可惜已经佚失,而明清两朝未见相关的新戏,所以很多学者认为《红楼梦》中的《蕊珠宫》是后四十回作者杜撰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预示林黛玉死后升天,为太虚幻境绛珠仙子。
2009年岁末,在北京师范大学举办的“第二届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版本专题学术研讨会”上,来自我母校的博士研究生储著炎对《蕊珠宫》提出了新的看法。他认为《蕊珠记》并非高鹗虚写,该剧虽然与庾吉甫的杂剧《蕊珠宫》无关,但却和同时元朝剧作家吴昌龄的杂剧《辰钩月》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到清朝时演变成了“花朝节”的时令戏。林黛玉的生日就是花朝节,故而演出《蕊珠宫》一剧,既合情理又能有伏笔作用。与此相似的还有在《蕊珠宫》后演出的《达摩渡江》,有暗示宝玉出家的意思。
还有一出具有寓意的戏便是第九十三回所写《占花魁》,这出戏在琪官篇曾做过细致讨论,这里不再重复。只是有一点,曹雪芹于前八十回中安排的《长生殿•乞巧》、《牡丹亭•离魂》预示元春、黛玉之死都十分自然贴切,而《红楼梦》后四十回作者让琪官改小生唱《占花魁》是为他娶袭人做影射,《蕊珠宫》、《达摩渡江》和《占花魁》三出戏的预示作用都是为了写而写,有些牵强,不如曹雪芹的自然手笔。
以上所讨论的这些戏或是推动了《红楼梦》男女主人公爱情的发展,或是预示了贾府的兴衰历史,意义重大。而书中其他的戏曲剧目的作用就相对简单了一些,有的可以用来揭示人物性格,有的可以烘托情节气氛,还有的就纯是点缀升平了。
《红楼梦》中能通过看戏而看出人物性格的莫过于薛宝钗过生日时所点戏单了。第二十二回,贾母做东为薛宝钗做生日宴会,定要薛宝钗点第一出戏,宝钗“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
《西游记》的故事大家自然熟悉,吴承恩的长篇小说《西游记》还是与《红楼梦》并列的四大名著之一,但和《西游记》有关的戏曲可能大家就不太熟悉了。根据《缀白裘》记录,清朝初年舞台上常演的西游剧目有《认子》、《胖姑》、《借扇》三出。《认子》的故事情节估计和小说《西游记》里第八回和第九回之间的附录内容相近,讲述了唐玄奘的身世;《借扇》就是众所周之的“孙悟空三借芭蕉扇”,而《胖姑》一折演的是胖乎乎的村姑向人们讲述唐玄奘奉旨取经热闹情景,言语滑稽,扮相可爱。徐扶明曾引用洪昇对曹寅《太平乐府》的评语:“传神取景,文思焕然,诙谐笑语,奕奕生动,比之吴昌龄《村姑》数折,无以过之”,这里的吴昌龄正是创作了《西天取经》的元代戏剧家。可见,《胖姑》这折戏的确是以诙谐取乐为主的。
薛宝钗毕竟是个大家闺秀,素来文雅,为什么要点这么一处毫无营养的诙谐戏呢?因为贾母喜欢。贾母为宝钗安排生日宴时问她“爱听何戏,爱吃何物”,“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贾母一听甚合心意。薛宝钗的生日宴会是贾母主办的,贾母如此抬爱,为了哄老人家开心,薛宝钗自然要迎合她的意思去点热闹戏。
薛宝钗点完戏后王熙凤又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这和《胖姑》的内容很接近,说的是刘二在当铺门前等着变卖衣服,无聊之极便唱戏解闷。有唱《目连救母》,有唱《玉簪记》,各色曲调都可以拉来一唱,插科打诨以取乐。薛宝钗和王熙凤心有灵犀地点了同一风格的两出戏,说明了她们都善于体察长辈心意,直到如何处世为人。
继宝钗、凤姐后,宝玉、黛玉、湘云等均点了戏,转了一圈后又是薛宝钗点戏,这一回她点的是《鲁智深醉闹五台山》。贾宝玉似乎是看穿了薛宝钗荣奉承贾母的心思,话中有话地说道:“只点这些好戏”,还称自己不喜欢热闹戏。谁知道这一回薛宝钗却是“有备而来”,《山门》一出有文有武,武戏热闹,符合贾母的口味;文戏隽永,辞藻妙处令人警醒。所以一曲【寄生草】,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点悟了宝玉,在其心中留下了对佛语禅宗的思考。
宝玉听宝钗讲解了【寄生草】后“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见了自然心里不好受,便用语言压制他说:“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妆疯》说的是唐代尉迟敬德因对朝廷不满,装疯不肯挂帅出征。曹雪芹此处提这出戏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用来烘托情节气氛。一方面借此表达林黛玉心中的醋意,另一方面又显示了林黛玉与薛宝钗在戏曲方面旗鼓相当的知识水平。
其实,用戏曲剧目烘托故事情节是曹雪芹最常用的修饰文字的手段,在《红楼梦》中比比皆是。第三十回,宝玉取笑“体丰怯热”的宝钗像杨贵妃,宝钗“不由得大怒”,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拿寻扇子的丫头靛儿作伐,话中针砭宝玉。林黛玉本也想嘲笑宝钗两句,察觉对方有怒意后便改口问宝钗看了什么戏,谁知反中了宝钗的下怀。
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
戏曲《负荆请罪》的故事内容书里都说明白了,薛宝钗是不是真的看了这出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话可谓“一箭双雕”,直接刺到了宝黛心中的两个痛处:一是讽刺二人为了宝玉提亲的事闹了一场,事后又相互“请罪”;二是指责宝黛私读《西厢记》、《牡丹亭》这些禁书,“博古通今”却是违礼行为。
第四十三回至第四十四回,凤姐过生日时另请了一班小戏子唱《荆钗记》。《荆钗记》是四大南戏之一,讲述了王十朋和钱玉莲悲欢离合的婚姻故事。钱玉莲拒绝巨富孙汝权的求婚,嫁给了以荆钗为聘的穷书生王十朋。后王十朋上京赴考,得中状元,因拒娶丞相之女被派往荒僻的地方任职。孙汝权暗自更改王十朋的家书为“休书”,玉莲遭继母逼嫁,誓死不从,投江殉节,幸被新任福建安抚钱载和救起。王钱二人经过种种曲折,终于团圆。
《荆钗记》的结局虽是大团圆,但过程未免太悲,而且涉及逼婚、休妻一类的情节,应该不太适合在王熙凤的生日宴上演出,而曹雪芹刻意安排上演这出戏,为的是让林黛玉借《男祭》一出影射宝玉到水仙庵祭奠金钏儿的事。
金钏儿因为宝玉含冤受屈投井而死,凤姐生日时正是她的祭日,宝玉穿了一身孝服来到郊外,在水仙庵的井台上焚香祭奠。虽然宝玉吩咐小厮一个人也不许说,但没有瞒过黛玉和宝钗去。宝玉赶回家时正好演到《男祭》一出,说的是王十朋到江边祭奠钱玉莲。林黛玉看了便和宝钗说:“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子上来作什么!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黛玉这话显然是说给宝玉听的,嘲笑他太过拘泥,非要到外面去祭金钏,其实只要心诚意诚,在哪儿都是可以祭奠的。宝钗和宝玉都听出了黛玉的话中意,一个莫不作答,一个扭头要酒,三人心照不宣。
还有两个用作打趣的剧目,《西楼记》和《混元盒》。第五十三回贾府元宵节家宴,请了戏班来唱戏。其中有《西楼记•楼会》一出,写名妓穆素徽与于叔夜相会西楼,两情依依,谁知书童文豹催促于叔夜外出会文,于叔夜无奈赌气去了。戏到此时已经结束,谁知道扮演文豹的小丑插科打诨说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这句话应景应时,引得贾母大笑,连声道赏。
到了第五十四回,写袭人和鸳鸯因为母守孝没有到前厅伺候,在怡红院里一处守着,两个媳妇领贾母命给二人送点心,在园中遇到了宝玉、麝月。
麝月等问:“手里拿的是什么?”媳妇们道:“是老太太赏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秋纹笑道:“外头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那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
《混元盒》说的大孤山下水神金花娘娘聚妖作怪,与张捷真人斗法,老道士张道陵用混元盒降妖也无用,最后只能请来天兵天将和孙悟空帮忙,才打败了金花娘娘。鸳鸯本姓金,袭人本姓花,所以送点心的媳妇说“金花二位姑娘”,这与戏中“金花娘娘”的名字十分接近,故而麝月借戏名打趣了一番。
《红楼梦》里可讨论的戏曲剧目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都是作者随手写来点缀豪门享乐生活的。如第十九回,元妃省亲后贾珍在家中设宴请客,“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这些戏都是弋阳腔戏,喧闹不已,“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第五十四回元宵节上演的《八义记》,也就是如今我们熟知的《赵氏孤儿》;第八十五回黛玉生日宴上的《吃糠》出自《琵琶记》,是明清时期宣传忠孝节义的重头戏。另有《红楼梦》中人物说话叹戏时随口提到的《玉簪记》、《续琵琶记》,前者是潘必正和陈妙常的爱情故事,后者说的则是蔡文姬的身世遭遇,据传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所作。
(二)《红楼梦》中有戏曲韵味的情节
小说在我国的文学史上的发展史缓慢的,早期都是短篇的传奇,到明清时期才见长篇章回小说。而戏曲同小说一样,一直被排斥在正统文学之外,都是消闲文章,但是两者相似之处很多。首先,古典戏曲与章回小说都是长篇体制,往往结构庞大,人物众多,情节复杂;其次,两者都是要用文字展现真实的生活故事,不似诗词一味抒情;再者,戏曲和小说在铺陈故事是都要涉及空间、时间乃至人物语言形象的调动,所以在处理手法上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妙。
对于《红楼梦》中的戏曲韵味,我们感受最多的就是戏曲语言的渗透,见得比较多的是书中人直接用戏词代口语。什么“这便这么处”、“便怎么样呢”、“如何是好”等等,在书中随处可见。但更有说服力的还是原封不动地搬用戏曲曲词,这在宝玉和黛玉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第二十三回,宝黛共读《西厢》,宝玉因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得罪了黛玉,告饶时黛玉便笑他“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第二十六回黛玉在屋内长叹:“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心痒,于是借紫鹃倒茶时机说道:“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第三十五回,黛玉回到潇湘馆,“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第四十回贾母在大观园设宴招待刘姥姥,行酒令时黛玉说了一句“纱窗也没有红娘报”,被宝钗好言规劝了一番。第四十九回宝黛谈起此事,宝玉问:“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五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难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的有趣。是几时接了?你说说我听听。”黛玉解释后宝玉笑道:“我说呢,正纳闷‘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口没遮拦’就接了案了。”第八十七回宝钗寄简与黛玉,黛玉感触良深,自认二人“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
以上所提均是宝黛借用《西厢记》的戏词表达心意,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宴,薛姨妈不愿上席吃酒,探春笑道:“既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另有邢岫烟称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薛宝琴所作怀古诗中的《蒲东寺怀古》,都是《西厢记》的典故,足见这出爱情经典戏在当时的影响有多广。
《西厢记》在《红楼梦》中的地位是任何一出戏都不能相比的,《牡丹亭》也不例外。《红楼梦》中,除了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提到女伶们演戏《牡丹亭》的戏文,第三十六回宝玉“想起《牡丹亭》曲来,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到梨香院求龄官唱曲外,就是林黛玉行酒令时说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和薛宝琴的《梅花观怀古》诗两处提及《牡丹亭》。
说话带戏词是戏曲语言在《红楼梦》中的正面运用,还有另外侧面运用也不容忽视。第十六回,元妃受封后不久贾琏从扬州回来,王熙凤为其接风,见屋内无人便说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夫妻二人虽然是调笑之语,却有板有眼,拿腔作调,犹如场上做戏。再看第五十四回“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这一回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看两出戏之后,再从昨朝话言掰起如何?”
王熙凤的一番话纯是说书人语气,两个说书的女先儿不得不称赞说:“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王熙凤的戏曲腔调有打趣调笑,哄长辈开心的成分,但是书中其他人也偶尔流露出类似的口吻,尤其是在需要打官腔,扮正经人的情况下。如开篇第一回贾雨村和甄士隐的正文中,二人你来我往皆是此类语言。
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 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
……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
贾雨村和甄士隐此时都不是官,但说话时的官腔比做官的还浓,及至后来贾雨村当了官,和冷子兴、林如海说话都不似这般客套。《红楼梦》里能和这番话比肩的只有元妃省亲时父女二人的外交式的对话了。
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除了人间官宦门厅的权势往来要说官话,太虚幻境里也是说官话的。宝玉初见警幻仙姑:
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
尤三姐死后向柳湘莲告别时也删减了白话字眼,添了些官家口吻:
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
《红楼梦》本是用白话写就的小说,却时常用到文言,而这些官话、套话又不是一味地晦涩难懂。这同戏曲舞台上的念白一样,既要有韵文以显书卷气,又要使观众听得懂,最重要的是,这些带有戏曲韵味的人物语言能将小说中的特殊的情节气氛烘托出来,让读者感觉到书中人物是做戏之语。
有的做戏之语当作戏看,有的则能体味出另一番神韵。如果我们仔细阅读《红楼梦》,会发现林黛玉也是个常做“戏语”的人。第三十二回,隔墙闻听宝玉肺腑之言引为知音,“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后遣晴雯给黛玉送去两块旧手帕,黛玉深知其意,感慨万千:“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第三十五回,她自比崔莺莺感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
林黛玉做戏语不但没有矫揉造作之处,反而增添了几分灵秀之气。曹雪芹在塑造其人物形象时似乎刻意要将她向戏曲人物靠拢。最直接地证据就是《葬花词》。《葬花词》是《红楼梦》里极少数的长篇诗文,宝玉的《姽婳词》和《芙蓉女儿诔》都是读出来的,黛玉的其他几首长诗《秋窗风雨夕》、《桃花行》是写在纸上的,唯有《葬花词》是林黛玉吟唱出来的。
第二十七回黛玉葬花,宝玉在山后面听到了一曲断肠《葬花词》。《葬花词》本是林黛玉葬花时的心中感想,但是又要让宝玉知道,如果林黛玉是一字一句地念出来的,那就太乏味了;可现实中又不能让黛玉把《葬花词》唱出来。曾有学者指出,葬花的情景在普通的电视剧、电影里是无法按照书中描写再现的,我们只能用插曲的形式体现。但是,这样的矛盾到了戏曲舞台上就迎刃而解了。我国传统戏曲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用长篇的戏词抒发人物的内心思想而不受现实生活的形式束缚,所以我们看京剧、越剧、黄梅戏里的“黛玉葬花”,舞台表现那么真实自然。
“黛玉葬花”只是曹雪芹借用戏曲表演形式处理小说情节的典型方式,书中还有几处类似的情节。第三回黛玉进府时王熙凤出场:
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
脂批说:“未见其人,先使闻声,所谓‘绣幡开,遥见英雄俺也’”,“绣幡”一句本是《西厢记•惠明下书》里的第一句唱词,慧明未出场时先在幕后唱了这句词,然后才上场。这是戏曲舞台表演中常用的出场方式——内白上,可以在人物出场前就引起观众的注意,通常这句“内白”要充分体现人物的性格形象。很显然,王熙凤出场时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第十七至第十八回写元妃出场: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幙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这与戏曲舞台上帝王后妃出场时“斜门大摆队上”的形式也十分接近,体现了皇家的气势声威。
宝玉祭奠金钏儿时含泪施礼,并不曾说过一句话,谁知茗烟“忙爬下磕了几个头”,代替宝玉表白了一番心思。这一情节完全出自《西厢记》,故而脂批说:“此一祝亦如《西厢记》中双文降香,第三柱则不语,红娘则代祝数语,直将双文心事道破。”
我们常听说:“小舞台,大世界”,意思是说戏曲舞台虽然小,但却能反映出整个世界。舞台的空间延伸度是现实空间不能比拟的,尤其是多个空间叠加时,唯有戏曲舞台可以做到。《红楼梦》里也常常有空间叠加的场景。如第二十回,王熙凤在窗外教训赵姨娘和贾环;第二十一回贾琏和平儿隔着窗户说话;第二十七回宝钗在滴翠亭外听见小红和坠儿议论贾芸;第二十九回宝黛吵架后“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第三十六回宝钗在宝玉房内做针线,黛玉和湘云隔窗偷看;第六十二回,宝黛站在花下“遥遥知意”,看探春处理家事,第八十七回宝玉和妙玉隔墙听黛玉抚琴等等。这些场景与《西厢记》里东西两厢同现于舞台的设置是一样的,可以将两个空间同时展现出来。脂砚斋对贾琏平儿隔窗说话情景的批语就是“此等章法是在戏场上得来”。
第二十七回,薛宝钗欲找黛玉,在路上看见宝玉往潇湘馆走,自己便抽身回来,扑蝶玩耍;第三十五回,宝玉挨打后黛玉躲在花荫下看着贾府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去探望。此处宝钗眼中之宝玉,黛玉眼中之众人都是走过场,戏曲舞台上我们常常看到主角出现前有很多跑龙套的出来走一圈,这就是走过场。
多年看戏,我觉得戏曲表演虽是程式化、虚拟化的,但真正的好戏还是来源于生活,依靠真实而超脱真实。小说的创作理论也是如此,所以《红楼梦》中具有戏曲韵味的文字会很多很多。李少红版《红楼梦》的人物形象采用了所谓的额妆,实际上就是传统戏曲妆扮的“贴片子”。从理论上说,叶锦添的想法真的很别致,可从效果上看,又差之千里。“贴片子”本是戏曲达到程式化、虚拟化的一种手段,而再现《红楼梦》的小说人物,还是真实一些的好。
最后要说的是两个与戏曲有关的事物。第六十七回,写薛蟠从江南带回的物品,其中有“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相差”。苏州虎丘山的地方特产是泥塑人,可以依照人的模样捏成,丝毫不差。虎丘是昆曲的发源地,清代初期戏曲达到兴盛时期,塑泥人的艺人们就按照戏中的人物形象捏出了泥人戏,《扬州画舫录》、《清稗类钞》中都有相关记载。
第一百零九回,妙玉到贾府来探望贾母、惜春等人,书中第一次提到了妙玉的容貌装扮:“只见妙玉头带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麈尾念珠,跟着一个侍儿,飘飘拽拽的走来。”此处提到的“妙常髻”、“水田服”在当时都是戏曲舞台上道姑、尼姑的装扮,尤其是“妙常髻”,是以《玉簪记》中女主人公陈妙常的名字命名的。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妙常髻”对妙玉形象的补充作用》就是以此为中心展开讨论的,也有幸凭此参加“第一届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版本专题学术研讨会”,也算是我《红楼梦》研究道路的第一步吧。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结 语
我写梨香十二官是源于个人对戏曲的热爱,《红楼梦》很多内容得益于传统戏曲文化,这一点是毋庸置疑,也有很多戏曲方面的学者对此做过较深的研究。我想我是行走在红楼人物讨论和红楼戏曲讨论两者之间的哪一类,我写的是人物,而大量的论证资料却是戏曲。所以在梨香十二官之外,我近一步挖掘了《红楼梦》中其他和戏曲关联的人或事,使相关论证更完善些。这项工作具体体现在琪官、柳湘莲二人的正传上,另外还有《红楼梦》里的大小戏曲演出。
“梨香十二官”共十篇,总不过十余万字,算不得大工程,但一字一句都是心血之作。论时间,这些文稿耗费了我大半年的功夫,断断续续地,几度欲废,又几番不忍。我并不想抱着功利之心去写文章,但是总是因为其他的功利而搅扰心境,其中交织的幸福和痛苦实在难用语言表达。
读书写文章为的是抒发内心的感受,这注定是一件精神化的事情。但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精神化的呢?我大学的古代文学史老师蓝旭先生在《论语》讲评课上曾感慨地说,他希望自己现在可以全心全意地读书,积淀二十年后再出来教书育人。我如今非常理解老师的心情,我很苦恼于不能每时每刻安安静静读书的生活,而我所说的读书生活不是将读书当作消遣,恰恰是将读书视为一种工作。
把读书当工作并不难,难的是现实中的工作就是读书。人生总有许多不可得,一切都无可厚非,关键在于自己的位置应该在哪里。《红楼梦》里宝黛二人共作一副偈语曰:“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无立足境,方是干净。”此偈语用到我写文章的态度上也是可以的。
九篇文章十四个人,外加一份《红楼梦》戏曲清单,写来写去无非是要证明自己对这些“红楼梦中人”的想法。所谓“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我费心论证的过程,这里有我翻遍《红楼梦》文本得出的心得,也有查遍相关资料总结了前人看法的思考。虽然有些时候是站在巨人肩膀上说话,但说得并不轻松,因为我害怕炒冷饭的结果是令人们反胃。于是我倍加小心地去搜索,去求证,我知道真正的文章新意不是靠胡编乱造,必须有十足的证据。而对于那些推测的结论,我希望是先是一种趣味之谈,给大家带去一点新意,而后渴望的是能达成一种交流。一人之力毕竟单薄,我所读的书毕竟太少,想要让自己的言论更有说服力,必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去看。
被这样的心情困扰着去写稿子,我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但就是如此,我也舍不得停笔不写,越畏惧就越想写好这些文章。“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每当我觉得资料不足,无法继续写稿的时候,反而会倍加用心地去寻找更多的文献资料,去书中抠出每一个相关的字眼。说实话,我一定是阅读自己文章最多的那个人,很多新的发现都是在阅读前文时忽然领悟到的,于是又欢欢喜喜地开始在键盘上敲打新的章节。如果说我的这些稿子有什么可以娱目的地方,我想还是那些在山穷水尽时的柳暗花明,唯有这样的新意才是文章生色的地方。这也是我所认为的“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说“无立足境,方是干净”是比较超脱了,这是我在最后为自己留下的一点清高。不管是赞同还是反对,不管是夸奖还是批评,这些文章肯定会招来各种各样的言论。众口难调,我没有刻意迎合一些人,也不想专门批驳一些人,我只是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去写自己的文章的。“宠辱不惊,看门前花开花落;洒脱自如,望天上云卷云舒”,这是许许多多立言著说,建功立业的人镌刻在书桌上的话。人生若能做到如此实在不易,但是以此为目标,绝对不是件坏事!文稿已经写成,洋洋洒洒十万余字,其中的艰难是我独自承受的,不管遭遇何种待遇,我都无愧于心。
己丑年春节戏曲晚会上演了一段昆曲《长生殿•小宴》,由上海昆曲院的蔡正仁、苏州昆曲院的王芳分饰唐明皇和杨贵妃,古琴大师李祥霆为之伴奏,使用的琴乃是唐德宗年间制作,距今有千年历史的“九霄环佩”琴。白先勇青春版昆曲《玉簪记》也一直是请李祥霆用“九霄环佩”伴奏的,但是我觉得此琴用在《长生殿》比用在《玉簪记》更合适。试想:用一把唐琴为唐人的故事奏出清音,二者在精神内涵层面达成融合,这于时空情感上是一件多么美妙不可言的事。如果我们把《红楼梦》当作一出大戏,那这些戏曲演出可谓是戏中戏了,而戏中戏往往也是带来很多微妙的感受,接通的不仅仅是戏曲和《红楼梦》,更接通了曾经和现今的时代。
几年前看《达芬奇密码》时,对西方宗教中的种种争端产生了一些兴趣。我无意冒犯那些虔诚的宗教信徒,但我本是个科学主义者,基督耶稣是人是神对于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达芬奇密码》让我对《红楼梦》产生了另样的感受。假如丹•布朗在书中所提及的问题真的是基督教史上的争端,那么论证过程必然就是那些被修改来修改去的《圣经》了,而中国历史上能够留下类似情况的,恐怕也只有《红楼梦》了。不同的版本,不同的批语,不同的流传方式,以及至今还未完全定案的曹雪芹家世问题,还在争论的后四十回作者问题,还有异议的曹雪芹原创问题,一本《红楼梦》为我们留下了多少谜?
《达芬奇密码》是本好书,作者在设下悬念的同时也给出了解答的方法——真实的证据。所以故事里的人千辛万苦是为了找到耶稣的妻子,抹大拉的玛利亚的遗骸,证明他们有后代传世。我忽然想,《红楼梦》是不是也有一具“遗骸”,多少人为了寻找这“遗骸”搜尽了古今资料,彼此间进行了多少论战。也许,这“遗骸”已然在历史中化为灰烬,那么我们永远只能在我们的世界里构建所谓的原貌。但是,如果这个“遗骸”悄然尘封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历史的封印被揭开,将会改变的是否是自此上溯的数个文学百年?
或许我们应该开怀一些,基督是神是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成为了信仰者的精神依托。那么尚无完璧的《红楼梦》呢,或许真正重要的不是她吧?重要的是,她最终带给我们这些痴迷者的,只能是那份来自我们内心的不可言喻的精神上的追寻和享受。
如果有人要将这种追寻和享受视为自娱自乐,我也不反对。我始终提醒自己,要抱着谦卑而淡定的态度去做眼前的这件事情,谦卑于他人的赞同,淡定于他人的指责。毕竟,我无法统一所有人的想法,最后所能强调的就是:我读《红楼梦》为的是一乐,看戏也为的是一乐,写下长篇文字还是为的这一乐,如果有人愿意看我的文字,也不失为一乐。不管此乐是否同于彼乐,只要我们是真的享受其中,又何乐而不为呢?
有人说,写文章的人喜欢把所写的文章当作自己的孩子。写文章时好比养育幼子,搁笔时节犹如孩子离家,纵然日后再见也不是当初完全拥有的幸福,反而会有几分伤感。我现在的感觉则不是如此,一种空虚袭击了我,甚至有了些恐慌。“梨香十二官”的创作过程掏空了我心里所有的想法,完成书稿后我放佛失去了自己——而非失去了所谓的孩子。
诚然,我不是这般脆弱,更不是这般浅薄,我的心里不是除了“梨香十二官”就没有其他的了。只是要我收拾起心情,再去寻找新的心思想法,写新的文章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我想好好回味、怀念一下我的“梨香十二官”。
故事要结束,大戏要散场,搁笔拉幕时节总是凄凉冷寂的。回首窗下,冰弦尘掩,青管长悬,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仲夏的骄阳悄然离去半载有余。长叹一声,告别往日,也告别了我的“梨香十二官”。
周如风
庚寅年新春于如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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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传统红学研究:一代春娇寂寞·重读红楼 作者:陈斯园
重读红楼 自序
关于《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一切都没有正史的证据,都是从小说《红楼梦》开篇与结尾的两句话演绎的!曹雪芹是笔名,可以是“曹家雪芹”,也可以是“吴雪芹”、“洪雪芹”。譬如序文作者是棠村,即卒于公元1691年的梁清标,如何给公元1724年出生的曹家雪芹写序?“其弟棠村序”(脂砚斋语),而《红楼梦》的作者是生于公元1609年的吴梅村就很合理,且吴梅村与梁清标是密友。
《红楼梦》主题绝非仅仅是爱情悲歌,而是明亡清兴的一曲挽歌,也不是单纯的“反清”,而是对明亡与清兴的文化批判。正面是“情”,反面是“政”;正面是“家”,反面是“国”;正面是“戒妄动风月”的《风月宝鉴》,反面是揭示理治得失的《资治通鉴》。正反两面一“显”一“隐”,作者“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戚蓼生语),将正反两面均演绎得淋漓尽致。所以看《红楼梦》应该看三层,一层看爱情,二层看明亡清兴,三层看悟空!正是:“颜红”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关于《红楼梦》背景与故事,我个人认为故事取材秦淮八艳与清宫秘史,时段主选公元1644年国变到公元1662年南明灭亡的南明痛史。教科书说《红楼梦》以四大家族为主线,是很表面的定论,其实甄贾两府才是《红楼梦》主线(贾府暗示满清从升到降,甄府暗示明朝从降到升)。所以如果从历史角度来看,《红楼梦》也可以说是胜利剧,不是王国维先生说的彻底悲剧。悲剧只是从人生角度来说。当然,历史并非如此,可是小说不是记录真实的历史。
关于《红楼梦》技法,如鲁迅先生所言:中国以往所有的传统写法都打破了,但更具备象征主义、表现主义、意识流、荒诞派、戏剧等西方现代派手法,譬如“一人两面法”。所以我个人认为,《红楼梦》是“写意小说”。具体而言:前八十回通过家庭生活影射的是公元1644年至公元1662年明亡清兴故事,后四十回都是小说故事的本身发展需要,当然,后人也增补了一些公元1685年的康熙朝事情,但与公元1704年后没有内容关系了。如果说前八十回是少女之恋,后四十回则是少妇的婚姻困局,人生的苦乐与明亡清兴的批判乃至五千年的文化感悟,超脱其间。
近百年红学,其实是“红内学”,就是“作者之争”。所以,红学研究要走陈寅恪先师的“文史互证”老路,重点研究《红楼梦》文本,才能给考证派新红学末路开拓一条文本研究新丝路,才是解开《红楼梦》死结的正途:“红内学”。
“不识红楼真面目,只缘身在曹家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明亡清兴里”!因此:《红楼梦》需要重读!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让我们重读《红楼梦》吧,这样才能找到红学“新丝路”,发现《红楼梦》“新大陆”!
陈斯园
2009年5月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赫连勃勃大王代序(1)
《红楼梦》里有《南明痛史》吗
“重读红楼”!
斯园君强调的这四个字让我震撼!
颇似尼采那句名言:“上帝死了”!
身在网络江湖,经常看许多才子少年轻狂,却感受不到大气混沌之圆熟,斯园兄做到了狂而狷,譬如本书中“名家批判”的标题党做派下,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所有红学前辈的友好与敬意,而在学术观点论争上又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他在挑战我们头脑教科书关于红楼的固定观点与思维习惯的同时,也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给我们以新新红学的光明和温暖,而非破坏性地肆虐狂欢,因此,从史识的角度看,这位姗姗来迟的“天涯红楼客”的确是文史写作的又一另类。
“学术,乃天下公器”,因此主流红学“罢黜百家独尊曹学”应该成为历史,才能建设一个和谐的红坛“学术社会”。
斯园君并不言颠覆主流的胡适新红学,而是避开走入“三大死结”(刘梦溪先生云)的作者之争——红外学,从红内学进行文本研究,建立新新红学之东方明珠塔,真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气概。
其文见血封喉,而不事渲染,却处处让人感觉到含有吴敬梓的不平之气与暗藏之机,然而平素言谈间却心平气和,不露声色,真让人怀疑其女友是瑜伽教练,一笑。
其文处处虽言创新,却强调红学研究需要回归陈寅恪的考证之路与蔡元培的索隐之路,斯园君真要掀起“红学界的文艺复兴”呢。
中国人爱热闹,譬如喜欢讲坛评书的“绘声绘色君”,斯园君却从不对故事情节进行演绎,而是蜻蜓点水,点到为止,这让没有一定文史基础的人读此书,有一定难度。作者却挑战市场,把“10年后才可能成为主流的红学观点与研究范式”(陈斯园狂言)做成一部书决定出版,想像宝琴一样横空出世。
譬如本书中“九章点评”里:“《圆圆曲》就是袖珍版红楼”,“如果你设想《长生殿》晚于《红楼梦》,就象发现了新大陆”!“关键在于时间的问题,不是《桃花扇》影响了《红楼梦》,而是《红楼梦》催生了《桃花扇》,这样解释,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此类颠覆性的历史观点,虽然石破天惊,却又被斯园君梳理得合情合理,这真是王国维所言最高境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斯园君更道出原委:“不识红楼真面目,只缘身在曹家村”!
不过,在我看来,这也是斯园君需要反思的地方,让高层读者欣欣然自然很好,但走向通俗化是必由之路,伟人毛泽东与刘伯承元帅的经典名言,可都是面对不大读书的一大群人表达出来的。
斯园君说他超级喜欢康德与休谟的“彼岸不可知论”,更膜拜能看穿历史的英国历史学家卡莱尔一句妙语:“历史,都是假的,除了名字;小说,都是真的,除了名字。”
虽然“尽信书不如无书”,我对卡莱尔此语不敢苟同,却也看出了斯园君的文学功底与史识灼见。
譬如他说“一人两面法”是红楼的“独门暗器”,具备表现主义、荒诞派戏剧等西方现代派文学技法,定位红楼为“写意小说”,而非主流观点:现实主义小说。
他还继而狂言可以把“红楼千年批判”和我的历史散文系列结合来读,并且真的写出了一篇长文《红楼梦里南明痛史》,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这厮居然从红楼作者的角度看待历史,让我不得不考虑应邀与其合作,造就文史界一段“梅兰对话”乎?(陈斯园的网名是斯园幽兰,在下实名梅毅)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赫连勃勃大王代序(2)
其实,我在引用夏完淳的“二十年来是与非”、陈子龙与张煌言使用“日月双飞”、“日月双悬”等关键诗句的时候,也曾纳闷为何这些“传诗”(脂砚斋语)居然出现在红楼里,而吴梅村的“门前一片横塘水”等更是一字不动地写进“大观园处脂批”里,重读红楼,结合《南明痛史》,让我不得不佩服斯园君的文史互证了。
原来那些爱情取材秦淮八艳故事与清宫“蜜”史!原来红楼主题也不单纯地“反清”,是对明亡与清兴的文化批判,乃至千年文化大批判。
以前我之所以对红学不感兴趣,主要是看到新红学关于曹家正史的资料已经被“掘墓”穷尽而少见学术突破。斯园君的文本研究却大量引用正史资料进行文史互证,很少引用野史杂记。陈寅恪创立的这一研究范式,被斯园君运用到红学里如鱼得水,让恪守“重写正史”的我颇感异曲同工,那就是:在正史无法考证“曹雪芹”是谁的时候,我们何不与红楼文本对话,譬如我们可以忽略兰陵笑笑生,着重研究《*》的文本,就够了!
斯园君解释得更妙,从序文作者棠村即梁清标发出“天问”:梁清标如何给1724年出生的曹家雪芹写序?为生于1609年的好友吴梅村作序才是真正的“其弟棠村序”。真是一句话考倒一船人。
宋代哲人张载有“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愚兄诚愿与斯园君共勉之!
作为读书人,天天接触文字,我对特别的语言艺术才会敏感,而斯园君天马行空的散点透视写法还是让我有点眼花缭乱,思绪纷飞,却愿意随其云卷云舒。
乍一看,观点与论证都写得不深入,但全文一读,豁然开朗,原来作者在于布局,“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鸟瞰大观园,如坐敬亭山。
身处快餐文化时代,思想的盛宴成为奢望,斯园君把原创性思考和盘托出,汪洋恣肆,颇合俺的口味:弛魂夺魄。其飘逸的“围棋布局”写法,没有攻击性的“手筋”,却让人感到其文是一堵墙,一深海,一片云。
偶尔闲笔调侃,却画龙点睛,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回味一下,才明白这步“棋”下得真妙。
这自然得益于斯园君长期文学修炼,他曾笑谈:很多作家是不写作了,才研究红楼,而他则是没有成为作家前,就先行一步了,而研究红楼的目的,是学习红楼的“春秋笔法”,为以后写宋史三部曲《南迁》打基础。
同我一样,斯园君也供职于金融行业,他白天看大盘,晚上读红楼,让很多人不可思议,我却明白,能打通行业界限的人,进行思想的“蹦极”,并非难事,只是外观人看着炫目而已。
这家伙能打通文史哲,其行文把时尚语言与深刻观点进行有机结合,譬如“新编十二钗”里,他打趣道:在小说中,三姐是为爱情殉葬,但我们如果结合历史来看,把尤二姐当作降清派,把尤三姐当做抗清派,三姐自然是“烈士”了,好比《桃花扇》里的秦淮八艳之李香君“宁死不屈”,直把那些降清的明朝文人羞死!
“一代春娇寂寞,半城灯火参差”出自吴梅村弟子陈其年的《木兰花慢?汴梁城内有李师师巷经过感赋》,让人在香艳之余感受红楼历史,正是《*横陈》的翻版,也有《圆圆曲》的味道。
本书书名虽艳,标题也大多采用明末清初才子名句,但无脂粉气息,让人感受冷血一种,如闻1644至1662年间的南明痛史: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本书语言看似“红楼杂文”,却系统完备,珠联璧合,学术底蕴深厚,幽默风趣之余有阅读*,达到雅俗共赏的效果:既能让高层人士反思与认可,也能让普通读者接受并喜欢。
张爱玲曾言:你们不能欣赏《红楼梦》。新新红学出世,给我们带来了机会,红楼是人人可以欣赏的,关键是要打开第三只眼,譬如抛弃曹学读红楼,倒是进入真正大观园的捷径。
斯园君被誉为“新新红学第一人”也非浪得虚名,受邀《燕赵讲坛》等媒体布道新新红学,开创“在野派红学家”登陆讲坛的先河,逐渐被红坛内外认可,十位名人推荐词就是明证。
在十位名师推荐中,斯园君没有请红学家好友推荐,好似专请“红楼旁观冷眼人”来做裁判,这是其可爱之处,让我想起拗相公王安石改革前的欲擒故纵术,一笑。
北京天下图书万文兄感谢我推荐了一位学术底蕴深厚的“在野派红学家”,也是可以终身合作的性情之友,并愿意为新新红学的“新丝路”做铺路石。
万籁俱寂,“重读红楼”,看着打印稿《一代春娇寂寞》写序,恍然感觉“梅兰对话”。“月亮挂在窗上”,仿佛也能看到启明星在向我招手,而您,如果深夜读此书,定然“如是我闻”。
读史如旅游,信乎?夜读此书若不能带您到“月亮之上”,请您到天涯“煮酒论史”来砸我!
是为序。
梅毅(赫连勃勃大王)
2009年5月7日于深圳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小引:十问新红学(1)
把《红楼梦》作者认定为曹雪芹,缘起胡适,1949年以后,胡适新红学成为主流红学,“红楼梦作者曹家雪芹说”才正式定型!
清朝红学并没有这样的大一统,即使高鹗自己也说:“作者相传不一”,三百年来,“红楼梦作者非曹雪芹说”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前一段时间在各大网站上风传一个热帖:“红楼梦作者”究竟是谁?——《石头记》作者提案集锦。
“《红楼梦》作者”提案集锦
原题:十三名“作者疑似分子”闪亮登台,曹雪芹面临下岗
来自:国学论坛,《红楼梦》研究
一、王夫之及其弟子(漫步廊桥提出)
二、曹雪芹(胡适提出)
三、朱明末系隐王(颜也之提出)
四、洪昇(土默热先生提出)
五、洪昇、曹寅、曹雪芹(由几个人提出)
六、曹頫(陈琳提出)
七、查继佐(李明鸟;隋邦森、隋海鹰提出)
八、吴梅村、冒辟疆、董小宛[一赵子提出,见《杂文月刊》二○○四年第十一期(上)第四十八页;一赵子案:“作者(与)吴梅村(有关)说”,于清末及民国(大陆、台湾)间,已有多人提出,如:邓狂言、杜世杰等。]
九、吴梅村(烛影摇红、斯园幽兰、傅波、钟长山提出;斯园幽兰正是本书作者。)
一○、脂砚斋(多人提出)
一一、曹雪芹恋人(周汝昌提出?)
一二、作者不止一人(清末即有人提出;潘富俊也提出此说)
十三、墨香(四川联合大学教授张放提出)
以上排名不分先后,一视同仁。争论提出的时间先后意义不大。争取三年解决《红楼梦》作者问题,原来“曹雪芹作者论”应予否定,达成共识后,在上面十三种提案内任选一个或几个……如果另有新提案的也可跟帖。多几个提案选择余地大。
在这篇帖子中,《石头记》作者提案有吴梅村、洪昇等13人之多,可谓是“《红楼梦》作者十二钗”,整理者是闲闲笔与一赵子,他们口出狂言:“草根红学”不是“泡沫”,而是“《红楼梦》世纪学术大战”的战略反攻!这真是“草根红学齐弹劾 新红学派成阿扁”,请看小子下面的十问新红学:
(1)自传论?
胡适索隐出“曹雪芹自传论”,其徒弟周汝昌更是“考证”其年龄,根据清中期西清的记载“(曹寅)为织造时,雪芹随任”。这个说法就我来看是有问题的。关于曹雪芹的出生日期有很多种说法,比较可信的是公元1724年,这些说法中最早的也是公元1716年,而曹寅在公元1712年已经去世。
脂砚斋说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而最早的甲戌本是公元1754年,也就是说成书于公元1744年,假设曹雪芹生于公元1724年,那他20岁时就写出了《石头记》?这似乎难以让人信服。一个20岁的毛头小伙,无论从人生历练上来看,还是从诗词功底上来说,都是很难达到这个高度的。
陈寅恪老先生曾给胡适一封信,提到林黛玉的描述与清初名妓柳如是有相似之处,胡适哪里看得懂!
建国后,陈寅恪更是花了十年时间写出了数十万言古文论著《柳如是别传》,里面多次比较《红楼梦》美女与明亡清兴里秦淮八艳的精神雷同之处。
我们假设陈寅恪老先生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红楼梦》的作者就更加不可能是曹雪芹了。一个公元1700年后出生的曹雪芹,哪里能自传100年前的秦淮八艳故事!?
小引:十问新红学(2)
(2)断部论?
自胡适以后,红学界普遍认为《红楼梦》后四十回是高鹗续作,小说《红楼梦》封面都印着两个作者的名字:曹雪芹、高鹗。作为胡适的关门弟子,周汝昌曾痛骂高鹗“卑鄙”、“败类”,还提出“要把他(高鹗)的伪四十回赶快从《红楼梦》里割下来扔进纸篓里去,不许他附骥流传,把他的罪状向普天下读者控诉,为蒙冤一百数十年的第一天才写实作家曹雪芹报仇雪恨!”后来周汝昌还发展了他的观点,他认为程伟元、高鹗作了清廷的鹰犬,秉承乾隆的旨意,篡改了《红楼梦》。
周汝昌修订《红楼梦》,学金圣叹腰斩《水浒传》,却不知道《红楼梦》也是一部反书,而《水浒传》后部是投降,《红楼梦》后部也是“革命”。
其实《红楼梦》前后是一体。林语堂也“平心论高鹗”,说续书也不差到哪里。
从数十种《红楼梦》续书来看,大都是从高鹗的后四十回开始续,并非从第八十回续起,比高鹗的续书差多了,所以都不能风行天下!
其实高鹗自己也说自己是“编辑”,红楼一百二十回本早就存在,只是“地下”流传,没有正式挂牌“上市”而已。
(3)随园论?
胡适的随园论源于袁枚《随园诗话》笔记:康熙间,曹练亭(练当作楝)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当时红楼中有校书某尤艳。周汝昌见随园老人写校书(*)尤艳,颇觉刺目,遂提出北京恭王府即大观园原型说。
当今的新新红学家土默热与隋邦森也为北京、杭州争个不亦乐乎,其实大观园不过是个戏台而已,演出明亡清兴的荒诞派戏剧,比如多处所用的方言有东北的炕语、吴地的呢喃、北京的官话,不可以从方言看书的出处!比如《*》多用山东方言,而主流金学认为作者却可能是江苏的王世贞——吴梅村的同城老乡!
(4)天才论?
胡适曾言:“我向来感觉《红楼梦》比不上《老残游记》。”周汝昌是中文系毕业,自然不能苟同老师,因此歌颂曹雪芹是个天才。但是,二十岁的人能写出百万字的爱情小说,却无法完成《红楼梦》这样有历史感叹与哲学高度的伟大小说。并且任何作家的主要作品都有其附丽,譬如《聊斋志异》的蒲松龄有很多诗文,《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也曾以《诗说》为理想,肖洛霍夫忽然抛出《静静的顿河》,也有人疑问,但后来抛出长篇《一个人的遭遇》,没有人怀疑了,所以石头能生人是可以怀疑的,一个人凭空推出一个伟大作品是不可能的。
《儒林外史》写牛蒲郎拿牛布衣的诗文属上自己的名字想出名!没有出名是牛布衣的诗文不好!牛布衣也是写不出《儒林外史》这样伟大的作品的,因为读他的诗文就知道他的文化底蕴!同理,高鹗的诗文也很俗,根本和《红楼梦》的语言不是一个系统,他自己也没有说自己是续书作者!
因此,曹氏、高氏仅是传书人,不能因为有《红楼梦》相似的经历就是作者!作家推出作品是要看底蕴的,普通作家是永远也写不出《红楼梦》这类伟大的作品的。
曹雪芹遗诗,是周汝昌胡诌出来的,后来他也承认了,而遗文,更是空穴来风!
“曹雪芹佚诗”事件的来龙去脉
在南京师范学院《文教资料简报》1974年8、9月号增刊上,红学家吴世昌发表了一篇名为《新发现的曹雪芹佚诗》的文章,称自己从一位“《红楼梦》的爱好者”处传抄到了一首曹雪芹所作的七律诗。还称“我们从这首诗的思想性、艺术性,以及韵律、技巧等种种方面加以考察的结果,认为这是雪芹原作,绝无可疑”。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小引:十问新红学(3)
此诗原文如下:
唾壶崩剥慨当慷,月荻江枫满画堂。
红粉真堪传栩栩,渌尊那蕲感茫茫。
西轩鼓板心犹壮,北浦琵琶韵未荒。
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
其中所指的“《红楼梦》的爱好者”,就是周汝昌。
此文一出,引起众多红学研究者的质疑。1977年11月,陈方先生在《南京师范学院学报》上,发表《曹雪芹佚诗辨伪》,指出“佚诗”是假托的。
周汝昌1979年写了《曹雪芹的手笔“能”假托吗?》(原发表于《教学与进修》,《献芹集》第428-430页),文章中说:“……这是现代人续补的,千万不要误认为是‘真’的!”
(5)孙子论?
教科书沿用所谓“新”红学的观点,说曹雪芹的爷爷是曹寅,但是我们研究《红楼梦》文本,却有许多骂祖之语!
曹寅号雪樵,曹雪芹号雪芹,祖孙同用一字做号,好比父子名字末字相同的王羲之、王献之,可发一笑。
敦诚说他“举家食粥酒常赊”,永忠则言“几回掩卷哭曹侯”,裕瑞说曹雪芹“身胖头广而色黑”,但是敦诚在挽曹雪芹说他“四十萧然太瘦生”,可见都是野史杂记如脂砚斋有时候“混人耳”!
曹雪芹,据曹氏家谱,查无此人!
《水浒传》出书时候标作者姓名吗?《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也是后来才考证出来的!至今,《*》的作者是兰陵笑笑生,但不姓兰!在盛行文字狱的当时,曹雪芹敢标真实名字,难道不怕灭九族吗?正如书中言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也明确说自己不是创作者!
可见,曹雪芹是笔名,可以姓吴,可以姓洪,不是曹家的“专利”。
(6)避讳论?
脂批也来混人:“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样写法,避讳也。”为证曹雪芹是曹寅的后代,有人指出《红楼梦》避讳“寅”,但如何解释后来一段: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只觉没意思,笑道:“谁知他‘糖银’、‘果银’的。”
焦大所言“成日价养小叔子爬灰”,可卿半推半就被老公公所“奸灭”,凤姐与贾琏“白日宣淫”(仿《*》),贾芹风月案被逐出门,是贾家孙辈,是雪芹乎,是芹溪乎?
《红楼梦》看似很艳,却是老道的天下第一*,“只有府前一对石狮子才干净”一语,就可见孙子不但不避讳,而且是骂,不与之同流合污也!
《红楼梦》作者如果是真名,按照胡适附会曹家说,那真是东方礼仪之邦的叛逆者了。
有哪个中国作家,在其书里骂他老子,骂他祖宗?
如果是外国作家,我信!
(7)美女酷评论?
从作品之外感知《红楼梦》作者,还可以找到蛛丝马迹,但要一踏上脂砚斋寻梦之旅,则无迹可寻!因为只靠几个批语来探询本来人物,几乎是海底捞针!
但红学泰斗周汝昌却确定无疑地说自己梦到了史湘云批书,后来还和击柝的爱哥哥邂逅,真是把索隐发挥到了极致!“脂砚”,是以脂为砚写小说的意思,为闺阁立传!
“脂砚”拆字可解“月旨石见”,即石头记里看出大明圣旨,传圣旨也!“脂”拆字是明的头上东北角是刀,是强盗,是反清复明也!
难道为闺阁立传,就要非得巾帼来批不可吗?“气煞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忒多”这首诗就可以证明脂砚斋并非女性!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小引:十问新红学(4)
譬如我的网名是斯园幽兰,难道“藕是雌性”乎?古代的笔名与当今的网名,有什么区别呢?
(8)四大家族论?
新新红学是不用费力就解读“护官符”的四大家族的,但其曹派系统解决不了对应关系,曹寅家与李熙家也凑不够四家!
按照新新红学的红学理论来看,其实“护官符”隐含两个系统,其一是南明四大家族:马士英、王铎、史可法、钱谦益,代表甄家;另一系统是顺治与孝庄文皇后、多尔衮、孔有德、范文程,代表贾家。
全书通过甄府与贾府的兴衰交替为主线来展开,表面写的是贾府(四大家族)5年的兴衰史,实际取材秦淮八艳故事、清宫秘史与南明近20年抗清历史!
从贾家失败甄家复兴来看,作者也是预言大明复兴,从这个角度看,《红楼梦》也不是什么彻底的悲剧,是小说里的大明“胜利剧”,喜剧也。
当然,历史并非如作者预言。
我们也不能因为小说预言不符合历史,就说小说写的不是历史,因为历史的发展不掌握在作者手中,好比巴菲特也不能预测到以后的股市曲线。
(9)四次接驾论?
蔡元培就贾家一次接驾与甄家四次接驾问难胡适,如何解释曹家接驾的次数与书中描述不对口时候,胡适是哑口无言的。其实,不管是贾府一次接驾还是甄家四次接驾,接的是“崇祯的驾”。大清迁都北京,南明却是福王接于江南,死后唐王接,死后绍武帝接,死后桂王接,主要就是这四个人,还有一个鲁王监国不算!
被一句“太祖仿舜巡”的大谎所误导,“曹红学”去曹家查资料,就是对不上!
陈林与陈传坤走胡适博士一路,其学院派考证看似科学,实在荒唐。因为二位都用“八字命理”来推导《红楼梦》人物的年龄,而二者的结果却相差很大,谁比谁更科学吗?非也!小说是艺术不是科学,小说可以称斤两定量吗?如我进行定性的“化学分析”才有可能!
譬如那薛蟠的生日是初三,暗喻吴三桂“正式在北京穿旗袍”的日子!探春的生日是清明节也是影射清明之君主的艺术需要。一部《红楼梦》,哪里有真实的生日!不过是借生亡以影射历史日期而已!
《*》写得北宋生活像日记一样,但里面居然出现岳庙与明朝真实人物凌云翼,可见那时间都是假的,《红楼梦》时间之谜取经于《*》,同理也!
(10)五个题名者论?
曹派红学解释《红楼梦》五个书名还能隔靴搔痒,而五个题名者则是新红学的软肋,也是新新红学的“蛇七寸”,因为这几个大佬都是明末清初人!
梁清标,生于明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逝于清康熙三十年(公元1691年),号苍岩,又号棠村,是序文作者。
吴乔,约生于明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年),逝于清康熙三十五年(公元1696年),昆山人,号*,著有《围炉诗话》,题名《红楼梦》。
王士祯,生于明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逝于清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著《渔洋诗话》,出身东鲁与孔子同乡,“昼了公事,夜接词人”(吴梅村语),有南宋诗人、一代名臣,著有《梅溪集》的王十朋之态,《红楼梦》里固曰东鲁孔梅溪题《风月宝鉴》。《荆钗记》里的王十朋也在《红楼梦》里托黛玉之口说“这王十朋实在不通得很”,反语也!
石头题《石头记》,空空道人题《情僧录》,曹雪芹题《金陵十二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小引:十问新红学(5)
梁清标、吴乔、王士祯都是可查的人;石头、空空道人、曹雪芹则是子虚乌有。
但是梁清标、吴乔、王士祯的时代,却有一文坛领袖吴梅村,并与此三人都是好友,吴梅村最长,故曰“其弟棠村序”。
试问曹学家,梁清标卒于公元1691年,如何给公元1724年出生的曹雪芹作序?而吴乔是吴梅村的朋友,才有可能题名《红楼梦》!
曹学家百年考证曹雪芹家世,咋不敢考证“其弟棠村序”与“吴*题名《红楼梦》”呢!
正是《红楼梦》结尾云:“乐得与二三同志,酒足饭饱,雨夕灯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们品题传世。”
真是与开篇“有大佬品题”开了一个有趣的玩笑!而在这品题之中,大家可以做一个有趣的组字:吴*题,东鲁孔梅溪题,棠村序,吴梅村呼之欲出!这是1971年台湾学者杜世杰在《红楼梦原理》一书的提出的观点。
石头、空空道人、曹雪芹实际上是同一人——吴梅村。
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明末清初人,家在现在的江苏太仓(昆山吴*是“邻居”)。明崇祯四年进士,会试第一,殿试第二。后附南明,三月而归,后仕清,三年而归,作为忧民国士,作为文坛盟主,吴梅村在作品里完成了对明清的批判!
吴梅村经历国变,写下了悯时伤世之作《圆圆曲》等作品,诗风沉郁苍凉如老杜,在《石头记》里,那些怀古的诗句随处可见,譬如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其中写三美人的“红梅花诗”也只有诗史才能完成,而这三人之中,黛玉与妙玉在小说中都是苏州女儿!
作者开篇就说苏州,这里也隐藏组字,并有两解:“石里认清哭庙,真士汝命应怜”或者“石里认清胡虏,真石汝命应怜”。所以书中《红楼梦》女儿年纪轻轻,却都是出口成章,个个比李杜,怎么不让人诧异!其实,那些诗歌都是学者所写,哪里是小孩子能玩得了的。
公元1672年吴梅村在家乡病逝,当时文坛领袖王士祯在《池北偶谈》有记:“吴骏公辛亥元旦梦上帝召为泰山府君,是岁病革,有绝命词……先生属疾时作令书,乃自叙事,略曰:‘吾一生际遇,万事忧危。无一刻不历艰难,无一刻不尝辛苦。实为天下第一大苦人。吾死后,敛以僧袍(宝玉出家,终于如愿,大著已成,可以瞑目),葬我于邓尉,灵岩(一生习练性灵说,如宝玉说甄宝玉没有什么*见性之谈,不可为友)相近,墓前立一圆石(为何不立碑?是《石头记》之隐语),题曰诗人吴梅村之墓’。”
王士祯记录历史,也是春秋笔法啊!好比李商隐作《李贺小传》说:“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
我每思想其遗言,总是想到苏州金圣叹临刑前调侃他儿子的对子: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其幽默让人捧腹,吴梅村遗言也是如此,给世人耍了一个花枪:我是诗人,《石头记》不是我写的!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吴梅村说”并不新鲜,民国邓狂言与台湾杜世杰早就提出“吴梅村说”,及至2005年前后有隋邦森兄弟、傅波、钟长山、一赵子等继续提出“吴梅村说”,但遗憾的是都不系统也不全面,既然大家逐渐在认同,那我也乐得推波助澜!从那13名《红楼梦》作者提案里可见,有几个人都认同“吴梅村说”,呼声是仅次于“曹雪芹说”,可见其平民基础!
上面我是把考证索隐点评这三种技法“三位一体”来看《红楼梦》的,小子认为红学应该是一个开放的系统,考证派说索隐派是猜迷是不对的,因为那是必要的文本分析,索隐派说考证派是掘墓人也是不对的,没有历史证据也是站不住脚的,所以我引进西方《红与黑》的以点评为主的研究方法,从依据文本的角度把考证与索隐有机结合,想来会给大家找到一条红学“新丝路”。
1.“白马非马”重论红楼:(1)
就“红学三大死结”请教刘梦溪教授
研究《红楼梦》的学问——红学,至少在乾隆18年(公元1753年)就开始了。
红学主要派别:
(1)评点派:中国的评点文学起源于明代中期。最具代表性的是金圣叹批《水浒传》、毛宗批《三国演义》、张竹坡批《西游记》等,后来就形成了一个固定格式,卷首有批序、题词、读法等,每回有回前回后批的眉批、夹批、批注等。
最早对《石头记》(《红楼梦》)加以评点的评论家是脂砚斋,他写下大量评点式评语,批语随《红楼梦》抄本正文逐渐流传开来,并被保留了下来。最后形成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版本。
(2)索隐派:索隐派又称政治索隐派。所谓索隐即透过字面探索作者隐匿在书中的真人真事。索隐派在乾嘉时期经学考据风的影响下,形成一种学派。索隐派的主要手段是大做繁琐的考证,从小说的情节和人物中考索出“所隐之事,所隐之人”。
索隐派的开山鼻祖当推周春。周春认为《红楼梦》为“叙金陵张候家事也”,这种观点对后世影响不大。索隐派对后世影响较大的观点有“明珠家事说”(也称纳兰性德家事说),“清世祖与董鄂妃故事说”(亦称福临与小宛情事说),“排满说”等。
索隐派里头最有代表性是蔡元培先生,蔡元培认为《红楼梦》是政治小说,写的女子就是汉人,男子就是满人。所以他认为《红楼梦》主要是要批判满清王朝的。
(3)新红学主要派别——考证派:新红学的主要人物是胡适。他在1921年写了一篇《红楼梦考证》;次年,又写了《跋<红楼梦考证>》。这两篇文章,可以看作是考证派红学的开山之作。
他在第一篇文章中说:“我觉得我们做《红楼梦》的考证,只能在这两个问题上着手。”所谓需要做考证的“两个问题”,指的是作者和版本,这就是胡适为《红楼梦》考证界定的对象和范围。
本书作者陈斯园从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与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发轫,继承1919年民国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与1972年台湾杜世杰的《红楼梦原理》的“《红楼梦》原创作者吴梅村说”,发展成目前最系统“吴梅村新说”。
重读《红楼梦与百年中国》,感受刘梦溪教授那“一声叹息”:“红学走到今天,索隐派终结了,考证派式微了……”,我的心情却没有听挽歌的悲哀,而是感觉“这里黎明静悄悄”。红学论战狼烟虽然在新世纪没有引起蔡胡论战那样大的战火,但也让我们看到了湖南颜采翔、吉林土默热等一批红学家新星在冉冉升起,在当今红学回归文本研究的大潮中,必然会开拓红学新丝路,前程依然似锦!
本文从《红楼梦》作者及其创作背景与大观园三个基本论题进行研讨!
(1)考证派:《红楼梦》作者雪芹是否姓曹
西方有《红与黑》学,大都是文本分析,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司汤达,红学分内外学,那是因为原创作者“相传不一”(高鹗编辑说),文本中有“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
刘梦溪老师在《红楼梦与百年中国》中将“脂砚何人”、“芹系谁子”、“续书作者”并称为红学的“三大死结”,认为:“除非发现新的材料,否则这三个死结就将继续下去,谁都休想解开。”
作家克非以其极端的伪脂批论宣布“红学末路”,刘梦溪老师则从所谓考证派的考证本身宣布曹学的终结!
1.“白马非马”重论红楼:(2)
《红楼梦》探幽是文化体验,不是根据实地打仗,也不是根据头发侦破,而是依靠文本与历史展开想象的翅膀!所以把曹学问题归结为三大死结,是“新红学”死结,不是“红学”死结!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曹学才是红外学,文本研究才是红内学!
关于刘梦溪老师“总之曹雪芹是谁的儿子,是一个根本未获解决的问题”,颜采翔的《新红学第一前提曹寅有孙雪芹论质疑》,综合了前代学者的“非曹说”,论据充分,分析到位。
继“石头记原创作者吴梅村说”后,土默热先生与黄砚堂先生提出“洪昇说”是近年的又一大原创作者提案,对于网上风传的帖子《红楼梦》原创作者提案13名之多,刘梦溪老师对“洪昇说”进行了客观的评价:“曹雪芹虽是清代乾隆年间写成《红楼梦》,但他写的背景是明末清初,曹雪芹13岁前居住在南方。百年红学索隐派有这样的观点,我对西溪有兴趣,对杭州也有极大的兴趣,洪昇和曹寅有交往,我在研究。”
其实,胡适不需要超越,周汝昌的迷茫就是例证,刘心武走得更远,可见所谓考证派已经走向了探轶!
《红楼梦》作者到底是谁?曹雪芹是作者之一,但是白马非马也!不能说曹家雪芹是作者!我们研究《红楼梦》作者的目的是什么,是要看《红楼梦》这个小说写的内容是什么,曹学家光盯着曹家雪芹,就是舍本逐末了!
庄子有“悬解”,我们何不东施效颦,把《红楼梦》作者定格为“雪芹”(去掉曹姓),红学各路方家就不肉搏战了,人民群众也接受,就是和谐社会了!
(2)点评派:大观园是空中花园吗
脂批:长安非长安,大同非大同!“金陵应天府”就是南京与商丘的城市组合,哪里需要考证到底是哪里,意会就可!
《红楼梦》作者肯定是个戏剧家,因为《红楼梦》故事大都是在大观园里演出,可见,大观园是《红楼梦》兴衰四幕剧的布景而已!
关于大观园原型的地点之争历来有北京与南京之争,近来又加入洪园说水西庄说等。真是非常热闹,但都可以四字结论:瞎子摸象,自圆其说。
近期韩吉辰先生推出《水西庄与大观园探源》,看似景观一一对应,却搞不懂时间先后问题。隋邦森与土默热进行辩伪,大意是那是传书后的建筑,有道理!
大观园的原型探密,还是越原始的越正确,后来的赝品再华美,也不是原装!
刘梦溪老师说:“因为大观园是生活中实有,还是作者虚拟,历来是聚讼最多的红学课题,抓住此一问题详加论证,有助于追溯曹雪芹艺术构思的特点和创作思想。”
关键是这个课题需要考证到底是南京还是北京吗?没有必要,因为学者的考证与作家的演绎根本就不在同一频道。如果拘泥于一地,再完美的考证也是附会!
周恩来从和谐的角度说:“要说人家是想象,人家也总有一定理由。不要轻率地肯定它就是《红楼梦》的大观园;但也不要轻率地否定它就不是。”
某地园林可能是大观园的原型之一,但大观园绝对不仅仅是那一地!正是“白马是马,白马非马”也!
还是《红楼梦》点评家俞平伯先生说得好:大观园是综合南北的芳韶风物,创造出这么一个极乐园。若我们做此愚问,“究竟它在哪里呢?”则必要碰到一个软如天鹅绒的钉子。作者微哂道:“在我方寸。”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1.“白马非马”重论红楼:(3)
(3)索隐派:《红楼梦》背景是哪朝哪代
艺术品的技法可以超越时空,但创造者无疑都要在作品里留下时代的烙印,《红楼梦》作者制造的故事,又是怎样的背景呢?
刘梦溪老师在《陈寅恪与红楼梦》中对《柳如是别传》明确提出“明清文化痛史”的新说:陈寅恪综合运用传、论、述、证的方法,熔史才、诗笔、议论于一炉,将家国兴亡哀痛之情感融化贯彻全篇。
刘梦溪老师的新作《情问红楼梦》也是如陈寅恪先生一样的技法全面检视、考察宝黛爱情心理的力作:18世纪中期亦即清朝中叶的世家大族里面的爱情,所以爱情表白的方式带有十足的中国文化特点。“你放心”比西方的“我爱你”的内涵要丰富深刻得多。
且看《红楼梦与百年中国》中,刘梦溪老师对索隐派客观评论:
现在从头细想,蔡先生是何等样人物,他会莫名所以、随随便便地“猜谜”吗?即便“猜谜”,他会“猜”得那样“笨”吗?“《石头记》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也。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试想这是多大的判断。如果书中毫无此种旨趣,蔡元培能够无指妄说吗?至少,《红楼梦》里有反满思想,是许多研究者都承认的。
笔者近年颇读陈寅恪先生之书,于义宁之学的特点偶有心会,知道其晚年所著之《柳如是别传》,“古典”往往绾合着“今情”,通过表彰柳如是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一方面鞭笞明清鼎革之际的失却操守的士大夫阶层,另一方面对现实生活中的没有气节的知识分子也表示了嘲讽之意。
陈寅恪撰写《柳如是别传》,也不是只美颂传主河东君一个奇女子,对那一时期的可以“窥见其孤怀遗恨”的南国名姝,包括陈圆圆、董小宛、李香君、卞玉京、顾眉楼、黄皆令、林天素、王修微、杨宛叔、寇白门等,《别传》都或详或略地有所论列。而且在气节上,大都是这些婉婪小妇高过“当日之士大夫”。
最令人解颐处,是杜世杰对《红楼梦》作者的看法。认为《红楼梦》产生于康熙初年,原作者是一位具有强烈反满思想的明遗民,对索隐派来说,乃是自然之理,杜世杰也持此说,完全是正常的;但提出曹雪芹是一个化名,谐音是抄写存或抄写勤,则是前无古人的最大胆的假设。关于原作者,杜世杰相信吴梅村说,认为“梅村心怀亡国之恨,不能补天,深自愧悔,乃以史臣自任,自称古藏室史臣,又称梅村野史,则其胸怀可知也,其所做之诗,多隐史事”,颇符合《红楼梦》作者的实际身份。
看来《红楼梦》中有关明清史事的待发之覆不少。虽然我个人并不坚执研究《红楼梦》一定要把书中的情节和明清史事具体联系起来,但如果有人这样做了,我想也应该得到不抱偏见的学术同行的尊重。
顺着这种观点,我们来合理假设一下:《红楼梦》里贾氏家族隆替兴衰的故事,是以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清兵入关到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左右这一百年的历史环境为背景的。而公元1744年正是“曹雪芹”开始写作《红楼梦》的年份。他显然从“百年”这个具有历史轮回意味的时间概念里获致一种“暗示”,因而产生了文学创作的灵感。
这并不奇怪,因为广义地说,索隐也是一种考证,考证也是一种索隐。诚如黄乃秋在1925年批评胡适的《红楼梦考证》时所说:“胡君虽知以此律人,其自身之考证,顾仍未能出此种谜学范围……其以不相干的零碎史事来附会《红楼梦》的情节,与上三派如出一辙;所不同者,三派以清世祖、董鄂妃等,胤礽、朱竹垞等,及纳兰成德等相附会,而胡君以曹雪芹、曹家、李家等相附会耳。”
1.“白马非马”重论红楼:(4)
而脂批也写道:“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殳荑斩伐,如草木焉”。“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叠代,不免故去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
刘梦溪老师同意红学家余英时的观点:“批者引虞子山《哀江南赋序》‘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之语,并深致感慨,应该是指朝代兴亡而言的。如所测不误,则这段批语就很可能暗示明亡和清兴。”
刘梦溪老师许多这类结论与反思,其实也是我们的共同迷茫,无非要论证《红楼梦》是写家庭生活的还是写政治历史的!如果写的是历史,那《红楼梦》的技法定性就绝非“现实主义”手法!
《陈寅恪与红楼梦》也提到:《红楼梦》可以说是一座象征艺术的宝库,牟润孙捕捉到的是一个方面,其他人从不同的角度观察,还可以发现另外的象征手法和象征意义。
刘梦溪老师还对“第四篇 《红楼梦》第一回与《堂吉诃德》卷首比较研究”进行分析,可是外国读者从来不把《堂吉诃德》当作现实主义小说来看,作者不是一个现实的人,也不是一个浪漫的人。《红楼梦》也是如此,看似现实主义描写生活,其实影射秦淮八艳的,可以说是“青楼梦”,看似落红成阵,却是血泪酿成,许多脂批可证!
先说小说三要素之一。《红楼梦》人物描写的“一手二牍,一声两歌”“一人两面,分身合身”,真是世界独创,永远领先,不理解这一点,永远是《红楼梦》门外汉,望楼兴叹而已,你可以把宝玉理解成顺治,就明白黛玉如董鄂妃吃暖香丸,宝钗如顺治废后静妃吃冷香丸,而王夫人,可不是庄太后?你可以理解黛玉是柳如是等秦淮八艳的集合体,而宝玉可不是除了“逃”就是写字的南明文人,这样,你就与陈寅恪先生一起看到了明亡清兴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再说环境描写,《红楼梦》看似美艳,却是挽歌,那黛玉葬花的日期是4月26日,正是扬州十日屠城的开始,大家都知道戏剧的精髓为象征手法,可见黛玉葬花与史可法身葬梅花岭是惊人雷同!
再说故事情节,《红楼梦》并没有传统章回小说与现代电视剧一样的肥皂情节,而是用“散点透视”法描绘那一颦一笑,而在这“颦颦”之中,领悟东施效颦的对象西施颦儿故事,继而领悟明亡清兴!正是脂批经常提到“春秋笔法”,影射历史,微言大义!
从小说的三要素来看,鲁迅先生一方面说“《红楼梦》一出,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但从学术上被胡适的新红学误导,所以没有看到《红楼梦》技法已经无意识中具备西方现代小说象征主义表现主义意识流等技法特点,认为《红楼梦》是写实主义,就没有完成对《红楼梦》作者认识的超越!
周汝昌先生说《红楼梦》之大之高之深是“文化小说”,非常好,但从《红楼梦》思想境界来说则是“新文化小说”,而从文本技法来看,则和现代派的石涛画类似,可以称为“写意小说”,这也符合中文文学的审美习惯!
曹学是红学一家之言,岂能搞学术垄断?红学不是曹学,好理解,理解“白马非马论《红楼梦》”就需要“科学发展观”了。理解了这个,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无论是考证曹雪芹还是证伪新红学,我们的目的还是为了研读《红楼梦》文本写的是什么,倘若一味舍本逐末地研究作者,大方向错了,方法论又价值几何呢?又会有什么结果呢?自然是“曹学三大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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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林外史:周汝昌悲情谢幕,找不到大观园主(1)
周汝昌,1918年3月4日生于天津咸水沽镇。
周汝昌是继胡适等人之后,新中国研究《红楼梦》的第一人,也是红学领域内的考证派主力。邓肖达曾称其为“中国最伟大的红学家”。有20多部学术著作问世,其中《红楼梦新证》是其第一部,也是代表作。
周汝昌红学专著主要有:
《红楼梦新证》、《曹雪芹》、《恭王府考》、《献芹集》、《石头记鉴真》、《红楼梦与中华文化》、《红楼梦的历程》、《恭王府与红楼梦》、《曹雪芹新传》、《红楼梦艺术》、《红楼梦的真故事》、《红楼梦真本》、《周汝昌红学精品集》、《*文采第一人》、《红楼梦十二层》等。
此外,主编了《红楼梦辞典》、《中国当代文化大系?红学卷》;校订过新版《三国演义》、《红楼梦》、《唐宋传奇选》,并撰序文;为《中国古代文学词典》、《唐宋词鉴赏词典》、《诗词曲赋名作鉴赏大词典》、《中国历代短篇小说选》、《诗词典故词典》、《〈红楼梦〉世界语版》等撰写了序文;另有大量学术论文、序跋与专栏文章发表于各类报刊。
周汝昌先生继承了胡适考证红学的衣钵并忠诚追随半个多世纪,如今在大观园问题上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胡适考证红学有两个基本点:《红楼梦》作者是曹雪芹,自述传。但是,近百年的考证研究,依然无法被最终证实。曹雪芹的父母都找不到,更别说找到曹寅家的“曹操”——一流人物凤姐了。
《红楼梦》作者肯定是个戏剧家,因为《红楼梦》故事大都是在大观园里演出,可见,大观园只是《红楼梦》兴衰四幕剧的布景而已!
关于大观园原型的地点之争历来非常热闹,但都有其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
我现在提出苏州园林说,并不为说服大家相信我,而是对纷争的大观园原型说进行辩伪!
《石头记》第十六回:会芳园本是从北拐角墙下引来一股活水,今亦无烦再引。其山石树木虽不敷用,贾赦住的乃是荣府旧园,其中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皆可挪就前来。如此两处又甚近,凑来一处,省得许多财力,纵亦不敷,所添亦有限。全亏一个老明公号山子野者,一一筹画起造。
在此,胭砚斋批曰:“门前一片横塘水乎”?这一问真如美女惊鸿,让人浮想联翩。
吴梅村在其名著《圆圆曲》有言:“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这里的“横塘水”点名苏州,“浣纱女”点名西施,意思是圆圆为元春的一个影射也!最后一句“吴宫曲”是“秦淮八艳曲”的时空倒流也!
既然胭砚斋说大观园原型在姑苏,那其他的地点就不攻自破!
钱谦益与柳如是,吴梅村与卞玉京,都曾在拙政园留下佳话,而水,在拙政园的中部占据着三分之一的面积,建筑物都与水为邻。中园主体建筑“远香堂”与隔水而建的名叫“香洲”的石舫与“荷风四面亭”,取自宋代周敦颐《爱莲说》中的“香远益清”与“出污泥而不染”等名句意境。
这才是以水为主题的大观园与三度劫难的香菱的文化传承,让我们联想到1644年国变后,陈圆圆等江南女子遭劫难的那一段痛史。
我们再来看“全亏一个老明公号山子野者,一一筹画起造”。这句话让各路红学家都是一头雾水,因为作者不写其姓,由不得大家有十万个猜想了!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2.红林外史:周汝昌悲情谢幕,找不到大观园主(2)
施绍莘字子野,号峰泖浪仙,生于明万历年间,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张南阳又称张山人,明朝松江人,号卧石生。人称“胸有成山”,为王世贞所造弇山园名冠东南,王世贞在《弇山园记》有详细记录!
张南垣,名涟,生于明万历年间,松江人,中年后迁居嘉兴。面黑,身矮胖,性诙谐,是继张南阳之后又一园林大家,张南阳特点是石包土,而张南垣的特点是土包石,更加浑然天成,这正是大观园的特色:见水,见木,见月,石头是个点缀。
而这一结晶的制造者,显然还是张南垣,前面说张南垣性诙谐,尽管吴梅村惜墨如金,还是写了几首调侃张南垣,并且为其写了《张南垣传》!
但从上面的考证分析,我们很明白地看到了“山子野”是两个园林专家的组字:“山”为“张山人”张南阳,“子野”是施绍莘的字“子野”,独独少了与南园、梅园、寄畅园有直接关系的张南垣,可见吴梅村故意抹煞张南垣的功劳,也是有意为张南垣的子孙避货祸,如果有文字狱的话,下狱的是张南阳施绍莘的嫡系,可见吴梅村对好友之爱护。退一步说,就是清朝当局查到了张南阳与施绍莘,他们早已经过世,也对其子孙无大碍也,可见吴梅村之用心良苦,真真“天下第一苦人”也!
大观园的原型探密,还是越原始的越正确,后来的赝品再华美,也不是原装!
中国人向来喜欢小说胜过历史,易中天先生《品读三国》的热销就表明国民文化素质的整体提高。大观园在国人的心目中是最美的园林,胜过眼前的园林!
红学家拘泥与南京北京等某地,就是对小说意向的审美破坏,你可以说白马是马,但说马是白马那就是可笑了,也就是说某地园林有大观园的某些雷同或者相似,但大观园不仅仅就是此地,还有其他园林的特色!
《红楼梦》里宝玉说的“秦人旧舍”让周老一头雾水,那是周老拘泥于作者是曹雪芹,把大观园拘泥于恭王府,如果把大观园看作中华园林,把偏居的“秦人旧舍”看作汉朝和明朝的藏匿地,那就豁然开朗了!
周老说:“考察一个课题,需要智力、学力、识力、悟力以及感受、敏性和灵性,缺一不足成为学问。最忌的是无知、幼稚、浅薄、半通不通、狂妄自‘是’。”
而他自己则把大观园拘泥于北京,还把脂砚斋锁定为“史湘云”,结果是自己飞不上《红楼梦》小说里的“空中大观园”。
“白马非马”自是诡辩论,但很适用于《红楼梦》研究,如果我们因为狂热《红楼梦》而一辈子搞认定研究,只会误己更误人!
想想前几日有中文系朋友要写毕业论文,而教授授意的题目“曹雪芹与大观园”,我给她出的主意是让她请教授看看周汝昌老先生是如何研究大观园的,前车之鉴啊!
试问,您比周汝昌老先生更爱《红楼梦》吗?他都说找不到大观园主人,我辈何不从新思路来考虑大观园的寓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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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林外史:王蒙指点“不奴隶,毋宁死”(1)
王蒙,河北南皮人,1934年生于北京,是中国著名作家,著有小说《青春万岁》、《活动变人形》、《暗杀—3322》、《季节四部曲》、《青狐》、《尴尬*》等。
上世纪90年代,王蒙开始研究《红楼梦》,他在自传中这样写道:“从即将离开文化部工作的那一天起,我就认定,到了我谈《红楼梦》的时候了。”接下来,他写了一系列红学专著:《红楼梦启示录》、《王蒙评点红楼梦》、《王蒙话说红楼梦》等,这些论著得到了红学专家李希凡、冯其庸的肯定。2008年,他又推出了研究《红楼梦》的新著《不奴隶,毋宁死?》。
王蒙曾在一次采访中说到:“《红楼梦》在中国是一部家喻户晓的书,我从很小就为《红楼梦》的某些篇章激动不已。对我来说,《红楼梦》不仅仅是小说,还是真实的生活。我喜欢一次又一次地阅读《红楼梦》,每读一次都有新发现、新体会、新解读。于是离开文化部的工作后,我不揣浅陋,把说《红楼梦》作为我的一个永远说不尽的话题。我把《红楼梦》当做一部活书来读,当做活人来评,当做真实事件来分析,于是我常常从《红楼梦》中发现人生、爱情、政治、人际关系、天理人欲……的诸多秘密。我要做的不是研究考证《红楼梦》,我无意也不能把《红楼梦》研究往高深艰难里推进,我只是作为一个读者,作为千百万个普通读者之一来谈,我要做的是一种与书本的互相发现、互相延伸与解析。我要从生活和人生中发现《红楼梦》气象、《红楼梦》悲剧和《红楼梦》命运,还要通过《红楼梦》和自己的通融来追求一种永恒与普遍,欣欣向荣与生老病死。”
《不奴隶,毋宁死——王蒙谈红说事》的推出,是中国著名作家王蒙老先生在南京、北京等地登坛布道的结晶。
(1)不看历史才一头雾水,即使创新也是枉然
王老在书中抛出“不奴隶,毋宁死?”与“莫非他也有同性恋的倾向?”等新论,却让人感觉隔靴搔痒,正所谓“云空未必空”。
“不奴隶,毋宁死?”立刻让我们读书人想到中国第一教授陈寅恪在《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一文中引用美国独立时期英雄帕特立克?亨利的话说“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
而“不自由,毋宁死”也是法国伟大小说家梅里美的《卡门》的标志结语,表现卡门以死来忠于自由。
王老借用名人名言,看来有被书商怂恿炒作新书之嫌疑,但没有料到如此“创新”地超越陈寅恪与梅里美,居然在网络世界里遭到很多听众与读者喝倒彩!
其实,《红楼梦》美女大多并非王老所言:目标是做奴隶。
举例来说,主要取材于郑成功的宝琴不在十二钗之列(第二章第五节有专题),可见其另类,也是作者的理想所在,所以给她一个完美的结局。这个结局,就是“自由身”,不是王蒙先生说的“不奴隶毋宁死”,而是革命歌曲:“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所以宝琴不是要做贾府(影射满清)的奴隶,而是要做自由的隐士。
主要取材于袁崇焕的晴雯也是如此(第二章第一节有专题),为了自由,临死对宝玉说:既这末着,索性如此了。
如果我们明白《红楼梦》的主题是反清,就可以看出宝琴黛玉晴雯等是抗清派,宝钗袭人小红等是投降派,可见做满清奴隶,的确是她们的梦想:宝钗长线投资要嫁宝玉,袭人的最大理想就是当个二奶,小红(吴三桂)攀凤姐(孝庄文皇后)的高枝是认贼作父。书包网 www.61k.com
3.红林外史:王蒙指点“不奴隶,毋宁死”(2)
王老没有看到《红楼梦》美女里宝琴、黛玉、晴雯等是反抗满清的大明“特务”,用“不奴隶,毋宁死?”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为“黛玉阶级”不平。
(2)原因:王蒙的迷茫与曹学的末路有关
名人效应最可乐,专业人士成了名,很多人就以为他无所不知,譬如易中天到处赶场啥都敢讲,譬如余秋雨大话:佛在地震中的心理疗法!王蒙是新中国小说界的翘楚,也是绝顶聪明的成功人士,但做红学未必是先锋派!
“不奴隶,毋宁死?”说的是“像晴雯、金钏这样有头有脸的女奴,一旦被赶出贾府就寻死觅活的样子,她们都视不再当贾府的奴隶为奇耻大辱,都有一种‘不奴隶,毋宁死’的刚烈。这可真是人性的奇观,这也可算是我王蒙读《红楼梦》的一个发现。”
“发现”之后,就没有了论证,也不过是“姑妄言之姑听之”,其实是为了防止刘心武的前车之鉴,且看王蒙如是说:“刘心武解释得过于凿实了,使自己易陷于被攻击的境地。‘猜谜’要适可而止,不然就会引起很多非议,这是我的见解。”
“袭人算不算特务或变节分子?”其实王蒙先生这句话已经触及到了《红楼梦》的反清主题,但是王蒙先生哪里知道索隐派红学关于宝钗袭人是投降派,黛玉晴雯是抗清派,宝钗袭人也不是什么小丫头,而是洪承畴吴三桂等卖国贼的戏剧丑角,而黛玉与晴雯则是袁崇焕与史可法等抗清英雄的写照等,均已有定论,《红楼梦》作者把明亡清兴20年痛史撒在闺阁之中,不过是在写一部昆曲而已!
这些索隐派的经典观点,王蒙先生可能没有关注过,当然,王老也承认:“解读《红楼梦》,可以将之作为文献资料乃至秘密档案,作为历史公案或推理起点,进行考据的或推理的探究。但那不是我的强项,我主要从文学与人生的角度来研究《红楼梦》,我的文学评论仅限于人生评论。”
王老的老实之言,非常诚恳与谦虚,可见自己并没有把自己的文章当学术来看,所以题书名为“谈红说事”,也是一种谦虚。我们从学术上去论争,也是没有必要的,互相点评一下,也是品读红学一种。
(3)珍惜名人效应
王老批判“韩寒否定老舍等名家”的用意,无疑是为了引导年轻人,但到红坛里指导红学,王老却让年轻人一头雾水,因为他自己对《红楼梦》索隐派关于反清复明主题与明亡清兴的内容一无所知。
王蒙先生说刘心武的猜测掀起了新一轮读“红”、谈“红”、研究《红楼梦》的高潮,这个事实是不能否认的,这也是“存在就是真理”的实用哲学。不过,难道没有刘心武,红学就不热吗?《红楼梦》从出书一来,何曾冷过?
曹学派自是破绽百出,刘氏秦学就正确吗!非也!红学会领导就有多人发布“声明”:刘氏秦学并非《红楼梦》学术!在我看来,刘氏秦学是《红楼梦》故事演绎,好比权证是股票的变种,而刘氏秦学也不是可以投资的认购权证,是必将“归零”的认沽权证。
可是电视与刊物的联合炒作,吸引很多眼球,让很多人不识庐山真面目!让刘心武先生的“红楼梦衍生学”,似乎成了红学!
恰如鲁迅先生说的: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
王蒙,是中国作家的品牌代表,是我们尊敬的“王老”,既然喜欢《红楼梦》,还是多看看俞平伯老先生的“点评《红楼梦》”吧,前车之鉴或许能提供更好的参考。
我很欣赏南渡后的李清照一句词:“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倘若自己以后感到在学术上找不到出路时候,一定将“画眉深浅入时无”留作“青春万岁”的美好回忆,那倒是我梦想的“陶潜式”自然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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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林外史:冯其庸六探曹家墓,寻不到曹雪芹棺木
冯其庸六探曹家墓,寻不到曹雪芹棺木
冯其庸,名迟,字其庸,号宽堂。江苏无锡县前洲镇人。
冯其庸以研究《红楼梦》著名于世。
据冯其庸介绍,1975年,他在研究《五庆堂曹氏宗谱》时,看到谱上记载曹家十一世曹德先、曹仁先、曹义先等七人,葬在“顺天府、房山县、张坊镇西涞水县之沈家庵村北,铁固山阳,玉蟒河西”后,便提出了河北涞水有曹氏墓地的观点。
1977年秋,冯其庸第一次专程来到沈家庵村实地调查,发现其村后有一块坟地,当地人说这是曹家大坟,位置恰在铁固山阳、拒马河畔。当时坟堆已被整平,改成麦地,当地村干部找出的原墓地墓碑,上刻“五庆堂曹氏茔地”、“东南界”、“西北界”等字样。
当时的沈家庵村的村干部介绍,当年发掘坟墓时一无所有,只有一个木匣子,内装几块骨头和衣服。
在随后的三十年里,冯其庸又多次来到沈家庵村,论证曹家大坟的史迹。后来,冯其庸第六次到位于涞水石亭东营房村的怡贤亲王墓地遗址进行考察,但依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2007年,前红学会长冯其庸先生第六次到河北探索曹家墓地,依然没有找到曹雪芹的“棺材”,一时间在红学领域引起震动。
六次的结果都是:“只有一个木匣子,内装几块骨头和衣服。”
可见红外学——考证派曹学的山穷水尽。
一味拘泥于有限的资料,解读《红楼梦》文本自然受到观念的束缚。
譬如关于“寅”字避讳的问题,冯其庸先生在《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加批云:“此处若非脂砚斋批,则一般读者也想不到此。这条批对否定《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是当头一棒,可以把他的谬误击得粉碎,读者于此批当三致意焉。”
冯其庸先生似乎找到“《红楼梦》夜明珠”,但如何解释:薛蟠只觉没意思,笑道:“谁知他‘糖银’、‘果银’的。”
如何解释焦大所言“成日价养小叔子爬灰”,“只有府前一对石狮子才干净”等语!(参阅第一章小引“避讳论”)
冯其庸先生的点评本也不过是炒脂砚斋的冷饭,对那些爱情之调侃做些解释,而不解读脂砚斋的“八个字批死多少英雄”等暗示国变的血泪文字,譬如“字字看来皆是血”。
这样价值的点评本也标价300元,的确让人质疑:是不是泡沫价格呀?
小子认为红学应该是一个开放的系统,考证派说索隐派是猜迷是不对的,因为那是必要的文本分析,既然从红外学曹学找不到出路,何不转身找找红内学的方向!
还是江苏学者许建平说得好:没有历史证据也是站不住脚的,从依据文本的角度把考证与索隐有机结合,才能给大家找到一条红学“新丝路”。
冯其庸先生六探曹家墓,寻不到曹雪芹棺木,好比诸葛亮六出祁山,知其不可而为之,不过是圆自己的心愿而已,如此考证真是要不得,不但自己不能了结自己的心愿,而且有可能误导学生走重复路线,而无所获!
冯其庸曾作《吴梅村年谱》一书,是很有价值的资料,小子也经常翻阅,却不见论及“吴梅村与《红楼梦》”,作为红坛领袖人物,难道是不知道民国邓狂言与台湾杜世杰的“吴梅村原创石头记说”?所以真诚希望冯老先生有时间重读一下吴梅村的《圆圆曲》吧!
因为,《圆圆曲》有可能是“袖珍《红楼梦》”!书包网 www.61k.com
5.红林外史:历数周岭解密曹雪芹三宗“醉”(1)
周岭,南海石油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方略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总裁,中国创业板研究会研究员、常务理事,曾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新加坡国立大学等处讲课或讲学。
周岭担任了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编剧之一,参与了2007年北京卫视举办的“红楼梦中人”海选,并担任总决赛评委,后又任新版《红楼梦》剧组顾问。
2008年3月29日,也就是4月1日的前两天,周岭先生终于登上《百家讲坛》,是继刘心武之后又一个曹学派代表人物隆重登场!
周岭能与著名导演胡玫联手打造“红楼梦中人”选秀活动,可见是非凡人物!
据资料介绍:周岭,南海石油控股有限公司(股票代码00076)董事局主席,中国创业板上市研究会成员,曾成功操作过中国境内资源性项目在北美上市及境外融资。
高鹗编辑《红楼梦》,后来中了进士,周岭的成功之道也起源于编剧《红楼梦》电视剧!
“《红楼梦》的剧本是当时中央电视台领导层和剧组共同酝酿的。当时先请的《红楼梦》编剧是著名红学家蒋和森,他向剧组推荐了我。”周岭如是说。
(1)“贾雨村崇拜”是做人的聪明
“孔子说学而优则事,事而优则学,这里的优是时间充裕的意思。我将企业作为事,读书作为学,可以教学相长。”周岭在接受记者访谈时候改动《论语?子张》孔子弟子子夏的“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还谈到,曹公就是把“看透”都看透了,所以他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都能从容豁达地面对。当你遇到挫折时说看透,其实不是真的看透,它只会让人消沉循世,而当你把“看透”都看透了以后反而会积极、入世。“比方贾雨村,你觉得这个人是小人,恩将仇报,落井下石,但是他在没有发迹前借住葫芦庵时表现出来的不卑不亢;被革职时的处变不惊、面不改色,又分明显出是个有风骨的人。”
正所谓“云空未必空”,以为自己是最懂《红楼梦》的人,他如贾雨村一样以实用主义进行红学点评,骨子里就是由成功者来指点江山。
并且,《红楼梦》作者的第一批判对象就是贾雨村,而能得到周岭先生的崇拜,可见,周岭先生没有看出脂砚斋批贾雨村出场:莽操仪容!
当然,现在崇拜曹操的人太多了,可是当时《红楼梦》作者,却是反曹操的,借古讽今的目的,是蔡元培先生所言:“反清”!也是鲁迅所言:革命家看到排满。
具体论证参见下文:马瑞芳《趣话红楼梦》批判。
周岭也曾批判过著名作家,譬如:“刘心武是一个很好的作家、演说家,但可能不是一个严谨的学者……”!
言外之意是说刘作家是《红楼梦》“贾知音”,红学家才是学界中人,这句话是很不严谨的,也缺乏百家争鸣的学术风范。
而让周岭引起网络争议的,正是学界,譬如在“红楼梦中人”选秀中周岭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你错了!请你记住。‘您’字是清中叶以后才有的。”
周岭老师当时的口气与威严,镇住了那位选手姑娘,也把全国电视观众给彻底镇住了!
但是学界立刻引起关于“《红楼梦》您字”纷争,周岭也迅速反驳,而这一论战,也成为网上热点,可见周岭先生在红坛内外的影响。
其实,探讨“您”字,不过是细枝末节,周岭先生有更精彩的言论值得我们探讨,那是关于《红楼梦》文本的。
5.红林外史:历数周岭解密曹雪芹三宗“醉”(2)
(2)文本真会全部遗失吗
周岭登坛布道,开讲就报石破天惊猛料:曹雪芹只留下一首诗,原稿全部遗失!
周岭在商业上是绝顶聪明的成功人士,是我们所敬佩的,但做学术与写小说未必是“超一流棋手”!
吴梅村的好友谈迁写完史学《国榷》,却被小偷盗走,再经十年,方成新作。
美国大作家福克纳的剧本曾被妻子从高速路上天女散花,也不影响再度写成,这都是胸中有此书,才能恢复!
以为别人能起死回生《红楼梦》,那是学者不懂小说操作,钱钟书没有续成《围城》,30多种“《红楼梦》续”小说大都是狗尾续貂,不能通行,也反证高鹗并非续书作者,而是编辑而已!高鹗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旧版《红楼梦》电视剧前八十回很精彩,那是编剧周雷先生复制《红楼梦》文本的结果。
而后四十回,特别是香菱等人物结局被负责编剧周岭先生修改得面目全非,这是新红学派的“后四十回是续写”的观点所导致。
如今,周岭先生将全部《红楼梦》文本都否定了,真是《红楼梦》千古奇冤,红学界万年奇谈。这一登峰造极的否定文本的存在,10年后将成为经典的红学谈资之一!
曾两度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的林语堂曾笑对那些诋毁后四十回的红学家说:你也续续看,看你能超越高鹗吗?
(3)曹雪芹不过是假虎照
我们读《红楼梦》,是看书?还是看作者?
钱钟书曾在电话里对请求见他的外国粉丝有妙语:既然鸡蛋好吃,何必定要拜见鸡。
研究曹家雪芹,就是不研究蛋而研究鸡。百年新红学,对《红楼梦》主题与文本的研究,相对考证曹家雪芹的野史论争,比例是相当少的。
也就是说新红学家,大多研究作者,而少谈文本。譬如我觉得胡适就对《红楼梦》文本不甚熟悉,只是罗列野史资料认定曹家雪芹是作者而已。
当然,研究作者可以更好地读懂作品,是必要的,但我们在没有正史资料的情况下,不可以凭空想象。周岭先生解读曹雪芹,不过是周汝昌先生的《曹雪芹传》的再版。
曹雪芹只是笔名,有关曹雪芹的“墓碑风波”与“小像风波” ,最后都被证明是闹剧,其实是学术造假,可见中国红学界的法律意识淡薄。
就我看来,周汝昌先生的《曹雪芹传》难逃野史笔记的道听途说之嫌,不能算是正史记载而演绎,因为传记的第一基础就是要“真”!
《三国演义》还有七分真,但《曹雪芹传》恐怕连一分真都不足!
周汝昌先生杜撰的曹雪芹之父母妻子,能在历史档案里查到吗?
而周岭先生生动形象地在讲坛上给大家解读曹家雪芹的人生经历,不过是另一部《曹雪芹传》,不知道所据何典?
那些野史杂记,在学术领域可以争鸣,难道在未经证实的情况下,也可以对民众大肆渲染?(参阅前文“十问新红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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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林外史:聊聊马瑞芳的《趣话红楼梦》
马瑞芳,红学研究者、聊斋研究者、散文作家、小说作家。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文学作品:《从聊斋志异到红楼梦》、《潜隐的密码:马瑞芳趣话红楼梦》等。
山东大学教授马瑞芳因为上《百家讲坛》“说聊斋”而名噪一时,但大家也许不知马老师以前的术业是“居然”是“红学”,并且研究《红楼梦》40多年,还是中国红学会常务理事。
但是,马老师在讲坛上的创新之论却让听众一头雾水。譬如说贾宝玉是“叛逆者”……你没有缘故去寻愁觅恨啊,你住的是雕梁画栋,你穿的是绫罗绸缎,你吃的是山珍海味,你在大观园里是美女环绕,你出去是宝马香车。但贾宝玉就要去寻,他寻的是封建叛逆者之愁,觅的是和封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对着干的恨。
反封建红学术语在红学业内已经是明日黄花,走进无法解释的死胡同,而马老师居然不识前途,看不到《红楼梦》作者进行的是广义的文化批判,而非现代意义的阶级斗争。
贾宝玉,乃至《红楼梦》作者,能有如此先进的理论意识吗?
贾宝玉,真的有反封建思想吗?
《红楼梦》作者也口口声声“我先圣孔子”,还托宝玉之口说:四书以外无书。又何曾反封建?从明亡清兴批判升华到五千年大批判,可见作者是古代的“新儒家”。
封建文明的代表人物朱熹将义利之辩视为“儒者第一义”,《红楼梦》开篇就是“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开谈“义利二字,还是知道的”,结尾是“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小人贾雨村来归结这一美梦小说,甄士隐谐音是“真士隐”,贾雨村“假愚存”,也就是明朝灭了,君子隐身山林,小人当官发财的意思,这在甄士隐的名字里也能找到,名字源自《中庸》孔子曰:“君子之道,费而隐”。
而对之贾雨村则是小人当道大逆不道!所以在一部《红楼梦》里,甄士隐化身智通寺和尚与迷津道士两度度化贾雨村,最后也只是让其入梦而已,结果不得而知,“情缘尚未全结……”,可见人欲难除,天理难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红楼梦》作者,用心良苦,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士也!
关于君子与小人,第二回托小人贾雨村之口东施效颦孟子:“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把孔孟朱熹列为洋洋大观的“正邪两赋”里的圣人之列,正气之列!王莽曹操等篡权派则属邪气之列,矛头所向,直指满清范文程孔有德等投降派勾引满清入关,夺取了大明江山。
孔有德,字瑞图,在登州于公元1633年渡海降后金,授都元帅。观其一生,都如贾敬专心为后金满清“炼金丹”,是铁杆汉奸,好比“失足人”,所以《红楼梦》作者开篇就写跛道士: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士隐乃说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真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不是对投降派的讽刺,哪里写的是“瘸腿”,而是暗喻“失节”!
后来在第二十五回点出地点:那道人又是怎生模样:
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
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蓬莱”,这里暗示山东登州。此处一僧一道,并非开篇的神仙,而是神仙在人间的邪恶化身: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游离于明亡清兴之间作怪。
作为山东大学教授,不研究清代诗坛第二代领袖山东新城王士祯与山东曲阜人孔尚任与东鲁孔梅溪的“东鲁”地域传承,也不看《桃花扇》写了秦淮李香君与《红楼梦》写了金陵十二钗的“文学”传承,却在各地讲坛大讲特讲野史记载的曹家史与《红楼梦》联系,可不是胡适批判索引派的“附会猜谜”?
如果真想解读《红楼梦》,真想为年轻一代做些指导,不妨拜读陈寅恪先生的《柳如是别传》,了解点《红楼梦》主题与明亡清兴背景。
马老师“说聊斋”给我们带来的美好回忆,才是真正的“画眉深浅入时无”。
7.红林外史:红楼血书祭中原——与赵国栋先生探讨(1)
红楼血书祭中原——与赵国栋先生探讨
赵国栋,1964年生,198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红学会会员,开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论文《红楼梦作者新考》《曹雪芹的真实身份》《红楼梦之谜》。出版有长篇小说《拨云见日》《逐鹿神州》,作品集《北大故事》。
新红学末路之时,开封的红学家赵国栋先生从文本与历史探究,提出开封与《红楼梦》有渊源,引起红学内外强烈反响!
就方法论而言,红学会大多同志从曹学这个“红外学”出发掘墓考证,正如红学史家刘梦溪所说:没有新的材料发现,结果是固步自封,作茧自缚!而赵国栋先生从文本探源,找到“红内学”的新发现,自然是水滴石穿,水到渠成!
同为河南人,热爱《红楼梦》,我从赵国栋先生的“宁国公论”、“艮岳论”、“开封论”起步,从小说创作的角度做新的研讨!
(1)《红楼梦》里的宁国公是河南的宋徽宗吗
赵国栋先生提出《红楼梦》的宁国公在《宋史》有载是宋徽宗,而荣国公是:赵匡胤长子是赵德昭,赵德昭第四子是赵惟忠,赵惟忠有子赵从信被封为荣国公。北宋基本上是“宁国公”一系,南宋基本上是“荣国公”一系。
《红楼梦》第五回有“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的判词。这个“敬”是指贾敬炼丹不管家务,这个“宁”说的也是贾家东府!宋徽宗是道家皇帝,自然喜欢炼丹,结果,被亡国。可以说宋朝“家事消亡首罪宁”。
《红楼梦》作者是用宋朝历史来影射曹家衰败吗,当然这样理解是倒置,但用家事影射宋朝灭亡,又是怎么样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呢?
大家都知道苏州有句俗歌:朱家面,李家馍,送给隔壁赵大哥!说的是朱明王朝与李自成内部消耗,成就了满清入主中原!
满清怎么姓“赵”呢,这要从宋真宗(也是道家皇帝)与萧太后(也是如满清庄妃一样寡妇)签订的“澶渊之盟”:宋辽约为兄弟之国,互不侵犯边界!到南宋孝宗更对金自称“侄皇帝”!这“辽金”可不是“赵大哥”吗?
《红楼梦》作者对赵姓,很是厌恶,整死赵国基,调侃赵堂倌,笑话赵姨娘!探春无缺点,惟有不认母亲是最让人不理解的地方,读懂这段宋史,你把探春当成明朝的皇帝来看,怎么去认满清皇帝多尔衮等为亲人呢?
《红楼梦》作者对薛涛红拂等闺阁才女大书特书,怎么就不提青史流传的李清照呢,原来她的丈夫是赵明诚呀!也算一个例证!
大家知道,宋太宗与“烛影斧声疑案”有关,就是民间质疑的家事“二爷当家”,满清是辽金派系,是汉族的兄弟,入主中原,可不是民族“二爷当家”!
《红楼梦》作者写家事,其实影射的是历史,正是蔡元培所说:明亡清兴之叹存焉!
《红楼梦》作者对贾政,大多赞誉,何也?请看他的字“存周”,可见对周的怀念,而其妾赵姨娘之惨死与周姨娘之存活,鲜明对照!这个“周”字,也与中原之周,文王起周,武王伐纣,是对乱世的匡复,贾政也是爱读书的,这让我们想起孔子做《春秋》,是存周礼也,脂砚斋多次提到“春秋笔法”,不但说的是小说技法,更深的含义是“微言大义”!
所以我们从小说角度来看“太祖皇帝南巡”,不是说的明太祖与清太祖,而是中原始祖舜帝,这就是黛玉潇湘妃子的来历!说到舜,不能不说,《红楼梦》提到“黄河决口”,不需要考证时间,是“地陷东南”之意思,说的还是公元1644年国变,吴梅村在《圆圆曲》劈头就是一句“鼎湖当日去人间”,鼎湖有两个,一个在广东,一个在河南,不需要考证是哪个,知道是国变的意思就可以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7.红林外史:红楼血书祭中原——与赵国栋先生探讨(2)
《石头记》可以说是《石头铭》,是具有象征主义魔幻现实主义表现主义等西方现代派技法的“写意小说”,写的不是曹家事,也不是写宋朝历史,说的是“明亡清兴”!
(2)大观园的原型地在开封的艮岳吗
赵国栋先生认为,艮岳位于北宋都城的东北隅,集全国园林之大成,“凡天下之美,古今之盛在焉”,堪称园林之大观。宋徽宗曾写《艮岳记》,元春对姐妹说改日做《大观园记》,可做对照!
元人郝经诗云:“万岁山来穷九州,汴堤犹有万人愁。中原自古多亡国,亡宋原来是石头。”《石头记》书名当是取意于此,但园林奢华,引起花石纲与水浒英雄被逼上梁山的故事!
赵国栋先生还认为,《红楼梦》有贾妃,南宋也有贾妃。贾妃的父亲叫贾涉,贾妃的伯父叫贾赦。也可以对照!
《石头记》的贾府有东西二府,大观园也是由荣国府后花园与宁国府绘芳园合并后建成的,宋理宗赐给贾似道的“集芳园”,应该就是《石头记》中东府“绘芳园”的原型!
北宋亡在徽宗,南宋亡在贾似道,都是历史判定的败亡“直接责任人”,可见元春与贾政的“奢华”之叹,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防微杜渐之语!
赵国栋先生提出的宋徽宗的“艮岳”与贾似道的“集芳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奢靡”,结果是“亡国”,这也是大观园的从“歌舞场”变成“瓦砾场”!
这也是吴梅村对明朝与南明败亡的根的感叹,也是对满清的败亡的预写与诅咒!当然,后来的清朝历史并非如此,但从汉文化的角度来看,万园之园圆明园被八国联军烧掉,正是预言!
(3)《红楼梦》与《桃花扇》与商丘有关系吗
前段在各大网站上风传一个热帖:“红楼作者”究竟是谁?——《石头记》作者提案集锦,作者提案13人之多,吴梅村仅次于曹雪芹成为第二候选人,其实,《红楼梦》作者曹雪芹说定型,缘起胡适,清朝红学并没有这样统一,正如序言说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明确说自己也不是创作者嘛!而在《红楼梦》题名之中,大家可以做一个有趣的组合:吴*题,东鲁孔梅溪题,棠村序,吴梅村呼之欲出!
20年前,商丘曾出曹雪芹小像风波,我没有见过,不可以说是空穴来风,但假如是真的,早就成国宝了,而你看贾雨村补“金陵应天府缺”,应天府在宋朝则为南京!是与金陵共同影射江苏南京!
在《红楼梦》文本中,也有商丘独有的方言:如第三十六回“凤姐把袖子挽了几挽,跐着那角门的门槛子……”。“跐”是“蹬着”;如第十六回王熙凤道:“你明儿见了他,好歹赔释赔释”,“赔释”是“赔礼”;如第三十四回袭人道:“……吃了小半碗,嫌吃絮了,不香甜。”“絮”是“啰嗦”,商丘民间至今还有粗词“絮屌”。
吴梅村熟悉江南方言与北京方言,却是怎么知道商丘方言的呢,这和三个人有关,一个就是公元1631年的同年进士——开封的张天机,公元1639年吴梅村从北京回乡,曾路过河南与张天机游汴梁!
另一个就是其亲密弟子陈维崧,此人有大清词史之称,蔡元培说史湘云的原型就是陈维崧,陈维崧一生颠沛流离,好比史湘云忽然来了,忽然去了,婚姻很悲惨,真是大胡子陈维崧自称:“猛性何曾改”!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7.红林外史:红楼血书祭中原——与赵国栋先生探讨(3)
陈维崧写悲悯民生词,是后期的作品,自公元1669年始,他游走于洛阳、汴梁、等河南各地。有《师师令》等为证!
在商丘拜访侯方域与李香君墓地时候,还有艳遇,在商丘收妾,生一子,直到公元1676年,陈维崧才到河南商丘接妾与子回到江苏宜兴。
清朝大戏剧家孔尚任的《桃花扇》有云:【前腔】报长江锁开,报长江锁开,石头将坏!
《石头记》之“石头”,其实是指石头城“南京”,石头上记录的“文字”,可以理解为“石头铭”,就是说南京南明荒唐事。所谓“金陵十二钗”,南京十二钗也!原型是秦淮八艳也!
《桃花扇》表面写侯方域、李香君的爱情故事,其实如作者在《桃花扇小引》所说:“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桃花扇》一剧,皆南朝新事,父老犹有存者。场上歌舞,局外指点,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矣。”
侯方域留下《壮悔堂文集》十卷,抑郁而死,吴梅村有悼念诗:死生总负侯赢诺,欲滴椒浆泪满樽!
这也正是《红楼梦》开端给自己当头一棒:“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
公元1653年,参加过满清科举的侯方域给即将进京的文坛领袖吴梅村几封书信,坦言自己的科举之悔悟。纵有前车之鉴,吴梅村到底还是进京了,这就是《红楼梦》里讽刺的“傅秋芳的哥哥傅试是个暴发户,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23岁不嫁”,秋芳是科举秋考时间,傅试也是“赴仕”的意思,进京可不是田舍郎爆发吗?傅试的暴发与傅秋芳的不嫁,可见国变后的明朝遗民汉文人的矛盾心态!
《红楼梦》所引用戏剧作品,绝大多数是康熙朝以前的昆曲,难道乾隆朝就没有好戏剧吗?显然不是,只是吴梅村没有生在那个时代而已,所以曲沫先生虽然最早以及最系统地对两部伟大作品进行了比较,但是还是很迷茫:“曹雪芹写作《红楼梦》时,究竟看没看到过《桃花扇》的剧作和演出,现无资料可查证。但从《桃花扇》在京师演出时持续四五年的盛况,‘岁无虚日’,‘坐不容膝’,而且‘王公荐绅,莫不借抄,时有纸贵之誉’(《桃花扇本末》),以及后来广为流传的情况,在曹雪芹的青少年时期,对剧作应该是知道的。”
关键在于时间的问题,不是《桃花扇》影响了《红楼梦》,而是《红楼梦》催生了《桃花扇》,这样解释,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再说一下《红楼梦》传书人宋荦,明末清初人,商丘人。王士祯的《寄荦诗》为证:“谁识当时两年少,王扬州与宋黄州。”王士祯在扬州做过官,宋荦在黄州做过官,可见同年生的二人惺惺相惜。
宋荦的最大荣幸是受康熙之命重新汇编《御批通鉴纲目全书》,公元1710年完成。甚至,康熙皇帝诗集要刊行,也要他来操作。曹寅虽得康熙信任,但也无识才做这项业务,曹寅与宋荦比文化,也不过就是一文化口红,新编个《全唐诗》而已。
宋荦的最高艺术就是康熙三十五(公元1696年)在吴梅村葬地附近的邓尉山山崖壁题下千古绝名“香雪海”,后来乾隆皇帝也三顾探梅并碑刻御诗,乾隆皇帝自然不会像宋荦去拜祭梅村墓,但也亲制御诗《题〈吴梅村集〉》:“梅村一卷足*,往复披寻未肯休。秋水精神香雪句,西昆幽思杜陵秋。”
从“香雪海”到“香雪句”,汉人对满人的石头记外“红梅花”传承,可谓“润物细无声”。
康熙曾言:清廉巡府天下第一者,宋荦也!
宋荦自撰《漫堂年谱》,看似宦海游历,却也是《红楼梦》传承。
宋荦其父与侯方域是复社中人,得清朝“宰相”范文程的青睐,后来复社领袖吴梅村进京是必然被延揽!宋荦受教于侯方域,自然闻知“师爷”吴梅村,后来的确在苏州幸会。“余二十二岁,五月,为江南之游,”结识了陈其年杜濬方以智等吴梅村的朋友。
“捐俸修无锡东林书院”,是宋荦对复社的传承,也是对吴梅村的传承,而“修复唐六如解元墓”,正是复社领袖张浦与吴梅村数次召开虎丘大会之地。观其整理的《唐伯虎文集》,有许多关键词与《石头记》语言偶合。
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宋荦在虎丘主持上演洪昇被禁的《长生殿》,轰动江南,尤侗等参与并写序。土默热总不忘公元1704年曹寅上演《长生殿》,却不知道宋荦早开先河,曹寅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红学家在曹家庄作茧自缚,把持曹学而垄断红学,必将是螳臂当车。“学术是天下公器”,再不能披着科学的外衣抑制红学人文的“科学发展”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8.红林外史:刘心武为何意淫贾珍与可卿有一腿(1)
刘心武为何意淫贾珍与可卿有一腿
刘心武,笔名刘浏、赵壮汉等,1942出生于四川省成都市,1950年后定居北京。
刘心武1993年开始发表研究《红楼梦》的论文,并将研究成果以小说形式发表,十多年来坚持从秦可卿这一人物入手解读《红楼梦》。
2005年在中央电视台教育频道百家讲坛开讲《刘心武揭密“红楼梦”》系列节目,原定为36集,但至23集时因故停播。
2006年4月12日,刘心武应纽约华美人文学会之邀抵达美国,4月16日于哥伦比亚大学做了两次“红楼梦揭密”演讲。
2007年7月,继续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讲述《刘心武揭密“红楼梦”》系列节目。
(1)白眼看“刘心武爆料黛玉沉湖论”
红学家(胡适派曹学家)占领红学会及其《红楼梦》刊物,刘心武是大作家,抢占《当代》等文学刊物,与红学会斗法!当今红学,真是春秋战国乱悠悠!
刘心武在《百家讲坛》复出布道,提出“黛玉沉湖论”:黛玉是行为艺术的实践者,是穿戴好后自己沉入湖中的。
但是我认为,刘氏秦学之病就在于对后四十回的武断猜测,并进行天花乱坠的演绎,不仅让胡适派恼羞成怒,也让在野派各路红学家笑话!
其实刘心武的沉湖论来源于周汝昌的跳湖论,二者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对《红楼梦》文本的戕害,因为他们俩自以为是,主观臆断,都是不同意续书而已!
但林语堂以及钱钟书等小说大家都认为后四十回是很好的!
其实,从我的角度来看,黛玉之死有三个影射,一是影射英雄,影射史可法兵败后跳江与陈子龙被俘后跳塘,二是影射顺治皇帝的董鄂妃之病逝,三是影射董小宛船载病体回江南,而这三个影射都与一个人有关,那就是顺治帝,就是宝玉的化身!
历史影射是“取材”,并非一一对应,也非准确对应,会意就可以了。
退一步来说,从感情角度来看,一个为爱而生的黛玉婚姻无望,跳湖与沉湖有什么区别呢!
关于黛玉之死,《红楼梦》续书极为精彩:“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苦绛珠魂归离恨天”,多么强烈的对比艺术,并且续书采用的倒叙,更让人感觉大家都在关注那绽放的烟火,没有人去关注那离人的痛苦!
艺术源于生活,但不是生活的简单复制,这一点,刘心武比很多不懂小说创造的红学家更清楚这一点,但刘心武不懂其间的明亡清兴历史,就是其秦学病根了!
