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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妇的沉沦全文阅读-26个慰安妇的控诉:血痛全文阅读 作者:陈庆港

发布时间:2018-05-08 所属栏目:你在想什么

一 : 26个慰安妇的控诉:血痛全文阅读 作者:陈庆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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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个慰安妇的控诉:血痛 作者:陈庆港


那年花开(1)
<div align=center><img alt=读书频道_新浪网 src="http://image2.sina.com.cn/book/imgtable/U906P112T90D304F1665DT20050824162756.jpg" border=1><br><br></div>
<div align=center><font size=2>疼痛了一辈子的记忆</font></div><br>
十三岁的侯二毛是什么样子?那些从我身旁忽闪而过的女孩子的笑脸,总让我忍不住要去想这个问题。走在山路上,总觉得她就刚刚挎着篮子,低着头,从我的身边羞怯地跑过;恍惚中也总能看到她坐在溪边,洗衣,洗自己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而抬头远望时,又看见她正在对面的山坡上,放羊,唱着那支最最凄婉的歌……就这样,她的影子时时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就像所有的山村女娃那样,她穿着土布红袄,扎着又长又粗的辫子,辫梢上插着花,一朵刚刚绽放的鲜艳欲滴的山花,她爱花,就像所有的山村女孩一样,爱花,而她自己似乎就是另一朵刚刚含苞的山花。
又是开花的季节,此时,山路两边的草丛里、峭崖上开满了花,我已遥望不见60年前的那个开花季节里,13岁的候二毛那粗黑的辫子上插着的是哪种花,如今我只知道60多年前,在那个同样也是开花的季节里,13岁的候二毛,辫子上插着花的候二毛,就是从这条山路上,从这条两旁开满了花的山路上,和许多少女一起被日本兵押着,进了据点的。当年,那朵跌落在山路旁的小花,是侯二毛辫梢上插过的最后一朵花。
在据点里,13岁的侯二毛每天都要遭受日本兵的种种折磨和侮辱。
四个月后,13岁的侯二毛就被日本兵糟蹋得成一朵枯焉了的花,父亲便卖了家里的所有财产,还借了债,才把快咽气的女儿从日本兵的手里赎了回来。
这时,13岁的候二毛,肚子里怀上了日本兵的孩子。
为了赶走女儿肚里的孩子,家人用木杠在她的肚子上擀,赶驴拽着她在山路上颠……家人想尽了各种办法,候二毛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可孩子就是没有下来。母亲不想看着女儿被折磨死,就找来了村里的几位乡亲,问能不能等孩子先生出来,然后再……乡亲们说怎能让这孽种见天日?!最后,人们请了老医生,老医生的一剂烈药灌进了侯二毛的肚子里。椐说,孩子在侯二毛的肚子里挣扎了两天两夜,侯二毛也挣扎了两天两夜,第三天,肚子里的孩子终于不再挣扎了,侯二毛也终于不再挣扎了,孩子终于死在了侯二毛的肚子里,侯二毛也终于死在了被她擂塌的土炕里。
村里人又请了铁匠,铁匠用一天的时间,打了三根铁钉,三根七寸长的铁钉,铁钉被一根一根钉进了侯二毛的肚里,人们一边钉着,一边念叨着,说:不能让小鬼子的孽种出来祸害人,小鬼子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一个真实的事情。我打听过许多位老人,想找到候二毛的坟,村里也还有她的亲人,他们带着我,寻遍了村边的沟沟壑壑,60多年过去了,谁都已经说不清究竟哪一撮土里埋葬着侯二毛13岁的冤魂。那些个日日夜夜里,我总是在睡梦中,被砸向侯二毛身体的锤声惊醒,于是常常望着漆黑的夜空,整夜整夜无法入眠,就想:她还是个孩子,家里不多的粗谷杂粮应该还没来得及把她喂养成熟,她的身子一定还很单薄,皮肤很薄嫩,骨头也不坚硬,尖锐的铁钉轻易就能穿透她的腹部,还有她腹中的婴儿,可为什么那锤声仍然那么沉重,经过了60多年的隔音仍然那么扰人?每当耳边响起这锤声时,都好像有一根铁钉正在一点点穿透我的心,剧烈地疼。
当年关押过侯二毛的窑洞还在,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锁着洞门,也锁着那段黑暗的历史,锁着那段黑暗历史里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那段黑暗历史里太多已为人知的恐惧。院子里长满了荒草,也蓄满了阳光,不知这些阳光当年是不是也曾洒在过侯二毛的身上?如果60多年前这里也曾有过阳光,那么洒在侯二毛身体上的阳光,一定是让她感到刀割般的疼,冰霜一样的冷。院子里的枣树挂满了枣,鲜红鲜红的枣无人采摘,落在树下的荒草间;院子里的枣树挂满了枣,鲜红鲜红的枣,当年13岁的侯二毛可曾采摘?这满地鲜红鲜红的枣,让人感觉那段历史并没走远,就在眼前。
那些施暴的日本兵,那些还活着的当年施暴的日本兵,如今他们也该都是满头白发的老人,也该有了自己的儿孙,在他们的生命同样行将走向终点的今天,在他们每每和儿孙尽享天伦的时分,他们是否会偶尔想起这个树上结满了鲜红鲜红的枣的小院子,还有院子里的那个13岁的中国女人?
钉入侯二毛身体的铁钉,辛酸而又无奈地表达了乡亲们对日本侵略者的痛恨,可侯二毛的屈辱和仇恨的长钉该怎么钉?!其实每一个和侯二毛有着相似命运的 “慰安妇”,死去的或活着的,她们的身体里都被钉入过长长的“铁钉”,死去的或许已不再疼,而活着的仍每时每刻疼得难忍。
就在侯二毛的身体被钉入铁钉的那个秋天,在与她相隔数千公里之外的南中国,另一位名叫杨阿布的姑娘正经历着与她相同的苦难:在遭受日军的多次凌辱后,杨阿布怀孕了,怀着身孕的杨阿布东跑西躲,最后不得不躲进深山里。在原始的山林里杨阿布把孩子生了出来,但不久就夭折了。为了继续逃避日军的凌辱,杨阿布就藏在深山里一个人偷偷活着。杨阿布是当地最漂亮的姑娘,日军找不到她,就对甲长说:如果不把杨阿布送到据点,就要杀了村里的所有人。为了保住全村人的性命,甲长只好带着村里人到山里将杨阿布找了回来,全村人哭着把她交给了日本兵。从此杨阿布遂沦为日本兵长期发泄兽欲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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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花开(2)
<div align=center><img alt=读书频道_新浪网 src="http://image2.sina.com.cn/book/imgtable/U906P112T90D304F1666DT20050824162756.jpg" border=1><br><br></div>
<div align=center><font size=2>带着羞辱和痛苦含恨活着</font></div><br>
但她活了下来。活了下来,不知这是她的幸运还是更大的不幸:从此,一场噩梦开始凶残地吞噬她的漫漫余生。
60多年后的一个夏日,在一场无边无际的风雨中,在距离埋葬侯二毛的那片黄土数千公里之外的一个僻静小村里,我找到了杨阿布。她就活在那个处处留着她痛苦记忆的潮湿的村庄里,活在那间壁上挂着发霉的雨迹的昏暗的小屋里,活在小屋里的那张铺着椰树叶同时也铺满了屈辱的老床上,活在60多年前的某一天里……已经瘫痪在床的杨阿布,手中握着一把刀,刀很锋利,但她仍在不停地磨着,吃饭的时候她握着这把刀,睡着的时候她握着这把刀,这些年来她永远都握着刀,谁也不能拿开,她说她夜夜都梦到日本兵来抓她,没有刀,她怕……说这话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手中的刀在身前来回地晃……
椰林仍是那片椰林,小路仍是那条小路,茂密的椰树掩映着崎岖的小路,60年,时光从这里走远,时光又从未从这里走远,对于杨阿布来说,一切就是昨天,或者就是今天。
在当年横遭日军铁蹄践踏的城市,或者偏僻乡村,寻找。直到今天,我依然无法说出这是怎样的一次寻找,是对已然远逝的历史的某个鲜为人知的细节的擦拭?还是对正在行进的仍然无法终结的一份现实苦难的注目?在这绵长的寻找中,心里一直揣着一份无法言说的巨大苦痛。从阳光明媚的海南,到山重水叠的云南,再从黄天厚土的山西、河北,再到风轻云淡的江苏、浙江、上海……当我站在阴暗而又破败的慰安所遗址里,当我一步步迈进当年日军精心营造的坚固而又阴森的炮楼,我似乎仍然能听得到“慰安妇”当年凄惨的哭喊……一次又一次撩开被掩藏在内心最最深处的黑暗记忆,一次又一次将那些生动的名字去对应一撮撮冰凉的黄土……我努力将自己所能寻找到的历史碎片慢慢拼合,60多年的岁月虽然没能抹去那场劫难所有的印痕,但时间却也削弱了那场劫难所应有的太多残酷的色彩。
在三亚椰树掩映的海滨大道旁,当年日军的碉堡仍趴在白色的沙滩上。不时有游人站到碉堡前留影,灰色的碉堡后面是高楼鳞次栉比的三亚新城。就在三亚,还有海口,还有崖城,当年日军“慰安所”的遗址,正在一处处悄然消失在鳞次栉比的楼群背影中。碉堡上黑洞洞的枪孔沉默地盯着阳光下的每一个人,耳边只有海风吹拂椰林时的轻叹,还有海浪抚摩沙滩时的低吟。
没有太多炎热和灼痛的感觉,那个漫长的夏季,给我的只有沉重而又阴晦的潮湿,湿漉漉的潮湿。浑身内外,晴天被汗水湿透,阴天则被汗水和雨水一起湿透。而在不停的奔走中,无论天的阴晴,我的心则总是浸透在一场巨大的潮湿中,一种苦涩的泪水般的潮湿中。这种湿漉漉的感受一直延续到秋天,甚至一直延续到冬季、还有这个春天。
其实从前一年的春天开始,我就在筹划着这次采访,对这次采访的难度自认为有充分的准备,但一直到实施时,我才知道,这次采访的难度和内容远远超过了我的想像。
在我没有进行采访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对那段历史了解得异常清楚,因为课本上我认真学过,影视片中我也都看过。而现在,我总是不停地在问自己,在我了解得异常清楚的关于那段历史的年表和诸多名词的背后,到底还隐藏些什么?除了熟知的那几部影视片中煽情而又苍白的一些场景外,对于那段历史,我到底又知道多少?
在日军侵华期间,被逼迫成为日军###隶的中国妇女达20万,大部分慰安妇,在战争结束前就已遭日军杀戮,或者迫害而亡,而少数带着羞辱和痛苦含恨活着的,在经过漫长而又动荡的60多年的时光流逝后,其中又有大部分离世,
今天仍然活着的已寥若晨星,而由于种种原因,大多数受害人至死都耻于向人说出自己的那段悲惨经历,那段历史究竟还能有多少细节为我们留下来?有人说,对于痛苦的记忆,回顾一次,就等于重新经历一次。这些背负着沉重凄怆的记忆活到今天的老人,都已是八十岁左右的高龄,面对她们,我常常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去问,去问那些总能让她们肝肠寸断的事情。真的,如果有可能,我愿永远不去叩碰那扇让她们疼痛了一辈子的记忆之门……可我,不得不去叩碰……
“追思历史,不是要让人们永远活在仇恨的边缘。一个健康而成熟的文明,仇恨始终都不应成为人们思维的中心。”50多年前,参加东京审判的中国###官梅汝敖先生说:“ 我不是复仇主义者,我无意于把日本帝国主义者欠下我们的血债写在日本人民账上。但是,我相信,忘记过去的苦难可能导致未来的灾祸。”
“慰安妇”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这里记录了数十位“慰安妇”的悲惨经历,以及她们因为那段经历而被改变了的现在的生活。这数十位老人的悲惨经历,其实只是日军侵华期间所有“慰安妇”的一个缩影,她们的苦难,实际上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苦难。而“慰安妇”代表的正是我们这个民族近代史上最最苦难最最血泪的那一页。
那段历史是留在每一个中国人身上的一道伤痕。
“他们(日本政府)什么时候能向我道歉?我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在讲述自己的苦难后,在用干枯的双手擦拭完眼角的泪水后,几乎所有的老人都会拉着我的手这样问。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们,我也无法知道她们能否等到那一天,但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一天!


那年花开(3)
在我写这短文时,又来电话说有一位老人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拿着话筒好长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庆港
2005年5月8日


日本实施的慰安妇制度
<div align=center><img alt=读书频道_新浪网 src="http://image2.sina.com.cn/book/imgtable/U906P112T90D304F1667DT20050824162756.jpg" border=1><br><br></div>
<div align=center><font size=2>用干枯的双手擦拭眼角的泪水</font></div><br>
日本《广辞苑》对“慰安妇”一词的解释为“随军到战地部队,安慰过官兵的女人”。而更多的学者给“慰安妇” 一词作的定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迫为日本军人提供性服务、充当###隶的妇女,是日本军队专属的###隶。
慰安妇制度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和战时,日本政府及其军队强迫各国妇女充当日军###隶的制度。
日军在其占领地区普遍设立了被国家默认的合法的弓虽.女干中心——慰安所。在这一制度的奴役下,大量中国、朝鲜、东南亚和欧美各国的妇女惨遭日军的蹂躏。强征中国、朝鲜等地妇女为日军###隶,是日本政府和军部直接策划、各地日军具体执行实施的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
由于日军在战败时大量销毁档案,目前要准确计算出慰安妇的总量较为困难,但是,尽管如此,一些研究人员仍依据现有的资料,对慰安妇的数量作了推断:在亚洲日本的殖民地、占领区和本土,慰安妇的总数在40万人以上,至少有20万中国妇女先后被逼迫为日军的###隶,日军慰安所遍及中国20多个省,中国是日军慰安妇制度的最大受害国。
日军与慰安妇之间的关系,是数千年人类文明史上找不到第二例的男性对女性、尤其是对敌国及殖民地女性集体奴役、摧残的现象,这一现象充分暴露了日本军国主义的野蛮、残忍和暴虐。慰安妇制度是日本军阀违反人道主义、违反两性伦理、违反战争常规的制度化了的政府犯罪行为。
日本实施的慰安妇制度是20世纪人类历史中最丑陋、最肮脏、最黑暗的一页,也是世界妇女史上最为惨痛的记录。


日军慰安所数量无法统计
<div align=center><img alt=读书频道_新浪网 src="http://image2.sina.com.cn/book/imgtable/U906P112T90D304F1668DT20050824162756.jpg" border=1><br><br></div>
<div align=center><font size=2>难以回首的悲惨经历</font></div><br>
日军在亚洲最早设立的慰安所可以追溯到1931年,日本海军在上海指定“大一沙龙”等4家日本娱乐场所为指定慰安所。1932年3月,日本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冈村宁次要求从长崎派遣“慰安妇团”到上海大场等战地。此后,日军诱骗大量朝鲜妇女到中国(满州)充当###隶。
1937年日本侵略战争全面爆发后,尤其在南京大屠杀事件后,日军在军队中有计划配备###隶。经过多年的经营,日军在中国各占领地都设立了慰安所。据有关专家的调查研究结果,上海一地的慰安所就达83个,海南岛62个,南京、武汉的慰安所也分别有60多个,日军在中国占领地的慰安所数量可以千万计。随着日军在东南亚侵略战争的进行,日军在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地建立了大量军队慰安所。
以下文字是日军几所慰安所的当事人关于当年慰安所的回忆及证言。


那大慰安所(1)
讲述人吴连生,海南三亚人,曾在日军那大慰安所做杂工。
海南岛檐县那大市(今信州市那大镇)被日本侵略军占领后,出于生计,我在那大市日军慰安所做杂工,当时21岁。慰安所“巴那个”(日语音译,即慰安所管事)差派我负责清洁卫生等杂务,目睹了日军慰安所里的情景。
1940年秋,侵琼日军开始修建那大市日军“军部”(民间俗称,即驻军机关营地)。在军部即将建成时,筹设那大市日军慰安所,首先强占赵家园三进十二间民房,设置赵家园慰安所。
1942年2月,第一批21名慰安妇被押送到赵家园慰安所。慰安妇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年龄在16岁至18岁,大多是邻近的临高县新盈地区人,也有东部的文昌县人,个别台湾人。慰安所挂牌开张的头天,早有日军士兵通霄达旦地在门外等着。天刚拂晓,慰安所前已门庭若市,人头攒动,日军用7辆大卡车接送士兵。日兵排起长队,每人免费领到一个牌号和一个印有“突击一番”字样的卫生袋,袋内装有避孕套和清洁粉。按照“巴那个”的指挥,日兵手持牌号依次进入慰安所,这边出那边进,一批刚走一批涌入,川流不息。原定日军每人“慰安”时间为3 0分钟,由于等候的日军人数众多,吵吵嚷嚷急不可待,结果缩减为15分钟。为了抓紧时间加快速度,进入慰安所的日军按照预先要求,自觉戴上避孕套,完事出来自行脱下,连同卫生袋一起随手扔进大门侧角的大水桶里。由日军方派遣进行性卫生监督的日军“值日官”站在一旁逐个检查,若发现未按规定使用避孕套和清洁粉者,便上前盘问记录在案,上报所在部队长官,罚其一个月内停止“突击一番”,目的在于严防日兵患上性病,造成部队减员。开始10天,我每天挑出倒掉的避孕套、卫生袋,就有满满的4个大桶。平时,日军用过的避孕套、卫生袋也不少于两大桶。
在开始的10天里;赵家园慰安所先后接待日军3千多人次,慰安妇每人每天至少接客2 0人次。持续地频繁接客,使慰安妇们精疲力竭,每天都有几个人因体力不支而休克,有的甚至一天数次昏倒,下阴大量出血。记得慰安所开张的当天,有位名叫阿娇的16岁台湾姑娘,被接连而至的日兵连续摧残,子宫破裂,血流如注当场昏死过去。糟踏她的日兵出门时告诉值日官,是我们过去将她抬出来的。经过抢救打针止血苏醒后,仅过半小时,“巴那个”又强迫她继续接客。在后来正常的接客日子里,我们每天抢出一、二个慰安妇进行急救,也是家常便饭的事。
赵家园慰安所除就地接客外,还要按照日军方的要求,定期或不定期地到据点“慰问”皇军。在“慰问”期间,“巴那个”把慰安妇分成几路,每路二至三人用汽车送到日军各据点。“慰问”的路线一般是由远至近,有时亦由近至远沿途“慰问”。每个据点视日军人数多少,安排一天或半天或者一个夜晚。“慰问”的慰安妇比起在慰安所里所承受的折磨更是有加无减,她们日以继夜地接客,一天长达12个小时以上,每人每天接客多达50人次。
慰安所没有休假日,服务不分昼夜,日军随时到来,慰安妇随时接客;“慰问”则轮流摊派,在日军人数众多的突击接客日和下据点“慰问”期间,慰安妇一律不准休息,月经来潮也不例外,慰安妇如有不从,便受到严厉的处罚。慰安所开张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一位名叫好英的新盈姑娘,因一日兵逼迫她躬腰趴地接客,她没有顺从,“巴那个”听到报告后,恼羞成怒,派人揪住她的头发连抱带拖,将其捆绑在砖柱上,用抹污脏布堵住嘴巴,用辣椒盐狠狠地往她荫部抹擦。好英姑娘痛不欲生拼命挣扎,令人目不忍睹。
赵家园慰安所究竟有多少慰安妇?难以说准,时多时少,总的来讲人数不断增加,由开张时的21人增加至39人,后来多达45人。但人员变化无常很不稳定,有的来了一段时间,却突然销声匿迹,有的来了三五天后,便不见踪影了。究其原因,慰安所为迎合日军官兵喜新厌旧心理,将“老”的慰安妇转送他处,以换旧补新;或日军方将身患性病、治疗无效或身虚体衰、无力支撑的秘密处置,销尸灭迹了。有一位刚来不足一个星期的临高姑娘,名叫“报知”(临高方言,即河四),圆圆的脸蛋,年仅17岁。那天一下来了两卡车日兵,“巴那个”明知她月经来潮,身体不干净,却还逼她接客,结果染上性病,尿不出,痛得厉害。医生给她打了针,不见好转。第二天她病情恶化,下阴红肿,流淌浓血,疼得裤子都不能穿。她光着下身在铺板上翻来滚去,喊了两天两夜,慰安所里的人无不心里难受。第三天深夜,“巴那个”用汽车把她拉出去,偷偷将她活埋了。“报知”姑娘是“巴那个”叫我把她拖上车的。象“报知”这样半夜三更用汽车拉出去清理的,并非绝无仅有,在慰安所的第一个月里,我亲历亲见的还有两个。
赵家园慰安所的慰安妇来源,主要是日军从海南岛各地强征硬抓而来的。从语言口音上分辨,以临高县新盈地区的占多数,还有各县的,台湾妹也有,但比较少。她们大多是十七、八岁的未婚女子,也有部分十五、六岁的少女,二十一、二岁大姑娘仅有少数。慰安妇人员经常变动,她们的名字我大多难以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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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慰安所(2)
赵家园慰安所的“巴那个”(管事)是个中年日本女人,身穿日本和服。她对外必恭必敬礼节周全,对内则心狠手毒。平时,“巴那个”要求慰安妇们身着和服接客,以营造日本故国乡情气氛。但在突击接客日,慰安所一天要接数百名日兵,为节时省事,加速进度,她则强迫慰安妇们整日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躺在铺板上和“慰安椅”上,任由日兵接连不断地发泄性欲。
慰安所里的设备非常简陋,房间里没有专人床铺,只有一层离地约40公分高的木板通铺;通铺既没有专门的隔房,也没有固定的间隔,仅仅拉根绳子挂上布幕或毯子。在突击接客日,慰安所里显得太狭,行动拥挤,“巴那个”干脆连布、毯隔帘都不用,嫌其挡风碍路。在大厅和露天的庭院里则设置一排排的“慰安椅”,以满足性猎奇的日兵欲望。慰安椅设制特别,慰安妇仰躺在椅上,臀高头低,手脚失去活动自由,任由日兵变换花招地站着行淫。
慰安所里的伙食简单粗淡,一日三餐,都是大锅饭、菜。米饭粗糙,常掺有百分之三十的表米;菜食匮乏,量少缺油。为了保持慰安妇的苗条体型,“巴那个” 只给她们素食,难尝荤腥。慰安所实行分饭制,由我们按慰安妇人头分派。在突击接客日,常有一盒盒丝毫未动的饭食被倒掉喂猪。“巴那个”没有给持续不断接客的慰安妇安排专门歇息进餐的时间,而疲惫不堪的慰安妇们亦早已胃口全无,根本就吃不下饭。
慰安所的管理相当严厉。为了防止性病传染,保证日军的性安全,慰安妇定期检查身体,每星期一次。若发现有性病者,马上令其停止接客隔离处理,轻者在日军卫生所打针治疗,病愈后转送别处继续使用,经三五天短期治疗无效的重患者,则被悄悄处死销尸。慰安所还规定:不准慰安妇私容日兵在慰安所过夜;不准私陪日兵外出留宿;不准与所里工作人员眉来眼去,如有违反,则严加惩罚。赵家园慰安所在那大市日军兵营范围内,慰安妇不能私出营区,否则以擅自行动或有潜逃企图罪名处治。
我在慰安所做工的那段时间里,尽管赵家园慰安所从开张时的21名慰安妇增加至45名,但还是供不应求,难以满足本地区驻军日兵的性要求,日兵为此争抢打闹的事时有发生。第二年(1941年)初,日军将那大市日军慰安所扩大,强占那大市民房李家大院三进二十间增设了李家院慰安所。李家院慰安所的“巴那个”(管事)名叫“我闯”(音),是个好酒凶狠的台湾人,40岁出头。自此,那大市日军慰安所分设两处,慰安妇人数增加到150人,大多为16岁至18岁的临高县新盈姑娘,也有当地的妇女。如周××(隐去名字)原系中共琼总第四支队第一大队炊事员,下村筹粮运米被日军俘虏,1943年6月投入慰安所,直至日本投降后,才得以解脱。
李家院慰安所的情形和慰安妇的遭遇,与赵家园慰安所大同小异。
与此同时,白马并、新州、新英、中和、光村等墟镇也相继设置日军慰安所,许多地区驻军有了发泄性欲的场所,那大市日军慰安所的紧张状况才稍有缓和。
我在那大市日军慰安所干了近两年,1943年底;我设法逃离了慰安所,日军对我擅自脱逃大为恼怒,便逮捕了我父亲吴亚老,将其押到那大市芋子顶活埋了。


新盈慰安所
讲述人宋福海,生于1927年,海南新盈人,曾在慰安所里干杂活。
1940年1月5日,日军在现在的新盈镇红民街设立了一个“慰安所”。 “慰安所’原是3间民房。其中两间用木板隔开,住着4名“慰安妇”;一间管理人员居住(两个日本中年妇女)。“慰安所”的后面有3小间低矮的瓦房,一间为饭堂;一间为洗澡室;一间为杂勤人员居住。
“慰安所”里的所有人员,都作了分工安排。两个日本中年妇女直接管理4名“慰安妇”及勤杂员。“慰安妇”都是美貌姑娘,年纪都在20岁左右,其中一人为朝鲜人,一人为新加坡人,这两人都是日军在新盈登陆后才从日本司令部送来的。一人为姓屠的姑娘,是从海口送来的,一人为姓刘的姑娘是在当地抓来的。我当时仅12岁,在那里干扫地、煮开水、煮饭等杂活。
“慰安所”直属派遣队,受队长川岗领导。川岗为管好“慰安所”,制订了苛刻的规定:“慰安妇”不得随便走出“慰安所”,不准逃跑,否则,连同家属立斩;要无条件听从日军的使唤与安排,对日军不得无理;要绝对服从两个管理员的管制,否则,处以重罚;日寇官兵无论什么时候需要,都应无条件地顺从。
川岗规定每个“慰安妇”每天接待20--30人,平均每小时要接待两到三名官兵。 “慰安所”的门口每天都排着长长的队。“慰安妇”们常常是通宵达旦工作。川岗曾派军医给“慰安妇”定期体检。
“慰安所”里的那个姓刘的“慰安妇”,是一户渔家的独生女,年龄十八,眉目清秀,身材也好。刘姑娘是在出门去洗衣服时,被正在巡逻的川岗抓住关进 “慰安所”的,记得那天正是“慰安所”设立后的第十天。进了“慰安所”,一个日籍女管理员,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对刘姑娘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慰安妇”了,要严格执行制度。日本管理员刚出去,就进来了一个日本中年军人,弓虽.女干了刘姑娘。这一天,刘姑娘先后遭受了几十名日军的糟踏。第二天早上,刘姑娘躺在床上起不来,又有一个日本军官过来要她接待,于是刘姑娘就向军官说了自己身体不适,不能接待。但军官硬是不听,非要刘姑娘接待不可。刘姑娘不从,于是日本军官就毒打刘姑娘,姑娘被打得不省人事,最后还是被军官粗暴地弓虽.女干了。
“慰安所”里其余三个“慰安妇”的命运,与刘姑娘的也都一样。


石碌慰安所
讲述人何十里,文史工作人员。
1942年春,日本侵略军在石碌铁矿开办了一间“慰安所”。以香港“合记公司”为名,在香港、广州等地大批招收青年女工。先后共有300多名青年妇女被骗来石碌矿山。她们年纪最小的仅有17岁,最大的不满30岁,这些青年妇女大部分都是大学生和中学生。到矿山后不久,她们就被强迫进了“慰安所”。
“慰安所”位于石碌矿山脚下,距日本碉堡东侧的100多米处,建筑面积约300多平方米。砖木结构,瓦片盖顶,房屋模式呈J形,西南角向南设大门1个,东、北向各设小门1个。室内中间为一条约米宽的通道,两边对列隔成20多个小房间,门窗均为木质日式开敞,地板为水泥砂浆铺设。为防止慰安妇逃跑,“慰安所”四周均设警戒网,日夜都有日军巡逻,戒备森严。对逃跑被抓回来的慰安妇,有的当场被活活打死,有的被脱衣服后赤裸着身子吊在树上毒打,施加电刑、灌水等。慰安妇每人每天只供给3两多米饭,有时甚至是几块蕃薯。平常每人每天接客最少8次,碰到日本官兵休息的日子,多时接客竟达24次。每个星期都必须集中排队到医务室,做一次体检,以防性病传染。
石碌慰安所2名慰安妇曾因不能继续接客,便被脱光身子,吊在大树上活活毒打致死。一个叫黄玉霞的慰安妇,因不堪凌辱,乘黑夜在“慰安所”里的一棵大树上吊自尽。另一位叫娜芳姐的慰安妇,跟着10多个姐妹一起逃出苦海后,却无颜回家去见丈夫和孩子,从悬崖上纵身跳死。
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石碌铁矿“慰安所”里的300多名青年妇女,被毒打、奸淫、折磨,惨遭暴行致死和病死、饿死的就有200多人。直到1945年日军投降时,幸存下来的慰安妇只有10多个人。


金江慰安所
讲述人朱永泽,海南澄迈县人,小时家在日军慰安所旁边,曾目睹慰安所里的一些事情。
1939年冬,侵琼日军十五警备司令部派遣两个警察中队入侵澄迈县,每个中队约300余人。一个驻在金江镇;一个驻在石泽乡的石浮岭。日军每个中队设一所“慰安所”。驻金江中队“慰安所”,设在金江乐善堂旁边陈国宗的家里,全所有“慰安妇”30余人,陈国宗一家被驱逐到别处居住,楼上楼下几百平方米全部供“慰安妇”居住,四周用铁丝网团团围住,并设专人管理,关在里面的“慰安妇”是无法逃跑的,外人也无法进去;驻五浮中队的“慰安所”设在石浮岭的军部里,全所有“慰安妇” 2 0余人,也是用铁丝网围住,派专人看守和管理。
这些“慰安妇”都是被抓来的。如:山口乡一位姓叶的农民的妻子名叫黑姑,刚生孩子不久便被抓进“慰安所”服役,丢下丈夫和孩子在家里,直到日本投降后,一家人才得到团圆。文儒乡加炳村一位农民的妻子被抓进石浮“慰安所”后,受到日兵日夜车仑.女干,后来染上梅毒病,才被释放回家,回家后又传染上丈夫,夫妻倾家荡产卖掉耕牛和生猪,拿钱请医诊治,才保住了生命。长相特别漂亮的,被选进军部专供指挥官玩乐,如丰盈墟有个青年姑娘名叫塔市姐,就是这样。“慰安所”里还有一条规定,就是非日籍日兵不得进所,违者从严处治。


黄流机场慰安所
讲述人钟强,海南黄流人,81岁,抗战时任过国民党152师情报参谋,1945年冬奉调到黄流机场与投降日军办接交手续,从而得知日军黄流机场“慰安所”的一些情况。
黄流机场日军慰安所称“军中乐园”,其实是随军妓院。设在黄流机场东门外围。有宿舍两间,分为两个“乐园”。第一“乐园”有慰安妇5人,第二“乐园”慰安妇有16人。第一“乐园”慰安妇专供空军军官玩乐,第二“乐园”供空军士兵享用。“慰安妇”大部分是从广州抓来的,我到黄流机场接收日军投降时仅存4人,我们给她们都安排了工作。其中一人名叫吴惠蓉(广州人),有一天她和我谈军中“乐园”情况,泪水直下,诉说道:我16岁被日军抓来,同时被抓来的约 100人左右,到黄流后只剩下40多人,其中留一部分在黄流派遣队(即黄流司令部)。我们是从中挑选出来送到黄流机场的,挑我们5人为军官“乐园”慰安妇,余者为士兵“乐园”慰安妇,任由日军轮班玩弄取乐。有时月经不调,或是因病不能满足他们的兽欲,就遭殴打,有的甚至被打重伤,特别是日军喝酒后,我们更受不了,被侮辱被折磨更甚。“乐园”有哨岗日夜看守,我们完全失去人身自由。我们日夜思念自己的父母、姊妹。黄流日军派遣队慰安所的姊妹们境况也是跟我们一样,非常悲惨。吴惠蓉在海南解放前夕,随丈夫去了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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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后勤服务队”
讲述人林帕公,海南保亭人,当年曾在保亭县城日军据点当伙夫。
日军在兵营和据点成立“战地后勤服务队”,为征战的日军官兵“服务”。日军称 “战地后勤服务队”的任务是给日军官兵洗衣服、照顾伤病员和打扫营房卫生,而实际上是强迫良家妇女供日军官兵发泄性欲。“战地后勤服务队”的人员,绝大部分即地强征,从当地挑选年轻的貌美妇女编入“战地后勤服务队”。被编入“服务队”的妇女,如果逃跑,抓回来必被处死;不按规定时间服“预防丸”或不慎怀孕者,也必被凶残地剖腹杀害。
我在日军据点当伙夫期间,常被日军招去搞“快乐房”的清洁。“快乐房”是日军军妓或“战地后勤服务队”队员接待日军官兵的地方。日军县城据点共有“快乐房”三间,每间房中安放两张用稻草编成的有尺把高的床,床上铺着塑料布(当时叫树泥布),上面铺草席。两床之间隔着一块帆布。每当“快乐房”中有日军人员,我都要提一小桶温水给服务队的女人净洗下身,事后收拾用来垫下身的塑料布,将其洗净晒干备用,还要打扫用过的避孕套和丢弃的卫生纸。起初我不愿干这种污秽下贱的活,结果被“快乐房”日军管理人员狠狠地用皮带抽打得遍体鳞伤,硬逼我干,想跑是不可能的。
在“快乐房”搞清洁时,我常看到黎族姑娘乌昂扎、味冬盖、伍来春等(战地后勤服务队)妇女被迫接待日军。遭遇最惨的是杨嫣邦(音)。日军下村清剿时抓住她,把她车仑.女干后带回据点编入“服务队”,她体质虚弱,但仍然要时时被迫供日军奸淫。
每月中旬,日军还从三亚军部用车载来5-6名“慰安妇”到保亭各个日军据点巡回“服务”。每当有“慰安妇”到县城据点时,“快乐房”的清洁工也必由我负责。加茂、番雅、南林等日军据点都设有“战地后勤服务队”。
1944年上半年,南林据点的日军,抓来刚满17岁的黎族少女李亚茜,把她硬编入“服务队”。由于她年轻俊美,在服务队里,日军官兵个个都指名要她服务,她遭受的蹂躏折磨最甚。李亚茜逃了几次都逃不了,每次被抓回来,日军对她的摧残变本加厉。她性格倔强,把日军发给她的“预防丸”偷偷扔掉,拒绝服吃,这就引来了杀身之祸。当年下半年,日军发现她有了身孕,结果被日军绑着押到庆训村边的坡地上剖腹致死,日军还从剖开的肚子里掏出胎儿,然后随手扔掉。
凡被编入“战地后勤服务队”的姑娘没有一个能逃脱日军的魔掌。直至1945年8月底,日军投降后才得重返家里。
据了解原在县城据点服务队的10多名妇女,绝大多数不能生育,无子女,丧偶后或由亲属抚养或孤独地过“五保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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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爱花:第一个出来控诉的中国女人(1)
<div align=center><img alt=读书频道_新浪网 src="http://image2.sina.com.cn/book/imgtable/U906P112T90D304F1669DT20050824162756.jpg" border=1><br><br></div>
<div align=center><font size=2>勇敢地控诉</font></div><br>
<b>  万爱花</b>
生于1929年,原籍内蒙古,4岁时被人贩子卖到山西省孟县西潘乡羊泉村李家当童养媳。1943年6月,被日军抓进进圭据点充当“慰安妇”。
从我住的宾馆打车,几乎穿越了整个太原城。在城西一条吵杂的巷口下车时,我问出租车司机知不知道这巷里的那棵树在哪?司机没有回答我,反而问:你找树干嘛?
找树干嘛?找树是因为有人在树下等我,一个穿着红色毛线衣的人(电话里她这样告诉过我),她叫李拉弟,今年59岁,李拉弟将带着我去见另一个人----万爱花。
李拉弟是万爱花的养女,万爱花现在就和她一起过。
万爱花老人很矮,李拉弟领我回家的时候,老人来为我们开门。打开门后,老人站在门边,并示意我在前面走。穿过一个房间,我回头看时,老人就叹着气说:“难看,人不人,鬼不鬼的。”老人说的是她自己,她的身体明显的变了型。我后悔不该回头看。
“当年自从闹上日本鬼子,人们就过着不是人过的日子。鬼子杀了多少人,作践了多少妇女,点了多少房子?方圆几十里的无人区啊。在赵家庄,日本兵把婴儿扎死,挑在刺刀上转圈儿玩。玩够了扔到井里,还要一石头砸下去。卢家庄,李五小的一个姐姐,被倒吊在门扇上,一边一条腿,活扯了……” 万爱花老人说:“不能就这样算了,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争取一天,要把公道要回来。”
1992年12月9日,万爱花老人曾作为中国大陆受害妇女的代表来到日本,向世人发表证言:1943年,人侵中国山西的日军第一军独立第四混成旅团,派遣盂县进圭据点的部队“扫荡”羊泉,我被抓到进圭据点”。万爱花脱掉上衣,向所有在场的人展示自己身上的处处伤痕,她字字泣血,含泪控诉当年日军惨无人道的暴行,直至当场昏倒在地。这一场面通过卫星传向世界各地,日本国内也为之哗然。一位日本人在给万爱花的信中写到:“您从遥远的山西来到日本,真诚地欢迎您。您为了真正的中日友好,不畏艰难而勇敢斗争着。对此表示崇高的敬意……由于日本政府现在仍抱着对过去侵略罪行不负责任的态度,而孤立于亚洲和世界。对于日本的再生,您的奋斗我们无比感激……”
万爱花是第一个站出来控诉日军“慰安妇”暴行的中国女性。
1943年6月7日,我被扫荡的日军抓走,带到了进圭炮楼,被关进一眼窑洞,一孔农家土窑,青石码的门面,木格子窗户被砖头垒着,里面黑乎乎的,我蜷在地上铺着的草上。那年我15岁。当晚,几个日军就进窑弓虽.女干了我。之后,不分白天黑夜,日军成群结队地来糟蹋我。到后来,我一听到门响就忍不住地要呕吐。
一天我没服务好,就被日本兵踢倒,用靴子踩……双手反捆住,吊在树上。就这样,我被折磨了21天。6月28日,炮楼突然安静下来,炮楼上的日军不见了,我趁日军出发,就在半夜弄断木窗棂,逃了出来。养父在我被日军抓走时受了饬,又听说我被日军糟蹋了,连病带气已经去世了。我就先跑到邻村一户亲戚家躲了几天,回到羊泉时丈夫不要我了,把我卖给了一个叫李季贵的人。
李季贵比我大了29岁,一家三条光棍。除父亲外,还有个瞎眼拐腿的哥哥,穷的娶不起亲。李季贵给了我丈夫五六十块大洋,我就成李季贵的人了。在李寄贵的照顾下,我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8月的一天,我在山洼洼里洗衣裳,忽然听到有人喊“鬼子进村了!”。我还没把衣服收进盆里,就被日本兵揪着头发提溜了起来。西烟炮楼的日军和进圭炮楼的日军包围了羊泉村。 还是进圭敌人据点,还是那个院子,那孔窑。日军用皮鞭把我打得死去活来,还车仑.女干了我,把我提起来,摁在炕席上……
一个月后,我的下身开始烂了。不能在这里等死,还得要想法子逃,当时我就这样想,上次被扳断的木窗棂,已经钉上了一块厚厚的木板,这次我打算从门扇逃。第29天,趁敌人去扫荡,我把木头门扇从门桩的低凹点抬高,然后趴在地上爬出了门,跑进山。
这回,我没有回家,而是连夜往外乡逃。等我的伤慢慢好了,地里秋庄稼收完的时候,才又回到了羊泉村。家里,男人正病倒在炕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这年的腊月初八早晨,我正给男人喂药。忽然,院门被几个日军踹开了,羊泉村又一次被日军包围了,我又一次被日军用绳子绑上扔到骡子背上,我第三次进了进圭据点。先是车仑.女干,后是打耳光、压杠子、坐老虎凳,吊在槐树上,凡是能想到的整人方法他们都在我身上用了,她死过去又活过来。大腿也折了,身子也变形了,右边这个耳朵也被撕开了……
这一次我被关了整整50天。
最后我身上的伤口和下身止不住地出血,已不成个人样。第二年正月的一天,我昏了过去,日军就以为我死了,扒光我的衣服,把我像死狗一样拖出来扔了。
日本兵把我扔在村边的河里。1944年的冬天,天寒地冻,进圭村的乌河结着厚厚的冰。一位路过这里的老汉救了我,老汉把我抱回家,在我身边整整守了一天一夜,我活了过来。
在老汉家过了几个月。一天,有人从羊泉村捎过话来,说我男人快死了,能回去让我回去看看。我不能走路,让人把自己捆在驴背上,回了趟羊泉。男人看我回来了,就吐出一口血,咽了最后一口气。


万爱花:第一个出来控诉的中国女人(2)
<div align=center><img alt=读书频道_新浪网 src="http://image2.sina.com.cn/book/imgtable/U906P112T90D304F1670DT20050824162756.jpg" border=1><br><br></div>
<div align=center><font size=2>无法忘记过去的苦难</font></div><br>
整整三年,我不能走路。当时我才十七八岁,就没了月经,也挨不得男人,肋骨、跨骨都断了。为了日后有个靠,我领养了一个小闺女。我和4岁的闺女从盂县逃到阳曲,又从阳曲逃到太原,最后在太原租下一间小屋,靠做针线维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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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润梅:捆起来,放到毛驴背上
<b>  赵润梅</b>
生于1924年,山西省盂县西烟镇南村人。1941年农历四月初二,赵润梅被到村里扫荡的日军抓进炮台,长期充当性工具。后其父亲变卖家产并多处借债,最后用200块大洋把赵润梅赎回。
赵润梅老人在炕上慢慢地解开裤带,然后拉下裤腰,露出自己的臀部,老人的臀部满是疤痕。赵润梅老人告诉我当年日军弓虽.暴她的时候,非常的野蛮,无论在什么地方,也无论地上有什么东西,他们都不管,就把自己按在地上……有时自己的身下是石子,有时自己的身下是树枝……在日本兵疯狂蹂躏后,自己的臀部、背部常常鲜血直流。
80岁的赵润梅现在和她的女儿曹金爱一家一起生活。赵润梅只有曹金爱这么一个女儿。曹金爱是赵润梅36岁时抱养的。赵润梅由于当年受了日本鬼子的摧残,终身不育。曹金爱今年45岁,有四个孩子,大儿子今年20岁,在西北工业大学上学,大女儿今年18岁,在盂县一中读高中,二女儿16岁,在西烟镇上初中,而最小的14岁儿子没有上学,曹金爱说没钱供,上不起,家里几个孩子上学,高中的一年要5000多,初中的一年要1000多,大学的一年要一万多,家里的所有收入全靠15亩地,满收入一年四、五千元钱,化肥、种子钱还不算,学费钱全都要靠贷款。
赵润梅和女儿一家人生活得很艰难。
1941年的农历四月初二,那天早上,河东的日本鬼子突然包围了村子,村里的许多人都都没有来得及跑。听说鬼子已经进村了,我的奶妈就告诉我说邻居柴银柱家有个地洞,你赶快躲到那里去,我就赶忙往邻居家跑。我是小脚,跑不快。跑到邻居家门口时,我看到邻居家的人已经被日本人杀死。我就又转身往回跑,两个日本鬼子端着刺刀枪从后面追了上来,眼看日本鬼子就追上我了,我就拼命往奶妈家跑,我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是奶妈把我一手养大的。我跑到了奶妈家,日本鬼子也跟到了奶妈家,奶妈就挡住日本鬼子兵让我跑,鬼子就在奶妈的头上砍了一刀,奶妈被当场砍倒在地,奶大(养父)的脖子上也被砍了一刀,我看到奶妈奶大被砍倒,就跑不动了,这时日本兵又把刀对着我,把我抓住,当场车仑.女干了我。车仑.女干完了后,他们又把我捆了起来,然后把我放到奶妈家的毛驴背上,就这样把我驮到炮楼上去了。
奶妈被日本鬼子砍了一刀后,头上流脓流水,也没有钱医治,一年后就死了,奶大脖子上被砍了一刀,一年半以后才死了。奶大脖子上被砍的刀口口子大,
吃饭的时候饭会从刀口里流出来,喝水的时候,水也会从刀口里流出来。没有办法,后来就在刀口上贴了一块鸡皮,贴了鸡皮也没有用,受了一年多的罪以后死了。
我被日本鬼子用毛驴驮到河东的炮台上以后,就被关在炮台底下的一个地洞里,圆的地洞,没有窗户,就一个人关在里面,木栅栏挡着,出不去,地上铺着木板,每天有人送饭来。
我在炮台关了四十多天,每天都要被好多日本兵弓虽.女干。
奶大那时还没有死,他变卖了家里的所以家产,又向别人借了,总共筹了200块大洋,想尽了法子才把我赎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是我奶大和我奶哥哥拿担架把我抬了回来,我当时已经被糟蹋得不成人样了,精神也失常了。回来后,奶姐姐整整照顾了我半年,半年以后我才能自理。
因为被日本人抓去过,就没人娶我了。一直到两年多以后,河东村的一个家境特别穷,兄弟又多的丑汉子才要了我。结婚以后六年没有生下孩子,丑汉子就不要我了,我就又回到了娘家。在娘住了一年后,家里又把我许给了第二个人,他也不想娶我,嫌我被日本鬼子抓去过,糟蹋过,名声不好,但是因为他家里穷,娶不到别的女人,所以最后他还是就娶了我。还是一直没生下孩子。
36岁的时候,抱养了一个女儿。


张仙兔:老头就哆嗦了一辈子
<b>  张仙兔</b>
生于1925年,山西省盂县西烟镇西村人。15岁那年的大年初三,日本侵略军冲进了她的家,把她抢走。在日军的炮台上张仙兔受尽凌辱,后被家人以700大洋赎回。
在张仙兔老人给我讲述她的或是他们家的那段往事的时候,张仙兔的老伴郭昧栓都一直坐在边上,他的双手在一直不停地抖动,张仙兔说他这毛病是被日本鬼子吓出来的,当年鬼子闯进家的时候,他就这样子抖,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好过。郭昧栓大爷今年77岁,比张仙兔老人小两岁,当年妻子被日本鬼子抓去的这段经历并没有拆散他们,这一劫难反而使他们在后来漫长而多舛的人生旅途中变得更加体贴关怀。张仙兔和郭昧栓早年生有两个儿子,现在俩位老人已经有了5个孙儿。张仙兔、郭昧栓如今和他们的二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
张仙兔老人60多年前所经历的那段往事中的许多细节,今天我们已经无法
知晓,或许已永远无法知晓,但60多年前两位老人在那个日子里所经受的恐惧,我们仍能从郭昧栓大爷那双颤抖了60多年的手上感觉得出来。
当年日本鬼子的驻地就在河东村,离我们村里12里地。
当时我15岁,老头子才13岁,我们刚刚结过婚。
鬼子进村的那天,是大年初三。刚刚起床,正在扣扣子呢,日本鬼子就一头冲进了屋,进屋就搜,到处翻,还几里哇拉地嚷,就这样端着大枪,刺刀明晃晃的。家里被折腾个底朝天,他们把窗子也弄坏了,缸和罐子也砸碎了,连被子也要抱走,那是我俩结婚的被子。家里有两头骡子,也抢走了,然后就抢人。
我俩结婚刚刚一个多月,老头子那年还小,就被吓得蹲在屋角浑身哆嗦。从那时间开始,他就哆嗦了一辈子。
日本鬼子用枪尖抵着我,要我出屋,抓我去河东村。鬼子的驻地就在河东村。那天是晴天,天气很冷。
我是小脚,再加上害怕,浑身打颤,就走路走得慢,还老是跌倒,日本鬼子在村里就又抓了个人,让他把我背在背上背走的。怕的不得了。
到了河东村,一开始几天,就住在村民家里,村民家里人都被赶走了。被抓到了河东村以后,遭受日本鬼子的那个罪啊……没法说。几天以后,我又被拉到了炮台上,在炮台上日本鬼子还是整天没了命的弓虽.女干我。每天,我就哭,有人送饭来,送也不吃。房间里很黑,日本鬼子很多。
从我被抓去以后,家里人就四处借钱,最后筹足了700块银元。家里人拿着这些银元,就去赎我。
是公公把我背了回来,我已经被糟蹋得不能走了。公公把我背到了娘家。
回来后,我病了一年。父亲到处借钱,把我看病。身体被糟蹋坏了,差点死掉。
家里嘛,房子也破了,东西也都被抢光了。吃的没了、喝的没了,老头子就被公公带着,一家一家挨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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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喜翠:不停地有鬼子来欺负
<b>  郭喜翠</b>
生于1926年,山西省盂县西潘镇宋庄村人。15岁那年被日军关押充当慰安妇。两个月后,由于日军日夜折磨而致重病,被家人接回家治病。几天后,不等病愈再次被日军抓回,这样一共被抓过四次,最后被逼疯。
在郭喜翠的床头,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放着一张一个年轻军人的照片,照片已经发黄,显然这张照片已经很多年了。
照片上的那个年轻军人叫周富玖,周富玖是郭喜翠的丈夫。郭喜翠是在12岁的时候和周富玖定下亲事的,那一年周富玖14岁。
郭喜翠15岁那年,被日本鬼子抓去了。当时,17岁的周富玖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的气愤,他发誓要为郭喜翠报仇,要杀掉抓走郭喜翠的敌人。一天夜里,周富玖偷偷地溜出了村庄,一路逃荒,离开了家乡。
后来,周富玖到了延安,参加了八路军,投入到了抗击日本侵略军的伟大洪流中,实践了自己要为郭喜翠报仇的誓言。
日本投降后,周富玖回到了家乡,把深受日本鬼子蹂躏的郭喜翠从娘家接到了他自己的家里。那时的郭喜翠已经因为长期受日本鬼子的摧残而精神崩溃,她疯了。
1962年9月,因为郭喜翠的身体一直不好,周富玖便离开了他退役后的工作地点西安,回到了村里。
郭喜翠25岁那年,周富玖和她结了婚,结婚时没有举行仪式。
周富玖和郭喜翠婚后生育了5个孩子,三儿两女。
周富玖于五年前去世。
郭喜翠现在和她的大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
我的娘家在西潘宋庄村。我被日本人抓去的那年15岁。当时我在东楼村姐姐家,照看孩子。
那一天进圭炮台里的日本鬼子突然包围了东楼村,当时村里的人大部分都没有来得及逃走,日本鬼子就一家一户地堵住门,然后用枪押着把村里人都集中到了村头的打谷场上,由于村里曾经住过八路军,当时日本人就杀了一些人,又抓了一些人。我和姐姐、姐夫都被抓到了据点里。
姐夫在日本鬼子的据点里被日本人杀了,姐姐后来也被放了回来,我就被日本鬼子关在了那里。
当时,我和其他几个姑娘一起被关在一孔窑里。关在窑里的时候,不许我们出来,吃饭的时候有人送,每天不停的有日本鬼子来欺负我们。
过了一些天,我们窑洞里的姑娘一个个被日本鬼子弄走了,也不知道弄到了那里。最后窑洞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在这个窑洞里被关押糟蹋了两个多月,后来我身体被糟蹋得不行了,就被人送到了姐姐家。在姐姐家疗养了许多天,身体刚刚好了一些,就又被日本鬼子抓了回去。就这样子,身体不行了就被送出来,一旦好些了,再被抓进去,反反复复一共四回。我的身体实在是越来越熬不住了,姐妹们就都对我说你快逃吧,这样子下去你会被弄死在这里的。
有一天深夜,天很黑,我开始逃,姐妹们帮助我的,先逃到东楼村姐姐家,又连夜逃往外地,在外面四处躲藏了很长时间,一直不敢回家。
后来,父亲在外面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我,接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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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银娥:每天都被带出去几次
<b>  高银娥</b>
生于1924年山西省盂县西烟镇黑石窑村人。1942年高银娥被日本人抓到河东炮台,成为日军性工具。由于遭受日军极度摧残,她终身不育。
黑石窑是个僻静的小村庄,村庄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十几户人家的房屋错错落落的排在灰蒙蒙的山坡上,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河在坡底无精打采的躺着,村里人在自家的围墙下悠闲地晒着太阳。
高银娥家有三间房屋,还有一个不小的土墙围合起来的院子,高银娥平时很少走出这个院子,她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还在院子里辟块地种了菜,她在院子里有许多事要做。
高银娥没有生养过孩子,日本鬼子剥夺了她作为女人的这个权利。
高银娥32岁时收养了一个女儿。
如今80岁的高银娥和86岁的丈夫李正义并没有和女儿一起生活。
家里的两亩地则由李正义的兄弟种着,每年他们将地里收下的一千斤土豆留给种地人作为报偿。
高银娥和丈夫李正义这些年来一直在黑石窑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里,过着平静而又贫苦的生活。
日本人包围了村子的那一天,是阴历四有初四。那天日本人在村里还杀了四个人,杀的都是村里的老百姓。
发现日本人来的时候,当时村里的老老少少就都在往村外跑。我就也想跑,可婆婆舍不得家里的东西,就要我收拾点家里的东西带上再跑。这时间日本兵就到了,把我和婆婆堵在了屋子里。当时家里的其他人已经都走了,只剩我和婆婆在屋里。日本兵进屋后,先是端着枪满屋翻了一遍,然后就将枪朝炕沿上一戗,张着两只手朝我扑过来,要抱我。我手里还拿着刚刚收拾的东西,就把那东西紧紧地抱在怀里。日本兵夺下我手里的东西,接着就抱住我剥我的衣服。这时门外又进来两个日本兵,他们一个冲上来帮抱着我的那个鬼子剥我衣服,一个朝我的婆婆扑了过去……
日本人把我收拾的东西连同我人一起,用一辆小牛车拉到了河东的炮台上。
拉到炮台以后,先被关在一个黑房子里,房子里有木板床。开始的时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有年纪大点的妇女,也有小媳妇,十几个人。因为我是这十几个人里是最年轻的,所以每天都有日本鬼子来带我出去,每次都是带到一个土窑里,土窑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个猪圈一样,日本鬼子就在这里对我进行弓虽.女干。他们根本也不管你死活,每天我都要被带出去好几次。
后来,我就又被单独换了一处地方关了,这样一来就更遭罪了。
为了赎我回来,家里卖了五亩地,家里人用卖地得来的200块银元,还有两大篮子鸡蛋,才把我给赎了回来。
回来以后,娃娃也不生了,丈夫也就不要我了。32岁那年,黑石窑村一直娶不到媳妇的李正义娶了我,我就来到了现在的这个村里。李正义娶了我之后,多少年也还是生不出孩子,后来我们就过继了我兄弟家的一个孩子。
日本鬼子真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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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改荷:一枪托,牙掉了四颗
<b>  王改荷</b>
生于1920年,山西省盂县南社乡侯党村人。24岁时,日本侵略军闯进了她的家,枪杀了她的丈夫,并弓虽.女干了她。后被关押在炮台上,成了日军性工具。
车在山间行驶着。公路两旁的山崖刀劈斧削般矗立着,似铜墙铁壁。60多年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在这浩瀚的太行山脉中对日军进行着最顽强最惨烈的抵抗,日本人也因此在这里实施着最灭绝人性的统治。至今,在这里仍流传着许多关于60多年前人们抗击日寇以及日寇疯狂残害当地人民的故事。车过一个山坳时,司机指着山坳里的那个村庄说:“盖山西”就是这个村的。接着司机就为我讲述了这个叫着“盖山西”的慰安妇的凄惨故事:60多年前,就在这个村庄里,有个18岁小媳妇,由于容貌美丽,远近无人能及,乡亲们就都称她“盖山西”,以至今天没有人记得她的真实姓名。由于她的美丽在这一带很有名,有一天,日军就出兵把她家所在的这个村子包围了起来,日军把“盖山西”掳进了炮楼。当?**巧轿鳌币丫闪思遥幸欢慌蛔ズ蟾崭粘錾桓鲈碌呐捅换罨疃鏊懒恕:汀案巧轿鳌币黄鸨还匮涸谌站诼ダ锏幕褂衅渌肝桓九站缫共煌5乩丛闾K牵蛭谡庑└九小案巧轿鳌弊钇粒运还?女干的次数也就最多,有时一天内要遭受弓虽.女干四五十次,她身体流出的血都染红了炕头。这些被抓来的妇女很快就都被日军糟蹋得不行了,特别是“盖山西”更是快活不成了。为了不再让日军继续蹂躏自己,“盖山西”就和姐妹们悄悄约定,一起逃出炮楼去跳崖自杀。但日军看守很严,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们手拉手刚刚出了屋,就被日军发现并抓了回来。为了防止她们再逃,日军于是就扒光了她们身上的衣服,她们也从此受到了日军更加残暴的性折磨。惨无人道的摧残终于让“盖山西”快要死了,家人就买通了炮楼里的一个伪军,让他悄悄给“盖山西”服用大量鸦片,日军误以为服用了大量鸦片的“盖山西”已经断气,就让她家人把她抬出了炮台。到了村外,家人急忙帮“盖山西”吐出鸦片,“盖山西”就又活了过来。后来日军得知“盖山西”还活着,就又派兵去抓她,为了躲避日军的抓捕,“盖山西”就逃出了山西,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盖山西”家的那个村庄离王改荷家并不很远,王改荷也几乎有着和“盖山西”相同的不幸。
王改荷老人几乎是在以最简洁的方式,向我讲了她的那段经历,叙述中没有太多的细节,但不等于她忘记了那些细节,她或许只是不想再让那些细节来伤害自己,不想再让那段经历复活过来。
日本人进门后一枪打死了我的男人,然后就扑过来弓虽.女干我,我稍一反抗,他们就朝着我的脸砸了一枪托,我的牙就掉了,掉了四颗。
就在我昏过去的时候,这些鬼子车仑.女干了我。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天是1944年阴历二月初三。日本鬼子把我弓虽.女干完了后,就用一头毛驴把我驮到了河东炮台,关在一个土窑洞里。
天一黑日本兵就来弓虽.女干我,多的时候一晚七八个,少的也有两三个,有时候白天也来,都是日本松春队长的兵。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个儿子,那一年儿子才6岁,他爸爸被打死了,我又被关在炮台,可苦了孩子。一想到孩子,就忍不住要哭。
日本鬼子坏透了,糟蹋人的时候无恶不作,他们叫你怎样你就得要怎样,如果不顺从,那你就要糟罪了,不仅要打你,还不许你穿衣服。一天中午,有个鬼子来到窑里,他凶狠地弓虽.女干了我,弓虽.女干完了不肯走,还示意我光着身子跳舞给他看,我不会,更不肯,我是小脚,也没法跳,这可惹怒他,他就用他腰上的皮带抽我的屁股,我当时身上什么也没有穿,皮带抽在身上啪啪的响,抽一下就留一个印子,他像赶牲口一样的使劲抽我,我就赤身裸体的在炕上来回跳着躲避着他的皮带……他一边抽打我一边哈哈的笑着,直到他抽累了才停下来。
后来,我被这帮畜生糟蹋得眼看就要死了,日本鬼子见我不行了就准备把我扔掉,我父亲知道消息后,就走南村窜北村东挪西借了120块现大洋,把我赎了回来。


周喜香:落下了病,经常浑身抽搐
<b>  周喜香</b>
生于1925年9月,山西省盂县西烟镇泉上村人。1944年3月16日被日军抓进据点。因遭日军弓虽.暴,致使怀孕7个月的胎儿流产,之后终生不能生育。
1941年—1945年期间,在盂县有数以百计的当地妇女被日军抓进据点,她们被关在日军专门辟出来的几个院子里,这些院子设有岗哨,不能随便出入。抓来的妇女在这里过着非人的生活,有时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这些妇女刚被抓来时,往往先由日军军官弓虽.女干,然后再被日军士兵糟蹋。她们往往一天要忍受三五个日兵的性摧残,有时一天甚至要忍受十多个日兵的车仑.女干。她们的身体被摧垮后,日军便通知其家人用钱或物将她们赎出,或者被残忍杀害。大部分被抓来的妇女要在据点里熬过半年到一年左右的时间,有的更长,还有的则死在了这里。
许多受害女性被抓来时都是未婚少女,有些甚至是幼女。这些女性中,多数人在日军据点期间身染重病,有的甚至精神失常,几乎所有受害的女性都因这段经历而终生苦痛。周喜香即是这样。
那天村里放哨的人说日本人又来了,全村人便开始向山里跑。村里的年轻媳妇、姑娘都把泥、黑灰摸在脸上,换穿上破衣服,把头发乱披着,想这样子被日本人抓到能不被糟蹋。
我也在脸上摸了黑灰,穿着破衣服,向山里跑。
跑到半路时,日本人追了上来,我是小脚,实在跑不快。日本人追上了,   吓得不敢再走,几个日本兵用穿着皮鞋的脚踢了我几脚,我瘫在了地上。日本兵把我押到了进圭据点,当天晚上就遭8个日本兵车仑.女干了。
当时是1944年3月,我19岁,还怀着身孕,就这样被关在日本人据点边的一个窑洞里,每天晚上都有七八个日本兵进来弓虽.女干。肚里的孩子在7个月的时候流产了,我也得病了,站不起来。
后来,家里人凑了钱,把我赎了出来。
当时,我路都也能走了,全家人哭着找了几根棍子把我抬回家。以后我就生不了孩子了,医生说我“肚子里头坏了”。
从进圭据点被赎出之后,我就一直在村子附近的崖洞中藏着,不敢回家。
我是15岁嫁到李庄村和王二子结婚的,王二子死后,在33岁时又嫁给了李庄村的齐六子。齐六子死后,就与齐六子的女儿齐壮珍生活。
在据点的那些日子里,我落下了许多病,经常浑身抽搐,有时间会神经错乱,直到现在,吃饭都端不住碗,话也说不清楚。
几十年来,一直受着这些病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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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面换:毛驴说:“花姑娘,好!”
<b>  刘面换</b>
生于1927年5月29日,山西省盂县西潘乡羊泉村人。1943年的4月的一天,刘面换被日本兵用绳子捆着带进据点,一个月后被折磨得不能坐和走动,全身浮肿,被家人赎回治病。因害怕再次被抓,病好后躲到山里,一直到日军撤退。
座落在太行山脉深处的羊泉村,静谧而安祥。这个用碎石块垒砌而才成的古朴的小村庄,依山而坐,如一位皓首虬髯的老人。
刘面换坐在炕上,透过窗户,她可以看到自家的整个院子。院子的一边满是残垣断壁,这是60多年前日本人轰炸留下的废墟。刘面换一直保留着这些废墟,或者说刘面换一直没法清除掉这些废墟,它还是当年刚刚被炸时的样子,就像此时正盘腿坐在炕上的刘面换,还是坐在当年被抓时的那个位置,还是被抓走前的那个姿势。这些年来,这个院子里什么似乎都没有变化,这些年来,这个院子里什么又都已经变化,当年那个16岁的黄花闺女,如今已成身心沧桑年愈古稀的老人。
夕阳撒在碎石砌成的农舍还有村道上,给羊泉村涂了一层血样的光芒。刘面换领着我一边在村中走着,一边说着,似乎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一个字,或者是一声呼喊,它永远记录着那段日子。
村子脚下的小溪仍在潺潺地流着,溪水的两岸笼罩着一层雾样的暮霭。整个羊泉村就像一个巨大而又沉重的黑色记忆, 60多年来刘面换就这样一直在里面走着。羊泉村就像一个巨大而仍在流血的伤口, 60多年来刘面换就这样一直在这里擦拭着。
1995年,刘面换老人已正式向日本政府提起诉讼,她要求日本政府对当年侵华日军在她身上犯下的罪行向她公开谢罪和给予赔偿。
1943年4月的一天,家里忽然闯进来四个日本兵和三个伪军,他们要我到村外边的场院上去开会,我没有出去,他们就把我胳膊反扭住,扭着就往村外走。我被抓到村口时,看见还有本村的另两位姑娘,也被抓来了。一个叫冯壮香,她在 1994年去世了。另一个是本村的新媳妇刘二荷,她也在 1990年去世了。
我和冯壮香、刘二荷都被日军用绳子拴着连在一起,防止我们逃跑。到进圭据点有30里地远,我们脚小走不动,日本兵就用大枪的枪托打。骂声不断,催我们快走,跟上队伍。从早上一直到中午过后才走到进圭。到了进圭日本兵带我们到一个院子里。这时,一个当地人叫他毛驴队长的日军小队长和几个日本兵来到我们面前。他让我们依次站好,毛驴队长看了一会儿,对着我一笑说:“花姑娘,好。”到了晚上,我被从屋子里带出来,说是要到毛驴队长住的地方去,他们没有直接送到毛驴队长住的地方,而是把我先带到了另一个房子,用枪指着让我脱下裤子,他们把我车仑.女干了之后,才将我送到毛驴小队长住的地方。我在毛驴小队长的屋子里住了一夜,毛驴小队长弓虽.女干了我好多次。那年,我刚刚15岁,忍着痛,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我才被送回到关押我们的房子里。
当时我非常害怕,不知该怎么办。就在房子里一个人哭,也没有人和我说话。到了晚上晚饭刚过,就来了一个日本兵,这个日本兵又把我弓虽.女干了,这个刚刚走,后面跟着就又来了一个……。就这样,这天晚上,共来了8个日军弓虽.女干了我,我实在受不了,就大声哭,大声地喊,日本兵不让我哭也不让喊。把我的嘴用手捂住。我要挣扎,他们就打我。到了白天,也有日军到我的房子里,弓虽.女干我,不顺从,就打,举起大枪就打,把我胳膊打成重伤,不能再挣扎,不能再推他们。这条胳膊一直疼了很长时间,现在一条长一条短,不能劳动。就这样,我在一个多月以后,就不能坐也不能走动了,全身浮肿,不成人形。
我父亲在家中坐卧不宁,我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儿女。就在这一个多月中,我父亲到了进圭据点8次,也见不到我。父亲更加着急,尤其听说我病重,他就越急。他找亲戚走关系,找到能靠近日本人的维持会的主事,央求日本人放我回家治病。为救我,父亲回到家中,把家中所有积蓄和值钱的东西卖掉。又把一群绵羊送给日军,日军才允许放我回家治病。
我回到家里,全身不能动弹。每天坐在炕上,全靠父母照顾,父亲四处为我请医生买药。一直到几个月以后,我的身体才有所复原。我的身体刚好,就有密探告诉了日军,日军就又来抓我,家里得知消息后,就把我藏起来,后来又躲到山里去,我不敢回村,一直到日军撤退才回来。
我20岁的时候结婚,因为受到日军糟蹋的原因,我嫁了一位死了老婆的老头,现在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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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林:我过去的事没有告诉丈夫
<b>  尹玉林</b>
生于1920年,山西省盂县西烟镇后河东村人。1941年春,尹玉林和她姐姐尹春林一起被驻河东炮台的日军抓走,姐妹俩在日军炮台上遭受摧残达两年多时间。
在村里,我告诉村里人我要寻找的那些老人的名字时,所有人往往都说村里没有这个人,最后常常是我不得已要告诉他们:这位老人曾被日本人抓到过炮台上,这时大家便都会不约而同地“哦”一声,然后就会用手一指说:唠,那就是进过日本窑子的人的家。人们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在“进过日本窑子”的老人中,有些人一直隐姓埋名,也有一些是人们不再叫她们本来的名字,因为她们有了一个更让人容易记住的“进过日本窑子的”名字,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锈涩的刀,时时为她们割扯开那道伤口。因为进过日本窑子,这一经历改变了她们的一生,因为进过日本窑子,她们就不能再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她们在村里抬不起头来,甚至有老人不敢出门,至今不敢与人说话。
在这几十年里,尹玉林一直小心翼翼的在村里生活着,就在几年前,村里人甚至家里人都不知道她“进过日本窑子”的这一经历。那时她深深的埋藏着自己的这段秘密,不和人说话,不敢太多的出门。现在,尹玉林说这个秘密让自己痛苦了一生,她不想再继续埋藏它,“进过日本窑子”那不是自己罪过,制造这一罪过的人才更应该去痛苦一生。
1941年春的一天,驻在河东炮台上的日本鬼子到村里扫荡,我们家里的人没有来得及跑,就都被他们抓住了。我们一家人紧紧的挨在一起,日本鬼子用刺刀把我还有我姐姐和家人分开,然后拉到一边,当着家里人的面,他们就把我和姐姐弓虽.女干了。
日本人用刺刀逼着我和姐姐到了他们驻扎的炮台。到炮台后,我们姐妹俩个就又被更多的日本鬼子弓虽.女干了一遍。
接下来,每天都是如此。
和我们关在一起的还有其它村被抓来的姑娘。有一个才13岁的邻村小姑娘也被抓在这里,小姑娘的身子很瘦小,每天晚上小姑娘都害怕得要命。我们里面有结过婚的妇女,一到晚上就把这个小姑娘抱在怀里,躲到大炕的角落里边藏起来,让其他妇女躺到炕的边沿上。但是每天晚上日本鬼子还是照样要把那个小姑娘拉出来,一个接一个的糟蹋她。有时候白天日本鬼子也会把她拉到院子里,逼她给他们跳舞,她不会跳舞,就又逼她做各种难看的动作来取乐,小姑娘年纪小,又羞又怕,什么都不敢,日本鬼子就把她推到人群中推过来抱过去的。不到一个月,这个小姑娘就被折磨得全身浮肿,不能站起来了,连上厕所都只能爬着去,后来就连爬都不能爬了……
我和姐姐也很快就被折磨得受不了了,我们想回家,不想被日本人弄死在这里,我们姐妹俩跑了好多次,但都被抓了回来,每次抓回来都要被毒打,连我们的父母都要受到牵连,被毒打。没有办法,最后只好任他们欺负。
在炮台上两年多时间,我们姐妹俩都患上了妇科病,很严重,下身疼痛,不能走路。后来日本鬼子看我们实在是不中用了,就让家人把我们抬回家了。
姐姐林玉香,被日本人折磨得不能生孩子,后来丈夫就不要她了。她的命比我苦,改嫁了两次。
我后来和杨二全结了婚,还生了孩子。杨二全在十几年前去世了,我过去的这段事情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他,也没法告诉他。