刘心武引用很多证据,从只言片语中找到与水有关的所谓线索,但总感觉证据牵强、论证不充足。
其实,黛玉得病死亡是符合逻辑发展的。前八十回都是写病弱身躯的,到后来病情恶化也是情理之中的。难道这个常识我们就忽视了吗?跳湖自杀是烈女子行为,但与黛玉的气质、性格也是有出入的。因为黛玉性格更多的还是多愁善感的一面,性格暴烈、大胆自杀怎么也不是黛玉的做法,所以也要照顾一下黛玉性格发展逻辑。
有专家指出:作为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它在国内和国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读者的心中已经定型。它的续本也是相当众多的,仅清代和民国时期的《红楼梦》续作就有近100种,所续回目数不等,内容也是五花八门的。但广为流传、深入人心的是高鹗的四十回续书。一般认为,曹雪芹只著完八十回《红楼梦》就过世了,高鹗续书使这部经典更加完整。高鹗的续书从清乾隆流传至今,影响非常大,其中“黛玉焚稿”、“宝玉哭灵”等情节也被认为比较成功。应该说高鹗的续本也是被学界和读者公认了的。
8.红林外史:刘心武为何意淫贾珍与可卿有一腿(2)
实际上,刘心武的新红学如果获得长久生命力,还是要照顾红学常识、红学传统和作品本身的逻辑发展,如果距离常识、传统、逻辑太远,那就是想象的另类红学了,大家也就一笑了之了。
就我看来,胡玫导演与“红楼梦中人”选秀划开界限是明智之举,但若陷入刘心武派的对四十回的“创造”(譬如刘心武的黛玉沉湖论)则又将陷入泥潭,好在胡玫女士是清醒的,对《红楼梦》学术有客观的评价,也将会规劝创作班底“尽量尊重原著”,这是明智之举,《红楼梦》编剧,本就是世界上最省事的编剧,只要复制现有的一百二十回就可以了,哪里需要你狗尾续貂!
(2)回应刘心武“博斗”新红学
刘心武曾通过《沈阳晚报》表示“对外界(《扬子晚报》《现代快报》《中国快报》博客等)所说的新一轮红学论战,他已经做好了论战的准备。”我们尊重作为作家的刘心武老师为中国文坛贡献了《钟鼓楼》等重要作品,但是对其秦学实在不敢恭维!虽然被誉为中国文化批评界最具影响力的朱大可称“中国文坛是空心化的,它已经荣升为一个庞大的垃圾厂”,但是我们还是对中国文坛抱有希望。然而秦学能给红学注入清泉吗?不能!
首先,我们要认清刘老师的红学性质!
第一,其学说其实就是曹学的百衲衣皮袍,学习鲁迅说的拿来主义,其黛玉沉湖论就是对周汝昌跳湖论的改造,没有什么质的区别,好比大树底下好乘凉,你们要批俺,就要先批所谓的新红学泰斗。
刘先生并没有固步自封,吸纳了曹学内部狂人陈林与南京陈国祥与开封赵国栋等三人的“《红楼梦》作者曹頫说”,重登讲坛就说“贾政原型是曹頫,是过继给贾母当儿子的,所以,贾頫的儿子贾宝玉,根本不是贾母亲孙子……”,听了刘心武把《红楼梦》与曹雪芹家谱重新演绎,已经不是周汝昌弟子,而是陈林的新同志!
可见刘老师的秦学皮袍多么时尚!立刻引来旅居海外的搜狐名博周忆清的一段妙评:“争论不争论其实放在肚子里面也可以,某些人就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而且一个真有学识的人,不需要去研究其他人的作品来提高自己好似有水平,真正有学识的人也不靠跟某些所谓‘名人’合影来提高自己的地位。”
第二,在这华美的秦学皮袍下面,要抖的相声包袱却是“可卿与贾珍有一腿”,“黛玉是走进湖底的”等等!在百家讲坛,刘老师标注的名头是著名作家,而不是红学家,讲得自然津津有味,还引出革命家陈天华也是如此下海的。
陈天华还可考证,那俺就请刘老师考证一下屈原是无艺术的“跳江”呢还是有艺术的“沉江”呢?!
第三,讲课为出版服务。《沈阳晚报》开头就是广告:“《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第三部》也将于本月14日隆重上市!”
既然刘老师的秦学不良影响大,我们就不能不担心新版电视的导演胡玫被混淆视听,所以不得不从珍爱《红楼梦》的角度对刘老师的论点予以批判!
9.锦上乱添花:李少红将走滑铁卢
李少红,1955年7月出生,山东文登人,中国电影第五代的女导演代表。1969年到四川军区独立第2师当兵。1978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1982年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任导演。
她导演过的电视剧有:1996年《雷雨》;1998年《大明宫词》,荣获第十八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电视剧奖”、“最佳摄影奖”、“最佳照明奖”、“最佳男演员奖”、“最佳女演员奖”、“最佳美术奖”;第21届飞天奖“最佳电视剧奖”、“最佳美术奖”;2001年《桔子红了》;2004年《买办之家》;2007年《红楼梦》。
李少红导演的《大明宫词》可以算是经典之作,也让我们看到了叶锦添的色块艺术,但是随着新版《红楼梦》信息逐步浮出水面,我不得不失望地说:看到了太多的蓝藻!
陈晓旭版黛玉成绝版,无人超越,我们不得不把宝玉当成最大看点。剧组也刻意保持神秘,但是,新《红楼梦》造型照片映入眼帘,几乎让被吊足了胃口的我们晕倒,这“千呼万唤始出来”新宝玉咋像小许仙?原著的宝玉是贵族公子帝王之相,这整的是谁家小碧玉?
翻开书看看宝玉面容:“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可见宝玉是圆满脸多情眼,且看杨洋瘦脸,骨感,要如何贴上一层“面包”才能丰满得像原著的“爱哥哥”呀?
脸型不尊重原著也就罢了,那宝玉的“意淫”气质呢?怎么也在小杨的脸上眼中感觉不到呀?
《红楼梦》就是一部昆曲,书中大多曲目,都是明亡清兴时期剧目,小说虽然写他们年龄小,但并不意味着电视《红楼梦》就要拘泥原著的年龄,因为小孩子去研讨李商隐与王维的诗歌区别是可笑的,黛玉教香菱学诗,宝琴作十首怀古,我是不相信这些小演员能演出那诗的意境。余少群因年龄而落选,但也许是好事,电影版《红楼梦》也许不会如此轻率地用年龄来“扼杀”合适宝玉的演员。
(1)李少红走不出《红楼梦》迷局的理由
李少红走不出《红楼梦》迷局,是曹学派的误导让她无所适从,譬如她还没有意识到老版《红楼梦》的人物最大失败是谁。最美的宝琴与像可卿一样美的香菱,都是一般演员来演,而李少红居然也炒宝钗黛,不去找《红楼梦》灵魂人物宝琴与香菱的演员,真是迷途不知返。
理由如下:
第一,新红学末路,曹学派不了解《红楼梦》明亡清兴主题,就找不到学术出路!这是拍不好新版《红楼梦》电视的大环境;红学会指挥的电影《红楼梦之九龙珮》与湖南卫视新作的电视剧《黛玉传》,也将是大败局。
第二,在野派的新新红学她没有接触过!居然找八个80后的新新人类当编剧,可见走的《*》一路,必然胡乱演绎《红楼梦》故事!旧版《红楼梦》电视的最大败笔就是对《红楼梦》人物结局的随意篡改,狗尾续貂,让后四十回简直不堪入目。
第三就是旧版宝黛已成无法超越的绝版!这是演员的素质问题,和导演无关!
(2)李少红的三条出路
既然骑虎难下了,那出路呢?
我也提供三点建议:
就剧本而言,其实很简单,编剧复制《红楼梦》原著就可以了,导演按照《红楼梦》一回一回照着拍就可以了!如果新版不篡改后四十回,还是能超越老版后四十回的!这将是新版的一大看点。
就人物而言,老版最大的失败是香菱与宝琴,因为二人是《红楼梦》灵魂人物,香菱有陈圆圆的坎坷经历,宝琴有郑成功的洒脱飘逸,但老版《红楼梦》起用的是普通演员,所以能做好香菱与宝琴的戏,也是新版值得期待的地方。
譬如不要胡乱穿衣,李少红肯定叶锦添的大胆想象:“我们大家知道唐朝的人,他是袒胸的,很*的,那明代的人是露背的,像《大明宫词》一样,很*的露背的这种衣服”。
李导不知道贾琏说“脏唐臭汉”,而宋朝明朝文人的“审美*”则是金莲。且看《红楼梦》原著:“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
尤三姐可谓《红楼梦》描写最细致的第一*了,也不过是点写小脚,暗示是江南佳丽,不是满清大脚虎女,那“一痕雪脯”,也不是让大家看的,《红楼梦》文本里何曾描写过“满城尽带黄金乳”?就是那多姑娘之*描写,也不过是语言“新浪”而已!
如果说《红楼梦》是神仙也难还原其神韵,这也太过,但我们从文本里很明显看出《红楼梦》人物服装是明亡清兴大变革时代的混合物,服饰结合明清两朝的特点才是规矩,但是推出露背装则是不懂中国文化的历史审美变革曲线。譬如你用露背装去演绎*时代,那是脱离国情的。
《红楼梦》服装色调肯定要以红色为主调,如今怎么成了满眼的绿色与压抑的紫色和素雅的白色?
越剧版《红楼梦》不搞创新成为经典,是李少红的榜样,所以,照搬清代孙温所绘的全本《红楼梦》服装就可以了。
譬如不能胡乱睡错床与炕,黛玉进贾府,面对王夫人、邢夫人携上炕不习惯,可见南方人习惯了床。而王夫人与凤姐与刘姥姥与多姑娘是孝庄文皇后的影射,用炕暗示其东北籍贯。而邢夫人、薛姨妈、尤氏、周瑞家的与尤二姐等是投降派代表,用炕表示她们是“穿了旗袍”,赵姨娘是多尔衮与投降派的合身,所以也用炕。
迎春、探春与惜春住的地方都用的是床,可见三人暗示南明的南京弘光帝福建隆武帝扬州石涛。
黛玉与妙玉居所,自然是床而非炕,因为一个是扬州人一个是苏州人,都是南方人,好比可卿是暗喻崇祯,总是提到床,点出南方人籍贯。
所以,归根结底,不懂《红楼梦》主题,不尊重原著,投拍《红楼梦》影视,都是烧钱,一个亿没有用,十个亿也白搭。
我们尊重李少红女士接手新版《红楼梦》前的《大明宫词》等所有作品,我们也继续看好李少红导演新版《红楼梦》后的任何一部作品。
新版《红楼梦》,就当李少红和我们大家一样做了一场噩梦吧!
小引:端木蕻良——我看《红楼梦》
端木先生是小说家,曾对红楼技法做了比较研究,议论精辟:
我看《红楼梦》,总是琢磨它的艺术处理,我虽然看了几十年,但绝没有别家读得那么熟。我只想捕捉住它在重要情节里,怎么会造成那么浓郁的气氛来。别的书只会刻画细节,只会交待情节,只会卖弄关节,惟独《红楼梦》却把精力贯注到这个方面来。在《三国演义》中,也许只有水镜先生出场那一段,在《水浒传》里,也许只有林冲夜走瓦砾场,烘染出适宜的气氛来,但在《红楼梦》里,却是随处都有,而且恰到好处。使读者好像置身在全景电影中一般,但又不是刻板的真实,而是从人物的情绪中散发出来的主客交流的气氛,会使读者摄魂动魄地接受……而且,使读者也走进书中去了,——它是以意象征服了读者的心。
我看《红楼梦》,并不感到它是二百多年前写的,没有这种时间隔阂,这和《红楼梦》摒弃那些“套头”大有关系。一个作家选择他的表现形式,这就不单纯是个形式问题了。为什么屠格涅夫选择了《猎人日记》那样的形式,波特莱尔选择了《恶之华》那样的形式,乔伊斯选择了《尤里西斯》那样的形式,这是值得深思的。曹雪芹其实已经舍弃章回小说的形式,只是照顾读者的习惯,才勉强运用它。我们从回目标题并不考究,以及每回的解题诗和结尾诗,也不完整上看(好多是后人填上的),也可以反映出曹雪芹不但不重视这种形式,而且在脱离这种形式。《红楼梦》的创作方法是最接近现代长篇小说的手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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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代春娇寂寞:可卿化蝶追崇祯(1)
脂砚斋告诉我们:《红楼梦》笔法最高妙的技巧就是“一人两面法”。可卿的艺术形象主要“取材”于崇祯帝与董鄂妃,从可卿葬礼之隆重可见帝王后妃葬礼气势。
四王八公来吊孝,这是曹寅家族承受不起的,所以曹学派无法解释可卿葬礼谜团。
对照《红楼梦》第一人贾母的结局草草了事,连个葬礼都不写,可见如果把贾母看成孝庄文皇后,就很明白《红楼梦》作者的反清立场了。
屈原曾作《思美人》,其实想的不是美女,而是楚王,一部《红楼梦》,就是大明遗老的故国之思,而可卿美女,主要影射就是崇祯。
(1)红楼数字化:可卿与崇祯死亡时间的偶合
崇祯亡期于3月19日,而可卿亡期,就在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中隐写道:
不知不觉已交三鼓,平儿已睡熟了。凤姐*睡星微蒙,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进来,含笑说道:“婶娘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娘,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娘,别人未必中用。”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婶娘,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庄妃),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明)满则亏,水(清)满则溢。’(张太医说可卿血亏,平儿给鸳鸯说凤姐血崩)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江南)?”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娘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所能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俱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
你看这3月19日的数字就在这一段里象活鱼乱蹦!“第十三回”“已交三鼓”“一程”“一别”“一件”“一日”“一世”“十分敬畏”“永保无虞““常保”“常保永全”。
是吧,这里作者反复去点:3,3,1,1,1,1,1,10,9,9,9。
作者还怕读者不明白,在最后来一组合:“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2+1=3,呵呵,319全齐了!
作者用心良苦地点出日期,是让你不要忘记这一祭祀的日期!
(2)红楼数字化:林如海与崇祯死亡时间的偶合
作者对林如海死期耍了一个花枪——在第十二回说:谁知这年冬底,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来特接黛玉回去。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
接着写第十三回可卿死,接着写第十四回“林如海灵返苏州郡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突然插入一段话:
正闹着,人来回:“苏州去的昭儿来了。”
这个“昭儿”一闪就消逝,后面没有提到,可见是虚拟的牵线人,意思是“招儿”:林如海灵返苏州郡,崇祯回南京也!
回前文看:苏州大火岂不是北京大火,可见争辨地点是没有意义的,大观园南京北京不要分,随园蕉园也不要争,那是文人闲气,空谈误国误小说!
最让人笑的是:“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巳时没的。”这一句话,让各路红学家莫名其妙,至今没有一人彻底领悟,其实这里也是一个文字数字游戏:319全在“一”句话里!按照我刚才的解法就可轻松化解!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一代春娇寂寞:可卿化蝶追崇祯(2)
可卿大殡,四王(死王)八公(八旗)来吊孝,谐音合起来是骂满清“王八”来吊孝也!
但看【庚辰眉批:牛,丑也。清,属水,子也。柳拆卯字。彪拆虎字,寅字寓焉。陈即辰。翼火为蛇;巳字寓焉。马,午也。魁拆鬼,鬼,金羊,未字寓焉。侯、猴同音,申也。晓鸣,鸡也,酉字寓焉。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曰守业,即守夜也,犬字寓焉。此所谓十二支寓焉。】
这其中的“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曰守业,即守夜也,犬字寓焉。”有很大深意,是说“缮国公诰命亡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
“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祭拜,不在骂之列,为什么?
“石即豕”,暗说“家”字,“守业”隐语“守家”,“豕”是“猪”,“石”在古代也有“石字旁的”的朱姓就是朱姓,南明朱王去北京吊孝可不是自投罗网,在江南守夜才是真实,当然也不在骂之列!
脂胭斋也知道可卿是明主,哪里有曹家吊孝的身影!在大关节处,脂胭斋不糊涂!也不敢在灵前调戏人!
(3)一字解红楼:珠
还有石光珠的“珠”字,不是贾家所能附丽的,大家都知道元春见不得玉,更见不得珠也,要命也!贾珠含“珠”而早亡,珍珠也被宝玉改为袭人才得活命,宝玉知道!
贾政就是想命宝玉为“贾石”,也不敢命名出来。宝玉一辈如贾珍等都是“王”字旁,是不敢带“石”字旁也!
因为在玉石文化里,石为玉之母。
宝玉是石头变化的,是贾石,假石头也,即使变成顺治的满清玉玺,也是假的玉玺。
所以一部《红楼梦》,就是证伪满清玉玺非正统,是假玉玺。再推出一个“真宝玉”,就是甄宝玉为何后来“还玉阙”,暗喻大明复兴也。
宝玉出家前“还玉”,也是暗喻顺治“交还中原”。
即使是玉,作者也在关键处点名要害,譬如宝玉想命名大观园一处为“红香绿玉”,也被贾政大骂,被元春改为“怡红院”。
能理解作者暗示这里“红”是大明之色,“绿”是满清之色,就明白作者不让满清和玉有粘连。
妙玉与黛玉名字里有玉,因为他们是苏州人,是林如海的“家乡人”。
宝黛有爱,那是小说情节的需要,宝黛没有婚姻结局,那是注定的,作者的意思很明白:满清与大明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同理,妙玉也与宝玉没有结局。
而小红原名红玉,并且姓林,您就纳闷了,这可不是矛盾?
林红玉犯了宝玉黛玉的姓名忌讳,改名小红,后来被凤姐相中,“真是讨人嫌得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既这么着,明儿我和宝玉说”后改为小红。
对照开篇那句诗“白骨如山忘姓氏”,骂的是吴三桂等降清派。
小红固然八面玲珑,《红楼梦》作者对她却是批判的态度,在“宝琴怀古”诗《蒲东寺怀古》里提名讽刺:“小红骨贱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这个谜底是“满族红手帕”,用“勾引”二字显然是贬低,好比吴梅村在诗中骂吴三桂勾引满清入关:“全家白骨成灰土”。
这“白骨如山忘姓氏”可不是化自吴梅村的“全家白骨成灰土”。
脂砚斋批《红楼梦》作者有传诗,传的可不是吴梅村的史诗?
(4)崇祯上吊与满清国葬崇祯
公元1644年五月初二,多尔衮进北京,接受范文程建议贴安民告示,并在五月初六后三日为崇祯举行国葬。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一代春娇寂寞:可卿化蝶追崇祯(3)
再看那书中说:
因忽又听得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他也触柱而亡。【甲戌侧批:补天香楼未删之文。靖侧批:是亦未删之笔。】此事可罕,合族中人也都称叹。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殓殡,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中之登仙阁。小丫鬟名宝珠者,因见秦氏身无所出,乃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贾珍喜之不尽,即时传下,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姐。那宝珠按未嫁女之丧,在灵前哀哀欲绝。【甲戌侧批:非恩惠爱人,那能如是?惜哉可卿,惜哉可卿!】于是,合族人丁并家下诸人,都各遵旧制行事,自不得紊乱。
脂砚斋两句“惜哉可卿”,说尽崇祯死前只有一个太监殉葬,大失人心于不爱人,于是书中作者让“宝玉的知音”来补,是警示为君之道:在于爱人!
回头看那灵牌:至天明,吉时已到,一般六十四名(八旗的八倍数)青衣(清朝方面)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庚辰眉批:“兆年不易之朝,永治太平之国”,奇甚妙甚!】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
“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中“奉天承运”是明朝的圣旨开头语,也是首开记录,“洪建”是“洪武”“建文”创业二帝,一武一文为一僧一道,作者认为从此二帝开创明朝君主,是不认可明成祖之篡位也,如探春所言家灭从自杀开始,也是批判公元1399年朱棣火烧南京故宫。
很多人说“兆年不易之朝”有“万历”年号,是字面意思!
崇祯之宁死不屈与南明弘光帝投降成鲜明对照,所以后世尊敬崇祯也!也得到了满清的表面的猫哭老鼠的祭奠。
(5)真实的如丧考妣的祭奠
再说可卿淫的一面,那就是写董鄂妃的了。
在不关键处,脂砚斋也跟着作者去煽风点火,不住地说“淫极”!
让人看可卿以淫的眼光,却又抓不住一点证据,你看那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立新场情传幻境情”真是花团锦簇让人目不暇接: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秦太虚的芳气笼人是酒香……武则天的宝镜……飞燕的金盘……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寿昌公主的榻……同昌公主的联珠帐……西子的纱衾……红娘的鸳枕。
无非告诉你这是帝王后妃之所居,哪里是曹家能有的。
再看:
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朱旁:细极!墨旁:寓言。朱笔眉批:文至此,不知从何处想来?】
可不是暗喻争风吃醋?想一想顺治为争弟妹董鄂氏而打了弟弟一巴掌,弟弟一气就自杀了。
“猫儿狗儿打架”,这句话真得昆曲骂人之妙处也!
如果把珍大爷看成顺治的另一分身,就明白第十三回:
贾珍哭的泪人一般。【甲戌侧批:可笑,如丧考妣,此作者刺心笔也。】
作者分身写之,批者煽风点火,众人眼花缭乱,乐坏了红学家,好像找到了证据也!不足为凭也当莫须有!可见俗红学之恶劣!其实“如丧考妣”这一哭,是顺治哭董鄂妃也,其失真爱之痛心疾首!
宝玉看十二钗册子,刘心武也跟着看。刘心武说妙玉排名第六美,就不会看看仙姑说可卿是兼美,比冠军亚军钗黛还要美得多!
可卿压卷,实在是第一美人!不但没有描绘她的美,还制造矛盾:
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1.一代春娇寂寞:可卿化蝶追崇祯(4)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前句说的是董鄂妃与顺治的清宫蜜史,后句则批判明朝历代帝王之不务正业,并且从家里杀起,南京一把火,明成祖篡位,赶走仁德的建文帝!
新红学认为前八十与后四十回矛盾多多,咋不见此判词里写可卿“自缢”,而结局是“病死”?从一人两面法来看,可不是很简单:“自缢”的是崇祯,“病死”的是董鄂妃!
相对应的《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甲戌侧批:深意他人不解。】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甲戌双行夹批:是作者具菩萨之心,秉刀斧之笔,撰成此书,一字不可更,一语不可少。】
脂砚斋在此又正襟危坐,不敢调笑了!“箕裘颓堕皆从敬”更是对嘉靖皇帝的血泪规劝和悔悟!
(6)顺治是爱情至上主义者
再往下面看宝玉与可卿的梦中云雨,你就明白,那不是作为崇祯的可卿,而是另一段孽情,而这一段孽情和仙姑的引导有很大关系!可卿在这里也摇身一变成了董鄂妃!
历史是这样的:在一次孝庄文皇后举办的侍宴上,顺治一眼看中了族弟的媳妇董鄂氏,后来人们发现宴会上少了这一对男女,更让人们惊奇的事情是皇上要娶她!
就蒙满生活习惯和文化礼仪,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嫂子嫁弟没有什么奇怪的!庄妃与其姐“同事”一夫,而庄妃与其姑也“同事”一夫,那个皇帝就是皇太极!
可问题不是*,也不是因为董鄂妃是已经有夫的秦罗敷,而是她不是孝庄文皇后的蒙古嫡系血统!这恰恰是庄皇后的心病,也造成了顺治的婚姻悲剧!
因为本来的皇后与妃子都是孝庄文皇后的嫡系血统,可是顺治让他们吃冷香丸,偏给董鄂妃吃暖香丸!
汤若望在笔记中记录了一个有趣的事实,那就是顺治一个巴掌从族弟的手里抢走了小美人,但是性情多疑善变的顺治在一次偶然的误会中怀疑小美人参与后宫的“对食”,并且打了她一巴掌,就是这一巴掌出了人命,小美人死了,顺治也闹出家。而《红楼梦》中“冷二郎一冷入空门”与“宝玉出家”就是暗示此意。
(7)“更衣遗簪”与可卿药方
现在回头看小说:宝玉与可卿的性幻想,实际影射顺治与董鄂氏的初次邂逅在孝庄文皇后的后宫,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可卿的房间像皇宫了吧,那是孝庄文皇后的后宫!
现在你也明白为什么可卿死,宝玉“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戮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
那不是为了崇祯,而是为了董鄂氏!但你看着批语,岂不可笑,但你想想,他敢说这是因为董鄂氏吗?所以大多批语,你不要认真!大多是误导你!
还有那“更衣遗簪”,看我来正解:崇祯帝十分勤政,对嫂子很敬重,也不恋色,但就是多疑,十几年换了二十几个首辅大臣,譬如先是信任袁崇焕,后又将他凌迟!
这一病在第十回有记录:
贾珍道:“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又脱脱换换的。倘或又着了凉,更添一层病,还了得?任凭什么好衣裳,又值什么呢,孩子的身体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
尤氏说:“婶子,你是知道那媳妇的: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的那些人(文人争闲气,结党派),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江南弘光帝不争气),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今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崇祯:文人该杀)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
其实那药方可卿(崇祯)在凤姐(庄妃)梦中已经给她说了:回到长白山,多读读书!其实是“一道圣旨”:
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不是生理病,更不是可笑的“喜”病说!是心病,少动气就好,不能“一气就不吃饭”)
人参(圣)二钱白术(主)二钱土炒云苓(令)三钱熟(收)地四钱
归(归)身二钱酒洗白(白)芍二钱炒川(川)芎钱半黄(还)芪三钱
香附(赴)米二钱制醋柴胡(胡)八分怀山(山)药二钱炒真(朕)阿胶二钱蛤粉炒
延(言)胡索钱半酒炒炙(至)甘草八分
引用建(鉴)莲子七粒去心红枣二枚(崇祯的朱印)……
先生(张友士)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东也)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春分是二月龙抬头,过了春分可不是三月崇祯“龙低头”,“好了”就是“完了”),就可望全愈了。”
合起来就是一道圣旨:圣主令:收归白川,还赴胡山,朕言至鉴(崇祯的朱印)。
所以,用脂砚斋指导的一人两面法来解读可卿,就明白:淫的是董鄂妃,不淫的是崇祯!
“老吏判案”,只是判断正误,一解也!而《红楼梦》判案,大都是葫芦案,糊涂案也,大都是二解或者多解。
刨根究底解读历史,是可以的,《红楼梦》是小说,会意就可,否则就是《红楼梦》文末所言:刨根究底就等于缘木求鱼胶柱鼓瑟!
当然,以上只是我个人的推断与观点。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同的人肯定有不同的看法,因此如果有人不同意我的观点也是很正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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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钗恩度是前生:梅村还泪卞玉京(1)
宝玉在开篇由可卿导引入梦,在结尾由和尚导引出梦,是作者大的色(可卿)空(和尚)布局也!中间就是“情”字,从暗喻清王朝的“太虚幻境”到暗喻明朝的“真如福地”,也是其中的大关节对应,说清繁华必败明朝复兴!
这个“情”在开篇即立“还泪说”,并言所谓“真情”!问“情”为何物,在鸳鸯殉情一节有鲜明对照,也是绝大多数人不理解的地方。才子见缠绵,不见鸳鸯处,大谈什么《红楼梦》女儿你美他美,却不知道鸳鸯才是“百花丛中最鲜艳”!
所以说历来才子都是虚华其表,*才子不在桃花深处,是真名士自*,*在心,含苞之态!
这也是作者托仙姑之说明“意淫”,宝玉实践出真知,却引出四美的“情情”与宝玉“情不情”的误情故事!
(1)解读《终身误》与《枉凝眉》
《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就这梅村二题,一层是写二美,二层是写四美,三层是“千红一窟”与“万艳同杯”,四个代表而已,是写她们也是写我与你!
二层的看法也要分清,《终身误》说的是婚约之误,说的是“金玉良缘”。宝钗被误都知道,那湘云可是张道士与贾母谈好的,这就是“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说的是牛郎织女隔河相望,哪里来“宝玉沦为打更的和妓院的湘云寒冬吃雪里芹”?因为这两位有定亲信物,是主写婚约而已!
那颦儿半途而废,妙玉姐姐走火入魔岂不也被误了!
那没有信物的苦人还有宝琴一点就过,傅小姐等到了23岁,袭人没有等到正名,晴雯担了虚名。
《枉凝眉》主写坚贞的爱情,说的是“木石前盟”。“阆苑仙葩”的颦儿和“无瑕白璧遭泥陷”的妙玉姐姐,“无瑕白璧”不就是“美玉无瑕”吗?美女倒过来你就不认识了!颦儿焚稿断痴情,妙玉姐姐走火入魔后还不舍得走!
也次写宝钗与宝玉天上人间两相望!宝玉与湘云隔河相望,那宝琴没有结局,傅秋芳守身如玉,袭人凝眉也枉然,晴雯与金鸳鸯在天国做麦田守望者!
刘心武认为《终身误》是钗黛合写,《枉凝眉》写的是湘云与妙玉姐姐。《终身误》钗黛合写,那湘云可要问颦儿你有什么定亲信物?《枉凝眉》写的是湘云与妙玉姐姐,那“阆苑仙葩”的颦儿可要问湘云你这钟情大士怎么抢我的痴梦仙姑帽子呢?你这傻湘云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难道比我的还多!我可是“还泪说”的主角,喧宾夺主?
(2)文坛领袖与秦淮艳主的悲情婚恋
卞玉京原名赛,又名赛赛,号云裳。(号名源于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是锦香院做虫儿艳词的*云儿还是水逝云飞的湘云儿?)父母早亡后十八岁就与其妹卞敏游南京,居虎丘,是秦淮河畔的姊妹花,时人有“酒垆寻玉京,花底出圆圆”之咏。
后卞玉京为女道士,号“玉京道人”,源于李白“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2.玉钗恩度是前生:梅村还泪卞玉京(2)
卞玉京工小楷,精琴道,“书法逼真黄庭,琴亦妙得指法”,尤爱画兰,“好作风枝婀娜,一落笔尽十余纸”,“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爱洁无如卞玉京赛”。(一个是美玉无瑕)曾为自画像题诗:“沙鸥同住水云乡,不记荷花几度香。颇怪麻姑太多事,犹知人世有沧桑”。
公元1641年春,吴梅村时任南京国子监司,名满天下,与玉京姐妹在南京水西门外(脂砚斋曾批:门前一片横塘水乎?《圆圆曲》)的胜楚楼上初见,卞玉京题扇诗:“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林黛玉乎?),寄与春风问薜涛。”
都以为这首诗是送给吴梅村的族弟吴继善,哪里知道这是情人的爱屋及乌,其实是写给吴梅村的!
后梅村于《过锦树(锦香院乎?)临玉京道人墓》小序中云:与鹿樵生(吴公自号)一见……酒酣附几而顾曰“亦有意乎?”生固为若不解者,长叹凝睇,(《枉凝眉》也!)后亦竟弗复言。
虽无婚约,二人也是一见钟情,梅村为她写下许多露骨的艳词如《西江月》和《醉春风》等。
公元1645年国变,玉京“私更妆束出江边,恰遇丹阳下诸船。剪就黄絁贪入道,携来绿绮(批者绮园来源,李绮也)诉婵娟”(《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
公元1650年秋,梅村访挚交钱谦益柳如是,柳如是便有意撮合他们,说已邀玉京赴宴,梅村大喜,哪知玉京姗姗而来,来后却径入内室与柳如是交谈,钱谦益再三派人延请,卞玉京先是托词妆点,不久又称旧疾骤发,终不出见,只答应在初识之地横塘或同居之地虎丘重聚,待书信后定。这段经历,正印证那句:“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卞玉京此举,是惩治负心汉乎?
梅村感觉美人咫尺天涯,羞愧难当,惟叹己不如侯方域对李香君吴三桂对陈圆圆钱谦益对柳如是龚鼎慈对顾横波之果敢,如曹公子七步为诗送之,这就是著名的《琴河感旧》四首,其一:
休将消息恨层城,犹有罗敷(秦可卿乎?)未嫁情。
车过卷帘徒怅望,梦来褍袖费逢迎。
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怜卿。(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对照黛玉抄袭冯小青名句:卿须怜我我怜卿)
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脂砚斋曾批:门前一片横塘水乎?钗黛合一在此诞生!)
柳如是为闺友两肋插刀“传诗”时,大笑乎?
陈寅恪云:《琴河感旧》没有《圆圆曲》著名,但梅村投入的感情想必尤深于《圆圆曲》。
公元1651年初春,玉京在虎丘与梅村会晤,披淡黄长衣,作道人服,调琴,梅村当即赋诗《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
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考证,《圆圆曲》与《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写作时间相同,都是见玉京后感于国破家亡后激情之作,份属异曲同工,“然则骏公于一年之中甚近之时间,赋此两诗,以陈卞两人前后同异情事为譶,而家国身世之悲恨,更深更切。”其中“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飘泊腰支细”让人涕下!(没有玉京的催泪弹,就没有《终身误》《枉凝眉》)
《圆圆曲》因诗代史。讽刺当时权势熏天的吴三桂写下了“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全家故国空从难,异姓真王独拜恩”这样的诗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2.玉钗恩度是前生:梅村还泪卞玉京(3)
这次相会是梅村与玉京的最后一次见面。
公元1653梅村出仕,曾经涕泣谓人曰:“余非负国,徒以有老母,不得不博升斗供菽水耳。”后不久,卞玉京出嫁,时间如此巧合!恨其变节也!卞玉京嫁后不久又由侍女柔柔以身相代,(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自己则乞身下发,依附于70岁的吴中名士良医郑保御,潜心修道,持课诵经。感其恩德,三年时间蘸舌血为郑保御写成一部《法华经》,十年后终,葬于无锡惠山柢陀庵锦树林。
公元1668年秋,六十岁的梅村为玉京扫墓,作《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公元1672年在其临终时作《贺新郎?病中有感》:“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脱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完缺?”(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遗言:“吾一生际遇,万事忧危。无一刻不历艰难,无一刻不尝辛苦。实为天下第一大苦人。吾死后,敛以僧袍,葬我于邓尉,灵岩相近,墓前立一圆石,题曰诗人吴梅村之墓,勿作祠堂,勿乞铭于人。”
并作《临终诗》: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债须填补,总比鸿毛也不如。(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梅村“终身误”玉京,玉京对梅村一生“枉凝眉”!正是“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妙玉姐姐与湘云有时候就是一人!
柳如是还泪陈子龙,感天动地,梅村还泪玉京,写成《石头记》,惊天地,泣鬼神,而作者之泪,怎禁得:
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这里所说的春,是指公元1641年春还是公元1651年初春?秋又是公元1650年秋还是公元1668年秋?
这真是:金风玉露二相逢,谁料天地几春秋?
读梅村体,看《石头记》,频频见桃花飞,点点是离人泪!那开篇的道观仙姑,那结尾的癞头和尚,作者与情人耳!
(3)卞玉京写照:史湘云的婚姻失败与妙玉的单相思
钗黛合一本是美女合一,在作者身上,却是阴阳交合,而与本章这一段书相对应就是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刚只说着,只见宝玉来了,笑道:“云妹妹来了。(玉京号云裳)怎么前儿打发人接你去,怎么不来?”(公元1650年玉京姗姗来迟)
……
湘云笑道:“阿弥陀佛!(玉京后来研佛)刚刚的明白了。”
……
就要起身自己寻去。湘云听了,方知是他遗落的,便笑问道:“你几时又有了麒麟了?”(玉京调戏梅村:你居然还记得木石前缘?你这没有心肝脑子的蠢物!)
……
史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你要的是江山)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花言巧语而已,美女都知道)
梅村一生忙碌于江山美人之间,想兼美,都失去!
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也很关键,三美人的月下联诗是对陈子龙跳塘自杀的再次祭奠!同时也暗含着爱情的悲音,显露出爱情无望的凄凉!
后来妙玉姐姐的加盟,如美军加入英法联军,对法西斯德国进行诺曼底登陆作战!黛玉湘云二人皆赞赏不已,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
“诗仙”点妙玉姐姐为玉京也。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2.玉钗恩度是前生:梅村还泪卞玉京(4)
对照第八十四回“试文字宝玉始提亲”就是第八十六回寄“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书上说的,师旷鼓琴,能来风雷龙凤。孔圣人尚学琴于师襄,一操便知其为文王。高山流水,得遇知音。”说到这里,眼皮儿微微一动,慢慢的低下头去。(罕言寡语之玉京淑女羞态)
“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养性情,抑其*,去其奢侈。”(玉京骂梅村多情!)
“所以古人说:‘知音难遇。’若无知音,宁可独对着那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弄一番,以寄兴趣,方为不负了这琴。”
(后来与梅村分手,果然如此!)
……
那宝玉此时却一心只在琴上,便说:“妹妹有了兰花,就可以做《猗兰操》了。”(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玉京最爱画兰)
书中的妙玉领宝玉听黛玉抚琴而歌,也是心灵感应,知道爱果已定即是情花凋零之时,正是:第八十七回“感秋声抚琴悲往事,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妙玉道:“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妙玉听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变徵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太过。”宝玉道:“太过便怎么?”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议论时,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道:“怎么样?”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说。”竟自走了。
爱人调琴,而情人不懂,岂不痛煞!宝玉(梅村)称自己为“牛”,一点都不为过!梅村听不懂吗?这才是梅村与玉京共同的痛!
那妙玉忽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一阵心跳耳热,自己连忙收摄心神,走进禅房,仍到禅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驰,觉得禅床便恍荡起来,身子已不在庵中。(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都是爱情惹的祸!)
便有许多王孙公子,要来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他上车,自己不肯去。(玉京听说梅村变节仕清,愤然出嫁,后不再作践自己,归佛,也可能是假嫁以刺痛心上人,所以离开时候进丫鬟柔柔以代,是真君子也!这就是被人误读的“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是指婚姻之小节,而梅村变节仕清是大节失也!)
那女尼原是自南边带来的,伏侍妙玉自然比别人尽心,围着妙玉坐在禅床上。妙玉回头道:“你是谁?”女尼道:“是我。”妙玉仔细瞧了一瞧道:“原来是你!”便抱住那女尼,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说道:“你是我的妈呀,你不救我,我不得活了!”(“南边的”自然是江南啦,读到此间,没有感到国之悲大于爱之痛,真不要读书也,更不提看《红楼梦》了!)
妙玉姐姐梦中之死也是黛玉之死的预演,对照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与接着的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人世的婚姻之苦与爱情之痛都让人唏嘘:
紫鹃忙了,连忙叫人请李纨。可巧探春来了。紫鹃见了,忙悄悄的说道:“三姑娘,瞧瞧林姑娘罢。”说着,泪如雨下。探春过来,摸了摸黛玉的手,已经凉了,连目光也都散了。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进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的冷了。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
死不瞑目啊!
玉京是梅村一生的痛,而最后自封“文妙真人”,其实也是在写妙玉,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整个《石头记》也可以说玉京的祭文!
爱情是文章的动力源,可见一斑!
3.裙钗一二可齐家:梅村笔淫文皇后(1)
孝庄文皇后同居之男人,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也!原来如此,多姑娘之多姓原来是孝庄文皇后“印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才是《石头记》的高潮部分,你看那老学究梅村也乱了阵脚,自己惯用的曲笔写意淫也跑到爪哇国去了,大概是老花镜掉在地上也来不及收拾,才眼花缭乱地涂鸦了这么一段!顿笔岂不笑倒,笑过岂不痛哭晚明痛史:“诚不若彼裙钗女子,实愧则有余。”“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曹寅家能找出多姑娘吗?能找出武则天一流人物——凤姐吗?
(1)女娲下凡为孝庄文皇后
梅村给孝庄文皇后刺青,开刀就在眉心纹:
一僧一道为“左眉”,练石女娲思凡石头为“右眉”;一僧一道“骨骼不凡丰神迥别”,练石女娲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菩萨,那孤石也只是“灵性已通”的思凡石,都是神仙一流人品;但他们摇身一变,堕入人间,一僧一道变成了一癞头僧(多尔衮、范文程)一瘸足道(孔有德),女娲菩萨变成了清朝皇家稻香度假村总经理凤姐与董事长贾母老佛爷(合身孝庄文皇后),成了“恋石女娃”,那孤石也成了“自恨粗蠢”的“思春石头”。
这正是我道家祖传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万物;夫物纭纭,各复归其根”!从而诅咒其未来回归满清起源地长白山,即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宝玉一句“神仙姐姐”,真是童言无忌,童眼“认真”,一下子撩开了仙姑的面纱,一语道破“皇妃的新装”:宝玉与元春的姐弟恋实际是暗示庄妃养小叔子,二人情同母子是说仙姑妈妈领多尔衮见到董鄂氏成其*,仿佛仙姑妈妈引导可卿与宝玉“游仙窟”,后来不写贾珍与可卿的“遗簪”,却让凤姐与宝玉同居一车时候被焦大点评:“爬灰”!
此皆隐语,要心神领会,组合分析,不可找证据,那样是“呆雁”!所以宝玉听罢焦大爷骂主后与凤姐姐同居车上进行天问:何为爬灰兮?
阿凤立刻反唇相讥:“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倒还细问!……仔细捶你不捶你”。
宝玉忙央告(求其松骨也)道:“好姐姐(同居车上),我再不敢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啊,正是多尔衮暴亡的写照)
所以你在书中找凤姐的*把柄,那是水中捞月,但是你从她的神态和言语里发现,就能沙里淘金,像海滩漫步的牛顿一样拾到许多鱼美人阿凤的“更衣遗簪”!
(2)孝庄文皇后还是来自东北的刘姥姥
为什么说孝庄文皇后是来自东北的刘姥姥呢?且看《红楼梦》原文:
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
“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说的是努尔哈赤原来有明朝封官,历史如此,王成是“称王”也,“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又转而隐语王成为皇太极病故,“狗儿青儿”是骂清狗也!
3.裙钗一二可齐家:梅村笔淫文皇后(2)
那周瑞家的(酷似扶持满清的洪承畴)是凤姐跟前最得力的精明人,养着何三,有何三的狗友们作证:你也带那周瑞家的到海上去,我们也受用!并且周瑞家的还跪请凤姐给何三找工作,可最后还是因为何三被撵了出去,刘姥姥为之一叹,因为周瑞家的是拉皮条的!所以她的女婿也知道很多!
再看下面一段清朝发家历史:
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甲戌双行夹批:四字便抵一篇世家传。】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
批者也知道!这就是阿凤判词中说的金陵王,是两个王,一个南京一个上京!“二十年前,”即公元1644年的20年前,也就是公元1626年的萨尔浒一战,金明开始拉锯站,“不肯亲近了。”
“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说的是刘姥姥搬家,可不是孝庄文皇后搬家到北京,刘姥姥进大观园,就是孝庄文皇后入关,大观园,中华园林也!
知道历史的人知道孝庄文皇后的房间那吊钟可是臣民家能有的?那时候汤若望送给明朝这样的西洋物,后来又送给孝庄文皇后,如醉金刚送贾芸银子说交朋友一段,说得那贾芸一愣一愣的!
不懂历史的只要会意也可猜想: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分明是报喜也!刚才“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正是刘姥姥用佛手助产也,那上面的蜡冻,是凝结的“苻水”!
所以你看到后来突然“拉着巧姐抱着大姐”不明白,其实暗喻孝庄文皇后扶持了两代少年天子:顺治与康熙!这也是凤姐为什么要一个村妇来给尊贵的小姐起名字的原因。
看第六回交代原因:“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可不是胡乱对的,看似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巧姐看成康熙,那容貌却写在鸳鸯的星麻脸上,所以金鸳鸯敢说“宝天王宝皇帝”都不嫁。
康熙登基的确有汤若望科学分析:顺治天花死,康熙出过天花(巧姐病了),没有问题了!“上市推荐人”汤若望的推荐日期,正是:乞巧日!这就是巧姐命名的来历。
(3)孝庄文皇后是《红楼梦》第一掌门人老太太
因为有了这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并有20两银子交割,20(刘姥姥说是什么“爱物”,2是爱,湘云也这样叫宝玉爱哥哥,0是无,物也)是俩好的意思!第二次进园子就睡到了龙(凤)床上,你看梅村是怎么挖苦比汤若望小二十多岁的庄妃在与外国佬的*后是怎么劳累的。且看贾母与刘姥姥的对话:
贾母笑道:“说的好,就是这样说。”刘姥姥也笑道:“我们庄家人,不过是现成的本色,众位别笑。”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众人笑道:“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鸳鸯道:“右边‘幺四’真好看。”刘姥姥道:“一个萝蔔一头蒜。”众人又笑了。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庄家人”说的不是“庄稼人”,这个字错的可笑!孝庄的“庄”也!“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日本瓜也,引申为东北瓜也,不是黄瓜胜似黄瓜!“瓜儿”也有康熙母亲“瓜尔佳氏”的谐音在里头!
贾母笑道:“你把茄鲞搛些喂他。”凤姐儿听说,依言搛些茄鲞(鸡肉在茄面里)送入刘姥姥口中,因笑道:“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裙钗一二可齐家:梅村笔淫文皇后(3)
……
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孝庄文皇后是老佛爷,老佛爷不是慈禧太后的专利)!倒得十来只鸡(皇上有宫女3000,女皇10个野男人算什么)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
袭人一直进了房门,转过集锦槅子,就听的鼾齁如雷。忙进来,只闻见酒屁臭气,满屋一瞧,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的仰卧在床上。袭人这一惊不小,慌忙赶上来将他没死活的推醒。那刘姥姥惊醒,睁眼见了袭人,连忙爬起来道:“姑娘,我失错(外国人把“失足”念成“失错”)了!并没弄脏了床帐。”
……
一时贾母醒了,就在稻香村(庄妃可是度假村的总经理)摆晚饭。贾母因觉懒懒的,也不吃饭,便坐了竹椅小敞轿,回至房中歇息……
……
凤姐儿笑道:“你别喜欢。都是为你,老太太也被风吹病了(外国人身体好,不怕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睡着说不好过;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在那里发热呢。”
……
刘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你接生的还说谎)他几时生的?”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顺治初七死,康熙七月七登基)【蒙侧批:作谶语以影射后文。】
梅村用刘姥姥两回进园暗写了从努尔哈赤到康熙的历史,在其诗中也有许多“斗成窑”的诗作,所以读梅村诗,就可以看见《石头记》,其实暗骂满清帝王是“窑种”,看看《鹿鼎记》的韦小宝出生在扬州妓院就明白了,金庸先生也是懂《红楼梦》大意的。
作者编造汤若望与孝庄文皇后蜜史,并非“写实”,而是暗喻汤若望与清宫的亲密关系,譬如汤若望给顺治妃子看病,譬如顺治多次驾幸汤若望的基督院。
(4)孝庄文皇后好比《红楼梦》总经理凤姐
刘姥姥第一次进园还有一个发现:“养小叔子”或者“爬灰头子”:
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又一情人到)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庄妃有夫(皇太极)他不写,专写多尔衮(贾琏)在书中与她天天见,刘姥姥一进其家门,最先看到仔细描述的不是丈夫贾琏,却是贾蓉,再次暗喻多尔衮是孝庄文皇后的情人!
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
……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有事情就是猪脑子了),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月上柳梢头,人月黄昏后)。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
3.裙钗一二可齐家:梅村笔淫文皇后(4)
……
周瑞家的方道:“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话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那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不正经的侄儿是谁呢,哈哈),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了。”
真是同床异梦,如阿凤所言:可别忘了,我可“干”我的去了。如坠儿对小红说:各“干”各的,管谁筋疼!
公元1642年,庄妃也许对明帅洪承酬许下一个没有成文的“期货承诺”,男女的盟约还要写在纸上吗?反正别人劝降不成,她却成了!所以后来蓉哥说:瑞大爷还记着她的帐!
贾瑞被骗进巷子里挨冻,可不是洪承畴“松山被围”写照?
贾瑞一见,却是贾蓉,真臊的无地可入,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回身就要跑,被贾蔷一把揪住道:“别走!如今琏二婶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他。”
调戏也要看人来,还要有缘故!并非人人都能调戏的。
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遂命架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
梅村开书,从公元1644年起,但突然插入公元1642年事情,曾经与洪承酬同在一个大明天下,当时也是红人,可梅村定要他在书中死,并让庄妃先抠一屎盆子,再给他“独(毒)参汤”,再让跛足道人(孔有德,字瑞图,恰与贾瑞同字,又与文天祥的文瑞成反照,也与可卿的忠烈瑞珠成反照,都是骂降清派为“假瑞”也,而明太祖朱元璋,也恰恰有字“国瑞”!)送他上西天,可见小说就是小说,大概意思,只能会意,没必要丝丝入扣地一一对应!
(5)《红楼梦》作者闻风制造孝庄文皇后与孔有德的*门
历史与小说是这样的面貌不一,小说中的人物与故事更是根据情节需要来搭配,这里送“风月鉴”不是关键时间,下面的送玉却是点关键时间: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通灵遇双真”
那道人又是怎生模样: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蓬莱”,点出孔有德于山东登州兵变,“陂足”就是失足。
贾政听说,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
清玉玺从公元1636年初一使用,13年后,也就是公元1649年,正是多尔衮与大玉儿合宫的时间,33天让二人同居一室,可不就是蜜月?也暗示多尔衮一年后死,顺治亲政,恰是书中宝玉十三四岁的年龄。
写宝玉出生也是如此,并不在前面而是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贾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凤姐儿知道鸳鸯等在后面,赶不上来搀贾母,自己下了轿,忙要上来搀。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剪筒,照管剪各处蜡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骂道:“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拿!打,打,打!”书包网 www.61k.com
3.裙钗一二可齐家:梅村笔淫文皇后(5)
“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你不感到突然吗?手里拿着剪子,是刺客吗?是!是肚子里的刺客!
你别看人光看那动词:“迎接……等在后面……赶不上来……搀……下……上来搀……照管剪……藏出去……撞……扬手……筋斗……肏……胡朝那里跑……拾……爬……往外还要跑……下……滚了出来”
你把这一段书摘下来给医院的妇产科大夫看,她们肯定说:谁还把我们的工作编成舞蹈了也!
凤姐大骂:“野牛肏的”!
“野牛”在哪里?于是有人就出现了,好积极:
张道士笑道:“托老太太万福万寿,小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只记挂着哥儿(凭什么当儿子一样牵挂),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宝玉)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贾母说道:“果(二人结晶)真不在家(老家在上京,现在北京)。”
……
贾珍知道这张道士虽然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瘸足道),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忠心到死),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二则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和谁住?呵呵),凡夫人小姐都是见的(她们都知道)。
……
凤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了人,今儿乐得还去逛逛。”凤姐见不去,自己带了人去,也不在话下。
你看凤姐对张道士的清虚观多么迷恋,心里哪里还有贾琏这个形式上的丈夫!
历史中孔有德比庄妃大10岁,有无蜜事莫须有,反正我看作者这样写,并且这样隐蔽!无非暗喻孔有德是满清的“忠烈”。
在宝玉开寿宴的时候,作者不点日期,作者第一个是张道士送四样礼,后面又补一个是槛外人妙玉送个贺贴,这排名与梁山好汉排座次一样大有文章,妙玉与湘云有时候是同时影射孔四贞的!
你现在就很明白为什么妙玉讨厌刘姥姥了!那是他爹的情敌!可不是和她爹争皇后的人?
谈到妙玉,不得不提到刘姥姥讲的另一个有关茗玉小姐的故事:
在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合,情哥哥偏寻根究底”中,刘姥姥说过去的“歇马凉亭”,贾母这里“南院马棚里走了水”,作者给你开玩笑吗?
最激动的是宝玉,他曾在房间里看到茗烟和一女孩正在“野合”,宝玉后来问那女孩情况,茗烟说:她叫万儿,今年17岁!
前面说过:那和尚说要一万两银子就走,就不要玉啦,就是说“玉”等于“一万”,就是“元宵”的意思,第十七回元春归省“庆元宵”,这三字谐音是“庆祝元朝消灭”,暗地诅咒满清灭亡。元春死,玉就失灵了!元春就是庄妃,宝玉丢玉,贾母发帖:有送玉者,送“一万”银子给他,就是送玉!
你对照一下:茗玉,17岁。
再对照一下:茗玉与茗烟的名字!
你不觉得作者在十九回把茗烟和一女孩正在“野合”的情节开头,让宝玉关于香芋的情节结尾很奇怪吗?这就是作者的标题:意绵绵静日玉生香,这可是李商隐的“蓝田日暖玉生烟”化来的!
在这样多的巧合下,刘姥姥却讲了另一个故事:
我们庄子东边庄上,有个老奶*,今年九十多岁了。他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来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的什么似的。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这一夕话,实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她们为什么都呆了,因为贾母、王夫人还有凤姐,其实都是隐射的庄妃!
那庄妃的“野牛”是谁呢?
那茗烟去后,宝玉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见茗烟兴兴头头的回来。宝玉忙道:“可有庙了?”茗烟笑道:“爷听的不明白,叫我好找。那地名座落不似爷说的一样,所以找了一日,找到东北上田埂子上才有一个破庙。”
……
茗烟道:“那庙门却倒是朝南开,也是稀破的。我找的正没好气,一见这个,我说‘可好了’,连忙进去。一看泥胎,唬的我跑出来了,活似真的一般。”宝玉喜的笑道:“他能变化人了,自然有些生气。”茗烟拍手道:“那里有什么女孩儿,竟是一位青脸红发的瘟神爷。”
“青脸红发的瘟神爷”,那不是道家降魔大师钟馗吗?在接着的下面四十回一章里,贾母露了马脚,如刚才马棚走水一样:
鸳鸯道:“凑成便是个‘蓬头鬼’。”贾母道:“这鬼抱住钟馗腿。”
“蓬头鬼”暗喻“山东蓬莱道观”的孔有德,有德为道德,钟馗是捉鬼的道士!
其实刚才已经提过:贾珍知道这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
所以,野合的结果是满汉精华,就是宝玉!
钟馗会捉妖,张天师也会,这就是作者把孔有德转到张道士身上的文化根源!
可见书中宝玉的生日是4月26日,黛玉4月26日葬花,都是暗示扬州屠城,江南“倒闭”的标志性事件!南明亡之日,可不是顺治生之日?
我们再来看看凤姐的结局:
这里凤姐勉强扎挣着,到了初一清早,令人预备了车马,带着平儿并许多奴仆来至散花寺。(和元春一样的初一)
……于是叫头拾起一看,只见写着“第三十三签:上上大吉”。(几年前和宝玉同居一室,33天)
去国离乡二十年,于今衣锦返家园。蜂采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行人至。音信迟。讼宜和。婚再议。
这首诗点明时间,和“二十年来辩是非”对应,有结局的味道出来了!
再看第一百一十五回:
那小厮道:“门上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的这块丢的玉,说要一万赏银。”
送“一万”是送“万一”也,是送“万儿”也,是送还“玉玺”给明朝也!
把美女看成玉玺,这就是《红楼梦》“春秋笔法”,颇似屈原《思美人》,不是爱情,是怀念楚王。
把凤姐看成一个白领经理,你永远看不懂《红楼梦》,应该看成脂砚斋引导的“莽操”一流人物,譬如武则天,就能明白吴梅村“意淫”孝庄文皇后了!
4.关山漂泊腰支细:香菱影映陈圆圆(1)
香菱是《红楼梦》女儿中的关键人物,也是隐射关系最复杂的人物。这是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的。作者是用周易的演绎方式,把香菱派生出《红楼梦》的其他儿女。正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1)香菱与陈圆圆
陈圆圆,明末清初人,原姓邢,名沅,字畹芬。江苏武进(今常州)人,初鬻为*(昆山)歌伎,后被豪强所夺,后入京,又被李自成军所夺,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又归三桂,随至云南。“三藩”乱平,自缢死于佛院。香菱的两度改名,从英莲到秋菱,其实就是暗示陈圆圆两次被夺的屈辱经历!而陈圆圆的爱人,也有两个,能文的是冒襄,会武的是吴三桂,也算不屈了!
再看香菱判词:
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后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甲夹批:拆字法。】致使香魂返故乡。
单说拆字法,一是“桂”,被金桂(庄妃,吴三桂)所伤,两度改名,是说陈圆圆被满清与吴三桂所误也,也有冯渊(被称马贼的李自成,也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暗示)的“孽债”!
还可会意理解,两地为孤木,合起则为林,香菱故事也是黛玉写照也,那薛蟠在忙乱里忽见林黛玉而“酥倒”,是在战乱期间回北京田府沙龙宴会上初见陈圆圆写照!
再看袭人判词:
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理解香菱故事之后,袭人同理可推!“一床破席”含其字,更说其小节大节尽失!无怪脂评:此袭人所以在又副册也。那意思明显是说她本和香菱并立在副册的!后嫁真的玉——“蒋玉函”,引起作者“三国君争一息夫人”之叹,也是巧在“袭息”同音,其实是:万艳同悲!
(2)作者调侃吴三桂是薛蟠
再看吴三桂,字长伯,明辽东人,祖籍高邮,锦州总兵吴襄子,崇祯时为总兵,镇守山海关。《明史》这样记载了松山、杏山战斗中,吴三桂部“胆勇倍奋,士气益鼓”,“凡三战,松山、杏山皆捷”。
再看薛蟠,字文起!蟠,番之虫也,古代外族鹰犬走狗也。再看居住大观园东北角之梨香院:
另有一门通街(长城也),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山海关也),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庄妃也)正房的东边了。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夫(吴三桂的姨夫是祖大寿,祖大寿两次投降满清)管约拘禁。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挽留,只得暂且住下。
梅村这一春秋笔法写出了吴三桂与清朝的合作,在书中为范文程(薛母)之子也!
且再来看第四回中葫芦僧对薛蟠的描述:
若卖与第二家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他“呆霸王”(很少有人反对呆霸王影射吴三桂,除了曹学人物,可见《红楼梦》索隐的第一个成功复原是呆霸王,也可证曹红之伪),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只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吴三桂在山海关石河一战打败李自成,进京夺回陈圆圆,并且在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有照应了。
4.关山漂泊腰支细:香菱影映陈圆圆(2)
吴三桂勾引满清入关在这回书里原形毕露!有诗为证:《蒲东寺怀古》
小红骨贱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
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谜底是手帕,暗示迎春(投降派)。
一部《红楼梦》,写得花团锦簇,实是刀枪剑戟:“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众人都倒依了完令,薛蟠又跳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并没有宝贝,你怎么说起宝贝来了?”蒋玉函忙说道:“何曾有宝贝?”薛蟠道:“这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
袭人与英莲二人分别失身于宝玉和薛蟠,这也是薛蟠为什么在这里有奇思妙想的原因!但结果不同:
士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莲,幼遭尘劫,老先生初任之时曾经判断。今归薛姓,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只好接引接引。”士隐说着,拂袖而起。
薛蟠最后能不绝后是将英莲扶了正,还会“不好意思起来”,知道羞耻了!可见作者对薛蟠也并非全盘否定。
再来看袭人判词: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贾宝玉不比蒋玉函差,为什么竞赛不过他,原来他的姓含“贝”是资本主义的苗:满清顺治;而蒋玉函的姓含“草”,根红苗壮,是大明朝的草:吴三桂!
原文还有一句:“昨日北静王给的”,这里所说的昨天是什么日子?说话那天5月3日是薛蟠的生日,那就是5月2日送的了!吴三桂是公元1644年5月3日正式穿“旗袍”的!
(3)作者大骂吴三桂是假长城:贾蔷
第一百一十七回:邢大舅(注意:陈圆圆原姓邢)酒后吐真言:“假墙”是“贾蔷”,并非作者寻开心,而是点明那两扇大红门就是山海关!
贾蔷是宁府中的正派元孙,偷典偷卖,吃里扒外,可不就是暗喻帅哥吴三桂?在元春点戏里,龄官执意唱《相约》《相骂》,后面第三十六回有照应,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着牢坑里学这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
贾蔷放生,就是“早携娇鸟出樊笼”,可是生活中的陈圆圆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当“一朝蚁贼满长安”时候,那“相约”的恩人“苦留后约将人误。”正所谓有恩才有怨,倘若吴陈初见于战胜李自成的北京,那真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新小说,可是历史是不可以假说的,爱情也是不可回头的!
而梅村对吴三桂判明只有大骂,当然是文骂,不是泼妇骂街,而是通过宝钗之口:
桂(广西云南)蔼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需姜。于今落釜(降清)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清初就有风言吴三桂向梅村重金索《圆圆曲》之毁版,因为吴梅村一句“恸哭三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像流行歌曲一样流行天下,让他无地自容,梅村自然是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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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1)
宝琴怀古郑成功
一句话考倒你!《红楼梦》美女谁最靓?
您心里也许在说宝黛与妙玉,那您错了,我的答案是宝琴。
元春无疑是《红楼梦》里的最重量级人物,与元春对应的人物则是宝琴!一个是执政党,身居皇宫;一个是在野党,寄情山水!
说元春要先说元春的丫头抱琴,抱琴昭儿这两个人都是闪客一族,昭儿完成崇祯林如海在可卿身上的转换后就完成了历史使命,抱琴也是在元春省亲后也是飘鸿一闪不再及,这可不是原应叹息与琴棋书画的简单对应!
(1)宝琴横空出世
这个琴字,可不是妄谈的,也不是乱叫的!你说《红楼梦》中谁敢名字里面有琴?黛玉对宝玉说不可以对牛弹琴,妙玉笑宝玉看琴而不懂听琴!可见黛玉与妙玉是伯牙与钟子期也!
宝琴是仙姑的精神化身,的确不错!元春的结局是死!宝琴结局是生!且看她一出场就冠盖群芳:
“果然王夫人已认了宝琴作干女儿,贾母欢喜非常,连园中也不命住,晚上跟着贾母一处安寝。”还有让宝玉“暗暗纳罕”的:“一时林黛玉又赶着宝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直是亲姊妹一般”。
从别人的眼光里我们清楚地看出宝琴“众香国里最鲜艳”,那她影射的谁呢?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郑成功,这一重要人物影射没有人提出过,就是有人偶尔提及也不是从精神层次阐发和小说角度分析,只是扑风捉影而已!
(2)郑成功的日本血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
郑成功是我国明末清初著名的民族英雄,原名福松、森,号大木,福建南安县石井村人。其父郑芝龙,是南明隆武朝“建安伯”,先投隆武帝,后投清,公元1659年因郑成功坚决抗清而被砍头!其母是日本女郎,郑成功七岁随父母离开日本。
公元1645年,21岁的郑成功随父在福州受到隆武帝朱韦健的召见,颇多赏识,被认做本家,赐他国姓(朱),改名成功,因此中外尊称之为“国姓爷”。其间从明末第一文臣黄道周读书,黄道周其时是隆武帝的“相臣”。
公元1646年秋,清兵进攻福建,隆武帝逃往江西后被擒杀,郑芝龙掌握隆武朝廷军权,在汉奸洪承畴的诱降下,率兵降清。
公元1653年(清顺治10年),南明永历帝(朱由榔)又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
公元1659年夏,郑成功率水师10余万北上,经舟山溯长江,连克瓜州、镇江等城。7月围攻南京,误中清江南总督郎廷佐的反间计,折兵回厦门。
公元1661年东进收复台湾,击沉荷军主力舰“赫克托”号,收复了“赤嵌楼”。公元1662年2月1日,荷兰侵略军被迫投降,被侵占达38年之久的台湾终于回归祖国。
郑成功于公元1662年旧历五月初八因病逝世于台湾,终年39岁。
这个39岁与岳飞的39岁逝世同,不禁让人回想开篇中之批语,并非妄拟!脂评“满书涂鸦混”,关节处也是“一把辛酸泪”:“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
“十年辛苦,废于一旦”也是梅村对郑成功的期待和遗憾,作者在第七七四十九回推出一位英雄人物与顺治相抗衡,可惜英年早逝!一个意外的希望破灭了,还得用笔去预写清之亡。
(3)壮志饥餐胡虏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且再从头读书: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红梅花是梅村自喻,这里为宝琴附丽,脂粉英雄“饱餐胡虏肉”!
5.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2)
我们读《水浒传》,到处可以看到吃牛肉,可你要知道,屠宰耕牛在宋朝是犯法的,牛肉的卖点也大多是乡野强梁处,作者大笔吃牛肉是表现水浒英雄的反抗朝廷,并非简单的英雄潇洒!本章脂粉英雄“饱餐胡虏肉”也是抗清之意,哪里是图新鲜!
接着看公元1646年前后战事与公元1659年北伐战斗及后来发展与凭吊:
第五十回,宝琴也站起道:“吟鞭指灞桥。赐裘怜抚戍”,可不就是郑成功北伐写照!
所以梅村做这个群美联诗“宝琴曲”可与《圆圆曲》比美,其他人是没有能力写这样的史诗的,并且把郑成功谱入曲中,赋予了比《圆圆曲》更为积极的思想内涵和现实意义!
前文在介绍吴梅村身世时所提及的三首“红梅赞”,足以体现梅村体的传诗有多厉害,我们常用来宣传革命斗志,可惜大家不知道梅村体“红梅赞”是汉化红梅的精品,梅村做小说不为人知,真是和氏璧前身隐于山林!
恰如作者所言:一龙九种,各个不同!下面就是郑家的反面教材:郑芝龙降清。
且看那“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
贾珍道:“这个老砍头的今儿才来。”
说着,贾蓉接过禀帖和帐目……物品应有尽有,大多是东北物品,也有“西洋鸭两对”等东北没有的,于是有人看他是黑山村的便以为是赵本山的老乡,其实不是!作者大书进单,单中所列物品有少量非东北产,其实是告诉你这家伙是个海盗,海盗什么都有,并且大多盗的还是满清的,现在进贡是归还而已,所以贾珍道:“这个老砍头的今儿才来。”是说明不是每年都有进贡的,这次是第一次。这恰恰说明“老砍头”不是东北人,否则不每年进贡可不是反了!
这“老砍头”的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公元1659年郑成功北伐,郑芝龙带到北京的家眷在北京被全杀!
乌进孝笑道:“不瞒爷说,小的们走惯了,不来也闷的慌。他们可不是都愿意来见见天子脚下世面?”
说的也是反话,郑成功就没有北上,而是率部留下抗清!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一回书就是公元1646年隆武灭和公元1662年郑成功死的合写,表现满清初步完成了大陆的统一!
前面的战争描写是公元1646年和公元1659年的战争合写,是小说故事的需要,不能拘泥于历史的时间和事件的完全符合,那就没有小说的象征意义了,还要梅村体史诗做什么?
郑芝龙降清在公元1646年,却在第五十三回写,在第五十二回却先写了:公元1662年郑成功收复台湾!
宝琴笑道:“……我八岁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的也没他好看”。
说的就是郑成功八岁就闯荡江湖,这“镶金嵌宝的”可不就是郑成功所收复的台南“赤嵌楼”!
再看作者没有命名的“赤嵌楼怀古”!宝琴因念道: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众人听了,都道“难为他!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中国人是中原人也,是朱楼里的,郑成功为王而比南明王的抗清功劳还大,怪不得探春(隆武帝)说:我们都不及她!当然,更准确的解释是:郑成功有一半的日本血统,可不是外国人?
所以宝琴其实就是郑成功,哪里有什么“真真国的女孩子”,就是有也是郑成功的葡萄牙奴也!
郑成功一去,宝琴的神采也消了好多,在祭宗祠里也是象征性地出现,但还是大的关键人物,黛钗还没有这样入宗祠的机会呢,和郑成功比较,作者认为黛钗的主要影射者吴梅村与范文程等还是臣,不可以为王!
宝琴的结局看起来不了了之,其实大有深意!正如来时说要快嫁一样,后面又说再等等,嫁梅翰林子是梅村自己调侃自己也!这就是“终身误”,实在是自己误了玉京道人也!两次给她等待的机会,到头来却是“水中月镜中花”!
这就是说《终身误》和《枉凝眉》是一个意思,一个字:悔!所以在判词里钗黛合写!
那首《梅花观怀古》里说“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谜底是镜子,“风月宝鉴”也!说的也是一个字:“悔”!
每个作家都不喜欢让自己的理想人物出嫁!比如《围城》里的唐晓芙,就是钱钟书心头的芙蓉花,好好地发展,突然却不让她嫁给方鸿渐,飞到重庆去了!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写拉丁美人梅雷黛丝在楼上洗澡,发现偷窥者就说小心掉下来,结果还是掉下窗子摔死了。老马也吃嫩草,不让任何男人接近她,接近就电死,为了不让她生灵涂炭,让她在洗澡时候裹着毯子随风而去!《红楼梦》写了两个人,一个是可卿,飞了,另一个就是宝琴,不给她结局,其实这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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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文武不及林四娘:晴雯酷似袁崇焕(1)
初看《红楼梦》,最爱晴雯,她的心比天高,她的伶牙俐齿,她的织女技法,她的红颜薄命,真好比梅里美笔下的自由女神卡门,但卡门是*的,而晴雯则守身如玉!
待后来再看,最爱妙玉,因为知道了其中的历史故事,一切朦胧的感觉才清晰起来!你读《红楼梦》,改变了原先的观念了吗?如果还不刷新,待俺给您解读为何作者给晴雯定性为“勇”!
这晴雯,就是吴梅村等文臣的“文死荐”,而“武死战”就是袁崇焕等武将!
(1)《红楼梦》作者为真长城袁崇焕一大哭
袁崇焕,字元素,号自如,广东人,明万历十五年进士,宁远及宁锦大捷的英雄,努尔哈赤临死前道:“朕自二十五岁征战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独宁远一城不能下也。”
公元1626年宁远一役,袁崇焕与努尔哈赤都伤痕累累!这就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节!那其中反复提到的“边界”与“雀金裘”与“啰嘶国的裁缝”也可以理解为“国界”,晴雯病补裘的确是《红楼梦》开篇“补天”之意!也可以理解是扬州城史可法抗清,是副影射!
且看晴雯判词: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袁崇焕本田舍郎,是“身为下贱”,进京后巡辽,提出“一夫当关,五年平辽”,是“心比天高”,后被范文程用反间计下狱,而温体仁等浙江派落井下石,造成“千古奇冤”的岳飞第二,岳飞是死而已,时人伤之,而袁崇焕却被凌迟,其血肉被当作人血馒头供麻木的北京杂种抢吃!正是“寿夭多因毁谤生”!
袁崇焕之死,也是性格决定命运,直接原因就是擅杀毛文龙。
毛文龙也是明总兵,加封为左都督,与袁崇焕一样有崇祯所赐尚方宝剑。但袁崇焕见他有虚报战功,广招商贾,贩卖禁物等十二条罪状,正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将他杀死,所以袁崇焕到底是大将,不是曹操!
而《红楼梦》里的“坠儿偷金”事件,其实就是暗喻此事。初看晴雯诱刺坠儿,何其毒也,读懂后面的历史才知道那不过是袁崇焕诱杀毛文龙,恰如众人看不懂探春不认母认为是不近人情美中不足,不过是作者暗示探春之母其实是王夫人,庄妃与多尔衮有一女,她怎么能认多尔衮之嫡妻为母呢!
不懂历史看《红楼梦》,有味道,但品不尽味,如囫囵吞枣。懂得历史才是真品茶,得其中三味。而误解历史读《红楼梦》,又是错把毛桃当仙桃,曹学秦学反不知真味道了!
温体仁与毛文龙是同乡,并是好朋友,所以也给袁崇焕罗织罪名,借崇祯将袁崇焕置于死地。晴雯被王夫人(崇祯)发难,“便知有人暗算了他。”
公元1630年(崇祯三年)8月16日,袁崇焕凌迟死后人多有记载,而梅村则替崇祯做了自我检讨,这就是: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脂批:是八月。】无可奈何之日,【脂批:日更奇。试思日何难于直说某某,今偏用如此说,则可知矣。】怡红院浊玉,【脂批:自谦得更奇。盖常以“浊”字许天下之男子,竟自谓,所谓“以责人之心责己”矣。】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畸。”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6.文武不及林四娘:晴雯酷似袁崇焕(2)
“凡十有六载”,有袁崇焕四十六岁一生写照,也有万历十五年中进士的春秋笔法,也有8月16日的历史记录。
“仅五年八月有畸”,有前后五年征战沙场的时间段记录,也有“五年平辽”的狂言隐射,“八月”则明显是被囚禁八个多月后八月处死,正是八加八供十六之数。
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脐兰蕙,死辖芙蓉……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一也!……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恰至协,庶不负其禀赋也。
说的是叶法善保护中宗教玄宗练瑜珈,是与皇帝的情谊。
王士帧在《池北偶谈》有记录:“吴骏公(梅村)辛亥元旦梦上帝召为泰山府君,是岁病革,有绝命词……”
吴梅村去世前曾说:“吾诗虽不足以传远,而是中之寄托良苦,后世读吾诗而知吾心,则吾不死矣。”
梅村之“草间偷活,沉吟不断”正是李长吉为上帝苦吟!
而伴君如伴虎之“文死荐武死战”叹,作者感受黄道周被廷杖袁崇焕被凌迟,所以同样有屈原作《离骚》心境也!
梅村的远亲明代书法家文征明见到宋高宗亲笔写给岳飞的敕书,书中言辞亲切无比,有感而作“满江红”,其中“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正是崇祯对待袁崇焕的历史翻版!
梅村想来读过这首词,所以花大力气杜撰了《芙蓉女儿诔》!
崇祯在位十七年,换了五十个大学士(相当于宰相或副宰相),十四个兵部尚书(那是指正式的兵部尚书,像袁崇焕这样加兵部尚书衔的不算)。他杀死或逼得自杀的督师或总督,除袁崇焕外还有十人,杀死巡抚十一人、逼死一人。十四个兵部尚书中,王洽下狱死,张凤翼、梁廷栋服毒死,杨嗣昌自缢死,陈新甲斩首,傅宗龙、张国维革职下狱,王在晋、熊明遇革职查办。
可见袁崇焕之死,并非偶然,而梅村大书特书,是醒人耳目也!
(2)读懂葬花吟才能读懂《红楼梦》主题与故事
而后面的黛玉埋香冢泣残红,正是本词的对照: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袁崇焕之死)……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己倾(崇祯自毁长城,公元1644年三月崇祯上吊)……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崇祯应忏悔,忠臣还是要归附)……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奸臣当道,忠臣含冤,不如挂冠而去,独善其身,所以有梅村一生两度巅峰,免于明朝黄道周被廷杖清朝陈之遴被流放故事)……
脂批道:“余读《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加批。”
《葬花吟》的日期是4月26日,自然影射的是公元1645年4月25日的扬州十日,以及公元1662年4月25日的永历被杀,都是葬大明忠烈也!正是《芙蓉女儿诔》的歌行体!
(3)晴雯的贞洁暗喻抗清英雄的忠烈
梅村是诗人,文字简约精辟,常用一字断人: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贤宝钗小惠全大体,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幽淑女悲啼五美吟,酸凤姐大闹宁国府,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而“勇晴雯病补孔雀裘”这一“勇”字,写尽晴雯本色!书包网 www.61k.com
6.文武不及林四娘:晴雯酷似袁崇焕(3)
袁崇焕是文官,却身先士卒。即使在北京城下,以九千之兵,进攻后金数万之众,重伤仍酣战,除却勇,又有什么字可以画骨!
看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象,若补上,也不很显。”……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脂批: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样写法,避讳也。】
曹学在此出见曹寅,以为是重大发现,却不看前面有讽刺唐寅为庚黄的调笑:更不见可卿死时,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扣四下,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这个是“四”是“死”的谐音与预言,也是秦可卿(谐音秦克清,暗喻崇祯)*也,先勾宝玉(顺治),再勾凤姐(庄妃),再勾鸳鸯(康熙,二人都是脸上有麻子)。
再看晴雯出淤泥而不染,其对照就是多浑虫灯姑娘。
此时多浑虫外头去了,那灯姑娘吃了饭去串门子(*),只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间房内爬着。
回来听房后说:
“若有偷鸡摸狗之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们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
影射的是袁崇焕被诟病勾引满清之冤案,作者为其在小说中“昭雪”!
脂批道:“是哭晴雯也。非哭晴雯,乃哭*也。”
梅村为袁崇焕写《新窦娥冤》,也是写自己仕清是逼上梁山,自己的心还是“在汉的”。
后面的对照就是黛玉临死说“好在身子是干净的”,“有颜”面对江东父老!
所以梅村写晴雯与黛玉在最关键的临死前表明二人的贞洁,虽然她们与宝玉同塌而眠,但没有像袭人、碧痕等把最珍贵的女儿红给了宝玉!是给她们二人立贞节牌坊也!
其实,贞洁暗喻抗清,失贞暗喻投降,可见黛玉、晴雯与宝钗、袭人、碧痕是不同的派别。
(4)晴雯的扇子是啥东东
要彻底读懂晴雯,还要过一道一般人难以逾越的“山海关”,这就是后面对照的冯子英的24扇围屏与石呆子的20把扇子!
晴雯撕扇,看似淘气,其实是两个隐语,一是扇子表示门,表示关口,说白了,就是城门!
石呆子影射袁崇焕、瞿稼轩、李定国等抗清英雄,“偏他有20把扇子”说的是袁崇焕连城驻守,后金两代人就是打不开,正是石呆子所言:要扇子就是要我的命!
二是扇子表示历史,比如《桃花扇》,“20把扇子”,则是南明20年抗清历史也!
屈原作《思美人》,哪里是写爱情,是怀念楚王,梅村作《诡婳词》,表面写林四娘,暗喻则是大明忠烈!
孔尚任借侯李的爱情“馒头血案”,想要吊念的却是抗清英雄史可法也,史可法也是投水自尽!
小引:从“秦淮八艳”看《红楼梦》人物
我的秦淮八艳新编系列,是结合红楼文本进行的文史互证,并在此基础上点评人物小传,所以说是新编。因为前文已经写过两位——玉钗恩度是前生:卞玉京(参看第二章节,不录);关山漂泊腰支细:陈圆圆(参看第二章节,不录),因此本章写的是“六艳”。
其实,最早的所谓“秦淮八艳”并不足八人,“八艳”只是“群芳”的意思。秦淮八艳的事迹,比较系统全面的记录最先见于余怀的《板桥杂记》,写了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等六人!后人为了凑足八人,于是又加入柳如是、陈圆圆。
吴梅村对秦淮八艳故事自然是信手拈来并且有亲身体验,但与十二钗不可以一一对应,因为人物描写要按照故事情节去演绎!
但可以如下归类:“宝玉看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颦儿),一名钟情大士(湘云),一名引愁金女(钗姐姐),一名度恨菩提(妙姐姐),各各道号不一。”
例如陈圆圆的《红楼梦》人物分身写法:《红楼梦》中的香菱、元春、迎春、黛玉、龄官是陈圆圆的主要分身,而红楼女儿的生活来源是陈圆圆、卞玉京、董小宛等秦淮八艳。
宝(金)黛(木)加上妙(水)湘(火)成四仙姑,而四春则是原(金)应(木)叹(火)息(水),正好是秦淮八艳,薛小妹十首怀古诗去掉凤姐与巧姐两首,正是“秦淮八艳曲”,非怀古也,是伤今也!因此可以把这看成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杯”!
再说“故事分写,时空颠倒”是《红楼梦》的写作特色,不可拘泥于时间人物与故事的一一对照,那样是“读死书”,必然“读书死”!
如果做一个简单的对照,我们姑且可以这样归类:柳如是与董小宛是吴梅村交往最频繁的联系人,好比青梅竹马的痴梦仙姑(颦儿),陈圆圆与顾横波都嫁了降清的夫君可比投降派代表引愁金女(钗姐姐),李香君血溅桃化花扇与有女侠之称的寇白门可比钟情大士(湘云),马湘兰与卞玉京都没有婚姻,可比度恨菩提(妙玉姐姐)!
当然,这是简单的对照,肯定是不精确的,因为人物的分写作者自己也把握不了,秦淮八艳与四仙姑的对照结果是交叉的!但作者点出名号,也是醒人耳目也!
《红楼梦》与许多古籍都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其中的许多人物也是取材于历史人物,因此不对照是读不懂《红楼梦》的。但是,如果单一地去对照,就是一种“死读书”的方式。鲁迅说:塑造一个人物,是张三的腿,李四的头。比如说,宝玉对袭人,宝玉对顺治。这些人物是不能一一对应的,他们不是惟一影射,而是发散的,多人的组合。必须将《红楼梦》置身于整个中国文化中去融会贯通地读,才能心领神会。所以说有多少文化,读多少《红楼梦》!
1.到头只剩一盆兰:马湘兰(1)
社会科学“认证”:3=9,9=10000,所以8艳=12钗,自然科学的1=1在文艺领域是可笑的!金陵十二钗是小说人物,而原型是八艳的演义!土默热的蕉园十二钗是对金陵十二钗瞎对应,牵强附会!因为金陵是南京,而非杭州。
(1)秦淮八艳之首马湘兰倒贴山中宰相王百谷
马湘兰,生于明世宗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至明神宗万历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卒,金陵(今南京市)人,名守真,字湘兰,小字玄儿,又字月娇,因在家中排行第四,人称“四娘”。
马湘兰一生有两爱,一爱是爱兰竹,故有“湘兰”著称;二爱是钟情于有文徵明第二名头的苏州名诗人王百谷。百谷名穉登,又名稚登。王百谷广交朋友,时人呼其为“侠士”,但他所用手段也绝妙。有一次,有官员曾揭发他藏名妓于内室,有失官范。王百谷邀当任官员赴宴,待酒酣耳熟之时,唤出*“三陪”,官员无不下水。于是藏妓之事不了了之。从王百谷喜欢“送宫花”给朋友,可见是个聪明世故的浪漫才子,马湘兰像卞玉京苦等吴梅村一样等了王百谷一辈子,但终未结秦晋之好。
公元1604年,“山中宰相”王百谷70大寿,马湘兰“买楼船,载小丫十五”,从金陵赶到苏州置酒祝寿,“燕饮累月,歌舞达旦”。马湘兰从苏州归来,一病不起,不久卒于金陵幽兰馆!南京民间有俗语“二姑娘倒贴”,指的就是马湘兰,可叹!
《红楼梦》还有一个书名叫《金陵十二钗》,这“金陵十二钗”的提法,也在苏州冯梦龙《情史》中的《情痴?老妓》有见:
“王百谷云:嘉靖间,海宇清盛,金陵最称饶富,而平康亦极盛,诸妓著名者,前则刘、董、罗、葛、段、赵,后则何、蒋、王、杨、马、褚,青楼所称十二钗也。”
(2)马湘兰的兰花传承
吴梅村对马湘兰生平定然相当熟悉,对她的悲凉人生自然有所感悟,所以我每读《红楼梦》,看李纨判词“到头谁似一盆兰”,才可以理解老子“尚贤者痴惑之原也,法天者治天地之道也,虚静为王,虚无不受,静无不持,知虚静之道,乃能终始,故圣人以静为治”。
在金陵十二钗里,吴梅村对年龄最大的李纨没有肖像描写,点其字宫裁,父李守中,金陵人,在书中可以调戏大姐大凤姐(实为庄妃),可见其政治影射是崇祯的皇嫂张嫣与皇太极的皇后,但从秦淮八艳里论资排辈则是影射马湘兰!
不过,在《红楼梦》里,吴梅村对兰花的热爱,仅次于莲花与梅花!
国人对兰花的传承,可从小兰、雅兰、修兰、瑞兰、翠兰等名字看出,这当然不是马湘兰之影响,但马湘兰对“七艳”的画兰的影响,的确不同凡响,其中的卞玉京、顾横波、董小宛、寇白门都擅画兰,可见是隔代秦淮妓馆的“马麽麽”!
《历代画史汇传》评价马湘兰的画技是“兰仿子固,竹法仲姬,俱能袭其韵”,所以《红楼梦》传书人曹寅曾三次为《马湘兰画兰长卷》题诗共72句,收录在他的《楝亭集》里,可见法眼。如今,在北京故宫博物院中还珍藏有马湘兰的兰花册页。
《猗兰操》,传承孔子所作《碣石调?幽兰》。孔子游诸侯,过幽谷,见芗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偷也。”乃止车援琴鼓之。
1.到头只剩一盆兰:马湘兰(2)
兰花精髓是“孤芳自赏”,孔子之叹,宝玉说“兰花(晴雯)进猪窝”是也!
刘少奇对夫人王光美引鲁迅先生言“人生得一知己足也,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可见知音难觅,正是第八十六回里黛玉对宝玉说对牛弹琴,其实是对牛弹情!
在这两回书里,黛玉与情敌宝钗通过“琴书”传递同病相怜,可谓惺惺相惜!而妙玉与情人宝玉听黛玉“孤芳自赏”地调琴,居然能预测到“断弦”,可见也是黛玉知音也,这样看来黛玉与宝钗与妙玉在“断弦”上是三位一体的命运了!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寇白门、顾横波、卞玉京与黛玉、宝钗、妙玉的对应影射关系:寇白门嫁给了朱国弼,后来朱国弼降清,寇白门回归江南,正是《红楼梦》第八十七回里黛玉说“还是南来的五香大头菜好”;顾横波嫁给龚鼎孳,后来龚鼎孳降清;而宝钗在书中是标准的投降派,影射范文程吴三桂等降清的明朝文臣武将!
卞玉京和吴梅村没有婚姻,正是马湘兰爱王百谷的翻版,所以妙玉自称槛外人!
这样就好理解贾兰了!第一百二十回:“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
荣宁两府,可以看作明清两国,宁府为东府,荣府为西府,黛玉曾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毛泽东经常引用!
兰桂齐芳说的是“满汉全席”皆大欢喜!兰,贾兰也,为江南;桂,金桂也,代表东北。
(3)公元1657年江南科考案纪事
作者在《红楼梦》结局中这样描述美丽新世界,还冷不丁在一百一十八回做了一个插花:(贾兰对宝玉语)“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
白卷大王张铁生的故事大家都知道,那是时代的印记,在清初,提到白卷大王,时人都知道是吴兆骞!
吴梅村一首《悲歌赠吴季子》十分流行: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莫喜,仓颉夜哭良有以,受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
吴兆骞,字汉槎,号季子,吴江人,9岁作《胆赋》,10岁写《京都赋》,吴梅村把他与陈其年、彭古晋三人合称,名之为“江左三凤凰”,正是其嫡传弟子。
公元1657年江南科场案株连,主考以及二十余名考官,在公元1658年全部缉拿进京复试,吴兆骞竟交了白卷,被发配黑龙江宁古塔充军!
起因却是顺治皇帝看到了尤侗的《均天乐》剧本《黄莺儿》一节:“命意在题中,轻贫士,重富翁。诗云子曰全无用,切磋欠工,往来要通,其斯之谓方能中,告诸公,方人子贡,原是货殖家风。”讽刺考官方猷科场受贿!
后来尤侗进京,与顾贞观等人托纳兰性德搭救吴兆骞回到江南!
吴梅村悲歌吴季子,也是对下一代的殷切期望!可惜吴兆骞一蹶不振,后半生并没有做出什么能进史册的大事,白白让吴老师当成了贾兰一梦!
马湘兰并没有嫡传弟子,但其画兰之痴情影响了“秦淮七艳”,的确比吴梅村厉害!吴思先生说:*是贱民,官府对她们,有合法伤害权。而马湘兰勇破藩篱,完成了自身的个性解放!
这真是:吴梅村有心栽花花不成,马湘兰无心插柳柳成荫!
2.冻脸有痕皆是血:李香君(1)
大家都知道《桃花扇》里的李香君,却看不到《红楼梦》里的李香君。
但是,大家又都明白《桃花扇》与《红楼梦》有很多雷同之处,譬如宝玉说黛玉是香玉,这难道不是暗示我们,这黛玉的取材之一是李香君?
看了下文,您就明白,原来写《桃花扇》的孔尚任是看过《红楼梦》的,您的所有关于李香君与黛玉的谜团,也将豁然开朗。
(1)李香君与史湘云的悲生豪情
李香君又名李香,明末苏州人,为秣陵教坊名妓。自幼被鸨母李丽贞收养,13岁从吴人周如松受歌,尽得其音节之妙。
余怀的《板桥杂记》:李香,身躯短小,肤理玉色,慧俊宛转,调笑无双,人题之为“香扇坠”。余有诗赠之云:“生小倾城是李香,怀中婀娜袖中藏。何缘十二巫峰女,梦里偏来见楚王。”武塘魏子一为书于粉壁,贵竹杨龙友写崇兰诡石于左偏,时人称为三绝。由是,香之名盛于南曲,四方才士,争一识面以为荣。
连游走于秦淮八艳的*浪子余怀都不知道李香君的生卒年,可见香君之身世飘零,恰如《红楼梦》里周瑞家的忽见一丫头如可卿就盘根问底,而香菱却一问三不知,正如湘云判词:襁褓之间父母违!
秦淮八艳乃至所有风尘女子,大都有隐情,谁是生来就愿意做娼妓的,正是湘云判词:富贵又何为?
《秦淮闻见录》中录有近月碧梧夫人咏媚香楼七古云:“秦淮烟月板桥春,宿粉残脂腻水滨。翠黛红裙竟妆裹,重杨勾惹看花人。香君生长貌无双,新筑红楼号媚香。春影乱时花弄月,风帘*燕归梁。”
《红楼梦》第六十二回里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
落红无数正是明朝败亡也,真是黛玉葬花图的又一翻版也!看那扇子被落花所埋,正是《桃花扇》里血溅扇子,如桃花瓣!
《桃花扇》与《红楼梦》在这一细节描述上惊人的雷同,并非偶然!
(2)李香君和黛玉都是香玉
孔尚任,早年到过江南,与吴梅村的朋友袁于令、吴绮、尤侗等都是好朋友,根据张慧剑编写的《明清江苏文人年表》记载,公元1687年,江都吴绮、石涛,山东孔尚任,安徽查士标、吴江徐时夏等,在扬州春江社聚会。
可能在这时候,孔尚任就看到了吴梅村初创的《石头记》,因此这两个作品有很多的相似之处是情理之中的事!
下面再举两例:《红楼梦》第七十回黛玉的《唐多令》: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桃花扇》第十出“拒媒”中有“留着他燕子楼中昼闭门,怎教学改嫁的卓文君。”第二十三出“寄扇”中有“那关盼盼也是烟花,何尝不在燕子楼中,关门到老。”“新书远寄桃花扇,旧院常关燕子楼。”
黛玉有《题帕三绝句》其一云:“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销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后人感觉李香君和黛玉很像,就从《红楼梦》演绎了一首李香君的《绝别口占》:“眼空蓄泪泪空流,苦苦相思却为谁?自诩豪情今变节,转眼无目更添悲。”可见这后人也感悟到了《红楼梦》里有秦淮八艳的影子!可惜有些红学家却非得一字一句地去考证出处,真可笑也!
2.冻脸有痕皆是血:李香君(2)
余怀写李香君寥寥几笔,而孔尚任在《桃花扇》里则对她大书特书。因此,自公元1699年《桃花扇》问世后,李香君遂闻名于世,以至于成为了古代罕有的光辉妇女形象。可见浪子文笔固妙,雕虫小技耳,大家风范才是君子所能为!
吴梅村为闺阁立传,陈寅恪颂红妆,同理也!正是“粉堕百花洲”,是哭苏州之大火后的地震沦落也!
(3)李香君与鸳鸯的刚烈
《桃花扇》的煽情故事梗概是这样的:侯方域是翩翩公子,在明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来金陵后,由阉党阮大铖出资托杨龙友引荐而交识了香君,两人一见倾心,以身相许。后二人同心抗阮,侯则被捕入狱,香君也被阮选送入宫。清军南下,南京失陷,香君逃到栖霞山,侯方域降清。但杨龙友却被马士英所逼,为马家亲戚田仰来向李香君提亲。李香君不从,一头撞在石柱上,鲜血滴在侯公子的香扇上,杨龙友点化成桃花扇。
《红楼梦》第四十六回里也有同样描述:
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
鸳鸯与尤三姐的理想一样,是要做大老婆,不要做小老婆,是要平等也!“八艳”都是小老婆的命,但心里却都是做大老婆的念头!
鸳鸯后来上吊,如同香君撞死(“红梅花”诗有云:“冻脸有痕皆是血”),都是小说描述,并非生活本身!
侯方域,字朝宗,号雪花,商丘人,祖父侯执蒲为明朝太常侍卿,父侯恂为明未户部尚书,明末四公子之一,后被誉为“清初文章第一家”。
侯方域在《李姬传》中这样写道:大铖不得已,欲侯生为解之。乃假所善王将军,日载酒食与侯生游。姬曰:“王将军贫,非结客者,公子盍叩之?”侯生三问,将军乃屏人述大铖意。姬私语侯生曰:“妾少从假母识阳羡君,其人有高义,闻吴君尤铮铮。今皆与公子善,奈何以阮公负至交乎?且以公子之世望,安事阮公?公子读万卷书,所见岂后于贱妾耶!”
孔尚任则在《桃花扇?却奁》中把李香君小看阮大铖变成柳眉倒竖怒发冲冠:“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
李香君的反照:文不如妓!禄肥红瘦!
想要知道《桃花扇》主旨,一定要看他描写的故事的历史背景!
复社是明末江南士大夫继东林党之后发起的主张改良政治以图谋挽救明王朝的政治文社集团。公元1629年复社领袖、太仓人张溥以“兴复古学,务使为用”为宗旨,集郡中名士,并联络江、浙诸省文人,将全国16个文社合并而成复社,后多次在苏州、南京等地举行*,成员遍及海内。张溥公元1641死后,云间派陈子龙是“老大”,后抗清,公元1647年被捕后亦投水自尽。顺治九年(公元1652年),我国古代历史上诸文社之首的复社被清政府取缔。复社规模、影响之大,活动地域之广,居我国古代历史上诸文社之首。
2.冻脸有痕皆是血:李香君(3)
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的春天,“诗坛盟主”吴梅村主持了在虎丘的一次文人*,调解同声社、慎交社的争端。忽有少年投一函:千人石上坐千人,一半清朝一半明,寄语娄东吴学士,两朝天子一朝臣。举座为之默然。
由此可见,吴梅村随后进京降清的心情:半推半就!
看看鸳鸯,看看香君,你就知道:文不如妓!
侯方域留下《壮悔堂文集》十卷,抑郁而死,吴梅村有悼念诗:“死生总负侯赢诺,欲滴椒浆泪满樽”!
中国文人是最没有忏悔意识的,而侯方域与吴梅村是在这方面是最勇敢解剖自己的!
这也正是《红楼梦》开端给自己当头一棒:
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
“今风尘碌碌”,并不是自贬为风尘女子也,是人生奔波之苦!所以周汝昌等指导拍电视剧的人把史湘云拍成*结局,可发一笑,而妙玉之“风尘肮违心愿”,不是堕落,而是心上尘缘郁结的意思,所以坐乱,走火入魔,哪里有什么被强盗侮辱与拒绝*的争论,都是作者的有意误导!
“今日之茅椽蓬牖”,是中国人都知道的蓬壁生辉的谦词,哪里有什么曹雪芹“著书黄叶村”,拿文章换烤鸭,都是如同美国罗阿婆登月造假里的彩旗飘飘!后面的“晨夕风露,阶柳庭花”才是吴梅村梅园的写照,而比起当朝的红星家的园林,自然是“小屋见大屋”了!
秦淮河畔李香君的“媚香楼”还在,坐落在金陵栖霞山上,但是否是李香君晚年的寂寞地,不得而知!
我倒愿意相信这样的结局比较合理:侯方域接香君回家,但侯父不能容之,侯方域有妻,只得让香君住在距城7公里的侯氏庄园,抑郁而死!侯方域为香君立一石碑,上书“李香君之墓”,下写“卿含恨而死,夫惭愧终生”。石桌前有一石礅,上刻“愧石礅”三字。而其读书地,则志名曰壮悔堂!
中国人向来是喜欢小说胜过历史的,比如对诸葛亮、杨家将、岳飞、陈世美,这些人物在小说中的形象与现实中的真实人物距离是非常大的!
易中天的品读三国,其实是解构小说里的人物,让人们看清这样的距离,但是他只是告诉了人们《三国志》与《三国演义》的距离,并没有什么创见,只是那些不经常读书的人才感觉恍然大悟,其实罗贯中先生能不知道这些吗?
小说就是小说,品读小说还是应该从文本品读。固然,从还原历史这方面去品读是一个角度,但绝不是主要角度,所以听听可以,如果大家都去效仿,那就是迷途了!
如果用易中天品读三国的方法去解读《红楼梦》,就是行不通的。因为《红楼梦》是春秋笔法,大多人物与事件都是象征描写,易中天这种品读方法对于这种春秋笔法是无能为力的!易中天和于丹一样是聪明人,所以不碰《红楼梦》,而周岭与马瑞芳,聪明将被聪明误,真是霸王硬上弓也!
所以我们品读香君,也不可以考证太多的细节,应该从小说戏剧的角度多理解其精神!
侯方域失节,李香君守节,才是《桃花扇》主旨,也是《红楼梦》所云:男人如泥,女儿似水!
当吴梅村进京,升级为国子监祭酒的时候,情人卞玉京熬过一小段不幸的婚姻后,隐居无锡,真是男子“禄肥”,女子“红瘦”。
当钱谦益投降满清后,柳如是红杏出墙,又何尝不“如是我闻”?!
倒是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鼎孳“送我上青云”后,其小妾顾眉也成了一品夫人,所以和《红楼梦》宝钗很相像,是《红楼梦》作者一大讽刺也,哪里是什么完美女子!
3.钿盒金钗浑抛却:董小宛(1)
要说谁是《红楼梦》历史影射最迷离的人物,莫过于董小宛,因为其生平存在巨大争议,而“是否入宫”更是成为历史学家与才子作家关注的焦点。
一些中国作家与中国学者在《红楼梦》面前蒙羞,就是因为有些作家不大了解历史,而有些学者又不了解小说技巧。所以,小子的个人观点是:要打通“文史二脉”,才能解读《红楼梦》,看清董小宛的“真与假”。
(1)小宛的初恋是梅村
董小宛,金阊(今苏州)人,名白,字小宛,又字青莲,别号青莲女史,名字因仰慕李白而起。她是秦淮八艳里年龄最小的,无锡市博物馆里至今还藏有她15岁时作的一幅《彩蝶图》。明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嫁给人称“美少年”的冒襄为妾。黛玉对宝玉说:孔子尝学琴于师襄,一弹而知音!就是此意!
冒襄是“复社四公子”中人,字辟疆,号巢民,又号朴巢,江苏如皋人,冒襄自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于夫子庙联名愤书《留都防乱公揭》,痛打阉党余孽阮大铖之后,名扬复社。
当时冒襄的朋友张潮(可能是花底闲人)的《虞初新志》卷三中,记载了冒襄与董小宛之间的故事。关于冒董故事,写的更详细的是张明弼的《冒姬董小宛传》。而吴伟业的《梅村家藏稿》对董小宛之死的描述,显然带有传奇色彩,又有一句“可怜千里草”的诗,误导了很多人相信董小宛是顺治之妃董鄂妃,而且几乎成为当时的历史定论!
其实,小宛的初恋是梅村,婚配是冒襄。可惜不能见两个才子为她比赛祭文!
梅村为小宛共作过十首诗,殷勤处不下卞玉京!其中的《题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八绝》最艳:
珍珠无价玉无瑕,小字贪看问妾家。寻到白堤呼出见,月明残雪映梅花。
念家山破定风波,郎按新词妾按歌。恨杀南朝阮司马,累侬夫婿病愁多。
乱梳云髻下妆楼,尽室苍黄过渡头。钿盒金钗浑抛却,高家兵马在扬州。
江城细寸碧桃春,寒食东风杜宇魂。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
《诗序》曰:“夫笛步丽人,出宝珠之女弟,雉皋公子,类侧帽之参军。名士倾城,相逢未嫁;人谐娇婉,时遇飘摇。则有白下权家,芜城乱帅;阮佃夫刊章置狱,高无赖争地称兵。奔进流离,缠绵疾苦;支持药里,慰劳羁愁。苟君家免乎?勿复相顾;宁吾身死耳!遑恤其劳。已矣夙心,终焉薄命;名留琬琰,迹寄丹青。呜呼!针神绣罢,写春蚓于鸟丝;茶癖香来,滴秋花之红露。在轶事之流传若此,奈余哀之恻怆如何!镜掩鸾空,弦摧雁冷;因君长恨,发我短歌。”
这“轶事之流传”,是董小宛入宫之说乎?
这还不算,梅村还把心上人在《红楼梦》里还魂到香菱、黛玉、芳官、妙玉身上!
而冒襄的《影梅庵忆语》是中国小品文的经典,后经台湾的王以安在《细说红楼梦》里索隐,《石头记》以董小宛事迹为骨干,更以冒襄《影梅庵忆语》为全书之贯绳,可作一家之言!
我没有看过《细说红楼梦》,但其观点“于我心有戚戚焉”,我也把这两篇美丽的小说对照着来品读小宛故事!
冒襄在开篇就为心上人正名:“亡妾董氏,原名白,字小宛,复字青莲。籍秦淮,徙吴门。在风尘虽有艳名,非其本色。”
可以参照其好朋友余怀《板桥杂记》载:“董白,字小宛,一字青莲。天姿巧慧,容貌娟妍,七八岁时阿母教以书翰,辄了了。少长顾影自怜,针神曲圣,食谱茶经,莫不精晓。*闲静,遇幽林远涧,片石孤云,则恋恋不忍舍去。至男女杂坐,歌吹暄阗,心厌色沮,意弗屑也。”
3.钿盒金钗浑抛却:董小宛(2)
可见小宛是旅游爱好者,又喜欢西藏之类人迹罕至的地方!
《影梅庵忆语》:“庚辰夏,留滞影园,欲过访姬。客从吴门来,知姬去西子湖,兼往游黄山白岳,遂不果行。辛巳早春,余省觐去衡岳,由浙路往,过半塘讯姬,则仍滞黄山。”
齐云山,又名白岳,与黄山相近,后有乾隆题“天下无双胜境,江南第一名山”。
这一段说的是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夏与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年春,冒辟疆再到半塘,而董小宛仍滞留黄山。是谁有这样大的魅力能让其陪游这样长的时间呢,原来男主角是当时已经名冠三吴的梅村,且看其诗记录:“细毂春郊斗画裙,卷帘都道不如君。白门移得丝丝柳,黄海归来步步云。”
吴梅村在《题河渚图送胡彦远南归》回味杭州旅游:“我为作此图,仿佛梅花墅。”梅花墅,杭州西溪梅墅!明代中期,西溪与灵峰、孤山并列为杭州三大赏梅胜地。梅花墅另一地点是明代苏州戏曲家许自昌的私家园林,松江陈继儒撰有《许秘书园记》,钟惺撰有《梅花墅记》。河渚塔,旧城“杭公塔”,可见吴梅村送朋友胡彦远回杭州,并非说苏州。
小宛失恋后也在题《孤山感逝图》诗里流露出来无限哀怨:“孤山回首已无家,不做人间解语花。处士美人同一哭,悔将冰雪误生涯。”周邦彦曾作《解语花?风销绛蜡》,“同是天涯沦落人”一叹!
真是“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日暖玉生香”!
董小宛“不做人间解语花”,让吴梅村觉得“任是无情也动人”。
董小宛居虎丘半塘时吟成如下两首七言绝句:
《偶成》
独坐红窗闷检书,双目终日未能舒。
芳容销减何人觉,空费朝朝油壁车。
(选自《国朝闺秀香咳集》)
《书闷》
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弄瑶琴。
黄鹂亦似知人意,柳外时时弄好音。
(选自《如皋冒氏诗略》)
对照吴梅村《圆圆曲》里“等取将军油壁车”,可能是失意吴梅村之作,也可能是等候冒襄“秋考后娶”之作。
《红楼梦》第十五回里的描述,更为有趣:
宝玉道:“我叫他倒的是无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秦钟只得说道:“能儿,倒碗茶来给我。”那智能儿自幼在荣府走动,无人不识,因常与宝玉秦钟顽笑。他如今大了,渐知风月,便看上了秦钟人物*,那秦钟也极爱他妍媚,二人虽未上手,却已情投意合了。今智能见了秦钟,心眼俱开,走去倒了茶来。秦钟笑说:“给我。”宝玉叫:“给我!”智能儿抿着嘴笑道:“一碗茶也争,我难道手里有蜜!”宝玉先抢得了……
此处说的“宝玉先抢得了”是比冒辟疆先得小宛(碗)也,而后来又见到更移神的玉京而别恋,小宛就可怜了,所以后来小宛发誓不回半塘。
很多人以为宝钟二人是同性恋,其实是三角恋情债也!
梅村在他半生心血的《梅村集》付刊时,给冒襄的书信中提起晚年用心著作,为自己的后事做了安排。
美人早已逝世,情债灰飞烟灭,其实,开始二人就没有情债,打趣耳!
《影梅庵忆语》:己卯初夏,应试白门。晤密之云:“秦淮佳丽,近有双成,年甚绮,才色为一时之冠。”
可见吴梅村在《清凉山赞佛》诗里“王母携双成”是与复社四公子之一的方密之(明末清初大思想家方以智)说的一致,都是董小宛,“可怜千里草”,更是明白!
3.钿盒金钗浑抛却:董小宛(3)
在这三年里,两个才子都没有让*白过,梅村把宋词“凌波不过横塘路,锦瑟年华谁与度?修改为诗“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度是前生”!而冒襄与陈圆圆“订嫁娶之约”,但不久后,眼怔怔“看着”陈圆圆进了皇宫。
《梅花观怀古?十》:不在梅(梅村乎?)边在柳(冒襄乎?)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是小宛梦幻也!
(2)小宛婚姻的幸福生活
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在冒襄终于见过慕名已久的董小宛之后,冒董二人终成正果,并由龚鼎孳与顾媚做媒,四方同社诸友从四面八方赶来为他们庆祝。一时才子佳人,楼台烟水,新声明月,俱足千古,至今思之,不啻游仙枕上梦幻也。
后面《红楼梦》里所说:
谁知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找至秦钟家下看视秦钟,不意被秦业知觉,将智能逐出,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的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呜呼死了。
而事实恰恰相反,小宛受到了冒襄一家人款待,所以小说就是小说,让智能消失是为了让芳官出来表演!芳官在《红楼梦》儿女酒会里是最小的,而小宛在秦淮八艳里也是最小的!也有真实的部分,那就是冒襄与小宛恋爱的时候,老父正在湖北战火里被煎熬!
《影梅庵忆语》:居数月,于女红无所不妍巧,锦绣工鲜。刺巾裾如虮无痕,日可六幅。剪彩织字,缕金回文,各厌其技,针神针绝,前无古人已。
归来与姬遍搜诸书,续成之,名曰《奁艳》。
姬能饮,自入吾门,见余量不胜蕉叶,遂罢饮,每晚侍荆人数杯而已,而嗜茶与余同性。
小宛是苏绣世家,当然会女红,而《奁艳》一书让龚鼎孳与顾媚喜欢则是小宛精通小资生活,写成时尚经典,可与凤凰卫视李辉主持的《完全时尚手册》比美!
说到“姬能饮”,《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有写:
芳官对宝玉说:“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
而真到占花名的时候,宝玉刚把酒杯递过去,芳官扬脖就喝了;当袭人掣了支桃花,签中注云同年同辰同姓者陪一盏,芳官一为凑趣,二为想喝酒想得紧,便说自己也姓花,可爱的酒吧女郎也!后来的醉眠宝玉,是法国式浪漫*,也是梅村把二人的黄山旅游做了个缩写,宝玉与袭人两个都说“可迟了”,让有心人一笑!
而“见余量不胜蕉叶,遂罢饮”,可见小宛在“乘今儿我是要斋戒了”,而改变的原因却是对象的改变!《红楼梦》里水月庵案没有芳官的事情,可见芳官不理宝玉是铁了心了,而生活中的小宛也发誓不回令她失恋梅村的半塘。
特别是为了丈夫的生活习惯而罢酒改成品茶,这一点更是突出表现在妙玉的那一套品茶理论里!
《影梅庵忆语》:取五月桃汁、西瓜汁,一穰一丝漉尽,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搅糖细炼,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内糖,每酷暑,姬必手取示洁,坐炉边静看火候成膏,不使焦桔,分浓淡为数种,此尤异色异味也。
这与《红楼梦》里的茯苓霜玫瑰露正是对照!
董小宛被列入古代十大名厨之中,并非笑谈,抗清名将扬州督师史可法亲身体验“董肉”之后,称为“天下一绝”!还有扬州名点灌香“董糖”!那大概是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史可法总督漕运期间,吴梅村是国子监司业与董小宛热恋还没有结束,所以成就三人的盛会,也可能是公元1641年后冒襄与龚鼎兹顾眉等人聚会所起名字。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3.钿盒金钗浑抛却:董小宛(4)
钱谦益更将“董菜”掌门人誉为“诗菜”集大成者:“珍肴品味千碗诀,巧夺天工万钟情”。
“菜谱”亦是“诗诀”。如:余子秦淮收女徒,杜生步入也效尤,白君又把尤来效,不道今日总下锅。这分明是“鱼(余)肚(杜)白鸡”的制作要领。余怀与杜浚、白梦鼐齐名,时称“余杜白”。
“诗菜”上了桌,也有诗。“鸡火鱼糊”中的层层汤波,被噱称为“春水一江闹秦淮”。
“诗菜”稀罕,“诗厨”有几人?凤凰卫视沈星主持《美女私房菜》,而小宛是《才女私房菜》。
《影梅庵忆语》:余家及园亭,凡有隙地,皆植梅,春来早夜出入,皆烂漫香雪中。
姬最爱月,每以身随升沉为去住。李长古诗云:“月漉漉,波烟玉。”姬每诵此三字,则反复回环,日月之精神气韵光景,尽于斯矣。
(3)文史互证:从妙玉被劫看小宛是否入宫
《红楼梦》之中,惟有妙玉那里多梅,而“皆烂漫香雪中”一句正是《红楼梦》第四十九回标题“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宝玉与芳官等在此吃鹿(虏)肉!而芳官名玻璃正是“琉璃”的暗示!
真是无巧不成书,“琉璃世界白雪红梅”是《红楼梦》第七七四十九回,《影梅庵忆语》也有研讨:戊子七夕,看天上流霞,忽欲以黄跳脱摹之,命余书“乞巧”二字,无以属对,姬云:“曩于黄山巨室,见覆祥云真宣炉,款式佳绝,请以‘覆祥’对‘乞巧’。”镌摹颇妙。越一岁,训忽中断,复为之,恰七月也,余易书“比翼”、“连理”。姬临终时,自顶至踵,不用一金珠纨绮,独留跳脱不去手,以余勒书放。长生私语,乃太真死后,凭洪都客述寄明皇者,当日何以率书,竟令《长恨》再谱也!
吴梅村有《永和宫词》咏田贵妃:幸免玉环逢丧乱,不须铜雀怨兴亡……莫奏霓裳天宝曲,景阳宫井落秋槐。
而《红楼梦》里经常提到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并在元妃点戏里标出:《乞巧》!说到这里不得不顺便提一句,认为《红楼梦》作者是洪昇的人,其论据就包括《乞巧》是洪昇写的《长生殿》一节。殊不知,《长生殿》其实是在苏州戏剧《天宝曲史》的基础上刷新的,而吴梅村对它是相当熟悉的,所以《乞巧》出现在《红楼梦》中并非一定是因为《长生殿》,也有可能是源于《天宝曲史》的一节!
姬云:“曩于黄山巨室”,可见小宛临终对梅村还是不可能忘情,在《红楼梦》里梅村也把她附魂在黛玉身上,例如第七十九回黛玉说宝玉的《芙蓉女儿诔》可与曹娥碑并传了!第九十二回,写宝玉向巧姐评说历代贤女,其中提到曹娥。《影梅庵忆语》也提到:姬书法秀媚,学钟太傅稍瘦,后又学《曹娥》。
我猜想,其实是讨嫌钟太傅的隶书,“奴隶”之书也!
曹娥庙,又称灵孝庙、孝女庙,是为彰扬东汉上虞孝女曹娥而建的一处纪念性建筑。素有“虞山舜水”之称的浙江上虞凤凰山是中国古代的“双孝”楷模孝子大舜、孝女曹娥出生地,故有“江南第一庙”之称。
《影梅庵忆语》提到曹娥,是以大丈夫的姿态感谢小妾的照顾,而梅村写黛玉祭五美实则是祭明王也!
《影梅蓭忆语》写小宛结局随葬以书,黛玉结局则是“焚稿”,并说:好歹身子是洁净的!回家去,家乃苏州也!
看二美的葬品,都没有金玉,可见秦淮八艳的真性情!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3.钿盒金钗浑抛却:董小宛(5)
《红楼梦》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惜春笑道:“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那里呢?”周瑞家的又道:“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可曾得了没有?”智能儿摇头儿说:“我不知道。”
智能儿一句“我不知道”,是秦淮八艳在表面的纸醉金迷里对爱情的清醒与执著!
关于小宛之死,有众多版本,如梅村的“恨杀南朝阮司马(后降清的阮大钺),累侬夫婿病愁多”,民间传言的顺治妃说等等,但确论都是:卒于顺治八年(公元1651年),死时二十七岁。董小宛临死时,是被一艘小船运回江苏如皋家乡的。
其实,我们向作者要结局是没有道理的,那时候不是信息社会,秦淮八艳的真实结局,作者也未必全知!不像现在,导演一个短信就可以让《红楼梦》演员重聚。
其实,真实结局归跟结底只有两个字:国难!