陈亚扁:糟蹋我的日本兵没有断过(1)
<b>  陈亚扁</b>
生于1927年12月,海南陵水县鸟牙峒人。1942年春被日军抓至砧板营军营长期奸污,3个月后被押往崖县藤桥慰安所成为慰安妇,直至1945年8月日军投降。
椰林越来越密,路越来越窄。在离开公路后不久,车终于停了下来。通往村里的路变成了一条只能容一人穿行的小道。同行的人告诉我,由于偏僻,几十年来鸟牙峒变化很小,60多年前日本人进村走的也是这条小道,这是进村的唯一一条路。
小道两边密密的椰林间,隐约看见搭建在其间的房屋,人们透过密密的树隙悄悄地打量着进村的人。
鸟牙峒位于海南岛的东南部。1940年9月,日军侵占了鸟牙峒,在鸟牙峒建立据点后,日军即在鸟牙峒军营中设立了“慰安所”,当时仅4000余人口的鸟牙峒,就有20多名少女被强迫抓去充当了 “慰安妇”。“慰安妇”中年龄最小的仅十三岁,最大的不超过十九岁。
在村子的中心,我们来到了一排低矮的小屋前,屋前有块不大的平整场地。带我进村的人就站在屋前那块平整的场地上喊:“阿婆啊!”这时从小屋侧面的一间用椰树叶搭成的茅舍里,探出一位老人的头来。我知道这就是陈亚扁阿婆了。
老人把我们领进堂屋,屋里有些暗,潮湿。堂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光洁的席。老人请我坐到床沿上,然后就赶忙转身进了房间里,不一会出来时,她一边用手扣着纽扣,一边用手抹着头发。老人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
老人就坐在我对面的一张小矮凳上,同行的人用海南话告诉她我是记者,从很远的地方来看她。老人便点头,朝着说话的人,也朝着我,然后就看着我,像在期待着回答我些什么。
而事实上第一次在衬亚扁阿婆家,我什么也没有问她。我和老人面对面的坐着,这时她 17岁的孙女来看她。老人拉着孙女儿的手,亲切而又平静地说着话。她们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明白,那时我只是一直在猜想老人当年被日本兵抓走时,是不是和她的孙女儿一样的美丽?老人在看着孙女儿时,不知是不是也会想起自己那段凋零的花季?
第二次去陈亚扁阿婆家,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当时她仍请我坐在那张铺着光洁的席的木板床上,她仍到边屋里换上了那件干净的衣裳,然后仍坐在我对面的那张小矮凳上。但这次她没有看着我,而是拿过放在墙边的那个用塑料可乐瓶改造成的水烟筒,她慢慢装好烟丝,然后将烟筒堵在嘴上,点燃。老人深深地吸了一下,又长长地吐出一口白烟,说:“孩子,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慰安妇,你问吧。”
老人再次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再慢慢吐出。她并不等我问,便开始了她那辛酸地叙述。
1942年,乌牙峒的春天和往年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到来了。门前屋后的椰树并没有和其它的季节有明显的变化,只是由于一场接一场的雨,让这个春天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春天都要冷些。
我出生在1927年12月16日的那天清晨,1942年那一年我刚刚15岁。因为出世的时候,浑身红润,脑儿扁平,长得非常可爱,父亲就把我取名为 “亚扁”,“亚扁”在黎语中是美丽非凡的意思,父亲希望我将来能够过上好日子。我的父亲陈其义是甲长,他精明能干,为人正直,办事公道,很受乡亲尊敬;母亲善良贤淑,善于持家。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排行老三。虽然家庭谈不上富有,但吃穿应酬一年四季不愁。我就在这样一个家庭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
1942年春天的一个中午,当时,我正在家中的堂屋里编织桶裙,和我一起在家干活的还有刚过门的嫂子,和还没出嫁的姐姐,她俩在舂米,我们三个人边干活边说着话。
突然,两个日本兵闯进了家门,我们姑嫂三人被端着枪的日本兵吓得扔下了手中的活,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是好。日本兵叽哩咕噜地讲了一阵日本话,眼睛在我们姑嫂三人的身上一遍一遍来回地扫着,最后停在了我的身上。这时两个日本兵就将被吓呆的姐姐和嫂子赶到屋外,然后拉起惊慌得浑身发抖的我调戏。他们先用匕首割断系在我身上的连着纺车的缠带,接着就拼命地在我身上乱抓乱捏,最后剥光了我的衣裙,把我按倒在地上,车仑.女干……
我拼命挣扎,疼得撕心裂肺地喊着,可他们不管我死活,边弓虽.女干边兴奋地狂叫。我的身体大量出血,直到我昏死过去他们才罢休。
从那以后,那两个日本兵就经常来欺负我。有时把我抓到军营中,有时就在马背上,或者在村寨外糟蹋,稍有不从就会被毒打。
后来,日本兵就干脆把我关在了军营里。和我一同被关进军营的还有同村十七岁的漂亮姑娘陈亚妹,我们被关在两间简易的木房里,由日军士兵日夜轮班看守,不准走出军营一步。我们成了固定的“慰安妇”。
每天晚上我们都要遭日本兵弓虽.女干,一个人至少陪两个,多的时候三、五个不等。
在军营里,我还见到其他20多名姊妹被抓进来,白天,她们给日本兵干杂活:洗衣、煮饭、种菜、拾柴……晚上,她们被逼着为日本兵唱歌跳舞,给日本兵挑水洗澡擦身,还要陪他们睡觉,日本兵随意糟蹋她们。我和陈亚妹,日本兵不要我俩干重活,白天我俩给日本兵做饭用的大米挑挑砂子,在院中收拾收拾房子,夜里就被他们糟蹋,有时白天也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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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亚扁:糟蹋我的日本兵没有断过(2)
3个月后,砧板营日军奉命把我押送到了一百多里外的崖县藤桥慰安所。
在藤桥慰安所,日本人把我关在一个盒子式的木楼上,楼下还关着其他姊妹。每天晚上,都得忍受日本兵的糟蹋,遇到车仑.女干时至少是二、三个,多时有四、五个,人来人往整夜不断,乳防被日本兵乱抓乱捏得钻心的疼。日本兵不把我们当人看待,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用各种方法和动作对我们进行折磨,常常让人死去活来……
由于当时我年纪小,不来月经,来糟蹋我的日本兵从没有断过。
白天夜晚,我也都能听到其他姊妹们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和哭喊声,同时也听到日本兵的笑声。在藤桥慰安所的日子,我整天哭,要求他们放我回家。
后来,我的父亲通过在日伪砧板营当自警团长的亲戚陈仕连的担保,我才能够从藤桥慰安所被押回离家近些的砧板营日军军营。
我以为从藤桥慰安所回到砧板营日军军营,就可以经常与家人团聚,可是日本人就是不让我见家人的面,他们把我关在砧板营军营的一间房子里,春去冬来,衣裙破了需要添换,都只许通过看守人员递进来。日军砧板营军营离乌牙峒仅一里远,村里鸡啼狗叫牛哞声都能听到。
从不满15岁到18岁,我在日军慰安所里长达三年多,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军投降,才能够逃出来与家人团聚。
回到村里后,人们就都叫我 “日本老婆”、“日本妓”,人们歧视我,看不起我,仇恨我,我只好逃到吊罗山里躲起来,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直到解放后,人民政府把我从山里请回来,分给我土地,给了我自由。
1957年12月,我30岁的时候嫁给了卓亚黑,卓亚黑是一个原国民党士兵,人又很丑,一直娶不到媳妇,所以就要了我,结婚一年后,卓亚黑就死了。3年后,解放军退役老兵卓开春与我结了婚。我和两位丈夫,前后怀过9个孩子,但是由于身体曾经受到日本兵长期的糟蹋,一直有病,前8个孩子有的死于腹中,或早产、流产。为了能够有一个孩子,我和丈夫到处寻医问药,经过多年治疗,1964才年生下了女儿卓梅英。
我的第二个丈夫在1996年病故。
由于有过那段经历,使我常常感到愧对女儿。女儿家的生活不富裕,为了不给女儿添负担,我一直一个人过。


黄有良:那夜我哭了一个通宵(1)
<b>  黄有良</b>
生于1927年,海南陵水县人。从1941年起,便屡遭日本侵略军的性弓虽.暴,1942年被日军抓至藤桥慰安所,有长达四年之久的慰安妇生活。
1941年,日本侵略军占领了黄有良的家乡——陵水县田仔乡架马村。从此,这里的人们结束了世外桃园般的宁静生活。
日军为了消灭活动于田仔乡一带的中共琼崖游击队,准备开通一条从三亚藤桥至田仔的公路,称为“陆田大道”,为了修这条“陆田大道”,日军四处抓劳工,他们包围住村庄,不让任何人跑掉,然后挨家挨户搜查抓人,附近村庄里的男人几乎全被抓去当了劳工,而许多年轻的妇女则也被抓走,她们被逼迫着去干一种更灾难更屈辱的活——充当“慰安妇”。
“陆田大道”修好后,日军的魔爪就伸进了大道两旁的村寨。不久,在田仔乡架马村附近约40米的地方,日军设立了据点,美丽的架马村从那时起开始变成了一座地狱。
黄有良的苦难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了。
那年我刚15岁。记得是农历十月初五的那天早上,我挑着稻笼,往村外的水田走。忽然听到一声叫“站住!”我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队日本兵,我吓得扔下稻笼,拔腿就往山里跑,后边10多个日本兵喊叫着追过来。最后我实在跑不动了,就被他们抓住了。一个日本人叽哩瓜啦地对我说着什么,我脑袋发胀,什么也听不懂。一个日本兵就把我抱住,在我脸上乱亲;还有日本兵就饿狼似地在我浑身上下乱摸乱捏,还剥开了我的衣服和裙子……我抓住捏我乳防的那只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被我咬的这个日本兵就拔出军刀,朝着我的头要往下劈……
这时有一个军官模样的日本人朝着那个日本兵大叫了一声,那个日本兵就放下了刀退到了一旁。我已经被刚才发生的一切吓呆了,这个军官看了看我光着的身子,又向那些日军士兵叽哩咕噜地说了一番,然后他手一挥,日本兵便都走开了。那些日本兵走开后,这个军官就走过来搂我,还亲我。我挣脱后,又拼命逃跑,这次他们没有追过来。过了很长时间,我以为没事了,便回到田里穿好衣服,把稻谷挑回家。谁知道这个军官竟悄悄地跟在我的身后,一直来到了我家里。这时他就一把将我拦住,把我抱进卧房,然后按在床上,撕开裙子,弓虽.女干了我。
下午,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母亲,母亲伤心地哭了一场。我的母亲双目失明,我们一家3口人,全靠父亲一个人干活维持全家生活,家境十分贫寒。那天晚上,因为害怕日本兵再来,我就躲到邻居家住。那一夜我哭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那个军官又带着几名士兵来到了我家。他走进卧房找不到我,就让我父母手脚着地趴着,对我的父母拳打脚踢,父母被打得昏倒在地上,躲在别人家里的我,听说父母被日本兵打昏过去了,就只好回家。
见我回来了,那个叫“九壮”的军官就又强行把我拉到房里,将我脱得赤条条的,玩弄,最后把我按在床上,弓虽.女干。
“九壮”他们以后夜夜来我家。为了不让父母再被毒打,我只好任凭他们对自己糟蹋。
1942年4月的一天,“九壮”带了几名日本兵开着军车来到我家,把我押上车,送到藤桥,关进了警戒森严的军营当“慰安妇”。
和我一起被抓来的妇女都被关在一个大的房间里,比我们先抓来的妇女被关在另一个房间里。房间里有床,有被,有席子,有蚊账,房间门口都有哨兵把守,不准我们随便走动。白天,勤务兵安排我们做杂工,如扫地、洗衣服等,夜间逼迫我们陪日本兵睡觉,经常受到几名日军轮流糟蹋,还强迫你做各种动作,直到他们满足为止,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待。
我的一位同伴,名叫陈有红,几名日本兵要车仑.女干她,她死也不从,便遭了毒打,最后也还是被弓虽.暴了,日本兵把她糟蹋得子宫破裂,血哗哗流,止不住,两天后她便死了。还有一位姑娘,抓来的当夜就被几名日本兵车仑.女干,她受不了了,就咬断了舌头,后来自杀身亡了。
在慰安所里,我们不停地被车仑.女干,日子很难熬。当时暗中想过许多办法,想逃走,但日军看得很严,逃不出去。有一位姐妹趁天黑出门方便时逃走了,结果又被抓了回来,日本兵把她打得死去活来,然后又把她禁闭了起来。以后,我们就不敢再有逃走的念头了。
1944年6月中旬的一天,我们村里的黄文昌冒死来到了藤桥日军营部找我,见到乡亲,我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开始由于旁边站着日本兵,我们谁都不敢说话。
等日本兵走了,黄文昌才悄悄地对我说:“你父亲死了,快回家吧!”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大哭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去找日军军官,要求回家给父亲送葬。起初日军军官不理睬,我和黄文昌就跪在地上向他们苦苦哀求,最后他们才终于同意我回家。
傍晚,黄文昌带着我从藤桥抄小路走,深夜一点才回到家。一进家门,见到父亲没有死,还在,我和父亲抱头痛哭。原来这是父亲和黄文昌为了帮我从日本人手里逃出来想出的计策。
鸡叫头遍的时候,父亲和黄文昌拿着锄头粪箕,悄悄的在村边的荒坡上堆了一个假坟。然后,我们一家就连夜逃往他乡了。


黄有良:那夜我哭了一个通宵(2)
据说,我们逃走后不久,日本兵到村里来抓给我,村里人就对他们说我因为父亲死了太伤心自杀了。日本兵查看了那座假坟后,也信以为真,便回藤桥去了。
1945年,日军投降了,我回到了家乡。


陈金玉:我心里的屈气还没出
<b>  陈金玉</b>
生于1925年,海南省保亭县南茂场北懒下村人。1941年被日军抓去当劳工,之后被编入“战地后勤服务队”,成为日军###隶。1945年6月逃出日军营地,一直藏身于荒野中,直到日军投降。
从保亭县城到加茂镇的北懒下村,其实并不很远,但却需要走很长的时间。
在村里找到陈金玉老人那两间低矮的小屋时,她刚刚从地里回来,坐在自己的小屋门前。陈金玉老人那两间低矮小屋的门前放着一口棺材,这口棺材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是在老伴去世的那一年和老伴的棺材一起打好的。陈金玉的老伴是在10年前去世的,她说老伴是自己这凄苦人生中最护着她的人。日本投降以后,刚刚从日军的魔窟中走出不久的陈金玉,经人介绍嫁给了一位当长工的农民,婚后两人感情一直很好,他们相濡以沫相互携持共同度过了近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并养育大了五位儿女。
10多年了,陈金玉的棺材就一直放在自己那两间小屋的门前,老人望着棺材说:想起自己经历过的那么多屈辱和至今自己仍在承受着的冤屈,有时就真想早些躺进去。
陈金玉老人穿着自己编织的筒裙,赤着脚,脚面上刚才在地里时被藤条拉开了一条口子,见口子上的血止不住,老人就跛着腿到屋后的草丛里采了一片叶,然后把叶沾上唾液贴在脚面的血口上。
老人就坐在她自己的棺材旁,这使她的讲述注定有了许多凄楚的味道。
因为没有油漆,又经十多年的风雨侵蚀,棺材看上去就像是一截有点腐烂的原木,陈金玉不时地用手去抚摸它,“它在这等了我十年了,可我心里的屈气还没出,我进去也不能暝目。”老人就这样开始了她的那段屈辱生活的回忆。
1941年初,日本人在我们这建据点的时候,我才16岁。当时日本人把我抓去当劳工。开始时,我被派去种水稻,种蔬菜,不久就被编入了“战地后勤服务队”,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战地后勤服务队”是干什么的,只觉得当了队员比其他劳工要轻松一些。进了“战地后勤服务队”后,我就被安排去抓烟草虫。这时天天都有日军监工在监视着我们。在我当了服务队队员后的第七天,我和其他姐妹正在吃午饭,日本兵来到了我们住的工棚,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子后,翻译就对我说:皇军叫你现在去他的房间,有事找你。当时我非常害怕,但又不敢不去,就跟着他们去。我一进房间,门就被乓的一声关上了,我当时就被吓得叫了一声,结果便挨了一个嘴巴子。日军比划着要我脱掉裙子,我不肯,他就扑上来把我扒了……那是我第一次被弓虽.女干,我疼得叫起来,日本人就不许我叫,还打我嘴巴。
被弓虽.女干后,我很害怕,就趁监工不注意的时候,逃回了家。刚刚逃到家,就被日本人发现了,他们把我从家里抓了回来。抓回来后,日本兵把一把军刀倒插在地上,要我在军刀上面弯下腰手脚着地,军刀的刀尖刚好抵在我的肚子上。撑了一会儿,我就感觉撑不住了,但是一撑不住就会被刀尖戳死,所以我就咬着牙死命地撑。这时,日本人还用棒子在你的腰上打。后来我实在不行了,就向他们求饶。
从那以后,我就天天都要被日本人弓虽.女干。就连来月经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被放过。实在受不住了,就又想逃。
有一天下午,我和姐妹们一起到加茂河洗澡,我就偷偷潜水过河南,爬上对岸就跑,结果又被岗楼上的日本哨兵发现了。这次被抓回来后,先是一顿毒打,之后被拉到操场上,要我四肢着地,像牛一样爬。
当时正在下大雨,身上刚刚被打出了很多伤口,雨水一淋钻心地疼,我没有爬几步,就趴在泥水里,不能动弹了。当时多亏了姐妹们通过翻译官向日本人苦苦哀求,我才保住了命。以后,日本人看得更严了。
1945年6月,有一天日本人显得很慌乱,他们持着枪进进出出的,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我便趁天黑游过加茂河,逃回了家。我刚一到家,日本人就又追了过来,我当时被吓坏了,想这一次被抓住,就活不成了。我就跑到了保长家,保长就对我说快往山上跑,到山里躲起来。我逃的时候,远远的都能听到追我的日本兵在对保长大声叫。
我在大山里躲了两了多月。有一天,家里人找到我说“哑客”(当年当地人对日本人的称呼,意思是不能和他说话的人)下海了。我就小心地从小路摸回家,村里人都说日军据点里已经没有人了。
日本人走了后,我就嫁给了自己的男人。因为当初我一直不吃日本人发的“预防丸”,所以我还能生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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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亚金:他们来弄得满身是血(1)
<b>  林亚金</b>
生于1926年,海南保亭县南林乡什号村人。43年10月被日军抓去,在多个日军据点间辗转充当性工具,因被蹂躏至病得以回家。后又多次遭日军集体车仑.女干。
我曾经三次犹豫过放弃对林亚金的寻访。
林亚金所在的什号村很偏远,从保亭县城到什号村不通车,也不通路,在最大的地图上也找不到它的名子。花了一两天的时间,我在小县城里四处打听去什号的路径,人们大都不知道这个小村子,偶尔有人知道,也都说那里不好去,也不好找。我有些不相信,就这么小的一个县,那么大的一个村庄能不好找到哪里去?于是我决定去租车,自己直接去找。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出租车的生意并不好做,出租车的人也都很热情,但当我说要去什号村时,他们便都不再理会我,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就有人真诚地告诉我:伤车,那里真的不通路,去不成。这时,我第一次有了放弃去什号村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还是要去什号村。以正常租金的两点五倍,我终于租到了车。而这时,天却开始下起了雨来。路很泥泞,车总是陷到泥坑里,走不了多远我就要下来推一次车,红色的泥浆和雨水将衣服裱得铅一样沉,路两旁的杂草树枝狠狠抽打着我和车身。什号真的并不好找,路很乱,蛛网似的四处延伸,我们在树林里,在有着茂密植被的山野中盲目地穿行。司机常常会突然停下车,扭头问我:还往前走吗?这时,我第二次想放弃去什号村。
在一阵犹豫之后,我还是要去什号村,而这时司机也作出了他的决定,他不再前行。司机把我带到附近的一个村庄里,找了一位熟悉路线的村民,让这位村民用摩托车载我继续去什号村。
什号村终于找到了,就在一条宽阔而又湍急的河流的那一边。沿着河边上下绕了很长的时间,也没有找到通往河对岸的桥。雨还在下,河水还在往上涨。摩托车驾驶员说:回吧。这时,我第三次有了放弃去什号村的想法。
我无法不去什号村。看我要过河,摩托车驾驶员先是拼命阻止,见我决心已定,他就到树林里折了根树枝给我,要我拄着它一探水深。在岸上摩托车驾驶员的手舞足蹈大喊大叫的指导下,我终于渡过了河,走进了什号村,找到了林亚金老人。
下面是林亚金老人的讲述。
那是1943年10月的一天,我和谭亚銮、谭亚隆还有李亚伦4个姑娘一起,正在稻田里收割水稻,突然听到邻村方向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我们害怕被子弹打中,就趴在稻田里,探着头朝邻村方向看,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背后有一队日本兵在悄悄围过来。
当天,我们4个姑娘被日本兵押着,翻过了一座山,到了崖县一个叫什漏的村里。
到什漏村后,我们4个人就被分开关在4间茅草屋里。村里的人都在日本人到之前逃走了,留下的都是空屋。
日本兵四五人一伙,找我们一个一个地问话,问我们抗日游击队在哪里。我们实在不知道,看着日本兵那么凶,就都害怕得哭了起来。
记得问我话的4个日本兵中,有一个翻译。他们问完话走了,把我一个人锁在了屋里。第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傍晚,来了另外4个日本兵,其中也有个翻译。几句问话后翻译就退出去了,听翻译说这三个日本人是当官的。这天晚上,我就被这3个当官的车仑.女干了。这三个日本人都不是人,痛得我使劲地喊,他们见我痛得直喊,就煽我的嘴巴,不让我喊,就这样一直捱到他们倦了才停下来。
从那以后,每夜都有日本兵来找我,每次3至5人不等。车仑.女干时,往往是一个弓虽.女干,其他的在一边看,还笑。天天如此。每天三顿饭,有伙夫送来,每顿一个饭团和半条鱼,有时是一小块猪肉,但我由于天天被糟蹋得浑身酸疼,饭也吃不下。
白天被关起来,大小便都不自由,夜里被糟蹋,弄得人死去活来的。我想逃跑,但跑不了。茅屋外面,有木板搭成的岗楼,有几个当兵的轮流着站岗。在什漏村过了10天,我们被送到了南林日军据点,关进一间铁皮盖的房子里。
南林日军据点离家里不过两三里路,远远的都能看得见我们的村子。离家这么近也不能回家,父母也不知我的死活,就这样在这里每天被三五个日本兵轮流糟蹋。那时常常想到过死,又一想父母可怜,无人照顾。
在南林日军据点关了不久,他们就又把我重新押回什漏日军据点,和来时一样,有 6个日本兵押送,前面3人,后面3人,怕我逃跑。
回到什漏日军据点,还是单独关在一间房子里,不过破例可以走出屋子。据点边上驻有一个中队伪军,中队长是当地黎族人。因为是同乡人,我壮起胆子认他为大哥,恳求他救我出去。我向他诉说自己的非人遭遇。我说,这不是人生活的地方,日军每晚都来车仑.女干我,连月经时也不放过,只叫我洗一洗下身,擦干了他们又来弓虽.女干,弄得满身经血。
一个多月后,我生病了,皮肤发黄,浑身浮肿。伪军中队长见我可怜,就叫我认他干爹,趁便给我帮忙。他向日军求情,说我生了病,家中母亲也病危,需要回家探望,顺便也好看医生吃药治疗。日军见我焦黄的样子,已失去兴趣,这才同意放我回家。回到家,才知父亲真的生病了,而且病情严重。不久父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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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亚金:他们来弄得满身是血(2)
剩下母亲和我,母亲让我到什丁姐夫家吃草药治疗。两个多月后,身体逐渐好转,那已经是1944年初夏了。
因母亲体弱多病,家中贫困无法生活,我就到罗朋(崖县境内)村去,给一家人打工。这家主人是农民,没有儿女,我给他们干农活,有饭吃,还有点钱为母亲治病。大概有半个月吧,有一天,这个村来了4个日本兵,是罗朋据点的,他们发现我,就硬拉我上山去砍扫把,我担心挨打,只得跟他们上山。行前那个翻译被日军支走,3个日军押着我上山,由于语言不通。只用手比划。谁知到了山上,他们并不让我砍扫把,他们拽住我,粗暴地乱捏我的胸部,痛得我直叫。日本士兵全不顾我痛苦反抗,就将我按在地上,扯破衣服把我车仑.女干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大哭一场。我将白天的遭遇告诉主人,她也很担心,劝告我早点离开此地,不然,那些禽兽还会来找麻烦的。于是我只好回家了。
不久,弟弟庆安生病,在县城住院医治,我去探望。路上必须要经过一个日军哨所,快走近哨所的时候遇到了3个日军士兵,这时正好周围又没行人,他们拦住我,叽哩呱啦,动手动脚,虽然我听不懂,但心里明白,今天又要遭殃了。眼看无人求助,我转身往回跑,但跑不过日本兵。他们把我拖到路边的山坳车仑.女干。本来我的身体已经很虚弱,再也承受不了他们这般糟蹋,于是我大声哭喊,拚命挣扎,希望有人来救。恰好一位农民老伯下地看水,路过此地听到呼救声,扛着锄头就赶过来。此时日军发泄完毕,弃下我溜进哨所去了。老伯见我衣服被撕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边不绝地骂着畜牲,一边扶起我,叫我跟他回村里。我双腿麻木,已是走不动了。老伯就把我背到他的家。直到第二天我的感觉才好了些,却再也不敢去县城了,回家后,我再也不敢出门了。
听别人说,和我一起被抓到什漏日军据点的谭亚銮、谭亚隆、李亚伦也受尽折磨,直到日军投降后她们才回南林老家。当时因我生病不能去看望她们,只听乡亲说她们3人个个皮肤蜡黄、全身浮肿,在家服药治病。1946年春夏之间,她们都先后死了。
1951年初,我嫁到罗葵什号村。
“文革”那些年,因我曾当过“日本娼”,被批斗,不能参加贫下中农召开的会。


杨阿布:我跑了村里人会遭殃
<b>  杨阿布</b>
生于1920年,海南保亭县保城人。1940年春起屡遭日军弓虽.女干并怀孕, 1941年10月生下一男婴,不久夭折。1942年被迫当劳工其间,遭日军扣留,成为日军长期发泄兽欲的工具,只至1945年秋,日军投降后才得以回家。
家人都去干活了,杨阿布的小屋里便只剩下她和我两个人。这时老人紧紧地盯着我,就像我不在时她便紧紧盯着门外的椰树林时那样。我坐在离她有四米远的另一张床上,这是她丈夫睡觉的地方。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认真地盯着我看,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突然地将自己的双手伸向前面,在空中不停地挥舞着、抓着,嘴里说着我听不明白的话。老人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声音,所以她的嘴里发出的声音特别大。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非常紧张地走近老人。老人看着我,更加使劲地挥舞着双手,向前抓着,嘴里也发出更大的嚷嚷声。她似乎是在向我描述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老人不止一次地对着我重复这样的动作和声音。在这间黑暗而又充满着一股霉味的窄小房间里,我有点毛骨悚然。
老人的儿子回来后,我便立刻有些夸张地向他报告这件事情。老人的儿子听了我的报告,并没有什么反映,他说妈妈那是在向你讲述她的梦,她告诉你在梦里有许多日本兵来抓她,她对家里的所有人都讲过这个梦。
老人的儿子还告诉我,因为害怕这梦,老人就不敢睡觉,后来她就要求儿子给她一把刀。儿子没有办法,就真的给了她一把刀。每天睡觉之前,老人都要使劲地磨这把刀,只有手里握着锋利的刀,她才能睡觉。
我和老人说话,要经过老人的儿子来翻译,这很麻烦,甚至绝对残忍。老人由于耳聋,说话的声音很大,而我的每个问题,老人的儿子都要用喊叫的形式才能转达给老人,这使得他们母子俩看上去像是在吵架。
下面是老人的讲述。
日军飞机轰炸保亭县城后的第二年春天,大批的日军占领了保亭县。有不少村民外出逃难,到南圣等地去了。我的家人和没法逃跑的村民留下当了顺民。
日军侵占县城后,马上在各地建立据点,驻扎部队。一个月后的一天,日军巡逻队5名骑兵来到村里,当时我正在家里和同村的一个姐妹在织筒裙。日军进村后,骑马乱闯,两个日军突然闯进我家,看见只有我们两人,一个日军抓住我的伙伴,拉出去了,另一个翻译的日军,将我紧紧抱住,捏我的胸部。我又痛又非常害怕,拚命挣脱往外跑。他追出村边,捡石头扔中我的腰,我痛得跑不动了,他就把我拖到村边的山里,把我弓虽.女干了。
由于缺粮,几天后我去毛弄村姑妈家讨玉米。谁知回家时,在田边,又遇
上巡逻归来的那5名日军骑兵,那个翻译也在里面。他认出我,下马拦住去路
不让我走。硬把我抱到田边背角处,再次弓虽.女干了我。
后来,我到村前地里挖番茨。快到中午,突然又来了6个日军骑兵,有一个从背后走向我,他把我拉到村前小河边的树丛中,光天白日他们一起把我弓虽.女干了。
因为我会唱歌,村中女孩出嫁都喜欢请我去。有一次,村里一个姑娘要出嫁,她是我平时的好友,请我去了。婚礼结束,我回家路过县维持会,遇上几个日军,他们把我拉到维持会一间小房中,车仑.女干。维持会长知道此事也不敢出声。
由于多次被糟蹋,那时我总觉得身体不好受,浑身酸软。
不久我怀孕了,为了逃避日军,我怀着大肚子东跑西躲,有时躲进山寮里,有时到远亲家藏一段时间。1941年10月,我把小孩生了出来,是个男孩,但不久就死了。
后来我家搬到什东村居住。什东村甲长是族里大哥,叫杨老浪,胆小怕事。日军说我长得美,几次下村找不到,就命令甲长把我亲自送到扎奈,日军威胁说如果不把我送去,就要杀村里人。甲长害怕极了,只好把我找回来带去扎奈交给日军。
在扎奈劳工队,日常劳动是插秧、耕地、锄草和收割。
在扎奈的日军不让我回家。白天或晚上,他们三五成群来检查工作,只要他们看中的姑娘,就被糟蹋,车仑.女干。有个姑娘被拉去几次,不久就想法逃跑了。我不能跑,我怕我跑了村里人会遭殃,就只好忍受下去,被糟蹋的次数也最多,有时一天二次,多则四五次。
在扎奈期间,起初是几个常见到的日军找我。时间长了,日军的脸孔常常变换,但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都是动作粗野,拚命发泄,完了就走。我从未拿到任何钱和物,但“预防丸”是少不了要我吃的,日本人每次都看我吃完才走开。像我一样遭罪的还有几位姐妹。
我们不能回家,有时家人请保甲长求情,日军才允许回家探望父母,不过时间很短。
1945年秋,日军投降,我才回到家乡,后来嫁到什曼村。
由于被日本兵糟蹋,我身体坏了,腹部和下身时常疼痛,几十年吃药不少,总也不好,还丧失了生育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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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阿白:我被抓走,家人不知道
<b>  蒲阿白</b>
生于1915年,海南省三亚市凤凰镇人。1941年被日军抓去,当日即遭多名日军弓虽.女干,并被关押。一年后被转移至司令部,直到日军投降。在被关押期间怀孕,生下一女孩,女孩15岁时受伤致病,后在井旁打水时病发,落井死亡。
找到蒲阿白时,是在凤凰镇的一个菜市场上。
蒲阿白坐在一个已经收滩了的肉滩旁,面前摆着一匾子槟榔。菜市场里很安静,也很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味道。中午1点了,菜市场上已经很少有卖菜的人,而买菜的人根本就没有。
老人始终沉默着,嘴里嚼着槟榔。
带着我来的是老人的村里人,他小心翼翼地问她:阿婆,年轻的时候你被日本人抓去过是吗?
老人沉默着嚼着槟榔,没有回答。鲜红的槟榔汁从她的嘴角溢出来,她用手去擦了一下。
我们和老人一起沉默着坐在无人的菜市场里。过了很久,村里人又一次轻轻地说:阿婆,村里人都知道,这几十年来你忍着天大的憋屈,难道你真的就想这样忍一辈子吗?阿婆,说出来吧。
鲜红的槟榔汁再次从蒲阿白的嘴角流了出来,老人抬起手来,但她没有去擦嘴角,而是拭了一下眼睛。
老人沉默着收拾起了槟榔滩。弓着背,拄着杖,领我们去一处地方。
老人来到了一处离海滩不远的沙地上,沙地上长满了荒草,在荒草与荒草之间,是一个个隆起的小沙丘,昏黄的夕阳照在这一个个小沙丘上,显出丝丝凄凉。这里是墓地,老人那个早逝的孩子就埋葬在这里。
老人蹲在地上,用手在每一个小沙丘前的石头上摸着,她已经辩不清自己的孩子到底躺在那一个小沙丘里,她只记得孩子的墓前有她放着的一块石头,可现在每一个墓前都有一块几乎相同的石头。老人用手摸着石头,就像抚摸自己孩子的脸,她能辩别得出这其中哪个是自己的孩子来。
就这样,老人在她孩子的墓地里,第一次向别人讲出了自己的那段往事。
我当时正在村里的池塘边洗衣服,日本兵就过来了。他们就不让我洗衣服,把我洗的衣服扔到水塘里。要我跟他们走。
日本人边推带打就把我带走了,家里都还不知道。
当时同村有一位姐妹和我一样被抓去了,她叫江娜日(音)。
抓去的是一个有许多人干工的地方,先进了日本人住的房子里。
当天就被日本兵弓虽.女干了,弓虽.女干的时候有三四个日本兵一起。完了就被关了起来。
被关的那些天,还是天天被弓虽.女干。当时就很害怕。
直到许多天以后,不关了,被放出来了,但不能回家,只能在日本兵的兵营里为日本兵做“服务”,白天为他们洗衣服、打扫卫生,晚上供他们弓虽.女干。
就这样子干了一年左右。
后来我被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子,只记得是在山里,是个打石头开山洞的地方,那里有司令部,还有情报部。住的房子是用杉树搞起来的,然后用油漆刷成绿色。
我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每天晚上都有日本人来。
就是在这里期间,我怀孕了,日本人投降后四个月,孩子出世了,是个女孩子。她真不该来这个世界的。
我带着孩子生活了两年。两年后,和同一个村里的人陈文辉结了婚。
女儿长到15岁时,有一次被同龄的一个孩子打了,那个孩子说她是鬼子的种,就打了,得了后遗症,走路都是拐拐的。有一次她去井边打水,病就发作了,掉到井里死掉了。她就埋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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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爱兰:把我吊到屋顶上用棍打
<b>  林爱兰</b>
生于1925年,海南省临高县南宝县人。18岁时被日军抓去充当慰安妇女,因不堪日军蹂躏,曾逃回家中,后被抓回,母亲被日军杀死。日军投降后,回到村里,后改名流落他乡。
在村里,人们都叫林爱兰阿黄,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个名字叫林爱兰。
和林爱兰一起生活的是她的女儿林宝香。林宝香今年只有16岁,刚刚在南宝乡初级中学毕业。林宝香没有上高中,她说家里没有钱,另外妈妈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也要人照顾。考高中的时候林宝香没有去临高县城考试,她怕考上了不去上,伤心会厉害一些,所以干脆就没去。
林宝香不是林爱兰的亲女儿,林宝香是16年前林爱兰在乡医院里拣来的。林爱兰自己不能生孩子。
16岁的林宝香是个漂亮而又懂事的孩子,她说自己小时候很奇怪母亲怎么就会这么老,常常问母亲这是为什么?后来懂事了,就不问了。
因为早年身体受过伤害,现在林爱兰已经不能走动了,在房间里全靠一把椅子挪来挪去,还有靠林宝香抱过来抱过去。林宝香的个子很小,挪动林爱兰的时候,很吃力。
林爱兰和林宝香母女俩的生活现在靠政府每月补助的108元钱生活,要省吃俭用才够用。
林爱兰几乎从来都不向人说起自己的过去,她60多年前的那段经历女儿林宝香也并不太清楚,林宝香只是隐约能感觉到妈妈的这一生似乎很坎坷。
这是林爱兰第一次当着女儿林宝香说出自己的过去。
1943年2月的一天,我到邻村走亲戚。回来的时候,遇上了一队日本兵,他们就把我抓去了。那一年,我18岁。那天村里和我一起被抓去的有4个人。
日本兵把我带到兵营里,兵营里这时已经有许多姑娘被抓来了,都是附近乡村里的。日本兵把我们分开成两组,我和其他几个姐妹先被带到了一个住处,另一组的姐妹就不知道被他们带到了那里。晚上我们就睡在地铺上,每人有一条毯子。当天半夜,就进来一群日本兵,他们把我们按在地铺上,剥去衣服进行弓虽.女干。有的姑娘一连被好几个日本兵弓虽.女干。我就紧紧抓住裤带不放,一个日本兵就举起军刀要砍我的手,我只好放开了手,另一个日本兵就趁机剥下了我的裤子。后来,我还是反抗,就被另一个日本兵用什么东西刺穿了我的大腿,我疼得昏了过去。
第二天,我被姐妹救醒,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着,就痛哭了一场。
被抓去几十天以后,有一天我和另外两姐妹找准了空,就逃了出来。可是哪里能逃得了啊,不到一天,又被他们从家里抓了回去,抓我的时候,母亲就被日本兵活活打死了……是我害了母亲。抓回去后,日本人就打我们,把我们吊到房顶上用棍打,往死里打啊。
这次被抓去后,我就被送到了加来。当时日本人正在加来修建机场。
那时,日本人抓了很多人去加来,被抓来的人他们在加来当牛做马,白天干的是牛活,晚上住在烂草棚里,四周围还围着铁丝网,出不去,也进不来,连大小便都只能在自己住的棚子边,就像个活地狱。
修加来机场时,到底死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楚,有病死的,有饿死的,也有累死的。
在加来,我们住在木板做成的房子里,天天都有许多日本兵来玩弄,经常痛得两眼发黑,呕吐,但又不敢挣扎,只能咬紧牙,忍。
这些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是在日本人投降后才自由的。来到这个村里时,我改了名字。和我一起被抓的姐妹都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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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玉莲:这一辈子受尽了屈辱
<b>  谭玉莲</b>
生于1925年,海南省保亭县南林峒人,1942年日军侵占南林峒时,她和同村的其他几位姑娘一起被日军押送到据点,成为“战地后勤服务队员”,受到难以忍受的凌辱,直到日军投降。
日军投降,意味着谭玉莲屈辱的“慰安妇”生活的终结,但并不意味着谭玉莲从此就走上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事实上那段恶魔般的日月,整整影响着谭玉莲的一生。
结束了凄惨的“慰安妇”生活几年之后,谭玉莲有了自己的家庭,而这个家庭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要充满太多的悲苦。婚后,谭玉莲先后怀过或生育过多个孩子,但都因为那段特殊的经历在她身上造成的伤害而未能使这些孩子成活。只到多年以后,谭玉莲才实现了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愿望。
“文革”时,因为曾经当过 “日本娼”(当地人对她们这些曾被日本侵略军抓去过的女人的称呼),谭玉莲被批斗、罚跪、拔头发、掌脸,再一次饱尝屈辱。许多和她一样当年被逼迫成为“日本娼”的人,也大都在“文革”中又一次经受了非人的屈辱,而谭玉莲在下面讲到的那位当年和她一起被日军抓去,并且又一起熬过了长达几年的日军###生活的谭亚细,则在大会上被挂牌、游村、批斗后,屈辱死去。
这一辈子受尽了屈辱,老人说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是想为自己讨回清白。
见到谭玉莲时,老人正在儿子家看病,还是那段经历,使她的身体有了太多的创伤,谭玉莲不得不一把一把地吞药。平时老人都是自己生活,病得不行时,便来儿子家,她自己没有看病的钱。
我记得,日军占领了南林峒后,就在这建了据点,还修了三亚到南林峒的公路。三亚到南林峒的公路修通后,日军又要修另一条连接三亚的公路。这条路从南林峒的庆训村开始,翻越山岭到一直到三亚。那时日军就在附近各村征集劳工,我是第一批被征集的劳工。
当劳工的第一天,在工地上砍山开路时,我就被日军挑选了出来,还告诉我不准回家。同我一起被挑中的还有谭玉莲、李亚迈、谭亚细几位姑娘。当时日军安排我们住的茅屋就在离他们据点很近的一条河边。我们每天把生盐晒成粉装袋,或煮酒,然后送进据点供日军使用。
当劳工的第二天,4个日本兵叫我们4位姑娘跟他们去打斑鸠。我们也就只好跟着。进山后,我跟着的那个日军,叫我钻进草丛中寻找被他打中的斑鸠,他就站在我背后,在一个石洞边他就突然把我抱住,双手使劲地抓我的身体。我吓坏了,一边拚命反抗,一边喊救命。日本兵见我这样就打我耳光,我当时被打得头昏眼花,就不敢叫了……被他弓虽.女干后,我下身非常疼,哭又不敢出声,就悄悄流眼泪。其他3位姐妹情况也跟我一样。
我们4人白天晒盐、煮酒,还要为日军洗衣服,搞卫生。我们住的茅屋里没有床,就在木板地面上4人一起睡。晚上,日军要求我们随叫随到,如果不服从,就要受惩罚,将她锁在屋里,一关5天。被叫去的姑娘按指定到他们住的房子里,随便他们糟蹋,不许叫,不许喊,不许反抗,不然就挨打。常要我去的是个留仁丹胡子的日军,听翻译说他是队长。这个队长很凶,稍不顺意就要打人。有一次,有个日本兵说我不听话,我就被禁闭了5天,刚一放出来仁丹胡子就来找我,完了又说我哭喊反抗了,我就又被关了7天。这7天里每天由伙夫送饭,每次一口盅稀粥,没有筷子,也没有菜,仁丹胡子还是不停来弓虽.女干我。
1944年春,日军在大村扩建据点,我和谭亚细、李亚迈、谭玉莲被押送到了大村据点。在大村据点日军要我们砍山、锄草、扫地、洗衣服、搞日军住宅卫生,还要被他们弓虽.女干。
大村据点有日军30多个,南林峒据点约有100个,南林峒据点的山下还有个日军兵工厂,据说生产武器弹药,日军也曾押着我们4个姐妹去过。有一次,日本兵上山检查修路,要我们4个人给他们背水壶。走到山上的一处小山沟里的时候,日军就抱住我们先乱摸,后就弓虽.女干,我们都得顺从,不然就要遭毒打。
我们住在大村据点差不多将近一年,直到日军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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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玉民:我哭,不敢说出实情
<b>  邓玉民</b>
生于1926年,海南省保亭县响水镇什齐村人,苗族。1943年,在她16岁时遭日军弓虽.女干,后被迫成为日军的性工具,直至日军投降。
1939年2月14日,日军侵占了海南岛南部重镇三亚。同年4月,驻扎在三亚的日军第六防备队开始对三亚附近地域进行扫荡,同时向藤桥、陵水等沿海地区进犯。4月底,藤桥、陵水先后被日军占领,并建立了据点。
日军侵占海南岛南部后,便在这些地区开采铁矿,采矿需要大批劳工,日军除了从其他占领区整批整批抓来劳工外,又把魔爪伸向保亭、陵水、崖县及三亚的其他毗邻地区。
1940年5月15日凌晨,驻三亚日军派出多架飞机,对保亭境内进行轮番轰炸、扫射;第二天日军地面部队进攻保亭县城,并占领了县城。此后,日军先后在保亭境内建立了多处据点,同时强征大批劳工,并从劳工中挑选出年轻貌美的女性编入日军“战地后勤服务队”,充当日军的性工具。当年仅在保亭境内被日军抓去充当 “战地后勤服务队”的黎、苗族妇女就有20人。50多年过去了,这些妇女大多数已先后病故,至今幸存的只有几位,邓玉民即是其中的一位。
下面是邓玉民讲述的自己60多年前被迫成为日军性工具的经历。
1943年秋天,我和姐姐当了日本人的劳工,劈山开路,种植烟草和水稻。
一天,日军监工看我们几个年轻姑娘长得好看,就指着我们对翻译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当天傍晚,我和几个姐妹就被翻译叫了过去,要我们搬到粮食仓库那边去往,工作是筛米和装袋。
搬来的第二天,翻译把我带到日军长官住房。那个长官翻译称他松木先生,松木说我长得漂亮,要和我交朋友。我听不懂他的话,经翻译对我说了,我也不明白他的意图,就点点头表示同意了。当时我刚过16岁,而松木看样子有40多岁了。那天傍晚,翻译官又来找我,说松木先生叫我去。虽然我心里非常害怕,但我也不敢不去。翻译官把我带到松木的房间后,吱吱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就走了。松木就拉我坐在他身边,才一坐下,他就把我抱到了怀里,我们苗族姑娘穿的是包襟长衣,没有纽扣,他抱住我,就用手在我的胸和下身乱摸乱捏。我很害怕,就拼命地反抗,但没有用,很快他就把我扒光弓虽.女干了我。第一次被弓虽.女干,很痛,回来后姐妹们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哭,也不敢说出实情。
这之后,松木就天天要我到他房间里去,弓虽.女干我。有时白天,有时晚上。他每月都强迫我服几粒丸,说是预防病的。和我在一起的几个姑娘,她们也都和我一样。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翻译官又把我带到了松木的住处,刚进门,就看到两个日军军官站在里面,松木不在。我想退出房间,但那两个军官却把门关上了,我想叫,他们就掌我的嘴巴。这两个日军军官把我车仑.女干了。
事过不几天,翻译官又找我,要我去松木的住处,我就说不去。翻译官就说,如果我不去,日军就会把我杀死,同时还要杀死我的姐姐和其他苗族人。这样,我就只好还是跟他去,去了松木就弓虽.女干,有时他还让别的日军车仑.女干我,我想逃出据点躲到山里,但又怕被日军抓住,被他们打死。
1945年8月底,据点里的日军官兵、日东公司里的日本人都手忙脚乱搬运东西,一车车运走。劳工没有人管了,胆大的劳工背起行李往外走,也没有人过问。这时才知道日军投降了。
我是建国后才嫁人的。


蔡爱花:父母亲的眼睛都哭瞎了
<b>  蔡爱花</b>
生于1926年,海南省澄迈县中兴镇人。15岁被日军抓去充当慰安妇,后逃出,一直藏身于深山中,直至日军投降。
1939年冬,侵略海南岛的日军占领了澄迈县。日军所到之处,除了实行“三光政策”外,还疯狂弓虽.女干妇女,发现稍有姿色的妇女便将其抓到军部里充当慰安妇。当时日军在澄迈有几个中队,每个中队都设有一所“慰安所”,每个“慰安所”有慰安妇30人左右,“慰安所”四周用铁丝网团团围住,并设专人管理,关在“慰安所”里的慰安妇无法逃跑,外人也无法进人。“慰安所”里的慰安妇都是从附近村庄里抓来的。
据一位当年家住慰安所旁边的老人回忆:每到星期六的晚上和星期天,成群的日本兵就带着罐头和酒,大摇大摆地走进慰安所,一边拉着慰安妇的手大吃大喝,一边肆意对其侮辱。因为慰安妇人数不多,往往一个慰安妇要接几个甚至十几个日本兵。当时,日本人往往会把本地籍的慰安妇调往外县“服务”,而在澄迈“服役”的慰安妇多数是外县的。因为她们与外人接触的机会特别少,所以外面人都不知道她们的籍贯和名字。1945年日军投降后,这些慰安妇才得以回家,现在她们中多数人已离开人世,即使少数还活着的,但往往已不知其下落。蔡爱花就是这些目前少数还活着的慰安妇中的一位。
那天我正在晒谷场上晒谷子,和我大哥。
是十月份。
日本兵在晒谷场上看到我时,就用手抓住我的头发,姑娘啊,姑娘啊地叫。他们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提了起来,只有脚尖着地。
当时,我很害怕。
日本兵要我和我哥哥一起跟他们走,他们用刺刀指着我们。
就在附近的伯父也被日本兵抓了。
我们跟着日本兵走,哥哥和伯父每人挑着一担谷子。这时村里又有几个人被抓了。
就这样日本兵押着我们去了军部。当时日军在这一带共有4个军部,一个军部有200到300个日本兵,总部在福来。从我们家里到福来要走一个多小时。
到了军部后,哥哥和伯父就被放了回来,我被关了起来。
哥哥和伯父还没有走远,日本兵就开始对我进行弓虽.女干。哥哥和伯父听到我被弓虽.女干时的哭喊声,就发狠地说等日本兵少一点的时候,就找一些人来,把日本人的肉割下来吃。
那时我才15岁,三四个日本兵轮流对我进行弓虽.女干。
当时关我的地方是用木板钉成的一个房间,房间里还有其他和我一样被抓来的五六个姑娘,不许我们出来,有人送饭到房间。
第一次我被关了一个多星期,每天都有两三个或四五个日本兵来弓虽.女干,不同意就被打,用手打脸,……现在讲起这些事,心里太难受……
一个星期之后,家里人挑着稻谷去把我赎了回来。日本人的马吃稻谷。
赎回来不久,日本兵就又到我们家来把我抓走了。
这次日本兵来弓虽.女干我的时候,我反抗了,他们就用刺刀指着我喉咙要杀了我。我害怕了,就不敢再反抗。
家里,父亲和母亲的眼睛都哭瞎了。
后来村长就让我哥哥再挑稻谷去日军军部,把我再次赎了回来。
因为日军一定还要来抓人的,所以我这次回来后就跑到了深山里,躲了起来,这一躲就一直躲到日本人投降。


王志凤:来了日本兵,我没处躲
<b>  王志凤</b>
生于1928年,海南省澄迈县中兴镇土垄村人。16岁被日军队抓去军部,并被关押。在关押期间遭受日军非人的性摧残。
王志凤家的老屋很暗,而屋外的阳光又异常的灿烂,明晃晃的,甚至有些刺眼。老屋里的昏暗与屋外阳光因为缺少了过渡,而在门口形成了一道分明的界限。
进屋很长时间后眼睛才适应屋内的昏暗,才能看清屋里的人和摆设。在从门口地面上反射起来的光的照映下,在老屋黑色的背景中,王志凤满足头的白发如一根根银丝发着光,目光也特别的明亮。
老屋的墙上很斑驳,屋角结着蛛网。因为屋里充满了王志凤的咳嗽声,所以老屋在陈旧中就又显出浓浓的衰弱来。
王志凤老人的身材很瘦小,在老屋强大而又沉重的阴暗中,就觉得更加的单薄。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丢下了我和我的两个弟弟去逝了。我和我的两个弟弟三个人相依为命的生活。
我被日本人抓去的那一年,我16岁,是在美万村被抓的,我的外祖母家在美万村。那天,我从外祖母家回来,就在回来的路上被日本人抓了。当时,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的手上还拿着两套衣服,那衣服是外祖母家分给我们姐弟三人的。看到前面来了很多日本兵的时候,我已经没处躲了。他们用绳子把我绑住,牵着我随他们回了大云军部。
由于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逝了,所以我被日本人抓去了也没有人去领。
当时我是家里的老大,我不抓起来以后,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我放心不下,可又没有办法,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会怎么样。我就怕他们会被饿死,我就整天哭。日本兵见我整天哭,就打我,后来当作日本人的面我就不敢哭,只在没有日本兵糟蹋自己的时候偷偷地哭。
和我一起关着的有30多人,都是被抓来的年轻姑娘。我们住的地方四周围用铁丝网围住,有专人看管,关在里面的人无法出来。
我们这些人中,有几名特别漂亮的姑娘,被军官看上了,她们就住到了别处,专供几个军官玩弄。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两个弟弟没有被饿死,他们被外祖母接去抚养了。
当年我们家住的那个村子很小,人们都知道我被日本人抓去过,一直没有人娶我。后来,就请了人介绍,嫁到了这里。我的丈夫名字叫钟玉安,当时他的父母都老了,家里又穷,多少年了他也一直娶不起媳妇。
我和钟玉安生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


李美金:晚上,日本兵往进挤
<b>  李美金</b>
生于1927年,海南省澄迈县中兴镇土垄村人。15岁时被日军抓走,在日军军部充当“慰安妇”。
找到李美金家的时候,李美金不在家,村里人说她一早就出去拣胶泥了。我准备到胶林里去找她,人们告诉我李美金去拣胶泥的那片胶林离村里很远,另外胶林那么大,也很难找得到她。一直等到夕阳快下山的时候,李美金才挑着胶泥回到村里来。
土垄是个异常偏僻的小村庄。解放后,李美金在自己21岁那年嫁给了一个叫张梦勇的土垄村男人。李美金和张梦勇婚后生有6个孩子,三儿三女。现在李美金和丈夫张梦勇仍自己生活,生活费用主要是靠李美今拣胶泥所得。
日本人一进村就点火烧房子,这时村子里的人就都没命似的往村外面跑,往山里跑。
我跟着家里人也跑到山里去了,和许多村民一起在山里边躲了一天。人在山上又饿又冷,还担心着自己家里的屋和东西。后来有人说日本人已经走了,人们就都一下子相信了,纷纷开始回村。
人们回到村里时才发现日本人根本就没有走,我看到几个日本兵正在我们家里杀我妈妈养的那头猪。这样回村的人就都被日本人给抓住了。
日本人把村子里的所有猪都杀了后,就让村里人把猪肉全部挑到军部去。日本人抓住我以后,就带着我和他们一起回到了军部,和我一起被日本人抓到军部去的还有村里的另两位姑娘。
到了军部,我被关在一间房子里,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被子,也没有床,人就躺在地板上。当时被抓去的姑娘每个人都是被关在一个单独的房子里。
天黑了,日本兵就开始往房间里面挤……人很多,乱得很,当时我非常害怕。日本兵把我折磨得很厉害,个个连撕带咬的,像狗一样朝你扑过来……他们折磨我时我就觉得很疼,天亮了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上都是血。
那时候,我就特别害怕天黑,天一黑我就要受罪,天一黑日本兵就都变成了野兽,一群疯狂了的野兽。每次受了这些野兽的罪以后,就特别想能回家,但是我们根本无法离开军部回家,日本人看得很紧。军部离我家比较远,要走几个小时的路才能走到,那时我就常常想:我到底还能不能再重新回到家里。
当时邻村里有一对夫妻,也被日本人抓到军部干苦工,因为日本人不给水喝,丈夫就被活活渴死了,后来运他尸体出来的时候,我趁着混乱,躲在运尸体的人群里偷偷溜出了军部。


林石姑:糟蹋,就跳河想死掉
<b>  林石姑</b>
生于1920年,海南省陵水县光坡镇港坡村人。19岁那年被日军抓走,关押在军部,关押期间胳臂被打断。因不堪日军侮辱,曾几次自杀。
港坡村在陵水县东部,是个黎汉杂居的村寨,港坡河绕村而过,流入大海。村子的东边有个山岭,村里人都叫它“苦气岭”,苦气岭上树木不多,灌木丛生,山脚一直延伸到浩瀚的南海。
当年日军占领了陵水县城后,港坡村村民为了防止日军突袭,曾派人爬上苦气岭白天黑夜地了望,而每到晚上,村民们则都躲到苦气岭藏身。1939年7月,陵水县城里的日军曾两次出兵包围了港坡村,但都被村民及时发现,村里人得以逃生。
1939年农历七月十九,晚上9点,陵水县城的日军队400多人,再次包围了港坡村,日军见村中无人,便围住了村民藏身的苦气岭。这时,苦气岭上1000多港坡村村民已在露水下入睡,他们并不知道死亡已经来悄悄来到身边。
一位村民被刺杀时凄厉的惨叫声,终于撕开了这场屠杀的帷幔。天色微明时,山上的村民已被日军围杀过半,通往山上的小路上铺满了被刺刀刺死的村民的尸体。天亮时,日军把所有村民驱赶到一处山凹里,指挥官一声令下,400多端着刺刀的日军冲向了手无寸铁的村民……惨无人道的屠杀一直持续到中午,杀死村民310多人。日军撤走前,又涌进村子抢走了村民家里的财物和牲畜,最后有一把火烧了村庄。
如今的港坡村,已是一个人口稠密的村镇,连着陵水县城公路穿村而过,公路两旁,是一排排村民们新建的房屋,村里一派繁忙景象。现在,苦气岭成了港坡村的集体墓地,今天的村里人常常会到岭上来祭奠那些惨死在日本侵略者刺刀下的村民的亡灵。
林石姑逃过了那场屠杀,但她并没能逃过厄运。在那场屠杀后不久,林石姑即被日军抓进了军部。
由于一提起往事就忍不住要哭泣,所以85岁的林石姑几乎无法进行讲述……
……他们把我抓到了岭上,就是陵水的红岭,日本人就住在岭上……
……在岭上军部的走廊里遇到了日军的一个队长,队长一边看我一边高兴地哇蛙啦啦说了些什么,翻译官告诉我:队长说你很漂亮,他很喜欢你。这时我就很害怕,就撒腿跑,可两个日本兵立即跟了上来,抓住了我,然后他们就把我拖进了一间洗澡房,刚才在走廊里遇到的那个队长已经等在洗澡房里了。在洗澡房里,那个队长逼我为他脱衣服,给他擦香皂洗身子。后来,队长又命令我也脱衣服,洗身子,我就挣脱开想跑出房间,但房门已经被锁上了。队长就冲上来,把我抱住, 扒了我的衣裳,又把我往房内的床上推。见我拼命反抗,最后队长就取出了一把军刀,他把军刀搁在我的脖子上,我就被他吓住了,只得随他玩弄自己……
……开始的一段时间,一直都是这个队长一个人弓虽.女干我,不几天,队长又有了新的姑娘,我就每天要被许多日本兵弓虽.女干。我不肯,他们就打我,用枪把子打……
……那时我才19岁,在村里没有人不夸我长得漂亮……
……来月经的时候他们也要糟蹋你,一不顺从就要打你,他们要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违抗不得……
……过的不是人的日子,好多次都想死掉,一次准备跳河死掉,可又被人拽住了,不让死……
……记得有个日本兵名字叫“斗田”,……把我的胳膊打断了……


卓天妹:当年过得不是人的日子
<b>  卓天妹</b>
生于1924年,海南省陵水县祖关镇宿风村人。卓天妹18岁被关押进日军祖关军部,在那里遭受日军性摧残达三年时间。
1992年初,有关研究人员在日本防务厅的秘密档案中发现一份1938年7月发布的绝密令,绝密令中写道:“为能有效地降低日本驻海外士兵弓虽.女干事件的发生率,以减少被占领国人民对日军巡逻队的报复行动,各部队应迅速建立一个能使日本士兵在作战空暇时,在性方面可以得以充分满足的机构。”日本侵略军队根据这一指令,在各占领区迅速建立了所谓的性服务管理结构,并在被侵略国家肆无忌惮地强征青年女性充当日军性工具。
在日军占领海南岛后,海南无数妇女即遭到日军的弓虽.女干、有组织的车仑.女干,甚至被日军以各种形式毫无人性的奸杀。人类战争史上最肮脏、最无耻的军妓制度,也在侵略海南岛的日军部队中普遍实行,海南各地被抓逼充当日军慰安妇的年轻妇女,与从韩国、朝鲜、菲律宾、日本诱骗而来的妇女一样,在参加“战地后勤服务队”的名义下,在遍及海南各地的日军驻地慰安所里惨遭蹂躏。1942年,18岁的卓天妹被日军以去修公路的名义抓走,关押在日军军部,被日军充当性工具达三年时间,她的身心受到了极大地摧残。卓天妹说虽然过去60多年了,但那段经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掉。
解放后,卓天妹和同村的村民陈文义结婚,婚后生了4个女儿,一个儿子。丈夫陈文义于四年前去逝,现在卓天妹和儿子陈道红一家生活在一起。由于卓天妹老人的身体较好,现在每天仍在干活:煮饭、喂猪、到山上去打猪草料。
18岁那年,日本人到高子村抓人去修公路,我们家住在高子村,那年我母亲去逝了,三个姐姐也都嫁出去了,家里只有我和父亲。当时我父亲的岁数实在是太大了,根本不能去修公路,我就被日本人抓去了。
日本人把我抓去后,并没有让我去修公路,而是把我押到了位于祖关的军部里。在祖关的军部里,我和其他被抓来的姐妹们白天为日本人干各种杂活,晚上被他们糟蹋。
被关在这里的其他姑娘都和我一样,她们也是附近各村被抓来的,年龄都在十七八岁到二十四五岁左右,其中有几个是黎族姑娘,只有三个是汉族妇女。我当时18岁,长得又漂亮,因此天天都要遭到很多日本兵的欺负。
3个月后我被转移到了另外一个日军据点,在那里也被关押了几个月。这个日军据点里有很多年龄很小的姑娘,这些小姑娘一般只有十三四岁,她们受的糟蹋我都不敢看,经常是七八个日军车仑.女干她们。这个据点看守很严,谁也别想跑出去。日本兵经常喝酒,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就来糟蹋人。一天晚上,几个带着枪的日本兵,喝得醉醺醺地到我这里来,其中一个手中拿着长枪的日本兵嘴巴叽哩哇啦的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另外几个就一齐向我扑过来,他们七手八脚的把我按住,撕我的衣服,在我的身上发疯般地乱抓乱捏,然后他们就争抢着弓虽.女干我……我被他们折磨了很长很长时间,我全身发抖,冒着冷汗,想哭也哭不出声来……
我被日军抓去关在军部里回不了家,有三年时间。
没有人知道,我们当时过的日子不像是人过的日子。


郑金女:那时我还小,疼得直叫
<b>  郑金女</b>
生于1928年,海南省陵水县祖关镇弄清村人。12岁那年在田里插秧时被日军抓到祖关军部,充当“慰安妇”。
据村里的一些老人回忆,当年日军在祖关附近设有许多据点,一般日军据点有三四幢营房,营房中有地洞,营房有铁丝网和壕沟围着,每个据点一般有兵力25人左右,设有一曹、二曹和通译官各一人。据点有战马两到三匹,轻重机枪各一挺,短枪三支,步枪20多支配有刺刀。这些据点的日军为了满足性欲,都会强迫当地青年妇女到据点里去充当“慰安妇”,“慰安妇”分为长期和短期两类,场所一般也就在据点营房内,“慰安妇”里有长期专为一曹和二曹服务的。临时性的“慰安妇”由各村轮流提供,如果哪个村敢违抗,日军就威胁要杀死全村人和烧光全村房屋。这样每天就都会有五、六名青年妇女被强制到附近日军的据点里,白天这些妇女为日军干杂务,夜晚供他们发泄兽欲。但即使这样还不够,日军仍要到处淫掠,当年年仅12岁的郑金女就是被日军强抓到据点的。
我一抬头,就看见好几个日本兵站在离我不远的前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见我发现了他们,他们就叽哩哇啦的乱嚷,用枪对着我,示意我走过去,到他们那去。
我当时小,很害怕,不知道怎么是好。日本兵把枪弄得哗哗响,我就从田里朝他们走过去。
到了他们面前,日本兵就围着我,叽哩哇啦的,用枪拥着我往路上赶。家里人上来求他们放过我,被他们用刺刀逼了回去。
本兵用枪指着我,推推搡搡着把我带走了。
刚刚走离开村子不远,日本人就把我推进了路边的树林里,他们在那里弓虽.女干了我。那时我还小,疼得叫,日本人就不许我叫,捂我的嘴巴,还打。我就咬着牙,不敢出声,日本兵一个一个来弓虽.女干我。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一个一个发泄完了,我以为可以回家了,但他们还不放过我,把我拉起来,继续押着走。一路上我一球一拐地,血顺着腿往下流。
抓到祖关军部后,我就被关进了一间屋子。当天晚上,有四五个日本兵来弓虽.女干了我,后来由于我身体流血厉害,才停止了。
第二天我就起不来了。家里人来找我,日本人也不让见。
我在关我的那间小屋里躺了很多天,这期间每天还是不停的有日本兵来,那时候我还小,一见人来就哭,身体疼得厉害……
日本兵糟蹋人从来不管你的死活。


很痛,现在还痛(1)
李秀梅法庭证词
时间:1996年7月19日上午11时;
地点:日本东京地方法院民事103号###庭。
审判长:现在开庭,请向各位翻译清楚。证人李秀梅,您年龄多大?
李秀梅:69岁。
审判长:小时候父母是做什么的?
李秀梅:务农。
审判长:你有过遭到日军欺侮的经历吗?
李秀梅:有的,是在15岁的时候。
审判长:15岁时,你和谁生活?
李秀梅:和父母、哥哥四人生活。
审判长:有没有兄长以外的兄弟姐妹?
李秀梅:有个姐姐,那时还没有结婚。
审判长:15岁时,你怎样生活的?
李秀梅:帮家里做农活。
审判长:15岁时,生理开始变化了吗?
李秀梅:没有。
审判长:15岁时,有过性体验吗?
李秀梅:没有。
审判长:15岁时,被日军欺侮是什么时候?
李秀梅:阴历八月,傍晚。
审判长:当时,你在哪里?
李秀梅:在炕上坐着,和母亲正在做鞋。
审判长:当时怎么啦?
李秀梅:日军进来了。
审判长:日军有几人?
李秀梅:4人。
审判长:日军拿着什么?
李秀梅:刺刀。
审判长:日军进屋做了什么?
李秀梅:拽我,母亲要拉我,母亲被他们打耳光,我立刻被拽走,嘴巴上塞上毛巾,我哭不出来。然后,双手被绳子捆住,驮在驴背上拉走了。
审判长:是日军拉着走的吗?
李秀梅:是用驴拉到进圭村的。
审判长:拉走时,日军怎么做的?
李秀梅:我手腕被绳捆着,驮在驴上,左边一个人,右边一个人,我跑不了。
审判长:毛巾怎么样?
李秀梅:我想拿下毛巾但不能,到了后来拿下来了。
审判长:在进圭村的什么地方?
李秀梅:在进圭村的窑洞里,一个小屋,有个小窗户,关在那里。
审判长:窗洞用什么造的?
李秀梅:用石头砌的。
审判长:那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有别人吗?
李秀梅:有两个人。
审判长:和这两个人说些什么没有?
李秀梅:说这么欺侮人,今后怎么好哇。
审判长:你一直在窑洞里吗?
李秀梅:当晚,被拉到炮楼。
审判长:炮楼在哪里?
李秀梅:我被拉进日本兵住屋里。
审判长:炮楼的屋里有谁?
李秀梅:日本兵,个子矮,圆脸,白脸堂五官端正的人。
审判长:在炮楼里,你被怎么啦?
李秀梅:我被弓虽.女干了。
审判长:之前,被怎么啦?
李秀梅:又吻我,又摸我身体。
审判长:那个日本人怎样脱的衣服?
李秀梅:比划着,要我脱衣服。我过于害怕,自己脱了衣服。
审判长:被弓虽.女干时,感到疼痛吗?
李秀梅:痛极了,我从未有过性体验,出了大量的血。
审判长:当时,你什么心情?
李秀梅:我极其愤怒,又没有办法,只有哭。
审判长:最初被弓虽.女干的夜里,你睡着了吗?
李秀梅:睡不着。
审判长:你怎样感觉?
李秀梅:我很害怕,想只要活着就行。
审判长:从第二天开始你在哪里?
李秀梅:第二天在窑洞里。
审判长:你被关进窑洞时可以自由出外吗?
李秀梅:不能自由到外面去。
审判长:去厕所怎么办?
李秀梅:有日本兵时,看守跟着可以去厕所。日本兵不在时,我住在屋子被锁上。
审判长:你遇到的日本兵中,最厉害的是谁?
李秀梅:糟蹋我的日本兵都坏,其中最坏的是个红脸。
审判长:“红脸”是什么样的人?
李秀梅:胖胖的,大脑袋,个子很矮,脸盘很大。
审判长:所谓“红脸”最厉害是怎样厉害法?
李秀梅:他经常糟蹋我,施暴也跟别的日本兵不一样。
审判长:xing茭方法和别人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李秀梅:在我腰下放东西垫高。
审判长:垫高有疼痛或不合适的感觉吗?
李秀梅:很痛,现在还隐隐作痛。
审判长:窑洞有被子吗?
李秀梅:没有,有麻袋。
审判长:吃的怎么样?
李秀梅:吃的和他们一样,苞米,土豆,小米等,一天一顿或两顿,没有看守时整天吃不上。
审判长:饮水怎么办?
李秀梅:给我。
审判长:日本兵冬天给生火吗?
李秀梅:靠中国看守和我们自己生火,日本人不给生火。
审判长:在窑洞里5个月,每天都做什么事?
李秀梅:我被拉来窑洞时,先不用说了。到了窑洞,有时日本兵一个接一个来弓虽.女干。
审判长:多次被弓虽.女干,身体有不适吗?


很痛,现在还痛(2)
李秀梅:就是现在,到了冬天,腿动弹不了。 夏天头疼,我每天都吃药。
审判长:你回家之后,和被带走时相比,生活有什么变化?
李秀梅:母亲死了。
审判长:怎么死的?
李秀梅:我被关起来后,母亲为了把我要回来,向亲戚借了600元钱,交给了日本兵。即使这样也没有把我要回来。(哭声,律师劝止)钱花没了,母亲上吊自杀了。她是因日本兵而自杀的。日本兵太损了,妈妈,妈妈(哭声大起来,两三名律师上来劝止,怎么也止不住,休庭10分钟)。
审判长:“红脸”队长怎么做的?
李秀梅:要弓虽.女干我,我拒绝了!
审判长:为什么?
李秀梅:我拒绝了,红脸队长就打我!
审判长:用什么打的?
李秀梅:皮带。
审判长:被皮带打后又怎么啦?
李秀梅:被打后,我跑出来了。他追到外面,又把我拽回来。
审判长:皮带打在什么地方?
李秀梅:皮带打在右眼上,因其影响,我右眼看不见了。
审判长:之后,你跑出来,“红脸”追过去是吗?
李秀梅:他拽住我左腿,我疼得厉害,怕是骨折了。疼得受不了,我咬了“红脸”手腕,于是“红脸”踢我屁股下面,我立刻倒下了。
审判长:倒下后,“红脸”怎么做的?
李秀梅:用棍棒打我的头。
审判长:棍棒在哪里?
李秀梅:扔到院子里,我被打得感到自己似乎死了,昏了过去。
审判长:出血了吗?
李秀梅:出血了。现在还头痛,吃药。脸也受其影响,成了现在这样。
审判长:现在考虑被“红脸”施暴的事,你怎么认为?
李秀梅:我恨他。
审判长:其后,你怎样回的家?
李秀梅:我伤势很严重,一位与日本人做联络的中国看守,把我运到 一家大叔、大婶两人住的屋外厨房里,那人去告诉我哥哥说:你妹子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哥哥来了也吓坏了。哥哥为了不引起日本人注意,连夜搞来个箱子把我运回家。
审判长:之后,你结婚了吗?
李秀梅:结了。
审判长:结婚后,你说过被日本兵欺侮过的事吗?
李秀梅:没有。
审判长:现在,你和谁住在一起?
李秀梅:和丈夫。
审判长:现在生活怎么过的?
李秀梅:一直受孩子和亲戚钱物接济,现在也身不由己。
审判长:被“红脸”打的伤,现在还有吗?
李秀梅:有两个坑,脑子也不清晰,有时心情很坏。
审判长:眼睛怎样?
李秀梅:看不见了。
审判长:手腕怎样?
李秀梅:骨折了,是被拽的。
审判长:现在,左右手腕形状怎样?
李秀梅:不一样。
审判长:被踢的痕迹还有吗?
李秀梅:有。
审判长:你身体何处有伤?
李秀梅:腋下有。
审判长:后背有吗?
李秀梅:有。
审判长:你腿怎么样?
李秀梅:痛的不能动弹,左右腿长度不一样。
审判长:眼睛和腿不好,日常生活不方便吗?
李秀梅:这50年来,眼睛看不见,腿也不听使唤,相当不便。
审判长:你对日军和日本怎样看?
李秀梅:我的家,包括母亲都被日本兵害惨
了,我要他们为此谢罪和赔偿。
(主要询问仅此,李秀梅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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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断片……(幸存者自述)(1)
“几个日军把母亲叫到他们的住处,二话没说就粗暴地剥光了她的衣服,按在床上车仑.女干,不管母亲怎么呼叫和反抗都没有用。此后几乎每天母亲都被日军拉去弓虽.女干,不分白天黑夜。一天母亲借口解手逃出了日军据点,没跑半里地,母亲就被日军抓了回来。日军将母亲拖进房间,撕掉衣服,按在床上继续糟蹋,母亲便在一个日军的肩上咬了一口。日军找来绳子将母亲的双手反缚住,拖到据点旁边的大树下,捆在树上,抽出军刀乱戳母亲的下身,并用刀将母亲的乳防割下来,还在伤口上撒盐巴。最后他们又搬来干柴堆在母亲身边,淋上汽油,就这样母亲被活活烧成了一堆白骨……”
“日军屠杀了礼合乡西村80名村民,其中年轻妇女都是被剥光衣裤当众弓虽.女干后,用竹签、柴头插入荫部害死。其余村庄被抓的妇女,也同样遭到了奸杀……”
“……李林氏不从,几个日兵冲上去, 把她按在石板上,撕开她的衣裳,也不管她的女儿如何哭喊,你争我抢,一齐上前弓虽.暴李林氏。最后李林氏5岁的女儿也被弓虽.女干当场死亡……”
“有4名老妇,被日军士兵的皮靴踢死,有4名青年妇女,被日军士兵剥光衣服车仑.女干,奸后从荫.道刺死。其中村民温学义的女儿被5名日军车仑.女干,造成荫.道撕裂当场死亡。村民温家丰的妻子生孩子还未满月,她被奸杀后,日军将刺刀刺进婴儿腹部挑起来玩,又将婴儿的头割下抛到远处,5天后亲人才找到婴儿头。”
“在山心村弓虽.女干临高年时,日军还强迫他丈夫、兄长站在一旁看……”
“1943年12月23日,日本兵把我们10个年轻的妇女拉到村边西头的荔枝树荫下,用刺刀逼着剥去我们全身衣服。我们先后被几个日本兵按在地上,从小到大一个一个地轮流弓虽.女干。我们10名妇女之中,最小年纪的是韦好盈,当年12月刚满14岁,还是一个小女孩啊!日本兵见她长得白净幼嫩,身子又苗条,就拿她作第一个来车仑.女干,四个日本兵把她强行按倒,她不断挣扎,日本兵施暴时,她更哭喊得厉害,十个指头在地面上刨了两个深深的坑,她当场就昏过去了,下身大量出血。头一个日本兵干完退下去,第二个来不及抹净血渍又接上干。被五个日本兵车仑.女干完后,韦好盈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日本兵烦她惨叫扫兴,就用刺刀把她活活捅捣死了,死后她的十个指头还扎在地里。第二个被车仑.女干的女子是韦敬园,她当时也只有15岁,发育快,有一对大乳防。日本兵车仑.女干她时,她用牙咬了一个日本兵的嘴唇,日本兵接三连四把她车仑.女干完毕,就用指挥刀一刀一刀的慢慢把她的两个乳防整个的割下来,分别挂在日本兵的枪口刀尖上,还哈哈大笑。韦敬园在血泊里翻滚着,成个血人儿,过了半个时辰,日本兵才用刺刀把她刺死。十个女子之中,最大年纪的是我,当年18岁,日本兵车仑.女干我们10个女子时把我排在最后, 4个日本兵把我按在地上,5名日本兵把我车仑.女干后,就用刺刀朝我身上连刺四刀。由于我转身躲避,刀伤不致要害之处,加上我在刀下假装死亡,躺着一动也不动,日本兵看我血肉模糊,以为我真的被刺死了,也就走了。黄昏时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整个荔枝树下,血染满地,密密麻麻的红头苍蝇附在精光赤裸的9名小妹的尸体上,荔枝树叶有时会落在这些尸体上,苍蝇便嗡的一声飞起来,然后又很快聚下去。我爬进村边的草丛里,抓来身边的“飞机草”(一种绿肥草,其叶捣烂可作轻度外伤止血)嚼烂敷住伤口。我躺在草丛里,整整两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迷迷糊糊中听到远处轻声的呼叫声,我听出是丈夫寻找我来了。这时,我才敢低声呻吟起来。天黑,丈夫顺着呻吟声才在草丛里找到我。”
“我21岁的大妈林玉梅和23岁的大伯母,当时都怀有身孕,她俩逃到村后坡坎上时被抓住,日本兵把她们身上的衣服撕掉车仑.女干完,就用军刀割下她们的乳防,痛得她们在地上打滚,最后才开枪打死了她们……”
“日本兵在民旗村把大富人家王照荣17岁的女儿王环娃车仑.女干了。几天后,日本兵再把王环娃拖入树林,按住双手双脚,用木桩插入她的下身,活活糟蹋死了,她至死还瞪着双眼……”
“日本兵用刺刀挑开屋角的柴禾,发现了躲在柴堆角里的赵欢兰,他们就把她拉出来,掀开她衣服,浑身上下乱摸,然后提手捉脚将她放倒在地糟蹋。5个日本兵把赵欢兰车仑.女干完以后仍然不肯放走她,又把她带到村前的大树下。大树下聚集着许多日军,这些日军就地又将赵欢男车仑.女干了一遍,奸完了他们把赵欢兰从地上拖起来,捆绑到一根大木柱上,然后一个日军一手抓住她的乳投,一手用刀在乳防上从上往下一拉,赵欢兰的一只乳防就被割下来拿在手上,日本兵趁赵欢兰张口呼叫时,一下子将割下来的乳防塞进她的嘴巴……”
“日军在一间破草房中,发现80多岁双眼失明的徐氏,便将她拉到门外,把她的黑裤脱了,强迫她蹲下,用树枝和竹子刺她的荫部。徐氏一声声叫,日军就一阵阵笑,直到徐氏被虐待死。”
“日军把她的衣服剥光车仑.女干,还用干茅草点火烧荫毛,被烧的皮肤上凸起一个个大泡;最后用军刀割掉她的两个乳防,并用军刀从荫.道口扎进腹腔,致使大小肠从刺破的荫.道流出,沾在两腿之间;日军还在她的胃部切开一个大口,用一