黄山是小宛的“飘”逸,也是小宛的“漂”泊,“古徽州府太平县”(现系黄山区)留下了董小宛随身珍藏的玳瑁扇,有数千个钱眼和凸雕盛开的桃花,背面题款为《乙丑夏月青莲女史记》(公元乙丑为1648年),可见是避乱的遗物。
《红楼梦》一书,是小说,也催生了两大戏剧,一个是《长生殿》,另一个就是后来的孔尚任的《桃花扇》,作者借秦淮八艳的见证人苏州文人苏昆生《余韵》中他唱的《哀江南》:
[驻马听]野火烧,护墓长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监几时逃。鸽翎蝠粪满堂抛,枯枝败叶当街罩;谁祭扫,牧儿打碎了龙碑帽。
一句“守陵阿监几时逃”写尽明朝的衰败,才女小宛写《洞房花烛夜和冒辟疆》“一从复社喜知名,梦绕肠回欲识荆。花前醉晤盟连理,劫后余生了夙因”的时候,想不到大的劫难还在后头!
这与《红楼梦》里香菱两次被夺的屈辱经历相印证!而小宛罹难,也有两次,一次是国难前,一次是国难后!
对人生痛苦的认识,还是才子看得透彻,冒辟疆在《金人捧露盘词》中寄托悲思:梦幻尘缘,伤心情动,莺莺远去,盼盼楼空。倩女离魂,萍踪莫问。扬钩海畔,谁证前盟;把臂林边,难忘往事。金莲舞后,玉树歌余,桃对无踪,柳枝何处?嗟嗟,萍随水,水随风,萍枯水尽;幻即空,空即色,幻灭全灵。能所双忘,色空并遣;长歌寄意,缺月难圆。
这里的色空观念,正是梅村在《红楼梦》里对人生社会宇宙的哲学感悟: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渔洋山人题冒辟疆妾圆*罗画三首之二末句云:“洛川淼淼神人隔,空费陈王八斗才”!
圆玉,即王琬,乃小宛也;女罗,罗敷也。洛神者,甄后也!陈王者,曹植也!
吴绮写《悼董宛君》八律其四言:“麻姑去后小姑闲,独剩双成又早还。”这双成就是吴梅村在《清凉山赞佛》里的“王母携双成”之“千里草”“董氏”。
梅村在宝玉开篇由仙姑导入梦前有一赋,正是此画写照!
小宛是否入宫,众说纷云,陈寅恪也只提了句“被北兵掠去”,《红楼梦》作者把民间所传小宛入宫说写进《红楼梦》,是小说技法,没有必要按照历史真实来写。
难道《三国演义》可以代替《三国志》乎?
如此简单的道理,却让历史学家孟森等去考证顺治婚史,武断认定董小宛没有入宫,而不解读《红楼梦》文本,是中国学者在小说《红楼梦》面前折腰的根本原因。
完全可以说,孟森先生的“顺治与董小宛不可能恋爱”一说,不仅无法否定董小宛入宫,更无法否定《红楼梦》小说演绎董小宛入宫的传闻。
所以,小宛是否入宫,并非解读《红楼梦》文本的关键因素,好比《红楼梦》作者是否为曹雪芹一样,不过是外证的一个而已。
4.一代红妆照汗青:柳如是(1)
读者可能看标题就疑问,“一代红妆照汗青”不是写的陈圆圆吗?咋整在了柳如是的身上?这不是张冠李戴吗?您说得不错,但吴梅村所创的“梅村体”历史诗歌最擅长“张冠李戴”!
陈世美原本是一好官,岳飞的“踏破贺兰山阙”也非岳飞不知道黄龙府的东北方向,这不过是野史小说家与词客骚人的“张冠李戴”也!
(1)柳如是乃钗黛合一
柳如是,吴江盛泽镇人,一说嘉兴人,本姓杨,名影怜,爱柳,改姓柳,名隐,后改名是,字如是,号“芙蓉”、“杨柳”、“潇湘妃子”、“湘奁”、“柳儒士”、“柳隐”、“女史”、“美人”、“桃花”、“朝云”、“蘼芜君”、“河东君”等。幼年被卖到盛泽归家院名妓徐佛家为养女,后稍长被退朝宰相周道登强索为妾,时周道登年逾花甲,柳如是十四岁。
从其名号,我们就会发现柳如是在《红楼梦》中是由改姓的香菱,还泪的黛玉,假小子史湘云作精神影射,形式影射则是宝钗!
且看第一回:【甲戌脂砚侧批:侥幸也……好极!与英莲(“英莲”与“影怜”同音)“有命无运”四字,遥遥相映射。莲,主也;杏,仆也。今莲反无运,而杏则两全,可知世人原在运数,不在眼下之高低也。此则大有深意存焉。】
对柳如是的身世一般认为:柳如是过目成诵且肤色白皙,必生于书香门第,幼时不幸为歹人所掠,沦入青楼。此说也恰与《红楼梦》中湘云后来从豪门“流落在烟花巷”的际遇相映。《红楼梦》曲子《乐中悲》说史湘云:“襁褓中,父母叹双亡。”
“芙蓉”、“潇湘妃子”、“湘奁”、“桃花”在书中都由黛玉来披挂,而所居是“潇湘馆”!而宝玉前居“绛云轩”,后住怡红院,“绛洞花王”是别称,也是对照!
宝钗号“蘅芜君”,而河东既是柳姓的郡望,也是薛姓的郡望,宝钗与宝玉的形式婚姻,正是柳如是一生没有美满爱情婚姻的痛,而两度婚姻,都是糟老头子。
(2)柳如是乃“追文星族”
早在松江,不甘寂寞的她与复社张博、吴梅村,以及“云间三子”陈子龙、李雯、宋征舆相唱和,着儒服男装(在《红楼梦》里假小子史湘云爱红装),与诸文人纵谈时势。原名杨影怜的柳如是这段时间写有《男洛神赋》、《别赋》等,因读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遂改名柳如是!
宋征舆评柳如是的诗:“凡所论述,感慨激昂,绝不类闺房语。”更有一趣味记录:柳“案置古琴一张,倭刀一口”,请宋来商议婚姻对策,不想宋征舆竟然惧怕起来。柳大怒,“持刀斫琴,七弦俱断”!
后来柳如是疯狂地爱上了陈子龙,同居于“小红楼”!陈子龙在《春日早起》回忆这段恋情: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之后,柳如是还作诗15首追忆,在《江城子?忆梦》的呼应真是痛楚的呻吟: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么……
再后来,陈子龙迫于妻子和母亲的压力,断送了爱情!
所有真媒婆都是爱情的失败者成守望者,失爱后的柳如是成功地赞助了李香君与侯方域的爱情婚姻,还极力撮合卞玉京与吴梅村的婚姻!
明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钱谦益用正妻的规格迎娶了柳如是,传遍江南。钱很宠她,为她筑“绛云楼”和“红豆馆”,又觉柳“才色无双,小星不足以相辱,乃行结缡礼于芙蓉舫中。称之曰‘河东君’,家人称之曰‘柳夫人’。”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4.一代红妆照汗青:柳如是(2)
在“小家”中,二人是情投意合的,钱谦益戏之:“我爱你乌般头发雪个肉”,而柳如是之对更为绝妙幽默:“我爱你雪般头发乌个肉”,真是黛玉之黑色幽默!
钱谦益还有诗道:“老大聊为秉烛游,青春浑似在红楼。蒲团历历前尘事,好梦何曾逐水流。”
但在“大节”上,柳如是对钱谦益深恶痛绝!清顺治二年乙酉,弘光二年(公元1645年)五月,清兵近逼南京。柳如是劝钱谦益殉国,钱益谢以不能。钱谦益后来跪降清廷,北上充修明史副总裁,柳如是留居南京。
(3)柳如是与林四娘的英烈传承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中宝玉有一句诗:“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这里所说的林四娘实有其人,作者在此明写却有吞天之胆,林四娘是山东明藩王之一青州衡王府陈宝钥宫人,原为歌妓,先投隆武帝和郑成功,后来降清!所以作者敢于大胆书真名,但所表达的意思却是更加明确:骂尽降臣,骂尽男人!
诔文中有“闺闱恨比长沙,巾帼惨于羽野”的字样!借贾谊恨死于吴楚七王之乱与大禹的父亲鲧因治水被舜殛于羽山来为天下屈死的仁人志士鸣冤。
文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是柳如是在小红楼“等待戈多”的无望与钱谦益死后一年里被钱氏族人相逼的写照。而“一年三百六十日”则是唐寅的诗句!
《红楼梦》第九十三回“甄家仆投靠贾家门,水月庵掀翻风月案”,真实的故事是陈子龙在第一次松江起义失败后,陈子龙披发入缁,躲藏在嘉善陶庄之水月庵,作者实录,是对第七十八回的对照,并非单纯描写风月,写的其实是反叛!
好的妻子真的是好的学校,受教育的钱谦益后来的确进行了复明的活动。此前也有一趣味记录:钱谦益曾经让柳如是为南明兵部尚书阮大钺奉酒拜师学传奇,并跟随阮大钺江上阅兵,穿戴戏服“素蟒玉带”,头插雉尾,打扮成刀马旦形象,一时传为笑谈。
《红楼梦》中史湘云“好扮成小子”,令贾母看花眼,将她当成宝玉的描写。第十九回黛玉对她的男装评说道:
“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众人都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4)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陈子龙
现在我们在回头看第五回里的《红楼梦曲》:宝玉看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颦儿),一名钟情大士(云儿),一名引愁金女(钗姐姐),一名度恨菩提(妙姐姐),各各道号不一。
《终身误》里“都道是金玉良缘”其实也可以说讲是当时文坛领袖钱谦益大张旗鼓地以娶妻的方式纳妾秦淮八艳之翘楚柳如是。
而“俺只念木石前盟”又可以说包含了柳如是对与陈子龙的婚约的怀念!
“山中高士晶莹雪”说的是钱谦益已经归隐,曾被柳如是调笑为“满头白发乌个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白首”就是“晶莹雪”!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说的是柳如是怀念投河殉国的陈子龙。可不是史湘云死了丈夫?!有很多曹学家将这一句演绎成宝玉与湘云婚姻结局,真可笑也!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说的是公元1645年钱谦益降清,夫妻苟活,到底有气难舒!
柳如是访追钱谦益,女扮男妆入见,柳如是在抗清期间,着戎装巡城,此湘云之豪气也:喜男装,言谈爽!
《枉凝眉》中的“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写才俊的柳如是与完美的陈子龙。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说的是小红楼故事“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丛中”,陈子龙分手后思念柳如是。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说的是陈子龙的灵魂在河水里,还有就是曾兵败藏在水月庵;柳如是对镜落泪,打湿镜面,成了模糊花,如李香君的桃花扇!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说的是柳如是开始还泪。
“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说的是柳如是天天思念,泪流成河,与陈子龙的灵魂在河水里汇合!
陈子龙让柳如是“终身误”,柳如是对陈子龙“枉凝眉”。
从大明星柳如是的一生坎坷,我们看到了普罗大众的爱情的哀怨与婚姻的无奈!
(5)三生石上旧精魂:陈子龙
再看《红楼梦》开篇:
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中,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他却常在西方灵河岸上行走,看见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十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却草木之胎,幻化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道,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
“赤霞宫神瑛侍者”,说的是殉国英雄明朝进士陈子龙。
“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说的是秦淮河的柳如是“娇娜可爱”。
“游于离恨(国破之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思念旧情),渴饮灌愁水(和钱谦益苟活)”,说的是国破家亡后,二者天上人间!
“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正是:“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道,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说的是今世还泪,下世同行!
这三生石的爱情相约故事在这里很明白,柳如是对水月庵主人陈子龙的水中月魂说:
前世,我们是木石前盟;今世,我保证还你一河眼泪,空对着“金玉良缘”;来世,我们再续前生缘!
这个三角恋,看似爱情故事,人格却得到升华,表达了隐士对忠臣的还泪,达到心理平衡和对未来的奋斗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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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报朱楼梦里人:顾横波(1)
要说秦淮八艳中“谁最会享受生活”(林语堂言),谁是最幸福的人,那可是梅生顾横波了。
顾横波,本名顾媚,字眉生,又名顾眉,号横波,又号智珠、善才君,亦号梅生,人称“横波夫人”,婚后改名徐善持,上元(今南京)人。
余怀在《板桥杂记》中说她外表“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而她更惊人处是通晓文史,巧善辞令,是个女外交家,并善画兰花(十七岁时所绘《兰花图》扇面今藏于故宫博物院中),十八岁与李香君、王月等参加扬州名士郑元勋在南京的“兰社”,画风追步马湘兰!又精音律,尝反串小生与董小宛合演袁于令的《西楼记》《教子》,轰动江南,推为南曲第一。
《红楼梦》中宝钗以“妩媚”著称,通晓古今诗书,明白人间情理,正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顾横波个性豪迈,有男子气,以致其眉楼门庭若市,常得眉楼邀宴者谓“眉楼客”,可见顾横波是VIP客户管理的创始人,这一点与柳如是较像,时人尝以曰“眉兄”呼之,颇似柳如是之自称为“弟”。这也是《红楼梦》中钗黛“惺惺惜惺惺”。
(1)南曲第一人顾横波的名字由来
王观是江苏如皋人(宋朝归扬州),颇受王安石青睐,公元1057年进士,后知扬州江都县事,作《扬州赋》,神宗阅后甚喜,大加褒赏。又撰《扬州芍药谱》,后官翰林学士,有词集《冠柳集》,表示高出柳永之意。因《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高太后认为亵渎神宗,将他罢职,于是自号“逐客”。
如果说这首词是顾媚的名字来源,也是宝钗的写照,那下面的《木兰花令》则是黛玉的写照:
铜驼陌上新正后,第一*除是柳。勾牵春事不如梅,断送离人强似酒。
东君有意偏撋就,惯得腰肢真个瘦。阿谁道你不思量,因甚眉头长恁皱。
我们不妨拿《红楼梦》的这一段来对照。
宝玉说黛玉:
“我送给妹妹一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妹妹眉尖若蹙,取这个名字岂不美?”
吴梅村早年多作艳词,想必也是受王观诗词的影响。
(2)人妖龚鼎孳不怕一品夫人被人笑话
顾横波最受人争议的就是她的夫君龚鼎孳。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庐州府合肥籍,江西临川(今抚州)人,明崇祯甲戌进士,官给事中。后降李自成,后又降清,官至礼部尚书。有《定山堂诗集》,是与吴梅村钱谦益齐名的“江左三大家”。吴梅村与钱谦益是“贰臣”,龚鼎孳可谓“三臣”!观其妻童氏醋语“我经两受明封,以后本朝恩典,让顾太太可也”,可发一笑,而也就是这一谦虚美德成就了顾横波作为伺妾居然能做了“一品夫人”。
龚鼎孳是吴梅村的老朋友,公元1656年前后经常在琉璃厂聚会。吴梅村在《红楼梦》第二十三回里是这样调戏好朋友的:(宝玉)
“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叫个癞头鳌吞了去,变个大王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驮一辈子的碑去。”
“掉在池子里”是失足,“癞头鳌”是清国喇嘛教意思,“变个大王八”指变节,“一品夫人”自然是指顾眉了,果然“病老归西”,“碑”是悲也,也是记录的意思。另外,《红楼梦》第五十回有制灯迷的诗。黛玉也有了一个,念到:駬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5.一报朱楼梦里人:顾横波(2)
近期有美女作家高论:反抗*可耻!观点突兀,可发一笑,但是试问,刀架在脖子上,有几个国人能不成为汉奸,关键的是龚鼎孳倡导现实主义的自由生活,从不为非作歹!公元1644年龚鼎孳获释,一个月后,闯王李自成进京,又一个月后,清军入京,短短三月,北京度过了三种年号。
顾龚二人婚姻,是秦淮八艳婚姻里鲜有的有始有终者,不但完美,而且时尚。虽然董小宛也算幸福,不过地位不过是一个侍者而已,而龚鼎孳之待顾横波之*与尊重,比起钱谦益宠柳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使这样,很多人对顾横波的印象依然是女陈世美!
而这个始作俑者就是乾嘉年间吴德旋在其《见闻录》记钱湘灵事中,忽指顾横波原与湘灵之友刘芳约为夫妇,后背盟嫁龚鼎孳,以致“芳以情死”,后事为湘灵经办。又言“同时文士,侈言归龚之盛,无道刘芳事者”。
历史学家孟森先生在《横波夫人考》中批曰“以身许人,青楼惯技”,钱钟书又对孟先生这八字加批一句“极杀风景而极入情理”。
但是我们观其前情人余怀的《板桥杂记》,却并非如此!
顾横波与龚鼎孳一见钟情的时候龚不过是个六品官员,根本无“盛”可言,有诗为证:“才解春衫浣客尘,柳花如雪扑纶巾。闲情愿趁双飞蝶,一报朱楼梦里人”(《红楼梦》里宝钗扑蝶,可做想象)!龚鼎孳追顾横波之苦心,连余怀也承认不如“书生薄幸,空写断肠句”。原来此前,余怀是公认的顾横波的男朋友!自从余怀发檄文与浙江伧父为横波“决斗”后,颇得顾横波看重:“眉娘甚德余,于桐城方瞿庵堂中,愿登场演剧为余寿。从此摧幢息机,矢脱风尘矣。”
余怀的记录是对刘芳婚约一说的质疑,我们姑且认为顾横波同时与两个帅哥私下有约,也不能就认为是公开的“订婚”,因为没有公开的仪式。私下有约对感情而言,不过是爱情的试题而已!可见二人都没有过关!而龚鼎孳能后来居上,可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顾横波与龚鼎孳的婚姻美满,完全是二人的精心培育,其实他们的安逸生活是从康熙朝才开始的,而此前,都是宦海浮沉!
公元1643年,明朝“大局”已经相当不堪,京师安危难测,很多前往北京为官的官员已经不敢带眷属赴任,龚鼎孳夫人也留在合肥老家。而顾横波数月之间,万里寻爱,辗转崎岖里有可能碰到各路响马,那时候没有飞机可以解决时间问题,真可谓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二人相见,如鱼得水,龚鼎孳颇以挽回国事为己任,一个月内上疏十七次,弹劾权臣,意气激昂。在他写这些疏奏时,顾横波总在身边“焚膏相助”。
而结果是触怒了崇祯,遭逮入狱,其时距顾横波入京才不过月余,此后一年的时间里,二人都是牢里牢外。好在二人正是感情的“蜜月”期,经常传诗来彼此鼓励!如果顾横波是“青楼惯技”,此时如何忍受煎熬,所以那些无耻文人才是“*眼光”,正所谓文不如妓!
公元1644年龚鼎孳获释,一个月后,闯王李自成进京,又一个月后,多尔衮入京。因为千金买妾遭弹劾,龚官职一降再降,到了顺治十三年(公元1656年),被打发到广东做小官,直到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才被召回北京。其间甘苦,顾横波最清楚,而龚为“美眉”所著《白门柳传奇》词集,实系二人情史写实,大多收集此间二人的诗词唱和,好比鲁迅先生与许广平的《两地书》!
现在我们看龚鼎孳为自己降清辩解说“吾愿欲死,奈小妾不肯何”,的确是肺腑之言,只有从地狱里出来的人,才对阳光那样的贪婪!对生存的渴望,原不是可以指责的!
当然,龚鼎孳的人格并非学人可以参考,而鲜明的个性与作风,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板桥杂记》:时龚以奉常寓湖上,杭人目为“人妖”。可见“人妖”一词,早见于清初!龚鼎孳夫妇,真当时另类也!
当时的文坛是这样,和名妓结交是雅事,娶*回家,就犯了“明规则”!而龚鼎孳任京官时更将与顾横波恋爱及婚后种种写入诗文,公开流传甚至刊刻传播,公然视礼教如无物,屡遭弹劾就很正常了!
(3)宝钗分,桃叶渡
公元1657年,龚鼎孳贬官外放,仍不以仕途重挫为意,在桃叶渡大摆盛席为顾横波庆寿,一时名流云集。《板桥杂记》:值夫人生辰,张灯开宴,请召宾客数十百辈,命老梨园郭长春等演剧,酒客丁继之、张燕筑及二王郎,串《王母瑶池宴》。夫人垂珠帘,召旧日同居南曲呼姊妹行者与燕,李大娘、十娘、王节娘皆在焉。时尚书门人楚严某,赴浙监司任,逗留居樽下,褰帘长跪,捧卮称:“贱子上寿!”坐者皆离席伏,夫人欣然为罄三爵,尚书意甚得也。余与吴园次、邓孝威作长歌纪其事。
《红楼梦》脂砚斋在第二十二回的批语:“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可能就是指此次大会,“串《王母瑶池宴》”显然与凤姐相呼应,批书时候吴梅村龚鼎孳一辈人已经老去!新生代当然不知道旧故事了!
关于桃叶渡,吴梅村托宝琴有一首《桃叶渡怀古》诗是写妙玉的: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公元1664年深秋,顾横波在北京铁狮子胡同病逝,吊丧的车辆有数百乘;远在江南的冒襄、尤侗、阎尔梅(顾横波曾经救过他)、柳敬亭、余怀亦在安徽庐州为她开吊设祭。
顾横波晚年看破红尘,皈依佛教,在她家附近长椿寺内修建了妙光阁。清乾隆时戴璐著的《藤荫杂记》有记。
妙光阁?里面有妙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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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舸西施计自深:寇白门(1)
李香君血溅桃花扇,是人们在心头抹不去的最悲壮的一幕,但那是戏剧,说到生活中的秦淮八艳,最悲壮的却是寇白门!
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不能理解,惊不起风浪颠簸的人也不能理解!
人生超重是什么感觉?可以想想从一楼往下跳与从十二楼往下跳有什么差别?
寇白门之嫁,轰动江南,婚后寂寞,如堕冰洞,可以说是*两重天!假如昨天可以重来,寇白门焉有上轿之理!
(1)明末南京最盛大婚礼
余怀《板桥杂记》:寇湄,字白门。钱虞山诗云:“寇家姊妹总芳菲,十八年来花信违。今日秦淮恐相值,防他红泪一沾衣。”则寇家多佳丽,白门其一也。白门娟娟静美,跌宕*,能度曲,善画兰,粗知拈韵吟诗,然滑易不能竟学。十八、九时,为保国公购之,贮以金屋,如李掌武之谢秋娘也。甲申三月,京师陷,保国公生降,家口没入官。白门以千金予保国赎身,匹马短衣,从一婢南归。归为女侠,筑园亭,结宾客,日与文人骚客相往还,酒酣以往,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暮,嗟红豆之飘零也。既从扬州某孝廉,不得志,复还金陵。老矣,犹日与诸少年伍。卧病时,召所欢韩生来,绸缪悲泣,欲留之偶寝,韩生以他故辞,犹执手不忍别。至夜,闻韩生在婢房笑语,奋身起唤婢,自箠数十,咄咄骂韩生负心禽兽行,欲啮其肉。病逾剧,医药罔效,遂以死。虞山《金陵杂题》有云:丛残红粉念君恩,女侠谁知寇白门?黄土盖棺心未死,香丸一缕是芳魂。
“寇家姊妹总芳菲”说的是寇白门生于世娼之家,自然名动金陵,而保国公朱国弼是皇亲国戚,二人的婚姻好比今天的官商与文艺明星的梦幻组合。而当时的朱国弼,也真是一“作男”,不顾明代金陵乐籍女子脱籍从良或婚娶都必须在夜间进行的风俗,为了显示威风和隆重,特派5000名手执红灯的士兵从武定桥开始,沿途肃立到内桥朱府,盛况空前,是明代南京最大的一次迎亲场面。
这一年是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寇白门17岁!
“然滑易不能竟学”,说的是寇白门讲究婚姻约定,决心与朱国弼白头到老。可是朱国弼乃圆滑之徒,继续疯狂纳妾,寻花问柳!恰如薛蟠得到香菱前天天念叨“宝宝我爱你”,得手后就“得陇望蜀”了!
《红楼梦》里宝钗天天吃十二花蕊系列酿制的冷香丸,是处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而其居室空无一物,“真如雪洞一般”,正是此段时间寇白门心情写照,有人说身在侯门,还有什么不满足,当然那是世俗的苟且生活,而年轻气盛的寇白门要的是完整的爱情!那些金钗玉钿,在她眼里不过是阿堵物而已!
(2)寇白门休夫
公元1645年清军南下金陵,朱国弼投降,不久入京师,朱氏欲将寇白门等歌姬婢女一起卖掉,白门对朱云:“若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朱思忖后遂答允。
朱国弼真是聪明人,知道寇白门是守信誉的人,不会一走了之!可见也是明白人,可惜太聪明了!
寇白门短衣匹马带着婢女斗儿归返金陵,在旧院姊妹帮助下筹集了二十万两银子将朱国弼赎释。
朱氏痛哭流涕想重圆好梦,但被寇氏凌然拒绝:“当年你用银子赎我脱籍,如今我也用银子将你赎回”!
6.一舸西施计自深:寇白门(2)
寇白门粪土王侯,怒斥负心汉,不亚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之悲壮,令人荡气回肠,洗心革面!
《红楼梦》里芳官也曾向往过日夜在宝玉身边过活,可当王夫人一骂妖精后,宝玉就选择了“逃”,根本不能保护自己,于是芳官就选择了水月庵,当宝玉找她时候,一声也不吭,是绝望也!王夫人影射的是庄妃,清国也,朱国弼投降就是“逃”,谈不到保护寇白门,因为本来是为了虚荣才娶的寇白门,况且自身还不保呢!后来还想“复婚”,真是无耻也!
寇白门“休夫”事,未听金陵人美谈,而当初其大婚“万人充巷”则为人津津乐道,可见“民俗”也!
“白门娟娟静美”,说的是白门是文静的淑女,真所谓蔫人出豹子,不言则已,一鸣惊人!
“归为女侠”,令人诧异,人生之轨迹,是性格使然,而外界环境对性格的影响进而影响人生轨迹,寇白门是个例子,而始作俑者是朱国弼!
时有文人闵华在寇白门死后为其画像题诗时写到:“身世沉沦感不任,蛾眉好是赎黄金,牧翁断句余生记,为写青楼一片心。百年侠骨葬空山,谁洒鹃花泪点斑?合把芳名齐葛嫩,一为生节一为生。”
这里的“牧翁”是指钱谦益。接下来两句是“百年侠骨葬空山,谁洒鹃花泪点斑”,寇白门从北京南归后便有“侠女”之称,“鹃花泪点”典出蜀王杜宇亡国往事,最后一句“合把芳名齐葛嫩,一为生节一为生。”葛嫩,即葛嫩娘,秦淮名妓,嫁飞将军孙临,共为抗清奔走,被时人视为当代梁红玉。后兵败被俘,斥敌而死,是秦淮名妓中惟一一位在抗清活动中慷慨罹难的。以葛嫩娘比寇白门,说她虽然没有抗节而死,却堪与葛嫩娘齐名,这比吴梅村《赠寇白门》诗“朱公转涉致千金,一舸西施计自深,今日只因勾践死,难将红粉结同心”用“西施”比寇白门,就更明确了。
从吴梅村和闵华的诗来看,寇白门南归后的活动当不仅仅是迎来送往倚门卖笑,她的所作所为很可能正和西施一样,以美色为手段,以国难为所急,和柳如是同样是以其特殊地位交往各色人等,为反清事业奔走,所以才能被时人共誉为“女侠”。只是反清是极为机密之事,了解内幕者固然只有少数同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便不敢明写,所以《板桥杂记》对寇白门返回金陵后的记载才如此隐讳不明。
在《红楼梦》里,有“女侠”之称的是史湘云。
湘云口里天天叫“爱哥哥”,正是“爱情守望者”,结果也是没有找到爱情,所谓憨湘云也!婚姻也是不如意,有难言的苦衷,还在贾母面前咽泪装欢!
(3)淑女也疯狂
寇白门原是淑女,婚变后是“淑女也疯狂”,有诗为证:
筑园亭,结宾客,日与文人骚客相往还,酒酣以往,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暮,嗟红豆之飘零也。既从扬州某孝廉,不得志,复还金陵。老矣,犹日与诸少年伍。卧病时,召所欢韩生来,绸缪悲泣,欲留之偶寝,韩生以他故辞,犹执手不忍别。
寇白门后半生的放浪生活都源于对生活的极度热爱与绝望!“从扬州某孝廉”可见对爱情还报有希望,而“犹执手不忍别”如置身大海抓一稻草也,真是憨白门也!可怜!
可惜那时候没有白粉,否则白门肯定“粉丝”了!如果速死,倒是一种解脱!
白门本善良,哪里有过放浪之梦!?
都是遇人不淑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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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梅村诗文诉痴情
清人龚自珍曾作有《三别好诗》。在诗中,他说“余于近贤文章”,尽管知道那并非文章*,却仍对吴梅村等三家诗文有着与众不同的“别好”,毕生缠绵于心。诗中说:
莫从文体论高卑,生就灯前儿女诗。
一种春声忘不得,长安放学夜归时。
吴梅村对一些“名女人”的故事自然是信手拈来且深有体会的。而《红楼梦》中的痴情儿女,自然也有她们的影子。不过,我们不能将这些“名女人”与《红楼梦》人物不一一对映,因为人物描写要按照故事情节去演,不可拘泥于时间人物与故事的一一对照,那样是“读死书”,必然“读书死”!
1.林黛玉是冯小青的转世灵童?
杭州西湖孤山有一石坟,墓碑上刻着“明诗人小青女史之墓”。苏州灵岩有吴梅村的无字碑“诗人吴梅村之墓”。《红楼梦》作者以黛玉自居,吴梅村也与小青通感,都有脂砚斋批语“传诗”之意。
(1)冯小青是炒作出来的吗
小青,字玄玄,又名元元,虎林(今浙江杭州)某生姬也,家广陵(今江苏扬州)。与生同姓,故讳之,仅以小青字云。这就是各个版本的“小青传”。近代潘光旦先生写《冯小青考》一文,用弗洛伊德学说对冯小青的进行心解,分析了这个十六岁的小妾因为被大妇悍妒,徙居西湖孤山下将幽愤寄托于诗词的心态,亡年仅十八岁。小青生前残余诗稿后被冯生的一个亲戚集而刻之,名曰《焚余》。
《红楼梦》中有黛玉“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源自小青诗:“新妆竟与画图争,知在昭阳第几名,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而吴梅村曾写情人卞玉京:“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怜卿。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
而那“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却也是妒妇写照。《红楼梦》作者杜撰了甜滋滋的“疗妒汤”,也非创新,而是源于明末吴炳的传奇《疗妒羹》,说的是小青姓乔,才貌双全却出身贫穷的她,被卖给粗鲁无文的褚大郎为妾,又受到嫉妒的大妇苗氏的折磨……
小青罹难,让文人都有拜月之叹,于是朱京藩写传奇《*院》,后附其改写的《小青传》,胡士奇作《小青传》,陈季方写《情生文》,可惜均已亡佚。
而钱谦益在他的《列朝诗集?羽素兰小传》中附有《小青传》,却说:“又有所谓小青者,本无其人。邑(常熟)子谭生造传及诗,与朋侪为戏曰‘小青者,离情字,正书心旁似小字也,或言姓钟,合之成钟情字也,以事出虞山(今江苏常熟),故附于此。”
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中对钱说证伪:“殊不知牧斋与云将(冯公子)交益甚笃,故讳其娶同姓为妾,与古礼‘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之教义相违反也。……是牧斋为云将之故,因讳小青之事,较合于情理也。”
清朝文人张潮在《虞初新志》所载《小青传》:“小青事,或谓原无其人,合小青字乃情字耳。及读吴《紫云歌》,其小序云:冯紫云,为维杨小青女弟,归会稽马旄伯。”
可见冯小青并非炒作出来的,而是实有其人,至于真名及其细节故事,那是小说家的演绎,而其“青衫泪影”则成了大家共同的酒杯。
《词统》一书的作者明人徐士俊,字野君,是“小青制造”的翘楚,《盛明杂剧》收录了徐野君的《春波影》,全名《小青娘情死春波影》,迅速走红,仿者如云。明末清初的王晫在《今世说》云:“徐野君性洒落,不与人事,独好观俳优戏,以为骚人逸士兴会所至,非此类不足称知己。”
可见杜撰的成分很多,还写副篇《洛水丝》,又曾作《十髻》,《十眉谣》描写眉式有云:“春山虽小,能起云头;双眉如许,能载闲愁。山若欲语,眉亦应语。”为《十眉谣》作“小引”的张潮,在“小引”中也跟着炒作四大古代美女,认为她们都是“以眉著者”,真都是“画眉族”也!
(2)冯小青与香菱、黛玉比较
《红楼梦》人物,以香菱为开篇,而其第一遭遇,正是“冯渊”,偏偏后来又出一“冯紫英”,也与“冯紫云”的名字偶合。而冒襄的水浍园中,也曾上演过陈其年与徐紫云的同性恋,恰似《红楼梦》蕊官与藕官的形影不离。
小青有标志性诗:“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也被《红楼梦》第二十三回抄袭意境:“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宝黛共读艳词,显示寂寞人间对“暖”的渴望。
小青重病将殁时,小说家云:“病益不支,水粒俱绝,日饮梨汁一小盏许。益明妆冶服,拥襟欹坐。或呼琵琶妇唱盲词自遣。虽数晕数醒,终不蓬首偃卧也。”去世后,冯生赶来,“见容光藻逸,衣态鲜好,如生前无病时……徐捡得诗一卷,遗像一幅。……妇闻恙甚,趋索图。乃匿第三图,伪以第一图进,立焚之。又索诗,诗至亦焚之。及再检草稿,业已散尽。”
这也在《红楼梦》第八十九回“人亡物在公子填词,蛇影杯弓颦卿绝粒”与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中再现:
(黛玉)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瞧了瞧又搁下了。紫鹃怕她也要烧,连忙将身倚住黛玉,腾出手来拿时,黛玉早又拾起,搁在火上。此时紫鹃却够不着,干急。雪雁正拿进桌子来,见黛玉一搁,不知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搁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
小青所在的孤山,在浙江杭州西湖中后湖和外湖之间,附近有梅岭,相传是宋朝“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归隐之处。吴梅村在《题河渚图送胡彦远南归》回味当年与董小宛的杭州西湖旅游:“我为作此图,仿佛梅花墅。”梅花墅,杭州西子湖畔孤山附近!
由此可见,香菱与黛玉的寄人篱下之坎坷与传诗(黛玉)“学诗”(香菱)之志气,都是吴梅村对自己当了满清的赵姨娘之后的幽愤,所以“歌哭笑骂”,把董小宛入宫、卞玉京入道等形象写入荒诞《红楼梦》,以发泄“抑郁牢骚”。
冯小青,才是《红楼梦》真作者,信乎?一笑!
2.草衣道人王修微与妙玉的惊人雷同(1)
王修微上承马湘兰等明末才女,下启清初卞玉京等“秦淮七艳”,而其一生写照,与《红楼梦》妙玉有惊人的雷同。
(1)王修微的才情
王修微,名微,字修微,自号草衣道人,明末广陵(今扬州)诗妓。唐代名妓在才华,而明末名妓在性情,“秦淮八艳”的可爱,自然也并非当今的“三围判词”,而是领导文艺复兴个性解放的时尚潮流。
修微死后,有嘉定才子李宜之,竟作《哭修微》绝句百首,西园老人李期叔《南园旧话录》云:“(宜之)与修微离合因缘,见之古律词曲,皆有题署。”王自立研究员考证:“世祖(顺治)曾于海淀觅其参定秣陵春曲,问寓园主人何姓名。祭酒吴伟业以嘉定生员李宜之对,而宜之已前卒。”可见吴梅村与近邻李宜之是熟悉的,自然知道其恋情。
李宜之,不过是王修微人生恋情的一个插曲。
在当时,王修微是明星“大腕”,文坛领袖钱谦益赞曰:“天下*佳丽,独王修微、杨宛如与君(即柳如是)鼎足而三,何可使许霞城、茅止生专国士名姝之目。”王修微也非浪得虚名,曾编著有《名山记》《樾馆诗》《宛在篇》《未焚稿选》《远游篇选》《间草选》《期山草选》《浮山亭草》等诗文集,当时山中宰相、隐者陈继儒(眉公)评价:“修微诗类薛涛,词类李易安(李清照),无类粉黛儿,即须眉男子,皆当愧煞”,“修微诗词娟秀幽妍,至于排调品题,颇能压倒一座”。
湖北“竞陵派”诗人谭元春的《期山草小引》是明代小品文翘楚,谭又是王修微情人,所以为王修微诗集《期山草》所作的序言更是激情澎湃:“诗有巷中语、阁中语、道中语,缥缈远近,绝似其人”。世称“钟谭”的钟惺在其所编的《名媛诗归》中对于王修微也有高评:“其诗娟秀幽妍,与李清照、朱淑贞相上下。”
谭元春,字友夏,湖广竟陵(今湖北天门)人,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乡试第一,与钟惺同为“竟陵派”创始者。
一代画师、功成名就的董其昌为《樾馆诗》作序时,以唐朝诗妓薛涛与高骈相失而作《十离歌》的典故,将王修微与唐山夫人、卓文君相比较:“当今闺秀作者,不得不推草衣道人。观其新集,如《贻桐纳》五言古四篇,绰有韦司直之古淡,而《代陶琴》《代庄蝶》等命篇,亦复独创。大都闺秀之诗,虽饶于才致,而俭于取境,未有若道人之凿空者,岂直缘情绮靡,为宛转之歌《十离》之什已耶?吾又闻道人竖精进幢,被忍辱铠,师月上而友南岳,不欲仅以诗人传,何论唐人、文君。吾过矣,吾过矣!”
钱谦益编辑《列朝诗集》,更是异乎寻常地编录王修微诗作达59首之多,高中“闺媛典之闺藻部”魁首,可见王修微之才华确实迷倒了钱谦益。
王修微曾在《樾馆诗》自序中说:“生非丈夫,不能扫除天下,犹事一室。参诵之余,一言一咏,或散怀花雨,或笺志水山。喟然而兴,寄意而止,妄谓世间春之在草,秋之在叶,点缀生成,无非诗也。诗如是,可言乎?不可言乎?”
钱谦益之所以给王修微做广告,在《初学集》中有透漏:余尝与河东君(即柳如是)评近日闺秀之诗,余曰:“草衣之诗近于侠”。
《初学集》“牧斋与姚叔祥共论近代词人七绝十六首”中,第一一首云: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2.草衣道人王修微与妙玉的惊人雷同(2)
不服丈夫胜妇人,昭容一语是天真。
王微杨宛为词客,肯与钟谭作后尘。
王修微是钱谦益的媒人,而钱谦益也视为知音!
可见,王修微是秦淮八艳的承上启下人:“前生”是马湘兰薛素素冯小青,“后世”是柳如是顾眉卞玉京等人。
(2)王修微传奇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草衣道人王修微”条云:
微,字修微,广陵人。七岁失父,流落北里。长而才情殊众,扁舟载书,往来吴会间。所与游,皆胜流名士。已而忽有警悟,皈心禅悦。布袍竹杖,游历江楚,登大别山,眺黄鹤楼,鹦鹉洲诸胜,谒玄岳,登天柱峰,溯大江上匡庐,访白香山草堂,参憨山大师于五乳。归而造生圹(活人墓地)于武林,自号草衣道人,有终焉之志。偶过吴门,为俗子所嬲,乃归于华亭颍川君。颍川在谏垣,当政乱国危之日,多所建白,抗节罢免,修微有助焉。乱后,相依兵刃间,间关播迁,誓死相殉。居三载而卒。颍川哭之恸。君子曰:“修微,青莲亭亭,自依污泥,昆冈白璧,不罹劫灰,斯可为全归,幸也!”修微性好名山水,撰集《名山记》数百卷,自为叙以行世。
王修微《宛在篇?自叙》中说:“嗟乎!我所感存亡生死之变多矣!造化七尺相拘,而不能捐笔焚研,忏除绮语之业,犹沾沾向蝉鸣蚓窍中作生活耶?秋水浩淼,风露已盈,苟复有情,谁能遣此?”
吴梅村的弟子朱彝尊在明代诗歌总集《明诗综》的《修微小传》中却说:“初归归安茅元仪,后归华亭许誉卿,皆不终。”
可见钱谦益对王修微的婚恋作了春秋笔法删改。
茅元仪,字止生,号石民,又署东海波臣、梦阁主人、半石址山公,浙江归安(今浙江吴兴)人,出生于万历二十二年(公元1594年),自幼“喜读兵农之道”,初为兵部右侍郎杨镐幕僚,后入兵部尚书孙承宗幕下,曾助袁崇焕固守宁远,也是个“才气蜂涌,摇笔数千言”的著名儒将,并撰《武备志》《督师纪略》,杨宛叔比王修微先跟了茅止生,“止生重其才,以殊礼遇之”。可见,王修微并非茅元仪的最爱,而且茅元仪“喜读兵农之道”,好似潘巧云因为丈夫杨雄因业务繁忙才和和尚偷情,这杨宛叔也是红杏出墙的圣手,但“止生以豪杰自命,知之而弗禁也”,可见也是*人士。
王修微虽然得不到茅止生的珍爱,但并非“拾到篮里就是菜”之俗流,离开把自己赎出妓院的茅止生后,王修微游历湖北、河南、江西,后来以杭州为主要定居地。
王修微嫁茅止生的,大概在万历四十五年丁巳(公元1617年),有和秦淮河畔妓院杨宛叔初识诗为证,并“义结金兰”,成了“女兄弟”。
万历四十六年戊午(公元1618年),从王修微与杨宛分别诗可见,王修微与茅止生婚期很短,估计也就是茅止生把她赎出而已,并没有产生感情,只有感恩。
万历四十七年己未(公元1619年)秋天,王修微与还没有高中乡试第一的谭元春相逢于西湖,一见钟情,从此王修微对谭元春痴恋十年红豆相思,可谓“*,一生叹”!
从《谭元春集》中的《过王修微山庄》《答修微女史》《在钱塘、吴兴间皆逢王修微女冠,每用诗词见赠,临别答以六章》可见王修微“爱书”,“罗敷有夫”,“一见钟情”。
《过王修微山庄》:“绿溪天外没,宜有是人居。残叶埋深巷,新窗变故庐。心心留好风,夜夜抱奇书。女伴久相失,荒村独晏如”。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2.草衣道人王修微与妙玉的惊人雷同(3)
《答修微女史》其一:“霄灯晓火共西湖,船隔书声听又无。归后忆君先忆此,春晴春雨长蘼芜。”
王修微则以诗作《次友夏韵》和《送友夏。友夏赠诗有“天涯流落同”之句》回应谭元春《在钱塘、吴兴间皆逢王修微女冠,每用诗词见赠,临别答以六章》一诗:
去去应难问,寒空叶自红。
此生已沦落,犹幸得君同。
这年冬天,王修微与谭元春分别,王修微创作了不少苦诗,其中有《西陵怀谭友夏》:
西陵桥下水泠泠,记得同君一叶听。
千里君今千里我,春山春草为谁青。
吴梅村:“可怜千里草”,大概起源于此,而所写,却是董鄂妃与董小宛了。
公元1620年,王修微送别谭元春转到庐山五乳峰参拜憨山大师,归来后,在杭州建造“生圹”,陈继儒有《王修微生圹记》。从此自号“草衣道人”,是年秋季,卧病孤山,作七绝《庚申秋夜,予卧病孤山,闲读虎关女郎秋梦诗,怅然神往,不能假寐。漫赋一绝并纪幽怀。予已作木石人,尚不能无情,后之览者,当如何也?》:“孤枕寒生好梦频,几番疑见忽疑真。情知好梦都无用,犹愿为君梦里人”。
这“木石人”,好似《红楼梦》“木石前盟”。可见王修微送对谭元春,好似柳如是对陈子龙。
此后,王修微与徽商汪然明(汝谦)过从甚密,有汪为王修微在湖边建造别墅为证,汪然明在《春星堂诗集》中说:“余为修微结庐湖上。冬日谢于宣伯仲过临,出歌儿佐酒”。
杭州名妓林天素(林雪)在其《柳如是尺牍?小引》中记:“余昔寄迹西湖,每见然明拾翠芳堤,偎红画舫,徉徜山水间,俨黄衫豪客。时唱和有女史纤郎,人多艳之。”
汪然明,字汝谦,安徽富商,歙县人,寄籍杭州,雅好文学,任侠好客,多与名士交接,著有《春星草堂集》,这“草”字,也暗含“草衣道人”。曾为柳如是出资刻印《戊寅草》《湖上草》与《(柳如是)尺牍》,并请当时大明星林天素为小明星柳如是新书作序。钱柳姻缘,也赖其撮合,死后,钱谦益为其撰《墓志铭》。可见,这汪然明是文化口红,但既然愿为才女附骥,才女能不感动而“献身”乎?
林天素所谓“女史纤郎”,王国维诗论定就是王修微。
天启三年癸亥(公元1623年)汪然明在杭州制大船“不系园”,王修微作诗《汪然明以不系园诗见示赋此寄之》,但在钱谦益《列朝诗集》中,这首诗的题目变成了《汪夫人以不系园诗见示赋此寄之》,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谈笑道:
《列朝诗集》“闰肆”选王修微关于不系园诗一首,《春星堂诗集》壹“不系园集”作《寄题不系园》。……寅恪案,汪、钱两氏所录,同是一诗,而其题文略异者,盖经然明删换。牧斋所选之诗,其题当仍因旧文,惟“夫人”二字,其原文疑作“然明”二字耳。此二字之改易,殆由修微适许霞城后,有所不便之故耶?其实汪然明之夫人,虽不如刘伯玉妻段氏兴起风波,危害不系园之津渡。但恐亦不至好事不惮烦,而寄诗与修微也。故作狡狯,欲盖弥彰,真可笑矣!
天启七年丁卯(公元1627年),谭元春中湖北乡试第一名,这消息可能给王修微很大刺激,毕竟是好友,当为好友成名而庆贺。
崇祯二年己巳(公元1629年),王修微频频往来于杭州、嘉定、苏州(邓尉)之间,与钱谦益等当地名流交往。脱离汪然明之态度,已然显露。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2.草衣道人王修微与妙玉的惊人雷同(4)
崇祯五年壬申(公元1632年),王修微与柳如是相会于陈继儒75岁生日“东佘祝寿会”上,从柳如是“李卫学书称弟子”之诗句,陈寅恪《柳如是别传》有云:又河东君“李卫学书称弟子”之句,李卫者,李矩妻卫铄之谓,盖以卫夫人自比。此虽是用旧辞,然其自命不凡,亦可想见矣。更观此句,似河东君亦赏如同时名姝王修微辈之“问字”于眉公之门者。
也就是在这一年,王修微已离开汪然明,意欲访谭元春嫁之,但谭元春作诗《王修微江州书至意欲相访,诗以尼之》,想来湖北才子已经成名,美女如云,哪里还有“西湖*”之痴念,调侃之意全在一“尼”字,也是恰值更年期,故下无情之语,让王修微藕断丝连,这下子,想来“丝”也断了无数,还有一“根”否?
于是王修微后半生“定情”许誉卿,正是钱谦益在王修微传记里只写许誉卿,是春秋笔法也!
许誉卿,王修微决意脱离汪然明时期的爱情载体,正是钱谦益所云:“偶过吴门,为俗子所嬲,乃归于华亭颍川君”。这许誉卿即许霞城,字公实,华亭人,东林党人,金庸在《袁崇焕评传》:席间,许誉卿悄问袁崇焕:“袁督师,恕我冒昧,这六年平辽,当真能成?”袁崇焕答曰:“陛下一直为了辽事焦虑,我不过暂慰帝心。”可见,许誉卿也是一正直儒家。
《明史?许誉卿传》“故劾忠贤有声,震孟及吾驺欲用为南京太常卿,体仁忌誉卿伉直”说的就是崇祯八年(公元1635年)十月发生的许誉卿事件,被温体仁抓住大做文章,终于导致文震孟的下台。王修微协助许誉卿将他当年的上疏奏文合编为《三垣奏疏》三卷,国变时,王修微表示愿与许誉卿誓死相殉,三年后,王修微就病逝,许誉卿将王修微安葬在西湖,出家为僧。
王修微晚年一大“美差”,就是撮合了钱谦益与柳如是,崇祯十一年戊寅(公元1638年),王修微与柳如是“借住”在汪然明在西湖畔“横山别墅”,其和诗在公元1639年二月间被钱谦益看到,柳如是《西湖八绝句》诗有云:“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钱谦益诗赞云:“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近日西陵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于是邀请柳如是游西湖,可惜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正月底,柳如是与钱谦益在嘉兴鸳鸯湖分别后,钱谦益过西湖来游黄山,同行的有吴梅村和秦淮名妓董小宛,而柳如是没有同行。
“垂杨小宛”可见董小宛公元1638年来西湖,崇祯十三年庚辰(公元1640年)是年冬天,柳如是访钱谦益于半野堂,先居舟中,后径住常熟钱谦益家中。
徐野君有《菩萨蛮》,题为《初三与柳姬闲话》:“仙源隐者应如是,桃花引惹渔郎至。一笑不相亲,再来何处寻?”,“柳隐如是”说的是柳如是,“一笑不相亲”却是调侃,徐野君作为苏州第一园林“拙政园”的主人,后来“拙政园曲房为柳如是所构”,可见徐野君的“拙政园”也是柳如是的恋爱根据地,后来“拙政园”为吴梅村的亲家陈之遴购得,吴梅村女儿居住,钱谦益与柳如是久居于此。
其实,柳如是、陈圆圆、卞玉京的艳迹留存于南京的惠香阁、苏州临顿里拙政园、嘉兴勺园,这些地点都是才子佳人的恋爱温床。吴梅村作《咏拙政园山茶花诗》可证。柳如是、陈圆圆、卞玉京,连同王修微,都是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的中国初版。
(3)王修微与《红楼梦》主题
《红楼梦》主题,不是单纯的反清,更是明亡清兴乃至千年文化批判。
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杨宛”条有云:“杨宛,字宛叔,金陵名妓也。能诗,有丽句。善草书。归苕上茅止生。止生重其才,以殊礼遇之。宛多外遇,心叛止生。止生以豪杰自命,知之而弗禁也。止生殁,国戚田弘遇奉诏进香浦陀,还京道白门,谋取宛而篡其赀。宛欲背茅氏他适,以为国戚可假道也。尽槖装奔焉。戚以老婢子畜之,俾教其*。戚死复谋奔刘东平。将行,而城陷,乃为丐妇装,间行还金陵,盗杀之于野。宛与草衣道人为女兄弟。道人屡规切之,宛不能从。道人皎洁如青莲花,亭亭出尘,而宛终堕落淤泥,为人所姗笑,不亦伤乎!”
妙玉是王修微正面写照,被贼享用却是“宛终堕落淤泥”,关于妙玉失节,作者说“不敢妄拟”,其实是一人两面,怎么有一个结果。
其实,妙玉“走火入魔”想宝玉就是“云空未必空”,从精神而言已经是“无瑕白璧遭泥陷”,并非身体失节的单一结局。
《红楼梦》作者所言失节,其实是大节,而非小节,仕清的钱谦益说的更妙:我大节已失,何况女子?所以对柳如是在其仕清期间红杏出墙很宽容。
杨宛在公元1640年茅元仪醉酒而死之前就红杏出墙,可见俗流,后来被“人生”当猴子耍了,却是必然的“红尘游戏,后事终难继”。
明代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王修微”条云:“夫(杨)宛叔何为者?而与修微生同时,居同室,神情同抱。”
好似《红楼梦》里的藕官蕊官,“义结金兰”,同伺一夫,但在菂官茅元仪死后和甲申国变后崇祯“皇帝菂官”之后,两人的人生舞台发生了天壤之别,其实是个人修养的底蕴造成的。
王修微之伟大,在于“修”字,能出淤泥而心不染,如庄周梦蝶飞飞,真*也!
《红楼梦》作者还有“心不失节说”,好比“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公,正是吴梅村虽降的满清,但内心却“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的自况。
而王修微对情人谭元春说“此生已沦落,犹幸得君同”,可见吴梅村是其晚辈知音也!
谭元春与《红楼梦》元春没有关系,但王修微与黛玉妙玉却“同是天涯沦落人”,在人生舞台上“寄人篱下”,心性却“超凡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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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清照再生:徐灿(1)
“一代词史”陈维崧在《妇人集》中对徐灿极为推崇,称其“才锋遒丽,生平著小词绝佳,盖南宋以来,闺房之秀,一人而已。其词,娣视淑真,姒蓄清照”。
徐灿,字湘蘋,又字明霞,(亦有字湘苹号深明的说法)长洲(今苏州市西南)人。光禄丞徐子懋次女,大学士陈之遴(字彦升,号素庵,海宁盐官人)继室,封一品夫人。清初,其夫君陈之遴以二千金将拙政园买下。顺治十三年(公元1656年),陈之遴被弹劾而以原官发配盛京居住,徐灿随行。同年十月朝廷复命回京入旗。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陈又因罪全家“流徙盛京,家产籍没”。康熙五年(公元1666年),陈之遴死于戍所。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圣祖东巡,徐灿上疏乞归骨,上命还葬,得归。到了晚年,徐灿开始学佛。
(1)国变前的徐灿
徐灿生活在明末清初,生于明神宗万历末年,约公元1619年。小时候家住苏州城外支硎山下的一座山庄内,在《拙政园诗集》中如《有感》诗所写“少小幽栖近虎丘,春车秋棹每夷犹”及《秋感八首》之六所写“几曲栏塘水乱流,幽栖曾傍百花洲;采莲月下初回棹,插菊霜前独倚楼”。
又如《初夏怀旧》诗云:
金阊西去旧山庄,初夏浓阴覆画堂。和露摘来朱李脆,拔云寻得紫芝香。竹屏曲转通花径,莲沼斜回接柳塘。长忆撷花诸女伴,共摇纨扇小窗凉。
再如《怀灵岩》诗云:
支硎山畔是侬家,佛刹灵岩路不赊。尚有琴台萦藓石,几看宝井放桃花。留仙洞迥云长护,采药人回月半斜。共说吴宫遗履在,夜深依约度香车。
钱谦益有诗“香车玉笛经年约,为报西山早放梅”与“邓尉梅花侵夜发,香车明日向西山”,都与“夜深依约度香车”的地点和心境有偶合之处。
陈元龙所撰《家传》称,徐灿“既结缡,事舅中丞公、姑吴夫人至孝”,可见二人是表亲关系。陈之遴在有诗集《浮云集》,在为徐灿的《拙政园诗馀》作序云:“湘苹爱余诗愈于长短句,余爱湘苹长短句愈于诗,岂非各工其所好耶?”可见二人同赵明诚与李清照一样有快乐的蜜月期,可惜很快家变,自“丁丑通籍后”,与徐灿“侨居都城西隅。书室数楹颇轩敞,前有古槐,垂阴如车盖。*广数十步,中作小亭。亭前合欢树一株,青翠扶苏,叶叶相对,夜则交敛,侵晨乃舒,夏月吐花如朱丝”。从这些记述,可知他们在北京西山寓居两年,即公元1637年至公元1639年。
吴梅村公元1639年回太仓,公元1640年至公元1641年任职南京国子监司业,其实大多时间都是悠游山水与归隐读书。
苏州园林甲天下,而拙政园又是苏州第一名园。
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云:拙政园在娄齐二门之间,地名北街。嘉靖中御史王献臣因大宏寺遗址营别墅,以自托于潘岳(河南神童美男子潘安)拙者之为政也。文衡山(吴梅村的远亲)图记以志其胜。后其子以樗蒲一掷,偿里中徐氏(徐野君)……叶圣野赠薑如斯诗云:“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或者当崇祯中河东君早与卞云装陈畹芬等居于临顿里,迨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复在云装处,即拙政园养疴欤?牧斋赋诗往往以河东君比西施,此点恐由河东君早在崇祯十四年以前即与畹芬云装同寓临顿里之故。若所推测不误,则一代名姝,此短时间内群集于此里,洵可称嘉话。惜尚难详确证明,甚愿当世及后来之通人有以赐教。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3.李清照再生:徐灿(2)
寅恪追忆旧朝光绪己亥之岁旅居南昌,随先君夜访书肆,购得尚存牧斋序文之梅村集,是后遂习诵圆圆曲,已历六十余载之久,犹未敢自信能通解其旨趣。可知读书之难若此。际今以废疾之颓龄,既如仲公之健忘,而欲效务观之老学,日暮途远,将何所成?可伤也矣!
陈寅恪先师在史料前止步,没有能看出吴梅村与金闾人董小宛在公元1640年游西湖,也就不能“演义”出徐灿卞玉京柳如是陈圆圆在拙政园频繁聚会。
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徐灿写《送素庵之白下》的五古,中有“斯行虽不遐,世故纷难任;天地异今昔,陵谷移崇深;旌旆弥天翻,长戟森如林”之语,可见当时局势,也表达了对夫君东山再起的“劝谏”。
(2)国变后的徐灿
公元1644年国变后,徐灿继续住拙政园,而她在北京的夫君得到多尔衮的赏识,故她不得不于公元1647年携家北上团聚。
“国家不幸诗家幸”,同吴梅村一样,徐灿也因国变而成一代词人。
元军攻破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后,当时为宫中昭仪的王清惠于北去途中写《满江红》词,一时传播,文天祥、邓剡等都有和词,而徐灿在明亡后也写有《满江红?和王昭仪韵》:
“一种姚黄,禁雨后、香寒□(原字缺)色。谁信是、露珠泡影,暂凝瑶阙?双泪不知笳鼓梦,几番流到君王侧。叹狂风,一霎剪鸳鸯,惊魂歇。身自在,心先灭。也曾向,天公说。看南枝杜宇,只啼清血。世事不须论覆雨,闲身且共今宵月。便姬娥、也有片时愁,圆还缺。”
后来,吴梅村朱彝尊陈其年曹溶都曾大量写有《满江红》,正是《红楼梦》脂批“武穆之恨”。
徐灿抵达北京后,感叹公元1638年至公元1648年的“早巳十经秋”,写《*子?同素庵感旧》有云“旧时燕子,莫过朱楼”,暗喻朱明王朝之叹,而“悔煞双飞新翼,误到瀛洲”却是对夫妻二人仕清的羞愧。
《唐多令?感怀》有云“何不向,故园流”,依然有南归之劝,只是陈之遴此时已经如贾雨村、薛宝钗一样“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以弘文院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但登顶后又于公元1656年被劾流放沈阳。
《拙政园诗馀》由陈之遴编次于清顺洽七年(公元1650年),由其子坚永、容永、奋永、堪永付梓于清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本名《拙政园诗馀初集》,但未续出二集,以后虽有所作,今已散佚。
吴伟业曾写《赠辽左故人八首》,其第二首中“短辕一哭暮云低,雪窖冰天路惨凄。百口总行君莫叹,免教少妇忆辽西”,描述陈家遣戊惨状;第七首为陈母而作,有“生儿真悔作公卿”句,感慨宦海风波。
徐灿曾以七律体写了《秋日漫兴》八首及《秋感八首》,显然为步武杜甫《秋兴八首》之作,也似是与吴梅村《赠辽左故人八首》的唱和之作。第四首有“龙归凤去须臾事,紫禁沉沉漏未残”,哀悼崇祯自缢;第五首有“金莲香动佳人步,《玉树》花生狎客笺”,讽刺弘光帝及一批朝臣的荒淫腐朽,故以“石头城下寒江水,呜咽东流自岁年”为结语;第六、第七首则回忆早年苏杭生活;可见,这组诗是其自叙传。
陈廷焯在《词则》中评其《永遇乐?舟中感旧》词时惊叹“不谓妇人有此杰笔”,又赞其《满江红?将至京寄素庵》词云:“有笔力,有感慨,偏出自妇人手,奇矣。”可见,南宋以来,徐灿实为惟一可与李清照抗衡的女词人,出塞后,徐灿竟“不以一字落人间矣”,真如妙玉之决绝也,是领悟到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红楼梦》里二美月下联诗,而妙玉忽然到来结尾,可就不是徐灿写照?
(3)一部《红楼梦》诉尽明亡清兴事
南京师大邓红梅教授认为徐灿亡年在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之后,北京师大赵雪沛博士认为按李振裕笔记癸酉为公元1693年,即康熙三十一年,当时徐灿仍健在,大致可以推测徐灿约卒于公元1698年之后,真是冰心一样的跨世纪长寿才女也。
《清史稿》卷五百零八《陈之遴妻徐传》称:“之遴得罪,再遣戍,徐从出塞。之遴死戍所,诸子亦皆殁。”然据《宗谱》卷八载,第三子奋永是随徐灿一同还江南的。
再来看《红楼梦》里香菱《吟月》原诗:“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对照着上文品读,就能体会到其实这首诗说的是永历不能复国,而更是汉人离散写照,徐灿的四个带“永”的儿子,也恰合“永团圆”。
扶榇归里之后,徐灿晚年卜居新仓小桐溪上之南楼,如吴骞《过南楼感旧》诗前小序云:“……日惟长斋绣佛,初不问户外事,人称阁老厅。”
蕉园诗社最早成立的时间应在清顺治年间,因徐灿、顾玉蕊、柴静仪、朱柔则、钱凤纶五人合刊诗集,故称“蕉园五子”。后来林以宁等再度兴起,使蕉园诗社从顺治到康熙历时40余年。好似林黛玉重建探春的海棠社为桃花社,其实,这不过是偶合,“复社”才是《红楼梦》二社真含义,因为海棠暗喻崇祯,而桃花暗喻大明忠烈。
一部《红楼梦》,主题背景是公元1644年至公元1662年的明亡清兴20年间大事件,虽有冒襄洪昇等后来人增补,而《红楼梦》主题与主要意向是没有变更的,也无法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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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脂砚斋传奇:薛素素(1)
2008年7月的《新世纪周刊》发了署名阿零的有关脂砚斋所藏之砚的文章,其实内容转载天涯网煮酒论史里网友江南砚台“明朝的苏州点滴”一文部分文字,说的是该砚盒侧面刻有“万历癸酉姑苏吴万有造”字样,右上篆“红颜素心”四字。盒盖内刻一女子肖像,凭栏立帏,眺望窗外,笔极纤雅,据说为明代女画家仇珠所画。砚下边刻隶书小字“脂砚斋所珍之砚其永保”,砚背刻有一首行草写就的五言诗,有上款和下署:“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芳心在一点,余润拂兰芝。素卿脂研,王穉登题。”
文中又说,清末脂砚斋获得此砚,无比珍视,并自号“脂砚斋”。1953年10月,重庆大学教授、金石家黄笑芸在重庆一旧货摊上,再次发现了脂砚,买下此砚由好友戴吉亮带至北京请吉林省博物馆馆长张伯驹先生鉴定。1963年春节,张伯驹携此砚去天津,请周汝昌观赏品评。1963年夏,故宫举办“曹雪芹逝世200周年纪念展览会”,脂砚尚在。三年后,“*”乱世,脂砚神秘失踪。
(1)“林四娘”传奇
“清末脂砚斋”一语,可见这位天涯网友是《红楼梦》票友,把脂砚斋定为曹家传承也是瞎猜,一线天眼的周汝昌没有碳化分析的工具,怎么就断定脂砚斋的名字出自曹家,也许大明就有了,也许康熙朝就存在了。
这“素卿”,即明代名妓薛素素,大概生活在公元1550年至公元1620年间。仇珠是石头记初创者吴梅村的太仓老乡“明四家”之一的仇英之女,与薛素素同时代,也许还是“素卿”好友呢。
薛素素,字素卿,又字润卿,润娘,名薛五,号雪素,江苏苏州人,也有嘉兴说,寓居南京,所著诗集名《南游草》。
明代号白石山衲的画僧莲儒撰《湖州竹派》中《画史》卷云:“京师*王雪箫号文状元,崔子玉号武状元。而薛素素才技兼一时,名动公卿。都人士或避席自觉气夺。”
吴梅村弟子朱彝尊是清初三大词家,也说薛素素精通诗、书、画、琴、弈、箫、绣、驰马、走索、射弹,真“十能”才女也。
明代浙江兰溪文人胡应麟在《甲乙剩言》说:“京师东院本司诸妓,无复佳者,惟史令吾宅后有薛五素素姿态艳雅,言动可爱,能书作黄庭小楷,尤工兰竹。下笔迅扫,各具意态。又善驰马挟弹,能以两弹丸先后发,使后弹击前弹,碎于空中。又置弹于地,以左手持弓向地,以右手从背上反引其身以击地下之弹,百不失一。绝技翩翩,亦青楼中少双者。”真是反弹琵琶,蒙眼射箭一流人物。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也称她“善弹走马,以女侠自命。置弹于小婢额上,弹去而婢不知。”
薛素素还最擅长画兰,《兰竹松梅图》款题“戊戌秋日薛素素写”,钤“素心人”印,本幅末有明赵真题记,尾纸处有明张凤翼等人跋,又有清人颜翔绘薛素素小像。戊戌为明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8年)。可见这跨世纪的才女颇得当时文人推崇。据说画坛一代大师董其昌在嘉兴当教书先生的时候对她一见倾心:“见而爱之,为作小楷《心经》,兼题以跋。”
如此“十能”才女,又怀两大绝技,自然倾国倾城,导演个三角恋是没有问题的,而为马湘兰所苦恋的苏州著名文人王百谷,便是其中之一。
前文说过《红楼梦》有书名叫《金陵十二钗》,这“金陵十二钗”的提法,也在苏州冯梦龙《情史》中的《情痴?老妓》有见为“青楼所称十二钗也”。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4.脂砚斋传奇:薛素素(2)
曹雪芹题曰《金陵十二钗》,可见曹雪芹并非曹家人,只是笔名,取意冯梦龙王、百谷钱谦益而已。
回头再说薛素素的三角恋传奇,王百谷虽有大才,可惜廉颇老也,没有四川军阀杨森的老当益壮!王百谷如果是国奥队足球运动员的前身就好了!于是,薛素素与笔记作家沈德符上演了姐弟恋。沈德符字景倩,又字虎臣、景伯,明浙江秀水(今嘉兴)人,后来编辑《万历野获编》,该书记述起于明初,迄于万历末年,是我国明代一部重要的笔记体杂录,包罗明代社会众多的奇闻轶事和民俗典故,其中纷繁的禁忌事项,书名寓“野之所获”之意。《红楼梦》则以万历为开端,有续“沈德符版明史”之野史惯例。
可见沈德符也非等闲之辈,才能纳娶薛素素,这还罢了,胜利者居然还在《万历野获编》里嘲笑王百谷造假古董骗钱的勾当:“骨董自来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借以糊口。近日前辈,修洁莫如张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伯谷,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珊瑚红漆盒,制作精致……盒上盖内刻细暗花纹薛素素像,凭栏立帏前,笔极纤雅;右上篆红颜素心四字,左下杜陵内史小方印,为仇十洲之女仇珠所画者。”
也许是这家伙火气太盛,让姐姐伤了心,薛素素与沈德符最后还是分手,其《怀人诗》曰:“良夜思君归不归,孤灯照客影微微。携来独枕谁相问,明月空庭泪湿衣。”一首怨诗也。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载:“……其画像传入蛮峒,彭宣府深慕好之。吴人冯生自谓能致素素,费金钱无算。久之,语不雠,宣慰怒,羁留十余年乃遣”。
由清朝徐树敏、钱岳等合选,孔尚任等校阅《众香词》进行了抄录:“(素素)为李征蛮所嬖,其画像传入蛮峒。彭宣府深慕好之。吴人冯生自谓能致素素,费金钱无算。久之,语不雠,宣尉怒羁留十余年乃遣。北里名姬,至于倾动蛮夷,世所希有也”。
《列朝诗集小传》给素素写判词:“中年长斋礼佛,数嫁皆不终。晚归吴下富家,为房老以死。”所谓房老,指妾之年长色衰者。
(2)笑看史湘云
“脂砚斋”为何人,至今仍是悬谜,周汝昌认定为脂砚斋是一女子,即史湘云的原型,却看到了明代优伶素素的脂砚斋,可不雷倒?!咋不是乾隆时代的印记呢?
马湘兰在家排行第四,人称“四娘”,而薛素素名薛五,恰合宝玉的柳五儿四儿,可见是《红楼梦》作者“吴雪芹”的“二美俱”理想。而四儿五儿在《红楼梦》里暗喻南明五帝,特别是桂王永历,都是柳与林之含义。
薛素素在蛮夷闻名,好似董小宛入宫,也是江南女子的“万艳同悲”,所以作者撒一把泪在素素的脂砚上,也把女侠的理想寄托在林四娘与史湘云身上,才让我们看到了《红楼梦》女儿的坚强。
史湘云是女将军孔四贞画像,有大明后裔石涛血泪凝聚,也有一代词史陈其年的燕赵悲歌。
宝琴一出,震撼登场,恰有薛姓,如果说薛宝钗之才是薛素素的“十项全能”,那宝琴的不嫁就是薛素素最终还是“致使香魂返故乡”,也恰是黛玉回苏州以及香菱成仙的写照。
一部《红楼梦》,真是薛素素自传呢,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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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秋水精神香雪句:真娘(1)
《红楼梦》以甄士隐为故事线人来开篇和结尾,而甄士隐就居住苏州西城外金阊门,离吴梅村的葬地灵岩山不远,也与姑苏隐士顾苓所居虎丘相邻。
(1)灵岩石头如是我闻:红梅花是香雪海
《苏州府志?顾苓传》云:
顾苓字云美。少笃学,晚居虎丘山塘,萧然敝庐,中悬思陵御书,时肃衣冠再拜,欷歔太息。女一,妻桂林留守瞿式耜子,易其姓名,俾脱于祸,人尤高之。
可见顾苓是大明遗老,心怀崇祯,中国第一教授陈寅恪考证:“庄烈帝(崇祯)御书‘松风’二大字,云美得之某司香,遂揭于斋中。”
瞿式耜是拥戴南明永历的瞿相国稼轩,和钱谦益是亲家,和顾苓也是亲家,这样,钱谦益与顾苓的关系就很亲密了,而对待事情,一个是甄士隐做嵇好古,一个是贾雨村做两朝领袖,所以顾苓所作《河东君传》,是春秋笔法,也可以看作历史演义。陈寅恪先生给予很高评价,并在《柳如是别传》中作主要参考书目,可以说《柳如是别传》是《河东君传》的姊妹篇。
《河东君传》云:
(河东君)游吴越间,格调高绝,词翰倾一时。嘉兴朱治愉为虞山钱宗伯称其才,宗伯心艳之,未间也。崇祯庚辰冬扁舟访宗伯,幅巾弓鞋,着男子服,口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宗伯大喜,谓天下*佳丽独王修微杨宛叔与君鼎足而三,何可使许霞城茅止生专国士名姝之目。留连半野堂,文宴浃月,越舞吴歌,族举遁奏,香奁玉台,更唱迭和。既度岁,与为西湖之游。刻东山酬和集,集中称河东君云。君至湖上,遂别去。
顾苓说河东君与钱牧斋初见与西湖之游,都是小说,历史真实是二人在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年夏就在嘉禾初见,有嘉兴鸳鸯湖之会,却空谈了西湖之约,河东君独自迳返松江,而钱牧斋别去河东君后,遂与吴梅村和董小宛往游西湖及黄山,可能还有黄皆令即蕙香。所以顾云美的《河东君传》不可以作为信史,但可以见其精神。
二人婚后,于崇祯十四年冬季出游南京口,再到苏州,后来柳如是在灵岩患病过年,而钱谦益独自回常熟过年,次年(公元1642年)正月十五才把柳如是请回家。
且看钱谦益《初学集》里“冬至后京江舟中感怀八首”。
其七云:
舵楼尊酒指吴关,画角声飘江北还。月下旌旗看铁瓮,风前桴鼓忆金山。余香坠粉英雄气,剩水残云俯仰间。他日灵岩访碑版,麒麟高冢共跻扳。
京口,是韩世忠与梁红玉的南宋抗金古战场,二人相比古人,所以引来访吊梁韩之墓地:姑苏灵岩。
后来二人再次于甲申年(公元1644年)二月探梅邓尉,过灵岩山下,肃拜祭酒。
《红楼梦》中那贾芸叫宝玉父亲,影射的就是洪承畴与吴三桂二人对顺治“认贼作父”。
其八云:
阳气看从至下回,错忧蚊响又成雷。乌鸢攫肉真堪笑,魑魅争光亦可哀。云物暖应生黍律,风心老不动葭灰。香车玉笛经年约,为报西山早放梅。
另有一诗对照:
潘岳已从槐柳列,石生宁在马蹄间。邓尉梅花侵夜发,香车明日向西山。
这西山可以是太湖的洞庭东西二山之西山,更恰当的是灵岩邓尉山,因在苏州府治之西南,故称之为“西山”。
陈寅恪考论:又此诗七八两句之意实暗用晋书谢安传中“安虽放情丘壑,然每游赏,必以*从”及“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送。中丞高崧戏之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等语。牧斋诗之“西山”即谢安传之“东山”也,但牧斋赋此诗时正怨望朝旨之不至,则与谢安石大相违异耳。一笑!
5.秋水精神香雪句:真娘(2)
《红楼梦》开篇以甄士隐所居苏州西山大火,可不就是暗喻公元1644年北京国变与公元1645年南京城陷?
(2)《红楼梦》压阵篇:梅花观怀古
苏州之真娘与杭州之苏小小和南京之莫愁是江南三大美女。真娘,本名胡瑞珍,唐时名妓,逃避安史之乱,回到故乡苏州,被诱骗到山塘街“乐云楼”妓院,只卖技艺,为守贞操,投湖自尽。其墓在虎丘剑池之西,墓上遍栽花木,又称“花冢”,冢畔刻有“香魂”二字,名士多著佳咏。
看香菱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可不就是真娘写照,那黛玉也是姑苏董小宛的暗喻,最后遗嘱紫鹃千万把自己送回苏州老家:“好歹身子是干净的”。
关于“真真”典故,唐代杜荀鹤《松窗杂记》记载:
唐进士赵颜于画工处得一软障,图一妇人甚丽,颜谓画工曰:“世无其人也,如可令生,余愿纳为妻。”画工曰:“余神画也,此亦有名,曰真真,呼其名百日,昼夜不歇,即必应之,应则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颜如其言。乃应曰:“诺。”急以百家采灰酒灌之,遂活,下步言笑,饮食如常。终岁,生一儿。儿年两岁。友人曰:“此妖也,必与君为患,余有神剑,可斩之。”其夕,遗颜剑。剑才及颜室,真真乃曰:“妾,南岳地仙也。无何为人画妾之形,君又呼妾名,既不夺君愿,今疑妾,妾不可住。”言讫,携其子却上软障。睹其障,惟添一孩子,皆是画焉。
可见,所谓“真真”,便是“画中人”,“真真国女儿”也是杜撰,“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可不是大观园女儿?
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求索“真真国”是否爪哇国,岂不可笑。
对照第五回中,宝玉去可卿房中见一幅《海棠春睡图》,也对照宝琴怀古压阵之第十首《梅花观怀古》: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风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谜底是风月宝鉴,也可以意会纨扇,镜子照人,纨扇画像,都是如壁上美图。
可见真真不但是可卿,也是宝琴,还是万儿,秦淮八艳,万艳同悲也。可不正是董鄂妃再嫁与董小宛入宫的合写,作者把正史与野史结合,而矛头,直指清宫“蜜”史。
吴梅村葬在灵岩,也是暗喻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且看《红楼梦》结尾:
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了。看官听说:虽然事有前定,无可奈何。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
此袭人所以在又一副册也。正是前人过那桃花庙的诗上说道: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桃花庙”是“梅花观”一样的杜撰,说的是三国争桃花夫人故事,相反对照的是柳如是在国变后劝钱谦益死,自己奋身沉湖,践约当初“灵岩抔土”之约。再看《红楼梦》开篇灵石之说与甄士隐北邙之约,可见作者对灵岩的暗示,而灵岩是吴梅村的葬地,也是韩世忠与梁红玉的葬地,也是钱谦益与柳如是选好的理想墓地,也是朱彝尊宋荦等拜祭过的墓地。
灵岩对面的虎丘原名海涌山,是海潮所形成的山,对照《红楼梦》开篇女娲补天与甄士隐梦“天塌地陷”,可不是说的虎丘之难,暗喻国变。
苏州城有一座“北寺塔”,是江南第一大塔,乃东吴孙权为纪念母亲而建,当时叫报恩寺塔。这北寺塔顶上有只青铜大葫芦,高三丈六尺一寸,重五千四百斤,闻风而发“呜呜”之音,可不正是甄士隐的邻居贾雨村寄人篱下的葫芦庙的名字由来?
《红楼梦》里甄士隐三度贾雨村,虎丘也有如此传奇,说的是生公乃晋代高僧竺道生,对着听经人留下的块块垫坐石讲经,三天三夜后,果然有一块石头点头示意,当时正值严冬,但见池中白莲却竞相开放,这就是“生公说法,顽石点头,白莲花开”的传奇,不也正是《红楼梦》开篇的灵石之说。
虎丘有“狮子回首望虎丘”景观,说的伍子胥请阖闾命专诸用“鱼肠剑”藏于鱼腹内,刺死吴王僚,葬于狮子山;吴王阖闾死后,夫差将其父葬于虎丘山,狮虎遥遥相对,所以有狮子回首怒视虎丘的说法。
说到伍子胥,不得不说孙武,二人是阖闾的左膀右臂,而孙武是世界上第一个操练女兵的人,可不是《红楼梦》女儿国的首领?一笑!
《红楼梦》作者在开篇暗写诸多虎丘与灵岩故事风物,无非告诉读者,在国变之下,万艳同悲如真娘,国士遭际实堪伤!
而顾苓做甄士隐,才逃过此劫,让一不小心成了贾雨村的复社领袖吴梅村艳羡不已。
陈寅恪先生写《柳如是别传》,其实也是为钱谦益证*迹,把顾苓的小说变成心史,而《红楼梦》是一部吴梅村的悔过之书,这是陈寅恪先生始料不及的。
陈寅恪是治学大家,面对《红楼梦》,好似自己说60年面对《圆圆曲》始终不能尽解,其实是历史学家缺少小说家的想象力而已。
小引:重读红楼的现实意义
经常被人追问红学研究有什么实际意义,我的回答是:
对于非专业人士而言看书在于学习和趣味,如果读红楼能读出明亡清兴里的秦淮八艳与清宫秘史,那是比任何娱乐都让人愉快的。
另外,如果我们能从凤姐与探春的管理艺术中分出高低,那就真的算是学到真知识了。
所以说,研究红楼,重读红楼,还没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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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楼丽人行:敏探春
《大学》云:“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世称之“八条目”,而《红楼梦》里的探春,就是这样的一个“笃行者”!
“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作者通过黛玉的诗人眼光发现探春如宋徽宗眼里脱俗的杏花——“瑶池仙品”!
看探春的居所——秋爽斋: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可见探春的“格物致知,正心诚意”,卧龙抱负,品味高远:“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元春省亲作记,由探春抄录!可见探春是《红楼梦》女儿书法第一家!
探春改革,是从自己身做起,可见其“修身齐家”。例如,她要叫厨房做一碟“值不到二三十个钱”的“油盐炒菜芽儿”,就“现打发个丫头拿着五百钱去”。她的丫鬟是待书和翠墨,没有迎春的丫鬟司琪为吃蒸蛋而大闹厨房,没有像惜春的丫鬟入画为了偷存哥哥的银物竟至获罪,并且都是伶牙俐齿的忠仆,凤姐也叹息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且不说“三刺玫”提出开创桃花社,给黛玉等才子一显身手的机会,也不论领导宝琴等在琉璃世界里做傲雪红梅,吃鹿肉(吃胡虏肉也),单说探春最精彩的“治国平天下”的篇章,就是代理凤姐行权时候进行大观园经济改革:“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探春是块当CEO的料,公正严明,不似有才无德的凤姐逢迎弄权贪私舞弊,这也是她能得到上下叹服的根源!虽然两人都很有管理才能,财商指数很高,但二人亦有大不同:一个偏重“利”,一个在乎“理”。《红楼梦》开篇甄士隐对贾雨村谈“义利”,就是对照。所以二人结局凤姐死在私利,探春活在公允!可见探春才是合格的职业经理人!凤姐也这样对平儿说:“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厉害了一层了。”
探春改革的亮点一个是法治思想!对自己的舅舅赵国基之丧按照往例,秉公办理,即使生母赵姨娘讲情也“六亲不认”,这让很多人对探春不满。可见探春的法治思想比中国历代的改革家都来得彻底!
探春改革的另一个亮点是先锋另类!“节流”是必需的,但重要的是如何“开源”,让老婆子们承包大观园“自留地”,并且年底还有“责任田分红”,这是何等超越时代的经济思想!其实,明朝末年,中国就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而探春改革就是一朵经济“奇葩”!
可惜,中国改革家的命运向来悲惨,王安石超越历史,最后也失败了。探春判词也道出了探春改革的“中兴之路”难以持久:“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凤姐重新掌权后,一切又回到老套,《红楼梦》大厦也摇摇欲坠,乱子自然产生!于是王夫人受了王善保家的怂恿而派凤姐抄检大观园时,惟有探春是看得明白,借机给了王善保家的响亮一掌,真是大快人心,也间接打在王熙凤的脸上:“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期不曾议论甄家,自己盼着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
好似明朝的灭亡,是李自成攻陷北京,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南明灭亡,也是内部纷争的结果!
红楼丽人,大都悲惨结局,而对探春,作者还是给探春以较好的结局。那远嫁看似悲惨,其实是正常的“哭嫁”!当贾府抄家之后,作者让探春省亲,好比《红楼梦》开始元春省亲:“探春出跳得比先前更好了,服彩鲜明”。
有红学家认为,探春的原型可能是欲挽南明大厦将倾的隆武帝,因为他酷爱书,联合郑成功起兵于东南沿海,正是探春“修身治国”的写照!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理解探春,就更能看出《红楼梦》作者对探春大书特书意图了!那就是,在探春身上,作者寄予了明亡清兴的主题反思,所以给她一个美好的结局!
2.红楼丽人行:酷宝琴
若问红楼丽人谁最美?你肯定想的是黛玉还是宝钗,但是可卿兼二人之美为何排到后面,可见十二钗不是按照美貌来排名的!十二正钗就是一等美女,副钗就二等美女吗?也不是,香菱有可卿的模样,龄官有黛玉的模样,比李纨、巧姐强多了,贾琏说得更好:“都说凤辣子齐整,我看她给你(尤二姐)提鞋都不配!”
所以我说,《红楼梦》里谁最美,宝琴是也!
且看宝琴一出场就冠盖群芳!宝玉道:“更奇在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瞧他这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
我前面说过,宝琴影射是民族英雄郑成功!郑成功21岁在福州受到南明隆武帝召见,赐名成功,尊称“国姓爷”。公元1653年,南明永历帝又封他为“延平郡王”。公元1659年,郑成功北攻南京,折兵回厦门。公元1662年,郑成功收复台湾,执政“赤嵌楼“。后因病逝世,终年39岁。
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本章脂粉英雄“饥餐胡虏肉”也是抗清之意,哪里是图新鲜!投降派宝钗就没有吃!
三首“红梅诗”,其实是宝琴的英气附丽,共产党都利用红梅赞歌来宣传革命斗志,可惜大家现在不去想“红梅诗”也是英雄赞歌!贾母叹息宝琴版的《双艳图》后又亲嘱惜春:“第一要紧把昨日琴儿和丫头梅花,照模照样,一笔别错,快快添上。”
惜春非常为难地答应了,到画画时,“惜春只是出神”,惜春为何为难?为何发呆?其实是想问:老祖宗,外人也可进我家宗庙吗?宝琴作为外姓能在“宁国府除夕祭宗祠”时观看,暗示宝琴的真正身份的非同一般。
宝琴《十首怀古诗》更是让黛玉搁笔叹服,加上开头的两首,可不是《红楼梦》开篇“红楼梦曲”与“十二钗判词”的翻版!惜春画大观图,其实暗喻王安石在《挂技香》一词里所言:“画图难足”,政治隐令;而大图也是中华园林的暗喻。可见惜春与宝琴都是抗清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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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楼丽人行:苦绛珠
明代作家冯梦龙编写的爱情小说集《情史》又名《情天宝鉴》,这与《红楼梦》又名《风月宝鉴》有惊人的相似,难道《红楼梦》也是不谈政治只谈风月吗?
陈寅恪用20年功夫,写了60万字的《柳如是别传》,从《红楼梦》文本与明末清初历史综合考证,得出结论:林黛玉与柳如是有“惊人的相似”!
且来看陈子龙起义失败后,躲藏在嘉善陶庄之“水月庵”,正是《红楼梦》作者实录第九十三回“水月庵掀翻风月案”,并非单纯描写风月,写的其实是反叛!“芹”是江南之菜,可见“贾芹”是贾家的叛逆,而《红楼梦》作者是“雪芹”,也是“江北雪”压“江南芹”的寓意!陈毅元帅有诗曰:大雪压青松!就是这个意思!可惜没有很多人能看出“雪芹”的“青松挺且直”的“高洁”之革命斗志!
后来柳如是要钱谦益模仿陈子龙投水祭明,钱谦益摸摸湖水说:太凉了!让柳如是大为不满,正是《终身误》所言:“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黛玉能诗,是红楼丽人第一诗家,《葬花吟》就是其代表作,写作日期是4月26日,这一日是扬州屠城的开始,也是南明的终结,可见葬桃花,是葬朱明王朝与忠臣烈士!
很多人不喜欢黛玉的病体与小心眼,其实谁不希望有个健康的身体。黛玉好比柳如是,身体孱弱,是个药罐子,她们的泪,不是弱女子之泪,而是为陈子龙史可法等英雄而流!
黛玉也不是什么都看不开,而是看得太透,看得太彻底,表达出来却让人匪夷所思,譬如笑宝玉看宝钗的酥臂如“呆雁”,是讽刺东北满清如“大雁”也;譬如她取笑情敌湘云叫宝玉“爱哥哥”,是说宝玉姓“爱”新觉罗也;譬如嘲笑刘姥姥为“母蝗虫”,是讽刺清朝庄“皇后”也!
可惜“颦颦”的黑色幽默,引经据典,讽刺时世,蕴籍*,几人能懂?堪怜咏絮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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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楼丽人行:时宝钗
如果说黛玉精湛于行为艺术的话,宝钗则是深谙行为经济学的专家!在《红楼梦》里,作者叙述贾母喜欢宝钗的“稳重和平”之处,脂评说:“四字评倒黛玉。”
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这个“时”是为今生而活,但不是“时尚”的时,而是“时机”的时,好比贾雨村说的“钗于箧内待时飞”,她自己也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宝钗拥有“芳龄永继”的金项圈配那“仙寿恒昌”的通灵宝玉,这是宝钗的底牌,黛玉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从情感的角度去感化宝玉,结果是黛玉得到了虚无的爱情,宝钗得到了现实的婚姻!
宝钗能取得婚姻的硕果,健康的身体是第一要素,这是相对于黛玉的病体而言!宝玉盯她那如杨玉环的酥臂作“呆雁”状,不过是异性的吸引,而婚姻对于传统家庭来说至关重要,况且宝玉是被看作贾家的传宗接代人,黛玉的身体是一大障碍,而宝钗就注意锻炼身体,“扑蝶”就是她的运动项目之一。
宝钗还是全能冠军,譬如海棠社首开诗社宝钗就先夺魁首,能在黛玉的领域取得阶段性的胜利,可见宝钗的才情。另外她还拥有顶峰的“情商”,即使胸有成竹,也持有一颗“耐心”,不到关键时候不出手,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宝钗所居,“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这是百万富商的女儿的操守,即使有作秀的成分,也是万人所不能持的,好比周敦颐的“陋室”,而一出房,步入厅堂就展现出高超的交际艺术!黛玉不要宫花,想的是别人是否重视她,宝钗送宫花给大家,则是想到别人,并且给黛玉的礼物是双份,正是老子“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宝钗的人脉与人气就比黛玉好得多!
宝钗最出彩的地方是“化情敌为友”,借黛玉说黄色词曲之机教育黛玉,显示了姐姐对小妹妹的不谙世情必有祸患的警告,这让黛玉彻底服气,也就是从此以后,黛玉不再把宝钗当作情敌来看,而有了“钗黛合一”的“义结金兰”!
宝钗最可敬的地方是在宝玉出家以后,坚强地面对生活,看那王夫人夸道“看着宝钗虽是痛哭,她端庄样儿一点不走,却倒来劝我,这是真难得的!”可见宝钗如此看得开,不是无情,而是有义,若是大家都逃避现实,那结果可不是更糟糕!
通读全书,感觉宝玉还是关心黛玉比宝钗要多得多,于是就有红学家说黛玉影射的是被顺治宠幸的董鄂妃,宝钗则是影射被废四年的顺治废皇后静妃。
也有红学家从明亡清兴的角度看钗黛争宝玉是玉玺之争,黛玉是明朝代表,宝钗是降清代表,譬如宝琴等吃鹿肉(意思是吃虏肉),独有宝钗拒绝吃,也有几分道理!
而宝钗的那些超人的才艺表演与百媚千态,却是不能够解释的,这两点,却能从秦淮八艳之一的顾媚身上看到!顾媚通晓文史,巧善辞令,是个女外交家。《红楼梦》作者吴梅村是崇祯帝与顺治帝两代“太学校长”,又与龚鼎孳顾媚是密友,下笔自然矛盾万分,虽对宝钗“心机”有所揭示,但没有指责,有的只是长叹而已!
5.红楼丽人行:憨湘云
中国人读小说的一大毛病就是喜欢问“结局”如何?民间有“麒麟送子”的说法,譬如孔子就是民间说的“送子”,而在书中湘云却是克夫至死,以至于红学家纷纷猜测湘云与宝玉是否“因麒麟伏白首双星”。都是被作者和学者误导,想那柳二郎与尤三姐也是因“鸳鸯剑”而分离,而“鸳鸯”本是夫妻恩爱的象征,可见都是反写也!
蔡元培因为湘云口吃叫宝玉“爱哥哥”,认为她影射的是大清“词史”宜兴人陈其年,也有几分豪放派性格相似,譬如毛先舒云:每怀昔游与足下偕锦雯望西湖之楼,脱略盘薄,辩锋互起,旁坐者惊以为哄斗,已乃相视而笑,命酒如初。
不过,如果把湘云看作大清第一汉奸孔有德(贾敬、张道士)的女儿孔四贞郡主,那“爱哥哥”宝玉就好解释了,爱新觉罗姓呀,书中的麒麟,暗示的是帝王之后,非单指婚约。那护官符里说的史家尚书令是文官之首的概称,点明史湘云的显赫贵族身份。而书中的贾母(庄太后)临终的一句话,也是说想念史湘云的。看来对史湘云的悲凉婚姻一生,老太太死不瞑目!这孔四贞13岁时父亲自杀后在桂林突围正是“湘江水逝楚云飞”,扶灵回京居住皇宫,与顺治帝很聊得来,但孝庄认为“独孔四贞不能为后妃”,派她回桂林与娃娃亲孙延龄完婚。后来吴三桂杀孙延龄,孔四贞返回北京,仍封郡主,顺治帝早已病死,所以庄太后心中有歉意。反映在贾母临终的那句话中:可恨云儿,总不来看我。这个“恨”,也是反语,充满了“爱和悔”!
湘云的特点在几个明亡清兴中人身上都有体现,可见《红楼梦》作者的取材不是一个人,而是多人合写一人:“唯大英雄能本色,是大名士自*”(湘云说)!
但若抛开历史背景看湘云,从小说人物塑造角度来看,憨湘云则是一个活力四射会放电的女孩。你看她的行为艺术比黛玉葬花更可爱,醉卧芍药庵,完全不是淑女做派,但透出无限清纯可爱。即使天下第一淫公子看到湘云睡觉“却把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一点淫心不起,忙给盖上,这与宝玉看到宝钗酥臂起淫心形成巨大反差,从宝玉角度看似乎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但从女性的角度看,宝钗的*是作秀勾引,湘云的*则是自然春光。
在第二十二回,凤姐说唱戏的小旦装扮起来活像一个人,地球人都知道凤姐说的是谁,偏偏独湘云心直口快:“倒象林妹妹的模样。”结果黛玉大怒,并迁怒而逼宫宝玉参禅。
凤姐是彻底的玩笑,湘云则是不谙世情,对黛玉并非讥笑,而是心动的好玩,所以后来湘云明白地告诉黛玉:你不要担心我的麒麟,我这辈子是不如你了!黛玉一看情敌缴纳白旗,也就心下释然,经常与湘云斗嘴斗诗了!
即使是看到她当着自己的面为宝玉梳头,黛玉也放心了。试问谁敢当着黛玉的面与宝玉含情脉脉地梳头,湘云一人而已!因为在古代,男女梳头有“梳拢”的意思,譬如宝玉给麝月梳头,晴雯就醋意大发了:“交杯盏儿还没有吃,就上了头!”
湘云的出场,是“忽然来了”,湘云的结局,是“忽然去了”,学者从历史的角度看出湘云如孔四贞在北京与桂林之间穿梭,陈其年游遍江北的人生苦旅,普通读者则感觉到了湘云悲惨的浮萍生活!
其实,《红楼梦》作者又何尝拘泥于人物的影射,当多人的特点集合到一人身上的时候,“她”已经脱离了历史变成了“小说人物”,写的是你,写的也是我!
小说人物湘云的可爱就在于一个“憨”字!漫漫人生是一场苦旅,而湘云摆脱规则,另辟蹊径,使苦难中的自己活得像法国浪漫派小说家梅里美笔下热情奔放的吉卜赛姑娘卡门一样自由洒脱,随心所欲,这就是作者厚爱“憨湘云”的意义所在。
无论是服装上的另类,还是面对生活的天真无邪女儿态,都让湘云宛如天上的亮丽的彩虹,只要“心”上有“敢”,爱就爱了,又何尝不是新古典主义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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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楼丽人行:洁妙玉
“妙玉”的名字可能来源于南宋“小神仙”陈妙常还俗出嫁洛阳才子潘必正的故事。《红楼梦》作为爱情小说经典,肯定不是作者一个人的爱情或者取材于某一个爱情故事!
妙玉通“六艺”:茶棋梅诗琴佛!从另类的茶具到苛刻的用水所泡制的“梅雪茶”,可见妙玉茶道精妙!轻轻一点“倒脱靴式”,就能让惜春全盘皆输!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妙玉的居所是白茫茫大地上的一树红梅!黛玉与湘云联诗无尾,妙玉一口气续完!黛玉对宝玉说对牛弹琴,而妙玉是黛玉知音!大观园经常诗酒聚会,而妙玉却是“清净堂中不卷帘”的“小神仙”!
妙玉作为贾府外人入十二钗,并且是前列,可见是《红楼梦》作者吴梅村的偶像,妙玉才高而全好似秦淮八艳技艺高超,而最相似的,莫过于卞玉京!妙玉18岁进贾府,这也是吴梅村初见卞玉京的年龄!
妙玉与宝玉有姐弟恋吗?且看妙玉的撇清:“你这遭茶,是托她两个的福。独你来了,我是不能给你吃的。”好似贾蓉对贾瑞说:“凤姐说你无故调戏她!”贾蓉是贼喊捉贼,妙玉是此地无银!自己的杯子让宝玉吃,好比《围城》里鲍小姐与方鸿渐对烟,观者看作接吻!“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妙在作者用这个“仍”字,可见并非第一次,后来对于乞梅的过程,宝玉一句“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精神”,也暴露了二人的曾经“幽会”。
这样我们就好理解《世难容》:天生成孤僻人皆罕,却不知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暇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其实是表出妙玉结局不是被强徒侮辱,而是王孙公子可以爱,因为她打开了爱的窗户!惜春是身在凡尘,心向佛门,而妙玉是身在佛门,心向凡尘。
妙玉向佛,却喜欢读庄子,自称“畸零之人”。佛家是讲“世法平等”的,但妙玉却将吃茶之人分为四等。可见“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说的不是身体玷污,而是说佛心六根不净,好比作者写黛玉“*态度”,不同于写凤姐“体格*”!
宝玉过生日,妙玉送粉笺贺帖,是犯佛戒,因为她不是“居士”而是“尼姑”。妙玉下棋时候见了宝玉“突然把脸一红”而且“微微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红晕起来。”这一传神描写,道尽了妙玉内心暗流涌动,被外情推动,才有零点的“走火入魔”!
红尘滚滚中,妙玉也是一粒尘,又何尝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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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楼丽人行:情可卿
《红楼梦》写人物一人两面,所以要“一声两歌,一手二椟”地去读。
可卿影射崇祯是许多索隐派红学家的观点,崇祯亡于3月19日,而可卿亡期,张友士说“总是过了春分(3月19日后两天),就可望全愈了。”“好了”就是“完了”!《红楼梦》第一人贾母死在萧条中,而可卿之死,场面宏大,四王八公(八旗)来吊孝,是骂“清王八”来吊孝!暗示的历史是满清入主北京后给崇祯帝办大殡,那书中说“秦氏丫鬟瑞珠见秦氏死了,他也触柱而亡”,暗示尽崇祯死前只有一个太监王承恩殉葬!
可卿大葬期间,秦钟勾引智能儿,影射崇祯死后南明皇帝依然沉迷于秦淮河风月,“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所以明朝灭亡了!
“秦可卿”与“秦克清”谐音,正是作者以毒攻毒,以暴秦对暴清,可惜如李商隐《乐游原》所写: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作者让崇祯死了变成鬼魂可卿,勾满清头目的命,先勾宝玉(顺治)诲淫,再勾麻子鸳鸯(麻脸康熙)上吊,再勾凤姐(庄太后)病死!
不分清历史影射,对可卿的淫与不淫就无法认识,刘心武等肯定贾珍“扒灰”就是对秦可卿美的艺术形象的污蔑,黛玉与宝钗虽美,而可卿是“兼美”!从文本来看,如果可卿不死,哪里有凤姐协理,那本是可卿的职权!从可卿的“情商”来看,是太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如凤姐说话行事老辣,可见二人的不同根源是“读书人”与“破落户”的区别!
“水满则溢,盛宴必散”一段话,可见可卿对贾家已如日中天的判断是如何的准确,至于解救的办法之一,就是办个私塾,以防家败后子弟们连回家读书务农都没着落,刚刚上任《红楼梦》总经理的凤姐哪能看得这样远!
《红楼梦》作者,对于可卿,其实是寄予了无限的无才补天之叹,这才是可卿形象的主题隐喻!
8.红楼丽人行:烈三姐
要说红楼丽人谁最“猛”,当然是尤三姐,勇晴雯只是对王夫人顶嘴而已,而三姐则是扬言要和凤姐拼个鱼死网破,这一“亮剑”的*,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最后那一抹脖,可谓一个“烈”,给脂粉气弥漫的《红楼梦》一声轰动的春雷!
柳湘莲也眠花宿柳,竟然要求老婆是处女,真是天道不公。所以,柳湘莲也不过是那个时代的俗人,到底被三姐的纯洁刚烈感化而顿悟。
因此,作者塑造烈三姐这一角色,其实是对小节与大节的反思。钱谦益的老婆柳如是在丈夫投清以后也曾红杏出墙,钱谦益作为当时文坛领袖依然爱之:我的大节都失了,这小节算什么!
即使是“小节”,我们阅读文本,也找不出贾珍与三姐“开房”的证据,只不过是陪酒而已,属于秦淮八艳的卖艺不卖身,只是在古代,那就是“淫”了!
作者写淫,表现在二姐身上,不但把爱情给了贾琏,身体也被“长包”,然后晚上弄进贾府里,其实在明清时期,*出嫁才在晚上迎娶!
作者把二姐当*来写,其实是讽刺顺治与董鄂妃的爱情故事。二姐原来和张华有婚约的这个细节,不过是影射董鄂妃是罗敷有夫,晚上迎娶正是偷偷娶进宫里的真实写照,二人5年的缘分,却是从三姐口中说出:姐姐单想五年前就是了!最后柳湘莲的出家,正是顺治上五台山闹出家的天下奇闻。结果如何无所谓,反正有出家这回事!
柳湘莲发誓不做“剩王八”,可真实的历史是顺治爱上的是“二婚头”,柳湘莲说“你们东府里只有那两只石狮子干净”,是骂东北来的满清宫闱秽乱!
所以,二姐是董鄂妃的主要影射,而作为董鄂妃的另一个化身,三姐的艺术形象,已经脱离历史,变成了小说人物,仅仅是作者为了一吐胸中的耿耿热血!
王夫人(影射庄太后)常言:好好的一个宝玉,都让你个小妖精勾引坏了!正是汉人名言:“红颜祸水”!
《红楼梦》作者写了一系列人物对这“谣言”进行了反驳,譬如黛玉,与宝玉共读当时黄书《西厢》,晴雯是宝玉的第一得意丫鬟,金钏居然在假装午休的王夫人跟前让宝玉吃胭脂,四儿居然宣称和宝玉是同生日为夫妻,其实这三个人都是写董鄂妃一个人与顺治的只羡鸳鸯不羡仙。
董鄂妃死后,顺治在痛苦中把董鄂妃的妹妹贞妃当成董鄂妃的影儿来爱,于是就有了紫鹃不理宝玉,宝玉给麝月梳头,宝玉骗玉钏吃双份莲叶梗汤,“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正所谓“钟不敲不响”,勾引者的出现也是因为被勾引者本身是臭鸡蛋了才引来苍蝇。“红颜祸水”之铁论在尤三姐身上轰然倒塌,尤三姐虽随着姐姐堕入红尘,但能出淤泥而不染,不像姐姐与泥人同流合污。尤三姐还进行了另类的反抗,最精彩的一节就是通过灌酒把贾珍贾琏给耍了,弄得“不像男人淫了她反是她淫了男人”!
这句话真是石破天惊之语,在古代社会能有此见识,可见作者的男女平等的人文关怀理念!即使现在,“女人吃亏男人占便宜”的庸俗概念依然存在于我们的主脑,可见三姐的所作所为,已然超越了时代。
在小说中,三姐是为爱情殉葬,但我们如果结合历史来看,把尤二姐当作降清派,把尤三姐当成抗清派,三姐自然是“烈士”了,好比《桃花扇》里的秦淮八艳之李香君“宁死不屈”,直把那些降清的明朝文人羞死!
最后说说柳湘莲所赠鸳鸯宝剑是柳家的传家宝:“珠宝晶英,两把合体。”并非铁剑,而是古玩,因为明清时一般文人并不佩剑,展示书房佩剑也是作为古玩炫耀。作者创造“鸳鸯剑”,不过是说快乐鸳鸯的缘分不易得,大多是棒打鸳鸯的爱情悲剧人生而已!
爱情悲剧固然多,尤三姐也是如此,但三姐能为自由而死,岂一个“烈”字了得!
9.红楼丽人行:勇晴雯
“晴雯”的字意是“晴天云彩”,画上却“不过是水墨嗡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指她的环境乌烟瘴气,遭遇悲惨,被人诬陷,无见光之日,正是雨过天晴的“晴雯”反写!可见是十二钗图画中惟一的特笔。
初中时候,正值叛逆年龄,最爱晴雯,爱她的心比天高,她的伶牙俐齿,她的织女技法,她的红颜薄命。现在从学术的观点看,才理解真正的晴雯!作者给晴雯判一个“勇”字,原来这“勇气”来源于“武死战”的袁崇焕!袁崇焕是宁锦大捷的英雄,炮轰死了清朝太祖努尔哈赤!这好比“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节!其中反复提到的“边界”,暗示晴雯病补裘的确是《红楼梦》作者开篇说的补天之意!作者没有对另外哪个女子这样直接而热切的“拼命”描述,不说袭人,就是黛玉,也从无这样极具爆发力的表现:“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给病晴雯*方,宝玉大骂,叫人去找给秦可卿开方子的张太医!明里是骂“胡”,其实是骂“清”!
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红楼梦》里没有写男人的胡子,明显是满清剃发令的结果,男人都是“白面”,可见故事发生时间在明末清初,主题是明亡清兴文化批判!
袁崇焕本是田舍郎,是“身为下贱”,登科进京后巡辽,提出“一夫当关,五年平辽”,是“心比天高”,后被下狱,好比脂批经常提到的“千古奇冤”的岳飞!
公元1630年8月16日,袁崇焕被凌迟死。“痴公子杜撰芙蓉诔”里“仅五年八月有畸”,是五年征战沙场的时间段记录,也有“五年平辽”的狂言隐射,“八月”则明显是被囚禁八个多月后八月处死,正是二八十六之数。
作者把英雄泪撒在晴雯身上,附丽了晴雯勇敢本色。且看晴雯的出场就在寒冬,宝玉写了“绛芸轩”,她怕别人贴得不好,亲自爬高上梯地贴了,慌得宝玉给她暖手!
但是晴雯与袭人的关于二奶地位竞争没有后台的支持,这就是晴雯被放逐的根由!
“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王夫人如是说,可见与贾母的意见不同,贾母是让二人竞争,王夫人作为副裁判则做了倾向性的选择!可见县官不如现管,凤姐更是这样欺下瞒上的!
当然晴雯失败,也有火爆性格的原因,譬如晴雯自作主张撵偷窃罪的坠儿,坠儿妈来讲理,晴雯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不是恃宠而骄,而是肆无忌惮,原因却是贾宝玉的溺爱,在他眼里,晴雯就是“一盆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这句话醋倒了袭人:她是个什么东西,俺才是海棠花!
晴雯听袭人说“我们”两个字,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来请你的,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赶着笑打!
在王夫人正式确定袭人的侍妾身份后,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
晴雯之死,更见真性情,剪下指甲相赠,又与宝玉交换了贴身小袄:“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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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红楼丽人行:贤袭人
《红楼梦》作者写袭人表面上虽是褒,骨子里净是贬,譬如“温柔和顺,似桂如兰”,可是加上“枉自”、“空云”,化褒为贬,贬多于褒。譬如“画着一束鲜花,一床破席。”席也罢了,偏偏画个“破席”呢?譬如又副册中她名列第二,也有贬之意,因为在书中的地位,本应该列第一名的。
“细挑身材,容长脸面”是袭人外貌之美,宝玉因她姓花,取陆游诗“花气袭人知骤暖”,遂回明贾母,把“心地纯良”的原贾母之婢“珍珠”更名“袭人”。
袭人也的确是称职的经理秘书,特别是摊上个不懂业务的公子哥经理,更体现了她识大体顾大局。宝玉给袭人留的酥酪被李嬷嬷吃掉了,袭人替她隐瞒,然而李嬷嬷仍不识趣,指出袭人“装狐媚子哄宝玉”,正中袭人心病,袭人学刘备哭江山:“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了这些人,还不够我受的?”楚楚可怜又绵里藏针,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晴雯的路线是刚是灵,而袭人则是柔是肉。为了辖制住宝玉才有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一席话,有理有利有节,欲擒故纵,以出嫁相威胁,约法三章!哪知道宝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袭人冷笑道:
“你问我,我知道吗?你爱过哪里去就过哪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人撂开手,省的鸡声鹅斗,叫别人笑话。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什么‘四儿’、‘五儿’服侍你。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
宝玉见她如晴雯一样“偶尔刚灵”一下,娇嗔满面,便情不可禁,便说:“我再不听你说,就和这(折断的)簪子一样!”袭人见好就收。这便是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袭人在大家眼里是柔,其实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与宝钗话知音,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
宝玉挨打后袭人就直谏王夫人如何管理宝玉:“论理宝二爷也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呢。”王夫人大惊:“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倒不如预先防着点儿(……倘或……)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呢?”王夫人大受触动,不由得对袭人叫了一声:
“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得这样周全,真真好孩子,我索性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自然不辜负你。”
这句话好似圣旨托孤,非同小可,不是将她看作丫环而是看作儿媳了!
而事实却是,袭人在第五回里却不加掩饰好奇心,刨根问底让宝玉说梦中之事,羞得袭人掩面而笑。这一笑,可见不是*是诱奸,林妹妹与宝玉摸咯吱窝那不过是玩耍,宝姐姐拿酥臂在宝玉眼前当胡萝卜,那宝玉可是野驴子啊,可不是勾引!
袭人在王夫人面前的“防贼说”,走的好像是洗钱的路数,“温柔一刀”,绝了晴雯的后路,也洗刷了自己的不清不白!
王夫人便向贾母正式提出选袭人为宝玉贴身之妾:
……若论沉重知大体,莫若袭人第一。虽说贤妻美妾,也要性情和顺,举止稳重的更好些。况且行事大方,心地老实,这几年从未同着宝玉淘气。
贾母是宝玉奶不是宝玉娘,只得如董事长在总经理的人士调整案上签字。王夫人很快即与凤姐商议:“以后凡是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赵姨娘和周姨娘都是贾政的侍妾,她的这种安排,分明是早晚要升袭人为贴身侍妾。
凤姐道:“既这么样,就开了脸,明放她在屋里不好?”“凤辣子”如此凑趣,《红楼梦》作者真是生花妙笔,一个“明”字,写出“暗”字!
袭人的“奋斗”目标就是二奶,同晴雯比较,是现实主义对浪漫主义的胜利,其中辛苦也非同寻常,第三十一回中宝玉误踢袭人,袭人发现自己吐血,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
但袭人之“贤”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没有丝毫懈怠,可谓“忠”也!
在第三十二回中,袭人说:“云姑娘快别说这话。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得怎么样呢。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
哪知贾家一朝败落,姨娘成了一份价值归零的认沽权证,袭人只能从头再来,阴差阳错间,嫁给了蒋玉函,也算有“汗巾”之缘。只是苦心经营数年,意外结局,岂不让野心家心灰意冷。
袭人“改嫁”一次,好比明亡清兴间吴梅村的被迫降清一次,讽刺也太过,可见是《红楼梦》作者吴梅村仕清的自责悔过也!
11.红楼丽人行:强凤姐
先说一笑话,就可见《红楼梦》是荒诞昆曲。我们从宝玉出场是8岁,出家是19岁,可见《红楼梦》文本故事也就是“十年心苦不寻常”而已。但凤姐死的时候是24岁,而《红楼梦》开篇不久凤姐就写“执政”,可不是14岁就做了大观园总经理,真让当今会火星文的90后汗颜呀。
凤姐出场,先声夺人,打扮得“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却一鸣惊人夸黛玉:“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竟是嫡亲孙女一般”,老太太高兴,黛玉喜欢,三春更是得意,可谓“一箭三雕”,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哪里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妃仙子”!
写凤姐出场时,先写门内很静,门外一声“我来迟了”,让黛玉纳罕谁这样放肆,再出来的凤姐“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正因为凤姐平时善于和董事长贾母打好关系,才谋得执行副总裁的职位。协理宁国府大办可卿丧事时,一上任便立即采取果断措施,要了宁国府“家口花名册”:“既托了我,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清白处治。”威势十足,唯我是主!
她兼管两府,“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凤姐见如此,心中倒十分喜欢,并不偷安推托”。因她日夜不暇,所以“筹画得十分整肃”,合族上下无不称赞,可见凤姐的确有出色的管理才能。
王副总虽强,也有不读书的缺憾,自叹不如探春知书识字,作者定论凤姐“有才无德”:譬如凤姐“发了兴头”,说:“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李纨则说:“恐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脂砚斋也评说:“一段收拾过阿凤心机胆量,真与雨村是一对乱世之奸雄。后文不必细写其事,则知其平生之作为,回首时无怪乎其惨痛之态,使天下痴心人同来一警,或万期共入于恬然自得之乡矣。”
再回头看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夸她“竟是男人万不及一”,可不是开创清朝大业的武则天第二——庄妃!
凤姐“弄小巧借刀杀人”,惩治了二奶尤二姐,还让她死里感恩,其实是对凤姐计谋的揭露与讽刺!
其实,作者表面写凤姐可爱,暗地里却是很多讽刺,譬如“体格*”,不是黛玉的“*态度”,只是写得太隐含了,一般人很难体味,譬如第七回“送宫灯贾琏戏熙凤”,俩人都没露脸,只听隐隐一阵笑声,就是不写之写!再如凤姐与贾蓉之间的暧昧关系的描写也不止一处。让人不由得想起宋词:“月上柳梢头,人月黄昏后”,都说贾琏*,可是表面上却把凤姐写成了圣女贞德:(贾瑞)被贾蔷一把揪住道:“别走!如今琏二婶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他。”明面上是说凤姐贞烈,实则是指调戏也要看人下菜碟,并非人人都行!
如果庄妃红杏出墙,那只有皇叔多尔衮能尝“禁脔”了,不过后来多尔衮暴亡,真是“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红楼梦》农民大哥焦大骂“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时候,凤姐正与小叔子宝玉坐在车里,真是一个“巧”字!
能读懂凤姐“正襟危坐”教训宝玉不要刨根问底,才能明白脂砚斋说:“一部《红楼梦》,淫邪之处,恰在焦大口中揭明。”
从凤姐身上,读出清宫秘史,也是读红一大趣味!
12.红楼丽人行:刁红玉
林红玉犯了宝玉、黛玉的姓名忌讳,改名小红,后来被凤姐相中。
小红根红苗壮,在丫鬟当中,出身最好,爹娘都是荣国府有头有脸的管家。譬如春燕之母到怡红院去追打春燕,麝月遂命小丫头去叫平儿或林之孝家的来整治。譬如柳家的犯了事,林之孝家的把原本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保卫科员秦显家的调任食堂经理。最厉害的一次居然在贾宝玉过生日之时跑去教训贾宝玉:“(大丫头们)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
小红能到宝玉身边当差,自然是她老娘在“老太太”面前讨到的“美差”,也许晴雯等是靠实力配置到宝玉身边的,所以并不把领导近亲安排的小红当成碟菜,居然还敢排斥,派到“屋外”伺候!