片段……断片……(幸存者自述)(2)
枝小竹笋从刀口插进胃里;然后用一条藤套住脖子,吊在大路旁的海棠树上……”
“下田村蔡家柏的两位媳妇和3 岁的孙女,遇上龙发据点的日军,日军先用刺刀切开女孩的腹腔,将尸体丢在野草丛中;又把两位媳妇的衣服剥光,用布堵住嘴巴,按倒在田畦上进行车仑.女干,最后用刺刀刺烂荫部,割掉乳防,曝尸荒野。”
“……青年妇女陈环兴怀孕临盆,无法逃跑,被蜂拥而上的日兵团团围住车仑.女干,当场被摧残得昏过去。日军离开时用刺刀剖开她的腹部,血淋淋的婴儿掉在地上,还慢慢蠕动……”
“日军押着抓到的几十个村民关进潘氏祖祠,从中挑出4名年轻貌美的妇女,当着她们父母、叔伯、兄弟姐妹的面,剥光她们的衣服,轮流奸淫,最后将她们刺死……”
“1943年10月的一天,日军在各村被强征来修建公路的民工中,看到大村的高玉桂年轻漂亮,便派人叫高玉桂到军部为他们做饭。高玉桂被带入军部后,一名军官便要对她弓虽.女干,高玉桂极力反抗,跑了。日军非常恼火,当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日军就集中修路的300多名民工排队坐着,日军翻译宫先问:“高玉桂逃跑到哪里去了?你们谁知道?”民工回答说:“我们不知道。”日军听后更加发怒,就从人群中抓出12个人,多数是老年和幼年,我也在其出,用绳子一个连着一个捆起来。然后日军将被捆绑的12人押到坡地上,跪在那。这时,日军军官抓起一把大砍刀向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孩砍去,只见血喷出很远,头掉到地上。其他日军也挥动钢刀,朝其他被捆人的头砍去。被捆绑着的民工一个个相继掉了头。我被连砍带刺了3刀,其中一刀从背部刺通胸部。当时我只有12岁,身体瘦小,又十分害怕,便伏在一位妇女身前,看见日军举刀的时候,我已害怕得晕倒了。等我苏醒过来时,太阳已落山了。我解开捆在手上的绳子,发现那位妇女已被砍断头,身躯压在我身上,血浸湿了我全身。我用手推开她的尸体,沿着小路往家里爬,爬了不远就昏倒了。第二天村里人发现了我,将我抬回了家。高玉桂逃跑后,杀了 12位民工,日军还不肯罢休,他们强迫大村的甲长两天内将高玉桂送到日本军部,否则就要烧毁全村房屋,杀光全村人。村中父老召集村民商讨,无奈之下,只好将高玉桂送回军部,以保全村安全。全村还按人头捐钱给高玉桂的丈夫王家鹏另行娶妻。当日上午,甲长带高玉桂上路时,全村人都悲痛流泪。甲长把高玉桂送到日本军部后,日军立即用绳子将她捆起来,绑在太阳底下晒,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到了黄昏,日军就把她拖到军部外面,拴在一棵树上,将她毙掉了。”
“1942年7月16日那天,日军窜入千家村,3名日兵,将72岁的老大娘符莲苦的衣服扒光,强行车仑.女干,老人被奸死在地上。”
“1942年10月26日,村里一对新人正在举行婚礼,5个日军突然闯来,持枪驱逐参加婚宴的家人、亲戚和村民,抓住新娘便肆意车仑.女干,新郎被堵在门外……”
“1941年4月的一天……日军进村后把来不及疏散的250多名村民,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捉来集中在村边的大草坪上,四周架好机关枪准备集体大屠杀,在枪杀前,日军命令村民不分男女不管老幼,一律脱光衣服,男女分开,面对面站成两排,互相对看,日军则站在一旁哈哈大笑。谁不照他们说的去做就遭到毒打、砍杀。日军对赤身裸体的青年妇女肆意侮辱,有的妇女被当场拉出弓虽.女干。刘向荣妻子张土妹因反抗,而被日军用刺刀活活捅死。林炳章妻子因为闭起双眼,被日军抓出当众用树枝条抽打赤裸裸的身体直至死去。张建华面对着自己刚过门不久的儿媳的裸体转脸过去,被日军抓出来罚跪在地上,用枪把子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有难说得出口的……”
“农历7月15日,……亚初姑娘走到村口时,正遇着一队日本兵从村里走出来,日本兵见她漂亮,就把她围起来,先是调戏,后来强行将她拖到就近的农屋,扒光衣裙,一丝不挂地绑在竹床上,从军官到士兵轮流糟蹋。亚初姑娘拼命挣扎,大喊救命。她的父母以及一些乡亲们闻声赶来向这些日本官兵求情,可遭到了殴打,乡亲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亚初姑娘受侮辱。日本兵在车仑.女干亚初姑娘时,还抓住村里的村民符目昌,强迫他挑水以洗姑娘的荫部秽物,奸一次,洗一次。开始,亚初姑娘大声反抗,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再后来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日本兵泄完兽欲后,便走了,亚初姑娘的父亲急忙冲进屋里救女儿,只见亚初姑娘七窍流血静静地躺在床上,已气绝身亡。村里的男女老少看到这样的情景,都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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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他们低头认罪(1)
刘面换法庭证言
时间:1996年7月19日上午11时;
地点:日本东京地方法院民事103号###庭。
审判长:你到日本法院想说些什么?
刘面换:我是作为中国人的战争被害者到这里有话要讲,我要让日本的年轻人听听日本军队干了些什么坏事,想在这个法院打坏蛋!
审判长:你怎样知道来了日军?
刘面换:服装和帽子不同,立刻知道。
审判长:你几岁了,来了日军?
刘面换:满15岁。
审判长:日军来时,是什么时间?
刘面换:早饭时候。
审判长:来到什么地方?
刘面换:羊泉村我的家。
审判长:(甲八号证:出示证明)这是什么?
刘面换:这是被烧的家,四月份烧的,之后,日军来了,我被抓走。
审判长:当时,谁在?
刘面换:有父母,还有汗奸林士德和二鬼子、三鬼子三个人。
审判长:当时你在哪儿?
刘面换:我在炕上。
审判长:那三个人做些么?
刘面换:说让出去开会,我没出去,被其中一人林士德连拽带打,拖到院子又打。父母都被赶到外面去了。
审判长:其他,有谁在场?
刘面换:聚来很多村里人。
审判长:当时汉奸有多少人?
刘面换:有20来人。
审判长:(出示甲八号证之三照片)有抓你去的地方吗?
刘面换:在下面部分。
审判长:被抓走的人中有年轻女性吗?
刘面换:有。
审判长:其中有认识你的吗?
刘面换:都是我们村的人,我们村有三人,被抓走的总共有五人。
审判长:你们村的另两个女性呢?
刘面换:刘二荷,冯壮香。
审判长:有会吗?(指开会)
刘面换:没有,对我们说去进圭村,就把我们抓走了。
审判长:怎样抓走的?
刘面换:被一帮人推搡着,拖着,我坐着不起来,被硬拽扯着,抓我胸襟,我说不去。就连拉带打。
审判长:(出示甲八号证之五照片)这是什么?
刘面换:这是被抓走时途经的路。这个门是我被打的地方,我忌讳的地方,说不去就用枪托打在肩头,想起过去的事情就非常辛酸(开始哭泣,律师劝止)。
审判长:日军什么程度狠狠打你?
刘面换:打得骨折,我还是不去。于是用绳子绑住,套在脖子上,两手捆住。然后,用刺刀顶着,没办法我只好跟着走。
审判长:当时,他们说些什么?
刘面换:说杀了你!就这么脖子上栓着绳子,被抓走了。
审判长:进圭村是什么地方?
刘面换:有很多日军的地方。
审判长:之后,怎样了?
刘面换:三人一起被赶进一家农屋,后来我被带到窑洞去了。带去的途中,在院子遇见“毛驴”队长,“毛驴”队长说声好可爱,就去别处去了,我想这下我回不去了。于是,我被带到窑洞去了。
审判长:你一直被关在窑洞里吗?
刘面换:是的,晚上,我被“毛驴”队长叫去了。
审判长:去炮楼再怎样走?
刘面换:是梯子再下来就到了屋子。
审判长:出窑洞出来了吗?
刘面换:上着锁,又有看守,出不去,出去只有上厕所时。
审判长:(出示甲八号证之十二照片)窑洞用什么造的?
刘面换:石头砌的,像个石头垒起来的洞。
审判长:进了窑洞时,发生了什么事?
刘面换:到窑洞时是下午,我被带我来的林士德弓虽.女干了。我烦他吻我,他就打我。叫我脱衣服,并要硬脱,我大声喊,他就把布塞进我嘴里。然后,我被他弓虽.女干了。被林士德弓虽.女干后,又被两个汉奸和三个日军弓虽.女干了。
审判长:你反抗了吗?
刘面换:是的,但是被刺刀逼着弓虽.女干的(哭起来,律师劝止),我肩膀很疼,动不了。直被打得骨折,我不愿想起它,肩膀疼了一辈子。(哭喊,渴了,律师递过来水壶)
审判长:那天夜里怎么了?
刘面换:被“毛驴”队长叫去了,由林士德带走,去了炮楼。林士德冲“毛驴”队长行了个礼就出去了。“毛驴”队长说“脱”,我说“不”。他就灭了灯,拿出刀,开始解衣服扣子,把刀贴近我脖子。我想这下我死了,回不了家,见不到父母了。之后,被他弓虽.女干了。被弓虽.女干后,我站起来穿上衣服,但没能回窑洞。过一会,“毛驴”队长说“脱”,又把我弓虽.女干了,那晚弓虽.女干了三次。其后,有人接我回了窑洞,在窑洞又被林士德弓虽.女干了,计弓虽.女干了10次,我动不了。
审判长:用枪托砸的痛法?
刘面换:现在还疼,当时更疼。
审判长:打那天以后,每天怎么的?
刘面换:有40来天被关在进圭村,每天有五人到八人弓虽.女干,几乎都是日本兵。夜里每晚在炮楼被“毛驴”队长弓虽.女干。
审判长:身体有何变化?
刘面换:身体浮肿动不了,连上厕所都得爬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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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他们低头认罪(2)
审判长:吃的是什么?
刘面换:小米,苞米粥,一天两顿。
审判长:你后来怎样了?
刘面换:过40天,看守和我的亲戚取得联系,“这么下去得给整死”。由亲戚和父亲联系。父亲拿着亲戚给的100元,来领我,我是爬在家里准备的驴背上回的家。日本兵还要抓我走,家人就把我藏在地窖,说“看病去了”,日本兵这才死心回去了,约好等我好了就回去。
审判长:你说不成个人样儿是怎么回事?
刘面换:脸浮肿,身体也肿了,走不动,枪托打,脚踢的伤处现在还痛几乎都拐着走,右腿被踢得不听使唤。
审判长:你怎么看的医生?
刘面换:医生每天都来,过了6个月后,拿到处方药吃。
审判长:是什么病?
刘面换:身体浮肿和子宫糜烂。
审判长:子宫糜烂的症状?
刘面换:医生摸摸肚子和腰,就知道了。
审判长:来窑洞之前身体怎样?
刘面换:什么毛病都没有,到窑洞后才疼起来。
审判长:治病花了多长时间?
刘面换:一年半左右。
审判长:别的还有什么感觉不好的地方,一个一个说出来。
刘面换:右手长,左肩突出,右肩凹陷,右手不能再长了,左手不能随意拿东西,疼痛一直有,右腿一迈就疼。脑后一枕枕头就痛。从15岁开始一直每天吃止痛药。
审判长:其后你的生活怎样了?
刘面换:生活很穷,没有帮助,和一个结过婚的男人一起过。
审判长:丈夫是做什么的?
刘面换:务农,我帮不上,家务也指望不上我。
审判长:最后有什么要讲的?
刘面换:我被日本人蹂躏,受到很大摧残,这才来到这里,我要他们低头谢罪,我已活不了几岁(年),我不说谎。
(要询问就此,刘面换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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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获奖小说:沉落的黄昏(精彩章节) 作者:[日]江国香织


关于作者江国香织
江国香织,日本著名作家。1964年生于东京。作品风格多样,获奖无数:1989年以小说《409拉德克利夫。获法国费米娜奖,成为日本得此奖第一人;1990年获坪田让治文学奖,1991年获紫式部文学奖,1998年获路旁之石文学奖,2002年获山本周五郎奖,2004年获日本文坛最负生命的直木奖。主要作品有《沉落的黄昏》《一闪一闪亮晶晶》《好想大哭一场》《东京塔》《冷静于热情之间》等。
江国香织二十出头便开始一个人四处旅行,喜欢独自欣赏平淡或绚丽的美景,其作品始终漂浮着一种无处不在的孤独感,清淡、宁静。本书收录她的三部最重要的作品:《沉落的黄昏》《一闪一闪亮晶晶》《好想大哭一场》。
《沉落的黄昏》是江国香织最受欢迎小说。这是一个关于灵魂擦肩而过的故事。冷静、清淡、宁静、明亮,但绝望!
《一闪一闪亮晶晶》1991年获紫式部文学奖。小说出版十多年来历久不衰。曾和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并列评为日本最受欢迎的爱情小说第一名。2005年被评为日本“最想让心爱的人阅读的一本书”。
《好想大哭一场》2004年获直木奖。由12篇纤细透明的短篇小说组成。一篇篇从日常生活中切出来的恋爱风景,简单而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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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抱水(1)
睡觉前看星星是睦月的习惯,他深信自己双眼一点五的视力就是多亏有这个习惯。我也和他一起站在阳台上,不过不是为了看星星,而是为了看他那正在眺望星星的侧面。睦月的睫毛短而齐整,长相英俊。
“你在想什么?”睦月问。
“思索人生。”
我大言不惭地这样说着,不过睦月还是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喝着爱尔兰威士忌,和丈夫一起享受着夜风的吹拂,这对我来说是无比幸福的时刻。
不过,没待多长时间就觉得冷了。
我匆忙回到开着空调的室内,一进屋就和“紫色大叔”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这位用水彩描绘出的大叔留着浓密的胡须。我开始站在水彩画前唱歌,大叔喜欢听我的歌。
唱了两遍《下雨的月亮》后,我走进卧室,插上了电熨斗的电源,电线是带有黑白点的那种。电熨斗预热的时候,我先把毛毯和床罩取了下来,然后拿着已预热好的电熨斗,让它轻轻地滑到床单的每个边角。和熨烫衣服上的褶皱时一样,我并没有边哼歌边干,干这种活关键要手脚麻利,所以我一直聚精会神,一丝不苟。这是睦月唯一要求我做的家务。
我迅速把毛毯铺在已整理好的床上,然后拔掉电源。
“请吧。”我说。
我们在十天前刚结婚。不过,如果要向大家说明我们的婚姻,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睦月和往常一样笑着说了声“谢谢”,随后钻进了暖和的被窝。
我正在做意大利语的翻译工作,不过只是打点零工而已。今天,我必须把这一周进展缓慢的采访稿件翻译好。所以,我关掉电灯,关上卧室的门,坐到书桌前,还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看到这浓浓的深黄色,我就会有种陶醉感。
“酒精中毒?你太多虑了。”医生笑着对我说,“你的肝脏和肠胃都没有问题,而且你一天只不过喝两三杯酒吧?”当我告诉医生自己离不开酒时,医生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是心理作用,他还说:“耶稣不也说过吗,如果想保持健康,最好每天喝点葡萄酒。我给你开些维生素。另外,最重要的是不要整日忧心忡忡。”
“不要整日忧心忡忡。”我模仿医生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突然,我的后背感到了某种视线,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盆栽正死死地盯着我。这盆栽有个独特的别名,叫青年树,是阿甘送的结婚贺礼。树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大叶子,叶子又尖又直。这棵树总让我感觉到具有挑战意味。
我狠狠地瞪着阿甘的树,喝干了杯中的威士忌。
等我睁开眼睛,发现睦月已经在厨房里了。
“早上好。你吃煎鸡蛋吗?”
我摇了摇头。
“橙子呢?”
“吃。”
当我冲完澡,睦月已经把碗筷洗完了。切成梳子状的橙子,滴着鲜艳的汁液,被装在玻璃盘中。
我吃橙子的时候,睦月开始调空调,以保证房间能维持一定的温度,然后又为我挑选一天的BGM(背景音乐)。
我倒了一杯水,开始给青年树浇水。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在地毯上勾画出鲜亮的条纹花样。花盆中的土很快把水喝得一干二净,还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似乎喝得很过瘾。“给我讲讲阿甘的故事。”我缠着睦月说。他说下班后再给我讲。
睦月是个医生,每天早晨九点十分准时开车出家门。他就职于一家医院,并非是自己开诊所,所以除了值夜班外,生活模式和一周休息两天的公司职员没有区别。送走丈夫后,我粗略地翻了翻报纸,然后开始整理昨晚最终也没翻译完的采访稿。在原稿上,一位居住在米兰的服装设计师说什么“我只能爱美丽的东西”之类的话,这让我感觉厌烦。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妈妈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问题吧?”
妈妈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心,这让我有些烦躁,不由得不客气地说:“问题?你指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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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抱水(2)
在卧室保险柜的最上层,除了放着录像机的说明书、结婚戒指的质量保证书、公寓租借的合同外,还有两份诊断书。妈妈的声音,总会让我想起这两份诊断书。不过妈妈只知道其中的一份,那是一份前后矛盾的日文诊断书,上面说我的精神病没有超出正常的范畴。那个庸医告诉我:“精神病是个意义很广泛的词,我不能说你不是精神病,不过没关系,你只不过是情绪不稳定,或许是酒精导致的,结婚后情绪也许能稳定下来。”
由于他的这个“结婚后情绪也许能稳定下来”的建议,我被迫相过七次亲。
“怎么了,情绪好像不太好?”
“没什么,只是我正在工作。”
我手拿话筒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桃味饮料,一只手把它打开。
“工作不是不可以,但你首先要把家里的家务活干好。还有,要少喝酒。过段时间我和你爸去你那看看,代我向睦月问好。”妈妈说。
我挂断电话,把空罐子扔进了垃圾筒。
当妈妈知道睦月是医生的时候,她欣喜万分。这倒并非因为考虑到医生的社会地位和收入。
妈妈目不转睛地盯着睦月的照片,认真地说:“如果是医生,我们就可以放心了。”(有一次,我和睦月约会的时候,曾经把妈妈的话告诉他。结果睦月听后哈哈大笑,说:“咱俩都是心中有鬼的人。”)
正因为如此,我才讨厌妈妈打来的电话,她会让我想起这些烦心事。睦月不喜欢和女性亲热,他从没有吻过我,也就是说,酒精中毒的妻子嫁给了同性恋的丈夫。我们俩确实都是“心中有鬼”。
“给你讲些什么呢?你想听我和阿甘去看电影的故事?还是一起去海边的故事?”睦月问。阳台上特别冷,我披着毛毯(简直像星星王子的斗篷),还喝着威士忌。
“给我讲讲你和阿甘去爬山的故事。”
“我们没有去过。”睦月笑着说。
“那,就讲阿甘和猫打架的故事吧。”
“上次不是已经讲过了吗?”
“再讲一次。”我说着摇了摇杯子,碰撞的冰块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表示鼓掌。睦月慢慢地喝着依云矿泉水,开始给我讲。
“阿甘呀,曾经养过一只叫可罗的日本卷尾犬,阿甘把这条狗从小养到大,而且他有一套养狗的原则。他认为,和狗吵架或训斥狗的时候,如果人用两条腿站立,高高在上地怒斥狗,同时用空出来的两条前腿(当然是指人的手啦)敲打狗,那是很不公平的。所以他和可罗吵架的时候,总是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尽管阿甘那家伙自以为在和狗公平地一决胜负,但可罗已经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所以,怎么说呢,可罗只是故意逗他玩玩。但是,有一次阿甘来我的住处,那是在五年前,当时我正住在荻窪,家里养着一只猫,那只猫和阿甘发生了争执,结果阿甘突然趴在地上,向猫扑了过去。我当然也很吃惊,但更吃惊的是我的猫。那只叫伽鲁堡的猫立刻兴奋了起来。猫和狗的不同之处是会用‘手’,甚至比人还灵活,而且手上还带有尖锐的利器,结果弄得阿甘满脸是血,就像古代戏剧中被人斩杀了的角色,样子十分的悲壮。”
睦月咕咚咕咚地喝着依云矿泉水,很怀念似的闭上了眼睛,尽管是在重复同一件事情,睦月决不会省略任何细节,这让我感觉非常满足。
在车站前的咖啡馆,我把超过原定期限两天的翻译稿交给了编辑人员。今天的天气非常好,我在外面稍微走了走,回家后发现睦月的父亲站在门口。他看见我后,抬起一只手,冲我微微笑了笑。
“哎呀,太好了。我看家里没人,正打算要回去呢。”
他虽然已年过半百,但从他的笑脸上,丝毫看不出中年人常有的疲惫之色。
“对不起,我刚才出去散步了。睦月现在还在医院。”我说着打开房门,拿出拖鞋,然后去泡大麦茶。
“我一会儿就走,不用忙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1 抱水(3)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情况?什么情况?对于我们的婚事,我的父母和睦月的母亲都极力赞成,唯一持反对意见的就是这位公公。
“房子挺不错嘛。”
“嗯。托您的福。”话一出口,我突然觉得“托您的福”这句话太卑屈了。
“你们最终还是结婚了。”公公马上切入了正题,“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的父母。”
“怎么会呢,我父母都很高兴。”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
果然提到了这个问题,他所说的就是另外一份诊断书。诊断结果是:确定没有感染艾滋病。
“确实有这个问题,不过我……”说到这里,我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我有情绪不稳症,我和睦月不分彼此”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和那小子结婚,也许和‘抱水’一样。”
顿时,我感觉背后有一阵飕飕的凉意。即使不回头我也很清楚,于是,为了让那棵青年树也能听清楚,我一字一顿地大声说:“没关系,我也不喜欢性生活。”
公公的脸上顷刻间流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随后笑了笑。我想尽快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慌忙站起身,说:“要不要放点音乐?”
我从睦月的CD盒中随便拿出了一张,放到了播放器上。“我给您换杯茶吧,都凉了。”
“咚……”播放器传出了很大的声响。
“你喜欢歌剧?”
当我要把茶杯端走的时候,公公说:“你很独特。”
也许是明快的音乐奏效了,之后公公和我随便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回去了。但是,“抱水”这两个字,却清晰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我想,也许这就是对过家家似的轻松任性的婚姻所要付出的代价。
今天不单纯是星期天,还是圣诞前夜,睦月却一直在给地板打蜡。我刚要跟他一起擦玻璃,他却说待会儿自己干,不用我动手。星期天大扫除是睦月的一大爱好。
“笑子,你去睡午觉吧。”
睦月有洁癖,如果不亲手把所有的东西擦得锃亮,决不罢休。
“那我去擦皮鞋吧。”话音刚落地,就听见他说:“已经擦完了。”
见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睦月不可思议地问:“怎么了?”尽管这些是我们一开始就讲定的事情,但他有时的确非常非常迟钝。睦月认为,家务活没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什么该妻子干,什么该丈夫干,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扫除或做饭之类的家务活,谁干得好就由谁来干,不用觉得心里过不去。
因为闲得无聊,我只好拿着白葡萄酒瓶子,坐在紫色大叔的面前。
“咱们喝酒吧,不用理会睦月那家伙。”我说。
大叔看上去很高兴。
“笑子,”睦月叹着气说,“坐在这里可不行,我还要打蜡呢。”
“你真唠叨。”
没办法,我只好躲到沙发上,决定为大叔唱歌。克劳斯贝的《白色圣诞节》是我唯一会唱的英文歌。我边喝葡萄酒(这种葡萄酒价格便宜,不过味道甜甜的,很好喝)边唱歌,结果睦月走过来拿走了我的酒瓶。
“不许抱着瓶子喝。”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幸。
“还给我。”
睦月快步走向厨房,把葡萄酒放到了冰箱里。
带着抗议的情绪,我开始扯着嗓门大声唱歌,甚至唱得喉咙疼,震得耳朵也疼。而睦月却不为所动。
“不要跟个孩子似的。”
听睦月这样说,我立刻感觉背后有人在笑。回头一看,又是阿甘送的青年树,我一下子火了,先扔出了身边的抹布,然后把除尘剂和盖子统统扔向那棵可恨的青年树。
“笑子!”
睦月慌忙过来制止我。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明的悲哀,开始大声哭泣。尽管自己也觉得号啕大哭很没出息,却无法控制。因为只要试图停止哭泣,立刻会感觉呼吸困难。睦月把我拖到床上,说:“你先睡一会儿。”他的语气竟然如此从容,我觉得更加窝火,不住地抽抽搭搭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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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抱水(4)
最后,我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整个家里变得一尘不染。
“你先去洗个澡吧。对了,要过圣诞节了,咱们出去吃吧。”睦月说。
为什么总是这样?睦月温柔体贴,可这却时常让我很痛苦。
“睦月。”
我想明年应该自己做些好吃的。
“什么?”
“明年,咱们买棵圣诞树吧。”
宽容的睦月爽快地笑笑,“那,这就算今年我送给你的礼物。”他说着递给了我一个小包。
我解开绿色的丝带,撕掉白色的包装纸,里面露出了银色的物体。这个形状酷似百合花的搅泡器,样子过于别致了。
“这叫香槟搅拌器。”
听睦月讲,这是搅拌香槟用的,能让香槟泛起细小精美的泡沫。
“太棒了,那咱们今晚就买瓶上等香槟吧。”
睦月摇了摇头,说:“可上等香槟并不需要这东西。”
能让便宜香槟像高级香槟那样起泡的搅拌器,对我来说确实是件绝妙的礼物。睦月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是一个淡粉色的玩具小熊,是他在相亲的第二天拿来送给我的。
第二件礼物是用透明玻璃做的地球仪,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是睦月去买笔记本时在文具店碰巧发现的,他立刻买了送给了我。不论什么时候,他送的礼物都能让我喜欢。
“喜欢吗?”
“当然。”话刚出口,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大问题。要过圣诞节了,我并没有给睦月买东西,我压根没有想过要送他礼物。
“那我们去吃什么?”
“喂,睦月,我给你买了一个天文望远镜,因为现在是年末,送货需要好几天时间。”
我竟然能如此流利地编造出这样一个谎言,这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太好了!”睦月眼中闪现出了兴奋的光。
我的丈夫,从来不会对别人有半点怀疑。
今晚,究竟有多少对恋人在一起吃饭呢?擦得锃亮的窗户上,映出了房间的灯光、紫色的大叔、阿甘送的青年树,同性恋和酒精中毒者也被包容在这薄薄的玻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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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青鬼(1)
笑子很少没完没了地打电话,不过,这次她只是在听对方说,偶尔随声附和两句。在电话里长聊并非出于她的本意。笑子讨厌打电话。
阿甘曾经劝我多打打电话,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时常主动给她打电话。所谓刚开始,就是我和笑子相遇并开始交往的时候,当然是在结婚前。阿甘的论调是,所有的女人都是NTT(日本电报电话株式会社)的奸细。而笑子在电话里的声音总是不太高兴。
“我们是否应该就电话问题谈一谈?”有一天,她突然这样说。
“谈谈?谈什么?”我一边问道,一边担心手头用于打电话的十元硬币是否够用。那是一个雨夜,我从一家西式风格的小酒吧给她打电话。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给我打电话的义务。”笑子毫不客气地说,“睦月,事实上你也不喜欢打电话吧。”
没办法,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承认了。“太让我吃惊了,你竟然看出来了,确实如此。”
我看着正在柜台边喝酒的阿甘的背影,当时就想,对于那家伙的女性论,以后即便用铁环套住脖子,我也不会相信了。
“喝吗?”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杯子突然伸到了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她的长电话已经打完了。
“这是什么?”
“杜松子酒和莳萝酒。”
我礼节性地尝了尝这种透明得像日本酒的鸡尾酒,然后还给了笑子。她接过去,慢慢地喝了一口,似乎十分的甜美似的,露出了微笑。
“瑞穗和她婆婆发生了争执,正闹得不可开交。”
“唉!”
瑞穗是笑子自高中以来的好朋友,笑子说是她“唯一的朋友”。瑞穗性格开朗爽快,我也见过几次,她的性格和笑子相差太悬殊了,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感觉不协调,不过挺有意思。
“这世上所有的婆婆似乎总爱提一些无理要求,不过,我的婆婆倒是非常随和。”
笑子的语调中没有任何掺假的成分,对此我倒有些于心不安。
对于老妈来说,笑子是原本想一辈子独身的同性恋儿子好不容易才喜欢上的女人。对于不在乎是否有夫妻生活而嫁给我的笑子,老妈当然会随和些。她肯定想,如果让这个媳妇跑掉了可不得了。她总是唠叨说,当医生的必须靠信用,如果总是独身,会影响声誉。
正想着,一个坐垫忽然飞到了我脸上。回过神来一看,笑子坐在沙发上,嘴巴撇成了“一”字。“你没听我说话!”
笑子动不动就爱扔东西。
“对不起,你刚才在说瑞穗的事吧。”
“是呀,还有,我约好明天去瑞穗家玩,可能会回来晚些,可以吗?”
“当然可以。”接着我又问道,“九点左右我去接你?”
笑子摇摇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脸,好像在说什么重大事情似的,一板一眼地说:“不说这个了,你是不是该抽些时间见见阿甘?他肯定很寂寞。”
感觉怪怪的,妻子竟然担心丈夫的情人。
“不会,那小子才不会寂寞呢,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对他的关心。”
“是吗?”笑子不再言语了,微微一笑,把加入了莳萝酒的杜松子酒一饮而尽。
第二天,老妈来医院找我。当时我刚结束早晨的查房,正坐在休息室喝咖啡。
“感觉怎么样?”
老妈在我身后问道。不过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前,我就知道是她来了,因为已经闻到了香水的味道。
“哎呀,妈妈,你怎么来这里了?你干吗不去我的住处?”
我心里很清楚,老妈肯定找我有事,不想跟我和笑子两人谈,只想跟我谈。
“爸爸身体好吗?”
“嗯,很好。”
老妈脱掉了大衣,穿着白色安哥拉毛衣,显得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多岁,她绽开了浓艳的红嘴唇:
“笑子怎么样?”
“很好。”我回答着,让老妈坐在椅子上,给她倒了一杯咖啡,静静地等她打开话匣子。


2 青鬼(2)
“你搬出去后,家里显得空荡荡的。”
老妈的声音夹着一丝伤感,还摆出了有些失落的样子。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是很冷。”我随声附和着,“还有,现在正流行感冒,妈妈你可要注意。”
“你这么一说,我嗓子确实有点痛,有什么好药吗?”
真拿老妈没有办法,我苦笑着说:“你从爸爸那里拿不就行了?(老爸自己开了一家医院)快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
老妈似乎难以说出口,把我拉到走廊上,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地说是关于孩子。
“孩子?”
“你怎么想?和笑子谈了吗?”妈妈步步紧逼。
“我们上个月才结婚。”
“睦月,柿井是妇产科的吧?”老妈说。柿井是我的朋友,和我在同一家医院上班。
“你应该跟他咨询一下,就是关于人工授精。”
老妈就像在说某种点心的名字一样,随口说出了“人工授精”这四个字,果然不出我所料。
“对不起,我还没跟笑子商量。”
老妈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满的表情。“这太不正常了,一个健康的女性按常理应该会考虑这个问题。”
“过一段时间我和她谈谈。”我说着,摁了电梯的按钮,“我们商量好了马上向你汇报,不过要再过一段时间。”
绿色的电梯门开了,我郑重其事地将老妈“放”入了“箱子”里。“路上小心,替我向爸爸问好,下次你们到家里玩吧,笑子也想见你们。”
老妈严肃地盯着我的脸,郑重其事地向我提出了警告:“睦月,你可是家里唯一的儿子。”
没等我反驳,电梯门就关上了。我站在那里,一直等到显示灯变为一层,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用电梯旁的公用电话给阿甘打了电话。阿甘是个大学生,上午一般都在住处睡觉。倒并非因为听了笑子的话才打电话,只是今夜我特别想见阿甘,我们已好久没见面了。
回到家中,发现笑子正在独自唱歌。确切地说,不是一个人,是冲着挂在墙上的塞尚的水彩画唱歌,今天的曲子是《那个孩子是谁》,我的妻子确实有些不正常。
“我回来了。”
我真心喜欢笑子扭头说“你回来了”时的表情。笑子决不会满脸欣喜地迎出来。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吃惊,好像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回来,随后慢慢地露出微笑,似乎想起了我的存在。这让我感觉十分轻松,看来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并没有一直在等我。
“瑞穗怎么样?”我一边脱大衣一边问。
“她的精神比预想的要好。”
“这太好了。”
“我约她周六来家里撒豆子,她说和老公,还有小佑太一起来。”
“豆子?”
“这个星期六是春分节。”笑子说。她特别看重这些节日,我唯一吃到的她亲手做的饭就是七草粥。她一边笨手笨脚地切着草,一边说:“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东西,总让人感觉非常浪漫。”
“是春分呀。”
“睦月,你负责扮鬼。”笑子用不容分说的语气说。
我在洗澡的时候,笑子一只手拿着威士忌酒杯进了浴室,身上还穿着衣服。
“给我讲讲阿甘的故事。”
“讲什么?”
我的妻子在无聊的时候,不论我在什么地方,都会跟过来。
“什么都行。”
我考虑了一下,想尽量挑选简短些的讲给她听。我泡在浴缸里时,笑子就站在冲洗池边上。当我在冲洗池的时候,她就坐在浴缸边上,安静地听我讲。
“阿甘呀,是天下第一号喜欢恶作剧的家伙,不过并不是戏弄朋友,那家伙总是把目标锁定在无辜的普通人身上。恶作剧的种类繁多,变化多样,但每次都无聊透顶。我最喜欢的是他在电影院里的恶作剧。如果播放的是恋爱悲剧,或主人公是得了不治之症的孩子之类催人泪下的电影,他会专门坐在看上去容易动情落泪的人旁边,比如一对大学生恋人中的可爱女孩,或者一眼看去打扮得像保姆的女孩子。等旁边的人眼中逐渐溢满了泪花,正要哭出来的时候,阿甘会假装打喷嚏。那可不是一般的喷嚏,而是格外响亮的‘阿———嚏’。结果呢,弄得旁边的人错过了哭的时机,想笑又不能笑,鼻子还在抽抽搭搭,表情很怪异。真是可怜。”


2 青鬼(3)
说到这里,我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阿甘这家伙确实有搞恶作剧的本事。
“阿甘为什么要这样做?” 笑子认真地问。
“不清楚。”阿甘从小就讨厌同情别人,而且特别瞧不起在人前哭泣的家伙。
“阿甘就是这么个人。”我边冲淋浴边说。阿甘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干了难为情的事却不知羞愧,甚至得意扬扬的人。
洗完澡后,再喝依云水,觉得甘甜得犹如上天的雨露,一尘不染的水流淌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甚至感觉连指尖都变得健康而富有活力。我走到阳台上,“咕咚咕咚”地把水喝进肚子里。
“我讨厌依云水的瓶子。”笑子说。她站在旁边,身上裹着毛毯,双手捧着热威士忌的杯子。
“要不要把毛毯分给你一半?刚洗完澡容易感冒。”
“不用,这样很舒服。”我开始用望远镜看天空。这个望远镜是笑子送给我的礼物。
“我特别讨厌触摸依云水瓶时的感觉,无法想象那竟是个瓶子。”
透过望远镜看到的夜空像被齐刷刷地修整过,在被切割成圆形的宇宙中,闪烁着无数颗星星。我被那跨越了六百光年的距离才到达地球的猎户座的星光所震撼,凝眸眺望。
“你看吗?”
笑子摇摇头。“我不感兴趣,反正这一辈子不可能去其他的星球了。我还是去给你熨床单吧。”
我喜欢看弓腰熨床单时笑子的背影,她做得非常认真。尽管只要把床铺熨热了就行,可笑子会把每个褶皱都熨得平平整整,甚至让我感觉整个床都变得很笔挺。
“笑子。”
“什么事?”她微笑着轻轻歪了一下头。
“是结婚时我们就说好的那件事。”
“什么事?”笑子又问了一遍,“我们不是决定了许多事情吗?你指的是哪件?”
“是关于恋人的。”
“你是说阿甘。”
“不是,笑子,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恋人。”我刚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你是说羽根木?我们早就分手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们是可以各自拥有恋人的一对夫妻,这在结婚的时候就说好了。
“睦月,只要有你就够了。”笑子开玩笑似的说着,拔掉了熨斗插头,转过身说,“请吧,请,床已经收拾好了。”
我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不停地翻来覆去,后来干脆睁开了眼睛,发现笑子的床还是空的,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多钟了。
“还没睡?”
我披上毛衣,打开了卧室的门,立刻感觉出客厅的气氛不太对。笑子正处在忧郁状态中,强烈的灯光照得我不停地眨着眼睛,走近一看,她正坐在垫子上,趴在桌子上默默地往纸上涂抹颜色。
“你在干什么?”我竭力装得若无其事,迅速地检查了威士忌酒瓶,原本有四分之三的液体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笑子正在做鬼面具,画在纸上的青鬼长着紫色的角,和一张血红的大嘴。她正在涂黑青鬼的粗眉毛。
“真是杰作。”
笑子没有回答。接下来只有两种可能,她要么扔东西,要么哭。
笑子突然停下了正移动着蜡笔的手,开始无声地流泪,大滴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吧嗒吧嗒地滴落,中间时不时地夹杂着痛苦的呜咽声。
“笑子。”
笑子双手蒙住脸,低声呻吟着,紧接着突然像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中间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可我一点也听不清楚。
“我听不清楚,笑子,先冷静下来再说。”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耐心等待。如果抚摸她或抱住她的肩膀,她反而会闹得更厉害,我只能静静地蹲在一旁。
笑子哭了很长时间,她一边抽泣,一边诉说着:“睦月……恋人……”
可我一点也不明白她想说什么,最后我把她拖进卧室,强行让她躺在床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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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青鬼(4)
笑子那满含泪水的眼睛,依然要诉说什么似的看着我,整个脸哭得红肿了起来。
“以后再也不提恋人的事了。”我说着,用手指摸了摸笑子红肿发热的脸颊,心里非常难受。
撒豆子特别热闹,瑞穗还是那么开朗活泼,她那带着眼镜的丈夫温文尔雅,每次见到小佑太,都会发现他比上次变得更圆了。 “几岁了?”还没等我问完,他就会笨拙地伸出三根胖嘟嘟的手指头。
我戴着青鬼面具,遭受了大豆的袭击,还要“哇哇”地叫着在公寓的走廊里跑来跑去。大家都哈哈大笑,说我慌忙逃窜的样子很奇怪。豆子打到手或脑袋等裸露部位时,还很痛。笑子在说“鬼出去”这句话时,表情最认真。
撒完豆子后,大家在一起喝啤酒。笑子坚持说必须吃完和年龄相同的豆子。看来在八十岁的春分节,笑子肯定也会认真地要求我吃掉八十颗豆子。我一边吃豆子,一边想象着满脸皱纹的八十岁的笑子。
我们看着动画节目,吃外卖寿司,喝着啤酒。房间中原本没有生机的空气突然充满了活力,这让我和笑子有些忐忑。当意识到这是那个小家庭散发出的能量时,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些不自在。小佑太“咕咚咕咚”地倒在沙发上,有时会不安分地把窗帘拉上拉下,年轻的父母眼角总是在追逐着孩子的每个动作,作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他们身上不断散发着新鲜的能量。
笑子一边给阿甘送的盆栽浇凉红茶,一边深有感触地说孩子真是个麻烦的小东西。笑子认定这棵盆栽喜欢红茶,还说只要浇上红茶,它就会高兴地摇摆叶子。
“已经十点了。”
他们一家是在八点半的时候乱哄哄地离开的。也就是说,笑子在这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一直和盆栽怒目而视。
“你要弄到什么时候?”
正当我要问笑子时,笑子却先张口说话了。
“睦月,你自己意识到没有,你已经打扫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指纹还有口水沾得到处都是,桌子和窗户玻璃就不用说了,连电视、床、电话上都有。”
笑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刚才你的表现一直不太正常。”
刚才你的表现一直不太正常———我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笑子,我和你真是一对相像的夫妻。”
“什么意思?我觉得一点也不像。”笑子说。
“喝点什么?”我问。
结果她低声地嘟哝道:“两杯威士忌。”
我拿着酒和黄瓜走到阳台上,心里想,老妈说的事还是暂时不要跟笑子说。
“吃不吃奶酪?”笑子在厨房里喊道。
“好的。”我大声回应着。我抬头望着没有被修整的天空,看着星星咬了一口黄瓜,嘴中顿时充满了清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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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麒麟座(1)
我梦到了以前的恋人,那个人依然紧锁眉头,面带忧郁,穿着学生时代一直穿的那件厚实的灰色毛衣,让我备感亲切,他双手抱着一大束白色的春雪兰。
“笑子。”
这个人在喊我名字的时候,总是不带任何感晴色彩。
“如果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我当时竟然说出那么无情的话,真对不起。”他嘟哝着,很痛苦地咬紧了嘴唇。
“笑子,你看,这是你喜欢的香雪兰和奶油泡芙。”
“香雪兰和奶油泡芙?”我在梦中想,“奶油泡芙是什么味的?”
“当然是你喜欢的橘汁味了。”
橘汁味!我特别高兴。
醒来时九点一刻,睦月已经去上班了。我穿着睡衣走到客厅,闻到了咖啡的味道。在一尘不染的房间里,加湿器发着“咕嘟咕嘟”的声音,CD机里放着三张CD,而且按着重播键,音量适中。这时,我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安,感觉睦月再也不会回来了,或许压根儿就不存在睦月这个人。屋子里异样的光线,以及环境音乐那带有病态的透明感,都让我觉得这里没有一件东西带有现实色彩。
我控制不住地想立刻听到睦月的声音。如果不是睦月,我如今也不会梦到什么羽根木,就是因为他昨晚说了那种话。萦绕在心头的不安迅速涌到了嗓子眼,我几乎要哭出来。
电话铃响了两声后,马上有一个女人接起了电话。她用不带任何感晴色彩的声音说了一遍医院的名字。
“麻烦您叫一下内科的岸田睦月。”
“请稍等。”
“咔嚓”一声后,话筒里竟然传来了瑞士民谣,简直像在捉弄人,然后又是“咔嚓”一声,还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岸田医生还没到。”
我慌忙换上衣服,抓上钱包冲到了外面,闻到了太阳光下尘土的味道。我换乘了三辆公共汽车才到了医院(实际上换两次就可以到,但汽车路线太复杂,很难作出正确选择),透过车窗,我看到几家小餐馆,还有种着卷心菜的农田,以及沙拉酱工场。
和羽根木分手,是和睦月相亲前不久的事情,当时羽根木满脸忧郁(这个人一般都是这种表情,我以前喜欢他额头部位的哀伤感)地说:“咱们分手吧?”
他还说:“笑子,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男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自由奔放也许是你的魅力,但如果超出了常识范围,我会无法适应。归根结底,我想还是我自身的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当时,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俯下了头,只有他那充满苦涩的额头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记忆中。
医院大楼是用茶色的砖瓦建起的,十分气派,当我问服务台的护士医疗部在什么地方时,护士拿起电话,头也没抬地说:“请稍等,您的名字是……”
“岸田笑子。”话一出口,护士立刻露骨地把目光投到了我的全身,然后露出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微笑,示意我坐在那边沙发上,“您先在那边稍等一会儿。”
我不耐烦地坐在绿色合成纤维的沙发上,环顾着空旷而微暗的大厅、古色古香的有色玻璃,坐在那里的人个个表情呆滞,还有和四周格格不入的颜色鲜艳的自动售货机、潮湿的树木的味道,以及令人局促不安的巨大油画。这里就是睦月工作的地方。
“笑子。”睦月突然出现在眼前(清澈迷人的眼睛,细而柔软的头发,我亲爱的睦月),“出什么事了?你这可是第一次来医院。”
我站起身,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跟睦月说,如“梦到了羽根木”、“特别想见你”、“坐错了公共汽车,路上多花了许多时间”、“护士给我的印象很不好”、“在大厅等你的时候感觉不安和寂寞”等等,但我又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笑子?”
“我想回去了。”
听到我这句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的话,睦月好像一头雾水。


3 麒麟座(2)
“既然说要回去,那我就是想回去。”
见到睦月,我心里踏实多了,所以我才说得这么干脆。
“你要想回去,我不会阻拦你,可……”睦月茫然地说。
“哎?难道这位是你夫人?”传来了毫不客气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个头矮小,脸上好像刚洗完澡,光滑而且红润,架着一副粗墨边眼镜。那一刻我就想,和这个人相比,睦月真是太适合穿白大褂了。
“他是妇产科的柿井,我以前给你提过,从大学时代起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我一点没记得睦月以前给我说过这些,但我还是微笑着跟柿井打了招呼。
“哎呀,太出乎意料了,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您。”柿井夸张地说,“睦月这家伙,只能说他爱搞保密活动,他本应在结婚前把你介绍给我们大家认识。我和他是从学生时代起,就为通过全国医生资格考试共同奋战的伙伴。”
“噢。”我只好含糊地附和着。这时我才意识到,睦月的朋友我一个也没见过,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有举办婚宴的缘故。即便如此,这无疑也是不自然的。而且,我来睦月的医院也是第一次。
“柿井先生。”
“嗯?”
柿井看上去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过几天去我们家里玩吧。”我完全以一位妻子的心态说。睦月在旁边好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自动门外面,灿烂的阳光特别温暖。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先坐6路公共汽车,在营业所前换乘1路。”
“我知道。”我说着走下了台阶。
“你没有其他事吗?”
睦月在身后问。我挥了挥手,告诉他没有什么事。
洗完澡后,我从冰箱拿出了一罐西红柿果汁。
“什么时候请客人来。”我一边切法国面包一边问,睦月正在搅和炖菜,说:“再过段时间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讨厌柿井先生?”我咬了一口涂满黄油的法国面包。
“没有呀,那家伙人很好。”
“哼。”
我想,看来睦月不愿意请朋友到家里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睦月不愿让自己的朋友见到我。
“菜做好后叫我。”
我退回到客厅,把剩余的西红柿汁浇到阿甘送的青年树上。
“这东西,味道有点像血。”
酒精中毒、情绪不稳的妻子,确实不应该向众人展示。
“这样行吗?把西红柿汁浇到树上。”
“当然可以,因为很有营养。”
我把冰块放到杯子里,倒满了伏特加酒,还掺上了克鲁黑酒。黏稠的黑色液体感觉就像毒药,不过正好符合我现在的心境。我从睦月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胡乱翻了翻,一点也没意思。
“给我讲讲阿甘的故事!”我冲着厨房大喊。
隔了一会,返回了睦月的声音:“讲什么?”
“讲阿甘。”
睦月没有回答。
“给我讲讲阿甘。”我又吼了一遍。
睦月拿着饭勺走了过来,低声说:“你心情好像很差。”
“给我讲阿甘!”
“知道了。”睦月露出了苦笑,然后认真地思索了起来,“嗯,阿甘呢,他后背的脊梁骨特别直,有可乐的味道。”
我死死地盯着睦月的侧面。
“阿甘一年到头被太阳晒得黑黑的,腰很细,也散发着可乐的味道。”
可乐的味道?
“就这些。”睦月嘟哝道,没等我提意见,就迅速地回到了煮着菜的厨房。
饭很快就吃完了,因为我们俩几乎没有说话。
“哎?”
正在客厅喝咖啡的睦月突然站起身,把书架上的一册书重新换了位置。
“怎么了?”
“没什么。”睦月温柔地冲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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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麒麟座(3)
“你为什么说没什么?”我焦躁地说,“是我刚才读的那本书吧?你完全可以事先告诉我,不许我动你的书。”
“你真会抬杠。这些书你当然可以随便读了,只是书架上的书有分类,我教给你,特别简单。笑子,你也能马上记住。这边全是法国诗,西班牙诗在那边,尽管只有一册。还有意大利诗、德国诗……”
“你别再说了。以后我抽出一本后,就在原处放一个标志。”
“好主意。”睦月说。他竟然听不出我的话中带刺,这让我更加恼火。
“连书的分类都做不到的妻子,确实不应该请什么客人。”
“笑子。”睦月叹气似的说。睦月那率直的眼神总让我感觉悲哀,只要被他那善良的目光凝视,我总是不由自主地避开。
“柿井也……柿井也不正常,在医生里面这样的人不少。”睦月边固定望远镜边说。
我没有马上明白睦月所说的“不正常”到底指什么。
“在他看来结婚是违背道德的行为,所以,他对于违背道德后的结果,也就是新婚家庭很感兴趣。”
“柿井先生也是同性恋?” 我吃惊地问。
睦月似乎觉得很好笑,笑着说:“嗯,实际上同性恋的人相当多。” 然后,他一边在阳台上看星星,一边给我解释同性恋的相关问题,如同性恋的分类、精神背景等。
“同性恋也有各种类型,另外,所谓的潜在性同性恋也在增多,不能像书架那样分得一清二楚。”
我拿过威士忌小口喝着,听他给我讲。
“阿甘说柿井属于低级小说型同性恋。柿井家里是开妇产医院的,他从小就对女性的身体有畏惧心理,再加上他对自己的长相极端自卑,最终导致了这样一个结果。因此,阿甘说他的这种类型过于陈腐。”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说变成同性恋的契机是他高中时的班主任,可以说,他是常见的一种类型。”
同性恋是否一定要有契机呢?
“另外,更具有低级小说风格的,是柿井的恋人是那喀索斯(希腊神话中被水淹死后化为水仙花的美少年)型的美貌青年。”睦月半自嘲地轻声笑道,“同性恋的背景,多多少少都带些低级小说风格。”
“睦月,你的契机是什么?”
“是阿甘。”睦月回答得简短干脆,身体离开了望远镜,冲我说:“你要不要看看?能看到麒麟座。”
契机是阿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透过望远镜看了看天空,却丝毫分不清楚哪个是麒麟座。
“星星真是很漂亮。”
“那当然。”
“和直接用肉眼看完全不一样。”我感觉整个天空像镶满了宝石。
“要是去农村,用肉眼就能看到比这里多得多的星星。”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完美了,大都市里才更需要星星,像睦月这样的人才更需要女人,不是像我这样的女人,而是更温柔更健康的女人。
“早晨,我梦到了羽根木。”我说。
“什么样的梦。”
“特别臭美的梦。”
睦月笑了。
“可这不能怪我,是你不好,就是因为你提到‘我的恋人’之类乱七八糟的事。”
“笑子,你也需要有个恋人。”
“不需要。”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时,睦月脸上划过一丝悲伤。
“可我不能为你做什么。”
“邀请柿井先生来家里做客吧,还有柿井的恋人,还有阿甘,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不好吗?”我说。
睦月一直默不作声。
“对了,下次你要给我买奶油泡芙,要橘子味的那种。”
“明天买回来。”睦月露出了清爽的微笑。
我把阿甘的树拖到了阳台上,树叶在夜风中摇晃着,似乎心情舒畅地立在那里。
“那我先进屋了。”
我知趣地回到屋中,开始为睦月熨床单,我想,这样的婚姻生活也未尝不可,没有要求,没有期望,没有可失去的,也没有可担心的。突然,我想起了公公所说的“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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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麒麟座(4)
“请吧。”我把毛毯铺在床上,拨掉了熨斗的电源,闭上眼睛轻呼吸了一下。夜幕中,是一望无际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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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来访者、沉睡者、守护者(1)
“喝这么多咖啡会把胃喝坏。”护士说。
“是啊,谢谢你。”尽管嘴上这样说,我还是倒上了第五杯咖啡。哪怕不喝什么咖啡,只要想到今天晚上的事,也会患上胃溃疡。
总之,对于阿甘的顽固我已束手无策了。我那么苦口婆心地求他,可那家伙竟然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太不像话了!我并没有要求他做什么难事,只是让他主动说今晚有事,不能去我那里了。
“噢……”阿甘在电话里笑了。
“你那么不希望我去。”
“并不是这意思,不过柿井他们也来,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
“噢……”
“以后我会专门邀请你,我保证。”
“看来婚后生活不容易。”
阿甘总是会不加考虑地抛出一些话。
“我可不愿这样,而且是你自己主动发出的邀请。”
“所以我才这样求你呀。”
阿甘满脸的得意。(即使看不见,我也明白,透过话筒完全能想象出他的样子。)
“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可以不去。不过,你必须跟你夫人讲清楚是你不愿让我去的。对不起,我绝对不会说自己有事才去不成的。”
明显的幸灾乐祸的语调。
“说的是七点钟吧。你别抱什么希望了。”接着传来了阿甘的笑声。
笑子今天早晨干劲十足。她说自己会买好豆腐皮寿司、紫菜卷寿司、炸土豆片、蔬菜和冰激凌,还让我在回家路上买炸鸡。
“准备这些就够了吧?”
“感觉像孩子们聚会时的菜单。”
“是啊。”笑子笑着说,她似乎情绪很好。
把我送到门口时,笑子又确认了一遍:“是七点吧?”然后突然不带感晴色彩地说:
“还有,如果那个什么的时候,我会立刻出去,你大可不必担心。”
“什么意思?”我足足用了三秒钟才理解了笑子的意思,“求你了,笑子,不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真是荒谬的误解。笑子竟然把同性恋和变态混为一谈。
“我们并不是涩情狂。”我无缘无故地有些不安,但还要给笑子解释。解释的时候,自己竟然脸红了。
“只不过是朋友们的聚会,笑子,你用不着想这么多。”
笑子细细的眉毛紧紧地缩在一起,静静地听着我的解释,颇有感慨地点点头说:“明白了。”
我在明治屋买了炸鸡,在广尾的交叉口接了樫部。樫部是柿井的恋人,是附近一家综合医院的脑外科医生。他面色苍白,寡言少语,眉目清秀,尽管已经三十五六岁了,看上去却像二十七八岁。“连我也去打扰,这样好吗?”樫部嘴上这样说,可还是上了我的车。
我最不喜欢让柿井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不仅在车上不停地抖腿,还一会儿把安全带系上,一会儿松开,每隔三分钟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听收音机时,每听完一首歌就要调台,还总是提醒我保持车距、看清道路的最高限速等等,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是不是买蛋糕比买花好。你的女人喜欢吃甜食?”
柿井边咬指甲边问。
“嗯。”
“你的女人”这种叫法,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你咬下来的指甲不要吐在车里。”
“我知道。”柿井说着打开了窗户。他的脸马上红了,这家伙动不动就会感觉不安,只要不安就会脸红。
“你家附近有没有糕点屋?”柿井把指甲吐到窗外。
“有。”
“那一会儿你顺便把车开到那儿吧。啊,信号灯马上就要变了。”
“知道。”我说。
回到家后,没想到已有先到的客人。竟然是笑子的父母,还有阿甘。对于这个组合,我霎时间惊讶得感觉后背冰凉。
“回来得太晚了。”笑子说。尽管时针正好指到七点。“太晚了太晚了太晚了。”笑子像念经似的嘟囔着,甚至对客人也怒冲冲地瞪了几眼,结果弄得柿井和樫部胆怯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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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来访者、沉睡者、守护者(2)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笑子的母亲高声说着。我身旁的柿井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脸红到了耳朵根。这家伙,一见到比自己年长的人(指有正常的家庭、过着正常生活的中年以上的人,虽然这种说法听起来比较怪异),立刻会畏缩,而且变得少言寡语。阿甘说他像个患自闭症的孩子。
“说的是七点呀?我记错了,一直以为是五点。”阿甘装模作样地说着,然后还哈哈大笑。
我哑口无言。两居室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弥漫着笑子母亲的香水味和我刚买回的炸鸡味,混沌得让人窒息。
“听说你喜欢甜食,所以……”樫部像在自言自语似的嘟哝着,把糕点盒子递给了笑子。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说话的并不是笑子,而是笑子的母亲。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啊,真热闹呀。”笑子的父亲说。这些人的心情好像都不错,甚至让我感觉恐怖。
“那,大家都是医生?”
我大致介绍了一番。
“睦月,刚才阿甘在给我们讲你的故事。”
听到笑子的话,毫不夸张地讲,我连手指尖都在瑟瑟发抖,冷汗直冒。
“哎呀,真不错,真不错。”
我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真不错”,岳父“砰砰”地拍着我的肩膀站起身。
“那我们先告辞了。”
岳母看样子还想再待一会儿,不过笑子已经把她的大衣拿了过来,不容分说地让她作好了回去的准备。
在门口,最笑容可掬地送走岳父岳母的是阿甘,而回到客厅后,第一个小声嘟哝说“氧气总算充足了些”的还是阿甘。
“大家随便坐吧。”我边收拾茶杯边说。笑子把茶壶中剩下的红茶哗哗地倒到了花盆中。
“这房子挺好。”终于恢复了元气的柿井说。“这是卧室?这里是浴室?原来如此。”柿井大致勘探了一番后,坐到了沙发上。
笑子为每个人调好一杯薄荷朱利酒,然后把波旁威士忌的酒瓶墩到桌子正中央,说:“不要客气,喝完后自己随便倒吧。”
餐桌上摆满了豆腐皮寿司、炸鸡等食物,简直像孩子们的聚会。而且,当笑子把堆成小山似的蔬菜盛在一个大筐子里端过来的时候,在场的每个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胡萝卜和白萝卜好歹切成了大块,黄瓜和生菜都是整个儿端上来的,上面还滴着水珠。
“我觉得人喝酒时会特别想吃蔬菜。”笑子辩解似的说。
我仔细一看,发现盛放蔬菜的是平时用来晾碗筷的筐子。
按照以往的作风,阿甘会立刻发出冷笑,而这次他却率先伸出了手,拿了一块看上去很硬的胡萝卜,“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笑子好像被他的气势所感染,开始嚼芹菜,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各自挑了一种蔬菜,有种异样的感觉。我也撕了二三片生菜叶子,味道非常清淡。
“笑子小姐身体的感受力肯定特别强,酒会使人的身体变成酸性,所以喝酒的时候吃蔬菜很好。”樫部说。
我们惊讶万分。因为这个人几乎从不会主动张口说话。
笑子今晚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是个奇妙的夜晚。我不太清楚樫部平时的酒量,我和柿井几乎不喝酒,包括阿甘也不是酒量大的人。但是在这一晚,我们都“咕嘟咕嘟”地喝了许多薄荷朱利酒。这种酒略带些甜味,虽然清爽,但酒劲十足,还能刺激人的食欲。结果,我们喝了许多,吃了许多,聊了许多。从早晨起像石头一样压在我胸口的若干担心(阿甘会不会像以往一样,在寒暄时跟笑子开些带刺的玩笑;柿井对于我们的婚姻或者对笑子,会不会出于某种不礼貌的好奇心而进行奚落等等,总之心中笼罩着无数恐惧),总算是我杞人忧天。不仅没有出现担心的状况,屋子里的气氛反而异常地活跃欢快,感觉非常好。
阿甘一次也没有捣乱,就像家庭剧中出场的性格开朗的租房人。柿井一改平日的畏畏缩缩,显得轻松随便。樫部尽管话语不多,显然也很喜欢笑子,而且似乎从这伙奇怪成员组成的晚宴中获得了巨大的快乐。要说笑子呢,她依然在不停地快速喝酒,不过,她那焦躁不安的情绪竟然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她除了有时会突然唱歌,或把墙上的画取下来放在自己身旁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仅如此,她看上去处于轻微的兴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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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来访者、沉睡者、守护者(3)
“要是想赶上最后一班电车,咱们就该走了。”
当阿甘嘴里冒出这句话时,屋子里的气氛难以形容。我们简直就像玩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被别人打断的孩子,这种不满顷刻间蔓延到四周。紧接着,我们又对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不满情绪而感到尴尬,或者说羞愧。随后,这些感情波动所带来的惊讶压倒了一切,我们又把自己拉回到了现实中。
“想起来了,还有冰激凌呢。”
笑子说这句话时,大家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没有人想吃冰激凌,似乎像是没有尽头的夜晚突然落下了帷幕。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外面。从家到车站步行需十三分钟左右,道路比较复杂,阿甘坚持说不用送他也知道怎么走,我想这也许是真的。阿甘这家伙方向感极强,他的这种动物性直觉总会大放异彩。而笑子坚持要送到车站,我俩也能顺便走一走,所以便和大家一起在夜色中向车站走。每个人都一声不吭,但这并没让人感觉不舒服,只是觉得有些滑稽。我们无精打采地走着,笑子在我身旁手捧装冰激凌的大盒子,边用勺子舀着吃,边跟着我们默默地走。住宅区里看不到人影,春天的夜晚温暖柔和,就像琼脂一样。
打破这份宁静和谐的,不用说当然还是阿甘,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当我们快到车站前的商店街时,阿甘突然站住了,说:“我要顺便去一个地方,有个朋友就住在附近。”
“附近?在哪?” 我以前从未听他提过。
“森口豆腐店的后面。”
我从未见过有这么一家豆腐店,不过我很清楚,此刻无论我说什么也没有用。
“多谢款待,笑子小姐。”
阿甘迅速转身离开了,只有笑子对着他的背影使劲地挥手。
看到柿井和樫部顺利地坐上了最后一班车,我和笑子开始溜达着往回走。最后一班车“吐”出来的人流,匆匆忙忙地往自家赶。附近有许多便利店,每次店门一开,从这些灯火通明的小店里就会飘出日式杂烩和中式包子的香味。
“阿甘真笨。”笑子似乎觉得很好笑,“如今哪有那么多专门卖豆腐的店呀。”
我只“嗯”了一声。真拿他没办法,错过了最后一班车,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想那个穷学生绝对不会打车回去的。
“给。”笑子把冰激凌盒子推到我的面前。
“不吃了?”
“分给你吃。”笑子若有所思似的说。她的手已被冰得冰凉了。
“谢谢。”我接过了盒子。笑子双手插进了连衣裙的口袋中,开始兴奋地讲今天的感受。她说大家都是好人,特别是阿甘,觉得脾气特别合得来;柿井很有趣,剪指甲竟然都快剪到肉里了等等。
“还有,”笑子眯起了眼睛,“樫部像尊观音。”
我还没来得及问这个独特的比喻是什么意思,笑子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快看!”
顺着笑子的视线看去,前面有一幢大房子,有一个气派的大门,里面紧挨着大门口有一个小狗窝,门灯照出了蹲在狗窝旁边、表情古怪的阿甘。
“阿甘。”我叫了一声。狗在狗窝里开始大声吠叫。
“唉,你吓着那条狗了,所以它才那么兴奋。”阿甘说。
“你在干什么?”
狗拖着锁链从狗窝里冲了出来,发疯似的狂叫着。阿甘跳过大门,双脚着地,说自己像个小偷。
狗不停地叫着,好像要冲过来咬人。这样下去主人肯定马上就要出来了,结果我们真像小偷一样慌忙逃窜。我右手抱着冰激凌盒子,左手拉着笑子的手飞奔,一边跑,一边觉得又找回了刚才吃饭时的那种快感。跑到听不到狗叫的地方,我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身旁气喘吁吁的笑子,发现她的左手竟然拉着阿甘的右手。阿甘正嬉皮笑脸地看着我。
笑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睦月,我要吃冰激凌。”我把压瘪了的盒子递给她,冰激凌已经化了,看上去像一堆糨糊。


4 来访者、沉睡者、守护者(4)
我又一次问阿甘:“你刚才在干什么?那条狗是你的朋友?”
“别胡说。我刚才跟它说话,结果发现那条狗也很寂寞。”
“真的?”
笑子惊奇地问,阿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责备了阿甘几句,可他又嘻嘻地笑了起来。
真是荒唐,那个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睡在了客厅里。
“像是在旅行,感觉很新鲜,不知为什么还有点兴奋。”笑子说。
事态过于异常,我根本睡不着。我本来只要一换床就容易睡不着(我喜欢熨烫得平平整整的床单、干净暖和的毛毯,我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床上的弹簧)。现在只是在地毯上铺了毛毯,而且左边是笑子,右边是阿甘,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睡得着?
笑子突然说道:“我爸妈很高兴。他们两人都很喜欢阿甘。”
“是吗。”
“睦月,阿甘对你大加夸奖,听得我爸爸心花怒放,说我找了一个好老公,我配不上你。”
今天笑子的话特别多。我能想象出阿甘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海阔天空胡编乱造的样子,一想到岳父脸上浮现出的诚恳笑容,我感到一阵愧疚。如果岳父看到自己的女儿、女婿、女婿的情人三人并排成“川”字躺在客厅,他会是何种表情。
“睦月,你确实是个好老公。”笑子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不过,你今天有一件事做得不好,就是回来得太晚了,真是太晚了。我足足等了五个小时,不对,是六个小时。”
“喂,太夸张了。”
简直是夸大的妄想。看来她当时不知如何应对她的父母,所以才觉得时间长。
“好像下雨了。”笑子说着,跳起来打开了窗户,“果真在下雨。刚才天有点闷,我猜就要下雨了。”
笑子走到厨房,打开了一罐啤酒,问道:“睦月,你喝吗?”
“算了,我刚才已经喝了许多了。”
“阿甘,你呢?”笑子问。
“喂,阿甘,你喝吗?”笑子又问了一遍。
“睡着了。”我看着一副天下太平模样呼呼大睡的阿甘,不由得露出了苦笑,真不知这家伙的神经系统是怎样构成的。
笑子在窗边咕咚咕咚地喝着啤酒。
雨的味道随风飘了进来。


5 糖豆(1)
从那以后,睦月的朋友们经常来家里玩。(柿井和樫部只在晚上睦月在家的时候来,而阿甘只在白天睦月不在家的时候来。)睦月说大家都喜欢我,我也喜欢大家,所以特别高兴。睦月依然对我体贴入微。我们结婚已经四个半月了,从相亲见面算起已经有八个月了,我们没有吵过一次架,我觉得这可能就算是家庭和睦、一帆风顺了吧,但我却时常焦躁不安,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有时我对睦月的态度非常恶劣,一天内不止一次地用充满敌意的讽刺或恶性的玩笑伤害他。进入五月份后,情况越来越糟。而且我本来就害怕五月份,因为这个时候外面会突然变得色彩斑斓,世界开始热闹地呼吸,所有的植物都生机盎然,连家中阿甘送的青年树也容光焕发地伸展着叶子。
“工作忙吧?”今天早晨睦月问。
“怎么问起这个了?”我稍微歪了歪头。
“没什么,只不过看你最近好像很疲惫。”睦月说。
睦月穿上鞋,把钥匙放到口袋中,打开了房门。“今晚我值夜班,你要注意锁门关窗,还有煤气,别太拼命工作。”
“睦月,你好久没有值夜班了,真让我高兴。”我说。睦月怅然地露出了苦笑,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确实,我并不讨厌睦月值夜班,因为一个人待着很放松。我喜欢睦月,所以才和他结婚,但并不完全相信爱情,并不想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和他在一起。尽管如此,我并没有打算把这些心里话当面说给睦月听,因此话一出口,我立刻懊悔得想哭,我这是怎么了。
忘了什么时候了,瑞穗曾经说过,她对丈夫唯一的不满就是他出差太频繁了,每次她丈夫出差,瑞穗都会给我打电话,发牢骚说自己刚结婚就被扔到一边,说早知如此,真不知为什么当初要结婚。如果我毫不客气地说一句:“到手的鱼儿当然就不用给鱼饵了。”瑞穗会立刻不假思索,前后矛盾地说:“不是这样的,其实他也很寂寞,笑子,这些你不明白。”而且她还会有点生气。这样说来,最近通电话时她没有发过类似的牢骚。
我合上字典,关上台灯,站起了身。工作毫无进展,即便只剩下一个人,还是得不到放松。我把威士忌倒入杯中,走进浴室,堵上浴缸的塞子,拧开了水龙头。我眼睛盯着喷出的水流,把舌尖伸进了威士忌中,酒杯中立刻荡起了小小的涟漪。我看着那涟漪,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因为我总担心电话铃会响。
我把酒杯放在洗脸池上,从卧室取来睡衣和干净的内衣,放入小筐中。浴缸里才放了一半的水,所以我又回到客厅,为紫色大叔唱歌。唱完《雨》和《枸橘的花》后回到浴室,浴缸里正好放了八成水。我一边喝威士忌一边洗澡,还把电话线拉到放衣服的地方,把电话机放在睡衣上。
好久没有边喝酒边洗澡了,睦月不许我这样做,结婚前我经常这样手拿酒杯泡在浴缸里。如果洗澡时喝酒,感觉酒会全流到脸部和头部,血液的流动似乎一下变得通畅了,感觉非常好,浑身的血液犹如变成了碳酸苏打,过一会儿,又像滑水船的“激流勇进”,脑子一片混乱,同时又奇妙地清醒。
睦月曾说过:“这样对心脏不好,你要向我保证,不再这样做,绝不能再这样做。”我同意了,不过只是点了点头而已。我“劈里啪啦”地拍打着水。我一直觉得撒谎算不了什么,但结婚后的四个半月里,我竟然遵守了这个约定,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不停地拍打着洗澡水,水花四溅,手心都麻木了。
洗完澡后,我一口气喝干了一小罐凉啤酒,在眼睛深处,刚才的威士忌和现在的啤酒好像汇在了一起,波涛汹涌,让我感觉头昏眼花。
电话没有响。
和往常一样,睦月买回了许多炸面包圈。睦月的医院规定,值完夜班后上午可以休息,但下午必须正常上班,所以在医院休息效果更好。但睦月每次都会回家,抱着炸面包圈回来,和我一起吃早饭,冲澡,换上新衬衣后再出去。“新的一天必须有一个新的开始”,这是睦月的基本原则。