薛宝钗却很注意她:“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东西。”的确,小红也很有见地:“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谁守谁一辈子。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谁还管的了谁!”倒不像一个小丫头说的,倒像是陈圆圆对人生的彻悟,也好比吴三桂的变节理论!
《红楼梦》始终贯穿“月圆则亏”、“盛宴必散”的意识,而从一小丫头口里说出,怎么不让人对“因空见色,自色悟空”有更通俗的理解。
小红也的确胸怀大志,千方百计在宝玉面前卖弄。譬如某日正逢贾宝玉口渴而房中无人,小红陡然在“屋内”现身,把宝玉吓了一跳!可见小红不知窥视守候了多久才得这个从“屋外”到“屋内”的机会。
可惜宝玉并不领情,于是小红毅然改变目标,朝贾芸招手叫“哥哥”,居然被“新二爷”看上了。
廊下“二爷”贾芸是荣国府的穷亲戚,却像美国人敢于负债经营,想拿十几两银子买香料贿赂王熙凤,可巧泼皮邻居倪二突然仗义借他银子,得以事成,也是一个幸运儿。
红芸之恋与贾芸的成功,可见幸运是属于有准备的人,勇于跳槽人才是职场精英!
宝玉初见贾芸说“你倒像我的儿子。”让人想起投降顺治的吴三桂,换上清朝服装,忘记了自己的“汉姓”,正是后来晴雯抢白小红那段话:“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
吴梅村在《圆圆曲》中写道“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说的也是陈圆圆跟随平西王吴三桂变成了王妃!
小红与吴三桂、陈圆圆的做人理论惊人雷同,凤姐也看到了小红没有像明清文臣一样“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咬文嚼字,拿着腔儿,拿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所以称赞红玉“口声简断”,能把四五“门子”的奶奶事说得齐全,于是果断地提拔了她!
小红固然八面玲珑,《红楼梦》作者对她却是批判的态度!
《西厢记》里小红故事,却是歌颂小红的聪明伶俐,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好比宝玉让晴雯给黛玉送“旧帕”,黛玉就明白了,因为帕子在明清之际是“定情物”!还惹得黛玉写下“题帕“诗:“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红芸之恋,也是“遗帕惹相思”,可惜让人看不到美丽的纯洁爱情,倒像是异性的出轨“偷情”!
红楼有路悟为径,学海无涯乐作舟
——我的新新红学之路
这第一本书献给我的父母,愿父亲在九泉安息,也愿天下父母健康长寿!
我家在黄河冲积扇里的黄淮平原中芒砀山坡下,背靠“敦煌前的敦煌”——梁孝王陵墓,曾出土金缕玉衣,底下就是河南商丘永城神火集团的大煤田。
我的红学启蒙老师是我的妈妈,其实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因我自小患有“*眼”,见*泪,妈妈说我是黛玉再生,黛玉是何东东,那是初中才知道的。
初中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古典文学如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与西方经典如梅里美的《卡门》的时候,我便迅速抛弃了对通俗文学的爱好,不再迷信广播说书里的农民起义“五虎将”之类排名,至今对电视明星“讲故事”也不感兴趣!
初看《红楼梦》,为里面的江南生活感染,为宝黛的爱情心动,对吴文化开始爱好,并开始喜欢吃米饭!我们河南人是喜欢吃面条的,父亲就是代表,但我喜欢吃米以后就不喜欢吃面了!
那时候以为曹雪芹先生作为旗人能把江南生活描写得那样精细感到不可思议,是爱情的原因才感觉第二故乡的美丽吗?苦居北京的他有个刻骨铭心的江南情人吗?
休谟与康德的“天问”充斥于俺的方寸之间!
也许是这样朦胧的感觉,我在高二的暑假从江苏徐州坐火车到苏州去突袭拜访一位美女作家,可惜她到南京去了。不过我还是按图索骥一路找到玄妙观捐了十五元钱,并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紫檀木梳!
看着沧浪亭里浅浅的水,也没有发现苏州美女“游人如织”,就如当今的网恋“见光死”,结果的落差,让少年的我对旅游的向往,从那时候就萎缩了!
到了大学,随着对《红楼梦》故事的逐渐熟悉和研究的深入,对那些《红楼梦》人物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形象就感觉张冠李戴了!
我看《红楼梦》的第一阶段是读文本,学技巧,为我写宋朝历史小说打基础,是张爱玲的模式,不对考据感兴趣,但1999年的寒假在郑州新华书店偶尔看到文史考据家陈寅恪与《柳如是别传》的信息,真的是如雷轰顶!
原来“还泪说”自有人家!原来《红楼梦》并非“家事说”!一连串的新思路打开了一个美丽新世界,我开始为自己的无知而狂读红学著作!
因为对文本的熟悉与理解,自然从源头查起“胡蔡之辩”,而胡博士并不认为《红楼梦》是一部伟大之作,这让我对他的新文化运动旗手的好印象一扫而空,实在不能理解一个不读《红楼梦》的人能考证出什么红学来!而我以前的《红楼梦》历史教育,全来于他,呜呼,真有“50后文人”蓦然回首之背后冷汗!
随着研究的深入与对吴文化的爱好,迅速认同民国邓狂言与台湾杜世杰的“吴梅村说”,及至2005年前后有隋邦森、傅波、钟长山、一赵子等继续提出“吴梅村新说”,但遗憾的是都不系统也不全面,于是我本来没有打算写书的计划也随之改变,既然大家逐渐在认同,那我也推波助澜吧!
我不单是从考据的角度,而是主要用西方《红与黑》学从小说文本角度来分析,全面系统地把吴梅村与明亡清兴与《石头记》联系起来,结果发现用“心史解读”方法可以解答大多数人的大多数疑问,于是大兴奋,迅速把10年吴文化积累爆发出来,并东施效颦屈原的《天问》在中国最权威的专业红学网站《红楼梦艺苑》推出《红楼梦问:十万个为什么》,得到颜也之、土默热、隋邦森、王宪明、逗红轩、傅波、一赵子等在野派红学家的认同和鼓励,并有电邮与论坛交流!
都说深圳是文化沙漠,可我却是在股海冲浪中完成60万字新新红学,美女诗人阎延文曾笑道:深圳出幽兰,就是一首李贺诗!
杂文集《红楼梦问》是目前国内最成系统性、思想最领先、数量最庞大的“吴梅村与红楼梦”研究,并在《金太仓》等杂志连载《吴梅村原创石头记说》。
2007年批判刘心武的“黛玉沉湖论”,开启红学文本之争新浪潮,受到《扬子晚报》、《大河报》、《中国快报》与搜狐、新浪等媒体关注与报道,被誉为“新新红学第一人”。
2008年,受邀《燕赵讲坛》《娄东讲堂》等媒体布道新新红学,开创在野派红学家登陆讲坛的先河。
沿着陈寅恪与蔡元培二先师所指引的道路逆风飞扬,一个新新红学的“幽灵”,正在中国的“月亮之上,自由飞翔”,而非徘徊!
本书能够出版需要感谢的师友们很多,恕不一一提到。我的论文走向通俗化,是梅毅(赫连勃勃大王)老师的影响,看到《南明痛史》等书雅俗共赏让我不得不尊重广大读者的口味,当然,本书也参考了很多梅老师的系列历史大著;在“忆清有约”圈子里与田海林老师一见如故,就以师礼待之,受教良多,田老师为我“量身定做”的《陈圣叹点评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也将在今年出版;凌鼎年老师是吴梅村的家乡人,提供了很多资料,也正是凌老师的热心推荐,我的文章才会得到澳大利亚《汉声》杂志的转载和报道……
还要感谢网上新新红学院的玉玲珑同学与小蝶同学……(既然是网友,那我就在博客里给大家发悄悄话感谢啦)
本书属于你们,因为我们都是红楼梦中人“暗上红楼立”(唐?韦庄)!都曾“惊破红楼梦里心”(唐?蔡京)!今天才“始知昨夜红楼梦”(明?陈子龙)!
让我们一起来重读《石头记》,重读吴梅村:“红楼历乱燕支雨,绣岭迷离石镜云。绛树草埋铜雀砚,绿翅泥涴郁金裙”。
陈斯园
2009年5月于深圳炼春庐
一代春娇寂寞·重读红楼全文阅读 作者:陈斯园 《一代春娇寂寞·重读红楼》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一代春娇寂寞·重读红楼全文阅读页面。
四 : 梦续红楼全文阅读 作者:胡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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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序言(1)
才女续红楼
邓遂夫
用“才女”二字,来标榜这位斗胆续写《红楼梦》的年轻作者,似乎和近来众多媒体报道此事的口径,稍有差异。媒体多半强调的是“美女续红楼”。以时下的眼光看,媒体并没有夸张,胡楠的外貌确实清丽可人。只不过我这篇小序的侧重点有所不同罢了。
我深知,“才女”这个词,其实也和“美女”之称一样,如今早就被泛化了。大凡稍具一点文学气质的知识女性,或是能写一点时尚小文的女作者,能出版一本自述类书籍的女明星、女强人,似乎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被称之为才女——就更别说文坛学界那些密集如夏夜繁星般的女作家、女学者了。
然而真正意义的才女,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数量都不会很多。一如真正意义上的美女,也十分有限一样。此刻,我正是从真正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相信历史将为我作证。
自从两年前,我被《蜀南文学》编辑部明梅女士和廖时香先生请去,首次读到胡楠续写的一部分书稿,便为这小姑娘过人的胆识与灵气而极感惊讶。如今应作家出版社之邀,担当此书的特约编辑,再细审读《梦续红楼》的全稿,则更为其初尝“禁果”便出手不凡的成就而激动不已。
有时我读起来,还真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十五岁就开始续写《红楼梦》的小女孩,到现在三易其稿也不过二十余岁,怎么就能如此娴熟而逼真地驾驭这种“曹雪芹式”的语体,结构出如此雍容大度的故事来?更重要的是,其间诸多事件与人物命运的合理推进,环境氛围与历史生活细节的逼真描写,尤其是那光怪陆离、惊心动魄的种种梦境的营造,都让我这个自信下了很大功夫去深研红学若许年的学者,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特别是在读到其中接近尾声的一些精彩章节,如:“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王熙凤知命强英雄”、“狱神庙义仆慰旧主”、“贾宝玉雪夜围破毡”,以及“刘姥姥救巧姐”、“警幻仙揭情榜”、“甄士隐梦醒证前缘”等等,这些分明是我在研究原著和相关脂批时反复琢磨过的内容,脑海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有的情节如“雪夜围破毡”、“警幻揭情榜”等,她原来并没有写,甚至是在我初阅之后临时让她补写进去的),竟然都能让我产生似乎是在阅读曹氏原著的幻觉,并且常会获得一些“原来如此”的顿悟与启迪。
像我这样明知是续书,又深谙曹氏的伏笔和脂砚斋、畸笏叟批语的种种披露的特殊读者,尚且被她几可乱真的续写所深深打动,相信此书的一般读者,定然也会不同程度地产生类似共鸣吧。
作出这样肯定性的总体评价,不等于说这部续作就没有缺点、漏洞,更不是说它就足可与曹雪芹的原著相媲美。对过去或将来的任何一种《红楼梦》续书,恐怕都不能讲这个话。因为这部巨著本身的艺术成就实在是高不可攀,其间所留下的种种迷团,也许永远都不能尽行破解,谁敢说他就能完全洞悉并准确再现曹公佚稿的全貌与神韵呢?别说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胡楠,即便是世界级的大作家、大文豪,恐怕也难以做到这一点吧!因为任何高明的续书,其营造的逼真幻觉,都不能与原著相提并论。这应该是一种最起码的文学常识。
所以,由此而认为文学经典根本就不可以续,或者认为只要是没有曹雪芹那样的生活体验和高超才艺而去续写《红楼梦》简直就是“胡闹”,这样的观点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其荒谬即在于,他们是把一切为经典名著所写续书的艺术水准,都假想成了必须达到与原著相同或相近的高度。倘如此,世界上那么多经典名著的续书——如《后十日谈》、《斯佳丽》、《后水浒》、《西游补》等等——岂不都该统统付之一炬?事实上,这类为经典名著或一般名著或非名著所续之书的艺术水准,不论其是“青出于蓝”还是“狗尾续貂”,抑或“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任何读者在阅读它们时都会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共识,即续书就是续书,原著是就原著;不论二者之间孰优孰劣,都不能成为影响其各自独立存在的理由。换句话说,续书,仅仅是文学百花园中的一个特异品种而已,不必因其与原著有形式上、内容上的关连,而刻意地去责难它——只要不是像程伟元、高鹗那样暗中假冒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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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序言(2)
而对于像《红楼梦》这样原本就残缺不全、充满种种疑团的经典名著,其续书的出现,除了它自身的文学价值外,还可以成为对原著的一种形象化的解读与探索,给专家们提供意想不到的借鉴。
澄清了这一点,才可以心平气和地来谈论:胡楠“这一个”续书者,与此前续写过《红楼梦》的古今续书者,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区别。
以我的初步分析,最突出的区别似有以下几点:
一是她最年轻。胡楠从十五岁开始续写,十六岁写出了只有十三回的第一稿,到现在三易其稿,也不过二十七岁。这在现存十五种古今《红楼梦》续书的作者群中,她的年龄显然是最小的。
二是她下的工夫特别深。在这个问题上,却毋须同全部十五种续书的作者去作比较,而只须同严格以曹雪芹八十回原著(这是过去的通称,实际上曹雪芹的原著只到七十九回便告阙如)为起点,去作真正意义上的续书的作者相比。这样的作者共有四位。其中,高鹗的文学功底无疑是最扎实的,但他对曹雪芹原著故事发展线索的推考,却实在不敢恭维。有种种迹象表明,高鹗可能压根儿就没见到过提及后文情节的那些脂批,所以才会续出大异于曹雪芹原意的诸多情节来。另外两位,便是1984年和1990年相继出版过《红楼梦新补》和《红楼梦新续》的河南濮阳张之先生和四川绵阳周玉清女士。这两位续作者的起点都比高鹗要高,下的工夫自然也比高鹗更大,故其续作的某些艺术水准,实已达到超越高鹗的地步。但就他们二位整体的续书效果而言,我以为仍比胡楠的《梦续红楼》略逊一筹。当然胡楠也有她自身的弱项:由于她对旧体诗词格律的生疏,在撰写书中诗词方面,应该说比张、周二位都逊色多多;比起诗词皆精的大才子高鹗来,自然更有距离。但她在这方面的弱项,却是可以通过今后的继续努力来逐步修订弥补的。
三是胡楠的文学天分比较高。这突出地表现在她对“曹式语体”的娴熟驾驭能力上。她在这方面不仅高于张、周二位,即便和考取过乾隆朝辛卯科三甲第一名进士的高鹗相比,亦有不少优胜之处。尤其在作品的总体艺术感染力方面,更是明显地超越了高鹗。这一情况,表现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身上,的确很令人惊讶,也很值得我们去作进一步研究。胡楠的这种过人的文学天分,自然和她从小就痴迷于《红楼梦》,反复研读该书并反复尝试续写的苦练与勤奋分不开。
总而言之,胡楠能写出较高水平的《梦续红楼》这件事,正是某些哲人所谓天才与勤奋共同发挥作用而获得成功的一个有力例证。当然,机遇的因素亦不可忽视。胡楠的天分加勤奋所结出的硕果,恰好赶上了新世纪以来所逐渐掀起的空前的“红楼热”与“红学热”,从而才会引起方方面面的关注与支持,乃至无心插柳而蔚然成荫。这正是她脱颖而出的历史性机遇。
最后再补叙一点:续作《红楼梦》问题上的“才女现象”。
在古今续作《红楼梦》的作者群中,包括胡楠在内,共有四名是女性:其中一名是北京人,三名是四川人。从目前掌握的有限材料来看,这四位续红的女性恐怕都可以称之为才女。
北京的一位,名叫顾太清(满族名西林春),是清咸丰、同治年间北京赫赫有名的女词人,曾被时人誉为有清一代女词人之魁首,有所谓“男有纳兰,女有太清”之说。她还真正是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一生颇具传奇色彩。除著有《红楼梦影》这样的续作之外,尚有《东海渔歌》等诗词集传世。据说《东海渔歌》当时就流传到日本,一直在东瀛久负盛名。兹录其《浪淘沙??登香山望昆明湖》词一首:碧瓦指离宫,楼阁飞崇,遥看草色有无中。最是一年春好处,烟柳空濛。湖水自流东,桥影垂虹,三山秀气为谁钟?武帝旂旗都不见,盛世难逢。三位四川续红的女性中,除了周玉清和胡楠,最早的一位,也是清咸丰、同治年间的成都人彭宝姑。光绪年间,孙桐生(即在甲戌本上留下过不少墨批,被甲戌本的早期收藏者刘铨福在跋语中称之为“绵州孙小峰太守”者)所编印的《国朝全蜀诗抄》里,收录了彭宝姑的四首诗。诗前有小传云:字月遗,成都人。平武教谕维植女。父母殁任所,女只身扶柩旋里,守贞不字。著有《续红楼梦》等书。孙桐生是一位颇有影响的《红楼梦》爱好者,他所撰写的这个小传,既然提到彭宝姑著有《续红楼梦》,应该是所言不虚吧。惜此书未能刻印传世。兹录其《梦游滕王阁题壁》诗一首:滕王阁外春如锦,滕王阁上西风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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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序言(3)
只今何处访滕王,飞过一双蝴蝶影。以仄声入韵,且用“滕王”二字连绵成句,清逸而空灵。有趣的是,竟连有滕王阁也是“梦游”,而不真有,可见确是一位爱做梦的女子。再录其《秋日闲居》一首:点缀三秋景,黄花冉冉开。
茶烟风引去,花影月携来。
衣薄寒偏早,愁多句懒裁。
西风如有约,吹叶上闲阶。写秋景与闲居,皆贴切有韵致,诗笔亦不俗。看来,称其为才女,似也并不为过。
周玉清和胡楠的情况,就不在这里多说了。看来,才女似乎总爱续红楼,而续红的才女又以四川为多。四川僻处西南一隅,山高皇帝远,却与红楼有缘若此,实引人遐思。
2006年12月22日于北京万科星园双子座
? 本文作者,系著名红学家。著有歌剧《曹雪芹》,出版专著《红学论稿》、《草根红学杂俎》,校订出版《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即将出版《蒙古王府本石头记校本》、《寻找厚黑教主李宗吾》等。序二寻找与发现序二
寻找与发现
廖时香
八十年代末至今,我都在自贡市文联《蜀南文学》杂志社,近年分管小说。《蜀南文学》是四川历史最悠久的文学刊物,已逾五十春秋,自贡又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文学气氛浓郁,无论商品浪潮如何激荡,这里依然是作者们作文学梦的桃花岛。从《蜀南文学》的篇页里,走出了好几位全国知名的文人。
编辑一本地方性文学刊物很尴尬,尤其是编小说。名笔不肯送来佳作;业余作者又多数过不了我的眼睛,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原始的三叶虫阶段,以为写小说就是编故事,埋个伏线,抖个包袱。没有办法,缺乏天赋的人无论如何勤奋,都得不到进化。
多年来,无奈稻梁谋,我一直在耐着性子审稿,抱着侥幸的念头,总想在沙漠里碰上一片绿洲,一眼清泉。编辑的才华不在于帮助作者缝缝补补,东删西改,更不在于耳提面命热心辅导,编辑的才华就是发现:从沙漠里发现砂金,从鱼目里发现珍珠,从败絮其外发现金玉其内。两年前,我意外地得到一个小姑娘的长篇小说稿,高兴得如过年,奔走相告,随即在《蜀南文学》选发章节,热烈赞美,结果抛砖引玉,全书由作家出版社正规出版。
两年后的今天,我有了更大的惊喜。
这就是胡楠的《梦续红楼》。
好事多磨,认识胡楠起于偶然,历经周折。
也在两年前,街头与一写诗的作者对了面,自然就聊聊。他说他朋友老胡的女儿痴迷《红楼梦》,废寝忘食,学业受损,性情改变,已成了大观园的第十三金钗。十五岁时,这小丫头竟然藐视高鹗,自己动手替曹雪芹续写起来。春秋代序岁月忽焉,几年间写了一大堆。禾苗悄悄长成了生米,父母无可奈何,转念一想,生米能否煮成熟饭呢?可是他们不认识任何作家编辑。
十五岁续《红楼梦》?这奇谈怪论倒让我生出兴致,就想看看小姑娘。诗人说胡楠在杭州打工,但她把稿子寄回了家。怎么样,给人家晃两眼吧。我说晃晃就晃晃。
几天后,老胡骑摩托送来女儿的书稿,我真的晃了一眼,大约为了节约纸张,字都打印得蚂蚁似的,字迹又淡,颇费眼力。我将书稿一搁,说先放我这儿,等忙过这一段再看。我对待作者历来不太热情,我深知,在创作上没有才能的人可能在别的领域大放异彩,不要用一味的不负责任的鼓励去误伤别人。
长期的编辑生涯已让我产生了读稿疲劳,每逢审读尤其校对,我得想着这是我的衣食饭碗才能完成任务。《蜀南文学》是双月刊,节奏不太紧凑,我有宽裕时间写自己的东西,不到发稿前夕我是不会去碰那一大堆令人望而生畏的字纸的。然而,2005年第一期快到了,我得找米下锅呀。每期都有长篇选载栏目,可用稿早已用光,怎么办?看看这个胡楠吧,万一可以将就呢?
这么一想,手就伸向了《梦续红楼》。
这一伸,阿里巴巴,芝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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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序言(4)
这一伸,石破天惊逗秋雨,一团火焰出水来。
我知道过去如今都有人续红,我知道现在流行改编名著,消解,反讽,戏说,恶搞。但我不知道真有人会跟曹雪芹的手笔水乳茭融,难分难解。那头绪繁多的叙事,娓娓话来,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曹氏风味的语言,款款的,静静的,一句句沁人心脾,如窈窕少女含情凝睇;那诗词诔赋,虽稍嫌格律不工,然而味深韵浓,美得引人掩卷遐思。在这一切景色之上,全书轻笼着命运的苍凉云雾……
这是与“三叶虫”小说不可同日而语的作品,这是我一直期待却以为不可能出现的作品,这是我最心仪的那种宏大而细致的充满了音响与色彩、旋律与变调的多维立体的大美之作。
这一次阅读震撼也使我纠正了一个多年的错觉,我总以为大观园里那群小姑娘不过十几岁,怎么拥有那么多的才华?我一直以为是曹雪芹编的,为了美而不惜弄假。
既然今日有胡楠,当年就一定有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妙玉香菱。
我是否一时心血来潮?是否审美偏激?是否因为作者是个女孩儿?
不,我就这么着,要怎么着?
对待烂作痞作,我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对待佳作杰作,我则要像春天一般温暖;面对天才,我应像父母一般轻柔呵护。
事不宜迟,立即动手。我编选了六回,发表在2005年第一期《蜀南文学》上,并在卷首语用掩抑不住的得意语言隆重推荐。
剃头挑子一头热,发表之后,编辑部财务室要我报作者地址,以便汇寄稿费。我这才一拍额头叫声妈呀,这个胡楠在哪儿呢?她父亲一直未与我联系,可能见我久无动静已失去信心,诗人朋友也不见踪迹。我只好给刘出纳说,存着吧,总有一天会找到。
这一天就拖了将近一年。冬季一个夜晚,我与一群熟人在酒店吃饭,其中一位相貌德高望重的人说诗人朋友是他下属,我立即灵光闪耀,要他立拨诗人手机。一通百通,第二天老胡就骑摩托车来了。
春节,胡楠回来了,翻开《蜀南文学》,看到了她的美丽的小说。胡楠,一个斜剪着额发的女孩儿,眼眸有如晴朗冬夜的星子,让我联想到归有光笔下的寒花:目眶冉冉动。若不是已替她当过编辑,赌一万块钱我也不肯信她会续出《红楼梦》。
我和胡楠有个约定,她续完全书再修删一遍,我负责联系一家好出版社,正规地推出《梦续红楼》。于是2006年的国庆,我把胡楠从杭州叫了回来。
胡楠这一回家,满城尽带黄金甲,自贡的十月陡然热闹起来。
早已数次向我打听胡楠的红学家邓遂夫先生,终于和她见了面。邓先生看过书稿,立即向作家出版社作了推荐。
自贡的媒体一下就把动静闹大了。日报、晚报、电视;特别报道,专题访谈,此起彼伏。继而这股热浪又波及到成都,到省外。胡楠一家颇有点惶惑了。我安慰他们说这没办法,不是你们自己炒作,是“红楼梦中人”的海选活动,是媒体在寻找亮点:一个漂亮女孩儿续了《红楼梦》,这还不是亮点么?尤其当前。
胡楠十五岁开始的梦,至此成真。作为胡楠的处女作编辑和第一个吹鼓手,我也顺利地圆了一个美梦。
十几年前,一位前辈为我的小说集作序,其中说到他为什么偏爱我的作品,他这样解释:
“只怪前些日子流行土产的洋腔,将小说语言弄成土洋皆非的奥义天书,成心让大家猜谜。以符咒对照鲜活文字,怎不叫人特别疼爱这地道的华声,天然的蜀籁。”
十几年后,我看胡楠,恰如当年前辈看我。汉语文学的优美传统,就这样薪火传承,生生不息。
我对走出《红楼梦》的胡楠抱有更多期望。
2006年11月10日
本文作者,系四川省自贡市文联《蜀南文学》副主编。小说家,剧作家。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乐胆》、戏剧《刘光第》。曾获田汉戏剧奖、中国人口文化奖、四川省文学奖、巴蜀文艺奖等。梦续红楼第八十回懦弱迎春含泪认命刚烈彩霞切喉拒婚第 八 十 回按过去的通行现念,曹雪芹的著《红楼梦》原著,是到八十回止,故此前的其他,皆从第八十一回开始。而据邓遂夫所校《脂砚察重译石头记庚层校本》(作家出版社2006年5月初版,2007年1月修订三版)考订,曹雪芹原著实际只到第七十九回止;原误认之第八十回,实乃后之传抄者从第七十九回中人为分割凑成整数,今依此说改从第八十回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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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八十回(1)
懦弱迎春含泪认命 刚烈彩霞切喉拒婚
上回书说到迎春归宁,在贾府旧宅住了四五日,那孙绍祖已是三番五次的打发人来接回。迎春虽极不愿再回那个虎狼窝,却又惧怕孙绍祖,恐他一时恼羞成怒又生事。又兼邢夫人怕贾母知道了生气,也连连催着迎春快走。迎春扶了陪房丫头绣桔,哭哭啼啼向姐妹婶娘等人辞别。那迎春欲走不舍,欲留不能,悲恸得如同生离死别一般。孙家来人又催了数次,迎春方含泪向着贾母的上房磕了头,悲悲切切同家人归去了。
那孙绍祖此时身着貂熊大裘,头围虎皮将军帽,正在院中逗戏几只幼狼。原来孙绍祖酷喜虎狼之兽,且又生性暴戾,因此远近街坊都背地里送他一个美号,唤作“虎狼大爷”。这虎狼大爷虽说袭着将军之职,现又在兵部尚书贾雨村属下,候缺提升,不过是借赖祖上之虚名,又因生得彪悍雄壮,精于弓马,白做了这官儿——其实不过匹夫之勇,并无半点儿才干。惟有滥赌滥淫,动辄施威,方是他为人之本事。
孙绍祖逗玩了一会子狼,忽想起一事,因问旁边下人:“我问你们,奶奶走了有几日了?”那下人战战兢兢,忙回道:“奴才回大爷,奶奶走了有四五日了。”孙绍祖鼻子里恨了一声,挥手把那人打了个踉跄,转身进入厅堂,命人送来酒菜,自斟自饮起来。
忽听家丁报,奶奶回来了。只见一群丫头婆子在大门两旁侍立,绣桔扶着迎春,迎春提着裙子低头缓缓走上大门台阶来了。孙绍祖一声冷笑,歪斜着身子往铺着大狼皮褥子的虎脚椅上一坐,跷起二郎腿,伸手从桌上牙签筒里抽出一根牙签,半眯起眼睛,剔着牙,看迎春一步一步怯怯的挪到他跟前,方冷笑道:“我的好姑奶奶,你好大的架子,请了这几日,到底把你贾二小姐请回来了!”迎春只低了头,微屈着身子福了一福,说:“妾身见过大爷。”
孙绍祖听他声音像是刚哭过,便道:“怎么着,去了几日,好好的为什么把声儿岔了?”迎春不觉又勾起伤心来,汪汪泪下。孙绍祖便一巴掌将迎春打翻在地,绣桔忙叫着“姑娘”扑上去。孙绍祖一脚狠狠踢开绣桔,瞪圆了一双虎眼,对着迎春暴风疾雨一般拳打脚踢,又骂道:“嚎那门子丧?不识好歹的小贱人!你那好老爹把你这赔钱货作价卖与我,老子又给你吃,又给你穿,你什么点子不知足?一天到晚哭丧着脸,犯了哭煞灾星似的,没的叫人见了心烦。”一边辱骂,一边踢打不止。
旁边那些丫头婆子们素日是打怕了的,此时纵然看不过,也不敢劝。且都知孙绍祖性情,素以打人为乐,如此对待迎春,也早已见惯不惊,习以为常,因此便各自悄悄散开了,任凭孙绍祖滥发淫威,任凭迎春哭喊求饶,众人也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却只有绣桔,拼命用身子去护着迎春,抵挡孙绍祖的拳头皮靴。
那孙绍祖打骂够了,自寻欢作乐去了。可怜迎春遍体鳞伤,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绣桔用力把迎春扶到床上,冲了温水来替他擦洗血迹,换了干净衣裳。只见迎春身上无数血肿瘀斑,旧日未曾平伏的伤痕又撕裂开来,汩汩的冒着血珠儿。因用手帕子小心揩去,不禁痛哭失声。迎春挣扎着拉了绣桔的手,抚摸他的脸道:“你也有些青伤。” 又哭道:“好妹妹,这里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绣桔也哭道:“姑娘,我不信,他横行霸道到如此地步,就没人敢来管他。”迎春叹道:“你看看远近街坊,再看看家里的人,谁敢惹他,谁敢劝他?你竟说起管他来!便是家里的下人,也是被他辖治得怕了,纵有帮我的心肠,也没帮我的胆量。若是没有你,说不定那天我被他打死了,还没人敢来收尸呢。”绣桔忙握他的嘴:“他就是瞧准了姑娘好性儿,做事无主见,才敢如此猖狂的。姑娘若凡事斩钉截铁,不卑不亢,我看他还敢不敢欺负姑娘。”又切齿骂道:“只可恨那王住儿一家子,他们可是姑娘的陪房,那王老婆子还是姑娘自幼的奶娘,竟也不闻不问,连一句公道话也不曾说,真真的石头肠子铁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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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第八十回(2)
迎春含泪叹道:“他们连自身尚且难保,何及于我?也休要责怪他们。”绣桔道:“我倒有个主意,我向老太太说明真相去。别人管不了他,难道老太太还压他不住?”迎春忙止道:“罢罢罢!何必闹得如此兴师动众的?这原是家务事,就告诉老太太去又如何呢?况我那日回去,诉说烦难,没见大太太不自在么?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已是孙家的人了,娘家还管得了么?纵要管,不过调解一番,他或者先忍几天,过后更变本加厉。再说,就算老太太有心要管,大老爷和大太太未必不拦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样命歹,也是无可如何的事,由不得我的。”说着泪流不已。绣桔听了这番话,亦不免心酸,待迎春歇下,自己躲了里间,狠狠痛哭一场。按下不表。
原来凤姐自那年小产之后大伤元气,尚未复元又添下红,这后来三四年间时有复发。至今年,更又添了眩晕咳嗽、气短胸闷等诸多症状。又奈何内外事务繁多,操心过甚,劳神亏体,这身子着实虚弱下来。近日又因邢夫人百般刁难,受了些闲气,不免那旧症又淅淅沥沥而来。
凤姐生性要强,并不告诉人,也不请医吃药,只强撑着没事人一般。这日早起略觉不适,因披衣拥被在床,闭目少养片刻,平儿不敢惊动。凤姐歇了一会儿道:“宝玉去那府里几日,今儿可该回来了。传话怡红院,教好生预备着。”平儿道:“还等奶奶吩咐呢?宝玉不过一年当中往舅老爷家一二回,袭人牵肠挂肚得什么似的,只恨不能亲身服侍,又恐那些小子不尽心,白委屈了宝玉。怡红院每晚都铺床暖被的预备着,连茶都是热的,惟恐宝玉一时回来赶不上。依我说,他也太殷勤小心了些儿。”
凤姐道:“这倒是应该的。袭人这丫头真真无甚挑剔处。老太太、太太常说,若他能长长远远服侍宝玉一辈子,也是宝玉的福了。”因又问:“这次跟宝玉出门的小厮是派的那两个?”平儿道:“本来是该茗烟和墨雨的班,偏墨雨病了,茗烟又因宝玉吩咐了他什么事情,就换成扫红和锄药两个了。”凤姐道:“茗烟常跟出门的,宝玉的凡百事情就他还知道些儿,另几个小子都没他机灵。”平儿笑道:“如今宝玉也不比几年前还是小孩子,再过一二年,也要成家立业了,到那时一应里外事务,不还得靠他自己打理?”
凤姐道:“身边有个得力人儿,总归不错。上次林之孝说,这府里有到年纪的丫头小厮或该配对,或该放出了。我想着,茗烟这小子倒是还可再留几年,以后宝玉房里的丫头,不拘谁,配上一个,两口子依旧服侍宝玉,倒也不错。”平儿笑道:“我说奶奶你也太操心了,连这都虑到了。”凤姐也笑起来,正欲说话,忽闻窗外由远至近渐闻喜乐之声。凤姐纳闷道:“今儿什么日子,后街坊上谁家娶亲呢?”平儿笑道:“奶奶忘了,今儿来旺家接彩霞过门儿,前儿不是下喜帖子请了奶奶的么,今儿个倒问起来。”凤姐笑道:“我这事情一多,记性竟也平常了。”
说着,帘外小丫头回说:“来旺家的请奶奶安,在门外候着呢。”凤姐笑道:“这婆娘,不在家里办喜事,又来作什么?”因命:“叫他进来罢。”这才架起两臂,随平儿服侍穿衣。来旺家的已是满面笑容的福了几福,请二奶奶万福金安。凤姐见他穿一件大红对襟褂子,面上也扑了些粉,乐呵呵一团喜气,因笑道:“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了。”来旺家的忙笑道:“若不是主子的恩典,那得今天的喜事。只有主子喜了,我们奴才托赖才得些儿喜。”
凤姐笑问道:“可都齐全了?”来旺家的笑道:“赶早几日便都齐全了。今儿一早便雇了迎亲彩轿来,傧相、喜娘、鼓乐并一班小戏也都请了来——虽不敢强与主子相比,但好歹这些体面也是主子们赏的,我们奴才办的热闹了,方不辜负主子。我方才到彩霞家去,吩咐喜娘与他妆新了。因又特地来请奶奶安,为着吉辰,奶奶肯不肯赏脸?”凤姐笑道:“我又是做媒又是做保的,这喜酒是讨定了。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讨了酒喝,我可是没贺礼的。”来旺家的笑道:“奶奶又说笑话了。这事还全仗奶奶的提携,聘了彩霞,我们一家子心花儿都开了。若说礼谢,我们奴才连一身一体俱是奶奶的,就倾家荡产也是该的,只怕奶奶不稀罕呢。我们虽不是那起头面上的人物,二奶奶肯赏脸,我们已是感恩不尽了,奶奶再赏,我们恐经受不起,反折了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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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第八十回(3)
正奉承着,忽见彩霞进来,仍是平常穿戴。来旺家的诧异道:“你这孩子不在家妆扮好了等着,又进来作什么?”彩霞道:“找平儿姐姐说句话儿。”平儿忙让道:“彩霞妹妹这边来。”来旺家的向凤姐道:“这孩子!出了嫁又不是不与姐妹们见面了,仍是这府里的人,这时候还说什么体己话?”因又道:“嗳哟,也好早晚了。奶奶事务忙,又尚未用早膳,我们没眼色还只顾叨扰,误了奶奶的时辰,这早晚也该传饭了。奶奶且先吃点饭,我张罗去了。”说着退下,又过下房,催了彩霞家去。
这里凤姐便问平儿,方才彩霞说的什么话。平儿叹道:“回不得奶奶的。”凤姐道:“但说无妨。”平儿方道:“他方才说,他以后不知该怎么办。我便劝了他一回,叫他只谢主子恩典就完了。他便说:‘主子们的恩典,我一辈子也谢不完——蒙老太太恩典,我们全家一应事物俱周全;蒙太太恩典,我列上等丫鬟,领上等月钱;待我服役日满,再蒙二奶奶恩典,许下一门好姻缘!’”凤姐听了,低头不语,半日方叹道:“我也深知,这门亲事他是不情愿的。不管愿不愿,这也不由他挑拣。况旺儿家原也富足,名分虽不高,却也大小算个财主。如今且言不着日后,且吩咐两个小丫头,只说我暂借与旺儿家的使用,着他两个看住彩霞,如有变故,即刻来回话。”平儿应了,依言吩咐一番。
来旺家与彩霞家虽只相隔不足一射之地,但他原为凤姐陪房,原比别个有些头脸,因此也要走走排场。此时一行人抬着花轿,吹吹打打且往彩霞家去。彩霞早已妆新,喜娘搀扶着上了喜轿,来旺家的特命轿夫绕道而行。所行处,引得众人争相抢看,有羡“非他家不能有此阵势”的,有叹“鲜花牛粪”的,有讥来旺家“不过依势霸成亲”的,也有骂彩霞父母“只贪恋钱财”的,众说纷纭,也难细表。且说那两个分派的小丫头,见彩霞平静上轿,并未悲啼喧闹,便自以为无事,又见如此排场风光,一心先瞧了热闹,再回话去。
一时到了新房大门,轿夫停轿,领了赏钱退下。喜娘上前立于轿旁,请新人下轿。来旺之子早等不得,跑了出来,叫嚷道:“姐姐快些儿下轿罢,我等不及了。”旁人不禁哄然大笑。来旺家的忙止道:“傻儿子,乱来不得,有规矩的。”那小子嘟嘟囔囔,不情愿走回堂屋,巴不得就成亲才好。那喜娘又对轿内道:“请姑娘下轿。”却仍无动静。来旺家的见众人已窃窃发笑,忙笑道:“定是方才惊吓住了,害羞不肯出来。傻闺女,凡做女孩儿的都要经过这一关。”说着,亲自上前,打起轿帘,待掀帘一看,便大叫起来,几乎跌倒。众人忙上前扶住,俱往轿内看时,只见盖头飘落,凤冠倾斜,彩霞手里一把锋利小银剪,尚在滴血。可怜彩霞持剪切喉,早已气绝。
一时此事传遍全府,众人皆当作一件新闻来传说,莫不叹息。因是凤姐做保的,且不敢妄加评论,只是暗暗叹惋而已。
晚间,宝玉从王子腾府上回来,袭人倒像一件活宝贝失而复得了一般,不知要怎样殷伏服侍才好。宝玉却并不在意,只独自坐在床边痴痴发呆。袭人见他又是无端生愁,也不解,只得赔笑相问舅老爷府上有多少丫头,花园子大不大,席上行些什么新鲜令,尽将些不要紧的话来混他。宝玉却所答非所问,只是怔怔的。袭人只得让麝月等人先陪着宝玉玩笑,自己且出来到外书房,吩咐扫红、锄药两个将宝玉的东西收拾好,又问他两个宝玉为的何事伤心,两人皆说不知。
袭人无法,只得先清点了东西,刚回至房里,正踟蹰间,忽听宝玉叹了一声道:“今儿是彩霞姐姐出嫁的日子罢?日后难得相见了。你们定去瞧了热闹,不知他哭得怎样呢?”麝月、秋纹、绮霰、碧痕皆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回答。袭人便咳嗽了一声,才要将别话来岔开,可巧一个才刚留头的小丫头子来报说:“茗烟在园子二门外候着要见二爷呢。”宝玉闷声说道:“今儿晚了,明儿再说罢。”那小丫头本是刚服役的,见此便不知如何是好,也不好走开,只倚着门框,咬着手指头,望着麝月等人嘻嘻的笑。袭人正想岔开此事,便哄他道:“茗烟或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呢,早起就说给二爷请安的。”宝玉想起前日托茗烟外出买野史杂记之事,便信以为真,这才趿鞋下地来。袭人忙又给宝玉加披了一件衣服,宝玉方跟着那小丫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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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八十回(4)
茗烟见宝玉出来,交割清楚了所买之书。宝玉见他只是无精打采的,便道:“你这愣头青,这两日没跟我出门,也有伤心事了?”茗烟把手一拍,叹道:“二爷走了两日还不知道,彩霞死了!”宝玉一惊:“不是他爹作主将他许给来旺家么?他一家子都欢天喜地只待吉日过门儿,怎么就死了?”茗烟叹道:“原来你还蒙在鼓里,我且告诉二爷原委,那来旺的儿子,年纪也有十七八岁了,因貌丑品陋,一技无成,只会酗酒,连我们也不屑与他一道,故此没人肯把闺女嫁他。闻得彩霞出来,来旺两口子便去求彩霞的父母,要聘彩霞。彩霞死活不愿意,这事也就搁下了。谁想后来,那来旺媳妇跑去求了二奶奶,仗着二奶奶的势力,强作成了这门亲事。彩霞寻死觅活只不肯,奈何他父母收了来旺家的聘礼定金,退是不能的,也是珠宝招红了眼,财帛迷住了心,只生逼彩霞成亲。谁知今儿在轿里,他先便袖了一把剪刀,切喉自尽了。”宝玉闻听此言,如轰雷一般,半晌方开口骂道:“这样愚顽父母,生女不知养女,养女不知惜女,做出这等糊涂事来,钱财看得比人还重了!”骂了一会,方悲愤填膺的回怡红院去了。袭人等见宝玉面带愠色,泪痕满面,明白他到底还是知道了原委,于是都埋怨茗烟多嘴,又忙着安慰宝玉。
凤姐已尽知此事,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愧疚。且又迁怒于那两个小丫头,命人捆了,吩咐兴儿等道:“且把这两个没用的小蹄子打烂了,或配或卖,或打发到远远的庄子上去。”众人不敢违拗,只得先答应着。那两个小丫头苦苦哀求,仍是一顿混打了,扔出二门外去。平儿不敢劝说,只得背地里抚恤小丫头的父母。谁想其中一个原是赵姨娘的娘家亲戚,一家子生活得艰难了才投靠赵姨娘,好容易才在贾府谋到差事。那赵姨娘原本极看重彩霞,巴不得王夫人赏了贾环,自己日后有个臂膀,谁想后来凤姐一手操纵生出这件事来,已是恨骂懊恼不绝了,忽又闻亲戚一家遭此祸事,被撵了出去,对凤姐的怨恨更又深了一层,却又怒不敢言。贾环也素与彩霞和睦,忽然听说死了,虽不及肝肠寸断,却也旧情难忘,遂也恨凤姐弄权。那来旺和媳妇费尽心思,最终落个人财两空,反留下话柄在下人中传说,虽是如此,还要奉承凤姐。
如今且说香菱,自那日遭薛蟠荼毒,金桂作践,病恨交加,酿成干血之症,多方医治皆不见半点起色,且日渐沉重。薛姨妈好不心焦,金桂、宝蟾自是称愿。那薛蟠见香菱病入膏肓,金桂又常寻隙滋事,宝蟾也常撒泼胡闹,自觉无趣,每日只躲在外面,赌博宿妓,无所不为。薛姨妈也无心管他。
这日香菱躺在床上已不十分明白了。薛姨妈守在床边,搂了香菱哭个不休。宝钗起先摸着香菱浑身烧得滚烫,按脉连三部三部:即三部脉。按传统中医学,诊三部脉之虚实可决死生。 三部脉是指腕后的桡动脉一寸,分成寸、关、尺三部,食指按寸部,中指按关部,无名指按尺部。三部脉举之无力,为虚脉,按之空虚。虚脉是虚证之象,主要为气虚或气血两虚证,是一切无力脉之总称。皆无,且见香菱目光涣散,气息微弱,渐渐神志模糊,知道不过就在这一二时辰了。因命莺儿、文杏并香菱的丫头臻儿赶早收拾好香菱的东西,以免临时慌乱。又劝薛姨妈道:“妈也要自己保重身子。香菱跟妈这么些年,妈待他就像待我一样,情分自比别人不同。虽是如此说,如今香菱这样,也是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事已至此,非人力可强,哭也无补于事。妈为他请医抓药,求神拜佛,也算仁至义尽了。妈自然伤心.我们也难过,但若为他哭坏了身子,于香菱反不安了。妈快别哭了,人生总有一离一死,只争来早与来迟。既是因果消长如此,又何必作此无益之悲?”薛姨妈呜呜的哭道:“都是你哥哥害了他,我真后悔当初不该给了他做妾,这么温柔标致的一个孩子叫他白糟蹋了,可叫我怎么过意得去呵?”一面说,一面仍痛哭不止。宝钗口里劝慰着,一面搀着他母亲进里间屋榻上先歇着,拉过一床被子替他母亲盖上,又放下半边幔子,嘱小丫头们好生服侍。然后自己仍出来,守在香菱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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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八十一回(1)
香菱此时昏昏沉沉,眼前忽明忽暗,只微微感到身旁似有人呜咽之声。恍惚间又见那厢走来一个白眉长须的老道,甚是面善,却想不起究竟系何人。正沉思间,听那老道叹道:“尘缘已满,还不快跟我到警幻仙子宫中销号去!可知这人世光阴,荣华富贵,不过是昙花一现,春梦一场。”香菱迷惑,因问道:“你是何人?”老道叹道:“英莲吾儿,一别十数载,你认不得为父了?为了这儿女之情,我已将我数年苦心修炼之功尽弃。到底父女重逢,也不枉受这轮回之苦。”
香菱还待细问,忽的一声霹雳,但见烟雾迷蒙中,一条小巷,一座庭院,父母双亲正在院里纳凉;又见幼时的自己,正在奶娘怀中咿咿呀呀叫着爹娘;一时又仿佛置身于社火花灯的一片璀璨热闹之中——便将往事尽皆想起。再回思自己身世堪怜,被那呆霸王强纳为妾,更又为正室所不容,受此苦楚,天下还有谁命苦如同英莲呢?香菱不觉大叫道:“爹,爹,带我回家罢!”
守在一旁的宝钗,见香菱急躁异常,忙唤:“香菱。”香菱睁开泪眼,见并没有父亲始知,方才不过是幻境而已。顿时咬紧牙关立起身来,面带怒容,手指苍天,似有问天之意。谁知十分撑持不住,那身子便往后一倒,宝钗忙叫时,已溘然长逝了。一时满屋里哀声顿起,薛姨妈几乎哭死过去。
那夏金桂闻得香菱咽了气,心中欢喜,却又碍不过面子,也带宝蟾过来假意哭了一番。薛蟠在外头听说,也赶着回来哭了一场。宝钗见母亲此时早已悲痛欲绝,方寸大乱,哥哥薛蟠更是指望不上,只得一个人料理起来。先将母亲安顿好,又命老婆子们给香菱擦身更衣。
此时大观园众姐妹都已闻知香菱病死。想香菱平时为人,温柔平和,无人不爱,不料遭此厄运,便都前来哭他。宝玉悲痛自不必说,自思天地间竟容不下这样一个才貌俱全的人,亦只能恨天恨地恨自己:恨天不清明,过早的将如此一个好女儿招回去;恨地不公平,祸害千年在,好人命不长;恨自己懦弱无能,不能为他分担苦痛,不能替他去死。老天,老天,为何将我这须眉浊物留在这世上?宝玉心内无限伤感,痛苦万分,忽又想起香菱苦心学诗以及换石榴裙那些往事,素日那般娴雅之才,娇憨之态,已成追忆,不觉越想越悲,越思越痛,只管一路哭着回怡红院去了。竟连晚饭也不曾吃,只是一味长吁短叹,泪下如雨。袭人想用别的言语去混他,他亦置若罔闻。至晚间伏侍宝玉睡下,宝玉仍是思绪纷纷,一夜悲戚,辗转难眠。
梦续红楼第八十一回慈太妃喜认三姑娘美优伶情感二少爷第八十一回慈太妃喜认三姑娘美优伶情感二少爷
却说香菱病故之后,那薛姨妈仍将香菱当作正式嫁过了薛家的媳妇看待,一样的请了和尚道士做法事,家中也立了灵位,并将香菱之灵柩亦暂寄铁槛寺,以备日后一齐带回原籍。那夏金桂见婆婆如此,虽日日抱怨,奈何薛蟠不在家,无处可发泄,只得罢了。
这日法事已毕,薛姨妈便吩咐家人将香菱灵柩一早,送往铁槛寺。园中姐妹们想着素日与香菱相好一场,因此请过贾母和王夫人示下,都去铁槛寺送了他一程。回到府里,先送了薛姨妈回房。那薛姨妈因连日劳累伤心,此时仍悲痛未已,身子也十分虚弱,只要歇着。姐妹们不便打扰,才要散去,只听外面报称:“打发去孙家送东西的人回来了。”又听有人答道:“二奶奶不在这里,在太太屋里呢,你去那里回话罢。”
探春听见,忙掀帘出去,问那送东西的媳妇道:“二姑娘可还好?”那人摇头叹道:“二姑娘听说家里来了人,满心里喜欢,却又躲在房内不肯出来相见。奴才在外面,虽看不真切,却也瞧见二姑娘在这样天寒地冻天气里,仍是穿着几件单薄衣裳,且比先前在家时瘦减了许多。姑娘八月底才过的门儿,如今才三个月光景,就被折磨成这样,奴才也委实心酸。绣桔那丫头倒是尽心尽力,见奴才去了,且细细告诉了姑娘受的罪,奴才又有什么法子,不过陪着掉眼泪罢了。又告诉说每次送去的衣物钱粮,不但一样摸不着,姑爷还要发脾气,骂姑娘不安分,还想着娘家。正说着,那姑爷回来了,好唬人的样子,奴才只得忙忙的将打点的东西往绣桔手里一塞便回来了。”说着连连拭泪。姐妹们听了,俱无言而泣,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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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八十一回(2)
这日正是冬至,贾府旧规,每年各房定要聚乐一日,进补些药食。只因近日薛姨妈房里死了香菱,贾府三位小姐中出嫁了迎春,且又遇人不淑,姐妹们皆是强作欢颜。宝琴、岫烟、李纹、李绮也觉得闷闷的,早起往荣府给贾母、王夫人等道了安,又在贾家各姊妹跟前应个景儿,便往稻香村来看望李纨。李纨却正与贾兰对文章呢。四人不便打扰,便到李纹姐妹房里来。命小丫头竖起屏风,燃起暖炉,每人手里都抱着一个白铜镀的小手炉,便围坐在暖阁儿里闲谈。因说到每年春节必制的灯谜,李绮笑道:“这灯谜看似简单易制,其中大有学问。”李纹笑道:“绮儿虽不大会诗词,却是个制谜猜谜的状元郎。原先在家里时,一到过年便是他的天下了。”岫烟道:“可不是。上年他出的那个‘萤’字的谜儿,也够让人费脑子了,可迷底揭破,想想又觉着再简单不过。”岫烟又道:“看来这灯迷之中,也真个大有学问。但不知是何朝何代,会突然兴起这个玩意儿?”
李绮道:“灯谜的起源,大约可以追溯至南宋。我见一种书上记载,那时便以绢灯剪写诗词或是藏头隐语,戏弄行人。可见当时已有过年制谜的习俗了。”李纹道:“若单说谜语,其实在春秋时就有了,当时称之为隐语。到汉朝改称射覆,唐朝称反切,宋朝称诗谜。元朝最有意思,叫独脚虎。到如今便统称作灯谜了。”岫烟道:“听说还有一种以诗为体裁,以谜作内容的——”李绮接口道:“那是赋体谜。上年过年时琴妹所作的十首怀古诗,即属此类。”岫烟道:“真不知一个谜儿竟有如此大的学问。”宝琴笑道:“那次翻看一本民间杂记之书,中有一词,也隐寓一件俗物,你们倒猜猜。”便念道:想当年,绿鬓婆娑;自归郎手,青少黄多。历经多少风流,受尽多少折磨。莫提起!一提起来,泪洒江河。李绮随即笑道:“这不是撑船用的竹篙么?”宝琴道:“这些谜儿都易猜,可有一样,谁也猜不透,要等人临终之际方能悟出,却又为时晚矣。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岫烟道:“可是人生之谜?”李绮笑道:“有意思!我再出一谜,谜面就是——此时此刻,你们谁破?”三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闷里寻欢呗。”说毕一齐大笑。
李纨在里间听见他们四个玩笑,也觉有趣。回想自己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像他们这样年纪早已嫁到贾家,不想命薄,丈夫英年早逝,含辛茹苦这十几年,正是“青少黄多”。不觉也就含了两汪苦水,又怕贾兰看见,忙忍了,出来向他们道:“四个鬼丫头小些声儿,兰哥儿念书呢。”四人见他出来,都说:“整日闷在屋里作什么,跟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岂不好?”李纨道:“我那能比你们无忧无虑。要是你们珠大哥还在,我还是这个样子?只为着你珠大哥没了,兰哥儿又可怜见的,只盼着他读书用功些,将来中个举人进士的,我也就不算白操心了。”说着便拭泪。四人道:“罢,罢,很不用提这个话。”因又说了一会别的话,大家便散了。
却说宝玉,也是在老太太、太太房里胡乱应个景儿,便同黛玉一道退了出来,一路说笑着进了潇湘馆。可巧湘云也来寻黛玉。宝玉便问:“你作什么来?”湘云道:“你们两个溜得快,竟没听见新闻?”宝玉忙问:“有何新闻?”湘云道:“方才我在老太太那里,听见凤姐姐说那边院子里大太太正发火儿呢,撵了司棋的父母哥嫂去了,又要撵走王善保一家,亏得咱们太太劝说,才保住了。可司棋的父母哥嫂到底挨了一顿好板子,已赶出府去了。”宝玉急得忙问道:“那司棋呢?到底为的何事?”湘云悄悄道:“八月里头你们府里自个儿抄检大观园,不是说司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把他撵了么。这司棋当真不怕事,回去这几个月,天天和他家里人混闹,要死要活的。前儿又闹了一场,竟跟着他那个表弟趁黑夜跑了——倒也有骨气,没拿家里一点子东西。大太太把他母亲叫上来骂了一顿,说他管教不严,做出这等丑事来,要传出去,还不把府里的体面扫光了。勒令他找去,又摸不着去向,便要撵他。偏偏那个王善保家的又是司棋的老娘,又是大太太的陪房,大太太空自咆哮一番,也要撵走。太太和凤姐姐并珍大嫂子又劝了半日,方才罢了。至于那司棋逃跑私奔之事,大太太又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捕人,总以祖宗颜面为要,放他一条生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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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第八十一回(3)
宝玉听了,只说得一声:“好一对远走高飞的野鸳鸯!”黛玉此时已是听得痴了,半日叹道:“近日看书,也曾见那书中云:‘大凡人情意相投,纵是容貌寻常,也顿生怜爱。自古至今,又有多少郎才女貌,被那愚顽父母固执不通,做坏事体,大则生死相关,小则淫私纷起。’真乃可叹可恨!”湘云笑道:“好不害臊!你一个女孩儿家,说出这等话来。幸而是我听见了,要是别人听见——。”黛玉自知忘情,不觉雪白花容飞满红云,便啐了湘云一口,转身摔帘子进屋里去了。宝玉正欲说话,只听外面有人传话:“贾雨村老爷拜见二老爷,请宝二爷即刻到外书房会客。”宝玉一听,心里又不自在起来。湘云道:“还是这个脾气不能改。罢,我也不敢劝,劝不成反要吃撵。只是一句话,老爷的性子违拗不得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自掂量去。”说得宝玉无言以对,半日方回怡红院换了穿戴,磨磨蹭蹭往外书房去了。
原来雨村造访贾政,说有要事相告。这贾政素习最和雨村相契,况且如今雨村又升了兵部尚书,掌管三军事务,参赞朝政,越发不敢怠慢。宾主入座,寒暄几句,雨村便笑道:“学生此来,一为后日是赦老爷六十大寿。学生自思蒙赦、政二老的提携,方有今日。自是不敢忘旧,惟有殚心竭力,肝脑涂地报效皇上,方不负二老力荐之恩。因备薄礼一份,聊表心意。”贾政再三称谢,方命小厮送到大老爷书房去,因道:“家兄前日偶染微恙,尚养卧在床,不能亲谢,容弟在此代为谢过。”雨村笑道:“学生本该亲自前去望慰赦老,只因有极要紧的大事与政老相商,又因后日有差任在身,不能亲奉寿酒一杯敬于赦老,尚愧于怀,政公如此客气,倒叫学生越发不安了。”说着两人呵呵笑了一回。
雨村喝了口茶,又慢慢道:“学生此来第二件事——”顿了一顿,因看看旁边下人,贾政忙示意退下,那雨村方道:“政公外任学差三年,主持科考,可知如今有内阁大学士吴法参奏上年各省科考,试官多通关节营私舞弊之事?”贾政吃惊道:“自外任归来,已赋闲在家多时,未曾听说此事。雨村兄何处得此消息?”雨村道:“不瞒政公,如今学生倒与吴大人有些往来,又常在朝中相见,所以略知一二。据说参奏有十几人,各省各地皆有,正请求圣上制裁。如今皇上已下谕速召回在外任考官之官员大臣,并暗派执法官往各省地查访取证。”贾政方知回来数月未见上头传召,原是朝中有人作梗,虽也有些惶恐,仍正色道:“身正那怕影子歪。便查起来,大约也与我无关。”正说着,只见宝玉进来,垂手侍立一旁,请老爷安。雨村见了宝玉,忙携手同入座,笑道:“二爷越发出众了,前几日听几位朋友说起二爷近日的诗作来,竟是越发进益了。”宝玉只得勉强应酬对答。贾政因心上有事,也想不起问宝玉学业等事,犹自垂头暗思。那雨村与宝玉谈了一会,便起身告辞,贾政亲自送出。宝玉如同获赦一般,忙溜回园子去了。
且说过了两日,乃是贾赦寿辰。贾府族人并远近亲友、王公郡主、阁下都府、督镇及诰命等俱来庆贺。内有一卫国侯卫胥荣,与贾史王薛四家也算世交。原来这卫家之祖原系太祖皇帝时的一名将领,因有功于国,太祖皇帝便赐姓为“卫”,赐名为“勋”,封为卫国侯,子孙荫袭。这卫勋之孙便是卫胥荣。卫胥荣亦有一独子,小名若兰,比宝玉还小一岁,人生得比宝玉还要俊美,且文武兼长,人称“才貌双全”。几年前卫家与史家作定了若兰的婚事,聘了湘云,只是二人年龄尚幼,暂未过门。又因湘云现住贾府,故若兰不便跟随父亲前来贾府。
闲言少述,且说宁荣二府大排筵宴,真个是:画廊上纱笼百对,厅堂中玉烛千条。箫鼓喧天,欢声动地。粉红黛绿,时时俏婢来回;短褂长靴,处处俊童出入。更兼那,花簇簇貂蝉满座,锦团团轿马填门。宝玉见如此热闹不堪,心下早又腻烦了。
原来荣禧堂内摆的且是各王妃诰命的席面,东平王妃、南安太妃、西宁王妃、北静太妃俱在席,由邢夫人及王夫人带领凤姐、尤氏、李纨并探春姐妹等人按品级大妆迎接陪侍。当下北静王之母贵太妃且与王夫人闲谈。这北静太妃虽已年过五十,却仍生得白白净净,一脸安详和蔼福态。太妃笑向王夫人道:“贾夫人,你是深知我的,平素最喜女孩儿。我虽没有女儿,你们府里的探春三丫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模样儿越发出挑了,处事也越发能干了,心里疼他。这些年,满心里想认个女儿——那些个赶着叫我认的,那一个我瞧得上眼?——挑来选去,也只有你们三丫头配我疼。”王夫人忽闻此言,不禁受宠若惊,忙站起身来,赔笑道:“这是从何说起?敢蒙太妃青目?不敢当,不敢当!”太妃笑道:“你不必过谦。我们这么多年的至交,还讲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话不成?”旁边的王妃诰命们也都随声附和。太妃且携了探春的手,拉着他不住打量,满面笑容可掬。探春也并不扭捏,行了国礼,很爽快的便认了娘。太妃更是喜悦,因说:“后儿吉日,定摆大宴庆贺一番,你们都来,老太太也来,可别推三阻四的。”王夫人等忙谢恩不迭,真是意想不到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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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第八十一回(4)
戏宴既毕,又忙着送客。直到戌正初刻,方才松懈下来。此时荣府之人都知道北静太妃认了探春作义女,无不喜气盈腮。姐妹们也有来道贺的,也有玩笑的。赵姨娘也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过了一日,探春便另行梳妆打扮一番,贾府其余人等也都按品级大妆,一齐过北静王府去拜谢。其他亲友有知道的,也纷纷前去贺喜。众人在北静王府尽兴一天方回。太妃送探春一件海棠纹二色金云龙缎紫貂披风,天鹅绒连环如意富贵不断云肩,红绒沿金银鼠袄儿,杨妃色绉绸缀珠绣球百福紫貂裙,并一对金钗,一个双鹤蟠桃鸣玉佩,一双响金镯——皆系宫里上品——算作表礼,又款留探春在北静王府住了几日。却不知:如今富贵虽足羡,他日飘零却堪伤。此后数日无话。只说薛姨妈处,那夏金桂原想着摆布了香菱,薛蟠定会臣服于自己,谁知薛蟠索性终日不归家,只在外面鬼混。于是自怨命薄,又迁怒于薛姨妈,着实哭闹了一场。薛姨妈皆因此等家事烦闷,便犯了肝气,幸得宝钗日夜侍奉调理,方渐渐平复。
可巧近来下了几场大雪,薛姨妈也想散散心,这日便设下酒宴,请贾母等人过来赏雪。那金桂见有外客,倒也还收敛了三分,只是冷脸相对,不知问候。荣府之人莫不摇头暗叹。薛姨妈也不去理会他。因知道贾母的习惯,素喜在宴后听两出戏。只因戏班已解散,薛姨妈便托凤姐请了荣府里几个原来的老戏子。——如今这些老戏子仍归贾蔷管着。宝玉见到贾蔷,忽的便想起龄官来,因在席间不好细问。待到得便之时,那贾蔷却已不知去向。
且说吃过晚饭,宝玉心下仍惦记着此事,便找了茗烟来,问他:“我那日恍惚听说蔷哥儿成亲了,今儿看到他,脸上却是一团抑郁之色,我本要问他的,却一时不得方便。” 这茗烟最是消息灵通,便说:“还不是为龄官之事。那年戏班解散,龄官执意要回家乡,原也不是真心,是试蔷哥儿的。他二人之事,旁人原也看出几分来。谁知那时珍大爷正给蔷哥儿提了一门亲事,蔷哥儿怎敢违命。那龄官却是个烈性子,见无结果,竟自走了。蔷哥儿虽有悔意,也曾派人去找过,只是奈何音全皆无。”宝玉听了,惟跌足叹息而已。因发了呆意,自语道:“只不知龄官后事又将如何?”茗烟道:“他只是一弱女子,且又年幼不谙世故,能走到那里去?终归是没个好结果。”
宝玉感叹再三,因又想起一事,便问茗烟:“一早吩咐与你的事可办妥了?”茗烟道:“爷放心,都打听明白了,马也备好了,明儿一早便可一顺儿去的。”宝玉便道:“好小子。先去罢!”因闷闷的回到怡红院,回思龄、蔷之事,原说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当日见他俩一番情意,总以为日后终成鸳侣,怎知这世上竟有如此不如人意之事。呆了一阵,终究无法释怀。听听外面自鸣钟已敲了九下,便胡乱睡下了。
至次日一早,忙忙的洗漱完毕,拨了两口茶泡饭,便吩咐袭人道:“我去探望一个朋友,中午就回来。替我请安去,不必说我不在。”袭人叹道:“那有许多朋友要你探望?定是又干那些事。你可当心,老爷如今可在家里呢,还由着你的性子野马纵缰似的?”宝玉只笑了一笑,正欲出门,袭人忙又叫住,自己抽身回屋拿了件大毛的斗篷,一面给他披上,一面说:“雪刚停,天儿竟是冷得很,早去早回,别又胡乱喝冷酒,回头冻着了,或是伤着饮食,老太太、太太问起来可不又有气生。”宝玉总未听见,只是应着。
一时出了园子,茗烟早备好马等在那后街门,二人一同撒马出去,直往那北城外而去。一气跑了十余里,前面渐渐现出一座庵来,四面一人多高的围墙相护,正堂偏殿,皆金翠琉璃,好不巍峨气派。行至庵前,但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只有角门敞着,隐隐传出撞钟及敲打木鱼之声。又见两边山墙上刻着“南无阿弥陀佛”及“ 唵嘛呢叭咪吽”一类金字。大门正中高悬一匾,镌着“水月庵”三个大字。
宝玉看了,因回头问茗烟:“可是这里了?”茗烟道:“是。”宝玉因下了马,进了角门,却见有几个小尼姑正在打扫庭院的积雪,皆是些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因随意拉住一个问道:“请问小师父,可知有一芳官在此修行?” 那小尼姑忽如雷震般一惊,看了一眼宝玉,扭头便跑。宝玉不觉失声叫道:“芳官!”茗烟也叫道:“耶律雄奴!”那小尼姑只顾自往厢房跑去,回身关了门。茗烟道:“是芳官。二爷,咱们且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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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第八十一回(5)
宝玉只呆呆的,一任茗烟拽着他到了厢房后面的窗根子底下。茗烟便以手叩窗,低声唤道:“芳官,我们知道是你,二爷跟我看你来了。”宝玉早又满眼滚泪道:“芳官,阔别数月,难道你不念往日主仆情常,与我见上一面?”芳官并不回答,只隐隐听见屋里有啜泣之声。茗烟又道:“芳官,二爷和我老远的赶来,好歹你出来见一见,我们也好放心。”此时方听屋里悲声泣道:“你们还是走罢,这里再没有什么芳官,也没有耶律雄奴。师父不多会儿功课便完了,若被他看见,反于我不利。你们快走罢,我很知道你们的心。从此再不要来了,只当我死了罢。”说着,任凭宝玉、茗烟拍窗叫唤,芳官总不答一言。
宝玉还待叫时,忽听哐一声,窗纸上亮了许多,不知是谁开了里间的门。一面便听芳官叫道:“师父。”又听那住持智通厉声喝道:“好个不知廉耻的出家人!这里头还有菩萨呢,你竟公然和大爷们儿勾勾搭搭。你原是那风流行次上出来的,固然本性难改,但你既入了清净佛门,就应改邪归正,一心向佛以求宽恕才是。若依我庙规,本当即刻驱逐才是,皆因你是太太亲手交给我的,念你年幼,姑且饶你这次。只是从此以后,安分些便罢,别辜负了太太一番好意!”因又喝令道:“厨房里那些柴禾你去劈了。”便带着芳官走出门来。
宝玉早已气得脸都黄了,见了芳官,却只有落泪的份儿。芳官连忙回避,转身去了厨房。这里智通便向宝玉正色道:“二爷,得罪了。你老人家还是请回罢。你一个千尊万贵的少爷,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私自跑到这荒郊野庙来,究竟不妥。我自然不敢多说二爷什么话,只是太太委派了我住持,我便是一庙之主。倘若被太太知道了,岂不说我不尽职守?”说着,便向外喝令:“送客!”只见两个尼姑走至角门前,齐声说道:“二爷请回罢。”宝玉虽恨恨的,却也无法,只得垂头丧气的走出了角门,那尼姑回身便把门闩上了。
茗烟回头啐了一口,跺脚骂道:“智通那秃歪剌,就知道拿太太的招牌压人。我说二爷你也太没性子了,他不过是家庙里的一个住持,你竟一句响亮话儿也没有,只唉声叹气自个儿生气。”宝玉无精打采的骑在马上,也不理采茗烟说些什么,半晌方叹道:“芳官刚来咱们家学戏时,原是天真烂漫一小女孩儿。今方分别数月,却见他红颜似槁,形容悒郁,再没有往年那机灵可人之态,还那像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茗烟听着,亦不发一言。二人慢慢遛着马,不觉已至街上,忽听前面一座楼上有琵琶之声,又有人拍手哄然叫好。远远见那楼上廊里站着一个女子,身量苗条,怀抱琵琶,正调弦拨弄。楼下廊上皆围满了各色纨绔,个个跃跃欲试,摇头晃脑,打扇击股。那女子声调哀婉,字正腔圆的,正唱着一段小曲呢。听他唱道是: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小饮归来,初更过、醺醺醉。中夜后、何事还惊起?霜天冷,风细细。触疏窗,闪闪灯摇曳。空床辗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欹枕难继。寸心万绪,咫尺千里。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宝玉一听不觉痴了。茗烟道:“这声音竟是耳熟得很。”宝玉潸然泪下道:“是龄官。不想他竟走了这条路。”茗烟也摇头道:“这支曲子竟像是专为他和蔷哥儿写的。若蔷哥儿知他在此,不知作何感想。”宝玉叹了两声,痴立了许久,低头一加鞭,往荣府疾驰而去。茗烟知他心中不快,也不去劝他,只是紧紧跟随。
谁想这年冬底十二月,梅翰林忽然被召回京。宝琴便搬离贾府,预备出嫁之事。薛蝌与岫烟也择吉日成亲后仍回原籍金陵去了。原来李纹、李绮姐妹俩也是有了人家的,趁着过年,也都一齐嫁过去了。宝玉见他们四个一起来又一起走,虽是大不自在,然亦无可如何了。
梦续红楼第八十二回斗娉婷四美理红妆闻密旨贾政涉公案第八十二回斗娉婷四美理红妆闻密旨贾政涉公案
展眼又是冰消雪化,万物复苏,满园飞花点翠,燕语莺歌。园中姐妹自然又是每日来往闲谈,针黹裁剪,或下棋作画,或偶一玩笑,亦如往常,并无新鲜趣事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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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第八十二回(1)
单表这日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相约来至荇叶渚。这荇叶渚有一座观水小楼,楼中有一仿古小亭,名曰“泣红亭”。姐妹们沿那水磨回廊进得亭中,但见碧水清波,映一方蓝天白云,现数层曲槛重栏,更兼娇花吐蕊,绿柳盈窗。众姐妹也不过携手倚栏观鱼,并肩临窗赏花而已,也觉无甚意趣。
湘云道:“我们倒是出来玩呢,还是在这里打坐?没的叫人垂头丧气的!”说着往宝钗身上一靠。宝钗推他道:“嗳哟,云丫头,好生坐着。”湘云便懒懒的坐起来。宝钗道:“这么大姑娘了,也没个坐相,只是松松怠怠的,眼见得快出阁了,还是这么着。瞧你头发都弄散了,我替你绾上罢。”湘云笑着,果真转过身去,又回过头笑道:“有主意了,亏得宝姐姐说绾头发提醒了我。我想着我们这几个人,虽无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就不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至少也属秀色可餐罢。”
大家听了,先呵呵笑起来,说道:“偏就是他饶舌。”湘云道:“所以我想着,这亭下之水如此清澈明净,我们索性来个对水理红妆,看谁的新巧,谁的别致,岂不有趣?”众人笑道:“听他说的倒也有趣,只是太费事了些,衣服首饰可怎么搬到这儿来?”湘云道:“我们都是穿的新年里头新做的,可以不必再换,就只单梳头罢。”说着,唤了一个亭外侍立的小丫头,吩咐他如此这般。那丫头便一溜烟去了。不多一会儿,便见各自的丫鬟捧着首饰盒子胭脂膏子来了。忙着将各人的挑出来,大家便走下亭子,坐在岸边的石矶子上,对着湖水梳妆打扮起来。不由的引来蜂缠蝶绕,燕妒莺啼。
一时妆毕,大家看时,先打量湘云。原来他今儿穿了一件粉红色宽袖洋缎裙袄,衣面上皆是缕金百蝶,有展翅欲飞的,双双徘徊的,并翅伫立的,戏花的,弄水的,各自写尽风流,一并连扣儿也都做成蝴蝶形状,却也生动逼真。再看湘云头上,两个小鬟,亦精致梳成蝶状,两根粉红色丝绦,在鬟上系成蝴蝶结儿,益发连耳坠子也是一对银蝶儿。又看湘云形容,道是鸭蛋脸面,红香粉白,疏疏朗朗浓眉,显几点英气,明明亮亮秀眼,泛一波秋水。大家笑道:“今儿那里飞来这么一只粉蝴蝶儿?你可真做得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千古知己了。”宝钗笑道:“原来说他扮小子比扮女儿更俏丽些,如今看来,还是他少女本色最妙不过。”黛玉也笑道:“云丫头那儿都好,就只眉毛浓了些。”湘云笑道:“你先别忙着评别人,且让我看看你。”
只见黛玉将头发梳成一朵含苞欲放的芙蓉花样,并无金钗翠钿,其间不过点缀了几颗莹光璀璨的珍珠,恰便似芙蓉花瓣上的露珠儿。薄施脂粉,淡扫娥眉,穿一身浅绿苏绣折枝芙蓉曳地长裙,腕上两个碧玉镯,拿着一条素绿手绢。真个是:亭亭碧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湘云笑道:“林丫头倒像跟绿色有缘。那一身绿衣绿裙,竟绿得生气盎然,别人再不能有此灵气。”探春也笑道:“颦儿颦儿,你就不怕天上王母娘娘召了你去做玉女?”黛玉笑道:“瞧你那模样儿,若要进宫为妃,那才是定使六宫粉黛失颜色呢。”原来探春穿了一件金丝刺绣杏花银红袄,茜红百花竞秀绫罗裙,黄缎细丝绦,系着一圈小巧响铃,乃玉片制成,叮当作响。头上则绾十二鬟髻,插十二金钗,耳上缀一对五彩晶莹珍珠坠儿。浓妆淡抹,艳溢香融,越发显得面如早春之花瓣,香若芝兰之芬芳,颀长身材,袅袅婷婷,削肩细腰,千娇百媚。大家看了,赞不绝口,都说探春天生的神采飞扬,曼妙之极。
因又看宝钗,头上绾着垂云髻,一样首饰也无,描一双涵烟眉,穿一件藕合色棉袄,蜜合色灰鼠比肩褂,葱黄色绫绵裙,一色朴素无华,却越发将脸儿映得如粉桃绽开,眼儿亮得比秋水还清。黛玉先就笑了,说:“大家瞧瞧,好不奢华的打扮,倒像来串门儿的邻家姑娘。”众姐妹也都笑向宝钗道:“恰如你自己所咏的‘淡极始知花更艳’,不失其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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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第八十二回(2)
说着,大家又各自互相品看了一回,旁边紫鹃、莺儿、待书待书:过去的《红楼梦》通行本多作“侍书”,今据邓遂夫所校《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修订三版(作家出版社2007年1月版)改用此名。下同。、翠缕几个都争说自己的姑娘最好,湘云便道:“姐姐们别闹了,如今据我评来,若论飘逸超尘,自然林姐姐第一;而论端庄贤淑,莫若宝姐姐;论雅致秀丽,则要推三姐姐了。”翠缕忙道:“可是论活泼潇洒,仍然非姑娘莫属。”众人听了都笑道:“好个伶俐的嘴儿,真正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因又游戏玩笑,直引得花柳鱼鸟,都自羡慕不已。姐妹们一颦一笑,真是要羞落一季姹紫嫣红了。
不觉已至正午时分,只见李纨找来说道:“我的姑娘小姐们,那里也不见影儿,原来跑到这里来。老太太屋里传午饭了,难道还要老祖宗请你们不成?”姐妹们听说,忙嘻笑着一窝蜂走出来。
凤姐早已调停妥了杯盏桌椅。大家各自坐了。一时饭毕,也不过寻些话儿来说,见贾母乏了,便退出。黛玉因说:“跟着老太太吃饭,又不能随意说笑,终究不比上年我们在园子里自个儿吃饭的有趣。”宝玉道:“我心里也这么想着呢。可太太说开销太大,叫凤姐姐撤了园中的厨房,仍叫我们跟着老太太吃。”说着忽想起一事,便问道:“这半日你们作什么去了?”黛玉便把梳妆一节故事告诉出来。宝玉听了笑道:“终是你们女孩儿雅趣。”说笑之间已到怡红院门口,因让黛玉进绛芸轩坐着。却不见袭人,宝玉因问:“袭人呢?”麝月道:“才刚太太叫去了。” 宝玉也不在意,且和黛玉玩笑。一时兴起,也让黛玉将他扮了一个女孩儿。可巧湘云也来寻袭人玩,猛一见了宝玉,先是一怔,随即笑倒,说道:“早起的对水理红妆可惜少了你,现将你补入,评个风流也罢了。”正笑着,只见紫鹃找来,却是催黛玉吃药,湘云见袭人不在,便随了黛玉回潇湘馆。
宝玉还在对镜自赏,引得丫头们哄笑不已。忽听秋纹道:“二爷,太太来了呢。”麝月便往窗外一望,果见王夫人同着袭人进来了,忙悄悄笑道:“果真来了。还不快躲起来,等着挨骂呢。”宝玉慌的躲之不及,又央道:“好姐姐们,只说我不在罢。”一语未了,王夫人已走进门来,见了宝玉这样儿,不觉勾起一肚子火。宝玉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王夫人骂道:“不学好的孽障!你自己瞧瞧,成个什么样子?花红柳绿的,看我捶你不捶!谁把你这样奇妆异扮的?”宝玉只说好玩才自己扮上的。王夫人便骂:“糊涂囊子,大男人家的不尊重,成日家调脂弄粉的。”又问着那些丫头:“你们可给我仔细了,别尽引着我们宝玉学这些不长进的东西!” 又骂宝玉:“你老子已发下狠了,只叫你读书作文章。要不是我拦着,早叫你搬出这园子来了呢。你若还想在这园子里住着,好生的给我念书,少混闹些混账事。”宝玉只唯唯应着。王夫人又嘱咐了袭人一番言语,便要回去,宝玉要送,王夫人道:“你还嫌你那样子不够丢人现眼?还不快回去给我洗了,好多着呢。孝顺也不在这上头!”宝玉应着,目送王夫人走远了,方才长吁一口气。
因问袭人:“太太何事跑来,倒像专程来训我似的。”袭人替宝玉卸了妆,说道:“太太方才不知何事与那边大太太有些言语不合起来,因要吩咐我事情,又要到园子里来散散心。谁叫你晦气,赶热灶儿来了。”宝玉嗐了一声道:“我说呢,太太那来这么大火儿,又说这些骇人的话。”袭人劝道:“虽说太太这话难听了些,也是为你好的缘故。珠大爷没了,他就剩你这么一个活龙似的儿子,他不指望你,却指望谁来?你如今也不小了,也是该立志扬名,做一番事业的年龄了。你看兰哥儿才多大,比你还省事,一心都扑在念书上,怎怨得老爷太太偏疼他。难道你这个做叔叔的反不及侄儿?我劝你从今后还是把心收一收,小孩子脾气也改一改,到底读书求功名是你们男人家的一件正经大事,切不可再和小时一般胡为了。就拿今儿这件事来说,你胡闹倒不要紧,只是反带累这一屋的丫头们。不看老爷太太,单看我们这些底下人,整日为你挨骂听说的,老爷要查考你时还得陪你熬更受夜,你也要可怜见些儿。不求别的,只望你功成名就,我们也无别话,累些委屈些也是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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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第八十二回(3)
宝玉却如西风过耳一般,见袭人嘴不动了,方把手一拍:“你可叫我说什么好呢?从前一个宝姐姐絮絮叨叨,好容易他搬出了园子,我耳根子清静了几日,如今又添上一个你,韶叨得如此不堪。你们这起人也真是的!老天赋与你们一个清洁女儿身,一副如花似玉貌,已最好不过了,却又总爱将这些沽名钓誉的混言浊语挂在嘴上,将这些光宗耀祖的混帐事情记在心头。作为女儿,岂不可惜?若是个男子,更是俗中又俗的国贼禄鬼了!”袭人见又惹出他一篇疯话来,也不多说了,只暗叹一声,走过一边去。
宝玉歪在床上,因想起王夫人的话,不知是真是假,若真要搬出了这园子,还有什么趣儿!想着便又发起呆来,两个眼珠儿直直的瞪着窗外不动。呆了一会,觉得无趣,便自往园中逛去。
那宝玉只顾想着心事,也无心赏景。漫不经心的已走至曲径通幽处,眼见得出园子门了,不防茗烟却在那角门招手叫他,说:“老爷在书房里呢。”宝玉一听,唬了一跳,以为贾政又要唤他去。茗烟笑道:“你自惊自怕的作什么?我是说老爷又在书房会见贾雨村呢。”宝玉方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擦擦额上的汗,因问:“贾雨村又来作什么?”茗烟道:“谁知道呢,听门上小厮们说这两个月总常来呢。兴儿说,琏二爷常说这号人还是宁可远着些儿好,老爷却偏和他近着呢。”宝玉听了,说:“我前次听琏二哥说,老爷已回京好几个月了,不知何故总未听见上头再任的诏命。贾雨村可是为了这事来的?”若烟仍是随口答道:“谁知道呢。”宝玉便也不再理会,又自顾发起呆来。
却说那贾雨村来访贾政,未及寒暄,雨村便道:“学生今日打听得政公已被牵涉入案,如今内旨虽尚未发,大约有些不妥。”贾政叹道:“自外任归来,圣上赐假一月,那知此后就一直停滞在家,连部上也未曾敢轻易去得,所以消息闭塞,多亏雨村兄近几月来的通报,弟才稍有所知。想我贾政一向清明廉洁,却不知何故竟卷入这段公案,或是命中合该有此劫数罢。”说罢捋须长叹。雨村道:“政公自然为人厚道,为官清明,只是不知吴大人与政公究竟有何旧怨,借机营私,强行牵掣。连梅翰林梅韫大人那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这次竟也牵涉进去了。”贾政吃惊道:“梅韫大人也牵涉进去了?怪不得圣上提前一年召他回京,原来是有缘故的。”说着沉思不语。
雨村道:“吴大人是年前上的奏本,只因年节下,圣上并未立刻批奏,只私查暗访,搜罗证据,心中怕是早有成见了。”又叹道:“只是上年我因故降职后,多亏吴大人力保,才又复官而做到尚书一职。故吴大人之于学生,也算得是知遇之恩。而政老之于学生,多年来也有提携之谊。所以每见吴大人似与政公有宿怨,一定要置政公于这般境地,心中甚感两难。”贾政道:“不知这吴法吴大人可是忠顺老王爷之子?”雨村道:“正是。政公可知吴家系何人氏?”贾政道:“因素不与忠顺王府来往交接,他家底细尚不尽知——只知当今皇后便是王爷亲侄女。”
雨村道:“政公既不知,且待学生细细禀告。原来百数年之先,吴家之祖老爷吴谋,是为统军大帅,后战死,追封忠顺王。吴谋有一遗腹子吴材,早登仕途,官至翰林侍讲学士。其长女十四岁入宫,初为贵人,又封昭仪,再封贵妃,后册立为后;次子吴德,因其姐为后,封忠顺亲王。吴德有二子,长子吴侈,即今忠顺老王爷。次子吴能早亡,却生有一女,自幼被吴侈抚养长大,后入宫为妃,新近册立为后。吴侈王爷的公子吴法,乃内阁大学士,亦有一独子吴天,年未及弱冠。吴家六代内并无支庶,俱是嫡派,所以比别家更盛。又兼六代内出了两个皇后,其赫奕光耀更是不用说了。”
贾政听了,半晌道:“原来如此!”雨村道:“实不相瞒,现今学生与忠顺王府却有些往来,所以他家之事也略知端的。我深信政公为人,但吴大人如今有一手遮天之势,政公若不早作主意,后果不堪设想。”贾政不语,半日方叹道:“忠顺王府与我贾府虽无交往,却也素无嫌隙。后之结怨,说起来也是小事一桩,乃因四五年前宝玉私自结交他府上一名戏子所致。不想事隔多年,王爷心里还存着这个疙瘩。”雨村一听,连连点头叹道:“果然是为此事。我原也有些风闻,只是未敢造次相问,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了。”贾政皱眉道:“现今却如何是好呢?”雨村叹道:“学生也实是为难,一面是吴大人在圣上面前的保举之恩尚未报答,一面又是与政公多年来的至交情谊。”贾政忙道:“雨村兄何出此言?几月来雨村兄为弟之事奔波相告,已是感激不尽。无奈圣上总不见我,设若真有此劫,也只能听天由命了。”雨村低头喝茶,未知后面说出什么话来,下回再见。 梦续红楼第八十三回祸事近贾宅初惊魂喜临门圣恩降宽贷第八十三回祸事近贾宅初惊魂喜临门圣恩降宽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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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第八十三回(1)
话说那雨村只管喝茶,半日方道:“近来风声确是不大好,听说连东南西北四王也有了不是。又有地方官上报说如今官宦之家,聚赌之风盛行。圣上龙颜甚是不悦,且压了各地好些奏本,皆未准奏,也不知终究是个什么主意。”因又压低声音道:“却不知娘娘那里近日有什么信儿没有?”贾政摇头道:“只因圣上总不愿见我,因此部里宫里总未去得。娘娘也只在除夕、元宵那两日传了小太监赐过一些东西来,并无别话。贱内也未敢造次请旨入宫晋见。”说着仰天长叹。雨村忙劝慰道:“目今时节,虽说总是小心为要,政公也不必太过自相惊扰。宁荣二府祖上有德,圣上也是千古难得之明君,想来自有公断。”贾政惟以苦笑对之。因又谈了一会,雨村方告辞而去。
送走雨村,贾政沉吟多时。那贾政本是厚道之人,为官多年,恪守不渝,虽说不敢奢望有功,只一心但求无过。若祖宗基业一旦毁于己手,日后还有何颜面见祖宗于九泉之下?意欲再托人多方打听,又恐正是非常时期,人人自危,反而弄巧成拙。正是进退两难,忧心如焚。晚间王夫人与贾政说话,提起宝玉的淘气来,贾政也无心细听,只嗯啊应着。王夫人既诧异,又摸不着头脑,不再多说,各自歇息,不表。
且说贾珍自上年以习射为名召集各世家子弟在宁府聚会夜赌,小半年下来,虽则酒席戏文破费不少,闲了细细一算,于赌资上竟小有进账。因此兴致更加高涨,公然与贾蓉并贾芹、贾萍、贾菱等几个族中子侄,索性轮流作局收头,并渐始向外放贷,十两银子收二分的利十两银子收二分的利:参见邓云乡老师《红楼梦识小录》。“……《红楼梦》时代,北京的利率叫‘京债’、‘京利’,“比例比外地高……按《大清律例》法定的最高利率月利三分计算,从清初到清末,基本上都是如此。”。
那贾芹、贾萍等人原本家道贫寒,虽都在两府里谋了差事,但那月钱银子却还不够日常的酒戏花销。贾芹虽还管着家庙,只是近年来府里开销日盛,那凤姐于家庙等外事上的开支也就克扣了许多,已不比当年是个肥差了。贾芹既见无利可图,弃之又可惜,因此便先混着,也不似从前那样上心了。于是近来只跟着贾珍、贾蓉一处,倒还有些进益。
那些前来紧睹的纨绔公子,原本家资丰厚,正是游手好闲寻欢作乐的年纪,又皆酷爱此道。且贾珍为人豪放,款待极周到,手头又极松散,利钱也不甚高,因此众人都呼朋唤友,每日里车马往来,俱往宁府赴会去。以致宁府赌会渐渐成势,更兼日日箫管,夜夜笙歌,好好一座府第,竟至变成风月之所。此事阖府皆知,单只瞒着贾赦、贾政等人。
那贾珍得此生财之道,既解了闷,又得了利,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可巧新近又得了一绝色娈童,正值豆蔻之龄,娇娇滴滴,生得绝好的容貌。那孩子又十二分伶俐乖巧,且吹拉弹唱,淫词艳曲,无一不精,因此甚得贾珍欢心,日日定要他来伏侍。一时间二人如胶似漆,竟是欢爱非常。旁的世家子弟,也早有垂涎者,只是不得到手,见贾珍独自占美,虽有不忿之意,怎奈贾珍是东道,因此只得先忍下这口气来,徒发望洋兴叹之想。
不料忽一日,不知那个嘴上没把持的,在外走了风声,入夜便有巡府衙门的长官带了公差,领了公文,直向宁府来擒拿。到得门首,先便扣下了大门外当值的家丁小厮,不容二门的小厮飞报与贾珍等知道,一队人马已长驱直入,当场便将数桌正吆五喝六的人堵在了屋内,一干人等唬得魂飞魄散,赌具赌资俱慌得藏之不迭。
原来此时贾珍也不在这里,正在自己房中与那新欢恩爱,独留贾蓉等人在此应酬。贾蓉见巡府公差突然闯入,少不得强作镇定,忙亲自为那长官设座奉茶,又打叠起万般小心,赔笑相问何事造访。余者贾芹、贾萍几个早已是面无人色,筛糠一般。那长官冷着一张脸,也并不就座,也不接茶,只把手一挥,冷笑道:“不必了。好一座敕造的宁国府!禁赌一事,圣上早已三令五申。你们竟敢违抗圣旨,公然私设赌场,作局放贷,更有娈童歌伎,侍酒侍夜,实是目无王法,放肆之极。今奉巡府大人之命,特来带你们过堂候审。还不据实招来,谁是承头的?”贾蓉闻言,战战兢兢的,只一味说与己无干,都是家父贾珍一人所为,自己原也说过不妥,奈何父命难违,自己不过是依命行事而已。那长官听了,便冷笑道:“好个孝顺的儿子!”于是便命立刻传唤贾珍。当下这里已收缴各式赌具若干,桌面赌资五百二十两,并借贷字据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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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第八十三回(2)
此时贾珍与那娈童正在情深意切难分难舍之际,忽听门外小厮飞报此事,立时唬得屁滚尿流,抖抖嗦嗦,衣服都穿不利索了。尤氏本已歇下,忽闻府上喧嚣之声,正待起身查看,银蝶便惊慌失措的来报说:“珍大爷并蓉哥儿都被巡府衙门的长官锁了去了。”尤氏大惊,一面披衣起床,忙问银蝶端的。那尤氏原也是经历过的人,因此心上虽乱,却也还勉强撑着。原想报与荣府那边知道,却因夜已深,怕惊扰了贾母,只得先一个人胆战心惊的挨至天明,方一面使来升去衙门打听,一面急匆匆的过凤姐院里来商议。
彼时荣府之人俱已得了消息。贾母先是气得直用拐杖杵地,大骂贾珍胆大妄为,不忠不孝,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又骂尤氏不懂家事,不知规劝。见尤氏已是哭成泪人一般,贾母也哽咽道:“我也很知道你委屈,珍哥儿那脾气,也不是个能听人劝的。只是你自己既规劝不了,就该及早报与这府里知道才是,偏纵容到如今,惹下这天大的祸事来!”说着老泪纵横,直叹子孙不肖,到老无靠。贾政、贾赦、贾琏等见贾母盛怒,俱屏声敛气,垂首侍立一旁。那贾政因另有心事,因此更比别人忐忑。
贾赦、贾琏早已求亲告友,各处打点探询。谁知近日那都察院的察院,长安的节度使,俱已调换新人,素与贾府无交情。那巡府大人也是新官上任,正欲有一番作为。且又偏值圣上下令彻查各官宦之家聚赌一事,那水溶,王子腾,史鼎等人纵有心相帮,也不敢轻举妄动去趟这浑水,因此一时竟没没可托之人。贾政亦得知京中凡有司衙门俱已换成忠顺府选擢的官员,况贾珍此次实属顶风犯事,又兼自己之案尚未明了,不免心惊肉跳,惶惶然生出许多不祥之感。
一时打听得堂审完毕,已奏与圣上知道。至下午,便有许多小太监拥簇着那太监大总管夏守忠来至府上传旨。贾赦等人立时慌作一团,忙设香案、启中门跪接圣旨。夏守忠似笑非笑,高声宣旨道:“着贾政即刻入朝陛见,不得有误!钦此。”宣旨毕,又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也不用茶,竟自转身前呼后拥而去。贾政已是伏地拜了数拜,那后背衣襟早已汗湿了一大片。直待夏守忠出了大门,方才起身,急忙更衣入朝。
这里两府之人俱惊魂不定。贾母定了一会神,便命即刻开宗祠,带了合府众人,净手焚香祷告。祷告既毕,因贾母毕竟是耄耋之人,况一日三惊,那身子便十分撑不住,因此鸳鸯忙吩咐小厮们套了车,伏侍贾母回府。众人见状也忙跟去探视,贾母却只要躺着,命鸳鸯捶腿,也不想说话,只挥挥手,令他们自去。众人方各自散了。
不言贾府诸人各自心神不安。且说贾赦回到屋里,踱了半日,因唤了贾琏来,说道:“此事却是有些蹊跷,你方才看到那夏公公的神色没有?阴阳怪气的竟是大有内容。”贾琏也皱眉道:“按说珍大哥的事儿,原本是人赃俱获,堂审业已完毕,若上头真要怪罪下来,方才那道旨意就应该为这事而来,却又宣二老爷进宫,不知是个什么主意?”正是不得头绪,旺儿急匆匆的跑来报:“宫里头又来人了,说是要见琏二爷。”贾琏一惊,忙整衣来至外面会客厅,原来却是凤藻宫的一个领头太监钱可通,正坐在那里喝茶呢。见贾琏出来,那钱可通便拱手笑道:“琏二爷,给你们道喜来了。”
贾琏心里突突乱跳,不知是何征兆,忙先还礼问安,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钱公公所言之喜从何而来?”钱可通笑道:“贵妃娘娘一向身上不爽,今儿午后太医看了,原来却是有喜了。这不是喜事是什么?”贾琏乍听之下,还疑听错了,正愣神的当儿,又听那钱可通压低声音道:“世人皆知圣上登基多年,子嗣不盛,现如今娘娘怀了龙种,圣上喜不自胜。虽说如今这府里出了些令圣上不悦之事,但国喜之下,圣上自有心要宽宥府上。旨意少时就到,娘娘因着我先来报信的,好稍慰府里老祖宗焦虑之意。”贾琏方知果真喜从天降,一时间欣喜若狂,连说娘娘想得极周到,一面忙吩咐下人快去禀报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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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第八十三回(3)
说着,钱可通便起身告辞。贾琏送出,钱可通又回身附耳说道:“娘娘此次蒙恩临幸,播下龙种,竟是多得敬事房总管老周之力。可巧前儿和老周逛琉璃厂,竟看上了两件宝贝,不想短了一千二三百银子,回头你打发个妥当人给我两个送去,就说我说的,不拘那个小太监,让他写一张字据给你,到年下自然给你送回来的。”贾琏心里叫骂,脸上仍带笑,连连说好,一面目送钱可通远去。
少时,果有太监传旨,凡贾府有爵之人,俱入宫晋见。贾母等人得此消息,一日来惊悸之感一扫而空,不免又都笑逐颜开,欢天喜地。原来当今天子最是个重德尚才,博大仁爱之君,原本一直极看重贾政,科考案一事,业已查明,贾政确无受贿之举。恰如今天缘凑巧,元妃怀上龙种,圣上本着仁慈之心,法外开恩,因召见贾政,先是一番训导,又降旨曰:“查宁国府贾珍行为不端,有失国体,本应革职查办;员外郎贾政,外任期间,虽无纳贿之事,毕竟不知同僚诸人作奸犯科,其疏忽之过实难推诿,有负朕恩,也本应查办。朕姑念二人祖上有功,且亦深知悔过,其情可悯;又值国喜之际,故朕法外开恩,不予追究。今着贾政、贾珍各罚俸一年,贾珍另罚银五千,以此为戒。此后应多思感恩图报,将功折罪才是。若再有违旨玩忽等情,必从重惩处。钦此。”贾政领旨,山呼万岁,叩头谢恩道:“罪臣贾政不胜感激涕零之至。但臣何德何能,犬马之力丝毫未尽,而膺此殊恩。臣惟有生生世世永效犬马,以仰报高天厚地之恩于万一。”
当下贾母等有爵人等,俱已按品级大妆,入宫向元妃道贺并叩谢圣上保全之恩。那贾珍父子于当夜便也放回府中,不过白受了些苦。第二日一早,贾珍便带了贾蓉、贾芹等人过荣府来向贾母请罪。那贾珍跪在贾母跟前,痛哭流涕,大数自己的不是。贾蓉等也只管磕头磕得山响。贾母不见犹可,一见贾珍,眼中喷火,咬牙恨道:“不长进的下流胚子!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吃了屎了?做下这等砍头败家的好事来!你自己作死也罢了,只可恨一颗牙齿疼,却闹得满口不安宁。要不是娘娘洪福齐天,圣上皇恩浩荡,体悯我们家祖上有德,是功臣之后,你就有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的。祖宗九死一生拼下的这分家业,差点就断送在你的手里了!”贾珍羞愧难当,只管不住磕头,请老祖宗息怒。
贾母仍气愤不过,又数落道:“现如今你是族长,不说给弟兄子侄们作出个样范儿,反倒领着头儿作孽。你那府里时常闹得不像样儿,别打量我不知道。成日家只说子侄们不服你,你自己先就言行不端,怎怨得别人不服?老话说得好:‘不怕人不敬,就怕己不正。’你若行得端走得正,自然先有三分威望。”贾珍已是哭得难以自抑。贾母见他在那府衙里受了一夜的罪,已是憔悴不堪,虽然恨他不长进,又不免心疼,便叹口气道:“罢罢,你也起来。自此以后也该长进些儿。虽说如今咱们还有娘娘的庇护,但凡事总得小心为是。俗话说:‘祸不入慎家之门。’祖宗留下这份产业,原是想辈辈相传,永葆不虞。可知‘兴家如同针挑土,败家却似浪淘沙’。我这一辈子,什么大富大贵都受享过了,大风大浪也经历过,如今老了,也不再求那‘金玉重重贵’,惟愿‘子孙个个贤’。只有后辈儿孙们贤良有德,才是兴旺发达千秋万代之计。”说罢老泪长流。
贾珍、贾蓉等人聆听贾母这一番教诲,自是惭愧不已,几番恨地无缝。因又磕了头,方起身退出。自此贾珍含羞抱病不出,倒是消停了一段日子不提。
贾母因连日来着了些恼,忽又大悲大喜,本系年迈之人,身体难免有些支持不住。贾赦、贾政等急忙四处请医调治,方渐渐好转起来。不提贾母延医等事,且说此后贾府日日忙乱,又是遍请亲朋,又是进宫候旨侍奉,一直到月中方才渐渐清静下来。那贾政近日也接到旨意,虽无升降,亦仍回部里任职去了。贾政亦深知,如今朝廷权势,乃忠顺王府一干人所掌控,因此处处小心谨慎,兢兢业业,惟恐出半点差弛。虽有心想通过雨村去巴结,奈何皆无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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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第八十四回(1)
却说这日午后,贾琏难得回家一次。凤姐一见,心里自是欢喜,夫妻二人不免温存了一番,因又说些近日送礼会客之事。贾琏便骂那钱可通:“老不死的!也太狠了点。刚送去一千二百两银票,因娘娘那日赏了这府里东西,那老东西竟又涎皮赖脸的来讨赏钱。”凤姐道:“给了么?”贾琏道:“能不给么?三五日就来讨一次,稍应承慢怠了些,便给脸子瞧。”凤姐皱眉道:“这样下去可不是长法儿。娘娘这喜事,竟又添了许多耗费出来。”贾琏强作笑颜宽慰道:“也别担心。如今娘娘圣眷正隆,以后这府里可就指望着娘娘了,你就盼好儿吧。日后重赏下来,也少不了咱们的,那时还怕什么!”凤姐嘁的一声冷笑道:“眼前还顾不到呢,先美的你。你若有大能耐,给我几千银子先对付对付?”贾琏笑道:“好人,这会子竟寻趁上我了。难不成我先扫扫你们王家的地缝去?”凤姐撑不住扑哧笑了。正欲说话,平儿在帘子外说道:“二奶奶,太太叫你过去呢。”凤姐听说,忙更衣过去。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梦续红楼第八十四回求字签孤艳独解意斗百草群芳各逞才第八十四回求字签孤艳独解意斗百草群芳各逞才
话说王夫人唤了凤姐过来,因说:“叫你来不为别事,只为后儿三月十五,是圣母女娲娘娘的圣诞。圣母自古以来便司掌人间诸事,此时去娲皇庙求子祈福,在民间实乃盛事。如今娘娘作了龙胎,老太太意思想到城外的娲皇圣母庙拈香祈福去。”凤姐笑道:“我也听说如今那娲皇庙才翻修过了,竟很是不错呢。老太太要去,不单祈福,趁如今春光明媚的,散散闷也是好的。” 王夫人点头道:“正是这话了。最近这么些事情,竟都像梦中似的。老太太身子也大好了,去散漫散漫也好。只是我想着,动静不能太大,我的意思,就你和珠儿媳妇陪着,带了宝玉和他姊妹们去就行了,我和你大太太那边的就不去了。另外就带几个极妥当的丫鬟婆子,排场小些儿好。现如今,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咱们呢,不怕千日密,就怕一时疏,宁可小心些儿。”凤姐忙道:“太太所虑极是。”王夫人道:“那你就先去安排一下,虽是不讲排场,也不能委屈了老太太。”
凤姐应着,却不急着动身,因向王夫人说道:“太太,有件事,我早就想回你的,只为实在说不出口。今儿却是不得不说了。”王夫人诧异道:“什么事这么要紧?”凤姐道:“府里人口多,事情杂,人人又都是要穿衣吃饭的,这年头真是‘百家姓不念头一个字——开口就是钱。’如今府里可是进的少,出的多,几处产业也无甚进益,比早年越发艰难了许多。眼看如今娘娘有喜了,虽说是一件非常的喜事,究竟又添出一些花钱的事来。老祖宗、老爷、太太们每日的定例又是必不可少的,虽说是各房孝敬的,究竟也还都是用的官中的钱。便是单为这则例,也费了多少精神,先是搬些不常用的笨重大家伙去典当变卖,后来又是一些不要紧的木器、陶器、旧衣料。若是平空又添出一点子请客送礼、逢年过节的事儿,甚至连古董也还当过——不过也就千儿八百的,到底是有次数的。原想回老太太蠲了这个定例,也可省好些出项,又怕老太太委屈,所以特来讨太太示下。”
王夫人听说,略定了一定神,叹道:“我早有蠲去定例之意,亦如你之所虑,怕委屈了老太太。再者,这府里说闲言杂语的人也多,那个不是厉害的角色。我和你老爷倒没什么,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原盼着儿孙一代比一代好,家族兴旺,事业发达,他便欣慰,不承望如今是一时不如一时。府里的底里老太太不是不明白,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罢了。况咱们府里如今虽说紧凑些儿,也不至于艰难如此。若蠲了这则例,岂不是……老太太还常说别的人家,等次还赶不上我们家,规矩却一套是一套,比我们齐全多了。老太太八十岁的人了,往后还有多少日子?古训说的‘百善孝为先’,我们做儿孙的若不能在老太太有生之年让他老人家喜喜欢欢的,略一尽孝道,于心何安?倒枉自他老人家痴心疼我们一场!”凤姐听了叹道:“太太说的很是。这事也就罢了,再想想别的办法罢。不过府里开支实在太大,饶这样,那些宫里头的公公们隔三岔五的还来索要这个,敲榨那个,若还不拿个主意,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王夫人只点头不语。却见宝玉走了进来,请太太安。王夫人道:“老太太的牌局散了罢?”宝玉道:“才刚散的。老太太乏了,我们便都散了。”凤姐掏出怀表看了看,已是酉初刻,因说道:“这早晚,该传晚饭了。太太且上房里去罢。”王夫人道:“也好。”便起身更衣,传唤晚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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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第八十四回(2)
却说贾母处早传出话来,教十五日往城外的娲皇庙拈香去。头一个宝玉最是欢喜。那贾环听说,也兴兴头头的,那知竟没有算上他,兴致顿时冷下来,闷闷的回到家里,一个人摔摔打打的发脾气。赵姨娘道:“又是在那里受了气,自个儿瞎折腾呢?”贾环气鼓鼓的说了此事。赵姨娘听了,便啐他一口道:“谁让你没脸没皮攀高枝儿去!没出息的下流种子。”贾环道:“你嘴里也只好说这些言语,那有什么用呢。但凡你有手段些儿,我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没脸了。”说着摔帘子出去了。那赵姨娘也自己生了一会气,便过邢夫人院里来。
原来自上年中秋,贾赦当众夸了贾环的诗,此后这母子俩倒时常来看望贾赦、邢夫人,还总说些王夫人、凤姐的短话。故而赵姨娘母子与邢夫人甚相契合,有事无事总爱朝邢夫人屋里钻。赵姨娘正要掀帘进去,只听屋里邢夫人正在数落贾环:“不是我有意要说你,只为着实看不过。你和探丫头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弟两个,虽说是庶出,不敢和宝玉比,你姐姐原也有七八分人材,长得挺精神;怎么你就那样的猥琐不堪呢?说你是他兄弟,差别却如同天壤。你也算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怎么就没有一点子大家公子的派头儿,倒像那街坊上叫卖的货郎。瞧瞧宝玉,凤雏龙种似的,说起来是你哥哥,也没见你俩有亲热的时候。”
赵姨娘听到此间便掀帘进去,道:“罢哟,快别说宝玉。他原和我们环儿隔了一层儿。他是正经主子,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儿,我们可不敢高攀。便是探丫头,环儿是他亲兄弟,他又何尝拉扯过一回半回,说过一句半句亲热话儿。那胳膊肘儿竟生来便是向外拐的,前儿赶着认别人作了娘,倒是把我这亲娘不理不睬的——这倒也罢了,多少年都这样过来了。只是太太且评评这个理儿,明儿他们外面寻开心去,却偏偏落下我们环儿,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就像环儿不是这府里的主子似的,连个奴才丫头也比不上,真真叫人生气!”邢夫人冷笑道:“各房都请了,也没请我们呢。分明娘娘是好娘娘,只是他们从此竟眼睛里没别人了。”
贾赦一旁便道:“还别说,环儿如今也长出息了。只是瘦了些,瘦了便显黑,要像你宝玉哥哥那样白白胖胖的才是福相。”贾环道:“我拿什么同宝玉比呢?吃的穿的玩的用的,都有人屁颠颠的奉承孝敬。他生来便尊贵,我生来便低贱,那能配和他比!”贾赦道:“亲兄弟家,何必说这些淡话。你一个大男人家,比不得女儿,什么偏的庶的,无关紧要。模样儿还是其次,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多半是好的。最要紧是能为官做宰,熟知仕途经济这一套。依我看,宝玉那性子和作派,不是个有出息的。我早说过,这府里的世袭前程定是你的。你发发狠,不怕明儿你母子俩不扬眉吐气。”赵姨娘、贾环听了自是感激涕零。尤其是贾环,自以为如今有荣府大老爷为他撑腰,从此倒变得有些自负起来。此是后话。
却说十五日清晨,鸳鸯头一个起床,便各处传话往娲皇庙去。虽说此次娲皇庙拈香不如几年前在清虚观打醮那样,但也是几十个人好车马,浩浩荡荡的向娲皇庙进发。原来这娲皇庙也有些年代了,庙里皆是女道士。传说当年女娲补天之时曾到此歇过脚,并因为雷霆嗔怒,作祸民间,女娲急着赶路,不慎撒落了几块补天之石于此,后人便在此处建起了娲皇庙,香火日盛。
姐妹们进得庙来,但见石子铺成的一条平整甬道,约有十余尺宽,直通巍峨正殿,两边皆是齐整静室。四面翠屏环绕,青松古柏,高耸参天。静室之后便是一块大草地,当中零散嵌着几块五彩巨石,姐妹们不觉连声赞叹。因游览一回,便随着贾母进殿堂拈香,瞻仰女娲娘娘圣像。贾母道:“尽尽意也就够了,我知道你们年轻姊妹家贪玩儿,也坐不住,随你们自在玩去罢。”宝玉巴不得一声儿,早飞出去了。姐妹们亦纷纷散坐在草地上。巧姐道:“呀,这草地里这么多花石头。”姐妹们寻去,果真有不少五色缤纷的斑纹石,便各自拾捡起来。宝钗独拣了一块圆润光滑的,笑道:“素来不喜这起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只这一块却圆滑可爱。”湘云就宝钗手中瞧了一瞧,笑道:“这块不好,锋芒都被磨尽了,有什么好玩的?”黛玉也道:“石头么,的确要有棱有角的才好。”宝钗笑而不答,仍将石头放回草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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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第八十四回(3)
宝玉倚了一块巨石,笑道:“怎么我一见这石头,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湘云道:“你不是一下来就衔了一块石头在嘴里么?所以与众不同,有何奇怪的。”众人听了,皆大发一笑。宝玉道:“小时候的营生,还提他作什么。”
巧姐却不时看着天上,数数流云,不时又伏在草地上,吹那草叶上的露珠儿,不时又侧耳细听枝上鸟啼,不禁自笑道:“这里的景色可比园子的有趣得多。要是一辈子都住在这儿该有多好!”众人皆笑着看他,巧姐仍只顾欣喜的问道:“宝二叔,你常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气,那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有灵气吗?”宝玉道:“有哇,你看衣料乃蚕丝织成,蚕丝是从蚕儿肚里吐出来的,当然是有灵的。”巧姐又问:“那写字的纸呢?”宝玉道:“也有啊。纸乃木头所制,木头是树,自然也有灵气。”众人不觉失笑。湘云道:“都是些牵强之理。二哥哥,我且问你,我们所佩戴的金银首饰又有没有灵气呢?”宝玉道:“我看都有。不仅是金银,便是我挂的这块玉,都是有灵气的。在他们成器之前,都是石头——”
湘云打断他的话,直摇头道:“非也非也!石头冷冰冰的并无情感,既无情感,何来灵气。”宝玉道:“我却以为,石头和人一样,都是有情有感的。”宝钗便问:“何以见得?”黛玉道:“古书上不是说过吗——心诚了,石头也能开花。此是先有感,后便生情。”宝玉点头笑道:“正是正是。”因指那些石头道:“想当年女娲娘娘遗落下的这些五色石,经神火煅炼后,必也通灵。灵既通,情必生。”宝钗笑道:“越发荒谬了。”
湘云又问宝玉道:“据你说来,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有情,连石头也是如此。你且说说,这世上何物情最真最深?”宝玉歪了歪头,一时无语。众人皆笑道:“这下可问住了!”黛玉便又答道:“石头的情最真。”宝玉也击掌说:“小草的情最深。”众人越发哄然,纷纷问道:“如何是石头和小草的情最真最深呢?”黛玉笑道:“金刚之石,深山造出,雷劈不动,风刮不走,沧桑刻进石髓。日久天长,历经磨难,积累的情感自然最真挚最深沉。他一旦爆发,可谓之山崩地裂。”宝玉也道:“小草虽柔弱,却极坚韧,破土之时,最是艰难,待到铺青叠翠,却又历经春荣秋枯,只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生死循环,沉浮轮回,皆在小草荣枯间。当然其情也最真最深了。”众人呵呵笑道:“偏就是他们两个从小奇谈怪论最多,别人也听不懂。”
谈笑之间,不觉已至日中时分,庙里道姑收拾了一些素菜饭。贾母领着众人并各自的丫头也将就吃了些。饭后,姐妹们便在后院大堂内掷骰子抽签作耍。原来这娲皇庙的新花样,抽签人根据掷骰之数,在一个大木箱里抽取字牌,然后按序排成一句话。
宝玉便先掷了一个七点,抽了七块字牌,凑成一句话,道是:“假宝玉乃石头尔。”众人不觉捧腹笑起来。湘云笑道:“怪道他说和石头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如此。想那米襄阳平生最爱顽石,称石为兄。如今你也可做得米颠第二了!”旁边道姑陪笑道:“公子这便算好的。有的施主抽出来,甚是错漏零乱不成一句话也是有的。公子抽的这一屉内皆是单字牌,下边一屉为双字牌,更为有趣。”宝玉便问:“何为双字牌?”道姑笑道:“这双字牌两面皆有字,正反两面便凑成两句话。”宝玉笑道:“有趣有趣!我竟来试试。”说着一掷,是个十四点。因在屉内乱搅一阵,胡乱抓出十四个字来。众人按序读去,正面道是:当日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黛玉笑道:“有意思,倒凑成晏殊《木兰花》中的一联词。”湘云叫道:“快翻过反面看看是什么话。”大家翻了一面,只见第一个字为“忆”,后面写着: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湘云惊笑道:“这是卢祖皋《江城子》中的一句!”宝玉又让黛玉,黛玉笑道:“我抽单字牌,许我掷两次。”说着,先掷了一个十点,后又掷了一个十四点,也凑成了两句旧词: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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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第八十四回(4)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大家读了,笑说:“前一句出自张子野《千秋岁》,后一句是钱惟寅《木兰花》里的。”湘云忙道:“这次我来。”探春笑道:“抢什么,怕少了你的。”湘云也掷了两次,那两句旧词是:不与离人遇不与离人遇:见晏几道《蝶恋花》词。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见欧阳修《木兰花》词。湘云笑道:“还好,总算是两句话。”便将骰子递与宝钗。宝钗掷了,排列的旧词为: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见李清照《声声慢》词。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见晏几道《蝶恋花》词。李纨笑道:“怎么,你们都是宋词?看我抓个什么。”说着也掷了,拣了几块字牌,却是两句旧诗:一生开落任东风一生开落任东风:见吕本中《木芙蓉》诗。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乐游原》诗。李纨莞尔笑道:“竟是有意思得很。”便让探春。探春也掷了,却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见晏殊《蝶恋花》词。又叫惜春,却早被巧姐抢先掷了,看那词曰: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见朱敦儒《西江月》词。巧姐看了,因问何意。众人笑答:“这还不明白?”又催惜春,掷的词云: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见朱敦儒《西江月》词。众人读了也不深想,且都作玩笑之事,丢开不理论了。惜春却心里细细思忖起来,反复回味之后,忽觉方才众人所求签语似皆为不吉之谶。心里想着,面上却并不露声色。因收了器具,大家仍又到外面玩去。贾母坐在厅里,笑道:“你们尽兴玩罢,平日在家也憋闷得慌。我有老道长相陪,你们也不必来讲礼数了。”
众人带了各自的丫鬟,仍又到草地上去,席地而坐。湘云道:“如今三月阳春,民间有斗百草之俗,我们何不也来斗他一回。”众人笑道:“如此说来,须得你先开个头方妙。”湘云道:“头一个么,要取吉利的。”想了一想,便道:“我先就出个‘长春’罢。”翠缕便道:“姑娘,我对个‘半夏’可使得?”众人皆拍手称妙。宝钗道:“牡丹又称花王,我就出个‘花王’罢。”黛玉道:“那我就对‘水仙’。”宝玉笑道:“好极好极!水之仙对花之王,天然成趣,我再不能的。”湘云拍他一下笑道:“你老实些罢,回头对不出,可是要罚的。”
说着,探春出了一个“凤尾松”,待书就对了一个“龙须柏”。只见凤姐笑吟吟的走来道:“你们好乐呀!扔下老太太我服侍,你们且来快活。”李纨笑道:“我们斗草呢,你也来对一个罢。”凤姐笑道:“好哇!我一个粗人,今儿也来雅一回。”李纨便道:“我出一个‘慈姑花’给你对。”凤姐想了一会,笑道:“既这样,我只好对个‘妒妇草’了。”众人听了无不笑倒。凤姐细细一想,也不禁失笑,便说道:“还是你们玩罢,我记着这头又挂着那头,老太太还吩咐备礼赏这庙里的姑子呢。”李纨道:“快别叨叨,你不尽兴,可别弄得我们也不尽兴了。去罢去罢!”凤姐方笑着自去了。
这里湘云从草地里拣出一个苍耳,笑道:“这个‘苍耳子’,谁来对?”巧姐应声对道:“我对‘白头翁’。”宝钗道:“我来出一个——‘凤眼莲’。”宝玉不禁问道:“凤眼莲是什么?”。湘云道:“呆子,就是俗名叫‘水葫芦’的。”宝玉笑道:“那我对个龙胆草。”莺儿道:“我出‘鸡冠花’。”巧姐又应声接道:“我对‘狗尾草’。”众人哄的一笑。黛玉笑道:“虽说不雅,但也还工整,亏他反应倒快。”宝玉道:“巧姐儿,我且来难你一难,‘冬虫夏草’你如何对?”巧姐嘻嘻一笑,道:“这有何难,对个‘秋月春花’再合适不过。”众人皆点头笑赞。巧姐又道:“我有‘人心果’。”惜春道:“我有‘佛耳草’。”紫鹃道:“我有‘万年青’。”麝月道:“我有‘千日红’。”湘云道:“‘鱼腥草’清热解毒。”宝钗道:“‘鸡血藤’活血化瘀。”彩屏道:“玉兰有个别名叫‘丛生’。”惜春道:“有味草药名‘独活’。”湘云在旁嗐了一声道:“我最不喜欢孤孑,真要独自一人活着,还有什么趣。”此时黛玉又出了一个“绛珠草”,众人都纳罕道:“从未听说过这草呀。”宝钗也道:“恐怕是妹妹杜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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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第八十五回(1)
宝玉心里诧异道:“怎么总觉得在那里听到过这草名儿?林妹妹这一说,不觉心中生出无限牵挂,又仿佛是很久很远的事了。莫非‘绛珠’与我有甚宿缘?”因悄问黛玉,此草可有出处,黛玉摇头笑道:“连我亦不知。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就蹦出来了,只是依稀记得在那里听人提起过,或许是前世的一份追忆罢。”宝玉闻听此言,不觉心里一动,只顾望着黛玉痴笑不语。此时贾母已与老道长叙谈尽兴,便传令起身回府。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梦续红楼第八十五回咏顽石借辞寓深意绘仙草依形识本源第八十五回咏顽石借辞寓深意绘仙草依形识本源
却说湘云的婶子前几年曾为湘云说过一门亲事,许的是卫国侯卫胥荣之子卫若兰。这若兰最是个琴心剑胆的少年俊杰,因听人说湘云才貌俱佳,性情又爽快活泼,爱慕思念之心久已有之。
当下卫、史两家曾定于今年重阳佳节,便要办了酒席接湘云过门。湘云之婶先接了湘云到家去住着,湘云不惯,仍又回贾府要与姐妹们厮守这闺中最后几个月。因素与宝钗亲厚,便与宝钗同住在荣府北边的翠柏斋。
这翠柏斋原是当年荣国公读书习文之处。因宝钗与母亲初来荣府所住之梨香院,后来被当作教习女孩子戏文之处,所以搬到这所幽静的院落来住。贾母因见翠柏斋地方甚小,挤了许多人,不甚方便,况薛姨妈暮年之人,素喜静养,恐湘云来住后太爱说话,吵了他睡觉,便命人将大观园里含芳阁重新打扫布置了,令湘云住着。湘云一心想让宝钗也搬回蘅芜苑来,无奈宝钗只是不肯。因这两年巧姐也长大了,常进园子来玩,贾母便也让他住进了迎春当日的旧居紫菱洲。又拨了一批齐全的丫头媳妇婆子进园子去。那湘云本是极爱说笑热闹之人,巧姐也是爱说爱笑诙谐活泼,大观园添了他两个,又生趣盎然了许多。
这日宝玉又往潇湘馆寻黛玉玩,掀帘进去,紫鹃接着。宝玉见里间无人,便问:“你们姑娘呢?”紫鹃道:“给老太太请安去了。二爷没去么?”宝玉道:“没有。”因随便坐下,笑向紫鹃道:“紫鹃姐姐,我听说茗烟他娘老叶妈前儿往你们家替茗烟求亲去了。”紫鹃道:“没有的事。”宝玉笑道:“他自己说的。”紫鹃便问:“谁自己说?”宝玉笑:“茗烟呐。”紫鹃冷笑道:“好,你们主子奴才两个串通好了来算计我。二爷今儿若是为他说媒来的,就请回去;若是为别的事情,就请屋里坐着,我倒茶去。”说着便走了。宝玉暗暗赞道:“好丫头,倒是不卑不亢。”
因进得黛玉书房中,只见一张黑漆大案上,摆着颜料碟子、水丞,笔山上挂着各色画笔,并镇纸压着两张画儿。宝玉走近前来,只见其中一幅画上,一个身着淡绿薄纱衣裙的少女,正隔着翠竹相映的茜纱窗逗戏鹦鹉。画面清新淡雅,虽笔法不很娴熟,却也十分流畅柔和。再一细看那少女:眉如轻烟,似蹙微愁;目蕴深情,如沁朝露;唇绽樱桃,含瓠齿贝;鬓云拂面,手托香腮;髻绾同心,项坠如意;纤腰袅袅,雪肤莹莹——此清香淡远,细碧纯静,正是黛玉自己之形容。宝玉不禁拍手笑道:“颦儿何时学会了画画儿,竟将自己画得如此传神。”因又看旁边一幅,偌大一张纸,却只画着一株小草,原是用花青与藤黄,调成深深浅浅一茎翠碧。但见那草儿柔媚妖俏,风致楚楚。最妙的是那草叶儿上,若隐若现的透着如血染一般的绛红渍痕;草尖儿上汪着一滴浑圆的露珠,晶莹剔透,仿佛即刻便要夺纸而出滚落下来。宝玉见了连声叫妙。
紫鹃端茶进来,宝玉因笑问:“你们姑娘什么时候学会画画了,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紫鹃道:“我们姑娘最有灵性,四姑娘画园子图,姑娘去了几次,回来就会了。”宝玉接过茶来,喝了半杯,仍又递回紫鹃手里,笑道:“我说林妹妹凡事必锋芒毕露,果然不错。”紫鹃笑指书架上一块小棱石道:“你从娲皇庙里捡回来的这块石头才是锋芒毕露呢。”宝玉笑道:“你原是闷声不响的一个小丫头,如今跟了林姑娘,怎么也变得尖牙利舌的了。”紫鹃亦笑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二爷莫不是嫌我单学了林姑娘的短处?你知道,我们姑娘什么都好,惟独有点使小性儿,爱刻薄人。”宝玉忙道:“林妹妹素日虽有些小性儿,嘴里爱说点刻薄话,却也是因为他父母早逝,从小客居异乡,少朋寡友,难以平伏身世飘零之感所致。况他亦是因人而异,心随境迁。你看往年间他总和宝姑娘格格不入的,如今不也成了知心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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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第八十五回(2)
紫鹃点头道:“罢,罢!一说起你的林妹妹,倒像动了你的心尖儿肉似的。我不过说他两句短处,你倒为他辩白这么多。我看往常他歪派丧谤你,初时你恼,过后又好了,低三下四,作小伏低的倒来赔不是,分明竟是他错了,你反揽到自己身上来。你也够大器的了。”宝玉笑道:“他时常为着我不能体贴他,本该恼我的。”紫鹃道:“这话不明白。我只看见你对他最是好性儿,倒时常给人家宝姑娘难堪呢。”宝玉笑道:“好姐姐,你别哄我,我知道你又变着法子替他试我呢。那年为着你一句玩话,闹个天翻地覆,难道你还不知我的心事?便是为着这块玉,也不只闹过一遭两遭了,如今又来哄我。”紫鹃听了,只抿嘴儿一笑,并不答话。
正说着,忽听屋外似有脚步声,廊上鹦鹉叫道:“紫鹃,快掀帘子,姑娘回来了。”果见黛玉扶了雪雁,翩然而至。宝玉此时打量黛玉,愈觉其体态婀娜,超凡脱俗,不觉又痴了。黛玉笑道:“又在这里发什么呆?”宝玉这才猛然惊觉,连忙笑道:“我看妹妹越发能干了,能画出这么好的画儿。往日只知你擅作诗,会抚琴,不想竟也是一位丹青妙手。”黛玉笑道:“你也太抬举我了。家里那么多会画画儿的姐妹,我那敢和他们比?不过闲来无事,随意涂鸦而已,究竟对此也不甚了解,不过画出心中所感而己。”宝玉道:“妙啊,画画原本就该这样,刻意追求反失其真了。”因又笑道:“前日你说爱小草,今日便成就了这画儿。”说着,从书架上取出那块石头,笑道:“可我平生只爱石头,今儿也来作首歪诗颂他一颂。”黛玉道:“只是不要又来那些陈词滥调尽落俗套才好。”宝玉道:“这个自然。”说着,便要过一张纸来,提笔先写出一个题目:《五律??咏石》《五律??咏石》:此诗乃借用近人宛平稚川居士(富竹泉)所著《考磐室诗草》之《自题画石》诗。转引自刘世德著《红学探索——刘世德论红楼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1月版)。,然后写道: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
溯源应太古,坠世是何年?
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
不求邀众赏,潇洒作顽仙。黛玉看了,微微点头赞叹道:“果然有些新意!”宝玉笑道:“好妹妹,你这还是头一遭儿赞我的诗呢。”说得一旁的紫鹃也禁不住笑了。宝玉因又看着黛玉所绘之草出神,心里实在喜欢得紧,便又说道:“古人赞草,多用芳草、香草、茜草一类的文字。便是这些,也不足以描绘妹妹所画之仙草。”黛玉便问: “依你说该用什么草呢?”宝玉道:“莫若就用你前次斗草时所说之绛珠草,最妙不过。‘绛珠’二字,拆开来岂不是‘血泪’之意?倒正与妹妹画的这泣血含泪般晶莹的草儿对了景。”黛玉一听“绛珠草”,猛的心里便似触动了久远的陈年往事一般,眼前迷迷濛濛,仿佛那画中小草已脱却草胎木质,渐渐幻化为人形,与自己合而为一。宝玉见黛玉出神,忙问:“妹妹你想什么呢?”黛玉回过神来,忙笑道:“哦,没想什么。只是想起古人咏草的诗词曲赋中,似都比不过韩缜的《凤箫吟》。”宝玉道:“好妹妹,你且念来听听。”于是黛玉幽幽念道: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绣帏人念远,暗垂珠露,泣送征轮。长行长在眼,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消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遍绿野,嬉游醉眼,莫负青春。宝玉听了,只觉心中一阵空落落没处抓寻,暗思道:“颦儿如何想起这样写尽离愁别绪的伤心词来?”心里想着,脸上也渐渐露出悲意。
正自默然无语,忽听湘云的笑声在院里响起。又听春纤大声说:“史姑娘来了。”话音未落,湘云已掀帘进来。黛玉笑道:“偏就是云丫头这么惊天动地的。”湘云一眼瞅见那案头诗画,便笑道:“你们两个,一个爱石头,一个爱小草,如今倒湊齐了。”再细看那幅黛玉自画小照,湘云不免又惊叹赞赏一番,笑道:“好姐姐,原来你这么会画,那日得闲了,也给我画一张罢。”黛玉笑道:“这可奇了,你守着宝姐姐那么一个大能人儿,不去求他,反来寻我,我原不过是涂鸦罢了。”湘云道:“他可是轻易不画呢。总说什么女孩儿家的本分是针黹纺绩,不该在诗词书画这些男人做的事情上下功夫。谁还敢求他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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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第八十五回(3)
宝玉听了有些不悦,道:“你们女孩儿中有才有识者不乏其人,为何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呢?这不是自暴自弃么!”湘云道:“你又教训人了。”宝玉便不语,转身走过一边去。黛玉忍不住笑起来:“也就是你们两个,见不着面时又要问,见了面又老爱斗嘴。真是越大越像小孩了。”又拉着湘云的手问道:“后儿是你的好日子,也不做东请请大家姊妹?”湘云笑道:“正为此事而来。”因递上帖子,笑道:“恭请光临,不胜荣幸。”说着,大家各自散了。
宝玉因去给贾母并王夫人请安。出了荣禧堂,正欲回园子,见几个小厮正在那边东西穿堂下玩耍,一眼瞅见茗烟也在其中。宝玉便叫道:“猴头儿,作什么呢?”茗烟三蹦两跳蹿到宝玉跟前,拉至无人处,涎皮笑脸的问道:“好二爷,你可问了没有?”宝玉道:“你别做梦了,人家紫鹃嫌你顽皮,不待见你。”茗烟撇撇嘴,泄了气。
宝玉笑道:“你小子是够淘气了。欸,最初那个叫什么?儿的丫头呢?”茗烟道:“早嫁人了。”宝玉道:“我再想想看,还有那些丫头?对了——春纤,老老实实的,不好么?”茗烟大笑道:“人老实,可长得傻模傻样的。”宝玉也大笑道:“还挑别人呢,你也照照镜子,就你那副尊容!”茗烟撅嘴道:“二爷又拿我开心。”宝玉笑了一回,想了一想又道:“雪雁怎样?江南姑娘秀美,并不比紫鹃差。”茗烟道:“雪雁倒是不错,只是看起来还像小孩子似的一团稚气。况且我也高攀不上。”
宝玉先还笑着,听他说“高攀不上”,忙问是何意。茗烟道:“林姑娘的日常起居皆由他照管,日后林姑娘出阁,定是跟了去陪房做侍妾的。”宝玉道:“那紫鹃不也一样么?比起雪雁来,林姑娘与他还更好些儿,日后也是作侍妾的,你为何又去求呢?”茗烟听了便道:“不一样呢。雪雁是林姑娘从苏州家里带来的自幼贴身丫鬟——这层关系,说远一点,就像原先的抱琴姐姐,不是跟了大小姐一同入宫么?再说近一点,就好比平姑娘同二奶奶,绣桔同二姑娘。可紫鹃,他是我们家的人,原是林姑娘刚来时,雪雁才十岁,老太太怜惜姑娘也年纪小,身子弱,怕雪雁服侍不周,才把紫鹃赏了林姑娘使的。只是紫鹃处处周到,分外出色,雪雁就退了一步——说起来实是紫鹃占夺了雪雁的位子呢。待日后林姑娘出去,终究是要交还到老太太屋里,由老太太发配的。”
宝玉便道:“可是袭人同紫鹃一样,也是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依你之理,日后袭人也是要交还老太太的么?”茗烟道:“这又有一番道理了,爷们儿家自与姑娘小姐们不同。况我们家祖宗手里的规矩,凡爷们儿家未行弱冠之礼前,先要放定两个丫头,自是长辈们挑选赏赐。老太太既赏了你,就是他老人家看上了眼的,岂不伏侍你一辈子?”
宝玉摇头道:“你还是说的含糊。我且问你,抱琴也是老太太的丫头赏了大姐姐的,如何他跟了进宫呢?”茗烟也摇头道:“我的二爷,你倒真是个糊涂心肠,我与你讲了半日也不明白。大小姐姓贾,抱琴是贾家的奴才,跟了进宫名正言顺。若比到林姑娘身上,林姑娘是林家的小姐,与我们只是亲戚之分;雪雁是林府的丫头,一辈子跟定了他家姑娘。紫鹃可是咱们贾府的丫头,只不过是在林姑娘暂住我们家的日子里帮着雪雁伏侍料理。而且于情于理,大凡姑娘们出阁,只该陪嫁过去娘家的丫头。若是抛下娘家的丫头,带走亲戚家的人进婆家的门,岂不惹人笑话?”
一席话触动了宝玉的心事,便低头不语。茗烟且只顾问:“二爷,说了这么半天,你到底再帮我想想罢。”宝玉只好又勉力寻思起来,忽然笑道:“那两个既不妥,这里有几个是再不错的了。”茗烟喜道:“好二爷,快告诉我,是那几个?”宝玉笑道:“咱们怡红院里的秋纹、绮霰、碧痕怎样?”茗烟吐舌道:“我的娘,他们三刁,还不把我蜕层皮!”
宝玉听了不禁大笑,复又骂道:“美的你,倒是还想三个都要呢。”又道:“正经八百的我倒是替你另想出一个人来,最是不错。不但好模样好性子,人又心灵手巧,虽说大你两岁年纪,与你倒还般配。只是我看你小子有些三心二意,想要这个,又舍不得那个。待要告诉你,又怕玷污了人家的好名好姓儿。”茗烟听了先喜得满怀,忙问道:“我的好祖宗,你且先告诉我究竟是谁?”宝玉道:“说起来你们两家原也有点子瓜葛亲,他又拜了你娘作干妈,这事若成了,倒也是亲上加亲的美事。”茗烟道:“原来说的是他?”宝玉笑道:“如何,果然好眼力罢?”究竟不知是谁,看了下回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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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第八十六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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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宝玉笑道:“你看我果然好眼力罢?”茗烟道:“好是极好,只是莺儿姐姐的身份同雪雁一样,也是跟了宝姑娘陪嫁的,我岂不成癞蛤蟆想天鹅肉吃了?”宝玉道:“傻小子,你怎么非得用‘身份’二字来束缚自己?老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可是听说这年底要发放到了婚配年纪的奴才,难道你要捱到那时,按着人头名单一配一对的才安心?配得好便罢,若是不合,误了终身,你叫苦也来不及了。莺儿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只管说去,没有什么碍着情面的。宝姑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和莺儿原也和气,一说去无不成的。”茗烟低头想了半日,笑道:“二爷固是好意,只是你自己的事尚不能自己作主,还作得了我的主?且放着,慢慢儿来罢。”宝玉听了,又低头不语。忽听那边有人唤茗烟,茗烟应着早跑了过去。宝玉叹口气,呆呆的独自想起自己的心事来。
原来这日是湘云生日,下帖子将众姐妹并巧姐请了来。贾母因想着湘云即将出阁,原本疼他,便捐资让凤姐替他作生日,又送过衣饰玩物去。姐妹们也各自送了礼物,随分不一,不须多记。独黛玉送湘云一幅画儿,打开看时,正是画的湘云,正蹲在一泓清水边,一手微微拂面,一手却扬水作耍。众人皆笑道:“画的就是他,憨态可掬。”
黛玉笑道:“实属班门弄斧,还望宝姐姐、四妹妹多多指教。”凤姐儿笑道:“林妹妹,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又是诗又是画的,你那身子骨怎么搁得住?”湘云道:“作诗作画,本是修身养性之道,有益着呢。”说着,大家吃过寿面。湘云便问凤姐老太太什么时候来,凤姐道:“老太太还歪着呢,只怕要到中午才来。你们先玩罢,我张罗事儿去了。”一面回身瞧见巧姐只管吃桃子,便道:“姐儿少吃些,吃多了坏肚子。”
湘云因说道:“今儿我准备了几个很有意思的游戏,老太太还没来,我们自己玩罢。”便叫翠缕。只见翠缕捧出一个类似拨不倒的小人儿来。原来这拨不倒用木头刻成,身上有一只伸出的手,身子下端中心处倚侧不平,置于盘中便左右摇摆,用手相拨即回旋转动,因其貌似胡人,故称作“酒胡子”,专用于行令,众人见了皆称奇。湘云道:“我们如今且拨这酒胡子,看这手指向谁。我这里有一个小瓶,里面装的这些纸团,上有受罚的项目,待会儿被指中者拈阄。你们玩罢,我当令官。”李纨道:“罢,罢,还是你们年轻姊妹们玩,云丫头替我上,我来当令官,专管拨这小人儿。”湘云推让一回,只得依允。
大家团团围坐在桌旁,都瞪大眼睛瞧着。李纨便轻轻一拨,只听得骨碌骨碌旋转之声,绕了几圈,慢慢停将下来,且在宝钗与黛玉之间徘徊不定。黛玉两手握在胸前,只说“菩萨保佑”。湘云在一旁手舞足蹈,比谁都着急。宝钗却始终稳如泰山一般含笑看着。待那酒胡子停下来,最终指向了宝钗。黛玉先就说了一声“阿弥陀佛”。翠缕早捧过一个玻璃小瓶,宝钗用箸一搅,拈出一个来,看过之后在手心里一揉,笑道:“吉人自有天相,这纸条倒助了我了。”众人听了不解,宝玉早抢过来,展开一看,原来上面写着“可随意命人,不拘长幼”几个字。宝钗笑道:“可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环视众人一周,惜春站在黛玉身后,见宝钗看着他,忙后退几步,直摆手笑说:“我的好姐姐,可别招我。”因咬唇笑着,指指黛玉,向宝钗递眼色。宝钗会意,抿嘴一笑,收回目光盯着黛玉,笑道:“颦儿,我便命你即兴赋诗或是填词一首,如何?”李纨笑道:“这却合了身份,潇湘妃子才思最是敏捷。”丫头们早已备好纸笔墨砚。黛玉不假思索,提笔一挥而就。众人看时,却是一首词,写道是:疏帘淡月倦依楼,宿病复添愁。灯花剪罢,彩笺红袖,欲写却还休。和衣犹忆旧时趣,遥见木兰舟。浅梦初回,数声寒漏,惊觉一窗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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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第八十六回(2)
众人看了都赞好,说:“虽有些不合季节,然感触颇深,果真又是另一付心肠。”然后又拨弄那酒胡子,各人皆轮了一次。诸如此类的家常作乐,原无甚新奇,蠢物不须多记,且只拣几个稍有意思的记录下,以供看官一乐。只说那巧姐先就拈了一个,上有一字谜:白不是,黑不是,红绿皆无有。
与猪狗狐猴仿佛,既非家禽,又非野兽。
诗不是,词不是,论语更摇首。
对东西南北不辨,虽属短篇,却成佳构。探春站一旁就巧姐手里读了,先笑道:“偏就是这个云丫头,编个谜儿总这么刁钻古怪的。”众人也都笑起来,且各自暗暗在心里猜度。一时巧姐笑道:“这也不难,我竟猜着了,可不就是‘猜谜’二字?”湘云笑道:“倒难为你猜中了。”
这里湘云也拈得一个,却是学猴子。湘云笑道:“咳,原想捉弄你们玩的,谁知偏被我拈到。”黛玉笑道:“可知害人终害己,再不错的。”湘云只得学个猴子搭凉棚,又学个猴子吃桃儿,那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之态,引得众人拍手大笑。李纨道:“学得绝像。还记得那年节下你编的‘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的谜儿,真可与那谜里面的猴儿媲美了。”湘云啐道:“好没意思的话!明儿我成了那被戏耍的猴子,你们又有什么益处!”众人又笑起来。
惜春也拈了一个,上写“不论古人良言,今人混语,还是咒人骂世之话,随意比出一句便罢。”大家读了都笑说:“这个云丫头,也亏他想得出来。”惜春道:“这个也便宜。”便念道:“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坏“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坏”句:见六祖所著《坛经》。《坛经》是禅宗最重要的经典,也是禅宗的奠基之作,对唐代以来中国佛教的发展有极重要的影响。。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众人听了皆道:“可了不得,这人如何念起来?”惜春只莞尔不言。
宝玉却拈着一个讲笑话的。众人且先丢开惜春之言,都笑说:“平常就你最杂学旁收的,今儿倒要听听,不好笑了是要罚的。”宝玉略想了一想,便讲道:“西城有一瞎子,虽双目不明,却善能闻香识气,一时名气远扬,众人皆以为奇异。东城有一秀才,却不甚信之。一日,穿街过巷,寻到这瞎子,先拿一本《西厢记》与他闻,瞎子曰:‘此是《西厢记》也。’秀才问:‘何以知之?’答曰:‘有些脂粉气。’又拿《三国志》与他闻,曰:‘此《三国志》也。’又问:‘何以知之?’答曰:‘有些刀兵气。’秀才便有些吃惊,于是又将赴考之时自作的得意文章与他闻, 瞎子哈哈笑道:‘不是别样,此乃你的佳作也。’秀才大喜,问:‘你怎知之?’瞎子答曰:‘略闻,扑面便觉有些屁气。’”众人听了,哄的一下,笑得前仰后合,都说:“你自己不读书也罢了,怎么编出这个骂人呢。”玩了一回,一时姐妹们散开坐着。湘云、巧姐倚着栏杆翻绳花;宝玉自去逗架上的画眉;惜春同探春、宝钗、黛玉、李纨坐着吃茶说话。
宝钗因问园子图可画好了,惜春道:“本来去年都搁笔了,可老太太不满意,一想起什么又叫我添上,所以画了这两年到底没画好。”黛玉笑道:“我那日就说他得画二年呢。”宝玉回头道:“四妹妹何不把画儿拿来,我们大家欣赏欣赏。”惜春道:“画绢那么长,谁拿得来,还是大家一起去看罢。”说着起身,叫了湘云、巧姐两个,便往藕香榭来。
进了暖香坞,彩屏揭去盖纱,众姐妹看那画儿,只见细致工笔,色泽鲜明,文采斐然。其间春兰秋菊,夏日冬雪,朱廊翠阁,玉阶楼台,花鸟虫草,池塘小溪,罗绮金钗,皆跃然绢上。众姐妹一边看一边赞,一边又评论:这个高了,那个瘦了;这里疏了,那里密了。看到红香圃处,大家忍不住哄笑起来,原来把湘云当日醉眠之憨态也一笔不苟、栩栩如生的画上去了。湘云看了只是憨笑。宝玉因见画上还有迎春、岫烟、李纹、李绮并晴雯、司棋、彩霞、芳官、龄官等诸多女孩儿,还画着香菱苦心学诗,宝琴雪里折梅等事,不觉又满眼盈泪,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一抽身走到外间,任凭他们在里间说笑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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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第八十六回(3)
一时凤姐找来,笑道:“寿星那去了?老太太已到了呢。”众姐妹方掩了画出来。大家入席坐定,湘云便道:“喝静酒没趣儿,咱们要热闹些,寻个玩意儿才好呢。”众人听了,商议做什么玩艺儿,湘云嚷道:“不如飞觞罢,飞到谁跟前谁喝酒,赖酒的便是西洋哈叭儿狗。”众人一听,先就笑得一塌糊涂,都说:“可了不得了,真真这云丫头刁钻,还未行令,先已逗得大家笑疼了肠子。你要爱喝酒,这五六月里头芍药花正是时候,灌醉了你好到青石子上受用去。”
湘云笑道:“谁喝酒还不知道呢。老祖宗也真是,眼睁睁看见他们欺负我一个,也不理一理,只顾笑呢。”贾母已是笑得眼泪出来,说道:“今儿可正是狗长尾巴尖儿的日子,方才你说什么哈叭儿狗,倒对了景儿。”众人本已渐渐住了笑,听贾母一说,又笑开了。湘云笑道:“老祖宗也帮着他们打趣我。正经的飞个什么字呢?”贾母笑道:“也要雅俗共赏才好,我又不比你们读书识字的,不如飞个‘花’字罢。”众人都道好,便让湘云先起。
湘云便先说了一个“牧童遥指杏花村”,恰巧飞到贾母头上,忙斟了酒送上。凤姐笑道:“自然老祖宗先喜了,我们晚辈才喜。”听着贾母说了一个“风吹柳花满店香”,按序数去,飞着黛玉。便饮了酒,笑道:“我飞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一数,笑道:“合该敬云妹妹一杯。”湘云喝了酒道:“这杯酒叫大嫂子喝了罢——‘冷露无声湿桂花’。”李纨笑道:“我可没招你,还你一杯罢。”喝干酒便道:“‘人面桃花相映红’。”湘云一面喝酒,道:“罢了,接一句‘桃花依旧笑春风’。”却飞到宝钗,饮了酒便说:“‘莫待无花空折枝’。”
凤姐从宝钗那头数来,“花”字正巧飞到自己面前,因笑道:“我也不懂诗,只听昨儿我们巧姐儿念诗,有一句‘霜叶红于二月花’,既飞到我,就说这个罢。”却又飞回宝钗,便说:“‘春城无处不飞花’。”又是惜春,便道:“‘千树万树梨花开’。”数至宝玉,饮酒说:“‘梨花满地不开门’。”却又到凤姐,那凤姐想了半日,笑道:“豌豆仸豆油菜花。”众人一听,各自笑得东倒西歪,指了凤姐说不出话来。贾母一面擦着眼泪,一面笑道:“罢,罢,快罚了酒下去罢,倒耽误了人家呢。”凤姐笑着,湘云早斟过一大海,笑道:“灌了这海,去看那‘满眼翩飞蝴蝶花’去罢。”凤姐接过,一气喝干,因递给巧姐一个眼色,巧姐会意,因笑说:“我娘退出席令,我且代他说一句,以继此令。”因举杯到湘云跟前,笑道:“豌豆花、仸豆花、油菜花都不过是些野草花,幸喜记得一句‘朱雀桥边野草花’,云姑姑喝一杯。”众人听了拍手笑道:“可了不得,今儿他们三个真疯成一堆了。”
湘云喝了酒,笑道:“这第一杯叫宝姐姐喝了,第二杯敬老祖宗罢。”众人都问:“是什么?”湘云笑道:“我说的是‘我花开后百花杀’。”宝钗笑道:“你倒真个巧,一箭双雕。”因陪饮了贾母一杯,听贾母说:“今日花开又一年。”将酒传至惜春手里,因两轮将尽,惜春便收了一句“一群娇鸟共啼花”。又正飞到贾母,众人笑道:“正所谓有始有终,此令自老太太起始,又自老太太完令,正是圆满也。”贾母十分喜悦,因又要行别令。宝玉说:“何不行个寻访令。”贾母道:“这统共才九人,没的热闹。”凤姐道:“老太太说个令儿。”贾母道:“倒是绕口令还有趣儿些。”便说了一个“红凤凰、黄凤凰,粉红凤凰粉凤凰”,因众人皆带了几分酒意,说话咬舌起来,俱笑作一团,各自且又罚酒。
一时宴毕,大家又看了两出戏,再陪贾母抹了一会牌。贾母因多喝了酒,自回房歇息去了。这里众姐妹便商议怎么再玩。湘云道:“我在家时常同小丫头们玩一种游戏,将大公鸡尾巴上的羽毛用绒线捆在大铜钱上,用脚踢起,随身乱转。也有好些名色,名叫踢毽子。”众姐妹都笑道:“有意思,偏是他花样儿最多。只是你得先给我们踢个样子。”于是传话厨房,叫立刻做了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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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第八十六回(4)
一时送了十个来,湘云拿起一个,笑向众人道:“我且先踢,你们看好了。”便系紧了腰,撩起裙子,边踢边说:“这叫龙腾虎跃。”换一种:“这叫猴子摘桃。”又换一个:“这叫鸳鸯戏水。”再换一种:“这叫龙凤呈祥。”众人拍手叫好,随后各自抢了毽子——连上紫鹃、莺儿、待书、彩屏四个,一共十人——手忙脚乱踢将起来。也有一踢就会的,也有踢不到两个便落下的,渐渐的就都会了。
但见那毽子,踢得好似一朵一朵绽放的鲜花。先是一人踢一个,后来两人踢四个,三人踢九个,再后来十人抢踢一个。开始一踢慢似一踢,忽高忽低;后来一踢紧似一踢,翻上翻下。抢到急处,不知有多少羽毛洒落;抢到快处,不知有多少脚儿乱伸。凤姐、李纨两个坐在亭里,只管笑着看他们踢。一时又见裙带飘舞,你踢我的,我踢他的,蜂飞蝶舞,彩纹斑斓,万紫千红,流星穿梭,煞是好看,但听一片娇喘吁吁。湘云踢得累了,竟伏在栏杆上,脸儿红红只管憨笑。
踢毕,大家歇息一会,便都散步至沁芳闸。但见峭石壁立,玉笋嶙峋,一挂飞瀑泻于石下,掀银滚雪,碎玉翻飞。再看底下溪水,支汊纵横,潺湲迂萦,映着亮晶晶一轮太阳,越发浮光跃金。又有彩色小碎石,在溪流中清晰可见。又得一条泥径,有草有石,堪供小憩,且又临水。
众人一时兴起,便唤人拿些彩纸来,折纸船放于水中飘流。黛玉素喜帆船,便折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帆船;宝玉叠了西洋自行船,细致精巧;宝钗叠的是一红窗小舫,富丽堂皇;探春却别出心裁,叠了一队远洋舰,煞是气势磅礴;湘云叠了一对鸳鸯船,生动逼真;李纨叠的一对母子船,惟妙惟肖;巧姐叠了渔船,古朴素雅;独惜春叠了一只法船,众人道:“这法船原是寺庙中做法事焚烧的,如何放水?”惜春道:“只借用其名罢了。”大家又互相看了一会,各自默许了心愿,便放下水去,在岸上观看。
只见黛玉之帆船与宝玉的自行船并肩而行,宝钗的画舫紧跟其后。瀑布击在石上,浪花儿打过来,黛玉的帆船被掀翻,沉入激流中;宝钗的红窗小舫便赶上去同宝玉的船驶在一起。只不多久,宝玉的自行船忽驶进半途中一个假山洞里再不出来;宝钗的小舫也被浪头打到岸边搁浅;惜春的法船也径自驶向石洞,也不见出来。探春的那队远洋舰,却倒一直稳稳当当,不急不慢的顺水漂流而去。湘云的鸳鸯船相依相伴,不多会儿便被风浪打散,一个被吹到东岸,一个被搁在西岸,遥遥相望。李纨的母子船起先也是形影不离,后来小船沉底,大船顺水流下。巧姐的渔船亦被刮到岸上搁浅,后来又遇一阵风吹过,顿时滑到水里,顺流而下。众人看着,各自悲喜迭现,神情不一,难以尽述。
忽见小红走来,附耳告诉凤姐几句话。凤姐听后,呆了一呆,只点头说:“知道了,预备赏钱,好生打发了回去。”众人忙问何事,凤姐不愿扫兴,只说是临安伯老太太打发人来请老祖宗安。众人也不追问,各自散了。
原来上年吴法所参科考一事,致使许多与此案有关联的官员被罢职黜免,独只贾政幸免。那梅翰林梅韫也真个霉运不断,原本自身清白无辜,只因往年与吴法诸多不合,此次又以同僚犯案而遭诛连。圣上念他年高德劭,曾有功于朝廷,遂恻隐抚恤,只判个渎职之罪,将其子上年所中进士之名革去,永不录用。并下谕令梅家老小即月返乡,无旨不得再进京城。梅家合族进朝谢罪,连日备好行装,今日凌晨便已出发。宝琴念着大观园中姐妹,心中不舍,便命家人来辞别。
此时宝琴已随夫家到了城外三十里码头,不过几条旧船。进了船舱,向外看去,但见白茫茫一江清流,惨淡淡半弯昏月。宝琴心里自思道:“自小跟着父亲四处奔波,动荡不定,好容易在大观园过了两年平静的生活,自以为从此安定,不想又再一次远去。”正是:伤心半点随缘去,孤艇一苇任水推。凤姐晚间回去,平儿因回道:“芸哥儿方才来请奶奶安,我打发走了。”凤姐道:“他因什么来的?”平儿笑道:“谁知道呢?打听得奶奶不在家,讪讪的样子,待等不等的。我也问他所为何事,他竟越发把脸红了。坐了会子不见奶奶回来,我见他不自在,便让他明儿一早再来,想也没甚要紧事。”凤姐听了也不大在意,只笑说:“芸哥儿这小子鬼聪明也是有的,只是凡事正经了些,怎怨得贾蔷、贾芹两个比他吃得开。”说着夜已深了,便命闭门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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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第八十六回(5)
原来贾芸自打第一次见了小红,便存了一段心事。因想着自己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又不见母亲有半点主意,也不免着急。后来自己心里且拿定了主意,便向他母亲卜氏提了出来。卜氏原也是贫寒人家的女儿,贾芸之父虽说是贾府族中近亲,却不是嫡派,原是庶支,又那能像宁荣二府之人那样富贵?便是比之两府的二等管家也稍逊一筹,因此这卜氏原极为谦卑。今儿听贾芸问他,便道:“妈也很知道你的心事。小红那丫头原也不错,言谈爽快,行事伶俐。只是他虽是奴才丫头,倒底是荣府大总管的独养女儿,家境又宽裕,他父母又是太太、二奶奶跟前的红人,自然一心是要向上攀的——我们这等穷亲戚,瞧不瞧得上眼还未可知呢。若是你一厢情愿,到时反没趣。你舅舅家的银姐儿,又老实又本分,虽不敢与小红相比,却也不错,我前日已在你舅舅跟前提了个头儿了……”贾芸不等他母亲说完,便跺脚道:“妈,瞧你说的,糊涂不糊涂!我认准的事情,便是钉天的星。倘若给我说了别人家的女儿,我断不依,宁肯一辈子不娶,剃了头发做和尚去。”
卜氏少时守寡,原先的大儿子又夭折了,只有贾芸这一个儿子,也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今听贾芸说得如此严重,倒吓坏了,忙道:“芸儿,若你中意,妈依你就是了。只是小红心气高,不知他心里怎么想呢?”贾芸便笑道:“母亲放心,这个我自有道理。”卜氏又道:“听得说小红如今跟了你琏二婶子,你正经也该去问问你二婶婶,不知他舍得舍不得。”一句话提醒了贾芸,因此盘算了数日。
这日来请凤姐安,偏又不在,怏怏而回。此后接连二三日,不是遇着凤姐外出赴宴应酬,就是在贾母房中抹牌,都扑了空。贾芸仍锲而不舍,因见正值端午,这日便备好了端节之礼,又另买了些礼物,再来请安。却见家庙里的几个姑子也正送端节贺礼来,凤姐正陪着说话。贾芸不敢擅入,只在门外候着,却把眼睛四处溜去找小红,偏偏只看见丰儿等几个小丫头。半日那几个姑子出来,贾芸方含笑进去,给凤姐请安。
凤姐笑道:“听说这几日你只管来,偏我又不在家,你倒也心实。”贾芸笑道:“真佛未见,那有半途而废的理儿?”因又奉承了凤姐一会,方将端节之礼送上。凤姐命平儿来收了,见贾芸欲言又止的神情,心知贾芸必定有求于他,只当是又为讨差事来的,便道:“芸小子,还有什么事要求你婶子的?别弄鬼了,便直说罢。”贾芸未语面先红,凤姐诧异笑道:“咦,你这么个响快人,今儿怎么也积粘起来。”贾芸讪笑一会,把求娶小红为妻之话说了。凤姐却也意外,笑道:“嗳哟,好你个芸小子,倒有眼力呢!一声儿不吭的就拐了我的好丫头?”贾芸忙从怀里另掏出礼物来,赔笑道:“这点子薄礼,算侄儿孝敬婶子的,婶子只当疼侄儿罢。”
凤姐见不过是两匹尺头,如何放在眼里。因心里忖道:“他二人倒也般配,小红原也到了配人的年纪,若是放出去自行择人,我倒少了一个得意人儿;若成就了这段姻缘,岂非多了两个臂膀。”只是想起上年彩霞切喉拒婚之事,至今心有余悸,便道:“罢,这礼你还拿回去。你家里还缺吃少穿的,何苦白使钱,留着以后抱儿子做小衣罢。”贾芸听这话便只当没指望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积功德凤姐促姻缘遇大旱贾府毁田地第八十七回积功德凤姐促姻缘遇大旱贾府毁田地
只说那贾芸欲求凤姐成全了他的好事,因送了礼来请安,见凤姐并不收取,便只当没指望了。心里刚灰下去一半,却又听那凤姐说道:“你说的这事儿,我还得问问林之孝两口子去,也要问问小红本人,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做成的。若是人家不愿意,你以主子的身份压派,他们奴才虽不敢犟嘴,但俗话说:‘强迫不成买卖,捆绑不成夫妻’,便是强扭的瓜也不甜,这一辈子的大事,岂不是白白的耽误了?”贾芸一听,不觉喜出望外,忙低头答道:“婶子说的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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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第八十七回(1)
凤姐便向外叫一声:“小红。”丰儿忙回道:“奶奶不是叫他过东府给珍大奶奶送东西去了么?”凤姐道:“去把他叫回来。顺便把林管家也叫来。”不多一会儿林之孝家的同着小红来了。那小红见了贾芸,不觉粉面含羞,因有母亲与凤姐在场,不便搭话,只略微笑一下低了头。凤姐察其形迹,心里已有几分明白,倒也不点破他,只笑着把此事说了。那林之孝家的素知贾芸也伶俐,又得凤姐器重,倒也愿意,况又是凤姐做媒,忙就允了。
凤姐笑道:“两厢情愿,好结亲眷。芸儿,还不快拜你丈母娘。”那贾芸不曾想到竟如此顺利,已是喜出望外,忙对着林之孝家的直作揖,口称:“拜见岳母大人。”逗得满屋的人都笑起来。小红扭身躲在一旁,只低头微笑着摆弄辫子。凤姐拉过小红的手笑道:“害那门子羞?那时不害臊,今儿个倒扭捏起来。”又拉过贾芸,说:“芸儿,我可告诉你,小红虽是个丫头,可比个主子姑娘还胜许多,你小子是那辈子修的福分,今儿跌进这蜜糖罐里。日后你要给他气受,我第一个不依!”贾芸笑道:“婶子的好丫鬟,侄儿还不当佛爷似的供起来。”说的大家又笑起来。小红越发把脸羞得通红。
凤姐因叫平儿来,取了五十两银子给贾芸,笑道:“你们两个素日都是我心上疼的,这银子赏你小两口办喜事用罢。”又赏给小红几件簇新的衣裙,贾芸、小红、林之孝家的忙叩头谢恩。贾芸笑道:“倒是还没礼谢婶子,婶子反倒赏我们。”凤姐笑道:“我也不稀罕你那谢礼。俗语说的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今儿你们两个,都是知心知意,知根知底的,往后的小日子你们好生过,也就算不负我这番美意了。今儿我成人之美,倒也算是积点功德罢。”因又问小红,可还愿在这屋里当差。小红笑道:“日后嫁了也还是奶奶的人,只听凭奶奶发落,奶奶不多嫌着就是小红的福了。”贾芸也道:“吃水岂敢忘了掘井人。总是婶子肯青目,那才是侄儿、侄儿媳妇孝心感天,三生有幸。日后有了什么好差事,还总得靠婶子提携才是。”凤姐笑骂道:“好个会说话的东西,倒会给你婶子放长线下套儿呢,把你就伶俐的!这早晚人还没过门儿呢,就叫上‘媳妇’了。”一句话把个贾芸、小红臊得脸红到脖子根。
凤姐笑了一回,又嘱咐说:“若办喜事缺少什么,只管来找我。去罢,这会子我不得空儿,有事晚上再来。”贾芸又再三道谢,欢天喜地的回家筹办喜事去了。倪二也帮贾芸备了一二百银子,并一手帮着贾芸筹办起婚事来。原来贾芸素日交友甚广,又都是豪爽之人,因此贾芸家道虽贫寒,却也风风光光办完了婚事。不在话下。
原来自太祖皇帝勘定天下以来,一统千秋大业,百数年来,皆是雨调风顺,四海景从。至当今圣上,更是民富财丰,百姓安康。谁想这年刚入夏,便骄阳似火,竟比往年酷热难当。更兼连晴一月,半滴雨水也没有下,各省各地皆报了旱灾。贾府的庄子上也遭此大劫,眼见得丰收在望,竟在此曝晒之下,毁了一多半的田地。贾琏、凤姐等得知消息,急派赖大等人飞马前往庄上查看。那庄上的庄户,原本生活极贫苦,值此荒年,又毁了贾府的土地,因此竟有数户人家悄悄商议了,趁天黑,寻了个机会,避开庄头乌进孝的耳目,携家带口的逃荒去了。
到次日,那乌进孝见到庄子里一片狼藉,人去屋空,方知不妙,这才慌作一团,不知如何向那贾府交待。正急赤白脸寻思间,只见赖大一行人匆匆而来。那乌进孝见事体已无可隐瞒,叩头如捣蒜一般,只求赖大总管超生。赖大领着众人到庄子上巡视了一番,也无他法,只得先狠狠训斥一顿,连夜带了乌进孝启程,返回荣府复命。
这日到了荣府,未及更衣,便急急忙忙来回贾琏知道。谁知贾琏奉了贾赦之命,早往平安州去了。彼时凤姐也不在屋里,与姐妹们正聚在贾母房中。那湘云正眼泪汪汪的,原来他婶娘打发了人来接他回去,任人劝说,湘云只打定了主意不肯回去。宝钗拉了他到一旁,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悄悄的说道:“瞧你这样儿,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正经遇事也只知道淌眼抹泪。你也太不瞻前顾后了,自己想想罢,再有两月便要过门,人家那府里早作了迎亲的准备,谁家大姑娘到出嫁了还呆在亲戚家里?这会子离喜日已近,你不回去熟悉一下礼数,到时岂不惹人笑话?难道还,让他们把你从亲戚家迎娶过门不成?到时你叔叔你婶娘的脸面往那儿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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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第八十七回(2)
劝说了半日,湘云抽抽搭搭,总也没有一句话。贾母看着,怜他从小没亲爹娘,热剌剌的与朝夕相处的姊妹们分别,怎不教他难过,因此早又心疼了,便作主叫湘云多住几日再回去,湘云方才破涕为笑。
忽的便见周瑞家的带了刘姥姥进来,后面跟着板儿,背了些蔬果野味,给老太太请安。那刘姥姥见众人都在,先便忙着磕了几个头。贾母忙命鸳鸯搀他起来,说:“快别磕了,仔细闪了腰。”一面忙挨着贾母榻下设了座位,刘姥姥告了谢,不及坐下便又说道:“今年年成虽不好,各处闹灾荒,但好在我们如今不种粮食了,只种些瓜果菜蔬,平日里自家吃吃。今年种得少,又收得早,竟没落得折损。想着老祖宗、太太、奶奶和哥儿、姐儿们,都爱尝那地里的野味,今年那市面上的菜蔬又必定短缺,于是忙采了些来孝敬。虽然不比往年,却也是极新鲜极水灵的。”
贾母很是喜欢,忙命人收了。因听他说不种粮食了,便问:“老亲家如今不种粮食,想是有别的生计了?”刘姥姥笑道:“托老祖宗的福,自那年受这府里恩惠,俺们家狗儿便在村外开了间铺子,虽说本小利薄,好歹竟比种庄稼强。”凤姐笑道:“听听,如今姥姥大小也是个业主儿了。”刘姥姥忙笑道:“姑奶奶又拿我取笑哩。”
正笑着,只见平儿急匆匆走来请凤姐家去,凤姐便知是为庄上事情了。偏生贾母眼尖,瞧他二人神色,便问:“敢是有事瞒着?”因庄上之事往年都是贾珍管着,如今贾珍推病,凤姐正愁此事不好处治,便回道:“赖大带了庄上的乌庄头回来了,在外院候着呢,且听老祖宗示下。”贾母听了道:“本是天灾,如今又添上人祸,那乌进孝治理无方,实该严惩才是。想来平日里他必是有些仗势,所以庄户们才如此惧怕。都是贫苦人家,又逢灾年,如今这一逃,可知他们日子竟更难过了。”因问凤姐:“庄上情形如何?”凤姐便传赖大进来。这里李纨便先带了姐妹们进里屋去。少时赖大进来,先请了安,便回复贾母庄上所见。贾母听了,沉吟不语,挥手让赖大退下。
这里探春已听了半日,早有主意,便向贾母回道:“事已至此,那乌进孝虽有失察之责,但念他往年倒是并无过错。现如今,最要紧的是人心不能涣散,逃出去的,也再难追查,下剩的庄户,还有多少,应将人名户头速报与府里知道。他们原本艰难,如今说不得府里贴补些儿。好在毕竟毁的只是部分土地,果真照料得好,秋后也有几分收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切不可因小失大。再者就是粮仓,往年的陈粮,也要造册记载,如果此后有所短缺亏空,则只管问庄头赔补。如今只给他记下这过,日后做得好,便功过相抵,若再有半点差错,惟他是问。”众人听了,皆赞赏不已。贾母笑道:“众人都只知道发急,倒是我这三丫头有条理。”刘姥姥也笑道:“可不是,三姑娘竟像是指挥过千军万马一样。”因又向贾母说道:“老祖宗莫怪我多嘴,便是我们村里,也有往外省去的哩。只是听得说,那外省灾情倒更比京中厉害。如今灾年里,都不容易,且饶他这一回罢。”说了一会,凤姐自去料理不提。
可巧巧姐来请安,这刘姥姥见了巧姐,忙跳下地来,拉了巧姐不住打量,惊喜道:“嗳哟,才二三年没见面,姐儿都长这么大了。好相貌,和二奶奶真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将来定有大造化。”巧姐原本喜爱刘姥姥,此时便也亲亲热热问了好。因见板儿站在旁边,已长成一个腼腆少年,巧姐本性热情,并无高低贵贱之念,便也上前跟板儿搭话。那板儿本来生的腼腆,此时便不敢则声儿,只红了脸低头一言不发,两个眼珠只盯着脚尖儿一动不动。巧姐刚喝了一口茶,见他这样儿,也便往他脚上看去,不禁一口茶喝呛了,又忙拉湘云瞧,湘云也忙看时,原来那板儿脚上一双扑了尘灰的半新布鞋,不知何故,那鞋尖儿竟破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了一伸一缩的脚趾头。
二人不禁转过身去笑个不住,那板儿见状更是窘迫不已。刘姥姥知他们是如此惯了的,也并不介意,笑道:“这还是上两月才做的鞋,为着出门时穿的。大概路远,又驮了些许东西,脚丫子得重了些儿,那针脚又不甚结实,磨耗了去了。姑娘们没看见,俺们在家里穿的那鞋,那才真叫前露蒜瓣儿,后露鸭蛋儿呢。原是每日里在地里做活儿,也没得那么些好鞋子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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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第八十七回(3)
那巧姐听得“前露蒜瓣儿,后露鸭蛋儿”,觉得新鲜,又不解,便问湘云是何意。大家都笑了,贾母笑道:“你们这些姑娘小姐,蜜罐罐里从小甜着长大的,那里知道一针一线的道理。”因忙命鸳鸯另找一双鞋来与板儿换上。鸳鸯笑道:“可那里找与他一般大小的脚去。”贾母道:“不拘那个小厮处先找一双来,过后再赏罢。”说着又打量了一下,道:“倒是同兰小子身量尺寸差不多。”李纨一旁忙笑道:“可不是,兰儿刚巧做了两双新鞋,也穿不了,给板儿竟是再合适不过。”说着便要取去。贾母笑道:“倒是我这孙子媳妇大方。”说着李纨便去了。一时取了来,却是一双贾兰家常穿的半旧鞋并包袱里两双新鞋,还有几件贾兰的衣服。李纨笑道:“想着新鞋大概硌脚,先换上这双旧的罢,走路也舒适些。这几件衣服还是新的,不曾穿过,式样虽旧了些,料子却是极好的,姥姥若不嫌弃且收下罢。”刘姥姥已是谢恩不绝,满脸堆笑道:“这是从何说起?每一次来,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必是要赏东赏西的,虽说也带了些地里的新鲜玩意儿来,到底不值什么,倒是换回些金贵东西——从今后我倒寻着一条生财之道了。”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贾母因笑向李纨道:“成日里都说我这孙媳妇老实,却不知竟也如此会说话办事了,又大方又周到。倒不像巧姐儿他娘,家里金山银海的倒还小器。”说完自己先呵呵笑起来,因搂了巧姐笑道:“也算是背了你娘说他坏话了。亏了你娘不在跟前,他要听了可不跟我急?”巧姐笑道:“老祖宗说话总是在理儿的,我娘可不是小器么。况且我娘在老祖宗跟前也是晚辈,那敢同老祖宗急呢?总是有什么不到之处,还得老祖宗提醒,别委屈了老祖宗,那才是真疼我娘哩。”众人听了都笑道:“听听,多乖巧的嘴儿,倒真真是母女俩呢,比凤丫头还会说话。”贾母已是乐得合不了嘴了,对刘姥姥说道:“老亲家别笑话,成天家没事,我就拿他们取个笑,斗个嘴,乐和乐和。”
巧姐便要带板儿上园子逛去,板儿躲了刘姥姥身后不答。刘姥姥便拉板儿道:“这孩子,真没出息!”贾母笑道:“去罢,跟着姐儿玩去,我这个姐儿最是热心肠,不会欺负你的。”众人便又都笑起来。贾母便命巧姐的奶妈李妈妈好生跟着。板儿方扭扭捏捏跟着巧姐进了大观园。路上巧姐便一长一短的问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今年多大了,板儿皆问一句答一句。巧姐见他拘谨,不觉好笑,因说:“你不必如此拘束,若只管这样,倒生分了。”
巧姐便带他到稻香村去,只见一带青山迤逦而入,矮屋疏篱,东西交错,一派野田村落景象。又见漫然无际一片田圃,烈日之下已尽荒疏。板儿竟也叹了一声。那巧姐便一样一样的问板儿,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板儿略熟了些,且见巧姐淳朴敦厚,虽爱耍笑,却待他甚好,况又在这里见了乡下一切之物,便也渐渐的打开话匣子,一样一样细细告诉巧姐。巧姐点头道:“我现在果然明白‘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句古诗的含义了。”板儿听着有趣,巧姐便把这首《悯农》诗教给他。
说了一会,两人越发亲密起来。便有人来请吃饭,到了贾母房中,贾母笑问巧姐:“这半日姐儿知道些什么故事?”巧姐笑道:“回老祖宗,我知道了稻米是春播秋收种出来的。还知道了一咬就脆生生响,直流甜汁儿的山芋;屁股上点灯的萤火虫;会拉木屑做成小车的知了;还有野坟地里的蟋蟀最善斗。可惜这都是乡下风光,我们园子里见不到呢。”贾母笑道:“姐儿既这么喜欢你们乡下,老亲家这次回去,把姐儿也带了去罢。”慌得刘姥姥滚下地来,噎着一口饭含混不清的说:“阿弥陀佛!我的老祖宗,可折煞俺了。”巧姐也扭头道:“谁去他们那乡下呢!”大家见此情景,不禁哄堂大笑起来。
一时饭毕,又搭了戏台,让府里几个老戏子扮了唱戏。贾母便让刘姥姥:“老亲家点。”刘姥姥笑道:“我那里知道什么戏,都是好的。”便胡乱点了一出《天仙配》。巧姐和板儿看了一回,觉得乏味,便溜到外面去玩耍。板儿因问:“那七仙女可是个仙女哩,为什么愿意嫁给那个庄稼人呢?”巧姐嘻嘻一笑道:“女儿可都是仙女,男子可都是庄稼人。”板儿不解,巧姐便笑道:“你不知道,我家里有一个很古怪的叔叔,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板儿笑道:“明白了,男儿既然是泥土捏的,自然是庄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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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第八十七回(4)
不言刘姥姥辞别家去。且说如今大暑天儿,黛玉不免精神短少,情思倦怠,似有中暑之状。好在潇湘馆原比别处清凉,只是今年久旱无雨,那些竹叶儿竟也有些焦枯起来。贾母早命打开冰窖,令人凿成了碎冰块儿,用绢丝帕子包了,每个姊妹屋里每日都领了许多去。原是放在手中消暑纳凉之用的,偏黛玉素来体弱,不宜多沾生冷之物,诸如冰水里湃过的水果也不能吃,更别提怀里抱冰了。值此暑气之下,咳嗽虽还不甚厉害,身子却已十分不适。
贾母忙请太医看视。宝玉更是一日三五次的前来探望,亲督医药等事,那黛玉方渐渐好了。只是仍不思饮食,瘦损了许多。宝玉便想着法儿的要让他多进饮食,偏人参燕窝都已腻烦,宝玉正不得主意,茗烟便说:“如今厨房里新来的一位厨娘,做得一手好菜,偏他又姓蔡,莫如让他做些来。”宝玉一听,催着茗烟赶紧去办。
原来这蔡婶和柳嫂子是远亲,当初进府服役也多亏柳嫂荐举。后来园中厨房解散,柳嫂亦因五儿之死心灰意冷,大病不起,因此告假回家。这蔡婶原本精于烹饪,便顶了上来。如今大厨房里管事的却是那秦显家的。只因当日柳家之事,秦显家的着实讨了个没趣,到底不甘,因此便时时撺掇林之孝家的及张华家的,吴登新家的几个素日相好的管家娘子,偏要捏柳嫂的错儿。谁想五儿竟死了,秦显家的自是拍手称愿。待林之孝家的回明了王夫人,就把秦显家的调拨到了厨房作管事。那秦显家的知道蔡婶原与柳家沾亲,便把往日的一腔怨气都转到蔡婶身上,处处与他为难。厨房里的一干人,见如今秦显家的得脸,眼见蔡婶受屈,也不敢十分相帮,怕违拗了秦显家的。
闲言少叙,且说宝玉便命茗烟私下打点了蔡婶,每日单给黛玉做些清淡精致的粥菜,果然十分合黛玉味口。宝玉心下欢喜,这日便要亲自去厨房谢他一谢。刚进门,便见墙角几个青花坛子,厚厚的盖了许多楮叶,有一个尚敞着,蔡婶正往里面加滚热的水。灶上又正蒸着什么,煞是香气扑鼻。宝玉好奇,不禁相问。那蔡婶见是宝玉,慌忙放下水壶,说:“我的二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仔细腌臜了。”宝玉笑道:“做的什么,这么香。”蔡婶忙在衣上揩了揩手,取过一张凳子让宝玉坐了。因回道:“是在做甜酱呢。如今这府里,有一多半都爱吃这个。”宝玉道:“上回那个玫瑰酱,老太太也夸呢,说是清清爽爽,香甜可口,竟多吃了几口饭。原来就是这样酿出来的?”
蔡婶笑道:“二爷不知,原是三伏天里最宜造这酱的。取上好的豆子,炒熟后碾得细细的,用上好的面粉,加滚水和成饼,蒸熟了放进坛中,待他凉透,用这楮叶厚厚的盖了,放在那不透风处,七日后再放日头下晒上一二日,捣碎了,用滚水化少许盐,滤过后注入坛中泡成酱,再加一些炒熟的芝麻,晒熟即可。待要吃时,按四时四季,加入梅花、栀子、玫瑰、菊花、桂花等花瓣、花蕊。不只下饭,便是平常作闲食吃也是好的。”宝玉听了,笑道:“如此用心酿造,工序又繁多,难怪这么滋润味鲜。”
说着,那蔡婶又回身从壁橱里取出一细瓷小罐,交到宝玉手里,笑道:“这是前儿家里送来的一斤乌梅,年成不好,那梅子粒小又酸,我就把他捣碎了,加砂糖隔汤煮了,做成了乌梅酱,最是消暑开胃的,还未曾启封吃呢,二爷要喜欢就拿了去。”宝玉想着正合黛玉口味脾性,忙喜之不迭的接了,再三道谢。因又嘱托蔡婶,以后多用心黛玉饮食。那宝玉只知一味任性而为,殊不知早有几个婆子看在眼里,背地里叽咕多少闲言碎语——妇人间拨弄口舌,原是常情,也难细表。
却说宝玉只顾捧了那罐子,往潇湘馆去了。此时黛玉精神已健旺了许多,正在月洞窗下喂那鹦哥儿。见宝玉来了,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送来的小菜饭竟都十分可口,我如今也大好了。”宝玉就近瞧了瞧,笑道:“气色确比前日好些了。”因送上那罐乌梅酱,黛玉更是喜欢,忙命紫鹃来收了。因说:“小时候在家,每逢盛夏,也都常做这个呢。”说到此处,忽的声音便低了下去,竟又要落泪。宝玉忙道:“好好的,这又是何必呢?”正欲劝他,雪雁在窗外说道:“二爷,袭人姐姐找你呢。”宝玉听说,只得将保养身子的话说了几句,又嘱咐雪雁等人好生伺候姑娘,便忙忙的告辞去了。那黛玉少不了又自怜自叹一番,洒了一会泪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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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第八十八回(1)
梦续红楼第八十八回栖霞阁昼练六钧弓缀锦楼夜谈双星缘第八十八回栖霞阁昼练六钧弓缀锦楼夜谈双星缘
话说宝玉出了黛玉屋子,见祝妈在竹林子里收拾那竹子上的枯叶,袭人正站在甬道边和他说着话。袭人见到宝玉出来,便道:“方才茗烟差小丫头子来说,外面卫姑爷下帖子请你呢。”宝玉听说,忙回怡红院,找了出门的衣服换上,拿了把扇子才要走,忽又想起一事,转身向袭人道:“那年我得的一只金麒麟呢?”袭人道:“收着呢。你又问他作什么?”宝玉笑道:“我想拿去送给卫姑爷,云妹妹原本有一个,日后正好成一对儿。”
袭人摇头叹道:“你偏爱在这些物事上下功夫。”便进里间开了自己的箱子寻找,因见箱子里撂着那条大红汗巾子,麒麟正放在汗巾子上面。袭人便一同拿起,出来向宝玉道:“那年你得的这汗巾子,我也用不上,还给你罢。如今天热,你不是说系上不生汗渍么,自己拿去系罢。”宝玉只单接过麒麟,笑道:“还是你留着用罢。那年我把你的给了别人,就当这是我赔你的。这么四五年白撂着,虫蛀了岂不可惜了儿的?”袭人只得又放回箱子里去。宝玉便将麒麟揣在怀里,又嘱袭人道:“替我给老太太请安去。再去林妹妹那里,叫他只管找宝姐姐、云妹妹玩去,别总闷在屋里。”袭人推他道:“罢,罢,我都知道。啰嗦了这半日,还不快去!”
外面茗烟早已备好马,径直便往卫府去了。若兰闻报后,忙迎了出来,笑道:“宝哥哥可是稀客。”忙让入府中。宝玉道:“怎不见卫世伯?”若兰道:“家父领旨出差去了,再过两日即回来。若是家父在家,我还敢这样任意放肆而为?”宝玉也笑起来。
一面过了穿堂,两边俱是超手游廊。若兰道:“宝哥哥且请这边来。因家母患眼疾,在房静卧,我们且不去惊动他。过一时还有两位朋友来,我们今儿可畅兴一聚,无人管束。”宝玉喜道:“还有谁来?”若兰笑道:“他来你就知道了。”因往右折进一所小小院落,却也是藤花满架,叠紫垂红,掩映无际;又有碧梧数株,浓荫覆盖。花架之下有一溪流,迤逦蜿蜒,彀纹倒影,荡漾于廊檐间,时有落英缤纷,浮于水上,缱绻而下——大有怡红院之风,潇湘馆之韵。宝玉不禁赞叹道:“好个清凉雅致的所在!”因抬头见一镶金横匾,中间镌刻两个大字曰“依依”,两边是一副镌刻的对联:轻烟淡霭花语生香,松风水月心禅入静。宝玉看罢笑道:“卫兄竟有如此缱绻柔肠。”若兰笑道:“皆是年幼时所拟,委人制作,却惹得家父大发雷霆,若不是家母百般劝阻求告,早已砸了这匾对呢。”
说着,便进了依依馆,来到若兰书房。二人言谈投机,正兴浓处,家仆来报,冯大爷和陈公子到了。若兰忙站起身来,道:“快请快请。”便见冯紫英和陈也俊大跨步走了进来。那冯紫英便先拱手笑道:“来迟了,二位莫怪。”陈也俊也笑道:“宝二爷一向少见,近来可好?”宝玉也忙还礼问好。说着,家仆们且在院中摆上酒菜,四人且饮且谈,甚至欢畅。
宝玉因说:“若行个令,就更为有趣了。”若兰笑道:“如此,宝哥哥起令便是。”冯紫英笑道:“至今犹记得二爷当年那个女儿令,竟是有趣得紧。二爷不知道,后来我们出去喝酒,都必说这个呢。”宝玉笑道:“这也不值什么,原是为喝酒助兴的。今儿再说一个,也不须烦琐,酒面酒底一概不用,只说出四件事来即可:最怕闻,最怕见,最喜闻,最喜见。可好?”三人都道:“好,有意思。就请二爷先开头罢。”
宝玉略一思索,说道:最怕闻,杜鹃啼血怨残春。
最怕见,旧诗仍题旧画绢。
最喜闻,雅兰芳草吐清芬。
最喜见,斜风丽日卷画帘。说完自饮一杯。众人都道:“好令!”若兰因也说道:最怕闻,暗香零落碾作尘。
最怕见,故乡渐远水迷漫。
最喜闻,春风酒壶羌笛声。
最喜见,小窗明月映远山。令完也自饮一杯。宝玉不禁赞道:“卫兄之令,竟也雅致得很。”因亦陪饮一杯。下该冯紫英,便说道:最怕闻,落花风雨独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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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第八十八回(2)
最怕见,富贵散尽始贫贱。
最喜闻,美人娇颜香脂粉。
最喜见,犹抱琵琶半遮面。说完也自饮一门杯,便该陈也俊。陈也俊笑道:“我原是一个武夫,比不得你们,不如我认罚,先喝三盅酒,怎样?”冯紫英笑道:“在座的除了宝二爷,谁不是武夫?况且你再粗,也粗不过薛大爷去,往常喝酒,薛大爷还说呢,你怕什么?”宝玉也笑道:“你只管说,我们原也是图一乐,又不是认真作诗写文章。”陈也俊便道:“说出一个来,若是不好了,你们可不许笑话。”三人都道:“不笑话,你只管说罢。”陈也俊想了想,方念道:最怕闻,将军塞外欲断魂。
最怕见,飞蛾将火作花看。
最喜闻,合欢花酒欲沾唇。
最喜见,瑞雪如墨写丰年。令完,三人都道:“好令呀,陈兄何必太过自谦?该罚该罚。”若兰笑道:“陈大哥这句‘飞蛾将火作花看’竟是妙得很,可知这世上,飞蛾竟是颇多呢,只是不自知罢了。”说着,每人斟了一杯,不由分说灌了陈也俊三杯。陈也俊一边喝了,一边笑道:“那有说上令来还被罚的。”宝玉笑道:“谁教你故意自谦呢,原是想把我们都比下去。”陈也俊忙笑道:“不敢不敢,只因今日是第一次同宝二爷喝酒,一向久仰二爷文才,实不敢班门弄斧,故有方才之言。”宝玉也忙笑道:“我那有什么文才,不过闲来胡诌而已。竟是连我自家的几个姐妹还不及呢。”
冯紫英笑道:“卫兄如今与宝二爷家结下了亲家,听得说二爷的表妹可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卫兄真是修了几世的福。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便又向若兰敬酒,若兰笑道:“重阳佳节便是小弟的喜日子,届时还请诸位赏脸,小弟的喜宴是断不能少了几位助兴的。”众人皆笑道:“这还用说,我们自然是必来的。”冯紫英道:“每年九月,圣上必是要到铁网山秋围的,我与父亲也是每年必要陪侍,怕是不能前来道贺了。”陈也俊也道:“同冯大哥一样,我和父亲每年也在陪侍之列,看来只有提前道贺。”说着,便和冯紫英轮流向若兰敬酒,若兰一一的都领了。
这里冯紫英便又道:“方才说到薛大爷,我倒是想起一事。近来常见到薛大爷同一群人在那赌厂里,那赌厂原是忠顺府名下的产业,里面的人多心狠手辣,常有赔到倾家荡产的。二爷倒是要提醒一下薛大爷,当心些为好。”宝玉叹道:“薛大哥自娶了亲,便鲜有在家,一年之中连面都难得见到一次。”陈也俊道:“听我父亲说,近来却不大好呢,各地遭灾严重,有许多地方官失察失职,忠顺王爷又上了奏本,不知谁家又要遭殃了。”宝玉道:“这原也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有你们在一日,我且乐一日,且虑不到许多。”若兰道:“宝哥哥说得是,我们且喝酒是正经。”酒过三巡,冯紫英和陈也俊因说还有其他事情在身,便先告辞,宝玉苦留不住,只得让他二人去了。
这里宝玉便问若兰道:“素日久闻卫兄擅剑术,精骑射,何不让浊玉一饱眼福?”若兰并不推辞,宝玉另斟一杯,若兰仰头一饮而尽,按剑前来,一番展示,只见得剑光映日,叶落满庭。
宝玉拍手连连称赞:“果真名不虚传!”若兰收剑入鞘,又引宝玉过另一所院落,只见一带屋宇掩映于丛卉嘉木之中,别是一番风味,大门上皆刻有“栖霞”、“追日”等字样。二人来至房中,颇觉宽阔明亮,却无家具物件,惟陈列着许多弓、剑、刀、戟之物。屋中又有一根横梁,悬空吊下来两个铜环,两环之间约隔了有一尺的距离。
宝玉不禁相问:“此乃何物?”若兰笑道:“这原是给初学射箭之人所训练用的。”因推开窗户,但见屋外一块空旷之地,约有三四十丈长,五六丈宽,距十多丈的地步起,便竖有若干远近高低形态粗细各不相同的竹竿,乃是箭道和箭靶。若兰便道:“初学射箭,第一最要讲究姿势,因此两条臂膀竟是要恰到好处才行。大凡初学,臂力犹是不足,且肩膀又极易活动,因此举弓之时,难免偏离箭道。这铜环便正好有辅助之用。因这系环之绳是活扣,可据练箭之人的身量长短,肩背宽窄,臂力大小随意调整——因此便从这环中穿过两条臂膀去,以调整姿势,并在这约束之下学习如何发箭,犹如小时描红摹帖一样。待熟练之后,方可脱离这铜环束缚。”宝玉那里见过这些,只有咂舌感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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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第八十八回(3)
若兰因取了弓箭来,临窗而立,张弓搭箭,弦声响处,那数丈之外最远最细的竹竿之上,已连中三箭。直看得宝玉张口瞪眼,因笑道:“卫兄有此绝技,真可谓盖世无双也。我素日在府中,倒也曾习过一点骑射,若比起卫兄府上这般设置来,不过是游戏玩乐罢了。”若兰便道:“今日你来试试我的弓,如何?”宝玉果真上前,若兰便递过弓箭去。谁知若兰乃专事习武之人,那弓原是按其臂力特制的,宝玉如何拉得动,试了几次,终究拉不动,因连连摇头笑说:“罢,罢,让卫兄见笑了。”若兰笑道:“怎敢笑话宝哥哥,人各有所长,原不可类比。”
说着,便又引了宝玉来至另一所在。却见一方清洌的池水,水中锦鳞无数,唼喋于荇风藻雨之间,回环游泳,悠然自得。池中一亭,覆以茅草,甚是古朴。数丛兰草,绕阶倒映于水光之中。故亭上题着“映水兰香”四字。因携宝玉坐于亭中,另摆上酒肴来。宝玉四围一望,但见波光粼粼,渟泓演漾,不禁心旷神怡。若兰跃身翻坐于亭栏之上, 慨然道:“今儿乃七夕佳节,弟虽愚钝,却亦有感于怀,容我吟唱一支自度小曲,聊以助兴。”因以清越婉转之声吟道:又是天上佳期,人间良夜。酒意正渐浓,灯何明灭。隔帘犹听、笙歌未歇。遥思天上牛女,乍逢又将长别。载得愁归,望穿几度明月。”宝玉听了便也感叹,道:“方才射圃之中,卫兄何等英姿飒爽,真个是天下一等英雄豪杰。如今却又柔情万种,判若两人也!”复又归座,畅饮一番。
宝玉回府已是黄昏时分,见屋里一个丫头也无,只有几个老婆子在院里纳凉说话。宝玉便问:“他们那去了?”一个婆子道:“都往缀锦楼给巧姐儿过生日去了。”宝玉道:“是了,我怎么倒忘了。”因见没有丫头,只得自己找出家常衣服来换。刚褪了靴子,脱去外面衣裳,忽然“呀”的一声想起来,便满怀里摸索,却早不见了那麒麟,上下里外翻个遍,仍是踪迹全无,忙唤了茗烟来,问他可曾瞧见。茗烟道:“你不是带去给了卫姑爷么?”宝玉急得顿足道:“原是说给他的,谁知谈得高兴起来,竟忘了。也不知是在路上丢了还是怎的。都丢过两次了,上次幸好云姑娘给捡着了,这次可那里找去?”一面急得团团转,茗烟笑道:“掉在卫府里了也未可知呢,卫姑爷捡去倒好。”宝玉懊恼了一会,自觉无趣,只得丢开,便往紫菱洲去。
远远的只见缀锦楼上灯光闪烁,窗上人影晃动,听得一片欢声笑语。宝玉笑道:“竟这么高兴。”走进紫菱洲大门,只见院里彩灯四挂,耀眼夺目,一群做粗活的小丫头正在院里玩耍,见他来了,便说:“在楼上呢。”宝玉上了楼,掀起帘子,只见金翠华彩,裙裙飘舞,一屋子全是女孩儿。大观园众姐妹一桌,旁边大丫头们又是一桌,正叽叽呱呱说笑不绝。湘云见了宝玉,笑推他说道:“家去罢,这里并没你的。”宝玉笑道:“怎么赶我,瞧瞧热闹还不行?”便走到黛玉身旁坐下,问道:“今儿我不在家,妹妹可好?”没待黛玉答话,便听楼下小丫头叫喊:“快来看呐,双星出来了。”众女孩儿便争先恐后笑着嚷着挤到楼下,只见暮色苍茫,深蓝的夜空中一条白茫茫的天河两边现出清晰明亮的牛郎织女双星,隔河相望。宝玉道:“不是说他们要在今晚要渡过银河会面么,怎么还隔在两岸?”湘云道:“大家都在这儿看着,他们如何好意思相会?怕是要等众人都安歇了,天上的云儿把银河遮住了,喜鹊才给他们搭桥罢。”宝钗道:“说那么多有何用?还不赶紧摆设香案拜一拜!”一语提醒了大家,忙吩咐众丫鬟设香案,燃红烛,列酒肴,供巧果,礼拜双星。宝玉见那巧果形容玲珑,且又炸得黄灿灿香喷喷的,喜得抓起一个便往嘴里送。黛玉笑嗔道:“就你能捣乱,还不快放下。”宝玉嘻嘻笑道:“我已咬了一口了。”
少时,湘云取了五色丝线缐及七孔针来分与众女孩儿。原来这七孔针的针身细如发丝,比平常用的绣花针还小,且针眼亦极细,须得眼明手巧的女孩儿才能穿上线。众女孩儿此时便都安静下来,各自静心凝神,在月光下穿针乞巧。宝玉东瞧瞧,西望望,觉得有趣,便抢下黛玉的针线,笑道:“我来帮你穿。”黛玉急得一把夺过来,道:“你瞎搅和什么?”宝玉笑道:“好妹妹,别生气,我也想向织女乞巧,做个巧男儿呢。”黛玉扑哧一笑:“没见你成日家在我们女儿堆里混闹些什么。”宝玉只是不听。一时巧姐最先穿上线,众女孩儿都说巧姐真是个“巧姐”,便将巧果给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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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第八十八回(4)
只见凤姐带着平儿进来,原来是给巧姐送生日面果来的。宝钗笑道:“巧姐儿这名字取得巧,不但人巧心巧,手巧嘴巧,连生的日子,也是乞巧节。”凤姐笑道:“可不是因为生在这日才取的这名儿?还是刘姥姥取的呢。说是依了这‘巧’字,必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讨个吉利罢了。”姐妹们都笑道:“看看这小模样,不但是个巧姐儿,更是一个俏姐儿。”凤姐听了喜得合不拢嘴,又嘱咐巧姐几句话,便自去了。
众女孩儿便又回楼上去。宝玉也跟了去。湘云便推他,笑道:“今天是我们过节,并没你的事。”宝玉道:“我才不管呢。”于是众女孩儿不论主子丫头,同围坐在一个大团圆桌上,又上点心果品来。宝玉见桌上的新鲜蔬果,右手刚拈了一片香瓜往嘴里送,左手忙又抓起了一个大蟠桃。黛玉笑道:“瞧你这猴样儿!许你夹在我们中间混吃混喝已是天恩了,还不知足。真是千层鞋底作腮帮——”宝玉忙忙打断,笑道:“管什么脸皮的厚薄?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乐就行。”说的宝钗大家都笑了。
因有众丫头在,不便行那些雅令,巧姐便出一令曰“拍七令”。讲明规则:行令时,众人围桌而坐,按同一方向顺序报数,数到第七人则不许说出七,须用手向桌面轻轻一拍,第八位继续数下去。且有明七,暗七之分:七,十七,二十七等数为明七;十四,二十一,二十八等数为暗七。明暗皆不可犯,犯者罚酒一海。众人都道有趣。
因按序坐好,巧姐为上首,往左依次是惜春、彩屏、翠缕、湘云、探春、待书、绮霰、碧痕八个,往右依次是宝钗、莺儿、黛玉、紫鹃、宝玉、袭人、麝月、秋纹八个,一共十七人。余者那些小丫头们仍在一旁伏侍。
巧姐自取一杯饮了发令,众人便按序一直数下去,格外小心,皆是逢七不语,藏七无言,一轮下来,竟无人受罚。然后彩屏数到二十,翠缕便轻轻拍下桌子,下该湘云,谁知湘云话音刚落,在座人等不觉“哗”的一声大笑起来。湘云不解,问道:“我没说错呀!有什么好笑的?”黛玉笑道:“大家笑你还这么爱呀厄的,赶明儿出了阁,不叫姑爷公婆笑去才怪呢!”恨的湘云直拧黛玉的嘴:“一只筷子吃藕——专挑眼!”
大家又笑了一回,探春方接着数下去。往下越数越快,错令者便越多。大家一路数一路罚一路笑,不觉已是亥正二刻,方收了令,各自散去。巧姐素与湘云亲密,便邀湘云留下。两人卸了妆,坐在纱窗前说话儿。
巧姐遥指天上双星问道:“那牛郎织女到底是怎样一个故事?”湘云便摇着扇子,且讲那牛郎织女的故事给巧姐听。刚讲到牛郎织女被王母娘娘分隔在银河两岸,巧姐已是泪流满,忿然说:“那王母娘娘不是天上神仙么,怎这么狠心?”湘云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那织女不守规矩,犯了天条,当然得受罚了。”巧姐道:“那他们就分开永不见面了?”湘云道:“织女在天宫受了顶厉害的惩罚,可还不死心,执意要跟牛郎过日子。王母娘娘拗他不过,便允许他们每年的七月初七晚上会一次面。所以每到七夕,便有成千上万的喜鹊飞到天河搭起一座鹊桥,让他们夫妻母子团一次圆,所以又称鹊桥相会。又因织女是个心灵手巧的仙女,所以古来的风俗,每到七夕,闺中女儿便要漂针或是穿七孔针向织女乞巧,以多得他的智慧。这在闺中最是盛事,故称作‘乞巧节’或是‘女儿节’。”巧姐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今晚就是七夕,那天上的双星怎不见相聚呢?”湘云笑着用扇子敲他的头道:“傻丫头,那是传说,怎能当真?”复又指那星空道:“你看,两颗星中间隔着天河,各在一方,那是永不能相聚的。古人家诗专咏此事,道是: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巧姐早又听得泪光滢滢,埋怨道:“如此说来,这‘乞巧节’岂不是骗人吗?”湘云笑道:“倒底是一个傻丫头,夜深了,早些歇息罢。”于是一同上床歇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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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第八十九回(1)
却说近日各地受灾,百姓无以为生,连树皮草根亦多有食尽者,一时间流民载道。便有人在京城附近范阳一带,借机鼓动众人起来谋反。天子龙颜震怒,即命兴师前往围剿,乃传谕封卫国侯世袭一等侯卫胥荣为正一品扬威大将军,并命其子卫若兰随父出征,授封为副将。因值此变故,原定这年九月初九湘云过门的婚事便只好暂且搁置,欲知后事,且看下回。梦续红楼第八十九回瞒太君鸳鸯擅作主传噩耗凤姐再结仇第八十九回瞒太君鸳鸯擅作主传噩耗凤姐再结仇
原来黛玉、宝玉、探春都知湘云因故推迟婚期,他婶子又言三语四,恐湘云不自在,这日午后便一齐约来看他。宝钗本也要来的,只因那金桂又无端生事,薛姨妈气得身子又不适,宝钗方才留在家中照顾。
谁知黛玉等三人进了大门,鸦雀无闻,连个小丫头子也不见。三人诧异,穿过庭院,探春便往东厢房找去,黛玉进了西厢,宝玉却上了小阁楼。探春隔着镂花窗格子往里看时,却见翠缕钗钿横斜,伏案而睡,旁边撂着一方未绣完的并蒂莲双凤蝶红绫大方巾。探春不禁笑道:“好个懒丫头!”待要叫醒他,见他睡得甚是香甜,想想这些日子为他姑娘出阁做针线妆绣也够劳累,便又轻轻走开了。
那边黛玉也只看见几个小丫头歪着打盹儿。忽见宝玉在楼梯半中腰招手说:“在这儿呢。”二人忙跟上楼去。原来这楼后院里种了几株芭蕉,如今初秋里,那些蕉叶儿似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一般越发长大,半黄半绿,垂进阁楼里,随风飒飒作响。却见湘云在阁楼走廊的栏杆边蕉叶下放了一张黑漆雕花大椅,搭着水田格子引枕而眠,一只脚曲在椅边,一只脚却放在地下一张高脚凳上,双合杏眼,半闭樱唇,睡得正酣。探春笑道:“我们倒怕他不受用,特地来慰他一慰,他倒高枕无忧呢。”黛玉也笑道:“世上原只有他一人最无挂碍。”
因又看湘云此时头上一件首饰也无,只一根黑亮大辫儿绕颈搭肩垂于腰间;额前一排如丝留海,半掩半露出眉心间一颗点上去的吉祥珠儿;耳上的坠子也只一个,另一只却不知去向。再看他身上穿着一件白绫箭袖,外罩水红刻丝缎面琵琶襟过膝长褂,束着白色云纹銮带,项上仍挂着一个金麒麟。因曲着腿,褂子撂得太高,露出白绫马裤,套着黑色羊皮粉底小靴。探春看了笑道:“好伶俐的打扮!眼见得要出阁了,还是这么随心所欲,不拘小节。”宝玉笑道:“云妹妹原本粉白粉白的,穿上这一身更添了娇媚可爱。映着这红楼绿蕉,好有情致。”黛玉笑指那靴子道:“在家里也这么着,莫不是想替卫姑爷上战场?”三人说笑着,湘云竟丝毫不觉,仍是熟睡不醒。
探春笑道:“怎睡得这样沉?待我撂下那凳子。”说着果真把湘云搁脚的高凳移开了。湘云那条腿啪哒一声重重落下,旋即惊醒。黛玉假意笑道:“好你个三丫头,也太促狭了些!”湘云揉着眼忙问道:“好姐姐,你说什么呢?”黛玉笑道:“你方才心里岂不是在怨三丫头惊了你的好梦?必是怨他——赶去小猫儿,莫来椅上藏。
藏时惊妾梦,不得到范阳。”湘云听了便赶着黛玉要打,口里笑道:“林丫头越发坏了,只管拿着我打趣呢。”探春也笑道:“这林丫头的嘴也太刻薄了些。”正闹着,忽听小丫头传话说:“老太太请二爷和姑娘们呢。”四人听说忙下楼来,一同前往。原来李纨、尤氏及薛姨妈、宝钗都在这里。
大家厮见过,各自坐了,贾母便笑道:“只为着这长天老日的,凤丫头事儿也多,没的解闷,因此唤了你们姊妹们来混着,这老骨头也搁得住了,省得白天瞌睡,正经到了晚上又睡不着了。”因拿起眼镜照了一照,道:“你们都来了,怎不见四丫头?”便见琥珀来回话说:“方才彩屏说妙师父下了帖子,四姑娘到拢翠庵拢翠庵:过去的《红楼梦》通行本多作“栊翠庵”,今据邓遂夫所校《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作家出版社2006年5月初版,2007年1月修订三版)改用此名。下同。下棋去了。”贾母听了,向尤氏皱眉道:“怎么偏这四丫头古怪,近来总爱和妙玉一处来往。几次聚会,都不见他来。”尤氏也不好说别话,只得含糊应着。说时,鸳鸯已摆上牌局来,大家且凑上去,承欢取乐,以奉贾母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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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第八十九回(2)
且说一日宫里忽又传出旨意,因逢战事,故特许开恩,凡当年在户部记名以备选之仕宦名家之女,今皆以赐自由身,可自行聘嫁。旨意一出,有多少父母宽心喜悦,喜的是免去骨肉离散之苦;又有多少人家沮丧叹惜,叹的是失去那加官晋爵之机。似这等圣旨一下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境况,古来已多,且不去说他。
当下又到了李纨生日。贾母、王夫人怜他青春守寡志坚节贞,便也办了丰筵席盛、热闹戏文为他做生。热闹了一日,自不必说。且说晚间回去,正待歇息,忽听小丫头报:“李老太太来了。”碧月、素云忙打起帘子,李婶已含笑进来了。李纨忙让座问好。李婶笑道:“一早起便往这里赶的,不想半路上那车拔了缝儿,直挨到这时候才来。”李纨亲自倒了茶来,笑道:“婶娘且喝口热茶,歇息一会罢。”
因叫来贾兰,与李婶请了安。李婶抚摩他的头笑道:“兰小子又在屋里念书用功呢?”贾兰笑道:“温习呢。今儿学里作了一篇文章,老爷看了说虽不甚好,却也有进步。”李婶回身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小巧古玉如意足水丞,交到贾兰手里,道:“这是你大外祖父先年留下的,你两个姨妈又不读书写字,我就收了起来。如今给了你罢,好好读书作文章,今年中了举人,明年便成了进士,以后再考状元,做翰林,完了你父亲心愿,替你父亲顶门壮户的,也不枉你母亲辛苦拉扯你这十几年。”贾兰忙跪下叩头道谢,捧了那个水丞欢天喜地的进书房去了。
李纨笑道:“这孩子就是这个样儿,见不得读书的东西。”李婶道:“这样的孩子,谁不心疼喜欢呢?还是养儿子好,日后老了也有个依靠,谁像我末了还是这么一个人。”说着便拭泪。李纨道:“纹儿、绮儿到底嫁了个好人家,婶娘省了一分心。也可常到我们这里来住住,娘儿们天天一起,岂不热闹?”
李婶听了,长叹一声,越发泪珠儿交流,呜咽起来,泣道:“不提还罢,一提起他姐儿两个的婚事,我便心酸,都怪我一时糊涂。当时媒人说亲,本是为着大少爷聘纹儿。原先我想着绮儿本小两岁,等过两年再议亲事。谁知那媒人又说那家还有一个二少爷,年龄也大了,只是自小身体弱些,尚未聘妻,意思要说给绮儿。我便动了心,想着年轻少爷,会有什么病儿,不过大户人家的孩子,娇惯怯弱些也是有的。况绮儿若是另找人家,我一人也没太多精神,不如姐妹俩一同嫁他兄弟两个,倒也便宜,日后也好有个照应,就一口答应了婚事,收了聘礼。不想那二姑爷竟是个傻子,绮儿也是嫁过去了才知道的,他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也只得认了,却不知他心里怎样的恨我这个亲娘呢!纹儿倒还罢了,只是那大姑爷性子不大好,好弄左性,不听人言,又极多疑,幸喜纹儿善应付,他夫妻两个倒也还相安无事。如今纹儿作了胎,不定这十月末冬月初便要生产。亲家太太、老爷和老太太、老太爷皆指望着纹儿头胎生个儿子,我也盼着纹儿的肚子争气,绮儿往后的日子捎带也可好过些。”李纨陪着落了一回泪,又劝慰一番。那李婶第二日一早执意要回去,李纨亦苦留不住。
送走李婶,李纨便过贾母房里去请安。只见凤姐和薛姨妈并邢、王二夫人都在这里陪老太太玩牌呢。贾母道:“他们姊妹们呢?”李纨忙回道:“都在紫菱洲跟巧姐儿下棋呢。”凤姐笑道:“大嫂子也来上一个,老太太牌招厉害,我快招架不住了。”贾母呵呵笑道:“没脸的!只欺负你大嫂老实,好拉了他来垫脚。”大家都笑起来。鸳鸯忙另设了座位,李纨便挨着凤姐坐下,大家且又洗牌告幺。
原来众姐妹这日正相约在紫菱洲小水榭“曲塘风荷”赶围棋。这“曲塘风荷”原是一片大荷塘,只因时值中秋,又才遭大旱,早不见当日莲叶田田,蓊蓊郁郁,香瓣含露,时有蜂媒蝶使之象;只剩得浮花浪蕊,翠减红衰,一片残英狼藉之景。忽听外面吵闹起来,探春便转过四季屏风,出去问:“作什么事这么吵?”那下人见问便道:“三姑娘,可了不得啦!方才孙家来人说二姑奶奶昨儿夜里忽然没了,奴才们才要上去告诉老爷、太太,绣桔这丫头又闯进来,哭闹着非要见老太太。奴才们想着,唬坏了老太太如何使得,因此大家好说歹说把他哄到园子里头来,又都劝他,他只是不依,不想惊了姑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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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第八十九回(3)
众姐妹听见都吃惊不小,想那迎春结缡才不过一年,如何就身亡了?看看这曲塘风荷,原是迎春极爱的景致所在,一年前还曾与迎春在这里同欢共笑,不禁触景伤情,泣不成声。惟独只有惜春,也不哭,也不说话,一个人慢慢的走开了。
却说贾母房里,薛姨妈正絮絮叨叨个不了:“蟠儿前儿回家说,如今宫里头下旨,备选才人之事暂不议了,旧年已报名的开恩允许自行聘嫁。过了这么些年才有这么半点声影儿,若果然如此,倒也了了我一桩心事,偏又是这样结果。”王夫人听了,愣了一愣,并没言语,不想发错了牌,贾母那边已倒下牌来。
贾母因问薛姨妈道:“姨太太果真想把宝丫头送进宫里去?”薛姨妈道:“我们这次上京来,本就是为着宝丫头待选之事,他父亲早年已在户部为他挂了名儿了。”正说着,忽听外面有人脚步声,又听见说:“别唬着老太太。”贾母忙一迭声问:“怎么了?”又命鸳鸯:“快出去看看。”鸳鸯应着去了,凤姐随后也跟了出去。
出至外面抱厦厅,方看见许多下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姐妹们也在这里,都有哭泣之状。又见几个媳妇抱着一个痛哭流涕拼命挣扎的丫头,旁边又有人在劝解。凤姐道:“作什么呢?放开他。”那丫头便叫着:“二奶奶。”一路跪行至凤姐跟前,凤姐仔细一打量,才认出是绣桔。
鸳鸯忙扶他起来,又问他到底何事。绣桔抽抽噎噎,说:“二姑娘没了。”凤姐一惊:“好好的,怎么死了?”绣桔哭道:“姑爷折磨死的。”又央凤姐道:“二奶奶,让我去见老太太,这事只有老太太才作得了主。”凤姐瞅瞅鸳鸯,鸳鸯看看凤姐,都不说话。
沉默半晌,鸳鸯道:“我想还是先瞒着老太太,等大老爷和琏二爷办妥了,过后再慢慢告诉。”凤姐道:“说说倒容易,如今老太太已听见些声了,怎么瞒过去?我是没了主意,你倒说个法子。”鸳鸯明知凤姐是故意推脱,好让邢夫人怪不了他。虽然自己与邢夫人有过节,但如今凤姐不管,少不得只好自己出头。因此想了一想,道:“如今只好这么办了。”凤姐听了道:“也罢,要问起来,就依你的主意办事。”又嘱咐了绣桔一篇话,自己同着鸳鸯先进去了。
贾母便道:“怎么去了半日,究竟何事吵吵嚷嚷的?”鸳鸯便道:“老太太,也没甚大事,只是孙家来人说,二姑娘病了,请了几个太医都看不好,便来请大老爷和琏二爷过那府去。”贾母道:“那有什么好吵的?”鸳鸯道:“不是吵,是绣桔这丫头糊涂,只管跑了来胡闹。”贾母纳罕道:“绣桔又来闹什么?”鸳鸯打量着贾母的脸色,道:“他素日和二姑娘亲厚,见他姑娘病了这些日子,又没个好医生,心里一时着急,也是怕老太太不看重的意思。”
贾母听了,果然有些不自在,便向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道:“真真这个丫头糊涂!我的亲孙女,我怎么不看重。自他出嫁后总未听你们提起来,上次回来还是上年的事了,也只匆匆忙忙的让我见了一面,话儿也没说上几句。我虽老糊涂了,心里头还是时时记挂着这些孙女儿们。那天我还问起迎丫头来,听你们说他在孙家很好,我也心里受用,当初就怕嫁个不如意的人家,委屈了他。这孩子从小就老实,可怜见儿的。”薛姨妈忙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贾母又向邢夫人道:“如今既然病了,传我的话,即刻叫你大老爷和琏二爷带上府里四个太医过那府去,好生诊治了,还叫迎丫头安心养病,不用疑神疑鬼的。年轻轻的,有什么大不了的病?”邢夫人忙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鸳鸯早又把王夫人也请了出去。
这里绣桔见邢夫人和王夫人出来,扑通一声便跪下哭叫道:“太太!姑爷,姑爷他——”邢夫人道:“怎么,姑爷有什么不好么?”绣桔哭道:“姑爷不是人,分明是一头恶狼!活生生把二姑娘——打死了!”邢夫人、王夫人听说吃一大惊。鸳鸯忙搀绣桔起来,说道:“有什么话还是到太太屋里说去,这里仔细老太太听见了。”于是一群人便往邢夫人院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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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第八十九回(4)
绣桔声泪俱下:“自姑娘过门儿到孙家,开始不过小吵小闹,骂姑娘几句,气得姑娘哭几日也罢了。后来试着姑娘好性儿,他便一步一步越发得了势,凡事不论青红皂白,先劈头盖脸打了骂了再说。姑娘过门儿才一年,浑身上下竟无一点好处。那几日姑娘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又受歹话,又遭毒打,病得抬不起头来,他竟不让请大夫来瞧。昨儿只因一句话姑娘答应他慢了些,他便暴跳如雷,说姑娘有意怠慢他,也不管姑娘正病着,竟丧心病狂的把姑娘从病床上拽到地下,把我推到屋外,不让我跟姑娘在一起,他自己竟锁了门出去了。后来我拼着一死撞开了房门,可姑娘已经咽气了。太太,太太,你们一定要替姑娘作主申冤,报仇啊。”
听了绣桔这番言语,众人早已哭作泪人儿一般。迎春本非邢夫人所生,邢夫人原也不疼他,不过是情面难却,又有许多人在这里,也只好用手帕子使劲儿把眼睛揉红了,挤出几滴泪来,说道:“迎丫头是孙家的人了,俗语说的‘出嫁从夫’,我们好怎么样呢?”绣桔反诘道:“难道姑娘就白死了不成?”邢夫人一时语塞,脸色便难看起来,冷笑道:“你原是陪嫁丫头,姑娘过门儿,就是交给了你,你在那里是作什么的?”绣桔咬牙道:“我能做什么?”因把袖子撸起,胳膊上全是一条一条淤痕。邢夫人便不言语。
鸳鸯忙劝绣桔,又道:“太太,自古打死人就要偿命的,不能因为孙家和我们是亲家,就不管。”邢夫人听了道:“我何曾说过不管了?罢!叫大老爷过去,了结完事。”又说:“叫人送了这绣桔姑娘回去。”绣桔道:“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那恶狼的下场。我要亲眼看着太太替姑娘申了冤我才回去。”鸳鸯也道:“绣桔还是暂留在这里好,分明看着那是虎穴狼窝,何苦还把人往火坑送。回去了,那孙绍祖未必会放过他的。求太太开恩,留他住几日,待事情调停解决妥了再回去不迟。”王夫人也说:“绣桔就留下罢,事情闹到这样,也说不得什么娘家婆家的话了。”
邢夫人先听绣桔当众一句锋利的诘问,已是窝了一肚子火,又听鸳鸯如此说,心里早又不大自在,又碍着王夫人在这里,且王夫人也留他,不好发作,少不得忍了气说道:“也罢,就留下。着人收拾停当了饮食住处。”又有人来回说:“已请了大老爷和琏二爷过那府里去了。”邢夫人只点头说:“知道了。”也无多话,只叫丫头过来伏侍休息。王夫人等不便久留,便散去了。邢夫人见人走了,便啐道:“呸!鸳鸯小蹄子越发得势上脸了。还有那琏儿媳妇,也弄不清自己是那一房的,只管跟着那一干人压我的势。终究我要争回这口气!”于是一气之下,竟将绣桔硬逼回了孙家。
贾赦得了信儿,忙带人往孙府去。谁知那孙绍祖倒大模大样,毫无惧色,反要贾赦还他银子来。贾琏气得冲上去,揪住孙绍祖的衣领,骂道:“你这厮无赖,快快还我妹子命来!”孙绍祖只轻轻一挥手,便将贾琏推了个趔趄,且掸着衣裳冷笑道:“二哥也太鲁莽了些,先弄清楚了谁欠谁的再来不迟。”又向贾赦冷笑道:“这事儿就看岳父大人你的意思了。嫁女儿给我是你自愿,赶着嫁的。先前我放着五千银子在你账上,原不该私自使了我的。再有平安州那几件公案,如今听得说上头要查呢。今儿随你怎么办——是抓了我送官,公堂对证,还是连本带息还我银钱,还是互不记恩仇,一笔勾销?这三条路,岳父大人怎么走,小婿我悉听尊便。”
贾赦心里盘算道:“若说真要报官,原是我无故用了他的钱,公堂对簿,这一条便可使他得利,于我无益。若是真要按息偿还,他原本惯放高利的,实在数目大得骇人,无力可还。虽说原先说好嫁女儿给他,便可再不言银钱之事,但一则苦于没有凭证,公堂之上他可矢口否认;二则现是我们这边提出告他,一旦告不翻,吃亏的是我,反牵连出别的事来。只是悔不该教他知道了平安州之事,现今把柄在他手里,也难告翻。罢,倒是一笔勾销,保全大家的脸面名声,私了的好。”想毕,便让贾琏带了人回去,只说亲自处理,贾琏也猜着几分他的勾当,奈何他是父亲,自己拦了也未必中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带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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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第九十回(1)
这里贾赦见没了人,便和孙绍祖计议了半日,只要私了此事。孙绍祖冷笑道:“私了便好。但私了也有私了的规矩,岳父大人是明白人,不需小婿啰唆。”贾赦连连称是。两人你谦我让一阵,许了孙绍祖两千白银,立了字据。孙绍祖道:“必要上等成色好的才依,当日我那宗银子可是上等的官锭。”贾赦忙应了。
回至府中,那贾赦想了一夜,咬牙挪用官中两千白银,又想法子添补开支遮掩过去。次日一早便亲自送过孙府去,那孙绍祖方不吵闹了。迎春之丧事,贾赦竟也容孙家草草完结。
谁知孙绍祖折磨死了迎春,又看上了绣桔,欲强行纳作二房。那绣桔眼看着贾赦、邢夫人花钱葬送了迎春一条十九岁的性命,也早心灰意冷了。今见孙绍祖又想来霸占他,冰清玉洁之质岂容邪恶之人来亵渎侵占,绣桔不比迎春一味懦弱忍让,竟连夜逃出孙府,不知所终。
贾赦办妥了与孙绍祖之事,着人告诉贾母迎春病逝了。因有鸳鸯之谎言在先作铺垫,贾母也就信以为真,哭了几天,过后也就不再理论。梦续红楼第九十回枕上梦断还思旧事窗前情浓巧露真言第 九 十 回枕上梦断还思旧事窗前情浓巧露真言
话说迎春既逝,合府皆伤。王夫人念及往常抚养之情,也不免着实的难过了一场。只可叹迎春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邢夫人又是那样一个作派,自己倒也不好怎么样。
这日无聊,便打发玉钏儿请了薛姨妈过来拉家常。只说到那各家有各家的烦难,姊妹二人先便叹息了一回。王夫人道:“儿女们的终身大事,竟是一点也马虎不得。你看迎丫头,便为着那边大老爷一时执拗,竟落得如此下场。虽说是女儿,嫁出门就算是别家的人了,但毕竟生养了一场,心里却也不免挂念得紧。”薛姨妈也叹道:“这世上的事,原是说不清的。你看我们家那媳妇,当日提亲之时,看着也好好的一个女儿,谁承望娶过来就变样儿了呢?如今蟠儿每日只躲在外面,竟是闹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我常也后悔,如何就结上这么一门亲事。倒也不怕你们笑话了。”王夫人便道:“现今看来,且不论贫富贵贱,竟是只以好家风好儿女为上。家风好了,想那孩子自然也不会错到那里去。若是那起不三不四的人家,纵是有钱也嫌腥气,有官也多酸味。”薛姨妈道:“可不正是这话了。想来只要他小夫妻和睦,自然家道吉昌,又怎会有甚不周事体?正可谓家和才有万事兴了。”
说了一会子,王夫人想起前日贾母房中未尽之言,便又重提起来。薛姨妈叹道:“这本是当日他父亲的意愿。现如今宫里既已无此意,说不得,只好谢恩罢了。宝丫头年纪也大了,如今进宫无望——蟠儿是指望不上的,我只求他不给我添忧便谢天谢地了——我又如何能有那许多精神料理宝丫头的婚事?若稍耽误些日子,还有谁家要这大姑娘?”说毕又叹气。王夫人却笑道:“记得当年你说宝丫头的金锁是个和尚给的,要拣那有玉的方可成婚配。莫不是倒应在这件事上了,合着宝丫头不该进宫?”薛姨妈听了,不禁心里一动。又听那王夫人叹道:“我心里头这些年就这一件心事——宝玉是我的命根儿,我这一辈子就指望着他了。当日也有来提亲的,只是我心中早有了人,那一个我看得上眼?老太太虽也常夸宝丫头,说他‘言智不争人先,福慧不居人后’,只是他老人家的心,怕并不和我一样。”薛姨妈只低头不语。正说着,玉钏儿回道:“外面官媒婆朱大娘来了,请太太会一会呢。”王夫人便知是为探春他们姐妹来的,因说:“前儿不是已回绝了么,怎么今儿又上门来了?”说着便起身。薛姨妈见不便久坐,也就告辞家去。
目今已时值深秋,虽是旱情刚过,这寒意却似比往年来得更早。这日黄昏,天色尚还清亮,黛玉闲来无聊,便倚在月洞窗外的栏杆上翻阅李清照的《漱玉词》。看到《一剪梅》,黛玉不觉心里一动,反复吟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回想到自身,不免烦乱。近日风言风语听起来,那久已消散的“金玉之论”竟又重在府里兴起。正是愁肠百结之时,忽见宝玉进来,忙拭去泪痕。宝玉早已瞧见,知他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问他,只管用别的事情去混他。因见窗台上放着一盆茂盛的萱草,便道:“这萱草又没香气,花儿也不甚好看,还摆在这里作什么?”黛玉不禁笑道:“嵇康所说‘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你都忘了不成?”宝玉点头笑道:“嗳,嗳,我怎么就忘了这萱草又名忘忧草?妹妹见了这忘忧草,自然就能解忧消愁,少掉些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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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第九十回(2)
黛玉不语,半日方叹道:“说起这眼泪,近日我越发觉着少了。从前我也曾与你讲起过此事,你只不信。”宝玉道:“我说你是多心。问问紫鹃姐姐,那有眼泪会变少的。”紫鹃在旁笑道:“那是姑娘哭惯了,疑的。”宝玉也笑道:“我看倒是近来妹妹总是高兴的日子多,不常哭了,所以觉得眼泪少了,也是有的。况且变少了正好,哭完了就只剩下笑容,天天开心岂不好?”黛玉也不答,想到方才所念之事,重又烦闷。因说:“你竟别处坐坐罢,这会子我乏了。”说着,竟顾自进里屋去了。宝玉也摸不着头脑,只得闷闷的出来。因想着许多日子不曾见过宝钗了,如今那金桂如此嚣张,薛蟠没气性,姨妈又好性儿,倒是难为了宝钗。好好的一个女孩儿,竟因这烦难家事缠身,调停周旋,也不知近来如何了,便要去望他一望。谁知宝钗并不在家,却往王夫人房里请安去了。
宝玉只得抽身返回,不防茗烟背后叫他,宝玉骂道:“好小子,唬我这一跳。”茗烟嘻嘻笑道:“二爷这是那里去了来,怎么闷闷的?”宝玉道:“看宝姐姐去的,不在家,我正想着回园子呢。”茗烟道:“二爷知道不曾,近几日那官媒婆可常来呢。”宝玉吃惊道:“又给谁提亲?”茗烟道:“听说给园里的姑娘们呢。太太说,三姑娘小呢,四姑娘更小。林姑娘……”不及说完,宝玉便忙道:“林姑娘怎么样?”茗烟笑道:“瞧你急的。我听太太房里的丫头说,太太都回绝了。”宝玉方不说话,便又发呆。那茗烟便笑道:“我跟二爷从小一起长大的,二爷的心事没有我不知的。二爷是早就属意那个赵飞燕一般的掌中身的——”宝玉一把捂住茗烟的嘴,笑骂道:“再胡说,我就打了。”说着踢了他两脚,笑道:“滚罢。”茗烟还笑道:“我的好二爷,俗话说:‘一家养女百家求’,不早作主意,你那个掌中身、心上人可就成别人的了。”宝玉作势要打,茗烟忙一边躲一边说道:“我说的都是好话,你可留心着。”一面笑着跑了。
宝玉回房,胡乱睡下,却是心烦意乱。辗转间不觉天已微亮,却见紫鹃、雪雁走来辞行。宝玉惊问道:“你们这是那里去?”紫鹃道:“二爷,你怎的不知,老太太作主将林姑娘许了甄员外的公子,今儿好日子,我们随姑娘过门儿去。只是与二爷从小十来年的交情,不忍一别,故来辞行。”宝玉拉住紫鹃只要问个明白,忽听一阵鞭炮作响,锣鼓唢呐一齐奏鸣,宝玉只觉置身于人声鼎沸之中。便见一座大公府,端的与荣府一般无二,正热热闹闹的办着喜事。
又见紫鹃、雪雁扶着一位头顶大红盖头的新人,慢慢从喜轿中走将下来。那新人将盖头掀起一角,正向他张望,宝玉一见,正是黛玉,便扑过去大叫:“林妹妹,你好狠心!”黛玉微笑道:“你我缘分已尽,从今后只作天涯陌路罢!”那宝玉只不顾一切抢上前去,拉着黛玉叫:“跟我家去。”又见那新郎也来抢,且与宝玉长得一模一样,却又不是自己,宝玉越发着急起来。忽觉有人摇他,说:“二爷醒醒,怎么梦魇住了?”
宝玉醒来,却见自己捉了袭人的膀子死命拉住不放,不觉没好意思起来。袭人笑问:“你叫谁跟你家去呢?瞧你一头的汗。”宝玉只怔怔的,袭人也不追问,只说:“外面衣服也不脱,脸也不洗就睡了,怎么不做恶梦。汗憋在心里,只怕还憋出病来呢。”说着,打发宝玉洗了脸,又替他宽了衣。宝玉重新躺下,心内犹是不安,只盘算着明儿一早定要探探黛玉的口气。因此又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四更才迷糊打了个盹儿。
却说宝玉做恶梦的时刻,那边潇湘馆里,黛玉也正梦见一块莹光润滑的美玉和一枚璀璨耀眼的金锁被一根赤红绳拴在一起,背后是一个大红喜字,两边红烛高照。朦胧烛光中,恍惚只见宝玉笑容满面的揭起新人的盖头,正是宝钗。黛玉声嘶力竭,那眼泪似飞瀑般直下。忽见烛光一灭,那美玉金锁便似两座大山,直向黛玉压下来。黛玉猛的惊醒,喉头犹觉哽塞,眼角仍挂泪痕,心头兀自乱跳。因翻身坐起,定了一会神,双手抱膝,两眼含泪,咬着嘴唇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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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第九十回(3)
原来那林黛玉自孩提之时便与宝玉情意相契,只因不几年后忽来一薛宝钗,生的貌美体丰,自知有所不及,又恐宝玉为之所迷,所以存了一番忧疑之心;又因宝钗处世豁达,老少主仆都与他相好,所以存了一番不平之心;宝钗自幼佩戴的金锁恰与宝玉之通灵玉相对,又恐宝玉为“金玉良缘”之说所动,所以又存了一番不放心——如此多心,能不多虑?如此多虑,能不多愁?如此多愁,又能不多病?而此多心、多虑、多愁、多病,又皆系多情所致,此亦是黛玉不及宝钗之处。
而后宝钗一番解劝良言,黛玉之疑宝钗处由此解开,尽皆冰释;因见宝钗博学多才,应对世务皆从容周全,不觉又生出一番敬佩之心;复见宝钗慷慨为自己送医配药,不觉更生出一番感激之心。自此便视宝钗如亲姊,孝顺薛姨妈则胜亲娘。然而黛玉终究为“金玉良缘”所困,逃不出这樊笼——况如今宝钗已是自由之身——因此只怕一时应了自己的担忧,违了自己的心愿,不时也发出有如三国时周瑜之感慨,自叹“既有黛玉,何来宝钗”!于是反复回味了方才之梦境,左思右想,拿定主意明儿一定要向宝玉问个明白。
这日天清气爽,黛玉正对镜晨妆,忽从镜中看见宝玉来了。想想昨夜之梦,宝玉看起来竟是一点没把自己挂在心上,因此目光便渐渐黯淡下来,只顾摆弄妆台上的脂粉。宝玉进来,紫鹃便笑道:“二爷真早,我只当还在被窝儿里呢。”宝玉道:“那儿能呢?”紫鹃倒了茶来,抿嘴笑着出去了。
宝玉见黛玉懒懒的,也不拿正眼看自己,也不曾有一句问候,心里便想:“倒果真应了,他竟是冷淡得很呢。”也不敢造次先问话,只顾把眼睛四处乱瞅,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开口。黛玉从镜中察看宝玉的形容,不觉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往外便走。宝玉忙一把拉住道:“好妹妹,你别走,我还有话儿呢。”黛玉冷冷道:“有什么可说的?”宝玉不觉有些气急,便道:“今儿一早好好的,你便拿脸色给我瞧,姑娘究竟是个什么主意?倒是说说清楚。”黛玉摔手泣道:“什么说清楚?你不过是变着法儿探我口气罢了!我本不是你们家的人,不过是个无父母、无兄弟、无家私的孤儿,那像人家权势富贵,有什么配得上呢?我原是你家多出来的,承蒙你家深恩厚义,收养长了这么大。你是贾家的宝,我是林家的草,不配同二爷亲近,只怕玷污了二爷的尊贵身份。要多嫌着我,明白说出来,大家撂开手,各走各路,也不至于耽搁了二爷的锦绣前程。”
见黛玉忽然说出这一番话来,宝玉不禁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想发急申辩道:“妹妹明知我一向不图功名,不求利禄,不希荣华,不羡富贵,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不知我为了使你高兴,使你消愁,便是舍去身家性命,也在所不辞;便是没有珠围翠绕,不再锦衣玉食,纵然粗茶淡饭,荆钗布衣,亦只求与你风雨同舟,甘苦共尝么?”心里想着嘴里却说不出来,只顾用力扳过黛玉的肩膀,抖索着嘴唇直问出一句:“你怎会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来?”黛玉挣脱宝玉的双手,冷笑道:“二爷放尊重些,不要失了体面。”
宝玉越发恨得气喘不已,心想他竟这样无情,我还痴心傻意的把他当作今生惟一的知己,岂不是我的心都白费了?想到此处,又勾起昨晚的梦来,宝玉便如同失去魂魄一般,长叹一声,泪下如雨,哑声问道:“妹妹,话已说到这地步,你就不怕我心碎而死么?”黛玉啐道:“二爷总爱信口胡说。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去做和尚么,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去死?你死了,撂下人家一人,可怎么活呢?”