5 糖豆(2)
“天气很好。”睦月用刷子刷着刚脱下的西服,对我说。
“我知道,窗户开着呢。”
睦月的手停住了,瞅了我一眼,不过马上用明快的语调问:“有一种新的炸面包圈,你猜是什么?”
“不知道。”
“纯葡萄干做的,你打开看看。”睦月用下巴示意放在桌子上的盒子,“笑子,你以前说过,为什么有葡萄干的面包圈总有肉桂的味道。你说喜欢葡萄干但讨厌肉桂,这次可是纯葡萄干的,你肯定喜欢。”
“睦月。”我实在按捺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如此善良,虽然我在心中一直希望他不要再说话了,睦月却意识不到。
“我问店员了,今天碰到了一个脾气很好的店员,他让我尝———”
“行了,别说了。”
刚回家,他说的竟然全是面包圈,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笑子?你为什么生气?”睦月问,他一直认定任何事情都有原因和结果。
“我并没有生气,肚子也不饿,不想吃什么面包圈。睦月,你刚值完夜班也累了,没必要专门再回来。”我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然后说自己要睡午觉,于是回到了床上,蹲在床单上开始哭。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我哭的时候竭力想不出声,所以嗓子、眼睛、鼻子都感到刺痛发热,每次呜咽都让我痛苦不堪。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细缝,传来了睦月的声音:“我走了。”
“你光哭,我哪能明白是怎么回事。”瑞穗在电话那头说,“你怎么了?睦月在吗?”
“不在……”我抽泣着,“睦月,呜呜,在医院,昨天值夜班,呜呜呜……”
“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睦月昨天值夜班……”
我又泣不成声了。
“这我都知道了,然后呢?”
“……就这些。”
“笑子?”
我在电话里号啕大哭,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哭。“在浴室里喝了威士忌,睦月没给我打电话,以前每次值夜班他都会给我打的。他回来时给我买了面包圈,可我却说得很难听,尽管我并不想那么说,但……”
“你先冷静下来再说。”瑞穗说,“你在向我炫耀自己甜蜜的婚后生活?”
“不是……”
“不是吗?他总是给你打电话,给你买面包圈,但昨天没有电话和面包圈,所以你才生气。”
“不是这样的,他给我买了面包圈。”
“这些都无关紧要,”瑞穗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生个孩子吧。”
“你说什么呀!”
“有了孩子,情绪就能稳定下来。以前我丈夫出差时我会很寂寞,但自从生了佑太后,就感觉无所谓了。”
“不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瑞穗断定地说,“如果你总是情绪不稳定,你爸妈怎么能放心呢?而且睦月也太可怜了。”
“可是……”
“你结婚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生孩子。”我勉强反驳了一句。
“确实是这样,但……”
瑞穗还要再说什么,我却挂断了电话。瑞穗无法理解,瑞穗无法明白,我不知该怎么办了。脑子里回想起了瑞穗的话:“如果你总是情绪不稳定,你爸妈怎么能放心呢?而且睦月也太可怜了,结婚是为了什么?”
“好久不见了。”这个人冲我微微一笑。他脑门宽大,赤铜色的皮肤上刻着无数条深深的皱纹,整体感觉像条章鱼,皱皱巴巴的白大褂也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
“你看上去精神不错,这次怎么了?来找我咨询?说说看。”
见我一言不发,他几次冲我点头示意。这个人,是我结婚前经常去找的精神科医生。
“新婚生活怎么样?”
“还算顺利。”我回答道。
“太好了,你的父母总算可以放心了。”
“但是……”


5 糖豆(3)
“但是”之后,我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闭上了嘴巴。为什么只要我结了婚,父母就能放心呢?
“但是什么?”
“但是,我和以前一样,还是经常焦躁不安、悲伤、生气,最近比较严重,还非常……”
“非常?”医生问。这个人的诱导方式很职业,我觉得十分滑稽。
“感觉自己非常残酷。”
“例如?”
“例如,今天早晨的刁难、昨天的讽刺、前天恶意的玩笑。”我一一给他说明,同时又觉得就算说了也没用。
貌似章鱼的医者,耐心地听着,一一点头,有时会无关痛痒地附和几声,“噢”、“原来如此”。
“你只是对你丈夫这样吗?”
我点点头。
“噢。”
这个人抱着胳膊,好像在认真思索。但是我知道他只不过摆了个姿势而已。我之所以能断言他每次都在假装思索,是因为我能猜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每次都是那几句套话,先摆出一个笑脸,教导似的对我说:“没关系,不用担心,这是常有的事情。”
“没关系,不用担心。婚后环境忽然改变了,所以情绪才会出现不稳定,这是常有的事情。”他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果不出所料,我彻底失望了,他以前说过只要结了婚,情绪不稳定的问题自然可以解决。可这次又这样说,真是自相矛盾。
“晚上有没有睡不好的情况?”
“没有。”
“食欲呢?”
“正常。”
“好吧,你没必要吃精神安定药和增进食欲药,无罪释放。另外你最好尽快要个小宝宝。”章鱼医生说。
通向车站的林荫路浓绿欲滴,十分美丽,清爽怡人的风吹拂在脸上。我想,精神科医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医生并没有错,这是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我在售票口买了票,突然想到,最关键的是搞不清“精神”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连本人都没有见过,所以医生也不可能拿出治疗方案。我抬头看了看发车时刻表,把票递给了车站工作人员。剪票时发出了悦耳的声音。我脑子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好主意(或许应该说想到了一个好人)———樫部是脑外科医生,他并不治疗“精神”这样抽象的东西,而专门治疗人脑等具体的东西。
那是一所大医院,院子里种着带有南国风情的植物。我被领进的屋子很小,白色的屏风式窗帘把房间隔开了,从而更加突出了屋子的狭小。
“也就是说,你又为自身换了家更高级的医院。”樫部说着,露出了微笑。
这时已是黄昏,从窗外能看到散步的患者从院子中走过。
“是的。”我点点头,呆呆地看着有乌鸦飞来飞去的天空。这时突然听樫部说道:
“说实话,我不喜欢吃鸡肉。”
我不知所以然地盯着樫部那张苍白的脸。
“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桌上不是有炸鸡吗?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把那东西吃下去了。”
“……啊?”
我怀疑这个人是否听到了我刚才的话。
“在初次见面的女人面前,竟然能那么放松自然,这同样很不可思议。”
放松自然?
“这,是你的心理疗法?”
“你说的‘这’指什么?”
“这是常有的情况吧。乍一看好像没有任何关联的对话,实际上却要把对方的内心活动……”
樫部笑了,眼中流露出愉快的神情。
“不凑巧,这不在脑外科医生的管辖范围之内,我无法为你实施心理疗法。不过,” 樫部说着拉开了抽屉。“我可以给你开药。”他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装糖豆罐子。
“请吧。”他伸出的手掌心中,躺着五粒红、绿、橙、粉色的圆圆的糖豆。
我默默地接过糖豆,微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墙上的挂历有些晃动。
回到家后,我发现瑞穗来了。


5 糖豆(4)
“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担心。”她说。
睦月已经回来了,正在往苏打饼干上涂黄油。
“你必须给我说清楚!”瑞穗怒气冲冲,小佑太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我去医院了。医生给我开了很好吃的药,分给你一些吧。”
“你说什么呀!”瑞穗发出了刺耳的叫声,“我不需要什么药,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儿?让我这么担心。”
“对不起。”
看到我道歉,睦月从旁边摆出单手作揖的样子,“是我不好。”
“先等等,睦月,为什么你总站在笑子那边?”瑞穗说。
“站在笑子那边?”我觉得这类似小孩子吵架的说法特别奇怪,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可不是好笑的事。”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瑞穗自己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难道就我一个人是傻子?开什么玩笑,睦月,你也该适当地发点脾气。”
睦月一边开橄榄油沙丁鱼罐头,一边笑着说自己习惯了。瑞穗发了一大堆牢骚,把沙丁鱼放在涂了黄油的苏打饼干上,“咯吱咯吱”地吃着,喝干了三瓶矿泉水才回去。一直到她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始终怒气冲冲的,估计她觉得事情太荒谬了……
“晚饭咱们吃面包圈吧。”
听我这样说,睦月坦率地说自己不太愿意,但他还是马上为我沏好了咖啡。我把盘子、刀叉摆好,在等咖啡泡好的时候,我向睦月汇报了今天去找樫部的经过。
这让睦月惊讶万分,“去樫部那儿了?”
睦月如此吃惊的表情让我有些意外。“是的,我想他是脑外科医生,应该有办法。”
“这完全是两码事。”
睦月的语气异常粗暴,吓了我一跳。“你生气了?”
睦月马上恢复了平静的语调,“没有生气。那,诊断结果是什么?”
“樫部说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睦月轻轻地故意咳嗽了一声,“我也是一名医生。”
“你不行。”
我低下了头。睦月不能为我治病,那样我的精神状况不会有任何改观,而且只会让我越来越依赖睦月。
见我默不作声,睦月笑着说:“我在患者那儿颇有人缘呢。”这句玩笑话没有任何新意,而且不像睦月的作风,让我觉得过于虚假。我的心缩成了一团。
“人并不是只要善良就够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慌忙大口地咬面包圈。
“看来这是主治医师的失职。”睦月边倒咖啡边说。
我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面包圈,淡淡的咖啡很热,葡萄微甜,有股油和白糖的味道。我又想哭了。


6 中午的月亮(1)
最近,笑子一直心情忧郁,总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冒出带有挑衅意味的话,有时则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满眼泪水,悲伤地看着我。我一直以为,任何人都有起伏,也就是精神上的波动或变化。笑子的起伏只不过稍微大了点,没有必要过分担心,最好不要小题大作,而且我也喜欢保持本色的笑子。另一方面,我又担心这样任其发展下去好不好。笑子去了以前经常去看的医生那里,甚至还找了樫部,看到竭尽全力想扭转局面的笑子,我非常心痛,她在一个人努力挣扎。
“你在想什么?”阿甘说。我正在阿甘的床上,上面铺着条纹床单,弹簧很不舒服。
阿甘在地板上弓着身子,边剪脚指甲边说:“我来猜一猜。是你老妈的事?吃饭的时候,你说今天你老妈去医院了。”
“不对。”
枕边的闹钟已指向凌晨一点。这个闹钟表盘巨大,声音刺耳,闹钟旁边放着一个台灯和种着仙人掌的小花盆。
“你别让我再想起那些烦心事了。我刚才在想笑子,她最近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我说。
阿甘把放着碎指甲的纸巾团了起来,毫无表情地说:“这也难怪,丈夫在这种地方花心,她的情绪当然会不稳定。”
“快穿上,当心感冒。”我望着阿甘那笔直的脊梁骨,把扭成一团堆在毛毯上的T恤扔给了他。阿甘特别清楚自己被晒黑的肌肤和修长四肢的效果。
透过窗帘射进来的月光照在阿甘的身上,他“嗖”地一下站起了身。地板上,条纹状的人影一下被拉长了。
“对不起,我实在不想穿衣服。”
我一边冲澡,一边想起了白天来医院找我的老妈。她那样子严肃得让人恐怖。
“听说成功率特别高,你为什么还这样犹豫不定?如果有什么理由,必须解释清楚,否则我们无法理解。”老妈向我讲述了人工授精的成功率和安全性,又激情演说了孩子在一个家庭中的巨大作用,以及孩子带来的无数幸福等等。
“笑子的父母肯定也在企盼着呢。”
随后老妈沉默片刻,做作地故意叹了一口气,盯着桌子上的烟灰缸说:“一想到你剥夺了笑子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我就非常难受,另外,要是被亲家知道了这件事,搞不好会闹离婚的。”
“妈妈。”
我坐在老妈对面,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看着她那没有光泽的皮肤、细心修整的眉毛、涂得艳红的薄嘴唇和右眼下的一颗小黑痣。
“现在还没有自信,我和笑子都没有抚养孩子的自信。”我说。
老妈的脸上洋溢出异样的满足感。
“所以说,这不有我们吗?我会尽力帮忙。没关系,任何人一开始都没有自信。”老妈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那熟悉的香水味道,让我内心一阵战栗。
从浴室出来后,发现阿甘正在摇榨汁机,这家伙的营养来源是加了蛋黄的蔬菜汁。
我从冰箱里拿出了矿泉水。笑子今天住在她父母家了。
笑子主动提出:“你好久没去阿甘那了,今天就去吧。我住父母那,他们肯定会热烈欢迎我,这是独生女儿的特权。”
“这次又在想什么?”阿甘问。
“没什么。”尽管我这样说,阿甘却不相信,嘻嘻一笑,说道:“是吗?睦月,你应该和笑子同房。”
这句话似乎是随口说出的,但从声音中能感觉出阿甘是认真的。我动摇了,紧接着又涌上了一股怒气。
“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可这样下去笑子太可怜了。我不在乎,我和那些低级小说型同性恋不同,我并不认为女人肮脏。”阿甘把黏稠的绿色液体倒入杯中,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你没和她睡过吧?”
“别胡闹了。”我咕嘟咕嘟地把依云矿泉水倒进了喉咙里。不可思议,这次竟然感觉不出有任何味道。
“有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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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中午的月亮(2)
“酒?很早以前打开的杜松子酒,我想还剩了一半,你要不要看录像?”阿甘开始找带子,最后选中了一部B级美国侦探片。
“这个侦探片的情节相当不错。”
杜松子酒?要是有莳萝酒就好了。我不禁诧异于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就在不久前,我甚至没有听说过莳萝酒的名字。
最后,阿甘喝着蔬菜汁,我喝着加了冰块的杜松子酒,两人一起看了那吵吵闹闹的电影。电影是阿甘喜欢的那种荒诞无稽、流血侠义的情节。
凌晨四点钟,我离开了阿甘的住处,这个时间路上不会堵车,五点前就能到家,所以还能不慌不忙地泡个澡,好好地吃顿早饭,用正常的方式开始新的一天。即便像今天这样没有任何安排的星期六,我也想正常地开始新的一天。
外面的天空已是泛白的淡灰色,月亮和星星越来越淡,微弱地挂在天空中。街灯发出了羞涩的光。早晨开车兜风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我经常能透过高速公路的栅栏,看到模糊地挂在明亮天空中的月亮,还有随处可见的紧急电话的绿色牌子以及指示出口的箭头。这样驱车飞奔,让我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打开门,脱了鞋走进屋,竟然发现笑子正呆坐在客厅入口的左侧。
“哇……”
我吃惊地大叫一声,差点跳起来。而笑子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脸已哭得红肿,没有开一盏灯。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笑子依然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墙上的塞尚,一动不动。
“你没去你父母家?”
“去了,不过回来了。”
我看出这不是一般的忧郁,她那表情似乎已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连她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沉重停滞。
“你在那儿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给紫色大叔唱歌了,大叔说应该礼尚往来,也会给我唱歌,所以我一直在等,可他压根就没有唱。”
我吓坏了,血像退潮一样从指尖“刷刷”地退了下去。
“笑子?”
笑子依然盯着一处,纹丝不动。我的大脑在飞速旋转着各种方案,应该让她睡觉?跟她聊天?让她洗澡?或者热杯牛奶让她喝?
“我在开玩笑。”笑子没有一丝笑容地板着脸说,“大叔只是一幅画,当然不会唱歌了。”
说完,笑子站起身走到了阳台上,好像压根就没有看到正在那儿发愣的我。“还能看到星星。”笑子拿出望远镜观望,“白色的,虚幻而微弱。月亮和星星也是那么不可靠。”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先脱掉西服,洗完手煮上了咖啡。笑子还在看望远镜,我擦去鞋上的灰尘放入鞋柜,用刷子刷好刚脱下的西服放到衣柜中,然后把咖啡倒入杯中。这时我再看阳台,发现笑子依然弓身站在那里。
“笑子。”
我喊了一声,可没有回音。我心里想着她竟然能保持那种姿势而不腰痛,走到外面去看她。虽说已是五月份了,凌晨的阳台还是相当寒冷。
笑子正把一只眼睛贴在望远镜上,无声地流着泪,甚至没有抽泣,这具有一种异样的紧迫感。
“笑子?!”
我从身后抱住她,想把她从望远镜那儿拉开,但没有用,笑子像孩子一样挺直身子,顽固地紧紧搂住望远镜。用力挣扎的时候,她开始呜呜地呜咽。
“你干吗不让我一直这样?”泪如雨下的笑子痛苦地缩成一团,呜咽马上变成了号啕大哭。
我把哭得天昏地暗,已失去了任何抵抗力的笑子强行拖到屋内。我有气无力地问她:“你怎么了?不要再哭了。”但没有任何反应,我喝了一口咖啡,稳定了一下情绪,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给我听听。”
听到我的话,笑子哆嗦了一下,停止了哭泣,扬起脸,狠狠地盯着我,说:“不要用医生的口气跟我讲话!”她的目光充满敌意,“我不是你的病人!”笑子夺过我的怀子,把满满的一杯美式咖啡喝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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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中午的月亮(3)
“刚才也是。”笑子粗暴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一副无处发泄怨愤的表情,“睦月,你把我当成精神病人了?听我说在等大叔唱歌时,你认为我不正常吧?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笑子说着又开始哭了,“睦月,你什么也不明白,真的完全不是那样,可……”笑子一边哭诉一边抽泣,无法把语言流畅地连接在一起,越着急情绪越激动。
“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蹲在旁边,等着笑子停止哭泣,“现在我去烧洗澡水,你先暖暖身子,然后咱们吃早饭。”
我在笑子洗澡的时候准备早饭,一开始想做笑子爱吃的热蛋糕,转念一想,如果过于殷勤周到,笑子会认为“被当成病人对待”,那可就更糟了,所以最后决定做干酪烧面包和沙拉。我把酒精度数不到两度的儿童香槟放入冰箱的冰冻室,快速冷却。在国外的饭店,早餐菜单中经常会带香槟,有一次我效仿着为笑子准备了香槟,结果大受好评。从那以后,我们时常会在吃早饭时喝香槟。
笑子已经在浴室待了两个小时,她洗澡的时间本来就比较长,而且她洗澡时间的长短与她的精神状况基本上成反比,心情越是忧郁,洗澡的时间越长。不过从浴室出来后,笑子已平静了许多。她穿着白色T恤和褪色的牛仔裤,擦着头发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我把用香槟搅泡器微微搅起一些泡沫的透明金色液体递到她面前,她静静地吸了一口,咽了下去,用不掺杂着任何感情的声调说:“好喝。”
“你妈妈身体好吗?”
我原本是没话找话地随便问问,笑子却一下子皱紧了眉头,迅速地摆好“应战”姿势。
“挺好。”
“你爸在家吗?”
笑子用明显带有抗议的眼神看着我。“我爸妈都在,两人都挺好。奈奈子和蚕豆也在,非常健康活泼。”
笑子似乎在强烈表明,自己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是吗。”我老老实实地退下阵来。奈奈子和蚕豆是岳父钟爱的文鸟的名字。
“睦月,昨天晚上你妈妈来电话了。”笑子把烧面包拿到和眼睛相同的高度,直直地盯着,漫不经心似的说,“你妈妈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老妈?这次轮到我摆好“应战”姿势了。可笑子再没说什么,用香槟把烧面包冲进了肚子,说:“给我讲讲阿甘的故事,讲和阿甘吵架的故事吧。”
“吵架?我们吵架次数很多。”听我这样说,笑子干脆地下了指示:“那就讲吵得最凶的那一次。”
吵得最凶的一次……
“那是阿甘还在上中学时的事。有一个喜欢阿甘的女孩,来找我商量。因为当时我和阿甘正好是邻居,而且阿甘和我比较亲近。没有办法,我决定安排他们约会,就对阿甘说,看在我的面子上陪那女孩子玩一天。可阿甘呢,你也知道,是那么一个脾气,他根本不听我的话,坚持说不去。最后,我只好说陪他去,他才勉强答应。可我哪能跟着别人去约会呢,于是到地方后我就说突然有急事。没想到阿甘那家伙大怒,坐在人行横道的正中央,说我如果不守约他就一直坐那不动。周围已是一片汽车喇叭声,乱成了一团。喜欢阿甘的那个女孩都看傻了,这也难怪,阿甘那家伙,纯粹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坐在马路中间大吼,说不守约是最卑鄙的行径,简直不是人。我只好说,明白了,明白了,但这样太危险,暂且让开道路,明天再跟你玩。可我刚说完,阿甘突然‘嗷’地发出了狗熊一样的吼声,开始用拳头打我。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时他还是个孩子,却非常狂暴,根本控制不住。然后我们真的互相殴打了起来,最后还被带到了警察局。现在回想起来,最可怜的就是那个女孩了,在警察那儿一直哭。”
“最残酷的失恋。”笑子感慨道,然后问:“这是你和阿甘成为那种关系之后的事?”
“之前。”
“噢。”笑子眼睛盯着远方,像在追述自己的往事。


6 中午的月亮(4)
“你和阿甘,历史很长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咯吱咯吱地嚼着干酪烧面包。
笑子唐突地冒出一句:“我喜欢阿甘。”然后自己倒上了儿童香槟,等我搅拌好后,慢慢地放到了嘴边。“睦月,要是阿甘能给你生孩子就好了。”
听到这句过于荒唐的话,我不知该如何应答,但我立刻猜测出老妈在电话中说了什么。“你不必在意我妈说的。”
笑子的表情马上紧张了起来。
“上次瑞穗也劝我生个孩子,她说这是很自然的事,那个章鱼医生也这样说,结婚时也有人这样说。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都在说孩子孩子。”
出乎意料的是笑子并没有哭。
“我想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可以一直是这个样子呀。”听我这样说,笑子道:“可我妈说这样太任性,这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父母。”
“没有呀。”
不管我说什么,笑子已经听不进去了。
“所以我和妈妈发生了争执,没有住在那儿,回来了。没想到五点左右的时候,你妈妈就打来了电话,说让我们找柿井咨询人工授精的事。”笑子满脸茫然地说,“大家这都怎么了?为什么不能一直这个样子,现在一切都那么自然,可是……”
现在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这个词的定义暂且不论,看着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的笑子,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笑子吃完后把餐具摞在一起,站起身说:“我去睡午觉,睦月,如果你也睡,我就先给你熨床单。”
我把餐具拿到水池边。说:“好,一起睡午觉吧。不过不用熨了,天气已经热了。”
熨床单是冬天的习惯,因为听不到回答,我关上水龙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不用再熨了。”但还是没听到回声,回头一看,发现笑子就站在厨房的角落里。
“哎?你在这儿?”
笑子表情紧张严肃地说:“你不是说过熨东西是我的工作吗?如果你觉得热,可以晾凉了以后再睡,你不是喜欢平整板正的床单吗?”
“……嗯,确实是这样。”我点点头,她的表情过于执著,我除了点头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听见我的话,笑子一直僵硬的表情开始无力地松弛了。白皙、纤小、虚弱的笑子!我目送着回卧室熨床单的笑子,想到我竟然把她逼到了这种程度,觉得非常难过。


7 水栅栏(1)
我已经好几年没去游乐园这种地方了。我站在售票处旁边,一边等瑞穗,一边漫无目的地望着身边走动着的一家老小、情侣、唧唧喳喳的少女们。原本说好睦月也来,但今天早晨呼机突然响了,他慌忙赶去了医院。
睦月是内科医生,所以呼机很少响。像交通事故或急性盲肠炎等被称为急病患者的人,首先需要的是外科医生。如果睦月的呼机响,一般是住院患者的病情恶化了,对于主要负责老年病区的睦月来说,大多情况下意味着患者的死亡。只要有患者去世,睦月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神情恍惚,没有食欲。他说自己作为一个专业医生,没能挽救患者的生命,感到惭愧。可我不这样认为,我只想责备那个患者,因为他竟然让如此善良的睦月伤心。当然我也许搞错了责备对象,但我真的发自内心地想模仿以前的不良少女们,把那个人(的灵魂)叫到体育馆后,责备他几句:“想死就死,那是你的自由,能不能不把睦月卷进去?”
既然睦月不能去了,我也懒得一个人去什么游乐园,本想算了,但睦月非要说这样对不住瑞穗,他求我自己去,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地一个人来了。另外我也想,最近由于妈妈和婆婆的事正心烦意乱,来游乐园或许能转换心情。但当我站在售票处时,就已经开始后悔来这种地方了。透过栅栏能看到游乐园里面非常大,而且五彩缤纷,喇叭中播放着不自然的欢快音乐,这反而让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笑子。”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竟然发现羽根木站在那里。他穿着牛仔裤和破旧衬衫,上面披了一件条纹状夹克衫。个头高大的羽根木身旁站着神情不自然的瑞穗。瑞穗说:“我们是在那边偶然碰上的,觉得挺难得,于是就约他一起玩。”
一个人会偶然来这种地方?
“你好。”
只有打招呼时格外懂礼貌的小佑太,毫不顾及周围的氛围,大声地喊着:
“你好——”
他执著地拖着长音,非要等你和他打招呼为止。对于孩子这种天真无邪的自信,我感到有些厌烦。没办法,我只好也跟他说“你好”,没想到小佑太迅速地扑向我的右手,抓住了我的手指。
“你还是老样子。”羽根木静静地说着,无缘无故地垂下了眼皮。他前额上的头发在沙沙地晃动,露出了忧郁的额头。曾经有一个时期,我非常喜欢他额头上的皱纹。
“你这?##辉谘傻母芯跻坏阋裁挥斜洹>褪亲芨芯跄闳嗽谛牟辉凇!庇鸶?舅怠?/p>“你也……一点没变。”
我本来想说“你那让人搞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特点,也没有变化”,不过我忍住了,转向瑞穗,用眼神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你结婚了。”羽根木说。
我瞧了一眼羽根木的鞋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还是老样子,黑色的皮短靴。这个人总是穿这双鞋,从前我曾不止一次地向羽根木提过意见,可他就是不听。今天也是,初夏的星期天来游乐园玩,却穿着厚鞋子,让人看着就觉得脚下闷热。
“南泽呢?”我问瑞穗。南泽是瑞穗的丈夫。
“在家。他说自己太累了。他是个整天疲惫不堪的可悲的公司职员。”
“噢。”
我们买了入场券,进了游乐园。瑞穗并没有问睦月为什么没来。
游乐园真是不可思议的地方。连原本不想来的人,来了后也会不由自主地大玩一通。尽管并非特别有趣,但总觉得周围有那种不容分说地让你耗尽所有体力的氛围。我们也接二连三地玩了不少游戏。出乎意料的是,羽根木和小佑太好像特别合得来,两人总在四周跑来跑去。
“原以为他是颓废型的悲剧青年,没想到还是个挺开朗的人。”瑞穗说。
颓废型!?我略有些惊讶地看着瑞穗的脸。
“他特别开朗。”
我的语气十分坚定,意思好像在说“你难道不知道”。这次轮到瑞穗惊讶地看我的脸了。瑞穗带着太阳镜,涂着橙黄色口红,比平时化妆略浓一些,米色的帽子一直压到眼部,那气势像在告诉所有的人:“紫外线是人类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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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水栅栏(2)
“喂。”小佑太和羽根木抓住了一个扮成大布娃娃的人,从远处正向我们挥手。我并不喜欢每个游乐园中都会有的人扮布娃娃。首先,他们那不协调的身体让我感觉不舒服,而且做出的笑脸和滑稽的走路方式也不正常。瑞穗原本和我持相同的观点,可她这次却立刻从藤制挎包中取出照相机,使劲挥着手,毫不犹豫地向他们那边跑了过去。
我们坐在遮阳伞下的桌子旁,午饭吃的是比萨和沙拉。令我惊讶的是,在这个游乐园里竟然找不到一瓶啤酒。我倒觉得这种彻底为孩子考虑的态度很值得表扬。
“现在该告诉我,你们在搞什么鬼了。”
我一边用牙签戳着剩下的比萨上的橄榄,一边问两个人。但他们谁也没有回答。我想还是应该先从瑞穗入手,于是故作轻松地说:“你是不是知道睦月不来了,所以邀请了羽根木?”
瑞穗的表情特别严肃,说:“是的。”
她已经摘下了帽子和太阳镜。圆桌边反射着太阳光。
“为什么?”
“这有什么。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这次就想痛痛快快地玩。”说话的是羽根木。“是不是呀?”他看着小佑太,似乎想得到支持,但嘴边沾满了番茄沙司的小佑太却毫不理会。
完全不明白,没法理解。瑞穗到底想干什么,我一点也不懂。
“我们去坐‘激流勇进’吧。”羽根木说。
小佑太不能玩速度过快的游戏,所以刚才没有坐,但实际上我最喜欢的就是“激流勇进”。我觉得自己的弱点被别人抓住了,感觉很窝火,所以我没有答理他。
“你们去坐吧。”瑞穗说。
羽根木站起身,冲佑太微笑着说:“让你妈妈给你买冰激凌吃。”
“激流勇进”就在附近。可以说紧挨着比萨店。原来是这样,这个人之所以提出坐“激流勇进”,只不过因为碰巧就在眼前。想到这,我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快乐。
坐在座位上,羽根木边系安全带边说:“真不可思议,你竟然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嗯。”我在旁边点点头。从这个角度看到的羽根木,就是以前经常带我去兜风时的羽根木。能看到他那我一直主张该剪掉的长发,以及看上去颜色不太健康的嘴唇。工作人员确认完是否系好安全带后,从旁边匆匆走过。
“你丈夫怎样?”
“非常体贴。”
话一出口,我突然觉得很郁闷。难道可以用“非常体贴”这句话来轻易概括?我认为完全不合适,睦月是个更……我困惑了。我不知“更”之后应该接什么。如果别人问我睦月是个怎样的人,我该如何说明呢?
“笑子,好久没看见你紧皱的眉头了。”
这时响起了刺耳的铃声,随着“咣”的一声轻微的震动,小船开始移动,我抓紧了面前的扶手。
“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所以你不应该有这种表情。笑子,奔放才是你的魅力所在。”
羽根木的话依然是前言不搭后语。小船在徐徐上升时,让我种紧张感,在高速坠落及急拐弯时,感觉自己像饭盒里的饭菜一样被挤到一侧,十分刺激,还有猛然溅起的水花,“急流勇进”的感觉确实不错。扶手闪着刺眼的银光,我俯下头,结果看到了羽根木那双黑色的硕大的鞋,几乎看不到一点保养擦拭的痕迹,上面满是污点。我想,这对睦月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小船滑到终点时,四周纷纷响起了解安全带的声音。“今后咱们能时常见面吧,作为Good Friend?”羽根木说。他的声音几乎被周围人们起身时的嘈杂声淹没。
Good Friend?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当踏上地面时,脚下微微有些摇晃。
“你不能责怪瑞穗,因为她是受了别人丈夫的委托。”羽根木一边下台阶一边补充似的说。
我一下惊呆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丈夫?谁的丈夫?”
瑞穗和佑太正在出口处等着我们。


7 水栅栏(3)
“喂,谁被谁的丈夫拜托什么事情了?”
“我是受睦月的委托,他让我去约羽根木。”瑞穗说。
我的脑子完全混乱了。
当羽根木和佑太在旋转杯里滴溜溜转圈的时候,瑞穗向我讲述了前天的那个电话,就是睦月打的愚蠢电话。瑞穗说:“睦月在电话里说,后天他会找些理由不去游乐园,当我问他为什么时,他没有回答,反而说有件事情要拜托我。他还有段开场白,说自己的请求会被人觉得奇怪,然后才问我是否认识笑子的前任男友羽根木。”
瑞穗怒气冲冲、喋喋不休地继续说:
“我说当然认识了,以前我们曾无数次地两对两对地去约会。接着睦月竟然求我约上羽根木,我当然特别吃惊了,问他为什么。不料睦月竟然非常认真地说,自己觉得笑子应该有个男朋友。喂,笑子,你能相信吗?我当然马上拒绝了。睦月却笑着说,光自己是不行的,你老公竟然说光他自己不够!另外他还一本正经地说,尽管如此,也不能随便给你找个男人做男友。”
我感觉浑身的血在沸腾,想立刻冲回家把睦月打个稀巴烂。想到这儿,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使劲闭了闭眼睛,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滚烫。我无法原谅睦月,绝对不能原谅!
“笑子,这次轮到你来解释了,你们怎么了?你们之间有问题?”瑞穗说。
这时我已泪如泉涌,喉咙火热,开始大声地哭。我想自己的脸红得肯定像猴子屁股。我清楚周围的人都在盯着我,但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看来今天早晨呼机响是事先安排好的,我还为睦月会食欲下降而担心,甚至还想去责备患者,可……我抱起放在旁边的瑞穗的包,先是黄色的手帕,然后是化妆盒、通讯录、茶色的皮制眼镜盒、梳子、佑太的手枪等,都统统扔到了地上。羽根木也同样让人生气,就算是被别人主动约请,也不应该恬不知耻地来赴约,太过分了!我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瑞穗在旁边不停地抚摸着我的肩膀,可我却无法止住哭泣。佑太和羽根木已经回来了,四周围了一圈人,我似乎听见有人说“是羊角风吗?”
最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抬上担架,送进了医务室。当被挪到硬邦邦的白色病床上时,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了,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身穿白大褂的阿姨用手指使劲掰开我的双眼,为我检查,说:“还活着。”阿姨让人把我的鞋子脱掉,在我额头上放了一块凉毛巾,说先看看情况,同时抓住了我的手腕。
“脉搏跳动相当快。”
“做这些都没有用。”我在心中嘀咕着。不过,凉毛巾敷在眼皮上感觉很舒服,风透过长筒袜吹到腿上的感觉也相当好。旁边好像有个窗户,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声和人们的欢声笑语。我想起很久以前,经常装病在学校的保健室里逃避上体育课。
“无论如何要把睦月叫来!不论他在哪里,一定要把他叫过来!”瑞穗语气激昂。
“这样做不太明智吧,笑子本来就感情丰富,或者说情绪容易波动,没关系,过半个小时就能平静下来的,所以没有必要叫她丈夫来,把事情弄大。”
“问题不在这儿,我的意思是说,这次的责任在睦月身上。”
这时,我在脸颊上感到了一种气息,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佑太的T恤衫。小家伙正紧贴着床站着,似乎在注视着我。我想,在佑太的眼中,肯定觉得我非常怪异。脸的左半部分能感到强烈的视线,甚至感觉有些刺痛,而且那视线总是不移开,我不禁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该怎么办,后来实在忍受不住了,从被单中伸出一只手。过了一小会儿,一只小手战战兢兢地放到了我的手上,又热又软的小手。
睦月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浅睡眠状态。在模糊的意识中,听到睦月向阿姨道谢的声音、瑞穗责备睦月的声音,还有睦月和羽根木彼此见面寒暄的声音。睦月慢慢地走向床边,我集中精神,全身心地去感觉睦月的存在、睦月的脚步、睦月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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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水栅栏(4)
睦月拿掉毛巾,为我撩起了沾在额头的头发。睦月干燥的手心,正像是秋天的温度。
睦月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眼睑,用几乎听不到的微小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
我想他知道我已经清醒了。就像水栅栏,尽管温顺却无法移动。睦月能如此清楚地领会我的心情,我也能如此清晰地理解睦月的心情。这时我已不再为羽根木和呼机的事责备睦月了,眼睑感觉着睦月的手指。为什么我们总是逼迫对方呢?
“笑子,笑子。”瑞穗摇了摇我的腿。
“让她睡着回去吧,反正我是开车来的。”睦月说。
我微微颤抖了一下,甚至还有点害怕。这一点确定无疑。此时,我只能装着在睡觉,无论如何也要这样。
当睦月的手伸到我的身体下时,没等睦月把我抱起,我已经把脸贴到了睦月的胸口。睦月的体温、睦月的心跳。我像孩子一样获得了安全感。尽管我和睦月从未有过夫妻生活,但睦月的身体却能如此自然地和我的身体融在一起。
停车场很大,夕阳下摆放着无数辆汽车。我顺着睦月走路的节奏,上下摆动着身体,眼睛睁开一条缝,找到了我所熟悉的睦月那辆藏青色的小型爱车。
“那我们坐电车回去。”羽根木说。
瑞穗从旁边严厉地说:“过几天,我会仔细审问你们!”
我最终没能向白大褂阿姨道谢,对此深感遗憾。
“路上小心。”出医务室的时候阿姨说。只有她那行动敏捷、细得像竹竿一样的双腿,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在车上我也一直装着睡觉。睦月什么也没说,但他还是播放了我喜欢的磁带。我们沿着海岸公路慢慢地行驶,我脑中浮现出了温馨舒适的家,有白色扶手的阳台、紫色大叔、阿甘送的青年树。我想快点回家,我躺着打开了窗户,磁带中甜美的歌声迅速飘进了傍晚的天空。