宝玉登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从项上抓下那通灵玉,忽的一下便从窗口扔了出去,听到落在地上的清脆声音,又听紫鹃“嗳哟”一声。宝玉便青着脸恨恨的向黛玉道:“我亦无话可说,随你的便罢!”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又听窗外紫鹃赶着叫:“二爷,哎,你等等!”黛玉却在后面啐道:“让他走罢,赶明儿一辈子别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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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第九十回(4)
只见紫鹃进来,手里捧了那块玉,向黛玉埋怨道:“早起好好的,怎么又变天了?这玉真要摔坏了,可怎么得了!”黛玉冷笑道:“他自己的东西,要摔要砸要扔,不犯我管。”紫鹃便道:“姑娘,不是我说你,你何苦来?总是这样口不应心的说些伤他的话,俗语说的‘皮鞭伤肉,恶语伤心’;又道是‘伤人之言,痛如刀戟’。你换个过儿想想,若是宝玉对你说了那些重话,你会怎样?素日我看宝玉便好,话也说得很明白了,姑娘还有什么可疑的?”黛玉拭泪道:“你这个痴丫头,知道什么!”紫鹃埋怨道:“我倒不痴,不知道竟是谁痴?”便把那玉放在桌上,道:“这下可好,试探到了,和气也伤了,我看你怎样收场。”
黛玉见紫鹃忿忿的出去,默默自思:“这个痴丫头,怎么不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古训?便是宝玉再有怎样的海誓山盟,也是由不得我们作主。”因把玉握于掌上,想道:“宝玉,宝玉,你的心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一番曲折苦心,你却不曾领会。我一个女孩儿家,便有无限心事,纵有铭心刻骨之言,又怎好对面说出。自幼身体怯弱,况病已渐成,只恐不是长寿之人。或许是因为有你,这病才得以延缓些时日,你愿为我而死,我岂不愿为你而生。只是你我心事,渺如水月镜花,虚似沙中之塔,将来如何,不得而知。况父母双亡,无人作主,况年岁渐大,怎一个愁字了得!”想着,不觉双泪直流。
继而想起老太太来:“老太太素日最是疼我,只是这事怎好开口?”又想起薛姨妈“四角俱全”之话;又想到王夫人素来便喜宝钗,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忽的又想起那年端节元妃所赐之物,为何独宝玉的与宝钗相同,这是何意?思来想去,也抓摸不着,究竟理不清思绪。又想:“罢了,还是再寻宝玉去,不管怎样,只要宝玉撒个娇,连元妃娘娘也要依他的。”转念又想:“现如今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我一无所有,又能怎样呢?”便又坐下。如此思来想去,走两步,又退两步,心里倒像有个球儿在水中一般,按下去又浮上来,总不平静。
想了一会,终究还是带上那玉,出了潇湘馆,穿过竹林,沿着那条沁芳溪走进了怡红院后院。但见篱上缠满了各色牵牛花,篱下的溪水漂浮着点点落英向下流去;又见满院芭蕉凝碧,海棠泛红,只闻得各色花香扑鼻。因从花缝中望去,只见麝月、袭人、秋纹几个在池子边洗衣服,碧痕、绮霰在掸被子,两三个老婆子在晾晒衣物,又有几个小丫头在扫落花。
黛玉料定宝玉房中此时定无别,便轻轻转过花障,进了月洞门,又过了一道纱门,在茜纱窗下隔着窗纱往里看,却见宝玉抓了一本书,烦躁的歪在床上。少时又拿起床头一杯茶抿了一口,皱眉道:“怎么是凉的?”便叫:“倒热茶来!”叫了数声,也无人答应。又听“哐啷”一声,瓷器粉碎的声音,原来宝玉将茶杯砸了。宝玉下床自己倒茶时,却看见黛玉款款的站在门口。宝玉没好气道:“你又作什么来?姑娘最是清高,不喜繁华,不近罗绮,也不怕我这里的俗气浊气将你玷污了?还是请回罢。”黛玉微微笑道:“就一句话,从前你对我说过的,今儿我来还你。”宝玉听话中有话,忙问是何话,黛玉道:“难道你就只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
宝玉一回味,方知黛玉之意,叹道:“何苦来!你既知我心,又何苦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我只一句话:活着,咱们好好的活;若是不活,咱们也都一齐……”黛玉忙道:“倘若我先于你死呢?”宝玉忙握他的嘴:“罢,罢,好好的,又说这话。”黛玉道:“说呀,你将怎样?”宝玉便道:“你死了,我自然也随你死去。”黛玉笑道:“你再说说,若我不死,你又将怎样?”宝玉道:“那最好不过了,我就娶——曲高和寡的一位知音。”
黛玉只抿嘴一笑道:“怕是那知音无福消受,就被你吓死了。”说着,便把通灵玉又替他戴上,道:“你自己天生带来的美玉,自己不珍惜,还总让别人担惊受怕呢。”宝玉忙趁势握了黛玉的手,黛玉只低了头微微笑着。宝玉见黛玉星眸含情,雪脸带赤,一副娇羞怯怯之态,惹人怜爱,不觉情不自禁,柔声说:“好颦儿……”一语未了,只听袭人的声音传了进来。黛玉忙摔手走过一边去,假意翻看案上之书。袭人已将方才的情形看了去,只装没看见,笑向黛玉道:“这是怎么说,我们二爷得罪了姑娘,倒是姑娘先来,我也替二爷怪臊的!”宝玉听了这话,不觉做贼心虚,真个臊起来。袭人见他二人已十分尴尬,忙笑道:“瞧我,光顾说话,把正经事忘了。方才鸳鸯来传老太太的话,明儿一早,史大姑娘家里人接他家去,叫二爷同众位姑娘去会一会去呢。”二人听说,忙往前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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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第九十一回(1)
原来范阳一带叛乱早已平息,将士们班师凯旋,已于本月中旬入京。卫胥荣带着若兰陛见,天子龙颜大悦,为卫胥荣加封一品。因听说已与史家联姻,便又赐了许多东西。卫史两家谢恩不提。待歇息过一段时间,卫府便忙着准备若兰与湘云婚事。展眼早已万事俱备,于是欢天喜地迎娶湘云过门。贾府之人不免也前去贺喜,一连热闹了数日。
洞房花烛之夜,那湘云见若兰形容俊俏,英气逼人,且举止温雅有度,因此十分称心如意,自思终身有靠。若兰见到湘云项上金麒麟,忽记起前儿自己在射圃也拾了一个,忙取来一看,但见两只麒麟在灯下相互辉映,神采奕奕,恰成一对儿。湘云认得这便是那年在大观园中蔷薇架下所拾之金麒麟,始叹世间情缘,竟是如此奇妙。因此夫妻二人,越发恩爱异常。这且不表。只说宝玉,但凡女儿出嫁,他总要叹惜上一阵子,惟有湘云,只因自己素与若兰交好,因此此回倒是满怀欣喜。反是黛玉,由人及己,倒又感伤了一回。梦续红楼第九十一回呆霸王复惹放流刑痴公子奉命迁旧宅第九十一回呆霸王复惹放流刑痴公子奉命迁旧宅
且说袭人,自那日看到宝黛二人形容,听到二人言语,便又搁下了一番心事。暗自筹划了几日,却仍不得主意。可巧这日王夫人唤他,也不过问些近日宝玉饮食起居等事,袭人一一的都回了。那王夫人又道:“你素日最是个省事的,如今宝玉大了,你凡事也要多规劝才是。宝玉那性子我很知道,但凡你放得松些儿,他便无所不为起来。但他也不是那种一味不听人言的孩子,规劝着,总要好些。”袭人忙低头答:“是。”王夫人因又嘱咐了袭人一番话,袭人方才告退。
这里王夫人因记起一件事来,忖度了片刻,便叫了凤姐来,问他:“上次所议蠲去定例之事,你可有主意了?”凤姐见王夫人忽的问他这个,一时不知何意,便赔笑道:“且听太太示下。”王夫人端起茶来,一只手且慢慢用盖子推去那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正欲说话,只见鸳鸯一头走进来道:“二奶奶,你叫我好找!老太太有请呢。”凤姐忙问何事,鸳鸯道:“后儿史大老爷生日,老太太计较送礼的事儿。”凤姐把手一拍,苦笑道:“上次中秋节,置办过节的酒席、戏文、玩意儿,赏下人的东西,便花了不少钱,一时短了几百,还亏着周瑞的女婿是京中古董行的总管,挑了几件去,才送来三千两银子。前儿史大妹妹的喜日子,送了一份厚礼;昨儿景田侯老太爷归天,又赶了一份礼;明儿又是修国公曾孙周岁,治国公的岳丈八十大寿,这两家的礼物刚凑齐;后儿又是史老爷,单是这人情往来,也够绞脑汁儿呢。可叫我上那儿弄这些银子去?”
鸳鸯笑道:“这可奇了,史老爷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子,他自会掏银子,又花不着你一分一毫,你在这里瞎叹什么气?”凤姐道:“我的鸳鸯姐姐,你怎么一时半会儿的就不会体量人情?虽不要我出一分钱,老太太的银子钱也是从官中拿,不过是他自已支配,究竟是这府里的,也从我手上过,到底是我从银库里支取。刚才我还同太太议论如今银库告紧,收入支绌,这下可好,又添一个。”
鸳鸯悄悄笑道:“你的利钱还不够你这辈子花的?这会子就作作人情,你悄悄垫上一些罢。”凤姐拧一下鸳鸯,笑骂:“死丫头。”一面回过头来,见王夫人正用手顶着鬓角闭目养神。凤姐忙唤道:“太太。”王夫人应了一声,睁开眼。凤姐道:“太太乏了,到床上歇息罢。”一面便将王夫人扶到床边。王夫人道:“去罢,那件事儿看你怎么说,委婉些儿,别让老太太不自在。”凤姐答应着,一面替王夫人脱了鞋子,又拉下一床红绫被。鸳鸯听着,便顺口问什么事,凤姐便把欲捐定例之事说了。
鸳鸯听了道:“若论这件事,据我看来应回明老太太捐了才是。俗语说的‘坐吃山空’,如今既告紧,自然该生出一个节俭的法子。且庄上生产不景气,京中好几处生意也都日渐消耗,回头咱们家娘娘再有两月也要临盆了,到时又是一笔大花销。若不顾自家底子薄,只为讨老太太欢心,又能维系多久呢?世上之事,皆是由小酿大,积少成多,若到日后,越是艰难,那才真是委屈了老太太。依我的主意,把事因说明,想老太太深明大义,也不会责怪的。”听了鸳鸯之言,王夫人、凤姐都有赞叹之意,因笑道:“你这个丫头,倒是有点子见识。”鸳鸯笑道:“太太、奶奶别怪我多嘴,我不过是冷眼看着府里的事情,这样下去不是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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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第九十一回(2)
王夫人笑道:“好,好,你倒是有胆有识的。你要能当家,定也不错。那会儿大老爷怎没把你要了去。”鸳鸯道:“太太别拿我开心了,我不过是为这府里大家好的意思。太太这样说,叫二奶奶听了,什么意思?”凤姐笑道:“倒是我没多心,你先倒多心了。这事儿我可不敢承头儿,老太太最宠你了,还得你去说罢。”鸳鸯道:“正经你的威风这时就跑爪哇国去了?一般的也只好支我说去。来了这半日了,老太太也该等急了,快走罢。”凤姐亲自把王夫人伏侍妥当,方同着鸳鸯往贾母院里来。
刚一进门,便听贾母在榻上笑道:“你的架子越发大了,叫了这半日才来。”凤姐笑道:“嗳哟,老祖宗这话可说偏了。我架子再大,万不敢在老祖宗跟前摆;况我这么单薄,骨架子就似老祖宗床头那件竹编的镂空衣架子一般,风吹吹就倒,那里摆得起来?”说得贾母呵呵笑起来,手指着凤姐直叫“猴儿”。因说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只为后儿是你史大老爷的生日。我想了半日,也不知送什么好,因此特地叫你来商量商量。”凤姐道:“史老爷今年也不是整生日,老太太又是长辈,况且每年都送礼,今年大可不必送过于花费的礼物。我想着,若是送银子钱呢,人也不稀罕,不如送东西,老太太的阁楼里堆着那么些别人孝敬的古董玩器,史老爷又是好古玩奇珍的,记得他上年来还直夸那件西洋水晶玻璃的玩意儿好,老太太何不就送过去,又贵重又好看。”贾母听了点头称是,即刻命人开了阁楼,将那件西洋玩意儿取了来。
原来是对三尺高的水晶玻璃大花瓶,玻璃内绘有各色金鱼藻纹,对光看时,犹觉波光流动,显得那鱼儿和水藻皆栩栩如生,大家看了皆称奇。因又写了一封贺寿之柬着人送过史府去。这里凤姐便向鸳鸯使眼色,鸳鸯会意,因笑道:“到底是二奶奶精明,既送了体面的礼,又没动用官中的钱。”贾母笑道:“小蹄子,有话就直说,不用在我面前弄鬼儿。”
鸳鸯见问,便把方才在王夫人房中所议之事回明贾母。贾母听了道:“我当什么事,若说蠲了这定例,早几年我就说过了,一顿省一口,一年积一斗。偏你们又怕我不受用了。”凤姐忙笑道:“到底是老祖宗,那我这就传话厨房,教他们从明天开始蠲了这各房的定例菜罢。”贾母道:“传我的话,这菜不在数目的多少,每天摆了满满一桌,我这老太婆能吃多少,不过拣一两口爱吃的尝尝,有的甚至连筷子还不曾动过,下剩的也就白扔了,也可惜了儿的,蠲了倒好,每日里换着胃口做一两样精致小菜,就足够了。”凤姐听了忙唤过一个媳妇,告诉他几句,那人便自去了。贾母道:“你也去罢,这会子我也很乏了,要歇一歇了。”凤姐忙告退出去。此后无话,略过不表。
这一年的雪却也下得早,才刚入冬月,便飘飘扬扬的洒了好一天雪珠儿。宝玉歇了午觉起来,逗了一回鸟雀儿,歪在床上,似又有朦胧之态。袭人忙推他:“才睡了起来,又睡!”宝玉道:“闷闷的,你可叫我作什么呢?”袭人笑道:“你最是个会玩的,倒问我?起来罢,这会子雪已经停了,看看书也好,或是先外面逛逛去。”宝玉听了,只得起来,喝了两口热茶,穿上一件大毛衣服,往外走了。
谁知顺脚便走至潇湘馆,只见紫鹃坐在帘外做针线。宝玉道:“你倒是个不怕冷的?你家姑娘呢?”紫鹃听是宝玉的声音,忙“嘘”了一声,悄悄道:“才睡着了。二爷且请别处坐坐再来。”宝玉到底掀帘进去瞧了一瞧,只见黛玉眉头微蹙着,眼角尚有泪痕。宝玉轻轻退出帘外,问紫鹃:“姑娘又为何事伤心了?”紫鹃叹道:“都是我一句话。才刚我回姑娘,后儿是我娘寿辰,要告假家去。姑娘先是高兴了一回,还赏了我几块他攒的银子。后来便垂头拭泪伤心起来。我知道他又是思念姑老爷、姑太太呢,忙劝了一会,方朦胧睡去。”
宝玉也叹道:“到底没父母,比别人就是不同。”因又问:“你们姑娘这阵子身子怎么样了?我怎么看他脸色竟是有些憔悴呢?”紫鹃道:“虽说这入秋以来,仍有些咳喘,比起往年却是已好了很多,连药都减了剂量呢。”想了一想又道:“只是有几日姑娘又在抱怨眼泪不多。”宝玉道:“林妹妹面色憔悴,我寻思着也许竟跟他几次三番说眼泪变少有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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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第九十一回(3)
紫鹃停了针线,问:“这怎么说?”宝玉道:“林妹妹素日身子虽弱,人却是水灵灵的,别有一番气质。自从他老说眼泪变少后,倒的确一日比一日憔悴。”紫鹃笑起来:“一个呆子还没闹清呢,又添一个。我可从没听说过眼泪的多少跟气色的好坏有关。”宝玉道:“你不知道,人同草木一样,气脉水分充足才长得好,眼泪是心气之源,若日渐干涸,怕是连心也要如草木缺水一样憔悴枯萎了。”说到此间,宝玉忽然把口一掩,不肯再说下去。紫鹃明白宝玉之意,也便沉默了。
一时宝玉笑道:“紫鹃姐姐,我们认得这么多年,竟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家里的人。”紫鹃道:“你就好打听这些事情,没的婆婆妈妈的。”宝玉笑道:“我听说你父母及祖上都是我们府里的世代旧仆,你还有一个姐姐,是也不是?”紫鹃道:“你既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宝玉道:“我是想,怎么不把你姐姐叫上来用呢?”紫鹃冷笑道:“拐弯抹角这半日,原来是为了打听这个?”宝玉忙赔笑:“好姐姐别多心,我随口问问罢了。”紫鹃啐了一声,低头做活儿,不再理宝玉。
宝玉坐不住,一会儿看紫鹃绣的什么花,一会儿又进去看黛玉醒了没有。急得紫鹃道:“我的好二爷,你且先请回去,我们姑娘好容易睡着了,你别捣乱又把他弄醒了。”宝玉嗐了一声往外走,一面回头说:“待会儿我再来。”紫鹃看着宝玉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只听里面黛玉叫:“紫鹃——”紫鹃忙掀帘进去,黛玉已坐在床边穿衣服。紫鹃忙上前伏侍。
黛玉因问:“刚才我听见宝玉说话来着,他人呢?”紫鹃笑道:“在这里淘气了半日,才刚回去。姑娘还没歇息着半个时辰呢,听见宝玉的声儿就醒了,都是他闹的,我且找他算账去。”黛玉也笑了,因吩咐道:“刚睡了起来略有些不适,你且替我与老太太问安去。”紫鹃应着,一面叫道:“雪雁,打盆热水来与姑娘洗脸,我去老太太那里。”
紫鹃一路赏着雪景,出了园子,一径往贾母院里来。谁知贾母仍午睡未起。紫鹃便要回去,鸳鸯且含笑悄悄拉他道:“过这边来,有话要告诉你。”紫鹃笑道:“作什么这般神秘?”因随着鸳鸯来至院外回廊尽头。鸳鸯看看四下无人,便悄悄笑道:“你们潇湘馆里可有喜事了。”紫鹃一时不解,忙笑道:“有何喜事?”鸳鸯笑道:“那天太太提起来,说林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也有人来提亲了呢,于是来请老太太的示下。”紫鹃一惊,急得一把抓住鸳鸯的手:“老太太怎么说,应准了吗?”鸳鸯笑骂道:“小蹄子,你急什么?”紫鹃自知忘形,不觉红了脸笑道:“好姐姐,原是我急了些。你也是知道的,我也替姑娘愁了好几年了,到底无父母,可有谁替姑娘作主呢?若真有个好结果,也了我一桩心事。”
鸳鸯笑叹道:“竟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痴丫头,倒也难为你一片真心了。”因又笑说道:“老太太那么疼林姑娘,你想能舍得让他往外头聘么?老太太心里头早有打算了呢。太太提起来,老太太便说,林姑娘如今身子已日渐望好,等再调养一段时间再议。往常老太太流露出来的意思,是想把林姑娘留在身边呢。姑娘和宝玉都是老太太心坎儿上最疼的,老太太有意亲上作亲成了这桩好事。只是太太那里从未提起过,老太太也就不好先开口了。如今太太先说起来,虽是官媒来说亲,到底是为林姑娘的亲事提了个头儿了,往后老太太也就好有话头往深里说了。”紫鹃早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搓着掌心直念“阿弥陀佛”。鸳鸯因又叮嘱道:“你心里知道就是了,这也是我和你好,才悄悄告诉的,别走了风声才是。”紫鹃已是千个万个好姐姐不离嘴了。说着,与鸳鸯话别,一路步履轻盈的回到潇湘馆来,不在话下。
当下竟又到了贾政生日。那贾政近来公文冗杂,原也素不喜欢人来客往。却拗不过贾母、王夫人,也只得备下酒席,遍请亲朋。乐了一日,薛姨妈与宝钗刚回至家门口,便听院里有人拍手跌脚,放声大哭。仔细一听,却是金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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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第九十一回(4)
薛姨妈正纳闷,忽见一个婆子惊慌失措的禀报:“太太,竟是祸事来了,咱们家的恒舒典不知何故被查封了,贴的是忠顺王府的封条,伙计们都被赶了出来。”薛姨妈一惊不小,还未缓过神来,又有小厮来报:“好些凶神恶煞的衙役在外头只管叫嚷,说咱家大爷打死了人被拿了去,叫即刻唤上家里人到衙门里头走上一趟。”薛姨妈骇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一面哭着,没了主意。宝钗一时也忧心如焚,又怕薛姨妈有个好歹,也只得忍了悲,且安顿好他母亲,自己便忙过荣府来请贾政等人帮忙撕掳通融。
那知此次薛蟠所伤之人却是忠顺府的一个得力家人。原来自从家里闹得厉害,那薛蟠也没心肠了,在外结交了一班朋友,终日喝酒赌钱养戏子,恒舒典早被他质押了出去。谁知债期逼近,几句言语不合,那薛蟠一时呆性上来,竟将那人打得个头颅开瓢,立时气绝身亡。虽说贾王史家各处打点,但现今世上皆是趋吉避凶者,见与宫里头的王爷有牵连,谁还敢承担?宁可少几个银子用,也不揽这掉脑袋的生意。又兼祸不单行,偏生又查出了当年应天府之案,雨村少不得难脱干系。那忠顺王如今虽宠着雨村,却也一本奏折,参到了圣上跟前。雨村因此调任左迁,这且不表。只可怜薛家散尽金银,好容易才将薛蟠救得个改判流刑。
金桂刚一得知消息,便呼天抢地,将家里一切之物尽情砸翻。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怒斥道:“这还像个人家吗?矮墙浅屋的,也不怕亲戚们笑话。”金桂拍手打脚,在屋里接声道:“我还怕笑话?往常间只夸口你们薛家如何有权有势,打死人命屁股一拍就了事的。如今怎样呢?夸口夸得家破人亡,金银散尽,只撂下我一人受罪!”说着便自己揉搓着自己,嚎哭不止。
薛姨妈气得心口一阵胀痛,也说不出话来。宝钗听不过,便忍了气道:“好嫂子,如今你的苦处,我们也明白。但从前我哥哥没犯事时,你们又是怎么过的日子?我们又何曾说过什么?妈妈年纪也大了,身体又不好,你若只是同他闹,也未免太不体谅。如今事已至此,倒不如说开了,大家不计前嫌,和和气气的好好过日子,等着哥哥回来团圆那一天才是。”
金桂冷笑两声,道:“好姑娘,好姑娘,你是个大贤大德,有福气的,你是古今天下第一贤人!你不计前嫌,我这里却是记着呢!我自嫁到你们家,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有那家女孩儿是像我这样,天天守着个空屋子的。我受不得这样的委屈了!天下有几个是贵妃的命?别修得像我一样嫁个糊涂囊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的现了眼了!”宝钗听了,又是羞,又是恼,又怕薛姨妈着急,只得忍气吞声,任那金桂撒泼叫骂,再不理会。待薛姨妈睡下后,宝钗直哭了一夜。
那薛姨妈也日日以泪洗面。贾母、王夫人等每日过来劝慰,仍是不解悲痛。这日王夫人因和贾政说起此事,叹道:“都说有子穷不久,无子富不长,妹妹家里如今遭此变故,这却怎么说。”贾政摇头道:“古话说富不过三代,道理便在此了。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从小娇养惯了,那里知道艰难。自幼受现成富贵,养成骄矜习气,若再接交些小人,渐渐的就不济起来。我看宝玉再不约束紧些,也跟蟠儿那孩子一样,惯得护疮护成一包脓,是个败家的祸根灾苗!”王夫人因说:“昨儿妹妹淌眼抹泪的说,前儿夜里,那蟠儿媳妇竟自带了丫头,打点了细软回娘家去了,叫他脸面往那儿搁。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若不是那搅家星,蟠儿又何至于到此地步。”
因说到这“妻贤夫祸少”,王夫人便想起一事,因说:“我的意思,还叫宝玉挪出园子来。那几年老太太不免纵着宝玉,所以也就一直混着。如今姑娘们都大了,再住一处,究竟不妥,坐卧起居上到底不便,外人看了也不好。宝玉搬出来,挨着老太太,距我们也近些儿,我也好放心。老爷,你看怎么样?”贾政道:“我早几年就说过这话了,只在女儿堆里混,成日家疯疯傻傻,不务正业,成个什么体统?既如此,趁势就叫宝玉搬出来。”因吩咐道:“去,把宝玉叫来,我有话要问他。”玉钏儿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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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第九十一回(5)
宝玉正在黛玉房中,同黛玉议论起薛家的事。宝玉道:“真真是世事难料,怎么也想不到宝姐姐家会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昨儿老太太还说,宝姐姐富贵经得起,贫贱也经得起,终不改故态,仍是从容不迫,真正心地宽大,叫人敬重。如若换作我,遇此突变,怕是早就心灰意冷,弃此红尘出家去了。”黛玉听了,嗔道:“你动辄说这出家的话不过是一时激愤,那是真心向佛呢。”宝玉道:“且暂不去论那向佛之心,便是空门中,又有几人能做到全无杂念,真个色空?先只说这凡尘俗世的受苦事——佛家有所谓的三界六道——即欲界、色界、无色界与那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这些皆是迷误虚妄的境界,又称作迷津。我们这世间芸芸众生,便都陷溺于这迷津之中,虽说佛家教义也不可尽信,但也终须借他觉迷情海,方可得以超生呢。”正在高谈阔论,便见秋纹急急忙忙找了来,说:“宝玉快走,老爷立等你说话呢。”宝玉不觉猛的兴致索然,只得无精打采的到了外书房。
只见王夫人也在,也是一脸的肃静。宝玉偷眼望去,那贾政却背着他,站在书阁前,不时拂拭一下书皮上头的尘灰。宝玉手足无措,怯怯的请了安,低头垂手站在一旁。贾政却并不看宝玉,倒翻弄起书来。那宝玉如同怀里揣了一只兔子,越发忐忑不安起来。半日,贾政方转身缓缓问道:“近来,可都读了什么书?习了什么文?又会了些什么新奇精致的淘气?”宝玉唬得大气儿不敢出,一声不敢响。贾政便断喝一声道:“孽障!如今一天大似一天,还日日在内帏厮混,实是太不像话。人大了,要多与兄弟们相处,学学待人会客之道。岂不闻:‘能学则庶民之子做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民。’正经读书求功名,才是你的本分。才刚查了历书,后日是好日子,一早就搬出园子!”宝玉愕然:“后日?”贾政道:“后日,不许有误!可听明白了?”
宝玉嗒然若失,有气无力的说道:“明白了。”因又转过脸去看看王夫人,眉眼间带了些不情愿。王夫人道:“我的儿,你身子向来有些弱,这几年园子里住着,离大人远了,照顾不到是有的。如今挪前头去,紧挨着老祖宗,也好教他老人家放心。都回明了老太太了,明日再进宫回娘娘去。老太太也说很好,已吩咐下小厮们打扫你小时候住的绛芸轩去了。老太太还说,先住着,过一时再赏你东西,添置房中摆设。这时辰也好早晚了,你先回去罢,教袭人几个好生收拾了你的东西。去罢!”宝玉听了,知难挽回,无奈何,只得“哦”了一声,垂头说知道了,颓丧回至怡红院。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下文再见。梦续红楼第九十二回邢岫烟别亲立高志贾宝玉随父驻边陲第九十二回邢岫烟别亲立高志贾宝玉随父驻边陲
且说那袭人见宝玉闷闷不乐垂首而归,便迎上去搀着他,柔声问道:“老爷唤你何事?如何痴痴的?”宝玉叹了一声,道:“老爷叫我搬出大观园呢。”袭人便知是上次所议之事了,心里却也欢喜,因问:“多早晚?”宝玉往床头一靠,黯然道:“叫后儿一早就搬呢。”袭人忙道:“你先躺下歇歇罢。”于是便唤了麝月、秋纹几个,忙将宝玉的所有之物一样一样细细打点。一时袭人又过王夫人房里听候示下。谁知宝玉躺在床上,竟难入眠。看丫头们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想着贾政要逼他求取功名,心中越发不得安宁。
次日一早,众人梳洗已毕,玉钏儿便过来传王夫人的话。一时凤姐也带了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吴新登家的几个管家娘子来怡红院各处查看。听说宝玉要搬出园子,探春等姐妹们也都来了,事出突然,谁也不知何故,叽叽喳喳闹了一阵子,宝玉只垂头丧气的,也无心应答。众人见这里忙乱,坐一坐便都走了。黛玉心中惘然若失,见众人都走了,方才悄悄的问道:“怎么这么急?以后还让你进来么?”宝玉只说:“我还只管进来。或者我哄着老太太,还叫搬回来。”黛玉听着,也不说话,一面怔怔的走出怡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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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第九十二回(1)
回到潇湘馆,黛玉歪在床上,命紫鹃捶腿,却望着窗外出神,心里头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那黛玉自来多心,不免又思前想后,辗转反侧起来。想了半日,不得要领,只是闷闷的。紫鹃见他又是愁眉不展,知他是为了宝玉搬迁之事,便劝道:“姑娘又何苦自己费思量,横竖是在这府里的,园内园外究竟也一样,只是多走些路罢了。”黛玉听了,一想,果然如此,那心里才稍觉宽慰些,脸色也慢慢和缓转来。
且说那荣国府的绛芸轩,自省亲那年宝玉进园子后,贾母便命人锁上了,里面一应物件仍是原样。如今宝玉搬回来,也只不过另添了些许摆设玩器,新换了床幔门帘。只是那小小巧巧两明三暗五间屋子,那里比得上怡红院的绛芸轩里金碧辉煌。这绛芸轩紧挨着贾母上房,其间不过隔着一段数十步长的穿山游廊,与荣禧堂也不过半里之遥,因此,每日里的晨昏定省,宝玉皆是亲自过去。
这日傍晚,宝玉先去园中瞧了黛玉。俗话说一日三秋,两人多日未曾见面,自是攒了许多话在心头,及至见了面,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惟有一递一声长吁短叹,倒更添了愁闷。那黛玉只以泪眼相待,宝玉也觉悲戚,因劝慰了黛玉几句保养身子的话,怕贾母寻他,忙忙的告辞出来。
先到王夫人屋里问候,见王夫人无话,方才出了角门,穿过一条东西穿堂,便是贾母后院,因又与贾母请了安,勉强承奉了一会子,便从后院回来。过了一道月洞门,踱过那条小游廊,刚至卧房大门,猛一抬头,看见门斗上旧迹模糊的“绛芸轩”三字,忽的便想起了从前晴雯替他贴斗方的往事,低头一想,已是两三年前的旧事了,那句“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这会子还冻得手僵冷的呢”倒又脆生生的在耳旁响起,不觉腮边又滚落下泪珠儿来。只听旁边有人唤“二爷”,宝玉出了神,只当是晴雯,便一把攥住手说:“你的手冷,我替你焐着。”那人扑哧一下笑起来,宝玉忙抬眼,才看清原来是麝月,不觉红了脸,咳嗽一声。麝月道:“又在想谁呢?夜深了,这屋外又凉,明儿病了,可又是我们的不是。”宝玉又踟蹰了许久,方才长叹一声,痴痴的进屋去了。
不想自搬出来后,王夫人倒越发看得紧了,多走一步,也有人跟着。凡宝玉的一举一动,王夫人竟是般般知晓,从此倒像个木偶傀儡一般,大不似原先在园子时自在。便是偶尔进一趟园子,望一望黛玉,瞅一瞅怡红院,也像是走亲戚似的。因此,二人虽同在一府,却像隔了千山万水。宝玉心里焦躁烦闷,却又万般无奈,一筹莫展,少不得挨着。如此过了数日,真是度日如年。
如今且说自打薛蟠犯事,薛姨妈便大病不起。多亏宝钗知疼着热,细心照料,又时时用言语去解劝他母亲,说薛蟠只是流刑,到底还有重逢的一天,那薛姨妈方觉还有盼头,才将身子保养起来。及至那夏金桂带着宝蟾半夜离开薛家后,薛姨妈起初很是懊恼,过后也渐渐淡了,乐得过清静日子。因将家里下人也遣散了,只留了几个常年随身的。每日里仍是陪着贾母、王夫人拉家常、斗牌,将家里一应琐事都交给宝钗去料理。
这日早起,薛姨妈正欲过贾母房中去,忽听家人说:“二爷同邢姑奶奶来了。”果然便见薛蝌和岫烟来了,后面跟着几个老家人,提着些包袱。大家寒暄入座,宝钗亲自倒了茶来。薛姨妈惊喜之余,又带些惭恨,因含泪说道:“这么样好端端的一个家,都毁在蟠儿这个不争气的孽障手里了,还带累了你们小两口。”说着,岫烟也忍不住陪着落泪,宝钗忙劝住了。因问薛蝌:“你们这次上京,是歇脚,还是长住?南京那边怎么样了?”薛蝌道:“一为看看婶子和姐姐,还有这府里的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们。二来是想找个事儿,为日后生计。至于南京那边,上月京里便来了人,老宅、田地、铺子并房产都一并没了,世袭也革了,几房亲眷族人都已各自东奔西投。我打点妥了家里的杂事,将老家人也散了去,租了旧船,便往这京中赶。”宝钗听了点头,默不作声。薛姨妈道:“你们倒是就留下来罢,这院子里头有几间空屋子,蟠儿媳妇走了一个多月了,若不嫌弃,就住下来。府里大老爷、二老爷门路多,蝌儿想要做事,一说去无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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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第九十二回(2)
岫烟笑道:“多谢婶子费心了。好在我们原有些银子寄放在另处不曾动用,已托人在这城外置了几间旧屋,几亩薄地。二爷有个昔日同窗又在这京中驿站,上京之前,我们已投了书信与他,大约驿里已准了,二爷可去送文书的,薪酬虽不高,但我白日间再做些活计,地里头种些菜蔬,也可卖几个钱。如此算来,这日子还算过得去。婶子放心,我们既已成家立业,少不得要靠自己。倒是婶子闲了,和姐姐两个常过来玩,娘儿们说说话,那才好呢。”说着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去拜会薛蝌的同窗,不能久坐。因又过荣府去问候了贾母等人。贾母怜他两个有志气,遂赏了许多物件,小两口便自去了。
却说如今岫烟这个样子,也挪不出多余的银钱来填补给他父亲,因此那邢大舅心里十分不快,在邢夫人跟前提了几回,说白白嫁了个女儿。邢夫人听得多了,心下也嫌烦,便将怨气都移到薛姨妈身上。一日里和赵姨娘抱怨起来,那赵姨娘便撇了嘴说:“成日里总瞧不上我们环儿,那里承望他们家竟养了这样一个宝贝儿子。说起来也还有一半他们王家的血脉,究竟如何呢?想那往日神气活现的样子,总是别人的屎臭,自己的屁香,就不曾料到日后会有这一天,活活的现了眼!一朝家亡人散,一般的也只好靠着这府里过活。只可惜那宝姑娘,倒好个人,偏没福,托生在这等人家。”因此也添了不少的闲话。这且不表。
话说那边关,原本一向平安无事,那知近日有东洋一岛国因水域之争,与本朝小动干戈。虽说当今圣上雷厉风行已作化解,却不免又糟蹋了几处百姓田地。贾政因奉旨立即驻边查看民生,重建水利等诸事。
这日进宫领旨毕,择定了行期。因心里头有件事,知道如若单回贾母,未必不拦着,因此拿定主意,又特请旨晋见元妃。回府后,用过晚膳,贾政便先去了贾母处,请了安,又说道:“今儿在宫里头见了娘娘,见到娘娘气色身子皆好,甚感心安。只因后日儿子便要远赴边陲,头一件,甚是放心不下宝玉。宝玉自小从未进过正经学堂,如今年纪也渐大,常年在家荒废着,未免娇纵了。现如今既有蟠儿这个前车之鉴,岂可再坏了宝玉。故此儿子想着,莫若让宝玉跟着儿子赴任,也好学些仕途经济,日后方好为人处世。为此特地请了娘娘示下,娘娘也说甚好,还赐了宝玉不少东西。”
贾母听了,虽是十二分不满贾政先斩后奏,奈何有元妃之谕,便也不好再指责什么,只是心里委实的不痛快。半日方含泪说道:“既然娘娘如此说,那也是盼宝玉成材的意思。我自然是不舍的,却也只得如此了。只是一件,他跟着你去,饮食起居上最要仔细,他自幼便是奶娘丫头呵护着长大的,一刻也没离开过我身边。如今出远门,一时不习惯是有的,切不可委屈了他。再则,也不要动辄就打他骂他,休要唬着了他。一时回来,他要是不好了,我只和你说。”贾政忙回了几个“是”,于是便命人将宝玉唤来。
宝玉不知又有何吩咐,忙忙的赶过来,却见贾母在拭泪,只一见了宝玉,便一把搂过,哭个不住。贾政也不去劝,只待贾母稍有平复,方才叫宝玉站到一旁。宝玉此时却也摸不着头脑,正当心神不定,便听那贾政道:“如今你也长大了,圣人十有五而志于学,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岂可再终日游手好闲。今我奉旨驻边,趁此将你一路带了去,也好学习那为官之道。你切不可再浑浑噩噩,不求上进,一味的孩子气了。你且回去收拾收拾,好生歇息,后日便要动身。”宝玉如同晴天霹雳,一时错愕无语。贾政见他发呆,便道:“我说的可都记清了,丫头一个不许带,只将四个常跟出门的小厮带了去罢。”
宝玉自然不愿,情知求贾政也没用,便看看贾母,低低的叫了一声:“老太太!”因说:“老太太,老爷的话宝玉自然不敢违背,只是近日时气不好,前日偶然吹了风,嗓子疼得厉害,又咳嗽,头昏脑热,四肢倦怠,这会子人都是软弱无力的呢。等过些日子,养好了身子再去罢。”说着便咳嗽起来,并伴低低的呻吟之声,且用手扶着额头,道:“太阳穴也疼呢。”贾政不待贾母说话,先便喝道:“既是病了,怎不请大夫看看?你既嗓子疼,说起话来倒像放鞭炮一样,分明是扯谎!”宝玉着急道:“真的,一并连火眼也犯了,迎风流泪,前儿风大,睁不开眼,一不小心便在那台阶上崴了脚脖子,这会子走路都是跛的,骑不得马,走不得远路。”旁边丫头们听见,都忍不住掩口而笑,连贾母也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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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第九十二回(3)
贾政哭笑不得,因有贾母在,不好发作,乃按捺住性子道:“别再混闹混说了,这也是娘娘的旨意,只教你求上进,学做人。时辰也好早晚了,你且回去吩咐丫头们打点好行装要紧。明儿一早还要进宫谢恩呢。”贾母因又拭泪道:“好孩子,去罢,这也是娘娘疼你,明儿你出息了,也是我们贾家的荣耀。我已经嘱咐过你老爷,不许他骂你。要是打了骂了,你便写信来告诉我,我即刻叫人接你去。”宝玉垂下头,欲哭,因见贾母也作不了主,没了呵护之人,只得颓然从命而去。
宝玉黯然神伤的回至房中,告诉了袭人,不及说完便放声大哭。袭人心里虽也不舍,垂泪不已,却又勉强打起笑脸,劝他道:“这也好。二爷要做大事了,待明儿归家时,只怕已有一番作为,我们做奴才的脸上也有光。只是日子太急了些。”说到此间便又哽咽住了,却又怕宝玉见了更伤心,忙强忍了,叫了麝月、秋纹、碧痕、绮霰几个,连夜打点宝玉出门的东西。宝玉怔了一会子,说:“我出去走走。”袭人忙道:“这么晚了,还出去作什么?”宝玉不语,顾自往外走去。袭人忙道:“叫个人跟着罢?”宝玉道:“我自己提着灯就行了,你们都不用来。”便把书架上那个玻璃绣球灯取下来,点上一截蜡烛。袭人嘱道:“快去快回罢。待会儿太太要问起来,可又有气生。”宝玉一语不发,提了灯,径直便从后门出去了。
园门早已关闭,只有守夜的婆子屋里还亮着灯。宝玉上前拍门,那婆子听得是宝玉的声音,忙披衣起来,诧异道:“这么晚了,二爷还要进来?快回罢,明儿太太要查起来,我可担待不起。”宝玉再四央求,又许了那婆子好处,才进得园来。一径走到潇湘馆,黛玉早歇下了。宝玉掀帘进来,便唉声叹气。黛玉忙命点灯,拥被坐在床上,见宝玉愁眉苦脸的,便问道:“想是舅舅又骂你了?”宝玉一声长叹:“这比骂我还难受,我倒宁愿又挨上一回板子。老爷叫我跟着他外任去呢。”黛玉闻言,刹那间如同冷水浇头,也呆住了,那泪珠儿便似断缐的珠子一般滚下。半日方抽抽搭搭的问:“多早晚去呢?”宝玉叹道:“后日就要出发,老爷务必要在期限内到任,否则就是违旨。我原以为,老爷这一走,我可略松些儿,过些日子哄着老太太,还搬回园子来,却不想老爷竟去求了大姐姐的旨意,叫老太太也奈何不得!”黛玉已是哭得眼睛肿了。宝玉也满眼滚泪道:“好妹妹,我走后,你不要时常哭,保重身子要紧。也不要总闷在屋子里,多和姐妹们一块说说话儿。我到了那里,说不得收敛一些,哄着老爷喜欢,不定那天就回来了。”黛玉听了,越发呜呜咽咽大哭起来。
宝玉扶着黛玉的肩,握着黛玉的手,哭道:“好妹妹,你别哭,你再哭,我这心便真要碎了。”黛玉已是哽噎难语,半日方道:“这会子夜已深了,你快回去罢。一时寻你不到,又生事故。”宝玉还欲说话,那黛玉咬咬嘴唇,知他不舍,乃狠下心来说道:“你回去罢。”便转身侧脸向里,竟再不看他,也再不理他。
宝玉无法,只得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却不知说什么好。呆呆的望了黛玉半日,又滚下泪来,忙转身要走,正待掀帘,却又回身停住,唏嘘半日,方哽咽说道:“好妹妹,你千万千万要保重身子,等着我回来。”黛玉咬着手帕子,对着墙上灯影含泪点头。听着宝玉的脚步声消失在帘外,方才轻轻叫了声:“宝玉。”竟在床上泪如泉涌。
宝玉出来,在那夜色中看见怡红院模糊的形影,心中愈加凄楚。因又顺着沁芳溪进了后院门,站在那回廊下发了一阵子呆。直到觉得寒意侵骨,望望天上,月已西沉,这才慢慢往回走。忽听外面有人说话,原来是袭人找了来,正和守夜的婆子交涉。宝玉便咳嗽一声。袭人忙几步赶上来,道:“二爷怎么去了这么久,太太打发人来问呢。”宝玉低低说声:“走罢。”因见手中玻璃灯的蜡烛早已燃尽,又忙在婆子那里添了一支,与袭人搀扶着回房去了。竟是一夜不曾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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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第九十三回(1)
过了一日,已到行期。贾政官服带着宝玉辞了宗祠,并叩别了贾母。姐妹兄弟也都一一拜别过,独不见黛玉。宝玉心下惦念着,怕是又病了,却又不敢问,只慢慢遛着马,眼睛四下里找寻。原来黛玉又哭了一夜,眼睛红肿着,怕人寻问,不敢相见。此刻纵有万语千言,只能任其在心头翻腾,那能讲出一个字来?只好在那月洞窗前,默默的独自垂泪,忽想起一首柳永词,不禁微吟道: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均见北宋柳永《忆帝京》词。此时荣国府三间兽头大门洞开,随从人等已行至街上,引了许多行人伫足观望。不时又有衙门的军牢快手,挥棍驱赶。宝玉勒住马头,还只在二门徘徊,不住回头张望。茗烟在后轻声催促道:“二爷,走了。”宝玉方缓缓掉转马头,暗暗长叹一声,不觉也有柳永那首旧词浮上心头: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均见北宋柳永《忆帝京》词。默念及此,那宝玉止不住滴下泪来,一加鞭,赶上贾政的马车,吆天喝地的去了。
梦续红楼第九十三回埋香冢遇流言心碎虎兔逢惊恶兆魂归第九十三回埋香冢遇流言心碎虎兔逢惊恶兆魂归
话说贾母因贾政外任,宝玉随行,也不免日夜牵挂,每日里计算着他父子二人的行程,盼望着宝玉的归期。有时不免心有所感,洒几滴老泪,不时问起凤姐。凤姐道:“老祖宗也莫急。老爷这次上任,实为圣上看重老爷的才干。要不怎么别人都不去,偏选中了咱们老爷呢?”贾母拭泪道:“我怎听说是为什么战事?偏生老爷左性,非要带了宝玉去。那兵荒马乱的,一时有个好歹,可叫我如何处!”说着落泪不止。
凤姐忙笑道:“老祖宗想是听差了,我前儿听琏二爷说了,当今圣上睿智圣明,以仁德化天下,那么点小事,早已天下太平了。老爷只是奉旨查看民情而已,要办得好了,朝廷可有重赏呢。虽说这次宝玉也跟了去,究竟是当作游山玩水的一般也未可知。我可听得说,那边陲之地竟有绝好的风景,且又临海,连天都比京中的蓝呢。老祖宗没瞧见前儿来接老爷上路的那辆大马车?遍体镶金嵌玉的。还有那些齐全的随从,个个都威武雄壮。嗳哟哟,好气派!怎得我也去受享受享,也不枉今生了。”
贾母忍不住笑道:“猴儿猴儿,你是有了千钱巴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越发的做梦变蝴蝶——想入非非了。”凤姐忙笑道:“嗳哟,我是小庙里的菩萨,自然没见过大香火。老太太是经历过的人,大风大浪里淘出来的,自然没我说嘴的份儿了。”一番话说得贾母高兴起来。晚饭时又送来几样贾母素习爱吃的清粥小菜,贾母十分称赞凤姐想得周到。此后几日,凤姐无事便过来陪着贾母逗笑取乐,拿些别的事情来混他,贾母方才略宽怀些。
王夫人虽也挂念,但思及宝玉前程,也只有把那一腔怜子之情先自忍了。因有一件心事,又念着元春即将临盆,这日请准了旨,于午后便来凤藻宫探视。
母女二人相见,那悲喜交集自不必说。一时元妃道:“宝玉此次远赴边陲,惟愿学有所成,方不负我一向期盼之情。”王夫人忙低头说:“是。”因又说到宝玉已到议婚之龄,王夫人便道:“素日倒也有几家子来提过的,当日老太太皆以宝玉尚年幼为由回绝了。只是往常里我看起来,只怕老太太心里想的,未必和我一样。我的意思,竟是要个识大体,能规劝他的人。”正说着,却有正宫娘娘宫里的女官进来,端了一个食盒。元妃行动不便,只在那榻上谢了恩,命抱琴来接了。原来自元妃重身,皇后娘娘便定时赐赠各种养身保胎的膳食。王夫人见此,不便久留,忙告退回府。
见了贾母,因问元妃情形,王夫人回道:“老太太放心,娘娘甚好。连皇后娘娘也甚为看重呢,每日都赐膳食。”凤姐一旁笑道:“老祖宗好福气,就等着抱皇重孙儿罢。到那时,咱们府上可热闹了,老祖宗只怕要听好几天贺词呢。”因又引着贾母高兴了一回。见贾母乏了,王夫人、凤姐便自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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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第九十三回(2)
凤姐因伏侍王夫人回房,路上想起一事,便回王夫人道:“老爷外任,从前那些清客相公们在家里也是闲着,倒是又添出些嚼用来。我和琏二爷略商议了一下,二爷的意思是不如让他们都散了,因此我特来请太太示下。”王夫人道:“老爷离家之前倒是说过这件事,说是此次任期又是三年,让他们还是各自寻个去处,我这一忙乱,倒忘记了。如今你提起来,甚好。我们府上原也不是那种小器的人家,每人多少打发些银子钱,令他们自去罢。我这会子也乏了,要歇歇,你先去罢。”凤姐领命,自去办理不提。
王夫人回到房中,备感倦怠,因命玉钏儿笼了火盆,便说:“且都在外间候着罢,过一时再唤你们。”玉钏儿等领命退出,带上房门。王夫人歪在那榻上,一时朦胧睡去。自感仍在走路,那腿却像千斤坠一般,只觉得举步维艰,却又一时停不下来。因走得辛苦,那额上不免细细密密的渗了许多汗珠儿。一时不辨何处,只觉黑雾迷漫,渐渐浓了,令人窒息。王夫人心里发急,却奈何百般的既走不动,又走不出。正值手足无措,忽见前面似有一个人影,飘飘荡荡若隐若现。王夫人一喜,正欲开口叫他,那人忽的回过头来,望着王夫人似笑非笑,倏的便不见了,只剩大雾蔽天。王夫人不觉大叫:“来人!”猛的惊醒,竟已是一身冷汗。
玉钏儿听得叫唤,忙推门进来,见王夫人一头一脸全是汗,在那榻上怔怔的。玉钏儿忙上前扶着,拿个引枕靠在背后,又忙打了水来替王夫人擦脸。因说:“想是那火盆笼得旺了些。”见王夫人还在发愣,便又问:“太太方才梦到什么了罢?”王夫人只喃喃自语道:“竟是怪异得很,怎会梦见娘娘?”玉钏儿听了赔笑道:“想是太太方才去了宫中,心里还念着娘娘,故此又梦见了也是有的。”王夫人只默然无语,猜不出这梦是何预兆,心里便乱起来。过了两日,仍是心神不安,便又命贾琏去宫中请安。贾琏回府,回说娘娘一切甚安,王夫人方才放下心来。
自宝玉走后,黛玉无个可说话的人,每日里闷闷不乐。园中姐妹,如今只有探春惜春和李纨几个。宝钗自搬离大观园,便少有进园。惜春为人一向孤介。李纨也是时常伴着贾兰读书,一整日难得出屋子。探春倒是偶来探望,只是时常又被叫去协理家事。偌大一个园子,如今却只空剩一园风景。
这日黛玉独自在那竹林里散步,但见远山漠漠,古道苍苍,那竹叶儿上还有些未化的积雪。正是凄凉难耐,因在竹下一块石矶上坐下,也不顾那石上露冷苔湿,只轻轻抚摩那竹子,自叹道:“宝玉,宝玉,只怕等你回来,这些竹子也早有斑斑泪痕了。”想着,不免又洒了几滴泪。忽听身后有人唤他,却是宝钗款款走来,道:“妹妹怎么又在这风口里坐着?”黛玉忙让进屋里,说:“姐姐多时不来,只当姐姐把我忘了呢。”因命紫鹃快倒茶来。
宝钗携了黛玉一同坐下,仔细端详了一会,道:“近日妹妹觉着身子怎么样?气色竟是不大好。”黛玉摇头叹道:“还是那样,总是咳嗽气喘,到这秋冬更是厉害,只怕这病不能好了。”宝钗道:“净胡说。有什么好不了的!你调养这几年,不是已比往年好了许多?妹妹咳喘,自是久病虚弱所致。妹妹自来多愁善感,忧思气结,肺气不得宣发,上逆而为咳嗽,肺失肃降,升多降少,致气逆作喘。因此这情志不调,方是妹妹病根所在。妹妹若能豁达开朗,凡事看破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则可望不治而愈。”
黛玉因说:“多谢姐姐,难为姐姐想着来看我。姨妈身子可还好?原该亲自过去望候,只因近日备感不适,请姐姐代我问候罢。歇两日身子好些了,我再瞧姨妈去。”宝钗应着,说:“妹妹好生保养罢,别总闷着,常找姐妹们说说话儿岂不好?于病体也有益。”因又道:“诗社也搁置得久了,少了云丫头,终究是觉得清冷些。”说到此间,又怕勾起黛玉伤心,忙打住了。
黛玉果然回想起当日诗社的盛况,便又动了愁肠,一时心热鼻酸。宝钗忙笑道:“你瞧,这是我多话了不是。妹妹好好将息,等身子大好了,我们几个再结一回社,待云丫头回门时,羞羞他。”黛玉勉强笑了一笑。宝钗因说:“好早晚了,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罢。”黛玉送出,一面说:“姐姐走好,问姨妈好。”宝钗往外走着,道:“妹妹留步罢。”黛玉回到屋里,心里虽是感激宝钗,也一心想着要把身子养好了,只奈何他天性总是悒郁不平,每想到自己身世,或念及与宝玉的离别之苦,便又自怜自伤起来。自此有事无事总要哭上一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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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第九十三回(3)
一日,闻说贾政家书到府,说是已于当月到任,一切尚好,不必挂念。黛玉不免又想探听信中可提及宝玉近况,却又不便问,自是又呜呜咽咽哭了一回,亦无心诗书等事,只管一个人发呆。紫鹃虽是体谅,又怕他只是闷在心里,便劝他出去逛逛。黛玉想到薛姨妈处久未探望,便强打起精神,换了衣裳,欲往松青斋去。紫鹃因要跟着,黛玉道:“竟不用跟罢,我自己走走。”紫鹃只得道:“姑娘可要当心。”
黛玉慢慢走出屋子,先去松青斋看望薛姨妈。见薛家人已是散了多半,只有几个年老的仆妇,帮着宝钗料理家务,做些针缐,黛玉心里也不免感慨。略坐了一坐,薛姨妈因留吃午饭,黛玉见他们也有诸多不便,又要重新添菜,便陪笑说道:“姨妈且恕颦儿这回竟不能领命。出来多时,原没告诉丫头们来了这里,紫鹃定然急了,还等我回去吃药呢,容颦儿改日再领罢。”便告辞回园。
谁知顺脚便走至当日葬花的去处。时值深冬,满目萧索,那花冢上也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尚有零散枯叶,叶脉外结了一层薄冰,倒也晶莹剔透。黛玉慢慢移着步子,正自嗟叹,忽见那边树木下有几个婆子,扎成一堆,叽叽咕咕的正说话儿。猛一见了黛玉,便都停下来,垂头让黛玉走过。黛玉隐约听到“宝玉”、“林姑娘”等字样,心下犯疑。走了几步,又听到嘁喳之声,便回头张望。那婆子们见他回头,便又缄口,像是忍着笑一般四下里散了。黛玉多心之人,便疑是在说自己,因想到自己原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如今竟由着那起妇人任意闲话作践,一时便站立不住,目眩神虚,更又咳喘成一团,撑了一棵树,越发的眼泪长流。
紫鹃见黛玉外出多时仍不见回来,不免着急,忙忙的便和雪雁去寻找。谁知走了大半个园子也不见踪迹,及至到了贾母、王夫人房中,丫头们也说不曾来过。一时惊动了贾母,便有婆子来回话说,方才恍惚见到林姑娘在沁芳闸那边的山坡下呢。贾母一迭声的忙命寻去。紫鹃等闻言赶去,果见黛玉正在那山坡下花冢边,哭得好不伤心。紫鹃唬了一大跳,忙几步赶上去搀着他,说道:“这是怎么说,谁惹得姑娘伤心了?”黛玉也说不出话来,痴痴的一任紫鹃搀了他回去。谁知到晚便作起烧来,咳嗽不止,皆是痰中带血。紫鹃慌了神,回了贾母,忙请了太医来。
贾母也不顾年高体虚,颤巍巍的进园子来看视黛玉。见那黛玉面无血色,恹恹的躺在床上,贾母搂了黛玉,泪流满面,只说:“你一时要有个好歹,我日后可怎么去见你母亲!”黛玉喘着,反劝贾母道:“老太太不必担心,大夫说了,我只是一时肺火上炎,故此有咯血之状。只吃了这药,清了火便自好了。”一句话未完,早已几番喘息。贾母见黛玉精神十分不济,也不便扰了他,坐了一会子,便回房去了。只命紫鹃、雪雁等好生伺候,随时回话。那黛玉闭目静养,一时煎了药来,吃过方略觉缓些。却不知病渐沉重,由此而始。
这里贾母便唤了凤姐来,道:“林丫头病得奇怪,方才那个婆子回话也回得奇怪……”一语未完,平儿急急走来,悄悄向凤姐道:“宫里来人了。”凤姐心下疑怪,又怕惊了贾母,忙道:“你先家去,我随后就来。”贾母道:“又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凤姐忙笑道:“老祖宗莫急,先歇息着,我且先去看看。”因让鸳鸯伏侍着,自己随平儿出去,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人?”平儿道:“我也不知,钱公公在外头客厅里呢。”说着,已走至外面厅里,贾琏早已等在那里了。只见那钱可通脸色凝重,匆匆宣旨:“元妃于今日酉时三刻产下一子,未曾足月,故未成活。朕姑念素日骨肉情常,特令元妃家人速速入宫探视。钦此。”一时消息传开,府中大乱,贾母、王夫人等暂时顾不上悲痛,连夜入宫。
谁知过了几日,又有旨意。原来如今正宫娘娘也有身孕,一日忽然百般不适,请了法师来看,说是因元妃产子未活,且属相流年不利,怕有冲撞,需得元妃远离京城之地,方可保得正宫娘娘母子平安。因此圣上降旨,命元妃立即迁居出宫,暂往那离京千里外的行宫去。那元妃原本产后未愈,又痛失爱子,正是抑郁难解,如今又要经那车马劳顿,怎经受得住。贾母等人纵是不忍别离,肝肠痛断,奈何皇家规矩违抗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元妃病歪歪的被几个太监架到车上,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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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第九十四回(1)
自元妃去往行宫后,王夫人只是日夜难安。目今已值年关,过几日便是除夕,只是为着元妃之事,贾府诸人便不似往年那般有兴致,于酒戏上自然也比往年减免了许多。又因旧年寄居的亲戚早已各自散了,薛姨妈家也败了,贾政又带了宝玉外任,少了一多半的人,因此也难图热闹,府里终日只是一片清寂沉闷。
这日王夫人因命周瑞家的安排妥当,自己且往清虚观去拈香祈福。拜了一日,至晚方倦怠回府。却是睡不着,因又披衣起来,吩咐玉钏儿叫了凤姐来,说:“这么晚还唤你过来,是我心里委实放不下娘娘。眼见得过几日便是除夕,旧年曾替娘娘算过八字,说是娘娘属兔,但逢寅年最要留心。如今翻过年去,可不就是虎年?”说着便拭泪。凤姐忙劝:“太太不必过虑,欢欢喜喜的且先把年过了。大年初一还是娘娘寿辰呢,虽说如今隔得远些,我们也应该请准了旨,趁此机会去行宫探望娘娘才是,只要探到了实情,大家也好放心了。”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忙止泪说道:“是了,我只顾心里发慌,竟没想到这一层,明儿一早就让琏儿进宫请旨。”又说了一会,哭了一会,方才倦极睡去。
谁知贾琏托人面圣,却并未准允,圣上只降旨说待年后再议,贾琏只得怏怏而回。展眼已是除夕之夜,两府勉强照旧例祭了祖,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只是这个新年,宁荣二府之人各怀心事,却都不曾过好。
王夫人强撑着听了两出戏,看了一会子烟花,不觉已交了子时,便告退回房。才刚睡下,便见元春自外面飘然而至,一如当年在家时的模样,笑道:“母亲,孩儿今日归家,也不来接我一接。”王夫人讶异万分,怎奈又如前次梦中境况,那身子如同灌了铅,只是挣扎不起。元春飘飘荡荡,来至床前,满面泪痕清晰可见。王夫人想要说话,却又百般的发不出声儿来。只听那元春哽咽说道:“孩儿自入宫后,以一生之拘谨,换来府上数年之歌舞升平。只可叹浮华一梦,不过瞬息之间,便是皇家恩典,也终有尽时。眼见得风雨欲来,母亲须早作打算,率众归乡,只在那田园山水之间,或可安享天伦。”说着,话音犹在,身子却渐渐虚化,隐入一阵香雾之中。
王夫人奋力起身,欲伸出手去拉他,不想一步踏空,便从梦中惊醒。正值惊魂不定,复又想起前次那番梦境,似非吉兆。王夫人心里此时七上八下,待要叫贾琏去打听,又正值深夜。况元妃现远在千里之外,便是想要打听,却向谁打听去?那王夫人只是翻腾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忙叫过凤姐、贾琏来。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梦续红楼第九十四回保乌纱雨村献妙策分骨肉探春嫁异邦第九十四回保乌纱雨村献妙策分骨肉探春嫁异邦
话说王夫人命贾琏再向宫里其他人打听圣上于元妃之事是何态度,娘娘几时才能回京。皆无结果。纵有知情者,不是缄口,便是推说不知。贾琏见状,不敢再有任何举动。王夫人知道后,便又添了许多焦虑,又怕被贾母瞧出破绽,还得强颜承奉。
看看初五已至。京中老风俗,家家户户于这日五更剪彩纸,放鞭炮,祭财神,是谓送穷破五。贾府里上下人等正忙得不亦乐乎,王夫人忽听一阵哭声。那贾琏跌跌撞撞滚进院子来,在屋外便哭道:“太太,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咱家娘娘已于数日前薨了。”王夫人闻知,立时昏死过去。那贾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次日早起,府中凡有品级的,皆按贵妃丧礼之制,先去宫中请旨,又急急打点了,赶赴那京外行宫,请安哭临。过了几日,又有圣旨下来,元妃于子嗣之事,深负圣上殷切盼望之恩,实难辞其咎,着革去贤德妃称号,贬级为嫔,丧礼从简。贾府诸人领旨谢恩。至元妃事毕,已是二月。自那元春薨逝,宁荣举府哀恸,各人心情也难细表,按下不提。
却说上回所叙那东洋岛国,仍是虎视眈眈,觊觎我朝边陲水域已久。如今战事在即,圣上旨意,令贾政坚守任上,不得回京。因此他父子二人,便一时在那边陲淹留难归。消息传来,贾母、王夫人日夜悬心,几欲哭死,天天焚香祷告,只盼平安。黛玉更是终日以泪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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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第九十四回(2)
谁知战了几回,将士尽皆精疲力竭,因欲和谈,那岛国天子却提出须在我朝皇室中选女和亲。圣上亦求和心切,便欲效昭君和番之计,在朝中官员曾经备选入宫之女儿中,择一品貌兼优者担此重任。消息一出,朝中文武百官,凡有女儿者,皆愁肠百结,深感焦虑。圣上也举棋不定,不知选谁家为好。眼见得日期逼近,忽一日呈上一纸奏书,圣上不觉喜出望外,极赞周到。
原来贾雨村因薛蟠之事,牵涉出当日那段公案,故而降了几级,正是百般想着要官复原职。可巧此事一出,那雨村便知良机不容错过。这日来贾府拜望贾赦,说起元妃的早逝,雨村也陪着贾赦叹息了一回。贾赦不禁说道:“自娘娘去后,往常走动的几家子,忽的便冷了下来,可谓世态炎凉。像雨村兄这样不避嫌疑,还来探望的,实属难得呀。如今圣上的态度,似乎也以往不同。毕竟因上年查赌之事,府里还是个戴罪之身。日后如何,不由得不让人胆寒。”雨村道:“这倒不尽然。岂不闻前人不是有诗云: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贾赦忙问:“此话怎讲?雨村微微笑道:“据我看来,如今却有一个天赐良机,不仅可使赦公加官晋禄,亦或可使这府里重振雄风呢。”
贾赦忙问:“有何良机?”那雨村只管慢慢吃茶,半日方道:“只因上年那东洋岛国与我朝小动干戈,如今两国天子为长治久安之计,拟化干戈为为玉帛,故此与之和谈,不想对方之条件却是在我朝贵之家选女和亲。”贾赦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与我们府上有甚干系?” 雨村道:“干系非浅。赦公现今虽无女儿,可政公不是还有一小女名唤探春么?”贾赦猛一抬头:“你是说——”雨村不答,只微微笑着。贾赦捋着胡须,沉吟半日。
雨村又道:“若是自愿将小姐献上,圣上定会龙颜大悦。目今圣上正商议着下谕,却又拿不定主意选谁家女儿,因既要有才貌,又要有见识,一般的庸脂俗粉,那是万万不可的。偏生待选之人,都是有了这样好处,又无那样好处,总无适合的,据我冷眼看来,皆不如三小姐一应俱佳。眼见得日子临近,圣上正为此事焦虑。赦公再细想,又有多少父母愿将自己的女儿嫁到那异国他乡呢?倘若府里自愿承担,不仅圣上少费气力,便是那些王公大臣也要对府里感激不尽了。都说人情债最难偿,日后府里若有什么事,还怕无人帮衬?如此几全其美之事,赦公难道不可考虑?”
贾赦拍膝顿悟,却又略有犹豫之色。雨村道:“赦公还有何难?”贾赦道:“只是老太太那边,怕不大好说。现今我那兄弟贾政又赴任在外,日后对他怕也不好交待。”雨村道:“虽是此刻生父不在,伯父亦可作得主,何况赦公为长,理当肩负起家计重任。若只顾虑及骨肉之情,只怕日后错失良机,将有不可预料之事了。”贾赦听了,沉吟多时方道:“大丈夫当舍小节而全大义,也只好走这一步了。”雨村笑道:“赦公果然是明白人!凡成大事者,皆不可拘拘于小节。”贾赦道:“只是娘娘过世才不久,不知圣上意下如何?这事还得全仗雨村兄替赦向圣上探探口风才是。”雨村道:“赦公尽管放心,此事包在学生身上,以图报效当日提携之恩。赦公就静候佳音罢,学生告辞。”
却说雨村将此事呈奏,圣上果然喜出望外,立即召见雨村,细问道:“爱卿所奏甚合朕意。只不知这贾探春品貌学识果如爱卿所奏乎?”雨村笑道:“圣上如何忘了,原凤藻宫的元妃娘娘,便是这贾探春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奴才往年与他府上亦偶有交接,久闻他家三姑娘美名,其品貌自不必说,其才智或更在元妃娘娘之上。圣上如若尚有担心,可即刻宣这贾探春进宫,亲自审视一番,便知微臣所言不虚。”圣上点头,因想到一事,说:“好却是好。只一件,那贾探春既非皇族,又非待选入宫之女,如若那东洋国君得知,岂不说朕戏弄于他?”雨村忙笑道:“圣上有所不知,那贾探春上年已为北静太妃收作义女,名义上早已属皇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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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第九十四回(3)
圣上闻言方才笑道:“若果如此,便算千妥万妥了。爱卿真是为朕解决了一件棘手的大事!”因口谕赏赐雨村并加官晋级。雨村自是三叩九拜,谢主隆恩不提。
却说那太监总管夏守忠捧了圣旨,满面笑容来到荣府,走至厅上,高声宣道:“贾探春接旨。”贾府众人不知所为何事,一时皆惊疑万分。探春与惜春的一盘棋还未下完,只得丢下,忙跪接圣旨。听那夏守忠念道:“今宣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贾探春即刻入朝中礼部晋见,不得有误。钦此。”探春接了旨,忙忙的大妆了,随太监往礼部晋见。只见许多衣冠华丽的女官,或问他姓名,或问他生辰,或携了他的手仔细打量,也有命他作对联的,也有命他赋诗填词的。探春越发糊涂,不过依命称功颂德一番,不多时也就令他出宫回家。
至下午,那夏守忠又来至贾府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将荣国公贾代善之孙、员外郎贾政之女贾探春,赐与邻邦岛国君王为妃。择定于清明前后随岛国使臣回国,不得有误。从今后与天朝为连襟之国,应多思感恩图报才是。钦此。”于是贾府诸人忙着宫妆,随夏守忠进朝谢恩。
这里宁荣二府之人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出了海外王妃,悲的是骨肉即将分离。退朝回家,王夫人等都在贾母房中无言对泣。半日,凤姐方勉强向贾母笑道:“老太太且莫悲伤,咱们家已有过贵妃娘娘,现又出了王妃,别人家未必有这等体面呢。”贾母含泪道:“这固是皇上天高地厚隆恩。只是日后山高水远,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三丫头的面。”说着不禁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忍泪劝慰,贾母道:“咱们到园子里瞧瞧三丫头去,他不知哭得怎样了呢。”
原来此时宝钗、黛玉、李纨、惜春都在秋爽斋里。宝钗只在心里深深叹息:“我们家的姑娘就数他是个尖儿了,偏又要远离。”黛玉则咬着手帕子,早把两个眼睛哭肿了。想起去年春天探春填柳絮词时所作为半首《南柯子》,那最末一句正写道是“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不想如今竟真要分离了。又想起宝玉续作的半首,那末句也作“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不觉心如刀绞一般,那眼泪越发滚将下来。李纨只望着窗外暗暗流泪。惜春心里悲戚,面上却漠然置之。探春自己反不动声色,只坐在那里默然无语。
忽听小丫头说:“老太太、太太来了。”一语未了,贾母已颤巍巍的进来。探春这才开口叫了一声:“老太太。”随即扑入贾母怀中放声痛哭,一时间屋内哭成了一片。探春哭了一会,见贾母已哭得气喘神虚,王夫人也哽咽难言,怕哭坏了祖母和母亲,反止泪强颜劝解道:“如今我奉旨远嫁,只愿效仿昭君,为国家太平致力,方不负我平生之志。那时我们贾家也荣耀……”一语未完,便又哽住了。
至晚间,贾母把凤姐叫到房里,问他妆奁陪嫁人等如何料理才好。凤姐道:“老祖宗放心,虽说日子紧了些,大件的妆奁本是朝廷御赐,自家的不过有一定的则例在那里。陪嫁人么在三妹妹的众多丫头中,倒是待书、翠墨这两个丫头省事,从小服侍三妹妹,言谈举止自比别人不同,模样儿也端正,我已命平儿跟他俩说去了。他俩跟三妹妹又极好,日后也有个照应。只是那待书不是咱家的家生女儿,原是买来的,他父母都在乡下务农,几个姊妹也都不在一处,可怜那二老日后也无个探望的亲人了。翠墨倒是家生女儿,却只有个爹,偏又患有痼疾,也不便跟去,我想着今后且就将翠墨原来那份月钱发放给他爹,也算是替翠墨尽这份孝心罢。”
贾母点头道:“这样很好,人家养个女儿也不容易。再给待书家里送一百两银子去,一并连当日身价也赏了他。只从我账上过罢,不必动用官中的钱。”凤姐应了,又道:“那些妆奁等物件正加紧办呢,出月初三日走,如今还有七八日,办妥后立刻送来请老祖宗过目。”贾母道:“日子紧,我也不很为难你,只尽力罢。”凤姐应了,自去料理。
却说赵姨娘自知道探春将漂洋过海嫁到外邦做王妃之事后,一时说不清是喜是悲,是爱是恨,竟病了一场。虽素日不忿探春傲气,但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因此也顾不得病,一连数日将自己日常攒下的好料子赶着给探春做了几双绣花绫缎鞋,一对如意小香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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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第九十四回(4)
这日打听得已经宴毕,晚上便亲自送去秋爽斋。见探春正倚栏仰望天上一钩残月,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得怯怯生生含含糊糊叫了一声:“闺女。”叫得这两个字,不觉又生出一丝惭愧,一丝不安,眼圈儿一红,扑簌簌的掉下泪来。探春扭头见了,忙招呼道:“姨娘快进来坐着。”赵姨娘扭扭捏捏进来,探春忙亲自沏茶摆果子。赵姨娘越发局促不安起来,手脚都不知该往那儿搁。因送上鞋和香袋儿,说道:“这是我这几日赶做的,粗糙了些,姑娘且收下罢,到底是我一片心呢。”探春接过,心里也涌起难以割舍的亲情,正所谓“亲子之情斩不断”,平日里虽看不起这个半拉子主子的亲娘,今儿不知怎的也顿觉亲切起来。
赵姨娘又道:“如今姑娘出阁了,嫁到那富贵窝里去,我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我也并不奢望姑娘对我这个娘会有多喜欢。姑娘虽为庶出,今儿却得了这样的大富贵,也是上天赐福,姑娘日后自当好好珍重。我们到底是亲母女,素日姨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望姑娘担待些。”说着又把自己的一双镯子褪下来,珍重的放在探春手里,道:“姨娘也没甚好东西可给你,只这镯子是当年的陪嫁物件儿,姑娘且拿着,作个念想儿,也不知道日后还见得着见不着姑娘的面儿了。”说到此处,一时竟哽咽难言。那探春心里也是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了一处的一般,说不上什么滋味,竟捧了镯子,忍不住转身嚎啕痛哭起来。
此后这几日,又是探春进宫领谕;又是岛国使臣拜见贾赦;又是贾赦朝见圣上,领谕;又是宫里颁赐妆奁;又是各王公大臣贵族子弟贺喜送礼;又是舅舅王子腾、王子胜等众多亲友送来礼金并各色服饰器件;又是贾母宴请京中近亲并族中诸人;又是北静王府治宴饯行;又是待书、翠墨家去团聚两日——忙得不亦乐乎。众姐妹自然更是难分难舍,相亲相爱,离愁别绪,堆满心头。
大忙几日过后,已是三月初二日,可巧此日又是探春生日,贾母便治酒设筵,一为做生,二为饯行。众人落座,各自寻些话来说,皆是强颜欢笑。一时宴毕,贾母等便回房歇息去了。探春且与姐妹们坐在一处,说些过去的往事,谈些将来的情景。探春凄然说道:“但愿还有重聚的日子——”一语未了,便又泪下。姐妹们忙道:“这个自然是有的,你只多记些新奇的事儿回来讲给我们听。”于是又将整理好的《海棠社诗集》并各自的礼物送与探春。探春一一的领了,又在各姊妹房中坐坐,在大观园各处走走看看,心里牵起种种情思。
回到房中,竟因倚窗凝思道:“往日总说自己若是个男子,必早立一番事业,离家闯荡去了。不想竟真有这么一天,更不想却是这样一个情形。大姐姐实死得蹊跷,皇上对府里的态度也是阴晴不定,老爷和二哥哥淹留在边陲,亦不知几时才得归家。老太太和太太近几月来,日夜悲泣,早已是心力交瘁。虽说安土重迁,而黎民之性却骨肉相附,人情难舍。若我此去,果然能为府里换来太平,那倒也罢了;若是今后这府里依旧不得安宁,叫我这远去之人如何放心得下?”想到此处,却见窗外落霞余晖,绚烂耀目,那即将下沉的日光,幻化成各种艳丽的色彩,一圈圈返照到那一丛丛郁郁葱葱的芭蕉之上。看着这芭蕉,探春不觉想起杜牧的几句诗来: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
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次日一早,探春先到北静王府辞行,又去拜别了舅舅等亲友,回家来又同姐妹们一一话别。到了贾母房中,贾母又有许多话嘱咐,又有王夫人许多话要叮咛,又有贾赦许多话要训导,探春一一的都领了。转身看见赵姨娘躲在门外,似有欲言不敢言,欲见不敢见的光景,不觉心里越发难舍。一时贾珍、贾琏、贾蓉三个官服进来,参见了探春。待书、翠墨也妆扮着前来。一行人便去辞过贾氏宗祠。待到吉时已到,礼部侍郎便来请探春动身。
贾母一定要送,探春跪下泣道:“老祖宗务必请留步。”贾母不禁落泪,又忙俯身搀扶探春道:“娘娘请起。”探春仍跪而不起,珠泪莹莹,哽咽说道:“孙女自小承蒙祖母抚养,尚未报答养育之恩于万一,如今一去,何以仰慰慈怀?惟有朝夕焚香礼拜,保佑老祖宗福寿康宁,长恬蔗境,享受满门团聚之乐,胜似孙女常依膝下。”一语未完,已是几番声塞气堵,抽噎不止。贾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搂着探春又哭了一回。探春又向王夫人泣道:“女儿这一去,不知几时再得相见。愿父母顺时颐养,常保康健,万勿悬念!”王夫人也泣道:“这也是国法难违。只盼我儿音信常通,稍慰远念。”一时间贾府诸人皆掩面而泣。探春因又叫过贾环来,嘱咐了一些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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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第九十五回(1)
礼部侍郎已是数次恭请:“娘娘快请起罢。”于是贾母等人送出大门,只见两队朝廷官兵雁翅两旁侍立。一队人马先去朝见辞过圣上及皇后,方才出城至城外码头。众人下轿,入码头长亭内,礼部侍郎带领众官员并两国使臣先登船。原来圣上体恤臣意,特谕命贾赦、贾珍、贾琏并王府的王子腾、王子胜等亲属随行送至扬州。此时贾赦等人领了酒,也陆续上了船。探春含泪带笑与随行而来的贾母、王夫人、赵姨娘及众姐妹挥手告别。一水岸不远处,几个小孩子正放风筝,其中一个还清清脆脆的唱着民间俚曲: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儿飞满天。万里东风清江畔,回首一梦残。两地相思莫怨。又听得“咔嚓”一声,小孩子们欢跳起来。众人忙看时,只见那风筝被剪断了线,飘飘荡荡不知飞往何方去了。贾母等人泪眼看着几艘大船在水面上缓缓前行,船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茫茫烟水之中,方才取道而回。
不言众人回府。且说送行船队风雨兼程,一日早到了扬州码头。扬州知府已备下红毡,带领众多下属官员跪接,并禀说各路各闸的汛兵均已接旨,将一路守护船队。又早换了大小船只三十余号,一应妆奁、粗细什物、箱笼行李等各编字号,发运下船,分派专人管理,并一色扯起奉旨远嫁的黄旗。另又有护送船只二十余号。
礼部侍郎又为两国使臣饯行。贾府诸人又为探春饯行。探春领了送行酒,含泪对着众亲人磕了头,一步三回头登船而去。这里岸上送行人等各自泪流满面。海浪拍岸,盐风拂面,带来一丝丝沁心的凉意。
原来探春所登之船,是岛国国王特命岛国之能工巧精特制的,船上楼阁重叠,一样的也是飞檐雕梁,其巍峨气派,实乃古今不曾闻见者。只听三声炮响,起碇开船,各船头上锣鼓响声震天,一号一号的都挨次开了出去。从此探春在这扬州码头乘船别离故土,历经那三千里路的风雨去了。只是那曾经繁华喧闹的大观园胜景,那朝夕相伴的姐妹们的面容及父母祖宗的影像,还有故国的山川河流,明月星光,却一刻也不能从心中抹去。正是:山牵别恨和肠断,水带离声入梦流。梦续红楼第九十五回争荣耀暗中施毒计解相思雨夜诉悲吟第九十五回争荣耀暗中施毒计解相思雨夜诉悲吟
暮春之际,黛玉咳嗽旧疾更比往年加重了许多,且时常痰中带血。因此卧病在床,每日医药不断。见宝钗等人前来探望,却少了宝玉、探春、湘云等诸人,心中酸楚,嘴里却说不出,惟有两行清泪无声自流,倒更添了悲意。自料日子无多,暗叹道:“宝玉也是个无情的,一走半年,只言片字也不曾寄回。想来边陲之地,本不甚太平,舅舅看管得紧也是有的。怕只怕,此刻与你生离,明日便是死别了。”又想到平日里府中婆子的闲言碎语,便觉万念俱灰。待要立意作践身子,以求速死解脱,转念想到宝玉临别前那句“等我回来”,不免心里又牵起万缕柔情,苦涩中竟又渗入些许甜蜜,毕竟尚有一念支撑着未倒。
这日宝钗来瞧他,只见黛玉病体虚弱,精神短少,越发瘦损了许多,也不免动容。又怕黛玉瞧见添病,只得压下伤悲,强颜劝慰他几句。黛玉长叹一声,那眼泪滴滴答答直流到宝钗手背上。因喘着气叹道:“我是不中用了,只怕挨不过这夏天呢。可叹你们都还是‘春风桃李花开日’,我却已是‘秋雨梧桐叶落时’了。”说着又咳喘起来。宝钗忙替他捶了一回背,又叫紫鹃拿过清茶来,替他漱了口。因劝道:“你只管这么想,病那能好呢。你才多大年纪,就说起这话来?好生将息着罢,往后日子还长呢。”黛玉仍止不住的眼泪长流。宝钗见他乏了,忙扶他躺下。
看黛玉闭目静养,宝钗便出来,因问紫鹃医药等事。紫鹃道:“每天都煎药呢,太医常来看视,方子也都时常添减的。”宝钗点头无语,听那紫鹃叹道:“如今园中光景不比当年,自姑娘搬出园子,琴姑娘他们随后也走了,二姑娘好好的忽然死了,史姑娘嫁了,三姑娘如今也嫁得远远的,宝玉一去没个音信,我们家姑娘那一天不哭上一阵子。”宝钗道:“悲欢离合本是人间常情,看得淡些,自然就好了。你们姑娘本来身子就弱,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你闲下来,还得多解劝他。”紫鹃叹道:“只是宝姑娘你也知道,他那里听劝?只怕再这样哭下去,我们姑娘就……”说到此间,紫鹃也不免哽住了。宝钗也叹气,又劝了紫鹃一番话,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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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第九十五回(2)
黛玉歇息了一会儿,仍是睡不安稳。一时紫鹃送了晚饭进来,黛玉只吃了几口便推开,倚在那床头,仍是默默流泪。紫鹃也想不出话来解劝,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到黛玉手里,说:“姑娘要嫌烦了,且看会子书解解闷儿罢。”黛玉接过,随手翻开,不想正看见王实甫的一支曲子名为《别情》的: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
见杨柳飞絮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
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
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黛玉读了,更加愁绪无边,闭了双目,任那泪水倾泻而下。紫鹃虽不知所写为何,但见黛玉如此哀恸,便知造次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陪在一旁,默默的替他拭去泪痕。那黛玉哭了一会子,不禁又是一阵咳嗽,咯出几缕鲜血来。紫鹃忙扶着他,用手帕子替他拭了,又劝道:“姑娘,这又何必呢。”正劝着,只见有人掀帘子,却是平儿与鸳鸯进来了。黛玉忙挣扎着起来让座,二人忙上前去按着他,道:“姑娘快躺下罢。”黛玉勉强笑道:“累二位姐姐想着,事务忙还惦记着过来看我。”平儿道:“再忙,也该来瞧瞧,方不拂姑娘素日待我们的情谊么。”因陪着说了会子话。
这里鸳鸯便叫了紫鹃出去,拿出一个锦盒来,说道:“这些都是上好的丸药,多少年了,最是益气强身的。老太太如今也病着呢,都不舍得吃,叫拿了给姑娘。”紫鹃谢过,好生收了。鸳鸯便悄悄道:“你们姑娘怎么着,越发瘦得可怜见了。”紫鹃叹道:“不好生睡觉,也不好生吃东西,每日里只是哭,也劝不听。”因想起上年鸳鸯的话,便说:“他这一病,实实的是为着宝玉去了,是心病。若早定下来,只怕就好了。”鸳鸯道:“他若是总这样作践自己,日后可怎么样呢?老太太纵有那个意思,也得他身子健旺才行。你多劝劝他,总要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紫鹃只应着。鸳鸯又进屋去,也说了一会话,便同着平儿告辞走了。
却说贾母自经元妃薨逝、探春远嫁之痛,那身子便一天天的不济起来。又念着宝玉父子,偏生又音信阻隔,贾母着实沉默寡言了一段日子,这却略过不提。只说那赵姨娘却兴头起来,对贾环说:“咱娘儿俩出头的日子到了。”原来自探春选作王妃,赵姨娘顿觉脸上有光,自己便先把自己抬高了一等,逢人说话那底气竟也比往日足了许多。有那一起妇人婆子,竟也从此奉承起他来。
那一日马道婆又来府上请安,照例闲逛至赵姨娘房中,两人说了一会话。赵姨娘便道:“那一年,算他俩走运,竟被两个过路的和尚给救了。我每常想起来,这口气委实咽不下去。”马道婆道:“三姑娘做了邦外王妃,奶奶如今也可以和这里太太比肩了,还有什么咽不下去的气?”赵姨娘冷笑道:“你却不知,我们环儿如今在这府里,竟是连个奴才丫头也比不上,谁拿正眼瞧过?偏是那宝玉,大出息没有,只会在丫头堆里混,却捧得像个宝似的。我偏就是不服这口气!”马道婆道:“听得说那宝哥儿如今不是跟着你家老爷外任去了么?只怕一时回来,也不比从前呵。”
赵姨娘撇嘴道:“可不就是老爷偏心么。论经纬,论学识,我们环儿那里差了?大老爷常说,这府里世袭前程还不定是谁的呢。”又愁眉道:“只可恨一时也捏不了他的错儿。要是你能帮我摆弄了宝玉,日后就不愁我们娘儿俩不得势,到那时,便是那个主儿也休想再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说着又伸出两根手指,咬咬牙道:“那主儿往常为着讨老太太欢心,总偏着宝玉,不把我们环儿放在眼里。”
马道婆听了笑道:“这有什么值得愁的?俗话说,‘磨道里不愁等个驴脚印’。我常年在这府里走动,倒也隐隐约约听得说,那宝哥儿和这府里有个姐儿,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体。他要是名声坏了,这世袭可就轮不到他了。奶奶是明白人,还怕摆弄不了他?”赵姨娘恍然大悟,连连说是。二人计议一会,那马道婆又向赵姨娘讨了些好处,方自去了。谁知一日里,府里府外,街头巷尾,忽的便有许多不堪的闲言杂语,在暗地里流传开来。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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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第九十五回(3)
且说那黛玉,久卧病床,这日略觉身子清爽些,便也想出去散散闷。下得床来,掀开帘子,鹦鹉在那架上,歪着头看黛玉,半晌,叫了声:“紫鹃,姑娘回来了。”然后仍旧顾自衔着他的珠子玩去了。黛玉忍不住笑了,想抬手逗逗他,却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咳喘起来。紫鹃忙过来扶住他,轻轻的替他拍背。黛玉摆摆手,自己背靠了梳妆台,撑了胸口,狠咳了一阵,到底咯出一口血来,方觉缓了些。紫鹃一面给他拭着嘴角的血迹,一面叫雪雁快倒茶来。黛玉漱了漱口,回身坐下,看那镜中映出的,分明竟只是个虚影儿了,瘦得脱了形。黛玉不禁顺手拈起胭脂,想给自己添上些喜色,却见那眉头仍纠结不散聚满了忧伤。
黛玉便叹口气,终究放下那胭脂。那是宝玉特意用捣碎的玫瑰花瓣,淘澄干净取了汁,晒干研成粉,再配了花露蒸叠而成的。黛玉默默自思:“胭脂尚在,可当初为我捣这胭脂的人,如今却隔了千山万水,音信全无。”想到此间,自又心中烦闷,眼中落泪。紫鹃早又捧过药来。黛玉推开,掉头拭泪。紫鹃因劝道:“姑娘不爱惜身子,待到宝玉回来,可怎么向他交待呢?宝玉临行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姑娘好生保养身子,姑娘就不为自己,也要为宝玉这几句话,多加珍惜才是。”黛玉知道紫鹃总是一片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却因近日自己添病,他不曾有片刻安宁,不想太拂了他的意,只好接过小匙,说道:“你且替我取件斗篷去,等吃过药,我要出去走走。”看紫鹃往里间去了,黛玉便回手将药全折进了痰盂,自叹道:“你们那里知道,我的病岂是常年的人参养荣丸和这等汤药所能治好的么?”因对镜呆了一会子,见紫鹃取出斗篷来,便又推说要先躺一躺,不想出去走动了。
入夜,黛玉便命重门早闭。听天街上传几点钟声,看云汉间挂一轮月色。黛玉捧了诗稿子,斜倚在床头,但见烛摇纱影,帘护冰纹,深院无人,幽深寂静。黛玉叹了两声,偶然想起前人之句:“是谁看月是谁愁?同我惜花同我病。”念了两遍,心有所动,横竖总触起宝玉之思。一时前尘往事,皆历历在目,一齐涌上心头。正自情思如织,忽闻窗外风声大作,方才还是皎月晴空,此刻却见乌云低垂,阴沉沉似要塌下来一般。且冷风夹着雨星卷进屋内,熄灭了耿耿如豆的残灯。一道闪电烨烨划过,便有霹雳在屋顶上轰鸣,将门窗震得哗哗响。
紫鹃、雪雁忙起床,手忙脚乱的关好门扇窗户。见黛玉仍坐着发呆,紫鹃忙劝道:“姑娘睡了罢,三更了。”黛玉只说:“你们先睡去,我却要坐一坐。”紫鹃只得放下帘子,又重新点上灯,往炉子里添了香,自睡去了。
黛玉并无睡意,绾了一绾散乱的头发,便下床坐在月洞窗下,卷起虾须帘,隔着窗纱,只见满院里溅着雨花儿,那竹梢竹叶上也滴滴答答的滴下雨珠来。檐下的铁马在风雨里碰撞着,发出低沉凄楚的悲声,在深邃的小院里传出很远,很远。偶有打更人梆梆的敲一阵木柝金锣,更鼓之中不只夹杂了沉重的脚步声,亦且时不时传出一声长叹,和着风声雨声并铁马声,越墙透窗,萦人耳际。黛玉听着,更觉凉意透骨,只感到一种深沉而又压抑的悲哀,袭卷了全身。一时心有所感,径自铺纸研墨,信笔写下一篇自度曲词,以便尽可无拘束吐露心声。那纸上写道是:最怕春秋交替去,流年碎影无踪迹。一从别后,望到如今,何日是归期?
归雁可曾携数语,山长水阔无消息。几行烟柳,一曲笙歌,处处处别离。
不复情丝千万缕,芳菲几度成飞絮。黄昏流水,芳草长堤,何处缆舟楫?
淅淅零零芭蕉雨,隔窗犹在心头滴。欲寄相思,怕寄相思,空对案头诗。
罗帕鲛绡写旧题,如今却剩意凄迷。当年墨迹,泪痕红浥,对景无情绪。
草色苔痕燕子泥,碎碾百花成胭脂。回思之际,犹闻笑语,霎时珠泪滴。
正疑鱼雁传消息,怎奈又被风吹去。窗前月冷,夜深梦断,辗转复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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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第九十五回(4)
韶华落尽全无迹,情怀何似旧时趣。欲挽光阴,小字红笺,写来皆不是。
卷帘却怕听鹃啼,不忍几度谢荼。花香未散,风光已换,远路正崎岖。待到写毕,已是力竭神虚。因又悲泣了一回,方才歇下。那黛玉雨夜不寐,秉烛成词,不免耗尽心力,又受了寒凉,那咳喘自然更甚,咯血亦比日前为多。紫鹃心里万般焦虑,却因贾母也正病着,不便惊扰了他,只得忙忙的去回王夫人。
谁知王夫人正一心拆看贾政家书,道是不知何故忽被朝中同僚参了一本,着立即降职回京。又说宝玉也因当日一首习作之诗,小受牵连,大概不日便可归家,领圣上申斥。王夫人读了,虽是欢喜他父子二人近日便可归家,却又见信中提及贾政降职,这倒还罢了——宦海浮沉原是如此——只是宝玉亦受牵连,不知其中究里,因此不免胆战心惊,疑虑重重。
因赶紧找了凤姐,商议道:“宝玉当日在家中作诗,如何传到外面去,更又冒犯了圣上?”凤姐也摸不着头脑。王夫人便拭泪道:“想是谁要害咱们家宝玉不成?”凤姐只得劝道:“太太不必过虑,想来并不是甚要紧事,否则老爷也不会在信中如此告诉了。眼见得老爷和宝玉回家,虽说老爷降了,但是骨肉团聚,也是喜事一桩。再告诉老太太去,也好叫他老人家喜欢。”王夫人方止了泪,想了一想,因又说:“此事蹊跷,宝玉又没世职,素日又不常出门,和人又并无仇怨,如何就牵扯上他了?你倒是叫琏儿再去好生打听。”凤姐忙应了。
正巧紫鹃来回话,已在外间候了多时,听见宝玉即将回家,心中大喜。想着不管宝玉有何不周之处,他本是闲人一个,那上头也不好怎么责怪的,只要他一回来,黛玉便算是有救了。因回了王夫人,王夫人心里正念着宝玉,便不在意,只说:“既是如此,再换个太医瞧瞧罢。”
那紫鹃赶紧一路小跑回到潇湘馆,要把喜讯告诉黛玉。刚至院中大门,见那雪雁正慌慌忙忙往外走,一见紫鹃便道:“我的好姐姐,你可回来了,姑娘方才又不好了。”紫鹃闻言忙进屋里去,那黛玉软软的躺在床上,面色煞白,且又流了一脸的泪。雪雁因含泪指指床下痰盂,紫鹃往里一瞧,竟是好大一汪鲜血,心里不免也悲,因问雪雁:“药吃过了吗?”雪雁道:“吃了,过后又都吐了。”紫鹃又转身去拿药,黛玉微微一抬手轻声说道:“别拿了。只怕我这病已不中用了。”
紫鹃便回身半倚到那床头,搂着黛玉,一面替他擦眼泪,一面劝解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只管这样,病怎么能好呢?老太太那么疼姑娘,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丸药,却尽数给姑娘送来,好歹也吃些罢。姑娘知道么。说话间宝玉就要回来了。见了姑娘这样子,他岂不怪我和雪雁没有尽心伏侍?姑娘是个明白人,俗话说的‘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无处下金钩。’总是要自己放宽心,把身子保养起来,日后多少事不能成的?”
那黛玉只听得“宝玉”二字,心里便猛的怦怦乱跳,因颤声问道:“宝玉要回来了,此话当真?”紫鹃便把在王夫人屋里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黛玉,只瞒了宝玉因诗犯事一节,怕的是他悬心,更又添病。那黛玉听得此话,顿觉心中云雾尽散,身子一时间也硬朗起来,脸上泪痕虽未干,竟也略带了些笑容。紫鹃瞧他这神色形容,方放下心来。一时另请了太医来看,说脉息尚好,因开了方子,重抓了药来。
且说黛玉心病一去,一应饮食睡眠竟也渐渐恢复如常,那身子便日渐望好。这日用过早饭,便想着也要出去走一走。因带了紫鹃走出屋子,但见得竹林越发苍翠茂密,那新笋早已破壳而出,长成了嫩竹。檐下梧桐,也有碗口粗细,均匀挺拔,叶儿也越发舒展阔大。远处竟又隐隐有了鸣蝉聒噪。黛玉方觉夏之将至。
因下了台阶,沿着翠竹夹道的石子甬路慢慢走出潇湘馆,主仆二人且行且谈,路赏看这园中的景致。但见落红尽消,已是一派残春景象。正走至沁芳亭,只见那边走来一个丫头,赶着紫鹃叫姐姐,原来却是巧姐房中的一个小丫头。那丫头笑道:“紫鹃姐姐,前日借的那个花样子,我们姐儿说太难了些,绣得头昏脑胀,正要请你去看看呢。”紫鹃正欲推脱,黛玉便道:“既是巧姐儿请教,你就去罢,我一个人走走也无妨的。”紫鹃见黛玉兴致精神都尚好,料不会有事,因说:“姑娘逛一会子就早些回屋歇着去。才好了些,也要多将息。”便随那丫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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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第九十六回(1)
这里黛玉坐在亭中,赏了一会亭下之水,不知不觉又行至当日与宝玉共读《西厢》的去处。见那一地落花,早已零落成泥,却也清香如故。黛玉暗暗叹道:“才病了几时,竟辜负了这些花儿。”痴立了半日,只觉得有股幽香,仿佛正从记忆里慢慢散发出来。黛玉低头凝思,竟似一阵风儿吹过,洒落了一身的残红。黛玉明知是心中幻影,仍痴痴的站了半日,直到两腿有些酸软,这才慢慢的往回走。却见远远的一个丫头,正蹲在那里呜呜啼哭。究竟不知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梦续红楼第九十六回焚旧稿泪洒相思地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第九十六回焚旧稿泪洒相思地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人间能得几春秋?枉锁眉头若许愁。
蓄泪莫如还泪报,痴心竟作失心收。却说黛玉因见那边有个丫头在哭,走近一看乃是贾母房中的傻大姐,便拍着他的肩膀问道:“谁委屈你了,却在这里哭?”那傻大姐见是黛玉,便抹了一把眼泪,说:“林姑娘,你且评评理,何苦让我白白挨一顿嘴巴子?你瞧,还肿着呢。”黛玉听了心下好笑,便又问他:“是为了什么事打你?”傻大姐便说:“就为说了一句,宝二爷要回家的事。”黛玉含笑说道:“这就奇了。宝二爷回家,是喜事一件,为什么要打你呢?”
那傻大姐抽泣着,道:“因听人在说,宝二爷前儿作的什么诗,叫人给传出去了,如今圣上怪罪下来,这才让他回家的。听他们这样议论起来,我就白说了一句:‘宝二爷一回家就要被上头问罪,还不如不回来的好呢。’他们便打我,说我烂了嘴的,混咒人,要教老太太知道了,定要打死我呢,我这才跑进园子里来躲着。”说着又哭。黛玉忽闻此言,那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消逝,定了定神,方说:“你且别哭了,快回去罢,一时他们找不到你,又要打呢。”那傻大姐方哭着走了。
这里黛玉一时心乱如麻,想着到前头去打听清楚,怎奈那腿脚如同踩在云里一般,只是不听使唤。轻飘飘的走了半日,方来至王夫人院中。正踌躇,玉钏儿出来看见,因说:“姑娘来请安的?太太去薛姨太太那里了。”因见他面色惨白,便问:“姑娘身子可大安了?”黛玉含糊应着,转身要走,谁知那身子竟软绵绵的,只是挪不动,更又咳起来。玉钏儿忙几步赶上去搀着他,说:“姑娘这是怎么了?紫鹃如今也大意了,姑娘病中,怎么让姑娘一人出来,也不派人跟着。”黛玉喘息着,道:“不妨事,过一会子就好了,你且忙你的去。”因心下烦乱,也不顾玉钏儿挽留,便一个人挣扎着走了。
那黛玉此刻只是想着:“宝玉冒犯皇上,岂是小罪?原本盼着他早日回来,却没想到盼来这样一个消息,原来大家都已知道,只瞒着我一个。”一边痴想,一边往前挪动着。刚行至后院回廊尽头一块大山石子后面,那身子已十分撑不住,喘了半日,便靠在山石上闭目歇息。忽听那边似有妇人在说话语,因黛玉此时心内只有一个宝玉,便不十分在意,正欲离开,忽听得一句:“如今可听得说,宝二爷犯了上,是要押解回京呢。”一个又说:“老太太、太太岂不哭死?”另一个又说:“且别说老太太、太太了,头一个,那园子里的林姑娘,只怕是先要哭死了。”又一个说:“如今府里府外可都传遍了,他们两个,多少年了,老太太又只管纵着,在园子里头一处坐卧,只怕有多少不清不白的事体呢。”一个便说:“如今老太太身子也不比往日,看还有谁来护着他们。”一个说:“还有笑话儿呢,说是宝玉给了林姑娘两条帕子,原也不是新的,竟是自己用过的,那林姑娘也不恼,也不用来擦眼泪,竟还在上面写字呢,当作宝贝一样的。”另一个说:“说起来那林姑娘也是知书识礼的,却也做这些私相传递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也只怪那姑太太死得早,少了些家教。”另一个又说:“可不是,上次查园子,从林姑娘那里查了多少宝二爷旧年随身的东西出来!如今那一个出了事,这林姑娘岂不亏了?”随后便听一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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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第九十六回(2)
黛玉听到此间,已是脸色大变,站立不住。又想起上次在园子里那起婆妇的嘴脸言语,一时间往日今日,园里园外,近处远处,婆子们指东道西的手,唾沫横飞的嘴,挤眉弄眼的脸,全都重叠交织到一起,似一口大钟,将黛玉罩在其间,四周连绵不绝的尽是那些婆子的笑话声,狰狞可怖,反复回旋。那黛玉自思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千金小姐,只因没了父母,竟一向白受这起婆子仆妇的恶语中伤,一时心胆俱裂,猛吐出几口鲜血来,便用手帕子握了嘴,差点昏厥过去。
原来玉钏儿见黛玉神色不对,到底放心不下,便一路寻了过来,却见那黛玉瘫软在山石边,地下一滩鲜血。玉钏儿大惊,急忙跑上前去,叫着:“林姑娘!”那边婆子们眉飞色舞说得正高兴,忽听得叫喊,哄的一声便都散了。玉钏儿疑惑,黛玉必定是听了什么言语,因也顾不上看清楚是那些人,便扶着黛玉,往潇湘馆去。
紫鹃刚从巧姐处回来,见雪雁正在院中晾晒手帕子,便问:“姑娘可回来了没有?”雪雁未及答言,便听外面有人叫:“紫鹃!雪雁!”只见玉钏儿搂抱着黛玉挪进院子来。紫鹃见状,不免惊惶失色,忙小跑几步上前接着,与玉钏儿、雪雁一道,搀扶了黛玉到床上躺着,一面说:“方才好好的,怎么一时就这样了。”那黛玉一面喘着,一面推那紫鹃:“你竟不用来伏侍,一发让我死了倒干净。”紫鹃急道:“姑娘这又是怎么了?”玉钏儿便将方才看到几个婆子的情形说了。黛玉喘道:“你们也不用瞒我,如今我都知道了,宝玉这次回来,竟是要问罪的。”紫鹃哭道:“那起婆子的混言混语,岂是信得的?宝玉分明好好的,姑娘何苦作践自己。”一面劝着,那黛玉此时那里听得进一言半语,只认定是宝玉招了祸。玉钏儿见这里忙乱,不便久留,因也劝慰了几句,便自去了。
玉钏儿回到房里,见那王夫人也是泪流满面,气咻咻的。凤姐站在一旁,却也屏声敛气。玉钏儿忙上前伏侍,递给王夫人一张手帕子。王夫人因拭着泪问:“你那里去了来?半日见不到人影儿。”玉钏儿因说送林姑娘回园子的事。王夫人听了,越发涕泪交流,拍手说道:“这都是从何说起?我好好的一个宝玉,怎能由着那起人乱嚼舌根儿。”凤姐只劝:“太太息怒。”王夫人道:“我只拿你当个明白人,你却是怎么理家的?且不说这府里上下,如今连外面都在盛传,说宝玉和姑娘丫头如何不干不净。宝玉一生的名节,岂不毁了?我千防万防,不承望如今却是——若是我的宝玉有个什么好歹,看我饶得了你们那一个!”一边骂着,一边又大哭。
凤姐只垂头劝道:“太太,快别气坏了身子。我看这事确实有些古怪。太太不妨细想,宝玉一向是个好好先生,性子又和气,外面的人谁会和宝玉过不去呢?总归是‘家火不起,野火不来。’”又说:“那日琏二爷回家,说是打听过了,宝玉当日作的那诗,叫什么《姽婳词》,原是老爷出的题目。当日一起作诗的,却只有他和环儿、兰小子两个,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指指那边厢房。王夫人一听恍然大悟,眼里不禁冒出火来,骂道:“这烂了舌根儿的黑心毒妇,以为摆弄了我们宝玉,你就得势了?你别做梦!”因说:“把环儿拿了来,审审他!”凤姐道:“太太别急,作诗事小,当日宝玉还是小孩子,便有些不妥,究竟还是小孩子言语,况且又过了这么些时候才翻出来。再说如今我们还有三妹妹呢,想来上头也会看在这份荣耀上,不会有大碍的。环儿那边,我们也还没有实据,如今老爷又在外头,若一时有什么,老爷回家我们也不好交待。我们且先留心着,等老爷回来再办。何况目前最要紧的,是如何制止这流言蜚语才是。”王夫人叹了一口气,拭泪道:“也只好这样了。如今老太太也病着,不能叫他老人家知道了添病。”凤姐道:“是。”王夫人又道:“如今都反了,眼看着自娘娘去后,一件件事倒都出来了。如今这府里,奴才们反骑到主子头上来了,也得想个法子才是,不然更助了他们的威风。”正说着,紫鹃哭着跑来,说:“太太,林姑娘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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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第九十六回(3)
原来黛玉自听到那番言语,又回想起往日的流言蜚语,便立下速死之心,以证清白。那黛玉只想着,宝玉既已获罪,如果单为赋诗一事,或许还可得宽宥;倘若又牵涉出其他事体,只怕宝玉一生的名节就完了。那岂不是因自己一腔痴情,反害了宝玉。想到此间,黛玉心如刀绞,泪下如雨。喘息未定,便又自己颤颤巍巍下得床来。紫鹃忙劝阻道:“姑娘快躺着罢。”黛玉也不答言,径自走到那书架前,翻了半日,已是几番咳喘,香汗淋漓。紫鹃几次想插手帮忙也被黛玉推了开去,紫鹃只得说:“姑娘要找什么,等身子好了,有多少找不得的。”黛玉也不答言,竟找出一沓诗稿,撑了胸口,喘着,闭目歇息一会子,方才用力说道:“把那个绿皮儿的绸缎包袱给我拿来。”紫鹃不解,因说:“那里头包的都是些旧年的什物,姑娘此刻要他作什么?”见黛玉喘得厉害,忙又替他拍着。黛玉推他道:“不用你拍,赶紧拿去!”
紫鹃怕他生气,只得到里间自己屋里,打开箱子,拿了那个绿皮包袱出来。黛玉示意放到床上。紫鹃依言放好,黛玉又说:“解开。”因又自己撑着走到床边坐下,便一样一样细细翻看里面的东西。只见都是些宝玉常年换下来的各色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还有扇子。又有一个小包儿,打开来,原是那年斗嘴时剪破的香袋儿,还有宝玉那玉上的穗子。黛玉捧到手里细细瞧看,顿觉心痛不已,柔肠寸断。旁边又有两张旧帕子,上面有自己的题诗。黛玉因见了这些旧物,那眼泪越发的涌流下来,早已湿透了衣襟。紫鹃也心酸,因劝道:“姑娘身子好了再看罢,何苦现在病着,睹物伤心呢。”黛玉哭着,一面说:“你且去袭人那里,把当年我留给宝玉的东西拿回来,一样不许落下!”紫鹃见他已是哭得面浮眼肿,不敢多言,只得嘱咐雪雁好生伺候着,自己且往宝玉房里去。
这里黛玉便命雪雁:“给我笼个火盆子来,要快。”雪雁道:“如今四月里头,天已暖了,姑娘还要火盆子作什么?”黛玉咳着,瞪他道:“那来这么多问的?叫你笼你就笼去!”雪雁无法,只得出去笼了一个来,搁在地下。黛玉瞅了瞅,说:“竟把那炕桌子也搬来罢。火盆子放上面,挪到床头来。”雪雁也不解竟是何意,只得依言去做。黛玉此时已是精疲力竭了,因又闭目养了一会神。那火盆子的火早已烘烘的燃起来,热浪阵阵,黛玉额上已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儿渗出来。雪雁因说:“姑娘受不住这炭火气,我还是移了去罢。”说着便去搬那桌子。黛玉狠命立起身来,去拨雪雁的手。因炭火味重,一口吸进去,早又喘得不成样子。雪雁只得丢开,扶着黛玉,轻轻拍着,又给他擦汗,又忙叫春纤端了药来,说:“姑娘先把药吃了,只怕好些。”黛玉此时既去意已决,又怎肯服药,只掉开头去。雪雁苦劝半日,推来推去,那药早洒了。雪雁又忙去收拾。
黛玉只管痴痴的又瞧了一会宝玉的旧物并诗稿子,因想着:“宝玉宝玉,这往日旧物,原是一桩桩、一件件,你我二人旧日所历诸般心情的见证,见他便如见你,亦如重回当日情境。只是如今我又怎能留他?若落到那起小人手里,反成你我的把柄。我一死,横竖万事不知,只怕到时反害了你。并非颦儿无情,我纵有万般不忍割舍,又奈何这世间原是容不下我的。既容不下,我又怎肯再偷生,枉受那不白之屈?如今我毁了他,且让他随我一道化作轻烟而去,岂不是好!素日众人只道我爱哭,却不知我只怕你我的心事终无结果,长久以来一怀愁绪无处排遣才这样。到头来,果然是镜花水月。只可叹我这最后的泪珠儿,却也等不到你再来为我拂拭了。”
那黛玉一面想着,一面便欲把诸般物件撂进火盆子里。待要撒手,却又不忍,再捧到眼前细看一回,又痛哭一回,方咬咬牙,一件一件往那火盆子里抛去。每抛一件,便升起一片火光,映着黛玉脸上的滢滢泪水。恍惚间,黛玉脸上竟浮起浅浅的笑容。雪雁见他如此,那敢阻拦?只在旁边干着急,盼着紫鹃快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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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第九十六回(4)
一时紫鹃拿了东西回来,但见得屋内火光明灭,心下一惊,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见黛玉正往那火上一页一页的撂诗稿子,盆子里已有一堆灰烬,雪雁只在一旁哭。紫鹃道:“这是怎么说,姑娘何苦烧那稿子,那可是姑娘往常的心血呀。”黛玉只喘吁吁的问:“叫你拿的物件,可都拿来了?”紫鹃料着他必定又要烧,便说:“都拿来了,待姑娘好了再瞧罢。”一面给雪雁使眼色,叫他拿到里屋去。
黛玉却已欠起身子,向那紫鹃道:“这就拿来。”见紫鹃犹豫,那黛玉便要下地来自己取。紫鹃只得拿过去,黛玉瞧了,不过是自己小时用过的香巾罗帕、头绳绢花并绣给宝玉的香囊荷包一类东西。因又捧着悲泣一回,一并也撂在那火里烧了。回头见那当年赠与宝玉的玻璃绣球灯,黛玉命紫鹃拿过剪子来,铰下那灯下坠的穗子撂进火里,自己却举着那灯,狠命一摔,只听得撕心裂肺的一声响,便碎作残片无数。黛玉此时早已咳作一团,气喘吁吁,凄笑了一声,说道:“都了结了。”话音未落,竟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来,那身子便撑不住,软软的垂下床沿来。紫鹃、雪雁一面哭,一面手忙脚乱的扶黛玉躺下。然后紫鹃便直朝王夫人房中跑去。
此时那王夫人正和凤姐商议如何裁治府中流言。王夫人因说:“如今这一串子事情,我们府上也不比当年。我看府里的人口实在太多,丫头小厮、媳妇婆子并各行杂役上的人,单我们府里,连着园子的人一起算,大概不下四五百人。这人一多,难免鱼龙混杂,有那一起专门生事的下作之人,也就趁机浑水摸鱼,惹下祸端。况且这吃穿用度,到底也还是用的官中的钱。如今我想着,不如把下人遣散一半,岂不是为府里节省了大笔开销。况且每年也要将各房丫头小厮中年龄大的配对放出去。只是一些家生子,成了亲反倒又生出人来。如今也说不得了,家生子中也得多多放些出去才是,将身价赏了他们,令他们自寻出路。不妨去清理一番,一是为了将那些散播闲言的下作之人撵将出去,二来对余下人等也有个威慑作用,三来又省了府上的嚼用。”
凤姐道:“放下人出去这事,琏二爷往常倒也和我商量过几次,本该早回太太的,可事儿一多,也就忘了。如今太太说得很是,就按太太的意思办去。”王夫人道:“你且先暗自查访,把府里各人的底儿查清合计了再回我话。等办好这件事,我们再治那淫妇。”凤姐忙应了。
此时却见紫鹃跌跌撞撞的进来,跪下便哭:“太太二奶奶快瞧瞧去,林姑娘又吐了好多鲜血,不好得紧呢!。”王夫人、凤姐闻言皆大惊,忙派人速请太医,又赶去园中探视。见那黛玉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只有流泪的份儿,竟连说话也艰难了。王夫人、凤姐也不免心中酸楚,只有拭泪。一时太医过来,把了脉,说:“这病竟来得凶险,脉象大异于从前。”凤姐因问太医妨不妨事,太医摇摇头说:“这病是从忧思上来的,只怕已入膏肓。若还只是缠绵郁积,那便诸药无效了。”紫鹃、雪雁一听此言,便大哭起来。太医忙开了一个方子,凤姐看时,上面写的是:香附一斤用黄酒、盐水、童便、陈醋各四两炒当归八两生地六两酒芍六两
蕲艾三两丹皮三两条芩三两元胡二两丹参二两白薇二两
泽泻二两青皮二两砂仁二两川芎四两据太医说,这是发散抑郁、调养气血之宫中秘传良方。紫鹃便赶着抓了药来煎上。
王夫人回到房中,因向凤姐叹道:“林丫头这病,还得先瞒着老太太,且看看有无转机。方才听玉钏儿说起,他竟是在园里听了什么言语,方才有此症状。想来便是我也听到的那些话了。倒可惜了这么一个孩子。往常也有风言风语,说林丫头一时病了,一时好了,都是为着宝玉。那时他们都还小,里头又有老太太护着,我也不当一回事。只是老太太的溺爱,竟害了他了。”说着也不免泪下,又想起一事,因说:“倒是袭人那事,不大好办。”凤姐便不言语。王夫人道:“我头里刚听得这么一说,气得浑身乱颤。虽说我心里想着,他素日勤恳,又识大体,日后可佐着宝玉,只是毕竟还没过明路儿。那起人虽是满嘴胡说混唚,但总有那么一点影儿,才有舌根子嚼。只是没的反带累坏了宝玉的名声,倒枉我素日疼他一场。”说着又叹气。凤姐揣度王夫人的心思,因说:“太太不是想着要遣散一些人么?何不趁势也遣了。”王夫人拭泪道:“只是想着这些年的情常,心里酸酸的难受。”凤姐只得又劝了一会。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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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第九十七回(1)
且说那黛玉自焚毁了一应物件,此时心里并无一丝怨恨,反倒渐渐明晰起来,似已卸下千斤重担,那身子轻飘飘的,有如浮在半空中一般。黛玉便知道自己时辰已到。看那天色已渐渐暗下来,窗外竹梢上头已挂了半弯新月。沁芳溪的粼粼波光及参差的竹影,皆映入窗纱来。又有一枝老梅的清影也投映在茜纱窗上,淡淡的香气被晚风轻轻的送进屋来。黛玉拥衾半靠在床头,只默默看着满屋的浓淡光影,因唤了紫鹃、雪雁两人过来,坐在那床边。黛玉分别握了他一人一只手,含泪笑道:“你们看,这屋里的好景致,倒像是那诗中形容的一般:‘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只可惜,风景犹在,人却无常。我如今已到要走的日子了,今后再也不能陪你们一道欣赏这良辰美景了。”说到这里,已觉气息不调,便停下来歇息。紫鹃、雪雁哭着,只是叫:“姑娘。”黛玉歇了一会,又问:“方才我睡过去那会子,可都有那些人来过?”紫鹃道:“太太和二奶奶走后,宝姑娘和薛姨太太并大奶奶、四姑娘还有巧姐儿都来瞧过姑娘了,还有平儿、鸳鸯、袭人、麝月和玉钏儿也都来过,见姑娘睡着不便惊扰,都坐一坐就走了。都叫姑娘好生将息呢。”黛玉点头,因说:“可惜到最后,竟只剩下你们两个送我了。老太太也病着,他老人家算是白疼了我一场。”说着,那声音又悲凉哽咽起来,紫鹃忙劝。
黛玉微微笑道:“好姐姐,我孤身一人,并无姊妹,你们两个,便都像是我的亲姐姐一般。”咳喘了一阵,又道:“我们从小十来年的情谊,原说我们这一辈子横竖总在一处的,如今竟被我辜负了。我纵与宝玉有千般情意,你们也是知道的,竟从未有过越礼之事。我死不足惜,只是我与宝玉这番清清白白之情,岂能容那婆妇之嘴玷污了去?宝玉素日是个不当心的,如今所有往来物件我都已毁了,一来是再不给那起造谣之人可乘之机,将来害着宝玉;二来,日后宝玉回来,也好断了他的念想儿,免得睹物思人,反惹伤心。我也别无他求,只一件,你们好歹还送我回去,同我父母一处为伴。”一番话下来,黛玉已是几度哽咽,那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惟有泪珠儿断断续续,只是不干。紫鹃、雪雁摸着他的手,竟已渐渐的凉了。一时不免大放悲声。欲知后事,且见下回。梦续红楼第九十七回无可奈何花终落去似曾相识燕却归来第九十七回无可奈何花终落去似曾相识燕却归来
上回说到那黛玉对紫鹃、雪雁留下数语,便渐渐觉得身子轻了,一缕香魂离了躯壳,慢慢的向空中升去。抬头只见一座牌坊,上面横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甚是高峻。前头宫殿巍峨,金碧辉煌,迥非人间屋宇。满目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飞尘不到,心境顿清。正凝神间,便听得一阵环珮叮咚作响,只见一群荷袂蹁跹的侍女,拥簇着一位光彩明艳的仙子过来了。那仙子远远的便笑道:“别来已久,恭迎绛珠妹妹回宫。”此时的黛玉已依稀记起那便是当日领他下凡的警幻仙子,因上前厮见过,问了好,二人携手迤逦绕栏,曲折向前。到得灵河岸边,只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原是一方花台,四围白玉栏杆,中间不植杂卉,只有三尺余长的一棵仙草,绿茵茵的,韵致嫣然。
黛玉伏身细瞧,只见那草叶上有许多斑斑点点的绛红血渍。警幻仙子笑道:“这便是你的灵根夙本了。当日皆因神瑛浇灌,方才得以久延岁月。想来因你们这一段公案,牵连此间的一干人入世,如今虽未完全了结,但这些年来你还他的眼泪,也算夙债得以偿清。”说话之间,早有侍女献茶,黛玉接过,但见清洌剔透,香沁肺腑,因不禁相问此为何茶。
警幻仙子道:“此茶乃是这放春山遣香洞外所采蠲忿花与忘情草上每日的第一颗露珠酿成,名为忘情水,一旦饮下,便将一切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皆相忘于前世今生。”那黛玉闻言,便放下杯子,犹豫不敢饮。警幻仙子笑道:“你如今既返幻境,势必要忘却那人间情缘,方可修成正果。你在红尘中走了一遭,想来已深知,世间最苦实莫过于情。反不如在这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修身养性,却还悠然自得。岂不闻‘多情多苦,无心无愁’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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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第九十七回(2)
黛玉沉思不语,竟将自进荣府的第一天起,与宝玉初见之后的,种种往事,桩桩件件,一幕一幕,倾刻间涌上心头,清晰可见。反复追忆审视,自思世间情事,果如警幻所言,只空剩摧人心扉、遥不可及之万般情怀不舍。于是狠下心来,举杯一饮而尽,顿感身轻百倍,遍体通透,所历之事,尽皆忘却,方觉此身正是绛珠仙子。那绛珠仙子回头,但见石边仙草,迎风摇曳,刹那间竟滴下一串水珠来。再透过云雾,却见那大观园中,潇湘馆内,风过疏竹,尽摇悲音。黛玉仍静静躺在床上,容颜如旧,已是一缕香魂随风而散,那眼里竟依然止不住的滴下一串串泪珠来……
彼时已是深夜,并无人来探望,惟有院外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惨淡凄凉。紫鹃、雪雁直哭得肠断心摧。紫鹃守着哭了一会,方才起身回了王夫人。王夫人因宝玉等诸事气恼太过,身子不适早歇下了,便命速回凤姐。凤姐也刚睡下,听得说,念及当日情分,也不免泪下。因忙带了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过来,将黛玉穿戴齐整,停放妥当,清理了遗物。料得必是瞒不了贾母的,待一切粗粗料理毕,方缓缓回明了贾母。
贾母本已有病在身,听此噩耗,不免难以支撑,恸倒在床上。调养两日之后,贾母定要到潇湘馆亲自哭一哭去。到了潇湘馆内,只一见黛玉灵柩,贾母便哭得声咽气绝。此时薛姨妈、宝钗、李纨等也都在此,早已哭了一场。见贾母悲恸不能自抑,且都又忍悲再三劝住。
王夫人因唤了凤姐到房里,问他黛玉后事如何料理,凤姐拭泪道:“林妹妹本是老太太心坎儿上疼的,只是没想到反走在了老太太前头。老太太昨儿说,他自有体己,本是替林妹妹置办嫁妆的,如今就用这宗银子送林妹妹罢。”王夫人因说:“这倒也罢了,那孩子我当日看着就觉得不是一个有福的。只是如今宝玉要回来了,他兄妹二人自小和睦,那一年只哄他说林丫头要家去,宝玉便病了好几日。如今林丫头实实的去了,这饥荒可怎么打?不由得不叫人揪心。”说着愁眉泪眼,不住的叹气。凤姐劝道:“太太也不必过于忧虑,这种事瞒也瞒不住,迟早是会知道的。前儿说起来,老爷和宝玉不日便可到京,这丧事看来竟只能从速办理了,总要赶在宝玉回家之前。紫鹃说,林妹妹的遗言是还送他回家乡去。如今待送过林妹妹,我们便将潇湘馆一应物件,连林妹妹留下的衣服首饰,都一并收起来罢,总是不让宝玉见到熟悉的旧物,只怕会好些。终究免不了一痛,就看宝玉的造化了。”王夫人点头不语,犹自落泪。
凤姐因又回说:“林妹妹当日带来的老家人,如今也就一并送灵归乡。只是紫鹃那丫头,因这些年来和林妹妹的情谊,一时不能分开,昨儿晚上来求我,愿自弃本家,送林妹妹南归。他和雪雁自誓终生不嫁,待林妹妹入土之后,怕他寂寞,愿长年为他们姑娘护守墓地。”王夫人听到如此一说,震撼叹服之余,又不免怜恤他二人,只说:“这两个孩子,心意固然是好的,只是如此终其一生,也怪可怜见的。你再好生问了,若果然志坚,就遂他之愿,过后再好好抚恤他的家人罢。”说着亦忙揩泪。
凤姐领命,正欲退下,王夫人又叫住道:“还有一事,我的意思,袭人那孩子,在府里这些年,也有千百样的好处,不可与那起专管生事的小人一般看待。我本来满心里疼他,只是此次事关宝玉和这府里的名声体面,只能委屈他了。因此,给他找个好人家,多给他些银子钱,也不枉这几年的情常了。” 凤姐道:“一切全依太太的意思办理。”王夫人叹道:“你先去罢,先别走了风声,待料理过了林丫头的事,你先办理其他人,宝玉房中之人还是留待我来处理罢。”说着,凤姐退下不提。
一日诸事料理妥当,因派遣了几个极妥帖的家人,送黛玉回去。那紫鹃因连日悲伤,一直病着,到临行之期尚未复原,却也强撑着收拾行装,叩首拜别家人,与雪雁一道,素服相伴灵柩两侧。贾母身体不支,正请了太医来把脉,王夫人也心绪烦乱,邢夫人也推不适,因此只有贾琏带了几个管事家人将送灵的一行人等送出贾府。一时到得码头,紫鹃、雪雁等人挥泪登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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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第九十七回(3)
却说荣府里有那消息灵通的执事人等,近日风闻裁人一事——虽素日皆是刁钻生事,诽谤主子,但念及饭碗生计之事,别家也未必就似贾府这般宽大,厚待下人——因此心下也不免有些惶惶,便各自暗暗的背地里来找凤姐,有意无意说些别个儿的短话,又殷勤为凤姐跑腿子办事,孝敬一些小东小西。
那秦显家的自以为是个良机,便也来找凤姐,添了一篇话,意思求凤姐撵出那蔡家的去。晚间凤姐向平儿说起此事,平儿便道:“依我说,奶奶竟还是不要理会这事罢。那秦家的原先就和柳家的不和,这会子竟又这样起来,可知不怀好意。”凤姐道:“怎么又扯上了柳家的呢?”平儿道:“奶奶不知,如今这蔡婶便是当日柳嫂子的一房亲戚。”凤姐恍然道:“怪道呢!”
平儿因说:“奶奶想,这秦显家的虽不是大太太那边的人,但他原本是司棋的婶子,这里头又有王善保家的在,奶奶难道还不知这些人?当日便调唆着闹过一回的了,那时没趁愿,这会子瞅着个空子想报仇呢。奶奶若是依了他,倒显见得奶奶轻易便徇私,受他摆布,日后有他舌根子嚼的了,这些人没事还要编派呢。奶奶若是不依他,他定又要记个疙瘩。所以奶奶不如丢开手,他再要来时,让他求太太去,只说一切全凭太太。任太太如何发落,再怪不到奶奶身上。况当日调他上来,也是求了赵姨娘,让赵姨娘撺掇了大太太和林之孝家的,去求的我们太太。太太耳朵软,又是个菩萨心肠,本也不知道他们当日的那些事情,那里搁得住他们一番好话。”
凤姐听了,便冷笑了两声,道:“倒是有好戏瞧了。我原记得他不过是门上当差的,几时竟也仗了势了。”平儿叹道:“奶奶还有不知的呢,当日那柳家的女儿,倒也好个模样儿,偏被赵姨娘的侄子给看上了,死乞白赖的,只管轻薄调戏。那秦家的一干人嘴岂是饶人的,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又气又羞,不多时便病死了。”说着又指指那边院里,悄声道:“我如今听得说,赵姨娘可是和那边太太过从甚密呢。”
凤姐冷笑道:“如今可不就是为了这些人,太太才要发狠遣散的。都编派到宝玉身上了,还白饶上了林姑娘,这岂是能轻易放过的?那里还给他捏别人错的机会,好不好先打一顿撵出去是正经!”平儿叹道:“奶奶还是省下些心来保养身子罢,何苦为着这些人又结怨。他们在这府里,虽是嘴头不干净,好歹还念着主子恩典。一旦放了出去,可不更是无所顾忌了,奶奶还要劝太太三思才是。何况如今大太太那边积怨已深了,那赵姨娘现今仗着三姑娘,也不比往日。眼看如今老太太身子一天不比一天,奶奶也要为日后多作考虑。”
凤姐那里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并不以为意,冷笑道:“我还怕他们不成!难道他们一贯在这府里生事,还要护着纵着?也太小瞧了我治家的本事。大太太本是个没主意的人,也就是身边小人太多,才总是被他们调唆,依我说一并撵了才干净。赵姨娘撑破天也还是个奴才命,三姑娘怎么样也算是太太养的,他仗那门子势?呸,想以此挟制我,做梦罢!如今听得说我叔叔这年内又要升呢。我还怕谁?”平儿见此,只叹息一声,也不多言语了。
凤姐合计了几日,早定下去留之人,命彩明拿了花名册来,圈去减裁的各房下人,一共二百余口,先回明了王夫人。王夫人过目之后,亲自支领了各人的身价银钱,封好一并交与凤姐,令其按文契分赏。这二百余口人中有半数皆是些不过十来岁的孩子,俱是人牙子几次转卖的,并无家属亲戚认领。凤姐先发放了一些家生子儿,赏了身价,开恩赏出为民。那些买来的奴才,有父母亲戚的,令其自行领回,还了文契钱。余下那百十个孩子,凤姐思忖半晌,因命兴儿、旺儿两个来,示其如此这般,两人唯唯领命而去。
过了一日,旺儿便来回话说:“奴才都打听明白了,城东和城南有四家官老爷,府上正少人伺候,各家说是要挑一二十个。价儿且等奶奶吩咐与奴才,好与他们议定的。”因递上四张名帖,原来是谭、臧、汪、法四家大富。又见兴儿也兴兴头头回来说:“城北和城西的四家老爷,正派人出来采买孩子,预备学戏用的。奴才且问他们四家的买办要了老爷们的名帖,好回奶奶话的。”因忙从怀里掏出送上。凤姐看了,原是有名的韦、厉、石、涂四家。凤姐大喜,便命旺儿、兴儿又出面与那八家的买办商议计较,将那百十个孩子分别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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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第九十七回(4)
那八家的老爷知是荣府遣出的奴才,也十分得意,又不敢怠慢,左手送人,右手便交钱。凤姐一日之内便独吞了那百十余口人的买进卖出身价,因又嘱咐旺儿、兴儿两个:“你们两个好样的,只是不许走漏了风声。若太太知道了,都是你们说的,仔细脑袋!”因赏了二人银钱,二人欢天喜地叩头谢恩不迭。如此假公济私之事也不须多记。只是有那一干本不愿出府的,既已遭遣出,却也奈何不得,但暗地里生出多少怨气来。尤其秦显家的也在被遣之列,没吹灭别人的灯,反燎了自己的胡子,自叹不济之余,也对凤姐心生怨恨,暂且不表。
待一切事毕,王夫人便摒去四周下人,将袭人叫到房中。袭人刚请了安,王夫人便一把揽过他,哭了起来。袭人茫然不知何事,不及开言,王夫人便道:“我的儿,我一向说话做事不会曲里拐弯的,今儿叫过你来,只是为着有人编派宝玉,说了许多不堪的言语。近来这流言,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因此趁着府里裁人,我也就将一些奸猾小人撵了出去。如今府里裁了大半,单剩下宝玉房中未动。”袭人忽听此言,不觉心里便突突的。王夫人察看袭人形容,见他面带惊疑之色,因又叹了口气道:“我的儿,你本是一个领头儿的,有人见我待你好了,也就有了那些言语,还将林姑娘也捎带了进去,如今林姑娘也算是白赔在这里头了。他本是千金小姐,也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虽已驾鹤西去,但他的名声也是这府里和老太太的名声体面。宝玉将来是要袭世职的,他的名节也是他在这府里的立足之本,只是这府里多少人虎视眈眈,一心想捏他的错处,看我们娘儿俩的笑话。若你能保全了他两个,也就是保全了这府里,保全了老太太、老爷和我。”
袭人听到此间,不觉一个震颤,便明白了王夫人之意。忽的心里涌上一阵悲意,一抬眼皮,一低头,便滚下泪来。想了一想,半日方跪下说道:“太太明察,我在二爷身边这几年,莫不是谨慎行事,但凡二爷有时性子上来,有不周之处,我都是死劝的。把二爷伏侍好了,本是我的本分,这不值什么。只是我想着,太太既把我与了二爷,自然是瞧得上我的缘故,或者觉得只我还能伏侍好——因此我感激太太的恩典,也并不敢因为太太另眼看待就怎么样了,我却只有更加勤谨小心的。”
王夫人知他素日言语不多,今儿说出这样一番话,也明白他是不愿就去的,因拉着他的手道:“好孩子,你在这府里这么些年,于事于人,本也无甚可挑剔处。我原也想着,你能时时在宝玉身边,便是我们娘儿俩的福了。原本认真说起来,你和宝玉也不算逾礼,多少人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只是不承望有小人作乱,说得十分不堪。况如今这府里不顺之事颇多,我想着,如今也只有你才能堵那些人的嘴了。我自不会亏待你,叫上你哥哥嫂子来,给你配一门正经亲事,再多多的陪送你些东西。一来,只为让那些人知道,你和宝玉原是清白的,不然怎么舍得嫁你出门?因此显见得说宝玉和姑娘丫头们不干净的话原是胡说。二来,给你安排个好归宿,也不枉我疼你这几年。”袭人只低了头,绞着衣襟边儿不言语。
王夫人见他如此,倒也不好再强说下去,只说:“好孩子,我很知道你委屈,一时也不容易拗过这弯儿。也罢,你先回去歇息着,明日再说罢。”袭人磕了头,呆呆而去。王夫人忙吩咐了凤姐,着人好生看着袭人,因说:“我只怕这孩子一时拗不过,有个什么好歹,倒是我们害了他了。”凤姐道:“按太太示下,今儿一早旺儿就去了他家里,已给他哥嫂说过了,虽不十分情愿,他哥哥看银子钱的份儿上,倒也答应下来,说过两日就接他妹子家去。既如此,不如现在就叫上他哥嫂来府里见见罢,只怕家里人的话他还听些儿。”王夫人道:“也好,只要能打发他出府,保住我的宝玉,再多给他哥哥些银子也无妨,你即刻就去办理罢。”凤姐应了,自去不提。
袭人回至房中,仍是怔怔的,似在梦里一般。长久以来自以为终是宝玉房里的人,横竖一辈子跟定了,何曾料到今日竟会陷入这般尴尬境地。那袭人想起往日宝玉的种种温存体贴,一时间椎心泣血,回肠九转,伏在床上,悲悲切切涕泪交流。哭了一会子,因又回思王夫人之话,分明是已成定局,注定逃不过了。若果然自己一去,能保全大家的脸面名声,却也不枉素日宝玉待自己的一番情意。只是这情意岂是说弃就弃的?纵是狠下心来,那余痛又岂是一时便能消散的?袭人昏昏默默,思量再三,正是心痛难舍,泪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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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第九十七回(5)
忽听麝月在外叩门,说:“姐姐身子不舒服么,怎么闩起门来?”袭人勉强应道:“略躺躺,不妨的。”麝月又问:“那晚饭姐姐还吃不吃?或者我给你送进来罢。”袭人忙道:“不用了,你自去吃罢。”麝月只得说道:“那你歇着,我把饭菜给你留出一份,煨在那里,你一时好了,多少吃些。”袭人只应着,心下却是酸楚难当。
过一时,麝月却又敲门,道:“外面小厮们说,你哥哥和嫂子来了,在二门外小厅里候着呢,太太叫你会一会去。”袭人忙应着,一面拭净泪痕,重新匀了面,扑了些粉,方才出得门去。花自芳和女人见袭人进来,眼睛微微浮肿,知他哭过了,倒也不好就说。各自坐下,默然无语。半晌,花自芳勉强笑道:“好妹子,太太一早托人来过家里了,送了好些彩帛礼金,都是上好的,说是赏给你的嫁妆。又说,为你说的那个人家,也是极好的,姑爷虽是贫寒人家,不能和府里比,但听得说那模样儿是极俊的,性子也极和气。”袭人只低了头不发一言。花自芳的女人也道:“姑娘,你在这府里这些年,太太如此也算是厚待你了,别人未必有这种体面,这也是你的造化。”
袭人还是不语,却有眼泪扑簌簌的滴下来。花自芳见此,叹口气道:“妹子,何苦来。我虽不在这府里当差,但也有几个常相往来的小厮,听得说,如今府里大不比从前了。宝二爷的性子我们也深知,如今那林姑娘死了,宝二爷回来还不知道会是个怎么样呢。况且现今是太太狠下心来要打发你,你强要留下来,一是太太未必答应,二是就算太太一时心软应了,你终究也无趣。俗话说:‘宁喝开眉粥,不吃皱眉饭。’你且仔细想想。”
说着,王夫人打发了丫头来传话,留花自芳的女人在府里住下陪袭人。花自芳便独自家去了。那袭人一腔心事,任他嫂子百般劝说,只是不吐一个字儿。到了晚间,推说身子不适,只要一个人静静躺着,便打发他嫂子在外间住着,自己却掩了门,暗自垂泪。想到那极悲极痛处,待要以死相拒,又虑及若是一死了之,自己倒也干净,横竖无知无识。只是如此一来,倒显见得自己是做贼心虚,日后反留下话柄,宝玉又当怎处?若是依了太太之意,又岂不是自陷不义,辜负了当日与宝玉之情,自己又当如何自处?若是强要留下来,太太菩萨一样的人,求一求,也未必真就不依,只是正如哥哥所说,自己今后在府里,怕是再难抬头做人。辗转思量,只是两头为难。一时痛断柔肠,也终觉无趣,于是几乎哭了一宿。那花大嫂只管一夜几番起来敲门查问,生怕袭人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次日一早,又有王夫人处的丫头过来传袭人。袭人一进门,便直跪下了,含泪说道:“太太昨儿的那些话,原是爱惜我的意思。我不过是个买来的丫头,承蒙太太这些年来的厚爱,我不敢忘恩,只求太太一件事:待二爷回家后,让我们主仆二人见上一面我再去,总是有始有终,也不枉我伏侍二爷这些年。”说着便向王夫人磕了头。
王夫人不曾料想这一说,倒愣了一愣,因说道:“我的儿,素日你最是个知礼的,如今给你说下了人家,连日子也定下了,姑爷就等你过门儿呢,你若只管迁延,怕是对姑爷不好交待。”袭人便知无望了,呆了半晌,方才说道:“只要是为着宝二爷好,我便出去了又算得什么呢?这也是我的命。”王夫人听了反倒心酸,落下泪来,只连声说:“好孩子。”袭人因又说:“我如今去了,太太要散了二爷房中的一些丫头们,原也不错,二爷现在搬出了园子,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只是太太听我一句,其他人都散了也不值什么,只是好歹留着麝月罢。他为人老实本分,又事事谨慎尽职,二爷身边断不能少了这样的人。”王夫人挥泪允诺,又搂着袭人哭了一回。
鸳鸯、平儿等素日和袭人相好的姐妹听说,不免也难过了一番,因相约来和袭人道别。姐妹几人抱头痛哭了一回,鸳鸯道:“我们这辈子托生了奴才命,由不得自己,今生先就认命罢,只盼望来世能投个好人家。”平儿也道:“好歹你在这府里也过了十来年舒心的日子,也算没白费,便是如今出去了,从今往后的日子也要好好的过,别辜负了。”袭人听着,只是点头落泪下。姐妹们互道珍重,便算是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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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第九十八回(1)
一日早已安排妥当。袭人打点衣物之时,忽的见了那条撂在空箱子里的大红汗巾,十分刺目。因想到这也算是宝玉留给自己的惟一物件了,顿觉百感交集,便珍重的捧在手里。落了一回泪,回手便系在了腰间。一时一乘小轿到得荣府,只在那街坊角门边停下了,便要接过袭人去。袭人纵是怆悢伤怀,有万千个不舍,也只得无可奈何登轿离去。
到得那人家,姑爷果然是生得俊俏温柔。袭人本是打定主意,终生只做个木头泥人的,无论那姑爷如何柔情曲意的承顺,就是不得一言。谁知那姑爷却是极好的脾性,一任袭人再沉默不语,冷脸相对,他仍是好言好语、好茶好饭的伏侍。几日下来,那袭人见姑爷如此,自己反倒过意不去。袭人本是和顺良善之人,因此虽是委委屈屈,不情不愿,莫奈何,勉强倒也成了那夫妇之礼。那姑爷见到袭人腰间的汗巾,方知是宝玉的丫头,倒觉满心惶然,待袭人更是越发温柔体贴。袭人却也察觉姑爷的松花汗巾本是自己之物,方知嫁的竟是蒋玉菡。由此始信姻缘前定,岂是人力可强为的。况自嫁了蒋玉菡,虽说是戏子出身,却也万般知礼疼人,不曾有一丝委屈自己的。那袭人本有些痴处,既是已负了宝玉,便不肯再负蒋玉菡了。因此一番痛心之后,从此倒是安安定定的过起日子来。按下不表。梦续红楼第九十八回聚骨肉父子返家园警痴顽仙姑泄天意第九十八回聚骨肉父子返家园警痴顽仙姑泄天意
话说袭人去后,王夫人倒伤感了一回。因瞅个空子回了贾母,只说:“袭人旧疾犯了,他哥哥嫂子接他家去休养,又说了愿赎他的话。因想着府里原本裁人,袭人又三汤六药的只是不见好,他哥哥嫂子又说得恳切,便允了他出去。趁便又将宝玉房中的其他大小丫头也放了大半,令他们自行聘嫁去了。”
说着,因见贾母似有不悦之色,忙又赔笑说道:“因老太太这一向也病着,不便叨扰,所以我就先自作主张了。老太太也不必过虑,宝玉房中还有麝月呢,这孩子是袭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为人忠厚尽责,不在袭人之下,体格也康健,样貌也端正,将来还可给了宝玉。”贾母听着,半日方略点头,并不言语。
王夫人正欲说话,便见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郑华家的几个媳妇喜眉笑眼的走来说:“好叫老太太、太太喜欢,老爷和宝二爷回京了,正在城外换车呢,一时先去宫里陛见,不多时便可到家。因打发了李贵和茗烟几个小子先送了行李回来报信儿的。” 贾母一听,脸上阴云尽扫,一迭声只叫:“快快好生准备迎接。”王夫人也喜不自胜,忙吩咐凤姐好生预备去。因又千万嘱咐府中众人,切不可走漏林姑娘已辞世的消息,先哄着宝玉,只不许他进园子去,等过了这几日再慢慢告诉,众人一一领命。
一时贾政和宝玉回府,自说不完那骨肉相聚的悲欣交集。不待宝玉回房,王夫人已命人将他接至荣禧堂,原来凤姐在这里设下了席宴。外面几桌便是贾赦带着贾珍、贾琏、贾琮、贾、贾蓉、贾芹、贾蔷、贾芸、贾萍、贾菱、贾菖等合族子弟陪着贾政。里屋便是贾母、王夫人和宝玉独坐一席,余者邢夫人和嫣红并贾菌之母带着贾菌,尤氏带着贾蓉之妻和佩凤、偕鸳等人也过来了,又成一席。
热闹了一番,王夫人只搂了宝玉在怀,摩挲着头脸,只是看不够。因说:“我的儿,这次出了趟远门,倒越发见得像个大人了。”说得大家都呵呵笑起来,随声附和。宝玉却无心说笑,只在人群中张望黛玉的身影,偏只看见薛姨妈、李纨带着贾兰和巧姐;角落里坐着赵姨娘和贾环,连惜春、宝钗等姐妹亦皆不见。无奈王夫人和贾母只是百般的亲热,一时酒菜毕,又酽酽的沏上茶来,上果品点心,又点了几出戏文。宝玉少不得先忍着,勉强应承。
原来惜春的孤僻处,最厌热闹,且本性懒与人共,能躲则躲,除却实在不得已之时勉强塞责应景而外,总不过一个人或静思,或凝神,或偶一泼墨写意,总不与大家一处。近来却每每与妙玉互往,或谈经,或说法,或品茗对弈,倒还自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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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第九十八回(2)
这日惜春却总怔怔的,下棋也心不在焉。妙玉察颜观色,便收了棋子,乃问道:“今见你心事重重,一味的长吁短叹,必有烦忧愁闷之事,不知可问否?”惜春叹息一声,又低头无言。妙玉便道:“莫不是又与你嫂子拌嘴斗气了?若告诉于我,或可与你排解排解。”惜春道:“实对你说罢,虽然我正经是那府里的人,已是近两年未登那府的大门了。你虽是出家人,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些年,府里那些乌七糟八的事,也不是一概无知无闻。你自然不便涉足尘世中事,但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又何苦自寻是非,去踩那个泥淖。”妙玉道:“这话说得奇怪。我便来了这么些年,虽少与这府里之人交接,但看见你嫂子待你也还不错。你有什么不称意的呢?”
惜春冷笑道:“我只当你是知心的,却也一般的不知端的。府里这么多姊妹兄弟,细细算来,我是第三代中最小的一个,可究竟又有谁是真疼我呢?只看我那三个姐姐,到如今,两个姐姐都已阴阳相隔,一个姐姐却又是远隔重洋,倒只剩了我一个孤鬼。”妙玉笑道:“只常听人说你孤介执拗,如今看来,此话不假。”惜春冷笑道:“他们只道我秉性孤介,懵懂糊涂,我虽不是什么先知先觉,却凡事看得明白,只装糊涂罢了,也省些口舌。我且问你,二姐姐前年秋天怎么刚提亲就急赶着嫁过去了?怎么去年秋天就突然死了?前后不过才一年光景。那是因为大老爷欠了那家的银子,才把二姐姐嫁了去抵押债务,只是瞒着老太太。三姐姐远嫁岛国,为着二老爷并不在家,大老爷便越俎代庖自作了主张,只说是皇上点中的。老太太他们信了,我却不信!那皇上深宫大院的,又并不十分熟知我家情形,怎样就偏点到我们家了?风言风语里听起来,却是为着大老爷和那贾什么村的商议好了,为了仕途前程,主动送了去的。大姐姐早年已被二老爷送进了宫,一向只盼着永邀圣宠,何承想死得这般离奇。三姐姐那样有作为的一个人也难逃此命,成了大老爷邀功请赏的垫脚石。我再问你,林姐姐好好的又怎么死了?他和宝玉一向还有老太太疼爱的,却也逃不过小人的口舌陷害,何况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哥哥只顾自己贪恋享乐,嫂子只知一味顺从以图自保,或许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
妙玉听了,虽也心有所感,仍道:“四姑娘,你年纪还小,自然说话做事有些偏激,你那些不过都是猜测之词,并无实据;不过是为你大姐姐、二姐姐早死,三姐姐远嫁,所生的感慨而已。”惜春冷笑道:“亏你还是侯门公府千金小姐出身,原来不通!竟不知人情世故的复杂。我虽年轻,却比那七十岁的老人还知沧桑呢。那大户人家里的争斗还少么?说什么亲骨肉、骨肉亲,到了危急时,眼也瞎了,心也硬了,煮豆燃萁,也顾不得谁是亲骨肉了。要知这世上干净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为坟墓,二为佛门。我倒不如趁早抽身,方可保全我自己的清白。”妙玉摇头笑叹道:“你句句是为己之言。佛门讲究普度众生,你已违背这一佛理,算不得是真弟子。便是你果真属意我这蒲团生涯,恕我直言,也是一个看不破的。”惜春听了笑道:“据你之言,你也是个看不破的,我还以为你高洁超尘,早已了悟了呢。”惜春本是一句顽话,不想却触及妙玉隐痛,陡然撂下脸来,转身无言。惜春深知妙玉怪僻,见他如此,也知造次,反不好意思,也不便久坐,忙起身告辞了。
刚走到藕香榭竹桥,便听彩屏在身后叫 “姑娘”,惜春回头道:“你又去那里了?”彩屏道:“老爷和宝二爷今日回家,老太太治宴请合府众人。姑娘一早就去了拢翠庵,那边珍大奶奶打发人来问了好几次,我只得回话去。半路上又遇见平姐姐,说席宴才刚散,舅老爷的夫人又来了,珍大奶奶和琏二奶奶便都陪着舅太太在太太房里说话呢,他因不得闲,又有一件要紧事要回二奶奶并太太,便教我顺道回话去。我便去太太那里,原来薛姨太太也在。正听见他们议论宝二爷的婚事,说是要定下宝姑娘呢,薛姨太太已应承了,怪道今儿宝姑娘也没来。看来这府里如今又要添一件非常喜事了。”惜春听了只冷冷一笑,说得一句:“我看未必。”便径自回房去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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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第九十八回(3)
却说贾政因被人参了一本,降了两级,仍只得工部主事之衔。宝玉只因有北静王等人力保,说当年诗作不过稚子口角,一时疏忽,原无意借此讽刺当朝。圣上见那宝玉果是生得一脸稚气,且又惜其文采不凡,方才不予追究,只是训导了一番。贾政自此外任归家,已志不在宦途。又因上年元春深夜托梦,殷切告之:“岂不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家现已过了五代,父亲须防‘桑尽蚕未老’,应尽早作出退步抽身的安排,远离这京华名利场才好。”及至传来元妃噩耗,贾政已是惶怖悚然。而后探春远嫁,贾政自感身在千里之外——且是皇命,无力挽回——只能徒叹骨肉离散之人间大悲,于是更将素日逼迫宝玉上进之心亦减下几分来。故而此次虽是降了,然终是平安归来,骨肉完聚,稍可得一二安慰。
偏生贾兰来请安,说起近日功课大有进步,母亲已为他捐了监生监生:国子监的学生。,如若录科录科:清代科举考试制度,不经科考者,均须由学政考试,称为录科;经过录科方可参加乡试。合格,便可参加本年的乡试乡试:乡试是正式考试的第一级。每三年一次,在省城举行。因是八月考试,又称秋闱。生员、监生、荫生、贡生、官生以及经科考合格的都可参加。考试共分三场,每场三日。。贾政听说,复又生出几分侥幸之心。暗暗想道:“莫不是我贾门重兴,竟要应在这兰小子身上?偏是宝玉、环儿两个不大成器。想着又觉烦闷,两下里究竟有些踌躇起来。
闲言少叙,只说宝玉自回府里,便一刻不离贾母、王夫人左右。及至宴毕,因王子腾的夫人来了,王夫人便哄着宝玉先只在贾母房里歇息。宝玉心里虽是记挂着黛玉,奈何只得先陪着贾母说了一会边疆风情。贾母毕竟年事已高,一时高兴,又喝了点酒,不久便倦了,昏昏睡去。
宝玉这才脱身,先往自己房里去换衣裳。宝玉掀帘便叫:“袭人姐姐,麝月、秋纹,我回来了。”谁想冷冷清清,无人接应。宝玉正自纳闷,麝月忽听得叫唤,忙从下房里跑出来,见了宝玉,又惊又喜:“二爷可回来了,一早就听得说,直挨到此时才见。”宝玉笑道:“可不是,这一回家就去见了老太太和太太,一直吃酒看戏,又陪着说话,要不是老太太困乏了,我这会子还不得回来呢。”说着一面又环顾四周,说:“怎么就你一人在家?袭人姐姐呢?怎么秋纹、碧痕也不见?我今儿回家,他们就这等无情,也不来接我一接,都上那儿玩去了?你且快给我找衣服,再打些水来,洗过脸,我要到园子里看看林妹妹去。”
麝月见他这一连串话语,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又怕他去园子,便要想法子先迁延住他,再回王夫人去。因说:“二爷你略歇歇。”一面叫过一个小丫头,让他打水去,自己却陪着宝玉说话,只管问他一路的见闻。宝玉道:“好姐姐,略住住好不好?晚间回来,他们大家都在时我再讲不迟。我现在却要见一见林姑娘去呢,也不知他这一程子身体怎么样?今儿也没见他来吃饭,怕是又病了。你和袭人平日可时常去看他?”麝月支吾着,正是不得主意,却见贾环一头走进来,笑嘻嘻的说:“二哥哥方才在席上也不理我一理。”宝玉道:“好兄弟,你且别处坐坐,我这会儿不得闲。”又烦闷道:“怎么水还没打来?衣服也不替我找。林妹妹知道我今儿回来,一时晚了,又该生我气呢。”便连连催促麝月快拿衣服去。麝月只防着贾环此来不怀好意,又见宝玉着急,无法,只得先进里间去,却时刻留意外面的动静。
这里贾环便故作惊讶的说:“二哥哥这么着急忙慌的,竟是要去园里么?”宝玉见他问得奇怪,便道:“有何不妥么?”麝月已在里间听见,便知不好,三两步赶出来欲阻止,那贾环却已径直说道:“二哥哥原来还不知道,林姐姐已于上月亡故了。便是你这房里的人,也大多散去了。”宝玉顿时如同焦雷轰顶,脸色大变,一把揪住贾环:“你说的什么话?可有你这样红口白牙咒人的么?”贾环笑道:“二哥哥只想想,为什么一回家就绊在老太太那里,只不让你回屋,也不让你进园子呢?”宝玉已是急得满脸紫涨了,只问得一句:“此话当真?”也不待那贾环回答,便一把推开他,风也似的直奔园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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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第九十八回(4)
这里麝月气得直眉瞪眼,恨恨的向贾环道:“三爷,你干得好事!”那贾环满不在乎的笑道:“我又没诓他,是他自己发疯,与我何干。”一面掸着衣服走了。麝月忙打发小丫头快去回话,自己便也急急赶往园中来。
宝玉一气跑到潇湘馆,果见大门紧闭,赫然挂了一把大锁。宝玉上前,双手拍门,大叫:“林妹妹!”却惟有粉垣里千百竿翠竹随风而动。宝玉一口气上不来,竟恸倒在门边。却见眼前恰好有一株小草,翡翠般碧绿,风致楚楚,与当日黛玉所绘之草一般无二。宝玉打量四周,缭绕着轻纱一般的薄雾,竟是人迹罕至,纤尘不染,倒好个非凡境界。宝玉自思道:“莫不是林妹妹到了这个去处,引着我来寻他?也罢,我二人若在此清雅世界共度一生,倒也是美事一件。”想着便一面呼喊黛玉之名,一面四处寻找。不料眼前忽然现出一条大河,碧波粼粼,有七色彩虹横跨其间,万顷琉璃,一望无际。岸边一块峭拔玲珑的怪石,上有些许字迹。
宝玉正待上前细看,忽从石后却转出一霓裳羽衣的美人,笑吟吟的问好。宝玉还礼道:“仿佛在那里见过这位姐姐。”美人笑道:“我本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数年前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得知公子将来此处,特意前来迎接。”宝玉茫然环顾四围,因问:“此乃何地?”警幻仙姑道:“这便是西方灵河岸。你看这块石头,正是知晓前生、今生与来生的三生石。石上文字,便是全天下有缘之人的名字。”宝玉听说,忙上前急欲寻找自己和黛玉之名。
警幻仙姑笑止道:“公子且慢。我且问你,你是因何来到此地?”宝玉因说是寻黛玉来的,只是不见踪影说着潸然泪下,便求那仙姑带他找去。警幻仙姑叹道:“痴儿痴儿,可叹这人间就只有你还残梦未醒。”因说:“你先看看这个,再找寻不迟。”说着彩袖一挥,那三生石上便弥漫起一阵雾霭云岚,渐渐散去之后,竟如镜子一般明净清亮。
宝玉往里看时,但见一片废墟,景象萧疏,一人围着破毡,在雪地里踽踽独行,凄苦万状。宝玉看了,呆呆的,只说:“这里头并没有林妹妹。”警幻仙姑叹道:“本是天机,只因你执迷不悟,特泄露于你,却仍是一味深陷于情事之中。也罢,既如此,你还是经历一番轮回再来悟道罢。”说着,一伸手便推宝玉跌入那石中幻境。
宝玉悬空跌倒,惊恐大叫,睁眼一看,却在自己房中的床上。仍是锦绣丛中,繁华世界,惟有窗外冷月清风,凄迷不已。只见屋里黑压压一地人,贾母、王夫人守在床旁,已是哭得死去活来。见宝玉醒转过来,早又是心肝肉儿的直叫着。忙请了太医来,宝玉却不肯把手诊脉,只是紧紧抓着被子,直瞪瞪的躺着。
贾母见他这样,只是着急说:“宝玉,别憋在心里,哭出来,只怕就好了。”宝玉傻傻的,呆了半日,方望着贾母笑道:“他们竟告诉我说林妹妹死了。林妹妹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死呢?”贾母只哄他道:“好孩子,你先歇着,远路才回来,有话明儿再说罢。”说着,那宝玉只是呆呆的笑着,再不言语。贾母因命众人先散了,便在外间设下了榻,只要守着他,又命麝月在一旁好生伺候着。
王夫人回至房中,因命玉钏儿即刻叫过凤姐来,含怒说道:“环儿那下流胚子,不害死宝玉他是誓不罢休的。那一年便故用热油烫伤宝玉,前儿又传出宝玉的诗去,这一次更又无视我的警告,专捅这娄子。那里承望我们家竟会养出这样心狠手毒的人来!”凤姐忙劝王夫人先息怒,因说:“我已传人过去把老三捆起来了,正问着他呢。”王夫人道:“都是那淫妇撺掇的。这样的祸害,岂能还容他留在府里,一发撵出去,绝了这后患,大家方才安生!”凤姐应着,早有人带了贾环出来,先关在一间空屋子里,那贾环只是直着脖子拼命喊冤。赵姨娘披头散发,哭天抹泪的一径找到贾政,只说:“老爷救我!我们母子俩如今却要死在二奶奶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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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第九十九回(1)
贾政大吃一惊,忙问端的,赵姨娘便添了许多话出来。贾政正为宝玉忧心如焚,又得知黛玉死讯,见家里骨肉本已散了大半,正是大不自在,何苦还来至亲相残,因此便赶至王夫人房中,说道:“罢了罢了,还嫌不够乱么?这事却也怨不得环儿。只叫琏儿媳妇放了他才是,何必为点子小事弄得家翻宅乱的。”王夫人见如此说,又辩解了一回,贾政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以后多调教就是了。都是至亲骨肉,何苦来!”便一迭声叫放人。王夫人纵百般怨气,却也无法,只得叫凤姐放了贾环。
那贾赦、邢夫人此时却也闻讯赶来,邢夫人便对凤姐冷笑道:“真是吃盐不多,管闲事不少!人家亲兄弟家,便砍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环儿不过是小孩子,都说童言无忌,你也真狠得下心。再者说,便是庶出,好不好也算是这府里嫡亲的主子,偏又用得着你来裁决了。”凤姐听了,无从分辩,也只得忍气吞声。
宝玉呆了几日,每日只是躺在床上,不说一句话,茶饭喂到他跟前,也不知张嘴。贾母见他如此,焦虑不已,自己更又添了病,也躺倒了。王夫人、凤姐等只是百般的引逗宝玉说话,那宝玉竟像只剩下一张皮囊,万物与他皆似无关。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梦续红楼第九十九回贾宝玉难违慈母命薛宝钗半掌荣府权第九十九回贾宝玉难违慈母命薛宝钗半掌荣府权
上回说到贾环故意透漏黛玉死讯,宝玉接连数日,不哭不笑不语,不吃不喝不睡,恹恹的成了大病。王夫人、凤姐、薛姨妈、宝钗、尤氏、李纨等人每日里轮流来探望,那宝玉只是呆滞如痴。
王夫人一面恨不能剁碎了贾环、赵姨娘,一面又自责说:“都怪我疏忽了,为着舅太太来,散戏后说了一会子话。原想着留他在老太太房里,就忘了老太太原也病着,精神一时也不济,照看不了。更不防环儿竟使坏,赵姨娘又妆狐媚子,老爷便护在头里。我的宝玉要是一时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活!”说着老泪横流,凤姐只百般劝慰。
外面人回:“太医来了。”王夫人忙命:“快请进来。”太医进来,低头请了安。因回说:“下官才刚去宝哥儿房里为哥儿诊脉,仍是不肯。”王夫人忍不住又哭道:“这可怎么是好?”太医叹道:“哥儿这是忧忿一时迷了心窍。依下官看,从那里迷的,还得从那里开解才是。他必要宣泄出这一腔悲郁,或者还可望见好,这叫作以毒攻毒。只要他心思活转来,以后再用药调理,也就好办了。”王夫人幡然醒悟道:“是了是了,如今还引他到潇湘馆去,他见了林丫头的旧居,一时动容,哭出来,只怕就好了。”因此忙命人赶快去园子里开了潇湘馆的锁去。太医因说:“太太安排妥当了,下官再来看视。”便告辞自去。
这里王夫人同凤姐忙来至宝玉房中。只见麝月侧身坐在床边,端了一碗银耳羹,拿着小勺,只是说:“二爷,你多少吃点儿罢。”旁边有小丫头扶起宝玉来,那宝玉竟像个泥塑木雕一般,一任小丫头扶起来坐了,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不知望着何方。几日不曾吃东西,那脸儿早失了往日的圆润,消瘦得下巴都尖了。嘴唇也干裂着,竟长了一溜儿水泡。王夫人见状,心尖儿越发疼了起来,几步赶上去搂在怀里,叫得一声:“我的儿!”眼泪早哗哗的下来了。麝月忙起身,道:“太太、二奶奶来了。”因又低头说:“太太来得正好,奴才用尽法子,二爷还是不肯吃东西。”凤姐也连连拭泪道:“几日工夫竟瘦成这样儿。”忙叫小丫头拿了清茶来,用干净手帕子蘸了替他润湿嘴唇。又从麝月手里接过碗来,亲自喂那宝玉,一直送到宝玉嘴边,宝玉只是紧紧闭着,那羹汤便从唇间渗了出来,麝月一旁忙用手帕子揩了。王夫人只是哭:“这可怎么好?”
凤姐便向那宝玉微微笑道:“好兄弟,你只要吃一点子东西,便带你上园子。”宝玉听到园子二字,眼珠子便微微有些活动起来,转过来看着凤姐。凤姐又哄他道:“还看林妹妹去。”那宝玉又听到说“林妹妹”三字,喉咙里便“咕嘟”一下有了声响。王夫人、麝月见状皆惊喜不已。凤姐趁势便又送上一勺子银耳羹,宝玉便皱眉扭头,含糊的叫了一声疼。原来那宝玉略恢复知觉,那羹熬得粘稠,又热乎乎的,水泡沾上,便疼起来。麝月满心欢喜,不觉含泪笑道:“二爷说话了,二爷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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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第九十九回(2)
那宝玉只是挣将起来,嘴里嗫嗫嚅嚅的说着:“园子。”王夫人搂着他,只是哄道:“多少吃点子东西。”凤姐便问麝月:“可有参汤没有?这羹吃不得,略喝点汤也行。”麝月忙道:“有有有,现成的,都温在那里呢。”一面忙端了来。凤姐含笑望着宝玉,点点头。宝玉移过目光,看了看勺子,缓缓的啜了几口,便推开,挣扎着要下床来。
麝月忙拿过一件衣服给他披上,一行人便搀扶着宝玉往园子中来。到得潇湘馆大门,凤姐便道:“太太,有一句话:我们还是在外面候着,就让宝兄弟一个人进去哭一回罢。”王夫人道:“他身子还弱得很,使得么?”凤姐道:“有我们在,反倒不妥了。”王夫人想起太医之言,虽是担忧,也只得点头。
一时推开了门,宝玉抬脚慢慢的走了进去。那条翠竹夹道的甬道,宛然如旧,只是今日忽然透着几许凄凉,有几多不胜今昔之感;那翠竹也忽比往日憔悴,似有斑驳陆离的淡黄泪痕;道路两旁苍苔满布,纷纷叠叠的又有许多落叶,有风吹过,便满院里飞卷;走上台阶,依旧是那道月洞窗,窗上依旧挂着虾须竹帘,窗格子上依旧糊着霞影纱;只是月洞窗下,空空的只剩下那个银白色的鸟架子,早不见了那只红嘴绿毛的鹦哥儿,扑腾着翅膀叫掀帘子;霞影纱灰蒙蒙的,也似比当日褪了些颜色;屋门口依旧垂着那挂翠绿撒花软帘,只是再不见有温软手儿掀起一角笑脸相迎。
宝玉叹口气,眼泪霎时间夺眶而出。掀帘进去,屋内冷冷清清:墙上是空的,只空余当日挂琴的木钉,和那些曾经裱挂过字画、比旁边墙皮略白的各种长形或方形的印迹;书架是空的,薄薄的积了一层灰;书桌是空的,有些微阳光穿过纱窗透进来,一线线光束,射在桌面之上,又有些许尘灰在光束里飞舞;床上也是空的,移走了轻纱床帐,撤去了枕席被褥。
宝玉呆呆环视四壁,一切熟悉之物都已不见,空空如也。呆了一阵,缓缓移步床旁坐下,默默的抚摸床边,喃喃说道:“林妹妹,我回来了。”一语未了,那眼泪断线一般早滚落下来。想起当日,自己便是坐在这里,执了黛玉的手,嘱托他一定等自己回来。只盼着一朝归家,从此了结心事,长相厮守,几曾想到却已是人去屋空,天上人间了;临行话别数语,竟成永诀。宝玉禁不住双手蒙了脸,伏下身去,嘤嘤咛咛的饮泣,渐至放声痛哭起来。
王夫人等在院外听见,又喜又忧,喜的是他终于放开哭了出来,忧的是怕他如此哭下去,又伤了身子。等了一程子,听得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王夫人便着急道:“快把他劝出来,几日不曾进食睡眠,一时哭坏了如何使得。”凤姐便命旁边下人快请太医来府,一面同着王夫人赶进去,那宝玉悲痛欲绝,伏在床上,已是哭得气噎喉干,神虚力竭了。一时扶了他回房,便一头栽倒在床,软软的昏睡过去,只是梦魂之中,犹呼黛玉。太医把过脉,因说没有大碍了,便开了方子。
不言宝玉服了几日汤药,略见好些,虽是仍不解悲痛,却也按时进食,那身子日渐好转起来。有时也会问起当日自己离家后黛玉情形,临去时又说了何言。麝月只半哄半说,宝玉也只默默听着,流一回泪,自己一个人沉思默想。
却说王夫人见宝玉好起来,略放下点心。这日请了凤姐和薛姨妈来商议道:“前儿周瑞家的伺候我去佛前拈了香祈了福。正欲回府,半路上碰到一个道士一个和尚拦了去路。周瑞家的上前理论,那和尚便大笑说,轿中的夫人,满面忧虑之色,一心烦愁之思,想是府上有甚事故?我在轿中听见,他又不曾看见我,又素不相识,如何知道。想到当年凤丫头和宝玉魔魇住那一回,也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救了过来,因此便想莫不是又遇上高人了,我忙命停轿,请他二位指点一二。和尚便说,只须用喜事,方可解开宝玉心中疙瘩。我想,近来府里颇多不顺,老太太的病也一天重似一天,或许真得冲冲喜,兴许一切便都顺了。虽说如今还在娘娘的国孝之中,但我们只不要大办,宝玉和宝丫头也只单行过礼,待孝满后再圆房,也不算逾矩了。你们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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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第九十九回(3)
薛姨妈心里倒也愿意,因说:“也好。只等宝玉大好了,一切全听姐姐安排罢。”凤姐虽见宝玉婚事与己意相去甚远,却也奈何不得,勉强笑道:“如今和姑妈家结下一门亲,日后可又有得热闹了,我这就料理诸事去。”王夫人因说:“我们两家至亲,也不必合婚了。一应虚礼都免了罢,不必太大排场,只以喜庆为上。一概鼓乐不用,一概亲友不请,也不排筵席,就只府里众人,大家一道,只用十二对提灯,一乘八人轿子抬了来,便拜了堂,成了礼。待过了国孝,然后再摆席请人热闹也是一样。”凤姐应道:“是。”王夫人又说:“只是宝玉这个样子,可委屈宝丫头了。”薛姨妈道:“日后慢慢总会好的。宝玉那孩子实心,这却也是他可疼之处。”说着,大家散了。
薛姨妈回到家里,因对宝钗细细说了此事,宝钗听了默不作声。薛姨妈道:“好孩子,妈知道你委屈。只是你姨妈三番几次对我提过这事,我前儿便应承了。况当日我也在这府里说过,你这金要拣那有玉的配。如今你不得进宫,年岁又大了,家也破败了,以后可怎么样呢?我也没精力在外头给你找人家去;纵找了,又岂能是如宝玉那样知根知底的呢?或者你们这竟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宝玉那孩子本不错,模样儿就不说了,单是这体贴人,心眼儿好,又实诚,便很难得。那家的富贵公子有似他这般的?你们从小一处长了这么大,脾气性情都深知道,他素日也敬重你。虽说如今林丫头刚去,别说宝玉,便是我们,那个不伤心?但总归日子长了,也就平复了。你看你哥哥当日那样儿,我也是如同摘了心肝一般,现在不也好多了。今儿你姨妈提起结亲,一为你们这个年纪也该成婚了,二来也借这个事儿冲冲喜,或者大家便都顺过来了。已说给你琏二嫂子操办去了,明儿看了历书,回过老太太,就定日子了。”
宝钗低了头,脸颊微有些发烫,因又沉默了半晌,方说:“儿女婚事,原是父母作主。母亲既已应承在先,自然是要践诺行事的。我纵有自己的意思,却也不敢违了母亲的意愿,总以尽孝为上,更不敢有失了礼节,一切全凭母亲主张。”
一时早择定吉日,又选了荣禧堂后的一所小院落作新房。府里便张灯结彩,洒扫粉刷的铺排起来,于那沉闷中倒略显出几分喜庆。一日凤姐将过礼的物件送来与贾母、王夫人过目。贾母病体支离,只叫王夫人作主便成。王夫人一件一件看去,乃是金项圈、金珠首饰,共六十件;上等白金数百,如意珠六十粒;回文鸳鸯锦十端;妆蟒四十匹;各色绫罗绸缎一百二十匹;四季衣服共一百二十件。王夫人点头道:“很好。虽是不大办,但礼数是断不能少的。”因又回头说:“如今姨太太家不比从前,他孤儿寡母的,本已艰难,宝丫头妆奁一概蠲免了罢。或是从我们家出也行,那些箱笼被褥,也由我们代出了。”凤姐道:“自然是这样。”
宝玉养了一段日子,心伤难愈,身体却也渐渐平复如初。得知将与宝钗成亲,吃惊之余,更满心里不愿意。因说:“林妹妹才去,我怎能就成亲呢——我成个什么人了?”麝月道:“这是老太太、老爷、太太的意思,你还能违抗不成?”宝玉愣了一愣,道:“凭是谁,我也不能答应,趁早退了去。”说着便哭,又要去回王夫人退亲。
麝月忙拉住他劝道:“小祖宗,这回可是大事,不能由着你发呆性。老爷在家,你能违得过么?太太辛苦半世,就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忍心拂太太爱子之意,背太太养育之恩?老太太如今八十多岁的人了,身子也不大好,说句大不敬的话,不多时或者就去了,难道你也忍心不让老祖宗亲眼看你成亲,竟抱憾而去?再有宝姑娘,如今你们的喜事已说定了,众亲皆知。你若不依,他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日后又当如何自处?那你又成什么人了?二爷自来最讲情义孝理四字,如何此时反糊涂了呢?”
宝玉听此一番话,想要争辩,又觉句句在理,无从争辩。原来自他病以来,诸事皆漠然置之,只一心牵挂黛玉,因此于言谈机变上,竟比往日迟钝了许多。因此便无话可对,只咬定不依。麝月见他发呆,知道自己的话已有几分效用,又趁势说:“二爷再想想,那几年藕官年年祭菂官,过后仍然对蕊官万般亲热体贴,我们那时不解,二爷却告诉我们一番道理,且对那藕官大加赞赏,说他深明大义,不忘旧,却又更知怜新。如今比到二爷身上,也是同一个理儿。二爷对林姑娘自然一时念念难忘,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指责。但若因林姑娘而违了父母家法,妨了大节,岂不是于林姑娘反不安了?二爷又如何做得忠孝情义两全?究竟是连当初那份情意也辜负了。二爷细思量,可是不是这样?”宝玉发了一回怔,终究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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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第一百回(1)
展眼到了喜日子,府里喜气洋洋,虽未请亲友,但也有贺礼络绎不绝的送进来。到了吉时,一顶鲜红的络珠八宝香舆先去薛姨妈院里接了宝钗,从荣府大门进来。此时荣府正门、两角门齐开,一路铺满了大红绣毯,间放着各色花盆。两边抄手游廊并各屋之间的廊檐下,俱挂着各色玻璃彩灯,间隔着还挂些大红玲珑绣球灯笼。府里自备的细乐队迎将出去,又有十二对绚丽的宫灯排着进来,倒也喜庆别致。一径送至新房,贾母等长辈早已登堂坐定。
宝钗一身艳服,顶着鸳鸯栖莲大红双喜盖头出轿,由莺儿搀着。宝玉此时也身着二色金富贵连环如意不断大红袍,缕金霞鹤双丝大红绫褂子,一色鲜艳夺目,俊逸不凡。只奈何那宝玉脸上却无情无绪,只由麝月在旁不时轻声提醒着。一时二人拜了天地,又对贾母拜了四拜,然后给贾政夫妇行礼。礼毕,送入洞房,本当揭新人盖头,宝玉只呆呆愣愣的不行动。麝月又着急又好笑,因悄悄拉一下宝玉的袖子,努努嘴儿。宝玉方犹自踌躇的伸出手去,揭下了宝钗的盖头。但见宝钗头戴攒珠朝阳五凤冠,盛妆艳丽,鬟低鬓亸,眉目含情,粉面带羞。宝玉不觉呆了。
无言凝望片刻,宝钗早羞得脸通红了。旁边莺儿麝月见宝玉那呆样儿,也不觉掩口而笑。待交杯合卺,坐床撒帐后坐床撒帐:旧时婚仪,新婚夫妇拜堂后,入房就座,女向左,男向右坐,一群伴娘向之撒金钱彩果,渲染喜庆气氛,并祝愿新人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已是夜深。贾母等人陆续散去,宝钗亦早到里间安歇。
宝玉却仍在外间,见宝钗入内,便躺到床上。虽是倦怠不堪,却只是难以入眠,暗自想道:“我的一份情意,原全在林妹妹身上。我的这颗心,本也是林妹妹的。他这一去,便将我的心也带了去,究竟我这剩下的不过是个空壳而已。如今宝姐姐来了,不在我意愿之中。我若固守我心,便誓死也不应成了这婚姻,偏是父母祖宗之命难违。既已成了这婚姻,如若只管一味冷淡,却又负了宝姐姐一份心,不独旁人非议讥诮,即林妹妹泉下有知,亦将鄙薄我矣。况素日宝姐姐与林妹妹又一向亲如手足。都道是红颜薄命,只是为何连我这须眉浊物竟亦命薄如此。真真呜呼哀哉,可怜可叹也!罢了罢了,如今惟有拿定主意,只作个感恩知礼之人,或可两心无愧。”那宝玉呆性大发,只管胡思乱想,如此辗转反侧,良宵便已过矣。
梦续红楼第一百回山雨欲来乌云压顶风声鹤唳女眷理家第 一 百 回山雨欲来乌云压顶风声鹤唳女眷理家
宝玉、宝钗成婚后,那宝玉虽是时时有些呆气,倒也和宝钗厮抬厮敬的。薛姨妈也搬来同住,平平静静的过着日子。贾母、王夫人见此,略放宽心。
一日王子腾忽接旨,荣升外省,不日离京赴任。因不免治办酒席,请来亲友一聚,贾府诸人也过王府热闹了一番。谁知那王子腾尚在路上,上头便又降旨,令其原地待命。只几日工夫,竟风云变幻,王子腾忽被押解回京,提交刑部候审。又有锦衣卫查抄王子腾府上,一应家人大小男女,俱变卖没入官中为奴。
贾府诸人得知消息,莫不惊惶,不知王子腾所犯何事。那王子腾本已年近古稀,几下里折腾,又受了些苦楚,一日尚在审讯当中,便忽暴病身亡。王家一败,所有房产什物一并入官。那王仁本无职,因此赦免了罪过,只是不免失了衣食来源。于是便想起王夫人、凤姐来,时时来贾府讨要些彩头。几次下来,凤姐渐觉王仁贪婪无度,虽是娘家嫡亲的哥哥,府里也没有那么些闲钱白填,自此便不大待见。况是犯官家人,来往过密也恐别生事端,因此说给门上当差的,以后王仁再来,用不着进来回话,只敷衍他一番即可。
那王仁已觉凤姐态度不似往常,渐次更又连府门也不许进,总以各种借口搪塞。因此便老羞成怒,心怀不满,骂道:“还是亲骨肉亲手足呢,竟也凉薄如此。不就是嫌弃我们家如今败了吗?好不好也是你的娘家,何以如此忘本?呸,别教我再说出好的来。还不知几时死在我的手里呢!”骂骂咧咧自去,倒是再不来聒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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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第一百回(2)
只是近日因王家之事,凤姐气焰也自短了一截儿。邢夫人一向多嫌着他,近来更是有些变本加厉。那凤姐原本想着还有娘家这个靠山,自己尚可大施拳脚,岂料娘家竟速败至此。因此心里又惧又恼,又悲又气,不免勾起旧症,来势更比往年凶猛,复又添了失眠梦短,惊厥盗汗诺症。凤姐心性要强,忌讳家下人等说灾说病,掩盖之下,更又重了许多。平儿着急,又不敢直提医药等语。贾琏近日又奉贾赦之命,连连往平安州去,常一月半月不在家。邢夫人惟恐作践他不够,那还来照看他的病。王夫人也因娘家的破败,连惊带吓,大病一场,至今未愈,平儿也不便烦他去,只回了宝钗和李纨。
此时贾母和尤氏也都在宝钗屋里,听平儿说起凤姐“崩漏淋漓不断,夜间不寐,勉强合上眼,又必从梦中惊起,摸着他手脚都冰凉,又湿漉漉的只管出汗,有时一夜三四次。问他梦见了什么,又不肯说”等语,贾母便叹息一声:“这孩子,要强是好的,只是太过了头了。”平儿道:“每日里也服药,只是事情烦杂,没个定准儿,或早一刻,或晚一刻,总不按太医的方子吃去。他又看不破,凡有人错一点半点也往心里去生气,不肯省些心来保养身子。我又不敢多劝他,只求老太太和三位奶奶过去瞧瞧,只怕他还肯听。”贾母道:“也好。”于是便过凤姐院里来。
凤姐正头晕,绞了两块“依弗那”贴在鬓角。正歪着,见贾母等来了,忙挣扎着起来问安让座。尤氏等忙按着不许他起来。贾母在床旁椅上坐下,说:“你这孩子,也太心实了,病了原该多休息,不挂一事,静心调养才是。我又不知你原本竟有那么大一个病症。如今你太太也不管事了,事无巨细都是你经管,虽分了些琐事给宝丫头,你也还要亲自过问。今日你既病成这样儿,暂且省下心来养病要紧,都交给宝丫头和你大嫂子管罢。过些日子你好了,自然还交还于你。”凤姐忙笑道:“好好的我那里病了,老祖宗定是听了平儿那蹄子的白话。”贾母不悦道:“还哄我呢,恹恹的,可不是大病?身子骨不硬,能有多少精神办事?你要是眼里还有我,乖乖的听话,我便喜欢。年轻轻的作下个病根儿,天长日久的可怎么样呢?”凤姐听了方不言语。贾母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仔细问明了是何病因。”平儿回道:“那些常来的大夫都道是气血亏虚,崩漏不止,当止血固气。可吃了多少药也没见成效。原来的王太医还高明些,只是谋了军前效力,离京四五年了,从前吃他的药却还好些。”
尤氏听了,忙道:“那年曾给蓉儿媳妇看过脉的张先生很是高明,何不去请了他来。”贾母道:“这么说你竟走一趟。若只管拿着病体给那些庸医混来混去,禁得住么!”尤氏忙回去,派遣小厮,拿了贾珍的名帖去张友士府中。
那张友士也并不推托,一径前来,诊了脉,说道:“论二奶奶这病,从大处说来,原是气血亏虚。方才诊脉,又觉脉细如线,往来艰涩。想是那年小产后余血未尽,正气虚弱,寒邪趁虚而入;寒凝血滞,以致成淤;淤血内阻,新血不得归经,遂成崩漏。未愈之中又结抑郁气恼,肝失疏泄,郁而化火;邪火挠动心神而神不定,故易惊恐不宁。又因事务烦杂,思虑太过,伤及心脾;心伤则阴血暗耗,脾伤则食少纳呆;营血亏虚,不能上奉于心,心血失养,以致心神不安则夜不寐。又因失于调养,延误诊治,久病缠绵。如今看来,崩漏由血淤所致,为主症;而他症则由情志所伤。想那些先生,只因崩漏迁延不愈,主治止血,血止之后又未找寻病源,仍在止血上做文章,所以才使病情反复不定。书上讲究‘塞流当澄源,澄源需固本’,方是治崩之要。因此,论此疾之源,为血淤致崩;论此疾之患,却是情志所伤。而今应止血理气,调养情志。主症愈后,还要舒畅情思,吃些调养的药。以后便应以益气补血,调经安神为要。”于是开了方。
平儿因问妨与不妨,张友士说:“按方服药,隔三五日我再来看视,待吃一阵子再说。只是切忌再寻烦恼,以助邪气滋长,于病无益。”平儿收了方子,先交给宝钗看了。贾母道:“琏儿这一阵不在家,平儿你是个懂事的,又是个领头人,凡事提着些儿,不要惹你奶奶生气,也常过来帮着你大奶奶和宝二奶奶料理些家务琐事,很该让你奶奶歇歇了。”平儿领命,先送了贾母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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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第一百回(3)
一时抓了药来,平儿亲自煎了。凤姐躺在床上,自思道:“惟剩下老太太疼我了。偏这身子骨不争气,不得精神头办两件得力事儿,看来还得尽力养好了,靠着如今老太太还在,把威风重振起来。况当家这么些年,得罪的人不少,老太太在一日还好,老太太若是不在了,只怕日后也是任人作践了——大太太没事还挑隙生事呢。现如今娘家也败了,不趁早作个计谋,往后只怕日子难过。”心里想着,便可着劲儿要把病养好。平儿早端了药来,扶起凤姐,搁在他唇边,说:“晾过了,不烫。”凤姐就着碗边,一气都喝了下去,只觉胃暖肠热,周身血脉倒像雪化冰融似的畅通起来,一身便顿觉轻松许多。因说:“这天也好早晚了,一大清早折腾这半日,你也该吃饭去了。”平儿道:“奶奶不吃?”凤姐道:“才灌这么一大碗药,谁还吃得下。”
说着,已有小丫头送中饭进来了。凤姐道:“我也乏了,要歇歇。你且快吃了,去那边看看,有什么可插得上手能帮忙的。”平儿应着,胡乱拨了几口饭,收拾好了,方欲过王夫人院里来。才出凤姐房门,便见旺儿神色匆忙的撞进来。平儿心里疑惑,忙叫住问道:“什么事?”旺儿忙到跟前,拍手跌足的叹道:“了不得了,方才邸报出来,史家也出事了。一共有七八家,皆因史府牵连的。听那贴邸报的说,要严办呢,这一回牵三挂四,不知还要办多少家。”平儿怕凤姐在里头听见,忙拉了旺儿出来,心里也有些着急,又听那旺儿说:“我是早起二奶奶让我往街东铺子里收钱去。去的时候还未见呢,这才几时,回来便见兵马乱跑,衙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好容易挤进去,一看便把我唬坏了。也不知府里老爷们知道了不曾,急急忙忙赶回来。琏二爷偏又不在家,可怎么样呢?”
平儿急得道:“你竟没看见邸报上说的是为何事么?”旺儿道:“左不过是那些事。”二人说着往外走了。凤姐在屋里听得虽不很真切,断断续续连起来,也明白史家遭了罪了。立起身来,谁想头似炸裂般疼痛,那心口也紧起来,叹息两声,复又倒下,想着老太太家完了,我还靠谁去?看来这府里好日子也不多了。想着便伤心起来,不免又有些害怕,思前想后,患得患失,更又觉天旋地转起来。叫人,半日才见丰儿跑进来,问作什么。凤姐咬牙狠命立起来,将被子枕头一股脑往丰儿身上砸去,骂道:“眼里没主子的小娼妇,作什么?见你主子病得七死八活,只等装裹入殓罢!”一边骂一边将床旁几案上的东西一并尽情掀翻。屋外小丫头们听见凤姐生气,都吓得忙进来跪着。凤姐也不顾头晕目眩,心悸神虚,翻身下床,便一个一个揪来打。丰儿哭道:“奶奶饶命。方才我们在后院晾晒衣被,隔得远,所以没听见。奶奶现病着,不合生气……”话未说完,凤姐便一顿嘴巴子打过来,骂道:“我还没死呢,就晒什么用不了的裹尸单,怕晦气染了你!”
正闹着,只见尤氏进来,见他这样,忙上来扶着,笑劝:“才病着,又瞎生什么气。”凤姐气得还骂,说:“这不都反了么。”丰儿只在一旁哭得抽抽噎噎。尤氏将凤姐扶到床上躺下,说道:“真真他是在后院晾被子。琏兄弟走了这么久,那被单尘扑了,不赶早换洗出来预备着,他回家可怎么样呢。平儿现各处管事,理会不了这些。这丫头心细,你不说夸他,反作践人家,岂不失了道理?”劝了一会,凤姐方慢慢消了气。心下又想着方才平儿与旺儿所议之事,不免重又烦闷起来。尤氏体谅他现是病中,心绪无常也是有的,便又劝了一番。凤姐闹一场也乏了,也没心思说话,只要躺着。
这里尤氏又安慰了丰儿几句。却见银蝶匆匆跑来:“奶奶在这里呢,让我好找。”尤氏道:“才从你珠大奶奶那里说话回来,特来瞧瞧你二奶奶,谁想正生气呢。”银蝶道:“奶奶快些家去罢,方才珍大爷和蓉哥儿回来便气色不对,议了半日,后来旺儿又来了,大爷便要我来请奶奶回去。”尤氏道:“你大爷就是这么性子急。”说着又向凤姐道:“可不许再动肝火了。”便带了银蝶出去。因问何事,银蝶道:“听说是史家出事了,大爷回来商议……”凤姐倾身听着,声儿已渐渐远了。便长叹一声,躺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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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第一百回(4)
且说平儿听了旺儿所说之话,便忙来找宝钗。进了王夫人院里,只见玉钏儿在那里煎药。平儿悄问:“太太可好些了?”玉钏儿道:“好些了。你们那位呢?”平儿摇头:“还是那样。”又问:“宝姑娘可在这里?我有正经要事找他。”玉钏儿笑道:“人家现在可是宝二奶奶了,你还像以前那样称呼,没个体统。你倒是有正经事,我们就是闲人了。”平儿急道:“坏透了的小蹄子,谁同你说笑话呢。”玉钏儿忙笑道:“好姐姐,又急了。大奶奶也刚来,在里头小厅里一起合计上月的柴米账呢。”平儿忙进到厅里,只见宝钗、李纨两个正在那里核对账本。里间屋里,王夫人歪在床上,垂了一半床帐,正合眼歇着。平儿不敢惊动,只向宝钗、李纨请了安。
李纨道:“这会子不早不晚的跑来作什么?扔下你奶奶一人在家,回头叫不着人可又有气生。”平儿忙到跟前,低声说了旺儿所见邸报之事,二人也不免惊愕了。宝钗先问:“老太太可知道了不曾?”平儿道:“这事是回得老太太的么?为着琏二爷不在家,那位又病了,旺儿先去东府里禀报了珍大爷,还未报知这边的大老爷二老爷呢。所以我先赶着来讨奶奶的示下。”李纨便垂首不语。宝钗想了半日,道:“这事瞒不住,迟早都知道的。先把鸳鸯叫来,如今大家先想着,看怎么对老太太说。此事毕竟非同小可,既要追究,六亲九族的查起来,这府里还能逃得过?”
正说着,便见鸳鸯进来,后面跟着尤氏。平儿向鸳鸯道:“你的脚倒快,省了我跑腿子。”尤氏向宝钗、李纨道:“你珍大爷急匆匆的打发人来叫我回家商议,我还没走出这府里大门,又打发旺儿来,让我去找鸳鸯。我看他现在也是五心不作主了。”鸳鸯道:“事儿出来,他几个爷们儿倒往几个奶奶身上推。”只听屋里王夫人咳嗽了一声,问:“谁在外面呢?”宝钗见问,只得进去,告知史家之事。王夫人听着,并不说话,仍又合上眼,挥挥手。宝钗便退至外间,轻轻带上了房门。因问尤氏:“看真了是为何事?”尤氏道:“旺儿说,头等罪状便是勾结外官,有谋逆之嫌;其余不过亏空一案。”众人听了皆道:“这谋逆之罪已是不小,可知事因复杂。”尤氏道:“可不是。你珍大爷不惯理论这些事务,琏二爷又出差在外,二老爷又是厚道之人,宝玉更不是这路人,太太、凤丫头又都病着,大太太不管事,大老爷门路虽多,凡事又都是经琏二爷提着,如今倒只剩下我们几个娘们儿。”
宝钗道:“只要不连累这府里就是万幸了。现在只着旺儿带了几个妥当人去各方打听,看上头怎么处置,我们再作道理。”众人都道:“正是这话了。不几日琏二爷该从平安州回来了罢,但不知是几时?”平儿道:“原说是这月初,想来左不过这几天。”宝钗道:“也要回了老爷知道。这几日大家先不要乱了方寸,老太太那里暂时还是不要透露风声才好。再有交待给管事的,各处下人那里也不要过多透露,为的是怕有人经不得事,更又添乱。”说着,众人计议已定。
此时贾赦、邢夫人等俱已知道了。贾政也在部里小心候着消息。第四日,方有旨意下来,罪名查实,革去史府封侯称号,史鼎、史鼐两人经刑部问讯,已定死罪。其家属下人悉数没入官内,充为官奴,财物及各处房产田地也一并没入国库。余者七家亲信党羽,俱已治罪,抄没家产。 查史家重要姻戚宁荣贾家,除平日节间年下亲戚间相互往来外,与此案尚无瓜葛。查其另一亲家卫国侯卫家,未与史家联姻前原系世交,相交甚厚,其间隐情,待传讯卫家人审议后再定。至此,贾府之人方才放下一点心来。
贾母也看出了这几日家里气氛异常,只因年老了,常三五日的病着,也就不愿多操心。可巧这日贾政来请安,虽是脸上带笑,贾母却瞧出他有些神色不安,便问:“不是有事瞒着我罢?如何这几日家里的人都变颜变色的?”贾政忙笑回道:“岂敢瞒老太太。只为着老太太近日贵体欠安,有些话或轻或重,,儿孙们不知当讲不当讲。”贾母叹道:“到底还是瞒了。不管轻重,我什么事没经历过,你只说便罢。”贾政沉吟片刻,缓缓的便把史府抄没一事从轻说了——只说大约系亏空一案,现在刑部受审。贾母听了,半日方说:“知道了。”便再不言语。贾政偷觑着贾母脸色铁青,心里不免也有些发急,想着宝丫头这计也不知究竟如何,又回想方才之话有没有失分寸之处,倒也不好就退出,只站在那里。贾母呆了半日,道:“你还在这里作什么?”贾政忙退出,命那些丫头好生伺候着。却听里面贾母唤一声:“鸳鸯,扶我回房去。”贾政便知无大碍,方放下心来,自去办事去了。梦续红楼第百〇一回卫胥荣避嫌抛弱女王熙凤知命强英雄第百〇一回卫胥荣避嫌抛弱女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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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第一百零一回(1)
史府抄没风波之后,贾府之人却也个个都小心谨慎起来。平儿仍每日去帮着宝钗、李纨料理家事,只剩下凤姐一人在家歇着。那凤姐往日办事不得一刻清闲,这猛的闲下来,倒也耐不住寂寞。在床上翻了三五个身,或看那些小丫头扫地擦窗,又训斥几句。正无趣得紧,忽想起贾琏就快回来了,便撑持起来替他拾掇拾掇屋子。
进得贾琏卧房,冷冷清清,被褥等倒是早已换过干净的了,一应物件也是纤尘不染。凤姐叹口气,一回身坐在床边,发了半日呆,正欲起身,忽见床边一口半人高的大箱子,正是贾琏常年所用,赫然挂着一把崭新的铜锁。凤姐探身过去,拿在手中看了半日,自语道:“怎么几时换了新锁,我却不知?”心下疑怪,便想开箱看个究竟。出来便叫丰儿。丰儿忙应道:“奶奶有何吩咐?”凤姐和言悦色的笑道:“好孩子,我想起来,我有件要紧东西,在你二爷出门前几日随手撂进这大箱子里,如今想用用,谁知这旧钥匙却开不了新锁。我知道屋里的钥匙原是你平姐姐管着,后来他的事儿多起来,也不管这些了,二爷定是把钥匙给了你罢。”丰儿道:“二爷并没把钥匙给我。临出门前一日,奶奶不在家,二爷吩咐兴儿买把上好的铜锁,把原先的旧锁换了。我还以为奶奶知道呢,也就没回。奶奶只问兴儿便知道了。”凤姐听了道:“好孩子,难为你,做你的事去罢。”又想:“贾琏离家为什么要急着换锁呢?难道这箱子里真有什么让我见不得的物件?”想着,便又叫道:“快传兴儿来!”
兴儿正从外面回来,听见传他,忙急急的过来。凤姐瞅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兴儿,今儿我竟在院中拾了一把铜钥匙,问遍了所有下人,都说不是他们的,不知是你的不是你的?”兴儿见问一惊,不自觉便往怀里掏。凤姐厉声道:“好你个兴儿,你只实说便罢!”兴儿只当凤姐全知道了,忙跪地磕头求饶。凤姐冷笑一声:“真是个没长进的糊涂东西!也是你那好二爷教出来的。你二爷出门自然不便带家里钥匙的,你只交出来我便饶你。”兴儿这才知道中了凤姐的计,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却也只得从怀里掏出两把精致的铜钥匙,战战兢兢放在凤姐掌心里。凤姐掂了掂,将手一握。见兴儿还跪在那里,一脸哭相,便喝道:“还不快滚!”兴儿忙磕了头退出去。
凤姐便又进得贾琏屋里,忙忙的开了箱。只见箱子里不过是些旧物件,皆是旧年换下来的扇套、玉玦等物,另有几本书。旁边却是一沓旧衣服,占去了大半个箱子,随手翻了翻,似无甚密物。凤姐翻了一回也累了,纳闷喘息了一会,到底不甘心,便又动手将那沓衣物一件一件拿出来,堆放在床上。快到底时,却赫然看见一个红漆雕花的小木箱,也挂着一把小锁。凤姐抱起来,沉甸甸的,放到炕桌上,却鼓捣不开那锁。凤姐气喘吁吁想了一会,找来一块重物,狠命将那锁砸开。
一看,原来里面放着几件旧的衣裙钗环,都是尤二姐旧年穿戴过的。凤姐不觉一股酸气油然而生。先忍下这气,再往下翻,竟是一大包上好的锭银,并几张银票,粗粗估算一下,也有近两千两。又有一包碎银,些许珠花翠钿。凤姐啐道:“呸!没良心的,平日里只管问我要银子,原来背地里有体己呢。”翻到此间,凤姐已是气恨难平:气的是贾琏居然私藏体己,恨的是贾琏竟像防贼一样防他。不承望,翻到底下竟又抖落出一个绢包来,甚小巧,却精细的刺绣了一对嬉戏鸳鸯,脂粉香气犹存。再一抖绢包,竟掉出一缕青丝来。凤姐一见,不觉怒火透胸而发,身子便立不住,闭了眼靠在床头喘气,咬牙骂道:“贾琏,我看你回来怎么见我!”便将头发收了,银子也袖了,其他东西一气乱扔回箱子。回到屋里越想越气,想骂,又没人在旁听着,只得先把气压了,等贾琏回来再与他算账。
如此躺了一会,情绪究竟无处可释。因又翻身起来,往园中散步去。先去看了巧姐,又在李纨处坐了一会。正欲回去,碧云急匆匆的跑进来,说道:“我方才送东西出去,在外面听见管事的说,自史家出事,那卫家便千方百计的想要逼走史姑娘呢。”凤姐、李纨闻言不觉骇然。碧云又道:“方才史姑娘遣了贴心的家人来府上告之此事,求着拿个主意。现今自老太太起,太太、奶奶们也都病着;老爷们也是谨慎行事,原是为着这次史府的事由,都知十分不妥。听得说,卫家的老爷前儿还写了一通札子,奏到宫里去了。”凤姐忙问:“什么札子?”碧云道:“说是自求调离京城,并奏请卫姑爷驻守边防。皇上已允了,只怕卫姑爷现已上路。”李纨听了道:“这不就是生生让他夫妻二人分开么?”碧云道:“谁不是这样说呢?只可怜史姑娘,成亲还不到一年呢,竟遭此变故。”凤姐不语,李纨只掉泪。说了一会,究竟也不得主意。看看天色已晚,凤姐便告辞家去,一路上想着近来的诸多事故,也不免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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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第一百零一回(2)
才走不多远,天已全黑了下来。夜空里几颗疏星,明明暗暗的交替闪烁。一弯昏月,也半隐半现的总躺在那浮云后头。园子里树木本来就多,又值夏末秋初时节,越发高大茂盛,更遮蔽了星月的微光。且因如今园子里住的人比往日少了大半,因此点灯之处也少了许多。这一路上昏昏暗暗的,竟有几分阴森瘆人。凤姐又不曾有个人跟着,手里也没提灯笼,不觉越走越觉得冷丝丝的发慌。隐隐似有脚步声,又似有鼻息声。凤姐几次回头,都只见是夜风摇晃树影,便加快步伐,只想快快走出这园子。
刚至一山石转角处,园门已隐约可见,却见一个黑影飘飘荡荡行至跟前,凤姐吓一大跳,忙问:“是谁?”便后退了几步躲在那拐角处。那影子慢慢抬起脸来,凤姐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原来竟是尤二姐,惨白着一张脸,幽怨不已的看着凤姐。凤姐吓得说不出话来,连连后退,那尤二姐却步步逼近。凤姐已退至无处可退,忽觉后背一股凉气袭来,回头一看,竟是尤三姐手执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正冷冷的注视着自己。凤姐惊呼一声:“快来人啦!”便有巡夜的婆子听见,循声至此,见凤姐已是汗流满面,软瘫在地。忙搀了他起来,送回房中。
平儿见状大惊,忙取了安魂丸来与他服下。见凤姐仍是惊魂未定,因问:“奶奶方才在园子里看见什么了?怎么也不打发人来叫我们跟着。”凤姐只是摇头,便闭上眼睛。谁知只一闭上,便看见尤二姐在他跟前。凤姐唬得忙又睁开,吩咐平儿:“多点几盏灯,一并将蜡烛也点上。”平儿依言点了,照得房内如白昼一般。知他见了不净的东西,也不便再多问。凤姐只不敢再睡,于是平儿将自己的被衾拿过来,与凤姐同卧,陪他说了一夜话。
次日一早,那凤姐方才倦极而睡。平儿便来到王夫人房里,回说昨夜之事。王夫人听了,因说:“只怕是撞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给你奶奶查一查,烧烧纸送一下。”平儿应道:“已吩咐给彩明查去了。”宝钗此时也在侧,因问:“可好些了?”平儿道:“因这一惊不小,一夜未眠。至早上方才睡过去了。”
宝钗点头,又向王夫人道:“太太,如今园空人少,只有大嫂子、四妹妹和巧姐儿三处。住得又散,便是那巡夜之人,也因此而不大尽责了。我想,府里一批人,园里又是一批人,各项开销重复,管理也不大方便。前儿府里才裁了半数的人,不如将园子里现住的人都挪出来,重新编排一番。园子暂关了罢,留几个人轮流守夜便是了,如此于那灯油烛火上,倒也可省下许多来。日后如有节下的宴席要安排在园中,或是老太太、太太们闲了想逛逛,再先派人打扫出来便是。且都挪回府里,大家住在一起,又方便又热闹。各房下人重新分配执事,又不至有人常闲着。太太你看如何?或是待二嫂子大好了,大家再商议着办理。”
王夫人听了,点头道:“很好,我也早有此意,只是一向事多,便搁置下来。如此也不必再等你琏二嫂子,你这样说,就照此办罢。平儿回去只告诉你奶奶一声就是了,他也三灾六病的,现今一切有你宝二奶奶料理,别让他多操心。”平儿应了。说着,有人回说:“史大姑娘打发了人来回话儿。”
王夫人等便知是前日所说之事。原来卫胥荣深知此次史府一案关系重大,为表明心迹,力证与此案并无瓜葛,便请求圣上准许他合家迁回原籍。又闻知北疆近来深受敌寇侵扰,愿送子驻边,为朝廷效力。奏本一上,龙颜大悦,素知若兰功夫盖世,便立即准奏降旨。若兰接旨,痛不欲生。湘云虽也内心酸楚,反止泪劝他当以大局为重。
若兰临行之即,也曾苦求父亲带湘云一道返乡。那卫胥荣为安若兰之心,一面答应下来,待若兰启程之后,却将湘云、翠缕单独留京,并速速变卖旧居,只租了城内一间客栈房让湘云主仆二人住着,只留了两个家人不时前往照看,说是等原籍那边安顿妥当之后,便来接他。
贾府人得知,便欲接湘云回府居住。那知湘云虑及自己乃犯官亲属,且已嫁人,此时回贾府,恐多有不便。因此打发人来回话,仍暂居客栈,一面等候卫胥荣派人来接。王夫人等见他志坚,也就不好再相强,只时时打发下人与他送些果品物件过去。谁知湘云苦候数月,音信杳无,一日忽连那两个家人也不露面,更又失了若兰的消息。待到客栈房租赁期满,湘云无钱可续,又不愿再登贾府之门,因此和翠缕二人竟不知辗转于何方何地。此皆是后话,表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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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第一百零一回(3)
却说过了几日,贾琏回府。先去见了他父亲,交待完事情,便向他父亲说:“最近平安州那边也出了几档子事,我们倒是要小心为好。”贾赦道:“正是这话呢。你知道不曾,史府的事也出来了。”贾琏道:“怎么不知,在路上就听说了,如今定了罪,想宽宥是不能的了。只不知老太太怎么样,所以我马不停蹄的赶着回来了。”贾赦叹道:“还不是半哄半劝,老太太闷了几日,也病了。”贾琏道:“竟没连累到我们家,倒是万幸。”贾赦道:“自此后小心些罢,听说上头还在查呢,连几个王爷也有了不是。平安州那边,近日不要去了。” 贾琏忙道:“是。”见夜深了,他父亲要歇息,便自回家去了。
凤姐自那夜受惊,病常反复,此刻正懒懒的躺在床上。平儿只见他这几日都阴沉着脸,也不知为何,又不敢问他。见贾琏回来,早有秋桐打扮得脂香四溢的迎上来,平儿也请了安。贾琏一边更衣,一边和秋桐调笑。又问平儿:“我走的这些日子,家里可好?”平儿道:“亏得二爷还想着家里,奶奶病了这么久,你不先问问去。”只听凤姐在床上冷笑道:“二爷事务忙得很,还要操些家外的心,不必来挂念我们。” 贾琏听这话,也摸不着头脑。秋桐便附耳说道:“二奶奶心绪不佳,你提防着点儿。”说毕又笑道:“二爷,你先歇着,我给你打些滚水来烫烫脚。”平儿见秋桐殷勤如此,也不说话,各自走到一边去。
贾琏见凤姐一脸严霜,也不便和他多言,先往自己屋里来。却见箱子大开,里面东西皆是一团糟,再一检点,银子也没了。贾琏心里惊愤交加,正待回身,只听凤姐在身后冷笑道:“琏二爷屋里真该添个肚里心尖的体贴人照管才是。”贾琏知是凤姐偷开了箱子。先前进门时凤姐待他那脸色,心里已是有些不快,又见凤姐如此夹枪带棍的问着他,不免羞恼成怒,便道:“我在外累死累活,却不知家里竟出了内贼!”凤姐见他竟然嘴硬,便把那握在手中的头发,照着贾琏的脸上猛摔过去,问道:“这是什么?我在这屋里,丫鬟似的伏侍你多年,你何曾有过一份情意用在我身上?竟成日家寻花问柳,偷鸡摸狗,把这些天打五雷轰的浪东西倒宝贝似的珍藏起来。你倒说说,我那里连这等拿着屁股作脸的淫妇都比不上了?”贾琏也回骂道:“你自己那些好事还打量我不知道呢?别让我急了全抖搂出来!难道银子钱是可以带进棺材里去的?”
凤姐原想贾琏乃是稀泥软蛋一个,往日对自己皆是言听计从的,今儿既拿住了他的把柄,不怕他不服服贴贴的如实招认。谁想贾琏一趟差回来,竟长了不少脾气,也实属意料之外。凤姐便哭骂道:“你长行市了不是?我自嫁给你,一年一年哄着上头,压着下头,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你这没良心的倒学会藏体己,养淫妇了。我这是何苦来!”一行骂,一行哭,一行又去拉扯贾琏。贾琏道:“我也不知你何苦来,怕是定要讨一份休书方罢!”说着,推开凤姐,摔手就走。凤姐一听这话,如五雷轰顶,便大叫:“贾琏,你给我站住!”贾琏头也不回,径直往邢夫人院里去了。
凤姐声堵气噎,哭骂道:“天杀的!你要休我,做梦罢!只须舅老爷一封信,管叫你先扛了枷锁。”骂到此处,方才想起王子腾已死,王家已败,便又骂:“就是老太太知道了也不饶你。”又想起贾母如今也不比往日了,竟没个可撑腰的人。不觉由怒到悲,由悲到惧,呜呜咽咽大放悲声。那些个小丫头子见他夫妻吵架,早躲到屋外,只有平儿上前苦劝道:“奶奶身子才好些,要多保重才是。二爷方才不过是气话,奶奶不必认真。”凤姐此刻心内早灰了,也腾不上火来,扶了平儿回到房里,只觉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竟哇的一声将所有之物尽情吐出,直至吐出苦水方罢。吐过之后却又咳喘个没完,那下面也汹涌而至。平儿一见慌了神,忙将凤姐扶至床上,替他擦汗、漱口、更衣。此刻夜已深,无法请太医,平儿只得在床边守着他。凤姐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出,只有咬牙流泪。平儿知他心里仍在骂贾琏,只得用了言词去解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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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第一百零一回(4)
却说贾琏恨骂不绝的到了邢夫人院里。邢夫人已经睡下,见贾琏如此狼狈的跑来,赶紧起床惊问道:“你才远路回来,不好好歇着,夜游神似的乱撞什么?”贾琏便将方才之事向他母亲说了,又道:“我那边是睡不成了,外书房也未收拾,只到父亲书房睡罢。可恨那夜叉婆,连我这几年辛苦积攒的体己也全搜刮了去,现在还在那里干嚎呢。”邢夫人听了,气得骂道:“你就是耳朵软!叫那婆娘辖治惯了。他是那门子贵人?你是正经贾家爷们儿,倒被赶出来,别人有舌根子嚼了。”也不顾夜深了,竟拉着贾琏又到凤姐院里,隔窗骂道:“正经人家方教出正经人来,总是没教得好,三从四德都灌到蛆肚里去了?”又说:“琏儿,你办了那件好事,等着老爷明儿赏你,总是黄金白银,看着眼热呵。这么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还不家去歇着。”
秋桐又走来,娇声说道:“二爷,外面书房已经收拾停当了,被褥都是新换的,滚烫的洗脚水也预备好了,二爷快请就寝吧,有我秋桐伏侍呢。”邢夫人冷笑道:“做事好歹也要积些阴骘,不至于焦尾巴子。”一边说,一边带了贾琏、秋桐去了。那凤姐一向英雄惯了,何曾受过这种作践,气得只用两手狠命抓胸口,粗喘不已。平儿陪着落泪。那凤姐听院里一出戏,先还疑是梦里,后来抓着自己疼,方知再真不过。哭一句,骂一句:“巧姐儿做错什么了,值得这样骂他?好不好,他正经是这府里老太太嫡亲的重孙女。我便焦尾巴子,你连半个女儿还生不出来呢。”哭骂一阵,便浑身作烧起来。平儿看着不好,又急又怕,一夜没合眼。好容易盼到天亮,忙叫了小厮快请张友士来。张友士把了脉,叫平儿要留心着,已有三分难治。凤姐此时虽灰了一半,却也还清醒,心里早又打定了另一个主意,因此十分听话吃药。
合府皆知近日琏凤二人生分,贾琏每日只在外书房和秋桐住着。贾母也因近来诸事不顺,医药不断。鸳鸯虽听平儿细说了原委,因有邢夫人在内生事,自己不便多言,二则也怕贾母生气潻病,便将琏凤二人生分的原因只字不提,只说系家常小事拌嘴伤了和气。贾母也不大留心,只说两人越大越不成器了。也知凤姐近日病重,因说:“凤丫头的病,我看一年半载的也难养好,越性让他丢开手,交给宝丫头去。宝丫头也是妥当人,虽说年轻些,没经历过,他凤丫头还不是打这么过来的?”便叫鸳鸯:“传我的话,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我也老了,三五日病着,没那么大精神管他们的家务事去。小两口难免磕磕碰碰,但那有几日不理几日不见的?素日疼他两个,只要他夫妻恩爱,我便喜欢。叫他日后尽管放下担子安心养病,你宝二奶奶虽说是新媳妇,做事也在理儿,把府里交给他,我也是放心的。”
鸳鸯答应了,便一径出来,往凤姐院里去,刚进院子便闻得一股浓重的药味。掀帘子进去,只见凤姐披着件半旧灰鼠袄,散乱挽着头发,也无首饰,也没施脂粉,苍黄着脸,一丝血色也没有,两只眼睛眍??了,眼眶也发黑,颧骨却更加突起,恹恹的歪在那里。平儿正半跪在床沿上喂他吃药。鸳鸯心里暗暗叹道:“这那里是从前那个脂艳粉光的二奶奶。可叹这‘判若两人’四字,在他身上却也尽显出来了。”便传了贾母的话。
凤姐早知道会有“杯酒释兵权”这一天,仍强作精神,笑道:“我那里就害痨病了?为着这府里倒是劳累一场,不是痨病,竟是‘劳病’。我倒想起几年前我病的那会儿,交给三妹妹主管事务去,他那时虽未出阁儿,却也还精明能干,只是终究年轻,究竟也不怎么样。如今宝姑娘虽然做了我们家媳妇儿,又读书明理的,但那书上讲的,跟这世上的事竟不是一个套子。太太也上了年纪,举眼看看,这府里谁是真会当家过日子的。”侃侃而谈一番,又说:“宝二奶奶是个读书人,不肯多管闲事,待下人他自有一套,原也不错,只是家里那些个管家奶奶们,那个是省心的?你们那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那里知道管这么大个家得什么样的人!”说了半日,方觉乏了。平儿忙扶他睡下,捶打了一会子。因送鸳鸯出来,平儿叹道:“你看他,还是这个脾气不能改,病到这步田地,何苦还操这个心。”鸳鸯悄悄笑道:“依我看,他不是‘痨病’,也不是‘劳病’,竟是个‘捞病’!”平儿也禁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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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第一百零一回(5)
送至院外分路处,平儿便自回房。鸳鸯慢慢寻路返回,刚至穿堂,便见贾赦摇摆着走来。鸳鸯躲不及,只得停下脚步,闪过一旁,垂头请了安。贾赦凑上前,眨着眼,撮着下巴,便吸着鼻子在鸳鸯衣服上嗅嗅,咂吧着嘴笑道:“看这目含秋水,唇点朱丹,倒好个美人儿。只可惜,大姑娘今年二十大几了?莫要负了这青春良辰呵。”一面说,一面倒背着手,迈着方步走了。鸳鸯气得怔了半日,暗暗啐道:“这也是做老爷的说出的话?真真丢尽了府里的体面!”一咬嘴唇,径直回房,用被子蒙了头,直哭了半日。
梦续红楼后记后记
小时候曾有过许多梦想。最通俗的一个,或许跟大多数小朋友一样,是想成为公园的售票员。最不切实际的,则是当个“科学家”。稍有可能成为现实的,是当“画家”——这是个多次出现在童年日记本里的远大理想。可终究只是理想,在少年宫学过一段时间绘画后,似乎注意力又转移到其他方面,于是自动放弃了这一追求。这一年,我大约六岁吧。
许多根深蒂固的记忆,仿佛都始于六岁。在时光流转、青春褪色的日月碎片中,一些在后来有了一点结果的事情,仿佛都能从六岁那年,找到缘由。就像一个故事的开始,平淡静默,漫不经心,而到结尾处,回首遥望,恍然明白,原来伏笔早已绵延千里之外。
就如那个冬日的下午,有暖阳,有花香,我无意中翻到了书柜里崭新的《红楼梦》。对于一个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小姑娘来说,书中的彩色插图比故事本身更吸引人。一幅晴雯撕扇,看得我目不转睛。虽然还属半文盲,但“撕扇子”几个字还是认得的。于是后来每次都翻到“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一回,只为看那画儿。再后来也就顺便看看那一回中的文字,完全看不懂,却也模糊知道了几个名字和宝玉那句经典的“你死了我作和尚去!”后来见黛玉说:“都作两个和尚了。”当时还在奇怪,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作两个和尚呢?
那时候对《红楼梦》虽然不大感兴趣,这三个字却让我觉得非常的妖娆深远,在幼小的心中有种特别的蛊惑力,但还没有蛊惑到让我想去了解的程度。我对文字比数字敏感,这是在上学前就表现出来的一个特点。因此做与文字有关的事情,让稍有些自闭倾向的我非常有安全感。当同龄的孩子们在院子里打打闹闹的时候,我却安安静静地在台灯下写我的日记。七八岁的日记里,《西游记》是最爱。比较喜欢那些神神怪怪,于是偷偷的模仿起来,有了两段自编的“悟空捉妖”。不知这算不算我最早的续写萌芽?
各种书籍占去了我童年大部分的时间。觉得自己略嫌敏感多愁的性格,一半是天生,一半来自书的影响。于是在升入初中不久,开始尝试写一些无病呻吟,非今非古自认为是诗的长短句。但即使是在我最“高产”的中学阶段,我也从未想过有意识地向写作方面发展。而小时候那些或天真或激昂的所谓理想,在特殊又叛逆的青春期,想起来更像是一个遥远的笑话。
第一次认真地读红楼,是在初二的寒假。政治课本上节选的乌进孝交租的一段文字,猛地勾起了遗失在六岁那年的一缕旧梦。书仍然在书柜的老地方,簇新的,只是翻开第一页,刹那间已交错了七年的时光。于是跌进这个梦境,从此沉迷不醒。
那时对作者还并不十分了解。只是书读至八十回后,隐约感觉有异于前文,少了光彩,像米饭里硌牙的砂子。因为狂热,也因为对文本和作者了解的加深,在反复阅读的过程中,突想写个新的结局给自己看,于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拿起了笔。完全是年少气盛,一种初生牛犊的莽撞精神。如今回头望望,自己也不免被当初那个念头着实吓一跳。
已很难说清提笔续写的动机了。综合看来,除了对原著的热爱,对续书的不满,也有对当时自己前途渺茫的消极抵抗。初中毕业,我被父母送去上了中专,学习临床护理,与曾有过的所有理想完全背道而驰。虽然理想中从未有过“写作”一项,但从跨进中专那一刻起,我便将这从未纳入理想的业余爱好发挥到了极致,希望借此打发我索然无味的中专生活。阴差阳错,一切开始都不过是偶然。
从来就不是一个自信的人,也从来没有成功地完整地做好过一件事情,我的兴趣时时在变动在转移,我总很轻易地就放弃了看起来有困难的事情。可是这一次,虽然纯属自娱自乐的抽屉文学,甚至有段时间羞于让别人知道我在续《红楼梦》,但我竟然坚持下来了,成为我自认为已荒废了的青春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只是为曹公续书,确实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从古至今,为此背骂名的人不在少数。《红楼梦》在国人眼中,是容不得丝毫亵渎的经典。很多朋友会质疑,以我的学识阅历,怕是写现代小说也难,又何以能续红楼?这个问题也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困扰过我。因此这种对自我的质疑也曾让我搁笔达六七年之久。尽管只是一个写给自己看的故事,在觉得或许只是一个虚无缥缈,随日月流逝而淡漠的梦,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绚烂方式向我绽放了。
在这绽放的过程中,固然有我的一分执着、痴迷和狂热;写作中遇到的种种困难,也是促使我不断去学习,去完善的动力;但更多的还是周围的老师和朋友们的不断鼓励,才让我有了继续做梦的勇气和信心。梦断梦圆,正如《晏子春秋》中所说,“为者常成,往者常至”,平凡如我,也许就因为多了一分执着。
从十五岁时的懵懂初续,到如今终于成稿付印,对于红学,我其实所涉甚浅。自2004年初次将续稿贴到“红楼艺苑论坛”,网站许多素昧平生的网友对此提出了很多宝贵意见,让我在第三稿的重写中,改正了大量的谬误。在此顺致谢意。
艺苑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也是个汲取红学知识的大学堂,更是让我的梦想初放光芒的福地。艺苑的三位网友——随口而歌、国得森(艺苑ID:gdsadam)、于鹏(艺苑ID:yupeng)、在我续写过程中,曾提出过许多诚恳的批评和有价值的意见。另有老同学陈乐(艺苑ID:阿蒙),也为书稿的校正和打印提供过许多帮助。这种种盛情,都让我深为感动,在此谢谢诸位。
而我此生的两位恩师——业师廖时香先生和红学家邓遂夫先生,却是让我的梦想照进现实的领路人。两位老师都为我的书稿付出了极大的热情和精力,并于百忙中对我在诗词格律方面进行了教正和指导。
此外各位新闻界的记者朋友和自贡市文联的刘蕴瑜老师、王发庆老师、明梅老师、自贡电视台的田主任、李怀全老师及摄制组的全体老师,以及作家出版社的王宝生老师,也给了我大力的支持和帮助。需要感谢的朋友和老师还有很多很多,不能一一列举,在此一并深深感谢。
此书虽已三易其稿,但我才疏学浅,谬误在所难免,敬望读者朋友赐予批评指正,以作日后再版修定之参考。
也在此预致谢意。
作者
丙戌年冬 于西子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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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又厚又黑红楼梦全文阅读 作者:王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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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视角解读:又厚又黑红楼梦 作者:王小山
序:关于“黑心杀手”王小山的黑材料
王小山,男,汉族,据说是中国辽宁省鞍山人,身高米,体重175斤,波浪发,三眼皮,薄唇。外貌特征极富迷惑性,群众往往据此以为他是个老实人。从王犯既往历史看,王小山长期在伟大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上四处流窜,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掏出他的小本本来涂抹几笔。最近几年,他终于潜伏到了伟大首都北京,并深深地扎下根来,甚至用只喝普京的方式妄图和广大北京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是狐狸就要露出尾巴,王犯终于过上稳定生活以后,一直以来埋藏在他心中的罪恶种子终于抑制不住地萌发出来。由于北京市对市容市貌非常重视,王犯失去了在墙上随手涂鸦的自由,于是,从《亲爱的死鬼》开始,王犯开始疯狂地用文字出版物发泄个人不满,向公众和社会报复,走上了反社会、反人类的邪恶道路。
从犯罪手法上看,王犯一贯喜爱篡改名著,并将其窃为己有。早年间,王犯曾担任非法组织黑通社主编。在他主抓《黑板报》等国家明令禁止的网络地下出版物时,就已经形成了这一恶习。多年来,虽有大批居民委员会成员对他做了耐心细致的教育工作,但是王犯自始至终怙恶不悛、多行不义、屡教不改,顽固地把自己放在人民的对立面上。在一些社会闲杂人员的口中,他被称为“黑心杀手”,他的犯罪风格被称为“黑通体”。
2006年4月,王犯将罪恶的黑手再次伸向我国出版业,准备出版新书《果然是个坏人》。这不是一个偶然现象,而是王犯一系列犯罪策划的最终结果:2005年初,王犯纠集网络犯罪分子猛小蛇、王佩、董事长(另案处理中)、李寻欢、和菜头等人,准备以编年体形式出版《2004手工历史》。用一群社会败类的视角,逐一点评2004年社会热点新闻。但是这一尝试在我英勇的出版战线工作人员的火眼金睛下,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2005年下半年,王犯认为集体行动目标太大,容易引起注意。因此将队伍化整为零,每位成员负责在某一文学领域。王犯自己选择了小说,准备写一本名叫《果然是个坏人》的书,主要内容是讲北京文化圈里生态环境。主要手法是抡棍子、泼脏水,同时配合小道消息。央行得知这一消息后,果断升值提息。王犯为了交纳新利率下的按揭,不得不放下小说,重拾专栏。这一阴谋在央行和房地产企业的联动配合、铁拳出击下,再一次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但是,一个真正的坏人是不能轻言放弃的。一个坏人之所以是个坏人,是因为他比好人更坚毅,更努力,更勤奋,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都不放弃自己犯罪的欲望,最终才能使犯罪目标达成。否则,坏人也就不成其为坏人,早就堕落为一个平庸的好人了。《果然是个坏人》再次遭到失败,王犯小山依然执迷不悟,把罪恶的黑手再一次伸向了我国古典名著。这本假托《红楼梦》而写成的《又厚又黑红楼梦》就是王犯小山多年坚持和多次努力的结果,它充分体现了一个老牌犯罪分子的情怀,揭示了一批犯罪分子自力向上的时代风貌。
《又厚又黑红楼梦》由王犯2007乣2008在中国报纸专栏上放毒的内容集合而成,邪气凛然,正气不侵。站在一个犯罪分子的立场上,以《红楼梦》为背景,对一年来中国文化、娱乐、科技、农业、体育及部分社会现象谈了自己的看法和态度。在这一点上,王犯交代问题的态度是诚恳而认真的。因此,也给广大读者一个宝贵的机会,可以近距离观察一个犯罪分子肮脏的内心世界,便于广大群众掌握犯罪分子的心理活动特点和作案规律,从而促进社会治安的良性发展,保护广大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
此外,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看到一个职业犯罪专家在现实生活中,由于生活的压力而不得不一次次改变犯罪手法的人生轨迹。从合著到独自创作,从小说到杂文集,一个人的想法最终实现下来的时候,可能往往与自己的初衷相去甚远,而这一点根本无关个人能力。我个人更希望看到一本完整的小说,但是看起来还需要等待一些日子。毕竟,犯罪分子也是人,我们总不能要求他饿着肚子去作案。
最后提醒一点:请用批判的眼光审阅这本《又厚又黑红楼梦》。
和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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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红楼大讲坛(1)
小僧也伸伸脚
不夸张地说,《红楼梦》大概是被最多中国人了解的书了。我没那么傻,像某些人那样跑到媒体上把自己不着四六的幻想发布出来。我的想法是:既然《红楼梦》是百科全书,所有的现实都能在《红楼梦》中找到影子,不妨就找找看,向另一方向胡说一番也罢。
《红楼梦》就是生活。
话说回来,到现在为止,花纳税人钱养着的红学家们对《红楼梦》的考证也不见得就比业余的刘心武靠谱很多。从这一点上来说,和尚摸得,刘心武当然也摸得。
反正都不靠谱,干脆都不靠谱算了。
对《红楼梦》文学上评价比较靠谱的是王蒙,具体可以参考《红楼梦》(王蒙评点本,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1月增补版);对红学考证看上去比较让人信服的是陈林,可以参考《破译红楼时间密码》(陈林著,江苏美术出版社2006年6月版)。
对于所谓红学家来说,这两个人也都是业余的。我对职业红学家也没甚偏见,只不过觉得花了纳税人数十年的钱,却只知道评教授出风头,就让人有些不那么齿了。红学家中,毁师谤道、欺师灭祖有其人,假造(曹雪芹)墓碑指鹿为马有其事,当事人人五人六,居然一路风光到今天。欺师灭祖的,天瞽其双目;指鹿为马的,地减其生年,不值一论。而红学家们的成果呢?几十年下来,似乎只考证出一件事:曹雪芹其人确实存在。而曹雪芹到底是谁的儿子、脂砚斋又是谁、一百二十回《红楼梦》是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这些基本问题当然一问三不知。至于《红楼梦》作者究竟是谁,天知道,地知道,你我不知道,其实职业红学家也不知道。
既如此,小僧也伸伸脚。
三人行
孔老二说,三人行必有他师。这话大概是想让人多看别人的长处,放在今天看来,越发有道理了。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现在学科越分越细,想什么都知道确实很难。
有些“学问”,可以作为谈资,我就经常拿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考别人,骗酒喝,比如“冒”字到底怎么写啦,空穴来风、万人空巷这些成语到底什么意思啦,为什么CCTV-5所有的节目都把“问鼎”的意思搞拧啦,等等。我读错别字的时候也难免被人笑话,天地这么大,谁还没有点不知道的事呢。错了,承认,改正,别像朱军那样把别人的爹叫家父,被指出了还嘴硬也就是了。
最近周岭、何东、陆川三人行,在“您”字到底出现在元朝还是清朝较劲,这种学问,对搞学术之外的人意思实在不大。即使参加“红楼梦中人”的小姑娘真搞错了,周岭先生也没必要动那么大的肝火。学什么不好,非学余秋雨干吗?你说《红楼梦》时代的人怎么说话?要能完全搞清楚才怪。
过程中,何东质疑周岭,陆川反驳何东,都属正常,只有周岭先生的反应让人哑然失笑——“何东、陆川给我做学生我都不要。”
第一,也没人要给你做学生;第二,如果你在大学招生,那二位按规定真去考,考上了的话,你不要也得要。
周岭先生显然是有些红学功底的,不然也不会有人找他做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的编剧。何东做了些什么我不清楚,陆川是拍电影的,做导演,成绩还不错。如果周岭有心投在陆川门下学拍电影,我想陆川先生不至于不要,除非他太忙,没时间带学生——前面说了,术业有专攻嘛。
顺嘴说一句,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大体过得去,就是编剧太烂,结局部分抛弃了流传几百年的百二十回版本,另搞一套,看上去是想学金圣叹腰斩《水浒》,但空有金圣叹的勇气,没有金圣叹的才力,非驴非马,惨不忍睹。
“下肢大者”
武侠小说看了不少,“大说”,最大的就是郭靖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出现在《神雕侠侣》中。神雕的故事发生在宋末元初,宋朝的文字,我能记住最吓人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上套呢,如果每个人真按照这个说法做事,“进亦忧,退亦忧”,则没人快乐得起来。这话最多可以算作士大夫的个人守则吧——当然啊,范仲淹在士大夫里是个“强手”,不算口是心非。
即使范仲淹,在同一篇文章中,也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样的话。什么意思?意思就是,那个时候的“国”就是“君”,“民”固然是“民”,但都是“臣民”,而不是“人民”。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一篇 红楼大讲坛(2)
《红楼梦》是一部奇书,但再奇也奇不到时代前面去。武侠小说故事可看,但不能认真对待,原因之一就是里面充满了时代的不可能。《红楼梦》中,如果让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这些姑娘说出黄蓉“宋室南渡之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悲”这样的话来,老曹就跟金庸一样了。
《红楼梦》中,没人有什么“国”的概念,最大的也和范仲淹一样,不过是“君”,连最“清白”的贾宝玉说出来的也不过是这样的话:“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将来置君于何地……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这里的“君”和“国”是互文,实际上都是“君”,咱们这儿向来只有“家”,并无什么“国”。
因此,到了顾炎武提出了“天下”的概念,他说:“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君”、“国”、“天下”这些概念才有了分别,“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所以,武侠小说最大的词“侠之大者”,不过是像网友阿村所说,乃“下肢大者”,四肢发达而百无一用。
×者见×
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鲁迅论〈红楼梦〉》
经学家看到《易》。这就不用多说了,那些宿命的话,书里确实不少。近些年还有《易》学家用太极八卦解析《红楼梦》,结论是:薛宝钗男扮女装,林黛玉没死,王夫人不是宝玉的生母,贾宝玉和林黛玉有个私生子。
道学家见到淫。说法举不胜举,连原书有一章“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都有人相信,还拿去写论文。有谁见来?可见淫者见淫后的力量。他们所依据的甲戌本的批语“命芹溪删去”、“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叶”也是靠不住的。
才子看见缠绵。王小波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这些梦想不见得都是伟大事业的起点。鲁迅先生的杂文里提到有这样的人,他梦想的最高境界是在雪天,呕上半口血,由丫鬟扶着,懒懒地到院子里去看梅花。我看了以后着实生气:人怎么能想这样的事!同时我还想:假如这位先生不那么考究,不要下雪、梅花、丫鬟搀着等等,光要呕血的话,这件事我倒能帮上忙。——才子多愁善感,看见什么都不新鲜,何止缠绵。
鲁迅所说的革命家,指的还是搞“反清复明”的那些人,不包括当代话语中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他去得早,不知道这些。至于无产阶级革命家对《红楼梦》的看法,毛泽东曾经说过:“贾宝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大革命家。”1938年10月中共六届六中全会期间,毛泽东说:“中国有三部名小说,《三国》、《水浒》和《红楼梦》,谁不看完这三部小说,不算中国人!”然后问徐海东:“海东,你看过这三部小说没有?”徐海东说:“《三国》看过,《水浒》也看过,这《红楼梦》嘛,不知是什么意思,没看过。”毛泽东笑着说:“那,你算半个中国人!”后来,徐海东奉旨看书,说:“《红楼梦》这部书,写得确实好,特别对封建社会揭露得很深刻。”
至于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这个这个,我不说了,还是请某些人上百家讲坛继续开讲吧。
穿越之怡红院
我BIU、BIU两声,蹿到了《红楼梦》的年代,看到了贾宝玉们可怜的生活。
出家前,贾宝玉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算是蒋玉菡家(肯定去过)了,算算他出的几次门吧,不过是冯紫英家、北静王府、袭人家、晴雯家、考场、祖庙……蒋玉菡家最远吧,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想想都替他委屈。宝玉因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有被委派管理家务,他哥贾琏好得多,南下北上很是出了几次门。
假使宝玉最后没有出家,中了举人后,一定有贾政那样外派的机会,还能到各地走走,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但他的姐妹们就没这样的机会了。贾府的姑娘们,出嫁前,守着父母,出嫁后,守着老公,转来转去不过是45度角仰望天井上那四方的天空罢了,像薛宝琴那样能够四处游荡一番,写些怀古诗的,少之又少。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篇 红楼大讲坛(3)
世界很小,心却远大。
秀才不出门,却知天下事。贾宝玉至少知道远方有个俄罗斯,他的孔雀裘就是俄罗斯来的。虽然我们知道俄罗斯不产孔雀,但至少产孔雀毛做的衣服,就像NIKE没有工厂,但不耽误生产最畅销的鞋子一样,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还知道有个暹罗国,薛蟠请他吃生日宴的时候说:“要不是我也不敢惊动,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谁知古董行的程日兴,他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
他居然还知道法兰西——“海西福朗思牙闻有金星玻璃宝石,他本国番语以金星玻璃名为温都里纳”。还用过洋烟、西洋药“依弗那”——王蒙评点说,“用起来却是狗皮膏药的路子,西体中用一例”。
他还知道“真真国”,那里有个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的也没他好看。”
可惜的是哥伦布比贾宝玉早生了几百年,不然新大陆的发现就轮不着他了,一叹。
叹息完毕,我BIU、BIU两声,又回来了。
都是浮云
立场不同,观点也不同,这是通俗哲学的说法。
在己群与他群的冲突中,情绪会影响你的思维,这是王溢嘉先生的说法。
火烧圆明园有两大说法:一是说在反映英法两国一向的野蛮侵略,然后以放火灭迹来掩盖他们在园中的劫掠(中国的说法);一是说在停火谈判时,清廷将英法的39名谈判人员悉数羁押于圆明园,并将其中26人折磨致死,英法联军遂火烧圆明园作为报复(英、法两国的说法)。
贾迎春之死,也有两大说法:一是说在反映孙绍祖一向的野蛮待人,淫欲无度,搞死了弱不禁风的贾迎春(贾家的说法);一是说贾迎春是个醋罐子老婆,因为贪夫,见着老公多纳了几房妻妾,又把带去的丫鬟尽数淫遍,自己郁闷死了(孙家的说法)。
圆明园,是皇帝的,不是农民的,也不是英格兰法兰西的,所以皇帝衰了,农民和英法都不珍惜,拿了,烧了;贾迎春,是贾赦的女儿,不是王夫人所生,甚至不是邢夫人所生,王夫人也不在乎,有了“命”的说法。
贾迎春嫁给孙绍祖,也有两大说法:一是说世交子侄,门当户对(贾赦的说法);一是说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拿贾迎春抵债(孙绍祖的说法)。不过贾赦的说法靠不住,想那孙绍祖不过是个游击,也就跟《鹿鼎记》中的风际中相当,比韦小宝还差着很多呢,怎么比得上贾家这种世家呢——这是我的说法,算小说法。
贾宝玉和贾迎春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尚好,关心则乱,才会和王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昨儿夜里倒想了一个主意:咱们索性回明了老太太,把二姐姐接回来,还叫他紫菱洲住着,仍旧我们姐妹弟兄们一块儿吃,一块儿顽,省得受孙家那混帐行子的气。等他来接,咱们硬不叫他去。由他接一百回,咱们留一百回,只说是老太太的主意。这个岂不好呢!”
宝玉还是跳不出来啊。
将军林四
那天,林四召集兵士们说话。
林四手下的兵士都是女人,林四自己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丽的女人。
林四说:“你我皆向蒙王恩,戴天履地,不能报其万一。今王既殒身国患,我意亦当殒身于下。尔等有愿随者,即同我前往;不愿者,亦早自散去。”
众女将听说,都齐说“愿意”。
林四所说的王,就是恒王。
贾宝玉对恒王的评价是:恒王好武兼好色,遂教美女习骑射。
林四和林四手下的兵士,就是贾宝玉诗中的“美女”,她们都是恒王选来学习武事的,自然,也都是恒王的姬妾。
贾宝玉吟道: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屯虎豹势如蜂。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
不成功之后,恒王死了,据说死前怒目圆睁,骂不绝口。按照南美人马尔克斯的说法,当行刑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定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林四的那个下午。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一篇 红楼大讲坛(4)
那个时候天地显得如此之新,天空似乎都被清水洗过,又擦了一遍大宝SOD蜜。
从那天起,恒王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自高自大,而是与人同乐。
听到恒王的死讯,林四没哭,体会了一下贴身亵衣残留着的恒王体温,然后穿了铠甲,戴了铁盔,挽了宝刀,跨了战马,召了同伴,连夜出发,直杀到贼营里头。众贼不防,也被斩首若干。后来贼众见不过是些女人,便回戈倒兵……林四带来的女兵士们,尽数殁了。
士大夫一阵欷,无不羡慕恒王,居然有如此红颜知己,死也值了。
贾政也让家中的三个读书人写诗纪念。贾宝玉写了长歌古风,贾兰写的是七言绝句,贾环写的是五言律诗,贾政身边的清客读了三个人的诗后,一个劲地夸奖和赞美,都说写得好。
贾政看上去也心满意足,让叔侄三个走了。
三个孩子走了之后,清客们说了实话:能让这么多女子为自己卖命,恒王的性能力一定很强。
谁当真谁有病
十几岁开始看《红楼梦》,到现在,它依然是我的枕边厕所书。说到红学,相关书籍读了不少,但依然看不出所谓的主流红学家有谁解决了红学的基本问题。
所谓主流“红学”,死结有三个:曹雪芹是谁的儿子?脂砚斋是什么人?续书的作者是谁?这是刘梦溪提出来的。
关于曹雪芹,实际上,这个人到底是否存在都不一定,就被当成了《红楼梦》的作者,红学家们确实有点不负责任了。那个跟敦诚、敦敏来往的黑胖子确实叫曹雪芹,但他跟江南曹家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100年了,也没人敢下断语。所以,喜欢《红楼梦》的话,读书就是了,别被红学家忽悠了。
我第一次看脂砚斋批注《红楼梦》就一脑子糨糊,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批注,居然困扰了红学界将近100年,也算匪夷所思。没见一个人抛开他,直接从《红楼梦》下手研究——很简单,脂砚斋是谁都不知道,红学家们怎么就当真了呢?假如有个无聊的人,拿着《红楼梦》残本,在上面胡写几句就被当真的话,是不是研究红学的人智商太低了点呢?考古学家也有上小孩子当的时候,比如一个生在3000年前的孩子,把一件5000年前的东西放在自己的玩具盒子里,而这个盒子一直保留到现在,考古学家会不会像红学家一样迷惑而感觉时空错乱呢?既然不知道脂砚斋是谁,他的批注就不该被当成真的,谁当成真的谁有病。
总有人嘀咕《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续书作者问题。我生也不幸,拿到的第一套《红楼梦》上,标着的作者是“曹雪芹 高鹗”,让我先入为主,觉得后四十回大大不如前八十回。但随着读《红楼梦》次数增加,才发现,《红楼梦》是没人能续出来的。我们不可能有这样的幸运:居然拥有两个能写《红楼梦》的大师。实际上,只要用心读书,会发现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浑然天成,后四十回的成就如果不说有所超越的话,也绝不比前八十回低。
我来给主流红学家上一课:曹雪芹是谁的儿子——没人知道,别扯了;脂砚斋是什么人——没人知道,只能爱谁谁了;续书的作者是谁——该问的是《红楼梦》的作者是谁,续啥续,你续个给我看看?
下课,都下课吧,红学会最好的出路就两个字,解散。
曹氏父子诗词秀
《红楼梦》中,诗词的分量可谓大矣,这些少爷小姐,有事没事都要吟上两句。据我的朋友陈林考证,《红楼梦》小说的作者是曹(我认同此说),而其中的诗词,很多出自曹的儿子曹雪芹之手。
此父子二人最大的本领并不是只会写好诗,而是能按照人物的本事来写,想好则好,想一般则一般,实在是难乎其难了。那么,如果把《红楼梦》中所有诗词拿出来比个高下的话,哪一首,哪一联可以夺魁呢?文无第一,绝对的标准是没有的,每个人都会说出自己的答案来。有人说,贾宝玉的《芙蓉女儿诔》长篇大论而情真意切,是难得的佳作;更多人喜欢林黛玉的《问菊》:“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蛰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这首诗的最大特点就是诗里有作者的影子,很多人喜欢“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二句,诗是作者心声的体现,这两句哪里是在问菊花,分明是在慨叹自己的性格和命运,值得喜欢。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一篇 红楼大讲坛(5)
当然,说到哪一联可以夺魁,无论如何躲不开林黛玉和史湘云共同创造的“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两句诗,让妙玉都赞不绝口,的确不同凡响,估计没什么人会说不好,但太过悲凉颓丧(此二字妙玉亦有贡献),只宜欷,类似的句子推敲多了怕是会坏了心性,不宜模仿——当然,能模仿得出来的高手世间料也不多。还有贾宝玉写的“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这是在写女将军林四娘征战的故事,有人说,这两句放在唐朝也不逊色,赞同。
大概是曹父子对林黛玉情有独钟吧,很多好诗都寄放在了她的名下:“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当然,薛宝钗写螃蟹的“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也是神来之笔。
诸多诗中,此时此刻此心境,我最有感触的是薛宝琴的《赤壁怀古》: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
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世道缤纷,乱象初显,多少英魂将随水而走,随风而逝,欲不伤悲一下可能乎?
遍地都是老妈妈
好莱坞电影《史前一万年》中,有一个神奇的老妈妈,能够和逝去的前辈对话,能够救活死去的女孩,能指引部落前进的方向,简直就是子孙的守护神。
不幸遭遇车祸过早离开人世的锡伯族朋友西蒙对我讲过一个传说:远古时,锡伯部落出动围猎,留下喜利姑娘照顾族人,喜利姑娘战胜各种困难,保护了老年人和18个孩子,并把孩子们抚养成人,保证了锡伯人的繁衍和兴旺。锡伯后人便将喜利姑娘称为“喜利妈妈”,并认为所有锡伯族人都是喜利妈妈的后代。
其实,很多民族都有类似的“老妈妈”传说:壮族传说中,有一位老妈妈发明了壮锦,并为她的三个儿子带来了幸福生活;彝族传说中,有一位妈妈,有两个女儿,后来两个女儿死了,妈妈思念女儿,就削了两片竹片,放在嘴里,拨动后就能听到女儿在说话,这两片竹片就是后来的彝族乐器口弦;满族传说中,仙女佛石伦下凡洗澡,因为吃了一枚红果而受孕,生下了布库里雍顺,后来,布库里雍顺成了满族各部落的首领……
汉族的传说中,“老妈妈”的角色叫女娲,是一个类似上帝的角色,人类就是她创造的,还补过天,古籍中这样说:“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斩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霪水。”《红楼梦》中,主人公贾宝玉出生时嘴里那块玉就是女娲补天后剩下的一块石头所化。
实际上,《红楼梦》也离不开这种神话原型,贾母显然就是这样的“老妈妈”,在贾家兴旺时,她乐得逍遥;贾家蒙难时,她保佑全家,将积蓄分给儿孙。用贾政的话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顺,承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
如果说贾母不能算是文学作品里刻画母亲(老妈妈)形象最成功的,至少也是“之一”吧。
——有读者留言说我天天唠叨《红楼梦》,他烦,不认为《红楼梦》包罗万象。本文是为了告诉他,就算《红楼梦》不可能穷尽一切,至少有我们的根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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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太虚影视基地(1)
黛玉出家
陈晓旭死了,很多人开始煽情。
其实陈晓旭不是最近才死的,她出家的同时,就已经死了。最近圆寂的是位比丘尼,法名妙真。《红楼梦》里出家的人就有不少,惜春、妙玉等不说,贾宝玉的出家是全书的重头戏,也只是离开前给他老爹磕一个头,便飘然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的朋友和菜头对佛教有些心得,妙真圆寂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博客上嘟囔:唐僧,唐三藏,玄奘法师,俗名陈。以上的称呼都指的是他这个人,但是,自从他落发为僧,受戒之后,世界上就再没有陈这么一号人,只有玄奘。玄奘法师圆寂了,他们老陈家是不可能向社会各界发布通告的,而是由玄奘法师本人所在的僧团发布这一消息。同时,也不会有什么告别仪式,只应该有毗荼大典。
又有《红楼梦》电视剧里的演员说:“知道她剃度以后,我们这群人都很惊讶,她怎么能出家了?我自己也信佛,但对于她的这个做法还是很惊讶,但后来知道她病了,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病,后来我们所有聚会的主题都是为晓旭祝福。”
刚好我读过李敖还没老糊涂时写的一篇文章,里面说到金庸信佛,李敖问他:“佛经里讲‘七法财’、‘七圣财’、‘七德财’,虽然《报恩经》、《未曾有因缘经》、《宝积经》、《长阿含经》、《中阿含经》等等所说的有点出入,但大体上,无不以舍弃财产为要件。所谓‘舍离一切,而无染着’,所谓‘随求经施,无所吝惜’。你有这么多的财产在身边,你说你是虔诚的佛教徒,你怎么解释你的财产呢?”金庸当然解释不了。
无意跟死者过不去,不过觉得有些人真是什么东西都占全了,活着的时候有大把钞票,让我等嫉妒;死后还能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让我等望尘莫及。
我阴暗,确实有点眼红。
贾樟柯迷茫记
1999年1月13号,贾樟柯被电影局喊去谈话,那一年他29岁,刚从学校毕业,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份复印文件,拿起文件阅看,上面竟是台湾《大成报》影剧版一篇关于贾樟柯的电影《小武》的报道。正文的旁边,有人手书几行小报告:“请局领导关注此事,不能让这样的电影,影响我国正常的对外文化交流。”小报告后的署名:叉叉。然后他被宣判:从今天起,停止贾樟柯拍摄影视剧的权利。官员把告密信从桌子上拿起,叹道:我们也不想处理你,可是你的同行,你的前辈,人家告你啊。
以上情节选自贾樟柯文章《迷茫记》,它严重说明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有多么不美好的现象,所有光辉都被“叉叉”32个字(包括3个标点)的小报告遮蔽了,宛如电影MATRIX中愚蠢的人类遮蔽了太阳……
王蒙氏评点《红楼梦》,称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部分是前八十回的终结,而前八十回最让人解气的莫过探春对王善宝家的那记耳光,王蒙的话是“探春的一个耳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三百年不绝”。可惜这样的耳光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打得出来了。
抄检完毕后,王夫人收拾残局,到怡红院一个个训话,一个个发落,晴雯的命运自不必说,连芳官也被逼进了姑子庙。“如今且说宝玉,只知道王夫人不过来搜检搜检,无甚大事,谁知道竟这样雷惊电怒的来了。所责之事皆系平日私语,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谁这样犯舌?况这里的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宝玉怀疑的对象有三个,是袭人、秋纹和麝月,理由是王夫人“人人都说着了”,就没说到她们三个。但《红楼梦》终卷,作者也没告诉我们究竟是谁打的小报告。对照德国电影《窃听风暴》就明白了,人人可能是告密者,哪是袭人等几个人的事呢,说它何苦来哉。
贾樟柯看到小报告后,也在琢磨:“我不能相信,想我与你何干?”有人还想不通的话,建议阅读沙叶新先生雄文《告密文化》。
被《暗算》了一把
过去两年,全中国荧屏上,能看上几眼不讨厌的电视剧就两部,一是《武林外传》,一是《暗算》。按照我一向以认识名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性格,应该这么说——这两部电视剧的编剧,一个是我的朋友宁财神,一个是我的朋友麦家。书包网 www.61k.com
第二篇 太虚影视基地(2)
话说我的朋友麦家,最近脑袋很大。因为他发现,上海有个电视节上,《暗算》得了最佳编剧奖,但却没人通知他去领奖,去领奖的是电视剧制作人杨健。麦家是小说《暗算》的作者,电视剧本也是他三易其稿而成。而电视剧播出时,不但没有按合同打上“原著麦家”字样,编剧的署名也变成了“麦家杨健”。到了领奖时,编剧的署名更是变成“杨健麦家”。这才叫“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呢。
从前有个画家,到一富翁家做客,见富翁墙上挂着自己一幅画,画中有所缺陷,画家便上去改了几笔。富翁很生气,说:“为什么在我的画上涂改?”画家说:“你以为花几个钱,画就变成你的了?”
参与过电视剧制作的人都知道,制片方有权,甚至可以在拍摄现场进行情节的调整,但涉及到编剧署名问题,现在厚着脸皮加自己名字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谁都知道,这种官司一打准输。本来为的是名声,打官司输了,名声更坏,实在不划算。
但还就有人这么干,还把自己名字放在了前面。
《红楼梦》里,元妃省亲,宝玉做诗。宝玉写道:“绿玉春犹卷,红妆夜未眠。”元春曾经把“红香绿玉”改成“怡红快绿”,显见是不喜欢“绿玉”这两个字,宝钗便劝宝玉改为“绿蜡”,用的是“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的典。
我想,如果这诗呈给元妃时,署名要是“薛宝钗贾宝玉”的话,那才叫热闹呢——按某些人的逻辑,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啊,宝钗不是改了一个字嘛。
色,还是戒
贾瑞贾大爷在整本《红楼梦》中都是个笑话,但如果说在书里挑一个对爱情最忠贞的人——当然,仅限男性,也非他莫属了。和贾宝玉见一个爱一个,贾琏等见一个淫一个不同,贾瑞到死都只钟情王熙凤一个人,最后死在了王熙凤身上。如此这般深情到底对不对?谁知道呢,贾瑞贾大爷觉得对就对,跟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比起来,他不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有多重要吧,估计。
王熙凤也让人疑心,至少她跟自己的侄子贾蓉就有点不清不楚,两个人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景的时候,当着刘姥姥的面,居然也有百般旖旎无限风韵欲说还休的感觉尽在其中,如果有帕帕拉齐在场,一定能拍出经典八卦镜头。二人的关系,甚至连贾蓉的老爸贾珍都有察觉,当贾蓉说:“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贾蓉是王熙凤的侄辈,怎么也该叫一声“二婶娘”的,他却只称呼为“凤姑娘”,而贾珍不以为触,更是加了一个字“你凤姑娘”,引人无限遐想。
但贾瑞肯定想不到这些,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正像李安《色?戒》中,汤唯扮演的王佳芝被爱和性冲昏了头脑,居然忘记了自己最初要和梁朝伟扮演的易先生上床的目的。
有人说,《色?戒》里的三级甚至四级镜头太多了,也正像有人以为贾瑞的爱情不纯粹,总是“硬邦邦的就想顶入”一样,有这种论调的人该被罚一辈子只许谈恋爱,但不得做任何与性有关的事。
看书也好看电影也好,色者欲戒,戒者欲色,色者欲更色,戒者欲更戒,都很正常,人不可能永远色,也不可能永远戒。贾瑞手持风月宝鉴,该是戒的吧?但那玩意儿邪门,正面是色,反面是戒,把它交给想色的贾瑞,怎么可能戒得了?正如王佳芝,本来不是不能戒的,但是易先生给她的是钻石啊,6克拉的,哪个女人受得了这个,戒不成自然在情理之中。
都说自己想戒,结果又都陷入了色,王佳芝和贾瑞,女人和男人,都不容易。
龄官的风骨
暨南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张铁林说:“在有限的生产环境里,大部分学表演的人找不到饭吃。想进入这个行业的青年人太多,他们只看见赵薇一炮走红后白花花的银子进袋,他们很盲目地要做演员。”
有人开玩笑说,北京城真是艺术圣地,在这里,至少藏着10万个音乐家,10万个画家,10万个作家,当然,还有10万个演员。张铁林先生说得一点都不错,想进入表演行业的人太多,但哪个行业不是这样呢?凭直觉我就知道答案:都这样。
第二篇 太虚影视基地(3)
街头,有人骂乞丐: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还吃不上口饭,如此下作岂不丢人现眼?——这属于骂得“文明”的了。但骂人的大概不知道一个现实,太多有什么有脚甚至有力气的人找个能“干点什么”的工作非常之难,大学毕业生每年还有很多人找不到活儿干呢。从这个角度看,我坚决支持大学扩招,至少能让孩子们晚4年出来工作,给大家留口饭吃。
从事表演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成功了,就是赵薇章子怡张国立张铁林了;不成功,也不至于比别的行当差。至于张铁林先生说,很多人只能当群众演员,一天才赚30块钱,我看也不少了,其他行业——比如种地,就没这样的收成。
就业年龄段内的人越多,老板们日子就越好过。京城10万群众演员算啥,沿海任何一个工厂招工都能让街道断流,你还别不信。
不过演员多了,敢于坚持自己艺术原则的人估计就少了。原因简单,找个活儿干不容易,哪敢不听话呢?《红楼梦》里,元春省亲时,喜欢小戏子龄官的演唱,通过贾蔷让她唱《游园》和《惊梦》,但龄官因这两出不是她的本角,坚决不唱,只唱了《相约》和《相骂》。这种风骨,除了张铁林先生这样现在自己能做自己和别人主的不算,哪个演员还有?
《笑傲江湖》在伊朗
贾宝玉在贾府的主流地位毋庸置疑,上下人等(赵姨娘、贾环除外)无一不礼敬有加,这不但和老太太、太太的宠爱有关,也和他的聪明才智不无关系。可宝玉与女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便落了下风,无论吟诗弄赋,还是谈古论今,都常被女孩子们取笑。最为明显的是,每次大观园里结社(相当于今天的笔会)写作,他的作品总是排在后面,以致屡屡受罚。当然,他所遭受的处罚无非是到妙玉那里乞些梅花而已。
但在外面就不同了,刚搬进大观园时,宝玉闲极无聊,做了四时即景诗,被人抄录出去各处称颂。公平地说,那诗只能算是一般,但出自荣国府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公子之手,被人爱上,也不难理解。因此有人上门寻诗觅字,倩画求题,宝玉当然得意。
与宝玉类似的,我们的时代也贡献了一个才子,那就是张纪中。不过,张纪中不写诗,他拍电视剧,并且有些剧集确实不错,金庸剧除外。
到今天我还记得数年前张纪中版《笑傲江湖》上演时的盛况,媒体临阵倒戈,网络口水连连,我看到的评论中,说好的大概不到20%。张纪中拍了不少金庸剧,其中《天龙八部》获得了一些好评,而《笑傲江湖》、《神雕侠侣》等,基本相当于关羽的麦城。
在中国,《笑傲江湖》已经上演了6年,现在还谈论它的人多少显得有些土气,但在伊朗就不一样了。据说,张纪中版《笑傲江湖》目下在伊朗某电视台公映,收视率稳居排名第一,在伊朗掀起了中国人当年看《霍元甲》、《大西洋底下来的人》、《加里森敢死队》的效果。
曾经去参观过伊朗一个谈论《笑傲江湖》的BBS,哇,楼梯搭了1000多层,虽然看不懂阿拉伯文字的内容,但完全被伊朗人民感动了——最后一句是替张纪中说的,不用谢。
听妈妈的话吧
有一次,美国总统小布什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饼干,噎着了,甚至心脏跳动的节奏都减慢了,最后昏倒了,并撞破了面颊。事后,在电视上,他指着自己脸上的摔伤说:“母亲早就教导我吃饼干要细嚼慢咽,看来她是对的。”在大多数情况下,母亲都是对的,对孩子来说,听母亲的话吃不了大亏,别说你已经成年,就是当了总统也一样。
贾政小时候,就很让他妈不省心,经常淘气,据说,比后来他儿子贾宝玉的胡闹劲头不遑多让,结果被爸爸狠狠地揍过不知道多少次,据贾母说,也是直到结婚娶了媳妇才好点。贾政自己当了爹以后,教训儿子更厉害了,有一次因为贾宝玉包养戏子,还差点把他打死。这下可惹老太太,也就是他妈生气了,甚至气得要和他分家另过——回南去。
一般说来,不听妈妈的话总会出事,贾政是这样,小布什也一样,所以我要劝一下那个叫杨子的演员——要听妈妈的话。
杨子是个公司的老板,忽然想当演员了,就拉了黄圣依一起拍了电视剧《天仙配》,自己演董永,黄圣依演七仙女,但似乎演得一般,被有些人评论得比较惨——我不知道到底如何,因为就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我看的时候,正好董永似乎做了什么部的尚书,实在不太靠谱,只好换台。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二篇 太虚影视基地(4)
杨子不高兴了,说要到很多部门去告状,还表示,他已认认真真地看过网上所有的评论,对于网友的批评、指责、建议,他都照单全收,然而这种报道已经构成了人身攻击,让自己和家人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昨天我妈妈叫我回家,说要开个家庭会议。当我凌晨两点赶回家的时候,我妈妈拿着那份报纸在我眼前哭,说儿子,咱们不演戏了!她哭的样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说着,还红了眼眶。但他又说:“正相反,我会坚持一直演下去,要让写这篇报道的记者看到,杨子是如何把演戏的笑话变成神话的。”(据《东方今报》)
我要说就是这个,杨子先生,还是听你妈的话吧,别演了,你妈不会害你的,真的。
百年疗妒汤
贾宝玉有个外号,叫“无事忙”,有他的没他的大事小情都要关心,忙忙叨叨,停不下来。薛蟠的太太夏金桂很不懂事,搞得婆媳关系紧张,妻妾不合,贾宝玉便替表哥操心起来,问王一贴有没有治疗妒妇的方子。王一贴号称什么病都能用一贴膏药治好,面对这个难题,他说:“这叫做‘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晨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宝玉道:“这也不值什么。只怕未必见效。”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
每次有人遇到难题的时候,我就把这段说出来,虽然作用不大,但总能宽慰人一下吧。人横竖是要死的,这是从王一贴嘴里说出来的最为颠扑不破的道理。既然这样,还愁个什么劲啊——当然,你也知道,我绝对不是在鼓励人自己了断,既然是早晚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时?
这两天,香港一些艺人的私生活照片被人在网上披露出来,很多FANS看了后都很难过,在百度TWINS吧里,一个FANS说:“我哭了一个下午,我觉得好乱啊。虽然突如其来,措手不及,但我想:我们一定要勇敢!一定要勇敢!”有人安慰他:“不要紧,相信是假的,阿娇会澄清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艺人被卷进来,也有艺人发声明,表示要报警,追究发照片的人的责任。但随着照片越公布越多,照我看,想证明这些片子是假的已经很难。
我想说的是,人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如果你迷阿娇的歌,喜欢张柏芝的电影,接着迷接着喜欢就是了。她们喜欢和谁上床,或者说她们从前跟谁上过床,对她们的演技和歌喉丝毫没有影响。大家都是女人生的,食色性也,即使没那些照片,成年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男女不莋爱,哪来的下一代。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大家都在做或者早晚要做的事,不过是被拍下来让人看到,如此而已。FANS们,要是真的很在乎,还是想想王一贴的话吧。
科学家告诉我们,地球早晚有完蛋的那天,亿万年也不过一瞬。那个时候,谁还记得这些事?不过浮云罢了。
我看顶不住
《长江七号》,周星驰的新片。周星驰的表演很老到,小孩子的表演很松弛,女主角很漂亮,就是背影给的镜头多了点,疑似力捧出位。还值得一提的是,“长江七号”的造型很别致,3D制作虽然不太细密结实,但想象力还够丰富。很差的是故事,即使是幻想片也不能不讲故事啊,飞碟来得莫名其妙,去得莫名其妙,留下“长江七号”莫名其妙,周星驰死得也有点莫名其妙,活得就更莫名其妙了。
不夸张地说,这是我见过的周星驰作品里最差的一部,基本无话可说。
只说最让人受不了的,作为一个民工,周星驰居然真有本事把儿子送到贵族学校去读书。而且,显然,电影里,周星驰不是富翁的遗产继承人,也交代了他让儿子上学并没得到什么优惠条件。
作为一个成功人士,演员周星驰虽然跑到工地上,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民工,但我想他是不可能了解民工的真实生活的。正如同样吃米吃面,贾宝玉和今天城里的很多孩子一样,完全不知道米和面是怎么生产出来的。贾宝玉机缘巧合,有机会到乡下农庄去,表现如何呢?请看大屏幕——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二篇 太虚影视基地(5)
宝玉一见了锹、镢、锄、犁等物,皆以为奇,不知何项所使,其名为何。小厮在旁一一的告诉了名色,说明原委。宝玉听了,因点头叹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正为此也。”一面说,一面又至一间房前,只见炕上有个纺车,宝玉又问小厮们:“这又是什么?”小厮们又告诉他原委。宝玉听说,便上来拧转作耍,自为有趣。
——《红楼梦》第十五回
周星驰如果真的像贾宝玉深入一下他将要描述的民工的生活,我想让民工儿子读贵族学校的故事也就不会被拍出来了。正如片子里扮演包工头的林子聪所说:我儿子也不过读普通学校,你顶得住吗?
电影里,周星驰的回答是:顶得住。而且重复了几次。现实中,能让儿子读贵族学校的民工绝对是凤毛麟角——当然,我仅仅指在中国大陆这一块——即便有,也绝不可能是靠打工所得的收入,那绝对顶不住,这一点,我可以跟周星驰先生打赌,赌100股中国石油的股票就行(反正越来越不值钱了)。
我知道,有人会说,毕竟是电影。我也知道这是电影,但拍电影,外星人的事随便你编,回到地面,还是现实一点好。用夸张的手法拍电影,用好了很好看,用坏了,就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棋高不止一着
李少红接替胡玫出任新版电视剧《红楼梦》总导演后,经过一段时期的筹备,终于开始了运作的过程。从目前透露出的情况看,愚以为,这是一个值得期许的版本。
很多人都在怀念1987年王扶林版《红楼梦》,以为那是一个顶峰,后人无法超越。说这样话的人,估摸着大部分对《红楼梦》小说本身并没有花多少力气去琢磨。
1987年版电视剧最大的问题当然在于,它篡改了原著的结尾。我说过,《红楼梦》的一百二十回是一个整体,浑然天成,不可分割,但王扶林导演在一大堆所谓红学家的忽悠下,生生将其腰斩,再由红学家们狗尾续貂,把悲剧变成惨剧,好好一部书,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什么人能腰斩名著?想来想去,也只有金圣叹了,金圣叹腰斩《水浒》并点评之,因为斩得好,评得妙,连点评的文字都成了经典。今天的红学家空有金圣叹之胆,而无金圣叹之才,徒增笑柄而已。退一步说话,就算原著后四十回像红学家们说的那样,是别人续写,但续写《红楼梦》的何止成百上千,为什么只有这个版本经受住了200年的考验,流传至今呢?这等功力是几个红学家开几次会就拼凑得出来的吗?
第二个问题,1987年版电视剧主要演员都从少年演到青年,与原著相悖,想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初次相见,都不到10岁,你弄一个喉结都长出来的半成年人,撒娇打闹(尤其贾宝玉,还动不动就猴在母亲奶奶怀里),看着就不像回事。
这两个问题,使1987年版《红楼梦》在开拍之前就注定失败了。李少红虽然也使用了官方学会的一些红学家做顾问,但显然,她是要以完整一百二十回的原著做蓝本的,而且也注意到了主人公们的年龄问题,为每个角色挑选了少年和青年两个演员,剩下就是如何衔接的问题了,已经比王扶林棋高了不止一着。
另外,1987年版《红楼梦》的演员大都是业余出身,他们哪里是在演戏,除了邓婕等少数几个人外,压根儿就是在背台词。20年过后,从事表演事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这一点,李少红算是占了时代的便宜,她选才的余地大得太多了。
话虽如此,李少红版电视剧到底会成个什么样,还得拍出来再说,但超越1987年版,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上帝说:尼采死了!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薛宝钗在与林黛玉、史湘云、贾宝玉坐而论道时,讲了一个故事:“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
其实慧能的话也一样是“美则美矣,了则未了”,要真的是“了”了,通了,就该什么都别说,只要说出来就着了相了。再往深了说,贾宝玉、贾惜春兄妹二人就更用不着出家了,“本来无一物”嘛,出家和在家又有什么区别?享受人家的荣华富贵,承担人世所有的苦难,出家成为一个苦行僧或者鲁智深大师那样的酒肉和尚,也没什么区别,别在乎就是了。但真不在乎的又有几人?僧人们也要为“升级”而努力呢。有些事情真的是不能想,越想越不通了,尤其对我这样智力水平一般的人。
第二篇 太虚影视基地(6)
那些想通了的呢?好莱坞电影《蠢蛋进化论》(IDIOCRACY)里有两句台词,让人回味良久:“你说爱因斯坦是不是当时很痛恨笨蛋?”“我想是的,不然他不会发明了原子弹。”想来,爱因斯坦和牛顿这些人会很痛苦,因为以他们的智商来说,我们肯定都是白痴蠢蛋加弱智。或者他们看我们是充满着悲悯和同情,还能如何呢?
这几天刚好在西安,和诗人伊沙小酌,说起这个话题,他说,爱因斯坦和牛顿还好,毕竟是科学家,他们有公式可以让人反复论证,惨的是尼采这样的人,只好疯掉。
尼采说“上帝死了”,上帝会怎么说?据说新加坡基督教协会在平面媒体上做了些广告,其中一条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上帝说:尼采死了!”俏皮,生动,可爱哦。
这些广告还包括:
酒后别开车,我知道你还不想见我。 ——上帝
我是完美主义者,不信你照照镜子。 ——上帝
假如你错过了今天我为你准备的日出,不要紧,明天我再为你准备。 ——上帝
我当然有幽默感,我不是为你们创造了鸭嘴兽吗?
——上帝
但正如作家东东枪说的那样,这些话都是人写的。这实在太遗憾了。
灵魂这玩意儿
灵魂游离于身体之外?这种事我在早期一些武侠小说里看见过,也在一些练功的“大师”嘴里听见过,当然不怎么相信。但贾宝玉的一场梦使这种情况发生了,他的身体睡在怡红院自己的“花床”(花袭人经常上的床)上,但魂儿早就飞到了江南甄家,在那里,他遇到了朝思暮想的另一个自己,甄宝玉。这一段描写可以看做中国古典文学的一座高峰,一种模糊的自我意识的觉醒。
真的灵魂是什么样子,毕竟没有人见过,那些大师的话在我看来不过是“见鬼”而已,最多让我将信将疑,幻想着,如果真有一个所谓平行世界,该能增加人生的多少可能性啊。
电影《黄金罗盘》,是《黑暗物质》三部曲的第一部,创造的就是这样一个平行世界,在那里每个人的灵魂都和躯体分离,被物化为一种动物,陪伴在人物身边,这种动物被翻译为“精灵”,成人的精灵是固定的,小孩子的精灵则可以不停变化、成长。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他的精灵可能是一头雪豹;一个愚蠢的人,他的精灵可能只是一只螳螂……女主人公小女孩劳拉的精灵看上去像一只鼬鼠,时而又变成一只小鸟,随着她的长大、坚强起来,又成为一只大猫。按照剧情发展,我想,待她成年时,她的精灵早晚会固定为一头狮子。
那么,如果我们的世界也是身体和灵魂分离的,每个人的精灵会是什么样子呢?贾宝玉的精灵,平常该是只鹤吧,所谓闲云野鹤,对他这种“无事忙”十分贴切;但一旦他老子叫他去书房,估计会马上变成一只兔子,传说中兔子的胆子最小;跟丫鬟们厮混时,他的精灵会化为雄性的鸳鸯,鸳鸯最喜雌雄同进同退……到了小说的最后,贾宝玉的精灵无疑是莲花,因为那是释迦牟尼的“坐骑”,对他这样全身心投入佛法中的人,最为相配。当然,莲花不是动物,不过,佛祖如果看中了宝玉,化植物为动物对他来说显然是件平常的事儿。
我的精灵该是什么呢?10岁的时候,肯定是只猴子,东张西望,没一刻安生,让老师家长头疼;15岁的时候,该是只海燕,托高尔基的福,总想“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到了40岁了,我的精灵肯定会固定为一头猪,浑浑噩噩,混吃等死,而且任人宰割——其实,《黄金罗盘》的平行世界也是扯淡,灵魂这玩意儿,在身体内和在身体外又有什么区别呢?唯一的区别就是在身体外的时候别人更容易看见罢了,又有什么好?
圣贤的光芒
《北京晚报》报道:成龙听说北京有位感悟《论语》泪流满面的女老师于丹,很想会会,于丹看成龙电影也泪流满面,于是两个人见面了,聊得相当投机。最后,于丹送成龙一套“《论语》感悟”,扉页留言写了一行字:“让我们在圣贤的光芒下学习成长。”
孔子是圣贤,被称为圣人,偶尔也会被指开“孔家店”而被“打倒”,说是打倒,其实也倒不了,耸立了两千多年呢,哪能说倒就倒。中国人里,被称为“圣”的真不少,孟子据说没孔子那么伟大,所以称亚圣,杜甫是诗圣,苏轼是词圣,吴道子是画圣,王羲之是书圣,李时珍是药圣,张旭是草圣……每个行业做到顶尖就是个“圣”,不过随着该行业的发展,有些“圣”也不大“圣”了,比如李时珍,可能现在的普通内科大夫也会比他高上那么一点点,但不妨碍他在当时的地位。这些人被称圣可能还多少有些道理,但有个行业的人,无论做得好坏都被称圣,就可笑了,我说的这个行业就是做皇帝,多烂的皇帝都是“圣上”,其实他拥有的可能就是祖上的武功而已。别人不说,就是大观园里的小姐妹们联手做诗,都会说上一句“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夸夸皇上;贾琏说起皇帝放妃子们省亲,也会赞一句“如今当今贴体万人之心”,皇帝把那么多人家的女儿关在后宫,略放出去见见家人,就会被拍马屁,这个行业实在太好做了,难怪那么多人想干。
所以,我对凡是称圣的人或物事都琢磨一下,因为一“圣”,就是要我仰头看的。什么东西值得仰望?请读一首诗:
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样寥廓而深邃;
那无穷的真理,让我苦苦地求索、追随。
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样庄严而圣洁;
那凛然的正义,让我充满热爱、感到敬畏。
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样自由而宁静;
那博大的胸怀,让我的心灵栖息、依偎。
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样壮丽而光辉;
那永恒的炽热,让我心中燃起希望的烈焰、响起春雷。
该诗作者是###,而康德也说星空是在他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的两个事物之一。我很喜欢他们的说法,仰望星空确实能让人想起很多东西。
所以,除了星空,其他的人或事物,即使称了“圣”,也总不大让人信服,无论是圣母玛丽亚(处女产子?)、圣?弗兰西斯科、圣?瓦伦丁还是圣斗士,迷得太深了容易丧失了自我。
第三篇 贾府官方博客(1)
突击提干
火线上常有这样的事,团长倒下了,副团长接任团长,副团长倒下了,一营营长上——仗总是要打的,指挥官必须要有,否则还不乱套了。要我说,突击提干这件事,不发生在战场上,不发生在“文革”时期,总是不大正常的——“文革”时期发生什么事都不算意外。
2007年3月11日上午,山西侯马市公安局长张小宁在没报告上级的情况下,召开局党委会,调整提拔了中层干部92名,并于当日下午和3月12日上午宣布其中84人的任免事项,有人形容这场突击提干“犹如农民在市场上甩卖萝卜白菜一样”。(据《山西晚报》)
这肯定是不正常的,但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突击嘛,提干嘛,谁还不想当官呢,有好处嘛。我可没说当官的都是为了捞好处哦,我绝对相信有人当官是为了做实事、正事甚至好事,但这个人肯定不是《红楼梦》里那个有着“高高儿的孤拐”的秦显家的。
秦显家的趁着“玫瑰露引出茯苓霜”,打点了林之孝家的,被推荐接替了柳嫂管厨房——有点火线上岗的感觉吧。下车伊始,便查出许多柳嫂的亏空,“粳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又给林之孝家的送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石粳米,还要请新同事吃饭,“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丑态百出。
但这样的突击提干是靠不住的,上头一句话就断了她的念头,“看完这顿早饭就出去罢。柳嫂子原无事,如今还交与他管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垂头丧气偃旗息鼓呗。山西侯马那些被突击提拔起来的干部还不是一样,上边决定:该次干部任免决定被撤销,所有调整人员一律返回原工作岗位。而始作俑者张小宁已被市委撤销局党委书记职务,并被建议免去其公安局长职务。林之孝家的还好,面子够大,没降职,只被平儿数落了几句。
做领导的境界
近段时间,长沙市委、市政府的公务员都陆续收到一个红色小本本:《长沙市领导干部廉洁自律手册》。一位公务员看了红本本后说:“逢婚庆、寿庆等喜事,领导都不得向我们发请柬了!”(据《潇湘晨报》)
要我说,这样的规定太值得“商榷”了——不发请柬打电话通知行不行呢?如果说规定的真正目的是领导不收红包的话还有些道理可言,但问题又来了,如果我儿子是科长,是我的领导,是不是他结婚就不准向我要钱呢?虽然我这么说有点极端,但这样的规定在中国完全没有可操作性,即使能够实行一段时间,也早晚会被人当成废纸——谁来监督?如何监督?领导不送请柬自己送上门的算不算?我不相信哪个领导会拒绝送上门的礼,尤其在家有喜事期间,无论是红的还是白的。
《红楼梦》里,荣国府最有经济权力的是王熙凤,即使她过生日,老太太还要张罗着凑个份子——她和王夫人出二十两,薛姨妈十六两……一共凑出几百两银子,给凤丫头好好过了回生日。这种方式在中国是由来已久的,倒不是说王熙凤自己拿不出这个钱,大家凑份子的意思是——总之就那点意思,谁还会把它变成不好意思吗?
具体地说,有人爱王熙凤自觉自愿出这笔钱,有人怕她又不敢不出;有人有钱觉得这点钱也无所谓,有人没钱也要拿学名谓之瘦驴拉硬屎……中国历史太悠久了,文化黏稠得很,不是什么主义都能适应的。如果一个领导真做得好,能够让人爱戴的话,即使他亲自为儿子结婚出马收红包,大家都会为他高兴:“吾们局长看上去无病乎啊,还能亲自收红包呢。”
当然,这种境界王熙凤根本达不到,我也不相信哪个领导能达到。我更怀疑的是,长沙出台的那个《领导干部廉洁自律手册》就能让他们达到。
外来的戏子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领导有文化——或者试图有文化。我盯着一些新闻“运气”,不知道制造这些新闻的领导是怎么想的:山东淄博面向全球征集姜太公像,郑州举办黄帝故里拜祖大典,沈阳纪念清军入关360周年,山东运城拟推出关公全球标准像,山西拟将牛郎织女传说申遗,江西纪念八大山人诞辰380周年,陕西纪念武则天下葬1300周年庆典,固原举办成吉思汗逝世780周年研讨会,临沂隆重纪念王羲之诞辰1700周年……
第三篇 贾府官方博客(2)
话说贾宝玉要祭奠金钏,茗烟便带他来到郊外的水仙庵,宝玉对水仙庵的一段评论深得我心:“我素日最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小说,便信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
闲的。
中国地方大,历史比较长,任何地方想找点能热闹起来的事并不难,不是还有个地方的官员号称彼处是孙悟空的故乡吗?有了热闹呢,就会有人去凑。4月中,湖北襄樊有档热闹,可了不得,是“纪念诸葛亮出山1800年”,地方上请来了当红的腕儿,比如易中天(在CCTV讲过三国),比如唐国强(在电视剧里演过诸葛亮),都跟诸葛亮有点关系,被请到襄樊随喜随喜也可以理解。这让我想起王熙凤过生日的时候,说到看戏,老太太说:“凤丫头说那一班好,就传那一班。”凤姐说:“咱们家的都听熟了,倒是花几个钱叫一班来听听罢。”
罪过,罪过。
留下买路钱
山西临汾尧都区村干部带人设卡堵路,挥着小红旗挡住过往车辆要收“买路钱”,一位农用三轮车司机说:“这个地方收费是闫马村的干部让收的,收费没有标准,也不开票,想收多少就收多少,有的10元,有的3元、5元,反正就是看他的情绪了,有关系车多重都不收。”白天收了晚上收,最多的一个司机一天被“收”了500块。(据中新网)
据说全世界收过路过桥费的公路80%以上都在中国,头些年广州洛溪大桥的收费还酿出不小的风波呢。真真让人看不懂了,我等百姓缴完了税还要被收过路费,坐飞机也要收机场建设费,那么那些税……不过也可以理解,贪官抓不过来啊,数数这些年各省市有多少个交通厅长进了笆篱子心里大概也就有数了。
这些且不说,山西这档子事和正式的过路费多少还是有点区别的,正式的过路费至少还有个发票,倒很像贾府的地租车在京城外的遭遇。京城外的差役“把车上的东西不由分说都掀在地下”,跟车的说是贾府收租子的车也无济于事,甚至车夫也被混打了一顿,“更可怜的是那些买卖车,客商的东西全不顾,掀下来赶着就走。那些赶车的但说句话,打的头破血出的”。
贾府当然不会吃这个亏,贾琏当时就骂起来,然后写帖子让家人去官府:“拿去向拿车的衙门里要车去,并车上东西,若少了一件,是不依的。”他们家世袭着两个公爵,当然有底气说这些话,其他小人物只能自认倒霉。
说起来,同样是被低级差役乱查车收费,无论如何现在比《红楼梦》那个时候好多了,只要交了钱,还不至于被没收车,更不至于被打得“头破血出”,起码新闻里没提起这个,算是进步吧?笑笑。
信息遮蔽
和凤凰卫视的杨锦麟先生有过一面之交,相见甚欢,但还没敢到处声称“我的朋友杨锦麟”,怕杨先生说我乱攀交情。无论如何,太喜欢杨先生那种一针见血的洞察力了,比如,出生于厦门的他在2007年5月28日《有报天天读》的时候,说到厦门的PX项目,就一个字:“毒。”
这个项目在我的朋友连岳博客和奥一网上都有介绍,总结一下就是:高污染项目,离市区近得违背了常规,105名政协委员联名上书反对。官府不为所动,还用技术手段遮蔽了市民传递真相和欲集体抗议的短信,并禁止了有相关报道的《凤凰周刊》的销售。
信息遮蔽这件事,在旧时候就简单多了,当时信息传递手段太少是主要原因。《红楼梦》里,说到街头巷尾在传一个帖子,内容是“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这说的是贾芹在自己管理的水月庵里聚赌窝娼、称王称霸的事。贾府对该传言采取了三条措施:1. 让贾琏、赖大把庵里的年轻尼姑送回家;2. 着贾芹无事不得再进荣国府里去;3. 到各街巷去寻一下,如果有类似的帖子一律删除。
第三条就是所谓的信息遮蔽了,和有人在厦门干的事情毫无区别。但现代社会,信息传播手段如此丰富,凭厦门那一点点阴云还是无法挡住阳光的普照,远在北京的我对那短信的内容都一清二楚,原文比较长,只复制最后一段:“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行动吧!参加万人游行,时间6月1日上午8点起,由所在地向市政府进发!手绑黄色丝带!见短信群发给厦门所有朋友!”谁遮蔽得了?
第三篇 贾府官方博客(3)
贾府在信息遮蔽之余,毕竟还处理了贾芹,剥夺了他办事的机会,相当于撤职;厦门市在信息遮蔽的同时,会怎么做呢?大家都看着。
捐款这件事
《新京报》报道:2007年3月份以来,为了改善农村人居环境等,贵州黔西县在全县展开了一场“捐资助困、奉献爱心”的公益活动,为全县贫困人口捐款。短短两个月时间,共接到捐款1100万元,捐款人数达到15199人。
授人玫瑰,手有余香。这是个老道理,也是个好道理,学习这个道理并认真实践的人,都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
国家还不富裕,2005年公务员们的饭局费才6000亿人民币,没有余力改善农村人居环境,这个时候,大家伸把手,人民帮人民一把的确非常应该,先富起来的人帮助还没富起来的人,从哪个道理上来说,都是好事情。封建社会里大家族的管家王熙凤知道邢岫烟没有过冬的衣服还知道派人送两件过去呢,何况新中国蜜糖里长大的人们呢?
新闻里说:3月上旬,尽管黔西县的倡议书上并没有规定捐款标准,但铁石乡还是倡议按照个人工资的50%进行捐款。铁石乡副书记李章艺说,铁石乡的正科级的捐款标准是每人2000元,副科级每人1500元,“10天内就完成了捐款活动”。
按照个人工资50%拿钱,其实也没什么,国家统计局国际中心的一份研究报告称,2005年我国城镇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为,农村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为。即使在农村,工资少了50%,恩格尔系数也不过是的两倍,也就是91%,除了吃饭还剩9%的钱买牙膏、手纸之类的生活物件,何况才一个月,为什么有人不认可呢?
让我们来看看不认可的人的下场吧——黔西县铁石乡中学教师罗福兴月工资1951元,按照上述默认标准,应该捐款1000元。但他拒绝捐出1000元,然后接到通知被调往安乐小学任教。“反正就是捐款的事情。”铁石乡中学校长说。
既然如此,黔西县搞这个事的时候还是换个名头好些,比如叫“强制扣款”就比“捐款”听上去合理。王熙凤给邢岫烟送过冬的衣服,可没人强迫她,她不做也不至于被发配到洗衣房做事。
禁止施舍
我的奶奶还活着的时候,至少有一次把乞丐请到家里吃饭。大概是1975年,那乞丐也是一老太,河南或者是山东的,边吃边说:发大水啊,决了口子了,人死光了啊。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相信她的话,还陪着掉了很多眼泪。这事给我印象非常深,30多年过去了,画面还刻在脑子里。
按照北京海淀救助站站长的意思,我奶奶做的事是不应该的。北京海淀救助站站长赵长林带着他的工作人员上街发倡议信,倡议市民不要向乞丐直接施舍财物,“我们的倡议主要针对职业乞讨者,希望提醒市民,不能间接纵容和支持不劳而获的行为”。赵长林介绍,2007年8月1日是国务院颁发《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4周年。(据《新京报》)
这里面包含着这么一层意思——宁肯让真正的乞丐饿死,也不能让职业乞讨者得逞。如果赵站长的倡议得到完全响应的话,结果肯定会死人。作为救助站的站长,我不相信赵先生发倡议是以饿死人为目的的,但饿死人的推断从逻辑上来讲是成立的。《毛泽东自传》里讲述了一个往事:“于是第二年夏天我们步行湖南全省,走遍五县,和我一起的有一个名叫萧瑜的学生。我们走遍了五县,不费一文钱。农民们供给我们饮,供给我们睡觉的地方。”如果赵站长的倡议早上一些年,我看毛泽东和萧瑜一个县都走不完就该打道回府了。
向弱者施以财物,是自古有之的。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施舍行为关系的双方,施加者会获得更多的快乐。比如说《红楼梦》里,贾母带着儿孙看戏,看到酣处,高喊一声“赏”,于是满台铜钱乱响,老太太哈哈大笑。你说,是受赏的高兴些,还是老太太更开心些?如果我说赵站长的倡议剥夺了很多市民的快乐,他肯定不会服气,但事实如此。
推论下来,赵站长的倡议有两个后果:一、饿死一部分人;二、让部分市民失去部分快乐。我想不通了,他图什么呢?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三篇 贾府官方博客(4)
考察OR旅游
中国新闻网报道,2006年11月20日,安徽省人民检察院以副检察长徐文艾为团长的公务考察团一行10人在芬兰赫尔辛基机场办理入境手续时,被芬兰边防局官员以该考察团出具的芬兰司法部邀请函系伪造信函为由拒绝入境。
这些人后来被“严厉”查处。
《新京报》就此采访了两位专家,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陈兴良和北京京都律师事务所主任田文昌。两位专家对公款旅游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陈教授认为:“‘公费出国旅游’行为认定为贪污罪存在法律上的障碍。”田教授认为:“对于‘公费出国旅游’,我认为很难轻易就说它完全符合贪污罪,主要问题是很难界定它是否属于侵吞公共财产。”
说到法律,这两位是专家,肯定比网上那些骂他们的网友懂得更多,但由于他们有为腐败官员开脱的嫌疑,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骂得狗血喷头。主要的原因,我想是那种以考察为名,行旅游之实的官员太多了,引起了大家的普遍愤怒。
以我有限的经验看,这种事情实在难以避免。前几年,一个叫赵燕的天津女人在美国被警察打了一顿,引起了无数网友对美国的愤怒,后来,有人披露说赵燕在美国的行程共14天,只有半天和宣称的“考察”有关,而且是公费,网友的愤怒又转向了该女。但是,如果用13天考察,一天旅游呢?白天考察,晚上游玩呢?我实在不相信会有人到了国外只谈生意,连街景都不看。
话说薛蟠,《红楼梦》里有名的呆霸王,因为父亲死了,京都的生意日渐消耗,而他呢,素闻得都中是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着机会,到了京都——其实只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他家是皇商,做生意是公事。那么,薛蟠是考察,还是旅游?
话是这么说,既然考察和旅游可以兼顾,为什官员出国会引起诸多不满呢?我想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旅游的内容多过考察,像赵燕;二、考了半天,也没察出什么。对这样的官员,自然是杀几头也不解恨的,但可惜,专家说了,连贪污都算不上,最多是违纪。
那就没办法了,只好让他们继续考察吧。
悔过书抄袭案
很多当领导的人都不亲自动手写稿子,讲话稿大都劳秘书动手,这些领导一旦出事,也很难拣起动笔的本事了。所以,当看到一个有贪污嫌疑的官员在法庭上念有抄袭可能的悔过书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特别惊奇。
我惊奇的是评论者的大惊小怪,似乎觉得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难道真有什么不正常吗?悔过书无非就是对自己所犯行为进行忏悔,第一、如果忏悔的心是真诚的话,抄别人的几句话算得了什么呢?毕竟,能写文章的,谁没在自己的文章里引用过别人的话呢,能表达心情就足够了,何必尽出于我;第二、如果忏悔是假的,是不得已而为之,或者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罪行看起来不那么严重,那抄不抄就更无所谓了。
用不是自己写的东西充数的事情,数不胜数,那些被揭露抄袭论文的学者都能堂而皇之地当上教授甚至院士,我们怎么能对一个贪污嫌疑人要求太高呢?
当贾宝玉听说自己老爸要从外地回家时,急得不得了,因为他对待功课的态度和韦小宝对待武功一样,从来没放在心上,当然怕老爸或者师父考查。即使功课可以临时抱佛脚,他的书法作业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补齐。幸好,贾宝玉的姐姐妹妹多,探春帮写一些,黛玉帮写一些……自己再抓紧点时间,终于凑够了数目,就不怕老爸的板子或棒子了。
读《红楼梦》时,估计也没几个人会鄙视贾宝玉这样拿不是自己写的东西凑数的行为,那么对一个贪官抄袭悔过书,我想也该抱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对新闻里的贪污犯,我现在只看谁能破贪污数字记录,毕竟,人太多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其他事已经无法激起我阅读上的兴趣。抄袭?贪官抄袭个悔过书,也算个事么?好像还有人相信他们真的会悔过似的。
领导带个头先
在对待下人这一点上,王夫人和她的侄女王熙凤无疑是比较狠毒的。王夫人吃斋信佛,似乎长着一副菩萨下水,但逼死人命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地心安理得;王熙凤更不用说了,对小丫头,扬手就是一个嘴巴的场面屡见不鲜,更有甚者,摘下头钗扎人的事也做得出来。虽然说贾府里的下人被“上人”欺负是很平常的事,但二王姑侄肯定算得上狠中霸王,毒里英豪。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三篇 贾府官方博客(5)
话说回来,王夫人说自己最恨丫头“狐媚子”,她自己起码能做到不“狐媚子”,也就是说,她能严格要求自己,保持老成持重的形象。王熙凤呢,更不容易了,比如她协理宁国府办丧事的时候,下人胆敢迟到,肯定会挨她一顿板子,能够让人挨了板子还心服口服,最简单的,她要做到自己不迟到。
如果把二王比做公务员的话,那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的公务员就逊色不少了。比如,有规定,年收入超过12万元的要自行报税,但去年一年算下来,主动申报的人也不过区区40万人。
全国政协委员张贤亮日前提交了一份建议:一定级别公务员家庭财产及收入应定期申报,这样不仅对腐败有约束力,还能带动年收入12万元以上的普通公民主动申报并纳税。(据《南方都市报》)
我相信,在中国,年收入超过12万的公务员也不止40万人,这个想法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如果公务员们不同意,那很简单,按张贤亮先生说的,申报一下看啊?太同意张贤亮先生的说法了:如今年收入在12万元以上的民众要大大多于县处级以上的公务员,晋升到县处级的公务员完全没有理由以个人隐私权为借口拒绝申报或瞒报。公务员不定期申报家庭财产和年收入,公民主动申报纳税的制度就不能让人信服。
18年前,我曾经到乡下做过社教工作——这个词80后肯定不知道什么意思,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也没什么,我要说的是,当地农民给我讲过一个顺口溜:化肥涨,粮价落,上面有病下面吃药。化肥、粮价之类的涨落,城里人感受不深,但后面那句话现在终于有所体现了。
不就是报税吗?没什么,领导带个头先。
谁在养活谁
计算贾府的财政是件相当困难的事,但不用细算,谁都知道他们早就入不敷出了。所以,贾母在听了贾政的“工作报告”后说:“怎么着,咱们家到了这样田地了么?我虽没有经过,我想起我家向日比这里还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有出这样事已经塌下来了,不消一二年就完了。据你说,咱们竟一两年就不能支了。”
他们家看上去让外人羡慕,但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为什么呢?贾家是世族,除了家人亲戚,还需要很多下人,丫头、小子、侍妾、奴婢等,满足他们骄奢淫逸的生活。这些下人是不创造财富的,只会和主子们一起消耗,那么究竟是谁在养活这一大家子呢?
想来,贾家的主要收入无非两项,一是地租,二是世俸,其他也还有一些零碎收入,比如包揽诉讼的受贿款,放高利贷的利息,逢年过节皇帝贵妃的赏赐等。如果贾家没事,这些收入也很难支撑,只能采用贾政所说的办法,“寅年吃了卯年的”,一旦出事,甚至“无可指称,谁肯接济”了。
算来,是庄户里的种地的人在养活贾家了,这也是毛泽东称《红楼梦》是写阶级斗争的原因。贾政、贾珍等是做官的,无论是世俸,还是地租,当然都是地里产的作坊里出的交易中缴的——说到底,就是私租和官税收上去的。
所以,陕西榆林市市长李金柱骂一个只会讲套话、问到具体工作就张口结舌的财政局副局长时说:“我不需要你讲大道理,要务实!一问三不知,老百姓白养活了你!”(据华商网)
李市长说得很好,这些官僚确实该骂,但最重要的是李市长说的一个事实——官员是百姓养活的,而不是相反。有的人动辄就说“我们是以世界7%的耕地,养活了世界上22%的人口”,这里的我们是谁,非常让人怀疑,如果是指占世界全部农业人口40%的中国农民,当然说得过去,但如果有人想抢夺功劳,说“我们”是自己,显然很难让人信服。
说实话的李金柱市长,新年愉快。
倒霉的孩子
作为一个酒鬼,我有过惨痛的教训,曾经因为中午喝酒过量被老板开除过。从那次以后,我下决心戒酒了,这样的决心我下过很多次,昨天又下了一次决心,到现在为止已经戒酒将近40个小时,我对自己很满意——确实,不是每下一次决心都能坚持40个小时的,我容易吗?
所以,看到CCTV“经济半小时”节目里报道的河南信阳地区禁止公务员中午喝酒的规定,我举双手赞同。电视里,禁酒督查组的权力很大,连市长都敢查——当然,CCTV记者陪着那天,市长不在办公室,只查了市政府秘书长,清白。直到到了乡里,督查组才查到一个酒气冲天的乡长,第二天撤职了事——倒霉的孩子。说实话,我要是在信阳做公务员,中午如果喝了酒,下午肯定也不在办公室待着。我这么说,绝对没有怀疑市长喝酒的意思,当天,他们查了很多地方,没找到的人也不少,不止市长一个人。况且,总在办公室待着的市长肯定不是好市长。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篇 贾府官方博客(6)
节目里说,禁止公务员中午喝酒后,半年时间,信阳节省酒钱4300万,我对这个数字有些疑心,他们平时都喝什么酒,能干掉这么多钱?
但再说句实话,我很怀疑他们这种做法能坚持多长时间,更何况,有人酒量大有人酒量小,还真有人无论喝多少酒都不耽误正事。再者,督查组有权力查中午公款吃喝,那么,晚上呢?
说到不准仆人——无论公仆私仆——喝酒,我看还是凤姐做得好,她说周瑞的干儿子:“前日我生日,里头还没吃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边送了礼来,他不说在外头张罗,他倒坐着骂人,礼也不送进来。两个女人进来了,他才带着小幺们往里抬。小幺们倒好,他拿的一盒子倒失了手,撒了一院子馒头。人去了,打发彩明去说他,他倒骂了彩明一顿。这样无法无天的王八羔子,不撵了作什么!”
撵了就是开除,因为喝次酒被开除,量刑有点重了,所以,在赖嬷嬷的劝导下,凤姐把周瑞的干儿子打了四十棍子。
这么办就不错,应该规定:凡是公务员喝酒,无论白天晚上,被主人(老百姓)看见的,一律可以随便打一顿。当然,不准打死。
我看谁还敢喝?我随便说说,别真去打人啊,信阳的兄弟们。尤其是,规矩在按我的建议修改之前。
祖宗的事
每到过年,贾家什么事都可能不重视,比如庄子连年遭灾,作为族长的贾珍虽然骂了庄头乌进孝几句,但还是没太在意——物质生活,按他自己的话说“我受用些就费些,我受些委屈就省些”,但,精神生活是断断少不得的。贾家的精神生活,过年时,主要是祭祖。
贾家祭祖其场面之大,令人咂舌:“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祭祀祖先,是中国古人生活的一部分,现在很多地方还保留着过年过节给祖先烧纸的习惯,这完全可以理解,后人对先人的怀念,通过某种特定的形式表达出来,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反思一下目下的生活或者想法,都是值得一做的。谁都是爹生娘养辛苦长大的,对祖先保持足够的敬意,也是个人和社会成长的必要条件。
但是,有两点应该给予注意:一、不应该像贾家那样大张旗鼓地玩花架子,也就是说,要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像贾家那样除了祭祀认真,其他什么都做不好或者不愿意去做,显然不是耍的;二、不应该祭祀不存在的祖先,这实在划不来。贾家祭奠的,还是有名有姓的荣国公宁国公,你让他们祭祀别人,估计他们也不干。
我指的是陕西省政协副主席周一波的说法:清明节公祭黄帝陵,是继承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大活动,如果交由国家来主持,将能更高层面更大范围凝聚海内外同胞人心和力量,激发中华儿女爱国热情。
黄帝到底只是个传说,而且即使在传说里,也只是道家的源头,与老子并称为“黄老”,到底有没有资格作为中华民族的祖先还大有疑问。我觉得,即使给他些纪念,最多民间组织出面也就够了,实在不值得花纳税人的钱,居然还要交由国家层面来办,大大抬举了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人物。
王蒙先生对贾家祭祖的场面评点是:场面极好,内容全无。反面文章正面做,写得何等辉煌漂亮,值得一切好场面而不求真务实者三思。
三思,这两个字说得切。
探春的新政
贾府里最精明的小姐莫过于探春美眉,贾府里进的少出的多,外面好看,内囊空虚,这些事情她都看得很清楚,所以一有机会做“执行总裁”,便搞起了承包到户的新政。可惜的是,这是典型的瘸腿改革。只要有一天,老太太,或者代表老太太的王夫人、凤姐姐,还在拥有任意施为的绝对权力,包括生杀予夺的大权,探春美眉那些小打小闹的经济改革就不可能成功。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三篇 贾府官方博客(7)
政治和经济总是结伴而行的,贾探春小姐不明白这个道理,从目前人类所拥有的历史看,政治和经济是同生共长的,即使有政治体制滞后的情况,延续时间也不会太长。而生态环境呢?跟经济的发展是逆势而长的,具体地说,经济的每一步发展,对生态环境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人们所能做的,当然不是停止发展,而是多考虑怎样才能让经济发展尽可能小地破坏环境。针对有人说三峡工程是“生态灾难”,中国工程院院士陆佑楣说:“三峡工程绝对不是‘生态灾害’,用三峡水利发电是清洁能源,反而有利于环境保护。”
比起火电来,水电看上去对生态的影响小很多,起码没那么多“异物”排入空气。陆佑楣说,三峡每年可以发电847亿度,这相当于燃烧5000万吨煤炭发电的电量,而如果这么多煤炭从开采到运输再到燃烧,产生的污染十分巨大。所以,三峡每年实际上可以减少亿吨二氧化碳的排放。
可能,水电确实在减少大气污染上比火电强不少,但如果说就一定强很多,显然,中华鲟就不会同意。大坝的建成挡住了它们洄游的路线,使它们无法产卵繁衍。三峡工程到底会不会形成“生态灾难”,我不知道,但如果说对中华鲟是个灾难,显然是没有问题的。“目前,还没有太好的办法根除这个问题!”陆佑楣承认了。
经济发展了,体制不发展,是注定的灾难;经济发展了,不考虑生态环境的保护,也是注定的灾难。这些灾难可不仅仅属于中华鲟,就像贾府里,政治危机——被皇帝抄家的时候,倒霉的不可能只是探春美眉,老太太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吗?
可卿是个明白人
秦可卿在利用自己下巴颏魂归离恨天之时,托梦给王熙凤,提出了贾家的两个隐忧:“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改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
秦可卿死在第十三回,这个时候,全书的故事还没有展开,但秦可卿是明白人,相当于向大管家王熙凤提出了一个预警方案。
这样的预警方案有很多,但事情没出的时候是没人在意的,即使王熙凤这样的强人。王熙凤曾经设计过一个局,让张华告自己的老公贾琏,张华是个小人物,哪有胆子参与这种事,王熙凤怒了,对办事的人说:“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
什么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当然是自信的人。全书中,也没人告贾家谋反,但比这轻得多的罪名,比如放高利贷,比如包揽诉讼,皇上一个小指头轻轻一推,贾家就像撤了根基的高楼,虽不至一败涂地,也只剩些废墟了。
有了预警方案,不去执行,得到这样的结果是一定的,无论多么自信,无论多么有底气。在云南腾冲县,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这个县在2007年7月19日的泥石流灾害中,29人丧生。新华社记者调查发现,这场泥石流并非突如其来——事故发生前,当地持续中到大雨或暴雨,出现小规模滑坡。而当地政府没有发布任何预警信息,也没有组织相关人员撤离,早已制定的预警机制在大灾面前形同虚设。(据新华网)
应该说,腾冲县比王熙凤好一点,王熙凤对预警只是听听而已,而腾冲县的方案已然落在了纸上。但是,也毕竟只是好“一点”而已,有论者认为“泥石流不会看纸上预警”,这话说得是。同样,皇上也不会理会王熙凤的自信,该抄家的时候丝毫不会手软。
写在纸上就算执行了?告你家谋反也没事?骗谁呢。
第四篇 天香楼夜总会(1)
谁是谁的人
北京电视台“红楼梦中人”选秀活动轰轰烈烈了10个月,终于结束了,黛玉、宝钗扮演者暂时有了人选,宝玉扮演者还有待考察。10个月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少男少女总算都有了结果,上位的上位,回家的回家,倒是坊间流传该活动背后的一些传说颇耐人寻味。
别的不说,单是导演组两度易人已经透露出了不少信息。这让我想起古代一个贪官的故事,贪官离任时该县的地皮比三年前他上任时低了三尺,但考察团征询地方意见时居然都说他好话,希望他留任,考察团十分不解,私下询问才有了答案。原来老百姓的意思是他已经是一只吃饱了的老虎,实在怕再来一头饥饿的豺狼——民间的智慧就是这么简单而朴素。
花絮很多,比如,黛玉组前三名名字居然是程媛媛、闵春晓、李旭丹(冠军),有记者将三个名字各取一字,组合起来便是程晓旭,跟前一《红楼梦》电视剧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的名字只差一个后鼻音——无聊是无聊,但好玩是吧。
更好玩的是,宝钗组胜出者姚笛居然是温都水城的代言人,而温都水城是“红楼梦中人”全国总决赛的举办地。我不是说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不可能没有联系对吧,万物都有联系,这么明显的事怎么会没联系呢?至少,为了不让人有这种联想,主办方起码应该想点办法吧,比如回避一下?
传说很多,无法一一列举,而很多传说也无法证实,比如谁是谁的人,谁拿了谁的钱等等,没证据可不敢乱说。某红学家在比赛结束时,为宝黛钗组的前三名各题诗一首,表扬她们的美丽与智慧,不揣冒昧,俺也打油一下,献给“红楼梦中人”,前三句均来自小说版《红楼梦》:
身后有余忘缩手,(智通寺门联)
徒留名姓载空舟。(薛宝琴《赤壁怀古》)
因何镇日纷纷乱,(贾迎春《算盘》)
此红楼非彼红楼。
如此“双黄蛋”
连着很多天,华表奖都是我身边很多朋友嘴里的笑话。明星们出场时章子怡的烟熏妆、李冰冰的疑似地摊货等装扮被笑话,充分说明了朋友们的不厚道,在我看来,女人肯于打扮,男人就应该大喜过望了,还挑肥拣瘦?就欠让你们回到目力所及范围内,漫山遍野黄脸婆时代了。
当然,再不厚道的人看到女明星的打扮不及格也是说说而已,当年比约克的天鹅装还有几个人记得呢?
华表奖最好玩的传闻是这样的,某组织者对来颁奖的年轻演员说:谁也不许把规定的词念错,谁念错以后别想上华表了;谁要提前退场,3年不许上华表。
不过既然是传闻,当然没有证据,不过这从赵薇和李连杰没话找话,最后说“我们好像凑够要求的5分钟,可以开奖了”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再说,对年轻演员严格要求,对他们的成长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种要求看起来严厉了点,但华表奖嘛,大奖,当然有资格对年轻演员严厉,不然岂不是枉担了虚名?
华表奖上,最为人所诟病的是所谓的“双黄蛋”问题,即一个奖项有两个人或者影片获得,大奖“优秀故事片奖”获得者居然达到10部,分别是《千里走单骑》、《香巴拉信使》、《生死托付》、《我的长征》、《小巷总理》、《太行山上》、《别拿自己不当干部》、《云水谣》、《山乡书记》和《东京审判》。朋友拿这个开玩笑,被我坚决反击了回去,人家叫“优秀故事片”,又没像前四届那样叫“最佳”, 当然可以奖项并列了,从第五届到第十一届都是这样,第十二届就更没有理由改变了。我举《红楼梦》的例子来说服朋友,比如,贾元春送东西到大观园,妹妹们全都有份儿,连宝玉宝钗黛玉都得到了,那可是宫里来的东西啊!元春送东西,为什么人人有份儿呢?当然是她觉得她的弟弟妹妹表妹们都很出色,难分伯仲。华表奖也是这样,既然10部片子都好,自然可以都有奖了,这叫皆大欢喜——当然,是不是真的都好,我也没看全,就没资格说话了。
低人一等
入选“百年话剧名人堂”的导演陈薪伊搞了个舞台剧《红楼梦》,按照新华社记者的描述:“剧中的宝玉、黛玉,竟被安排身穿欧式豪华礼服共读《西厢记》;黛玉葬花不用‘荷锄’却跳起了芭蕾舞;元春的豪华头饰重达10公斤,以致被压得直不起腰来……”
第四篇 天香楼夜总会(2)
于是,该社评论员愤怒了,斥责说这是“以不肖对圣贤”,道:这些“创意”太拙劣了,不仅使多数观众难以接受,想必扮演者自身也会感到尴尬。
我够笨,实在想不出扮演者自身为什么会感到尴尬,最重要的是,《红楼梦》什么时候变成圣贤了?圣贤不是指孔子那些人吗?一部小说哪里当得起“圣贤”二字。“子不语怪力乱神”,《红楼梦》里怪力乱神处处皆是,如果孔子真活着,看到人把他跟《红楼梦》并列,估计也会生生气死。
把小说改成话剧,加一些现代元素,至少应该算是一种艺术上的探索,动不动就用“文革”腔调大帽子压人,实在没意思。
话剧上演时只有五成上座率,也成了批评者的证据,说“多数观众放弃了散场后主办方提供的免费班车,选择了提前退场,这分明是对‘恶搞’古典名著者的最严厉的惩罚”。这话听起来相当可笑,因为新闻里明明写着“11月10日、11月11日两晚,上万观众冒着瑟瑟寒意来到上海市虹口足球场,期待一场与经典名著的露天‘约会’”。瑟瑟寒风啊,我倒觉得观众是被冻走的,花那么多钱看话剧,提前走了,显然不是风度问题,而是温度问题。
至于经典名著到底该怎么演,应该是导演的事,这是常识。1986年,中央戏剧学院把《李尔王》改成《黎雅王》,故事改到中国春秋年代,甚至使用了中国戏曲的程式,获得的评价相当高。20多年过去了,有些人的心态反倒大步后退了,怪。
倒是余秋雨这次心态相当好,说:“舞台剧《红楼梦》,它和从文学高度来看的经典名著是两回事,没有必要过于难过,或者过于激动,不要把同一名字下不同等级的事情混在一起。它排出来好不好,自然会面临市场残酷的考验,如果艺术上等级不高,过于随便,市场自然会给它颜色。”心态好归好,还是觉得话剧低人一等,啧啧,这戏剧学院院长当的。
寻找宝玉
李少红版的《红楼梦》又开始了搜索的历程,这次搜索的是宝玉。偌大一中国,宝玉就那么难找吗?的确很难。
李少红是个明白人,她说:“我拍新版《红楼梦》的首要准则就是还原原著。在这个前提下选择演员,出现选手和角色的年龄不符的情况,也是不争的事实。总之我会尽量让最终确定的演员接近角色。”她注意到了年龄问题,这比1987年版就是个极大的进步。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最大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擅自修改原著,而且不是小打小闹,是把《红楼梦》原著的结尾统统舍弃不用;第二个问题就是演员年龄集体偏大,别的不说,晴雯进贾府的时候,年龄只有11岁左右,但你看看那个晴雯,说她21都有人信,年龄不像,表演得再好也是南辕北辙,何况,那版的《红楼梦》表演实在谈不上个“好”字,基本上也就是把台词念出来的水平。
话说回来,为什么寻找贾宝玉很难呢?最重要的是,现在的社会已经没有了生产贾宝玉类型气质的土壤。
贾宝玉的气质,概括起来说,大致有三点:一、懂事。比如他孝顺,他遵守礼法,他对人(当然,主要是女人)体贴;二、饱读诗书。这一点,现在能做到的年轻人实在不会有很多,我也听说过有孩子能倒背《老子》,而且是真倒着背,还赢得了很多专家学者的掌声(呸!),但能像贾宝玉那样看了《庄子》后能杜撰偈语的怕是一个都没有了;三、有想法。贾宝玉对流行观念,比如文死谏武死战等,能说出自己独特的见解,目下同年龄的孩子就很难做到——他们都被大书包压得聪明才智尽失了吧,我想。
对李少红来说,最难的就是找出一个这种气质的演员,唯一比找一个这样气质演员难的,是她必须还得找两个——一个演少年贾宝玉(15岁前),一个演青年贾宝玉。
唯一比找两个这样演员还难的,是她找的两个人至少还要外貌相似。
找两个贾宝玉难,两个薛宝钗呢?两个林黛玉呢……如果李少红真要忠实原著人物年龄的话,我对该剧表示悲观。
当然,如果她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那——我更悲观了。
样板戏又杀回来了
《红楼梦》里看戏的段落非常之多,贾家甚至自己还养了12个小演员,都是色艺双绝之辈,有的还非常有性格,比如龄官,连贾元春小姐的面子都敢不给。宝玉、黛玉、宝钗等人显然对这些戏都很熟,比如第二十二回说到《山门》时,薛宝钗甚至能背出里面的唱词,说的是鲁智深,“漫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四篇 天香楼夜总会(3)
的确是好词,这种饱含真性真情的诗句在后来的戏里是越来越少了,几近于无,尤其是离我们最近的那些样板戏。样板戏里也不是没有好段落,参与创作的都是大家,想一点都不好,也难。比如这样的唱词:“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在我看来都很不错,但更多的是这种:“细读了全会的公报激情无限,望窗外雨后彩虹飞架蓝天。江山如画宏图展,怎容妖魔舞翩跹!”“手捧宝书满心暖,一轮红日照胸间。”图解政策有之,宣扬个人崇拜有之,整体艺术质量可想而知了。
艺术质量是一回事,问题在于样板戏代表着什么,用五岳散人的话说,它代表着“强迫流行”,比我年龄大的人,大多都能听了上句接下句,不会唱都很难,在“文革”年代,不听不看样板戏,就没别的可听可看了。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就为我们描述了类似的可怕场景:一个人在纳粹监狱偶然得到一本棋谱,而且只有这本棋谱可读,出狱后,他居然击败了象棋大师——从“文革”年代走过来的很多人,对样板戏唱腔唱词的熟悉程度,完全可以超过那些作者——别以为真不可能。
说样板戏是“文革”的一个标志,一点没有夸大其词。最近###门打算在中小学教育内容里加上些京剧内容,但让人疑惑的是,他们给出的15段京剧里,居然有9段来自样板戏,这是谁在为“文革”摇旗呐喊、借尸还魂呢?
相应地,《新京报》消息:“所有音乐老师都能开口唱京剧,这是最低标准。”新学期开始,北京将试点在20余所中小学引入京剧。市教委体美处副处长王军昨天表示,短期培训不奢望老师的京剧唱功如何,但让每个教京剧的老师都能开口唱是一个基本要求。
那么,在基本要求之下,就是会唱包括9段样板戏在内的15段了,要达到这个要求还真不难,到40岁往上的人里面找就是了,容易得紧——他们愿意不愿意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永远的恶搞
永远的恶搞,意思是恶搞这个事似乎成了永远的话题。一件事情能成为话题,肯定是很多人对其看法不同,从前很著名的相声演员姜昆就是个不支持恶搞的。其实我也很想天下太平,没人恶搞,但姜昆的理由实在说服不了我。
《新快报》报道:全国政协委员、著名相声艺术家姜昆昨天对时下流行的“恶搞”进行了抨击。他认为,恶搞和创意是两回事儿,恶搞是“下三路”的东西,是“流氓文化”。“恶搞和创意是两回事儿,大家都很欣赏美国文化的强势,但人家那个创意都恶搞了吗?我们为什么非得要去恶搞,非得要搞成‘流氓文化’才算有创意呢?我们为什么非得要走‘下三路’呢?‘上三路’不是我们中国人应该拥有的吗?”
“上三路”肯定是中国人应该拥有的,但全世界无论哪儿的人,也都拥有“下三路”,所以我们也学姜昆说:“我们为什么非得要走‘上三路’呢?‘下三路’不是我们中国人应该拥有的吗?”一个人,既有上三路也有下三路,否则裤子就卖不出去了,制衣行业将大受打击,大家也别想生儿育女了。——这是调侃一下,其实更大的问题是姜昆的思维方式,按他的分析,美国文化的强势=创意不恶搞,美国人不恶搞=我们也不能恶搞,哦呵,这话要让愤青们听到,肯定会把姜昆骂成汉奸了,他们该会问:“难道中国文化一定要以美国马首是瞻吗?”不知道姜昆该怎么回答。
我心眼不坏,替姜昆回答一下吧,其实美国人也恶搞的,而且恶搞得堂而皇之,比如伍迪?艾伦的每部电影都是恶搞,如果说伍迪?艾伦的说服力不够的话,再看看电影《白头神探》,一二三,恶搞,简直潇潇洒洒一塌糊涂。
再往深了说,相声本身就是恶搞的行业,姜昆恶搞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开始反对恶搞,这本身是不是也是恶搞呢?正如贾政,自己年轻的时候诗酒风流,被老爹打过皮开肉绽,但等自己老了,却己所不欲,施给了自己的儿子贾宝玉,要么孔子说“老而不死谓之贼”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四篇 天香楼夜总会(4)
反三俗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是《牡丹亭》里的句子,于丹教授说,她当年是读中学时第一次在课本中读到的。林黛玉的课本大致是《女儿经》之类,她爹算开明的,把她当儿子养,课本不过是四书五经,没于丹教授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在课本里读《牡丹亭》。林黛玉要想听这两句千古好词,还须听戏。
再好的戏,在林黛玉的年代也是俗的,就像我们今天看电视小品一样,你说算艺术,我看最多也就是表演训练。
还有更俗的呢,比如《西厢记》,咱们这会儿看是毫无问题的,算是“雅”书。但林黛玉不能看,薛宝钗不能看,甚至,贾宝玉也得偷偷摸摸地看,在他们那会儿,这何止是“俗”书,甚至是禁书。
行酒令的时候,当着贾母的面,林黛玉不但说出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还说出了《西厢记》里的词儿,“纱窗也没有红娘报”。
禁书吧,林黛玉还偏就看了,不但林黛玉看了,薛宝钗也看了——宝钗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说的是什么?你只实说便罢。” 黛玉不解,只管发笑,心里也不免疑惑起来,口里只说:“我何曾说什么?你不过要捏我的错儿罢了。你倒说出来我听听。”宝钗笑道:“你还装憨儿。昨儿行酒令你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那里来的。”黛玉一想,方想起来昨儿失于检点,那《牡丹亭》、《西厢记》说了两句,不觉红了脸。
我极疑心王熙凤王夫人贾老太太都看过这些,但她们深沉些,不会当黛玉的面指出,但最终还是选择“看”而不露的薛宝钗做贾宝玉的媳妇,说不定就跟这些有关——她们看了,不说,但很鄙视也看了的林黛玉,这种心理很不正常,但所谓家长老师,大多如此,反倒正常不过了。
一直以来,卫道士老夫子们就是这么对付我们的,动不动就反三俗,动不动就封杀,大多和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的脑子是一个级别了,看上去都很聪明,实际上不过是个笑话。
红楼短信
美国人艾略特在长诗《荒原》的开头就说,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今年四月,我对此深有同感。进到四月的第一天,我的手机就不停地遭受轰炸,一天里,接到了400个短信,都是祝我生日快乐的。原来,和我同样复姓“王小”的王小峰,在他的博客里公布了我的手机号码,并开玩笑说当天是我的生日,号召他的粉丝们给我发短信祝我快乐。头100个短信,我还煞有介事地回“愚人节快乐”,但后来实在招架不住了,只好也“残忍”地不回了。
我琢磨,经常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是件相当有趣的事,如果中国有愚人节,该多好玩啊!可惜,好玩的东西都是舶来品,咱们这边实在沉重了点。
假如真的有,该怎么骗一骗《红楼梦》里的朋友呢?就给他们每个人发个短信吧:
宝玉,老爷说行行出状元,他做了决定,不让你再读书了,想让你向薛蟠表哥学习,做生意,已经拨了银两,给你开个胭脂铺子,将来还可以成立化妆品公司。(宝玉跳了起来,手舞足蹈。)
黛玉,娘娘看中了你的诗,准备给你出诗集呢,首印10万册,版税25%。(黛玉回:版税我倒不在乎,但娘娘太心急了,我可不想让那些臭男人看我的诗,还不如烧了。)
宝钗,你的冷香丸专利申请成功,你可以开工厂赚大钱了,祝你成为中国首个女CEO。(宝钗淡淡一笑,旋即恢复平静。)
凤姐姐,皇上已经颁了圣旨,即日起我朝实行一夫一妻制了,放心。(王熙凤回头看一眼平儿,鼻子里哼了一声。)
元春娘娘,你弟弟贾宝玉中状元了,正在骑马戴花游街呢。(元春:在哪儿,在哪儿呢?快带我去看。)
迎春,孙绍祖给你写了休书,你可以回大观园住了。(这个有点狠,对不住迎春了,骗得你苦。)
探春妹妹,大太太开除王善宝家的了,还说你的耳光打得好呢。(探春:切,活该。)
惜春小妹,老太太忽然不喜欢看画,不用你画大观园行乐图了。(惜春:OH,MY 佛祖,可安生了。)
巧姐,刘姥姥家板儿来了,给你带新鲜水果了耶。(巧姐:嘻嘻嘻嘻。)
湘云,你婶子托人带话了,说那些手工不用做了。(湘云当时躺倒睡着。)
李纨嫂子,李少红导演准备让最红的范冰冰扮演你,可漂亮了。(李纨昏倒在地。)
妙玉,听说你可以还俗了,还说让你嫁给宝玉呢。(妙玉口吐白沫,少顷,喜极而泣。)
可卿妹子,刘心武最新考证,说你根本没自杀,而且长命百岁。(可卿哭喊:天杀的,还是让我死吧。)
80公斤?挺好
一个好莱坞女星说:给我一副埃塞俄比亚难民那样的身材吧,但是不要让苍蝇围着我飞。这话说得非常政治不正确,让讨厌好莱坞的人找到了攻击的口实。但追求骨感的姑娘们可能就不这么想了,所以下面的新闻对她们来说可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英国《每日邮报》报道,克洛伊?马歇尔今年17岁,身高米,体重80公斤,看上去绝对是一个偏胖的女孩,但她在刚刚结束的“萨里(郡)小姐”大赛中,艳压群芳,勇夺桂冠。克洛伊说:“说实话,我的对手们都太骨感了,看着她们骨瘦如柴的单薄身子,我就感觉我一定会赢。”
在40公斤的女孩子都会觉得自己“胖了”,然后到处打听减肥手段的今天,克洛伊?马歇尔的获胜让人振奋。这让人禁不住想起电影《阳光小美女》的主人公,7岁的奥莉芙,也是个小胖子,虽然她在影片的结尾处“选美”失败,但依然受到观众的喜爱,因为她给家庭带来了快乐,让家里人团结起来,不再是互不关心的“陌生人”了。
到底是胖一点美,还是瘦一点美,这是个老问题,我要举出杨贵妃的例子或者“楚王好细腰”的典故,估计大家都要开骂了。时代不同,标准也不同,但无论胖瘦,都有自己的优势,不然说书的怎么会说“胖大的魁梧,瘦小的精神”这样的话呢?林黛玉瘦,很美,在她身上,“心较比干多一窍”倒无所谓,“病如西子瘦三分”更能吸引人;薛宝钗胖,也美,她给宝玉的感觉是“品格端方,容貌丰美”,甚至“人多谓黛玉所不及”,但当宝玉说她“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时,她还是“不由的大怒”,可见在《红楼梦》那个年代,胖子也是不受欢迎的,不然宝钗怎么会急?
有些人,追求瘦身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说蔡依林,体重只有39公斤,却声称还要减肥,姑娘,再减你就成名片了!著名大嘴宋祖德调侃蔡依林为了洗脱自己和艳照门的关系而悬赏求证的事,居然说蔡依林是炒作,说她没和陈冠希拉上关系,是陈冠希看不上她,因为她瘦。看看,瘦已经成了罪状了,虽然宋大嘴的话有很多靠不住,不足为证。
拉杂写这些,没别的,只是作为一个胖子,看到另一个胖子在选美中获胜,很是高兴,盼望着胖人有更多扬眉吐气的机会,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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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大荒山奇闻录(1)
海选王妃
大观园里,渴望成为宝玉太太或者侍妾的,远不止黛玉和宝钗,那些大小丫鬟有此念头的也不在少数。袭人、晴雯这样天天和宝玉耳鬓厮磨的不说,就连金钏这些宝玉他妈王夫人的人,都跟宝玉调笑甚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要我看,没有嫁给宝玉想法的,除了鸳鸯、彩霞等少数几个明白人外,也就傻大姐了,就连蕙香这样的小丫头都说得出“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样的话来,可见宝玉之受欢迎。
分析宝玉受欢迎的原因,实在有点多余,对比2007年9月2日斯威士兰国王选妃的情况,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在非洲南端小国斯威士兰,成千上万穿着七彩迷你短裙、赤裸上身、唱着圣歌、手持芦苇的少女从四面八方汇聚到皇宫前,轻歌曼舞。这既是斯威士兰一年一度的“芦苇节”,也是国王姆斯瓦蒂三世一年一度的选妃盛典,今年出炉的将是他第14位妃子。9月3日,这场盛会在斯威士兰王室居住地落下帷幕。(据中国国际广播电台)
实际上,这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和卫生状况都很要命,新闻里说,斯威士兰从1999年起,人均寿命只有30岁,孕妇中艾滋病病毒携带者达40%,70%的人口平均每天花费不到一美圆……斯威士兰工会联盟秘书长表示:“我们有一个难题就是国王被赋予了所有的权力。”
大观园里的丫鬟们如果能嫁给宝玉,也就成为了平儿、赵姨娘一样的“半个主子”,所以嫁给宝玉或者国王也就成了姑娘们的愿望。在贫困中生活过的人,都能明白嫁给国王会是一个什么结果,那是一步登天,彻底向贫穷说再见啊。
不由得让人想起一句话,在有些国家,权力阶层不但不管穷人的死活,甚至连医疗教育都不操心,那还要这些人干吗?贾宝玉家还好,对听话的奴才起码还给请个医生,比如晴雯就受过太医的诊治;可一旦主子认为她是个“坏人”,她就只好被抬出去等死,她也果然被抬出去,果然等死,也果然死了。
你也叫张超?
我的朋友张超闲着没事儿自恋的时候,到百度上GOOGLE自己的名字,发现有个模特,女的,叫张超;有个乒乓球运动员,男的,叫张超;有个学者,老的,叫张超;有个编剧,一级的,叫张超;有个将军,三国的,叫张超;最要命的是,有个什么好男儿,粉嫩粉嫩的,还叫张超……我都替他郁闷,干吗非起单名呢,你要叫个张恩超或者张超超也好啊,就不会陷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了。
双名比单名有着天然的优势,重复率很低,当然,王熙凤除外。老太太,也就是贾宝玉他奶奶找了女先儿,也就是说书的来家里,女先儿一说道:“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这名字,啧啧,我们单位办公室主任就叫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大家一听就乐了。这是《红楼梦》第五十四回。王熙凤到了散花寺,无心瞻仰佛像,磕头求签,才摇三下,筒里一根签直蹿出来,上面写着“王熙凤衣锦还乡”——汉朝有王熙凤求官的故事,被凤姐赶了个巧。这是一百零一回的故事。
这么难的名字都重成这样,古人太有才了。当然,名字起得太偏了也不好。我教书时,有个学生叫徐(bèi,意思是成串的珠子),被很多人念错,还被人起了外号,先是非非,后是狒狒,很漂亮的小女孩,天天被人追着喊狒狒,多难听啊!而且这个字字库里都没有,以后办理证件一类的东西相当麻烦。
看到一个资料,中国人姓名重复最多的是张伟,达290706个,以下分别是王伟、王芳、李伟、王秀英,另有新闻说名字最多的应该是王涛,无论哪个正确,我都深有体会,因为我认识的人里,叫这6个名字的,加一起至少有20个。
话说我的朋友张超,有一天去WIND FOLWER喝酒,见到一美女,凑过去搭讪,一来二去熟了,热烈聊天。第二天早晨,无意中看到美女的身份证,后悔不迭:“自己人不搞自己人,你你你,你也叫张超?”(这段编的,超嫂别信。)
冠军们的幸福生活
假新闻的产生方式,有很多种。比如信息提供方说谎,比如记者轻信传言没有仔细调查,比如被采访者说了以后又不认账等等。最要不得的,是记者无中生有,故意作假,编造故事。
第五篇 大荒山奇闻录(2)
最后一种情况的发生比较少见,但绝非没有。比如大名鼎鼎的《华盛顿邮报》有个叫珍妮?库克的女记者,就虚构了一个生长在吸毒家庭的8岁小男孩的故事,并以此获得了普利策奖——当然,很快,这个故事被怀疑,然后被揭穿,奖金也被追回。这是普利策奖唯一被追回的奖金了。
这几天,我看到一个故事,也够悲惨。故事发表在湖南的一家报纸上,说的是湖南一个水上项目的亚锦赛冠军、美女唐颖,退役后因为不愿意被人包养而不得不靠摆小摊过活,而她的同伴张悦因为被人包养,生活富足。新闻故事里,所有的人物都是化名,甚至也不说主人公曾经从事的是什么项目,所有的地点也模糊得让人难以查找……我的意思是,很多退役运动员的生活已经足够悲惨,如实报道就足以说明问题,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编造这种故事都是没意义的。
果然,湖南体育局出来辟谣了,一一列举了湖南水上项目冠军目前的幸福生活。我一向对官府的很多声明都持怀疑态度,但这次我只好信了,不但因为他们的说法比较周全,还因为原故事里确实没提供一点有效信息。
用谎言去对抗恶,等于是给恶添了翅膀,任它翱翔。《红楼梦》里,用撒谎的方法想达到目的的人很多,贾环就是其中之一,他趁无人之机,告诉自己的父亲贾政,宝玉想弓虽.女干母婢(金钏)而致人跳井。以此为诱因,宝玉遭到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毒打,几乎死翘翘。虽然金钏之死宝玉的确有很大的责任,但“弓虽.女干”之说就是彻头彻尾的假新闻了,那最多算调戏,甚至是二人之间在调笑。贾环恨宝玉,因此编造谎言欲置其于死地,但他自己呢,还不是被更多的人所唾弃,丝毫提升不了他的地位。
编造亚洲冠军悲惨遭遇的记者,估计也够呛,哪个报馆还敢要呢?不过他可以改行,听说《百花故事》正征文呢,学学余少镭,未必走不出自己的新路。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毫无疑问,鸡蛋是好东西,缺不得。我少年时,鸡蛋很缺,只有到了过生日时,我妈才给我煮两个。我拿着这俩鸡蛋到处炫耀,所有人都羡慕我,尤其是我姐我哥,他们没的吃,哈哈。活该,谁让他们那天不过生日呢。不过,等他们过生日的时候,会学习慕容复,让我也郁闷一天。
《红楼梦》里,鸡蛋也是个罕物,柳嫂子就说过:“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物件,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她还道出了买鸡蛋的艰难:“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的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二千个来。”
可见鸡蛋自古就经常缺,直缺到我的少年时代。说到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似乎上升到哲学高度了,我对哲学不大在行,但最近看到的新闻让我了解了一个事情,那就是,不用有鸡也可以有蛋。
《郑州日报》报道,在郑州,已经出现了人造鸡蛋,制造过程也不复杂,原料是海藻酸钠水溶液,再加上色素、明矾和明胶之类的东西,就成了。有人为了让人造鸡蛋口感好点,还好心地加了些淀粉、面粉和蛋黄素。
我不知道海藻酸钠水溶液有没有毒副作用,不过报道里说成本很低,这真让人心动。既然鸡蛋这么短缺,那么人造鸡蛋的商机想必很大,完全可以不像现在这么偷偷摸摸地搞,光明正大一点嘛。我少年时鸡蛋没吃过多少,但人造肉还是吃过一些的,虽然是豆制品,口感和营养也差不到哪儿去。这种办法多了,对付可能到来的短缺大有好处。
我在网上看到,美国马里兰大学的博士生贾森?马西尼在《组织工程学》杂志中撰文指出,他带领的一个研究小组已经找到了在实验室内制造人造肉的两种方法。马西尼介绍说:“它可以根据人们的需要调节肉中所含的营养成分……此外,人造肉还可以减少因养殖家禽而带来的污染;人工养殖肉类动物会消耗大量水资源和土地,而人造肉只需要很低的成本。”
看看,东方西方想一块去了,这才叫东西合璧、殊途同归呢。
不过,这个美国博士还在研究阶段,我们这边的人没怎么研究直接上市场卖了,比洋人快多了。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五篇 大荒山奇闻录(3)
当惊世界殊
宝玉曾经两次梦入太虚仙境,第一次后还发生了青春的首次梦遗。庄生梦蝶,醒来后分不清谁幻作了谁。如果说梦境也是一种生活的话,宝玉的生活未免单调了些,无非是些柜子,柜子里放些册子,册子上有些歌子,歌子咏的是他亲近的一些女子……反倒是他所谓的真实生活更复杂而又精彩。
跟宝玉比起来,波兰人格莱布斯基无疑错过了很多东西,这位65岁的铁路工人1988年在一次事故中成了植物人,直到19年后的今天才苏醒过来,神女无恙,世界不同了。首先,在他入睡时,他的4个孩子还在上小学;他醒来时,4个孩子已经为他生下了11名孙子孙女。其次,怎么说呢,19年过后,世界已经不是他的世界了。
人在波兰,他应该记得一个叫瓦文萨的,这个人在他入睡时还是造船厂的电工,他醒来后该人已经做过一任总统并退休;他还该记得米奇尼克,这个在16岁的时候就被哥穆尔卡点过名的中学生现在成了很多人的精神导师;他睡着时,波兰的企业还属于所有人的代表,他醒来后,这些企业已经化整为零,真的属于了它的所有者了;他睡着时,柏林墙还横亘在柏林市区,他醒来后,这道钢筋水泥制成的墙已经被拆分成无数小块供旅游者买去收藏。
他还错过了叶利钦,错过了“9?11”,错过了伊拉克,错过了克隆羊……
宝玉第二次梦入太虚幻境时,牢牢记住了册子上的话,知道了姐妹们的命运,最终参透人生,遁入空门。格莱布斯基重入人生后,看上去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当他坐着轮椅来到人潮汹涌、霓虹闪烁的繁华街头时,过去的岁月似乎是一段遥远的记忆,他说:“最让我惊讶的是,大街上所有人都一边行走,一边拿着手机不停地说话。” (据《新京报》)
鹦鹉不说话
前些天,到一个不相干的城市,听说了一个不相干的故事:某中学校长,年轻有为,因为教学成绩突出,已经内定,马上要到上级部门做副主任了。虽然那城市不大,副主任也并不是什么高官,不过对一个科级干部来说,能成为副局级,无论如何是一件大好事。
未来的副主任(以下简称“未副”)听说了这个消息,在朋友的忽悠声中,高兴了,据说还喜极而泣,泣过之后,拉朋友们出去喝酒,喝了不少,又请大家到当地最高级的桑拿浴去洗洗。
话说那家桑拿浴,大厅里有一只鹦鹉,专门对前来的客人打招呼,一般的情况下,有客人进来,它会说“你好”,客人走的时候,它会说“再见”。可是,那天,未副到场时,鹦鹉什么都不说,未副一怒之下,把笼子拿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但未副百般挑逗,鹦鹉依然是徐庶进曹营,大有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之态。
鹦鹉据说是通人性的,林黛玉死后,她养的鹦鹉居然还说“快掀帘子,姑娘回来了”,闻者欷。林黛玉活着时,鹦鹉还能背诵她的诗呢:“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高雅得很。
而未副面对的那只鹦鹉,虽然没有林黛玉那只高雅,但据说另有妙处,那就是绝对不向醉酒的人说话。
故事的发展是这样的:桑拿浴场的老板(女,汉族)回来了,听说有人把她心爱的鹦鹉拿走了,大怒,便去索取,而未副借着酒劲就是不给,语言来往之间,双方不免说了些容易让人生气的话。老板便操起电话,直接打给了市长。
故事中的人物关系是这样的:老板的先生是香港人,热心祖国建设,在该市投资,顺便给自己的女人开了间桑拿浴,为的是他自己身在香港时女人不至寂寞。
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未副的前途变了,不再是“未来的副主任”,成了“未能当上副主任”。据说,大结局后,未副伤心不已,后悔不止——他当时可能忘了古龙小说里白玉京说的话:“江湖中最难惹的有三种人:乞丐、和尚、女人。”
骂死人不偿命
骂人的本事,天下之大,没谁比得上诸葛亮了,周瑜就是被他三气之后死掉的。如果说周瑜还是因为自己气量狭小,被气后旧伤复发而死,诸葛亮还不该承担太多责任的话,那老王朗的死就没话说了。两军阵前,王朗和诸葛亮对贫,几个回合下来,倒撞马下,立毙。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篇 大荒山奇闻录(4)
诸葛亮有一点好,骂的都是对手,周瑜、王朗死掉,对他的事业来说都是好事。战争年代,能灭掉敌人就是好样的,手段多样化一些只能算是本事大,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当代,骂死人的事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绝对没有。2006年11月8日9时30分许,青岛市民毕某、陈某母女二人在本市延安路与广饶路路口与同乘购物班车的韩某因下车问题互相指责。继而,陈某、毕某推打并辱骂韩某,韩某亦与二人争执,至延安路一家药房门前,韩某因心脏病发作倒地,后被送至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据《青岛财经日报》)
这对母女这么大的火气,没人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买的股票跌了吧,或许是当了房奴不受用了吧,或许是家里的男人不顾家郁闷了吧……什么可能都有。现在很多人火气都大,原因众多,谁让每天遇到的听到的坏消息如雨后春笋——我知道这是褒义词,但不知道相对应的贬义词是什么——呢。总之,老太太被一个不老的太太及其女儿骂死了。结果是,骂死人的母女被判缓刑,赔款万——这些钱,在青岛,两年前该能买套房子,现在也够套房子的首付了。
说起来,骂死人的事其实不少,比如王熙凤凤姐也是被骂死的。凤姐打理贾母的丧事,手里没钱,怎么都弄不好,心力交瘁之际,一个小丫头说:“二奶奶在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凤姐一口气撞上来,就此躺倒,没几天就咽气了。
凤姐死了,对贾府里的谁都没好处。青岛那对母女呢,现在想必也后悔了吧,当初要不那么激动,也不用破费万的钱,更不用一辈子背负搞死人命的阴影了。
该骂的人其实很多,何必与和自己一样可怜的人较劲呢?别说自己不可怜,不可怜的人出门估计用不着乘坐什么购物班车吧。
人间地狱
萨特在话剧《地狱》中,为我们描述了一个恐怖的场景。所谓的地狱,并没有什么油锅、绞刑架,只是在你我之间,我们可以交流,但似乎永远无法达成共识,而且每个人都是他人心灵磨难的道具。所以《地狱》中的人物在舞台上痛苦地高喊:“这就是地狱。”
每个人都可能在无意中对他人造成伤害,这情景想想都可怕。比如贾宝玉,他闲极无聊,溜到王夫人屋子里跟金钏调情,他和丫鬟们调情是家常便饭,但这次的后果是金钏跳井自杀。贾宝玉没做错什么,起码他自己会这么认为;王夫人发现宝玉跟金钏调情,将金钏撵了出去,这是为了维护儿子,看上去也没做错什么,她自己当然也这么认为。那么是金钏错了吗?显然,谁也不忍心这么说——王夫人和贾宝玉就是金钏的地狱。
这还是无心伤害,那么有意的呢?西班牙马德里311列车爆炸案宣判了。西班牙反恐法庭裁定21人有罪,法官指控主要疑犯摩洛哥人贾迈勒?祖盖姆在一列通勤列车上放置炸弹,另外一名摩洛哥人运输爆炸物,法庭还指控一名西班牙人提供爆炸物品。法庭判决三人谋杀罪成立,法庭宣判这三人分别入狱40000年。(据法新社消息)
CCTV的说法是,马德里311列车爆炸案共死亡191人,主犯的刑期是按照死一人30年、伤一人18年得出的。
这样,我们可以计算《红楼梦》里的地狱们该入狱多少年了。
王夫人,要为金钏和晴雯的死负责,60年;晴雯,曾经用一丈青伤害小丫头坠儿,18年;王熙凤逼死尤二姐,30年,铁槛寺弄权,害死张金哥和守备之子,60年,两罪并罚,90年,伤者不计;薛蟠,打死冯渊和酒馆伙计,60年;贾母,见林黛玉病重而不救,客观上造成其死亡,30年,念其年老,可保外就医……
这个统计极不完全,但也会从中发现,手上沾血的人着实不少,不过没有一个公正的法官来定他们的罪罢了,好在他们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座美轮美奂的大观园,难道就不像一座地狱吗?
生而知之者
孔老二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这个意思很明白,是说生来就知道的是上等的,通过学习才知道的,是次一等的。至于知道些什么,他老人家没说,就不知道了,学了也不知道。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五篇 大荒山奇闻录(5)
《红楼梦》里有一个故事,按照王熙凤的说法就是“掰谎记”,贾母见女先生要说书,说的是《凤求鸾》,没等女先生开说,就知道了内容,她解释说:“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都没有。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
不得不承认,这老太太的确有两下子,不过按她的说法,他们家是从来不听这类书的,她从何而知?莫非她就是传说中的“生而知之者”?要说真有这种人,我是不信的,我猜她之所以知道,还是从经验而来。
但有些事情不由得你不信,确实有这种人,不用看就知道,就能下断言。比如《色?戒》这部电影,因为被删节了,我就没去电影院看。有人说它是替汉奸说话的电影,我不信;有人说它没替汉奸说话,我也不信。因为我没看啊,你说什么我信什么?我40岁了,又不是4岁。
还真有人没看也知道哦,比如对外经贸大学、北京大学、中华女子学院、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中央财经大学、北京信息科技大学的11个大学生,在一封公开信里,就信誓旦旦地说《色?戒》是“汉奸涩情剧毒片,把抗战中牺牲的女英雄作践成婊子、交际花,而出卖民族利益的汉奸们却被立起了牌坊”。
公开信发表的时间是2007年10月25日,而《色?戒》上映的时间却是11月,看看,这11个学生是不是“生而知之者”?显然是的。所以,当看到他们在公开信里说“我们是一群爱国、上进、理性、善良的中国当代大学生,我们勤读书、善思考、勇于实践……”我就不得不信了,一帮生而知之的人,多么优秀都是可能的。
脑袋能装多少水
一般说来,人体里75%都是水,那么一个人的脑袋里水的比例大概也偏差不了太多。但这是对一般人一般时候来说,经常有这种情况,忽然间,某个人的脑子里全是水,也就是说,除了水没别的东西了。在这种情况下,该人说出来的话就听信不得了。比如说王熙凤,聪明一世,但在她策划张华告贾琏,而张华怕出事缩手缩脚的时候,说:“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平息。”
这就是脑子100%变水的经典时刻,“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皇权社会里,无论谁家被告谋反,总是要被查一查的,“没事”是不可能的,贾家王家虽然势大,也大不过皇上去。王熙凤这么说,显然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大姨子——就真是皇帝的大姨子,被告谋反估计也跑不了。
当然,谁都有这种时候,我以前曾经天真地认为科学家除外,现在看来也难说得很,不同的是,当有着科学家称号的人也这么干的时候,我就没办法再把他当科学家了——直接当成骗子就是了。
还真就有这么一位“科学家”,叫徐荣祥,最近在博客里声称自己有希望在两项技术上突破:一是延缓生命衰老,能让人活300岁;二是攻克癌症。他自己说,这两项技术都需要5年时间来完成,而他拿不定主意先做哪个,所以在博客里说出来,让大家帮忙出主意——别说, 还真就有人去出这个主意。
实在不想附上这个人的简历了,就从他那篇博客内容来看,他的简历基本上也靠不住。
徐荣祥这个“科学家”是一定要打上引号的,这个人据说还成立了个集团,名字叫“美宝环球集团”,之所以把这个集团的名字写出来,是想提醒一下读我专栏的人,虽然我对该集团一无所知,但大家注意,碰到有这个集团标志的药啦保健品啦一类的东西,一定绕着走,自己的命自己小心,不是闹着玩的。
舒服死了
有一七旬老翁,娶了个二八少女,带入洞房,翌日,老翁毙,医生在死亡鉴定上写了四个大字:“舒服死了。”
笑话里的老翁该是死而无憾吧。比如,对一个喜欢战争的将军来说,马革裹尸算是正当的死法;对一个武士来说,死在擂台上显然比死在床上爽——当然,让对手死在擂台上更好了。那么对一个酒鬼来说,死在酒上绝对该“英雄无悔”。
我就是一个酒鬼,虽然也想平平安安地死掉,但如果不能够,那么死在酒桌上也是个不坏的选择。所以我很羡慕河南信阳地区新县计生委原主任郭世忠的死法,他就是酒后“舒服死了”。不但舒服死了,事后“县委就发文追授他为“优秀共产党员”;同日,新县县政府发出追记郭世忠个人三等功的决定文件;2008年2月29日,信阳市人口计生委向全市人口计生系统发出向郭世忠学习的文件。(据《东方今报》)
《新京报》2008年3月14日报道:“考虑不够周全,决定不够慎重。”昨日,河南新县披露了对计生委原主任郭世忠死后表彰一事的调查结果。副县长李君对本报记者表示,在媒体报道之前,有关领导并不知郭世忠猝死地点是在歌舞厅。
我并不在意一个官员的死活,也不在意他到底是死在酒桌上还是歌舞厅里,我想着的是信阳地区的对官员的(中午)禁酒令,也曾经质疑过此事。现在,显然,这样的禁酒令是聋子的耳朵了。
王熙凤曾经要将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开除”,后来在老嬷嬷的劝说下改打四十棍子,原因是他喝酒后做错了事。著名的焦大同志也喝过酒,但并没有因为喝酒受到处罚,他嘴里被塞马粪还是因为胡说八道。可见贾府对奴才(官员理论上是老百姓的仆人,同理)是没有颁布什么禁酒令的,但如果因为喝酒耽误工作或者“造谣”生事,则不可以。
对于爱喝酒的人来说,无论是奴才还是主子,禁酒令是无济于事的。当地官员透露,郭世忠性喜饮酒,酒桌上又比较豪爽,“我从来没见他喝醉过”。一个没醉过的人喝死了,禁酒令就一点责任没有吗?比如这位郭世忠,如果两斤白酒足够他死的话,那么,中午喝一斤,晚上再喝一斤,估计问题就不大了。中午不准喝了,只准晚上集中喝,不死人才怪。
老郭安息,愿你的家人健康生活,别做公务员,也远离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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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遗梦迷男全文阅读-大观园的后门通梁山:闲话红楼全文阅读 作者:十年砍柴 本文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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