8 银色狮子(1)
我从医院下班回家后,笑子一直在客厅看电视,而且看得相当投入,这很少见。我叫了她一声,她说了句:“你回来了。”可眼睛还是没有离开电视画面,在这台分期付款买的二十五英寸的电视屏幕上,显示出的是一望无际的茶色平原。
“在看什么?”
“电视。”
笑子不假思索地说。她并没有恶意,所以我只能认同她的回答。我换好衣服,擦干净皮鞋,漱完口,等再回到客厅时,电视已经演完了。
“我们吃什么?”
我一边问一边在冰箱里找有什么可吃的。笑子声音呆滞地回答说什么都行,看来她的思绪还停留在电视节目中。昨天做牛肉饼时剩下了肉馅,我打算今晚做肉丸子,肉丸加鸡蛋汤。
“刚才是什么节目?”
这次我慎重地选择了恰当的词语。
“野生动物的纪录片。”笑子解释说,“里面有许多动物,有患病后一直到死都会在同一个地方不停转圈的羚羊,有踩到了自己鼻子摔倒的小象,还有斑马交尾,以及鬣狗吃牛羚的场面。”
笑子的语调渐渐兴奋了起来,似乎在说明的过程中又找回了刚才的感动。
“据说牛羚能够嗅到五十公里以外的雨的味道,但力量比较弱。确切地说应该是敌人太多,如狮子、鬣狗、猎豹,每天有许多动物想吃掉牛羚。”
当我把肉馅捏成丸子的时候,笑子一直在讲牛羚,特别是牛羚被杀害的情景,讲得逼真而详细。她不停地讲鬣狗如何迅猛地咬断猎物的脖子,有一种食肉鸟是多么贪婪(连肋骨间的肉都要揪下来)。笑子还说:“连刚出生的小狮子都很凶残,弄得可爱的小鼻子上沾满了血,把脸埋在肉中,贪婪地吃着。”
我一会儿看看捏好摆放在那里的肉丸,一会儿看看笑子的脸,没有做声。
吃晚饭(结果那天吃得特别简单,是鸡蛋汤和香菇炒肉)时,笑子还有些发呆,看来野生动物的画面给她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为了把她的思绪拖回现实,我提出一个建议:“明天咱们去哪玩,比如去看看电影。”
“明天说好去瑞穗家。”笑子说。从那以后已过了一周,看来瑞穗终于发出了让我们接受审讯的指令。
“我也去?”
笑子摇摇头。“一会儿就回来了,好不容易一个星期天,你就在家慢慢地大扫除吧。”
大扫除,这是极具魅力的字眼,想到沉积在鞋柜和浴室瓷砖接缝里的沉土,我就精神大振。
饭后,笑子沏了三杯红茶,我的、她的,还有青年树的。
“睦月,你听说过银狮子的故事吗?”笑子边往红茶里倒朗姆酒边问。
“这又是血肉横飞的故事?”
笑子满脸诧异地说:“不,不是,是传说。”
“啊,是吗,是传说呀。”我松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掺了朗姆酒的红茶,“说来听听,是个怎样的传说。”
据笑子讲,每隔几十年,在世界各地就会同时诞生许多白色的狮子。那种狮子身体的颜色非常淡,根本无法融入到同伴中,总是被欺负,所以它们逐渐从狮群中消失了。
“但是,”笑子说,“但是,据说它们是具有魔法的狮子,它们离开狮群后,在一些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共同体生活。它们还是食草动物,寿命很短,当然这一点尚未得到证实。它们原本生命力就差,再加上不太吃东西,所以很多狮子会由于酷暑或严寒很快死去。当狮子们立在岩石上时,随风飘动的鬃毛与其说是白色,倒不如说像银色,非常美丽。”
笑子说话时好像没有夹带任何感情。由于酷暑或严寒死去的狮子!?以前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应答的时候,笑子凝视着我的脸说:“睦月,我有时会想,你们有些像银狮子。”
我顿时有些狼狈,所谓的“你们”,也就是指我、阿甘、柿井、樫部等人吧,我这样想着,却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笑子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光凉透了的掺朗姆酒的红茶,把另一杯红茶倒入花盆里。


8 银色狮子(2)
“阿甘的青年树,好像最喜欢加入一匙白糖和半小匙朗姆酒的红茶。”
第二早晨,笑子十点左右从家出去了,我马上开始了扫除。以马赫为BGM,把浴缸和锅擦洗干净后,用掸子把整个房间掸了一遍,再用吸尘器吸尘,然后用抹布擦了一遍。当我越干越起劲,正要擦窗户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老爸打来的。他说:“我在车站,能去你那坐一会儿吗?马上就回去,饭已经吃过了,你还没吃?已经两点半了。”
“你和妈妈一起?”
“没有,我一个人,笑子在吗?”
“出去了,你如果提前通知我,我们两人就一起在家等你了。”
“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老爸说着,有点不知所措似的笑了。
刚挂断电话,笑子就回来了。“给你带的礼物,”她把一条放在塑料袋里的金鱼摆到我面前,“瑞穗家附近有个盆栽展销会,在那有一个卖金鱼的小摊。真可爱,让我想起了以前。”
最近笑子的兴趣点好像转向了生物,她从连衣裙的口袋中掏出了装鱼饵的小盒子,放到桌子上。
“对了,我爸说过来坐坐。”我把金鱼放到小盆里。
“什么时候?”笑子吃惊地问。
我看看表,“估计五六分钟后。”
笑子满脸严肃地思考了几秒钟,说出去一下,又走回门口。她穿上刚脱下的鞋,打开了刚刚关上的房门。
“你去哪?”
“去买些小糕点。”
“不用买。”我说。
但笑子摇摇头:“瑞穗说我了,她说至少要准备些客人吃的小糕点。我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些,所以你父母来的时候总是只倒杯茶,或光拿出自己平时爱吃的黄瓜、西红柿、干酪鳕鱼。”
黄瓜、西红柿、干酪鳕鱼?“真的不用,没必要想这么多。”
“不光这个问题,今天瑞穗教训了我一大堆,她让我把她的话当成遗言牢记。瑞穗真是个好朋友。”
我糊涂了。“遗言?简直像是瑞穗已经死了。”
“哪能呢?有那么爱说教的死人?瑞穗说我缺乏作为妻子的自觉意识,她说我所需要的不仅是常识,更重要的是自觉意识。”
“……”
“糟了,你爸马上就要来了。”笑子说着冲了出去。
笑子前脚刚走,爸爸后脚就来了。真是个繁忙的星期天。
“你没碰到笑子?”
“没有。”父亲剪得短短的头发上,已经有七成的白发了。
“那她可能去公共汽车站方向了。刚才她回来过一次,又马上出去了。不过我告诉了她您要来,估计很快就会回来。”我开始泡咖啡。
“你好像在辩解什么。”父亲的话无缘无故地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笑子不在反而更好,我有话跟你谈。”父亲双膝并拢,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的一侧,“婚后生活感觉怎么样?”
这个人绝对不会单刀直入。
“还算顺利。”
“哦。”父亲拿起咖啡杯,双手似乎把杯子完全包裹了起来,很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这里像医院。”
“医院?”
“空旷而洁净,不过也许这样才算现代时尚。”
现代时尚?我无法判断这个词的意思,只能看着父亲的脸,但他并没有再往下说。
“阿甘好吗?”
“挺好,有时会来家里玩。”我回答道。
“来家里?”
“嗯,倒不是为了见我,是专门来看笑子。”
在短暂的一瞬间,我们都非常尴尬。我真心希望笑子能赶快回来。父亲随后轻轻地笑了笑:“是吗。”我能感觉出父亲的笑声中飘荡着一丝悲怆,这让我更盼望着笑子早点回来。和父亲谈话总是不得要领,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最后肯定是父亲轻轻地一笑,然后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笑子很喜欢阿甘,说和他很合脾气,或许阿甘也这样觉得。对了,那棵树,是阿甘送的结婚贺礼,叫青年树,上次让您看了吗?”我为了填满空白,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爸爸,你知不知道银狮子?是种颜色非常淡的狮子,呈银色。因为和大多数狮子不同,所以遭到排斥。于是它们在遥远的地方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共同体来生活,这是笑子告诉我的。笑子说,我和阿甘就像那些银狮子,那些狮子只吃草,身体虚弱,寿命非常短。寿命短的狮子,笑子的构思真是独特。”


8 银色狮子(3)
我笑了,同时觉得自己掉进了泥坑。这样还不如被老###迫着做这做那呢。
父亲没有笑。
“我无法理解你们。”他凝视着像傻瓜一样说个不停的儿子,然后把咖啡端到嘴边。“在我看来,笑子也是银狮子。”父亲说着,又轻轻地笑了。
这时电话发出了庄严的响声,我像看到救星一样冲向了话筒。
“是睦月吗?”
好像听到了分别上百年的恋人的声音。
“现在你在哪儿?”
笑子毫不理会,说道:“羊羹和豆沙包,哪个好?”
笑子重复了一遍问题。
“哪个都行。”
我是真的这样认为,但见笑子默不作声,忙改口道:“羊羹好。”
“嗯。”笑子认可了。
我们挂断了电话。幸亏这个电话,我得以调整了一下,这次我开始向父亲提问题。“妈妈身体好吗?”
父亲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很好,那个人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确实是。
“今天我来这儿的事,不要告诉你妈妈。”父亲微微低着头,笑容暧昧地说。
“嗯。”
“看来笑子是个好妻子。”
“是的。”
父亲盯着我的脸,一个字也没有说,然后又把视线落到了咖啡杯上。
这是无言的指责。我在心中说了一遍“我知道”。
当情况又要恶化的时候,笑子像救世主一样回家了。
“呀,我来打扰你们了。”父亲说。
笑子点头施礼:“好久不见了,妈妈身体好吗?”
对话又回到了出发点,我走进厨房沏茶,身后传来了父亲辩解似的声音。“哎呀,不用忙了,我只是顺便来坐坐。睦月他妈正好出去了,我一个人待着没事儿。”
在阳光已变倾斜的厨房中,小金鱼在水池上的玻璃容器里游来游去。金鱼被隔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悠闲地来回摇摆着红色的身体,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待在水里,显得悠然自得。
我们喝了红茶,吃了羊羹,闲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如热伤风的类型、樱桃的价格等。笑子回来后,房间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变通畅了许多。甜甜的羊羹在舌头上感觉有些凉,父亲似乎有些害羞,看上去坐立不安。
瑞穗的遗言之谜直到晚上才解开,审讯以失败告终了。
“我和瑞穗绝交了。”笑子说。
“绝交?”我对这个词的强度感到震惊,胆怯地反问了一句:“这又是为什么?”
笑子没有作出任何解释,只是强调结论,已经绝交了。“这是我和我的朋友之间的事,睦月,这跟你没有关系。”
“这样做太孩子气了。”我喝着笑子调配的橙味碳酸酒说,“本来游乐园的事我也有责任,你和瑞穗绝交没有丝毫的必然性。”
笑子一言不发。
“绝交这个词,不应该轻易使用。”
笑子瞪了我一眼,但一只手拿着杯子,依然默不作声。
“瑞穗总是担心你———”
“那我该怎样解释?”笑子的声音非常冷静,“睦月,我应该怎样解释你约请羽根木的原因呢?对于这些,我已经厌烦了,能维持现状我就满足了,只要我们两人能在一起就可以了。即使没有瑞穗这个朋友,我也丝毫不寂寞,因为有阿甘,还有柿井和樫部。”笑子的眼神坚决而直率。
我突然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在我看来,笑子也是银狮子。”
“我们不要再谈瑞穗了。”笑子恳求似的说着,豪爽地喝干了碳酸酒,“睦月,能把你那杯也给我吗?”
“请吧。”没等我说完。笑子就拿走了我的杯子,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小声嘟哝着,“有柑香酒和汽水的味道,还有睦月的味道。”
我站起身,说:“我去放洗澡水。”
对于像笑子那样纯真无邪的人来说,这或许没什么,但笑子那毫无戒备的话语、完全信任的眼神和笑脸,经常使我陷入混乱。这些情感原本应该与我无缘。笑子为什么能如此干脆地下定决心?她已经一点点地放弃了以前珍惜的许多东西,渐渐远离了父母以及瑞穗等一直深爱的人们,她自己是否已经意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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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银色狮子(4)
“洗澡水?”笑子调皮地眨眨眼睛,“喂,咱们把浴缸里放满水,把金鱼放进去怎么样?像金鱼池。然后记录下它从浴缸的一端游到另一端所需要的时间,就像记录牵牛花的成长速度一样,夏天结束前,不知它会有多大进步。”
“这想法真新奇。”
“应该挺好玩。”笑子兴奋地嚷嚷着,不过她的兴奋转瞬间便消失了,这让我感到心痛。
我把水温调到冷水,拧开了水龙头,伴随着轰轰的声响,水流了下来,我听见笑子正在客厅里唱歌:
身穿红色小衣裳的可爱金鱼。
如果你睁开眼睛,我会给你好吃的。
我觉得应该和瑞穗见面谈谈,有必要把事情讲清楚。当然,如果这样的话,还需要向笑子的父母解释。再也不能这样隐瞒下去了,已经到极限了。
“睦月……”笑子大声喊着,“要不要尝尝鱼食?又臭又干又难吃,不过我有点明白金鱼的感受了。”
“我就算了。”我用毛巾擦了擦脚。再过十五分钟浴缸就满了,对了,我想到可以做张图表,画一张折线图表的坐标轴送给笑子吧,这样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金鱼的进步。在凉爽的水中,金鱼肯定会优雅地游来游去。


9 七月 宇宙人(1)
早晨醒来后,看见透过窗帘射进来的阳光在床单上勾画出了条纹花样。我踢开毛巾被,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双手滑进枕头底下。睦月好像已经出去了,旁边的床已变得齐齐整整。我木然地环视了一下房间,看到了空气中微小的灰尘。如果没有阳光的照射,这些灰尘根本无法看到。夏天的早晨总是无精打采。
客厅里微微开着冷气,空荡荡的,正播放着吉罗拉马·弗雷斯科巴尔迪的管风琴曲,鱼缸里有金鱼,冰箱里有凉沙拉,房间里明亮干净,一切都布置得很舒适。我头脑混沌地呆呆站了一会儿。这种倦怠感到底是什么?在睦月为我准备好的完美空间中,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与不安又是什么呢?
我回到卧室,打开衣柜,把睦月的西服一套套地取了出来,仔细地端详着,回忆着睦月穿这些衣服时的样子,在布满条纹花样的房间里,我在床上不停地摆放睦月的衣服,直到我心里确信睦月确实是实际存在的一个人,他就是我的丈夫。
当我又摆上许多件夹克、几条牛仔裤、几件T恤和两双袜子后,我终于感觉踏实些,于是去冲了澡,吃了沙拉。沙拉里放了许多红芙青,咯吱咯吱地很好吃,我希望睦月能早点回家,一看表,还不到十一点。
门铃响了,打开门,发现阿甘站在外面。
“早上好。”
他一脸清爽的笑容,简直像是来自其他国度的人。
“今天的天气非常舒服。”
闯入者迅速脱鞋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喝点什么?”
没有办法,我像服务员一样站在旁边。
“橙汁。”
阿甘立刻作出了回答。他冲我笑笑,头发睡得乱蓬蓬的,我觉得他的头发应该很柔软。
“我要现榨的那种。”
当阿甘补上这句时,我正蹲在冰箱前,手刚伸向装果汁的盒子。
榨橙子时,从橙子皮表面渗出了类似树液的东西,弄得手上黏糊糊的,当沾到手上的肉刺上时,立刻渗了进去。我舔了舔,很苦。
“周末的早晨,有妻子在身边的风景感觉真是不错。”阿甘说。
“今天不是周末,我也不是你的妻子。”
“噢……”阿甘嬉皮笑脸地说,“我也想要个老婆。”他的话中没有一丁半点的诚意,我也忍俊不禁。我把冰块放入杯中,倒上了橙汁,说:“妻子可都是女人呀。”
阿甘的表情惊人地严肃,却若无其事地干脆地说:“嗯,是呀,从没见过男人做妻子。不过我并非喜欢男人,我只是喜欢睦月。”
“噢……”我内心里有点乱,这么说来,我也一样。
“这是加利福尼亚橙子?”阿甘咕嘟咕嘟喝着满满一大杯的橙汁。
“是。”虽然我也不太清楚,可我还是点了点头,“是,就是加利福尼亚橙子。”
阿甘好像很满足。“果然如此,我一猜就是,佛罗里达的橙子要酸得多。”
“咱们去睦月的医院玩吧。”提出这个建议的是阿甘,他说自己和睦月交往了十二年,但从未见过睦月工作中的样子。“工作中的睦月?我也没见过。”听我这样说,阿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应该去,而且,妻子和情人一起去看他,有点意思。”
是否有意思先暂且不论,不过我非常想了解患者眼中的睦月,以及作为一个职业医生的睦月。
一路上车比较少,我已熟悉换乘路线了,在夏天正午的日照下,茶色砖瓦的医院正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当我把睦月的名字告诉服务台护士时,那位年轻护士指了指大厅,用非常事务性的语调说:“您先坐在那边等一会儿。”我想起以前在这里也听到过同样一句话。
阿甘稀奇地四处张望,自言自语道:“看来不是个感觉愉快的工作场所。”
我观察着大厅里的人,逐一进行猜测,这个人是来看病的患者,这个人是来看病人的……住院患者都穿着睡衣,所以一眼就能明白,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呆滞表情。


9 七月 宇宙人(2)
一个和刚才不同的上了年纪的护士“吧嗒吧嗒”地走了过来,说:“岸田睦月医生出去了。”
阿甘意志坚定且清楚地大声回答:“我们等着。”
上了年纪的护士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啊,是吗。”
“喂,护士。”阿甘冲着她那刚扭过去一半的背影说,“妇产科的纯情低级小说呢?”
“什么?”
阿甘兴致昂然地继续说:“柿井大介医生在吗?”
她的表情愈加惊异,扔下一句“您稍等一会儿”,就返回了服务台。不太受欢迎的我们依然坐在沙发上继续等待。
柿井不停地眨巴着眼镜后的小眼睛,慢慢地向我们走来。
“你好,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来医院,而且还跟阿甘在一起。”柿井的话中听起来略微有点刁难的成分。
“我们来参观睦月的工作环境,老人病区在哪儿?”我解释道。
“在三楼,不过不能进病房。”柿井一边在前面为我们领路一边说,“还有,不能勾引患者,绝对不可以。”
阿甘瞪了一眼柿井,说:“谁会勾引生病的老头和老太太呀,又不是小孩子的社会学习,你就不用列举注意事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对不起了,不过我觉得还是事先说清楚比较好。”柿井已变得语无伦次,满脸通红。电梯一会儿就到了三层。
在走廊上,我突然变得非常紧张,到处都是老人。有在候诊室穿着浴衣和服看电视的老爷爷,有手抓栏杆,每挪一步都需要近一分钟的脱发老奶奶。我觉得这里满是老人,整层都被独特的气氛笼罩着。我能看出阿甘同样全身紧张,只有柿井毫不在乎地大步向前走。
“这个房间大部分患者的主治医生都是睦月。”
这是间特别宽大的病房,纵向共有四排,每排五张病床,井然有序地摆在那里。
“太壮观了。”
其中有几个人正在护士的陪伴下吃饭,护士们个个精力充沛,一边大声喊:“好了,张开嘴,啊,很好吃的,再来一口。”一边用匙子把粥舀起来。其中既有听话地张开嘴的老爷爷,也有摇着头颤巍巍拒绝的老奶奶。既有不停地发出“下面吃咸萝卜,我要喝茶”等指令的老奶奶,也有嗓门洪亮地宣布“不想吃”的老爷爷。护士们自始至终没有改变声调的高低,依然是:“把嘴张开,好的,很好吃,好了,呀,张开嘴。”我们站在门口,瞠目结舌地望着这场面。
“午饭时间是十一点半,不过,等三楼的所有患者都吃完则需要两个小时。”柿井淡淡地说。
“老爷爷,这是您的孙子?”
我们这才发现,阿甘正在和刚才拒绝吃饭的顽固老爷爷搭话。
“不出所料。”柿井满脸不高兴地说,我在心中笑了笑。
老爷爷瞅了一眼枕边的照片回答道:“是儿子,我的儿子。”
那是张彩色照片,上面是一个婴儿。
“哎?这是你的儿子?”旁边的老奶奶用下巴指着阿甘问老爷爷。
“是的,这也是我的儿子。”
真是乱成了一团,不过阿甘并不否认。
“你呢?是他女儿?”老奶奶转过身来问我。
“嗯,她是我妹妹。”
妹妹!?我心里愤愤不平,可阿甘却微笑地告诉老奶奶我是妹妹。老奶奶微笑了,嘴里缺两颗牙。
“真好,真是好兄妹。”
我含含糊糊地随声附和着,心想至少也应该说我是姐姐,竟然说我们是好兄妹。老奶奶头发蓬乱,在她枕边却装饰着塑料做的细竹,上面挂着四方形的折纸。
“七夕!”我不由得喊出了声。后天就是七夕了,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这呀,是我孙子给我拿来的。”老奶奶得意地说着,咧开没有牙的嘴嘻嘻一笑。
“你们两个,可以走了吗?”
在早已不耐烦的柿井的催促下,我们走出了病房,回头一看,发现老奶奶已经躺下了,老爷爷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这让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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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七月 宇宙人(3)
“太过分了,阿甘的话一点儿也靠不住,刚才我还向你道歉,吃大亏了。”柿井在走廊里快步走着,脸又一次变红了。
到了睦月的办公室,发现睦月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他看到我们后瞪圆了眼睛,“怎么回事?这到底是……”
“我已经把他们妥善交给你了。”柿井说完扭头就走了。睦月为我们沏了咖啡,浓香的热气让我一下放松了许多,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医院的确是让人感觉恐怖的地方。
“那些人,得了什么病?”我问。
“哪些人?”
“就是三层大病房里的病人,我们刚才去参观了,这样做是不是不好?”
“没有。”睦月喝了一口咖啡。
“那些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病,当然了,有的心脏或肾脏器官出现了故障。不过都是自然老化的结果。”
“那为什么要住院?”
听到我这样问,睦月眼睛盯着咖啡杯,沉默了片刻,“这里面有各种因素。”
各种因素?
“我觉得在病房里的护士像学校的老师,有点恐怖。”我说。
“你不去巡诊?我们是来参观岸田睦月医生的工作情况的,刚才你去哪儿了?”阿甘问。
睦月没有理会阿甘,而是看着我的脸回答道:“我出去吃饭了。”
“是吗。”我说。奇怪的睦月,不管在哪儿吃饭,这都是睦月的自由。
“下次巡诊是在傍晚,两点钟要开会。”
听到睦月这样说,我和阿甘迅速撤退了。我觉得已经详细了解了睦月的工作情况,至于患者眼中的睦月到底是个怎样的医生,我当然已经一清二楚了。
睦月把我们送到门口。“回去时路上小心,先坐6路车,在营业所前换乘1路。”
我走下耀眼的台阶,睦月站在自动门前,双手放到了衣袋中,他的白大褂看上去崭新发亮,简直像洗衣剂的电视广告。茶色的建筑物仍然是一副打瞌睡的样子,我抬头看了看三楼的窗户。
“那些老爷爷和老奶奶像宇宙人。”同样也在抬头看三楼窗户的阿甘在我身旁说。
下了车,和阿甘分手后,我去便利店买了折纸。我一边喝罐装啤酒,一边做七夕的装饰。连上纸圈,用剪纸画出花纹,把折成飞檐状的纸做成灯笼,还写了许多心愿,如“意大利语能有长进”、“编辑部的人忘记交稿日期”、“以后个头再长五厘米”等。最后的一张纸上我什么也没有写,只挂上了线。我总觉得,最重要的心愿最好是悄悄祈祷,这样才会实现。我把做好的装饰全部挂在阿甘送的树上,我身边乱七八糟地堆满了许多东西,有碎纸屑、胶水盖子、空啤酒罐、剪刀等。青年树作为细竹的替代品,显得过于强健,它被打扮得过于花里胡哨,好像有些不自在,但又很高兴似的挺直了腰杆。我把阿甘的树拖到了阳台上。
我想吃毛豆了,所以去附近的菜店买了些回来煮。五分钟左右后,毛豆变成鲜亮的绿色,我捞到浅筐里撒上了盐。睦月马上该回来了,窗外开始昏暗起来,一串串的纸环,似乎已经溶入到淡墨之中了。
下班回到家的睦月,打开玻璃推拉门后,很好笑似的哧哧发笑。
“这棵树害羞了。”
的确,它看上去非常羞涩,既显得有些僵硬,又有些沮丧,它原本就是一颗笨拙的直线型树。我们在阳台上喝着啤酒,吃着毛豆,对阿甘的树大加赞美:又结实,又不招虫子,还能替代细竹挂七夕的装饰,真是棵好树。
“咱们在这儿吃晚饭吧。”我说。
睦月微笑着点点头:“这主意不错,就在这儿吃吧。”
“我想吃面条,因为外面凉快。”
“好主意。”睦月又一次点点头。
“睦月?”我也不知为什么,不安突然涌上了心头。睦月那安静的表情让我感觉非常遥远,“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睦月视线的前方是朦胧的白色月光,他寂寞地微笑着。这让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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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七月 宇宙人(4)
但是,睦月又显然格外兴奋,吃了许多面条,还罕见地在饭后吃了冰激凌,还主动提出想喝点什么,并为我调制了薄荷威士忌。他好像特别中意七夕的装饰,夸奖了好几回:“在全日本也找不到如此漂亮的装饰。”
“睦月。”
“什么?”睦月用他那可以包容我做任何事的、平静而深邃的眼神看着我。
“喂,睦月,你也写个心愿吧。”我故作欢快地说着,把折纸递给了他。
“最多可以写三个愿望,不过我已经写了一大堆了。”
“嗯。”睦月抱起了胳膊,“我就算了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能一直这样就够了。”
我站起身,先把手中的杯子放到地面上。
“笑子!?”
我不顾神色略显胆怯的睦月,找出了刚才没有写心愿就挂上去的最后一张纸,那是浅蓝色的折纸,挂在树的上方。“喂,我已经在这张纸上许愿了,祈祷我们能一直保持现状。可我总觉得写上去会降低灵验度,于是还是白纸……”我不再说了,因为睦月的神情看上去太悲伤了,与其说悲伤,更确切地说是可怜,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表情。
“怎么了?”我勉强冒出这么一句。
睦月费了好大劲,才终于从嘴里挤出了几句话:“但是,不可能保持不变。时间在流逝,人也会流逝。无法做到保持不变。”
我无法判断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忽然这样说,你不是说过吗,可以保持不变,如果我们两人都这样想,为什么做不到?”
睦月用平静而不可动摇的声音说,“笑子,我今天去见瑞穗了,我向她解释了游乐园的事。”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什么?”
“我全说了。”睦月平静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你在开玩笑?”我竭尽全力,想用变成一片空白的大脑把握事态,我觉得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在我混乱的思维深处,不知为什么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了白天看到的老人们,时间在流逝,人也在流逝。
“睦月,你这个傻瓜,你不是人!”
我也惊诧于自己声音的微弱。阿甘青年树上的一圈圈纸环,在星空下随风婆娑摇曳。


10 家庭会议(1)
当我把车停在停车场时,发现旁边停放着岳父的车。我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当我看到车的白色标志Ⅱ时,反而松了一口气。我已等了两周。在此期间,瑞穗肯定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为我们思前想后。她曾给笑子打过几次电话,可笑子死活不接。她顽固地把头扭向一边,说:“既然绝交了,就没有任何瓜葛了。”结果,是我的行为导致笑子和瑞穗两个人都痛苦。
下了电梯后,我的脚步不由变沉重了。
从那以来,笑子不太答理我。她一直在赌气,说:“竟然告诉瑞穗,你真是个缺乏考虑的大傻瓜。”
但是,我到底该怎么办呢?笑子之所以那么强烈地希望维持现状,也是因为她也隐约感觉到,一成不变是不可能的。
两周前,当我告诉瑞穗真相的时候,她的反应极其平静。我们在医院旁边的家常菜馆一起吃了午饭。起初她哑然无语,然后微笑着说:“你在开玩笑吧?”
当然,她的眼睛并没有笑,当发现我是认真的时,她依然半信半疑,小心翼翼地问了两三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去相亲”、“笑子的父母早就知道这件事吗”等等,其间时不时地会自言自语,“可这绝对不可能,这种荒唐的事……”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瑞穗的每个问题。我告诉她,为了让妈妈得到点精神安慰,我已经习惯于整天去相亲。那次本来也打算只去见见面,然后就马上拒绝。而且,在相亲的时候,笑子看上去一直闷闷不乐。
事实上,当时笑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尽管穿着典雅的白色连衣裙,但她好像正用全身在抗议:“实际上我不想穿这种衣服。”她表情严肃,但并不是单纯的生气或恼怒,让我感觉倒像是个被逼得走投无路,而不得已采取攻势的小动物,这反而让我放心不下。笑子锐利的眼神和阿甘特别相似。
后来媒人按照固定程序对我们说:“下面让两个年轻人单独待会儿吧。”剩下我们两人时,我对笑子说:“也许你会感到愤慨,不过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笑子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干脆地说:“是吗,和我一样。”
“那,你们为什么?”瑞穗打断了我的话,但并不是疑问句,而是悲痛的指责句。摆在桌上的通心粉烧饼几乎没有动。瑞穗叹了一口气,那表情好像在说:“真希望你没有告诉我实情。”
岳父正在客厅里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直接从车里取下的抽屉式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您来了。”我打了声招呼。
岳父把还剩下很长一段的香烟掐灭,站起身对我说:“你回来了,笑子在洗手间。”然后冲我微微一笑。但是,这和他往常和蔼可亲的笑容截然不同。
洗手间?我有些不安,刚要去看看,岳父却在身后叫住了我,“我有话要问你,马上就结束,你先坐下。”
“那我去沏茶。”
但岳父干脆地拒绝了:“不用了,我有话要问你。”
再也无法逃避了,我做好思想准备,坐在岳父的对面。
“今天瑞穗来我公司了,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说是你告诉她的。怎么说呢,真是匪夷所思。”岳父在这儿停顿了一下,窥视似的看着我,“那不是真的吧?”
穿着白色短袖衬衣和灰色裤子的岳父,身材魁梧,头顶严重脱发,戴着黑框眼镜。
“是的。”我凝视着眼镜深处说。
“不,你等等,不,这是不可能的!”岳父乱了方寸,“我所说的是,不,希望你不要感觉不舒服,我是说你是同性恋的那件事。”
完全亢奋的岳父从沙发上站起身,说:“可你,你是相亲结婚的,你的资料和健康诊断书上都没有写这些!我的女婿竟然是同性恋!这么荒唐的事情,你让我怎么能相信!你、你……”
岳父不停地说着“你”,声音特别大,一会儿叉着双腿站着,大声怒吼我是在欺诈,一会儿无力哀求似的喃喃嘟囔着:“这不是真的,你是个杰出的青年,怎么会是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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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家庭会议(2)
我无言以对。
从厨房传来了冰箱的嗡嗡声。岳父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很长时间,我们就那样面对面地坐在那儿。
“我走了。”
最后岳父站起身,穿上西服,都没有看我一眼,就大步地向外走去。他在门口穿上鞋后,无力地说:“我该怎样跟她妈说呀。”
我只能低头谢罪似的送他出门。门被打开了,随后又关上了。哐啷一声,沉重的金属撞击声留在了门口。
我走进洗手间,发现笑子正手拿计时器站在那里,看样子正在让金鱼游泳。
“我回来了。”我先这样说了一句,然后告诉她:“你爸爸刚走。”
笑子盯着浴缸,只是嗯了一声。在洗脸台面旁边的文件夹上,挂着一张白色的图表纸。尽管想记录下金鱼的进步情况,但浴缸太大了,金鱼从未横渡成功过。
“今天有可能游过去吗?”我问。
笑子没有回答。看来希望渺茫,金鱼在水里待着不动。
“睦月,如果你是欺诈,”笑子依然凝视着来回晃动的红色生物说,“那我也是欺诈。不是吗?”她表情痛苦,眉头紧皱。“我爸爸他们什么也不明白。”她又好像是在安慰我。
一股伤感顿时涌上了心头,我望着笑子的背影,望着她那长长的头发、单薄的肩膀,还有略微有些发红的脚后跟。
那一天,到了晚上,岳父又打来了电话,说星期天会和岳母一起来。岳父的声音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但愤怒程度也增加了许多。“当然还要有劳你的父母也去,帮我转告笑子。”
我回答道“知道了”。但不用转告,笑子刚才一直把脸贴在我的耳边听电话。她屏住了呼吸,皱着眉头。
“嗯,那就后天见,知道了,是在下午。”
我刚挂断电话,笑子马上拔下了电话线。“这样明天我们就能安静一天了。”
星期天马上就到了。上午,笑子做了一顿搭配怪异的午饭,既有油炸豆腐,也有扁面条和沙拉。可我没有一点儿食欲,只喝了三杯咖啡,翻看了几眼报纸。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我开始打磨饭锅。天气很好,对面公寓的阳台上,那家的主妇正在晒被子。
我的父母比约好的一点钟提前早到了两个小时。妈妈脱掉高跟鞋,嘴里一个劲儿嚷着天热,坐到了客厅里说:“太好了,亲家们还没到。”
从妈妈的太阳穴能看出她有些紧张,不过比预想的镇定许多,我松了一口气。妈妈绽开鲜艳的嘴唇,把一个小包递给了笑子,眯起眼睛笑着说:“你还好吗?给你带了些杨梅,不知你喜不喜欢。”笑子也微笑着回答说喜欢,笑脸很不自然。
“太出乎意料了,突然接到亲家的通知,我往你们这打了无数个电话,可都没人接。把所有人都聚齐,到底想干什么?”妈妈从手提包中拿出了小扇子,白檀的味道和甜腻的香水味混杂在了一起。
“还是等亲家来了后再往下谈吧。”爸爸在旁边插了一句,可妈妈丝毫听不进去。
笑子把大麦茶的茶杯摆在桌子上。
“当然,笑子父母感到吃惊也是情理之中的,我也觉得特别对不住他们。”妈妈夸张地垂下肩膀,用自以为是的语调说,“可结婚是当事人本人的问题。而且,笑子是在清楚睦月的情况下,也就是知道阿甘存在的情况下嫁过来,是不是?说来说去还是爱情的问题,是不是?不论别人怎么说,你们两人已经是独立的大人了。”
我不禁被妈妈这不容分说、咄咄逼人的气势慑服了,感觉眼前一片昏黑。只要今天能平安过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笑子的父母在一点钟准时出现了,空气立刻紧张了起来。
“要开家庭会议了。”笑子在我耳边讥讽地小声说。
我也感觉的确很滑稽。一个个紧绷着脸,一手端着大麦茶,围坐在桌子旁,互相摆开阵势。
最初张口说话的是岳父。“请解释一下,为什么想到要让你们的儿子结婚?你们应该清楚吧?你们儿子的,怎么说呢,那种特殊的性癖,或者说特殊的体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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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家庭会议(3)
妈妈似乎早已有所准备,马上以恋爱至上的论调为武器开始应战。“是的,我们当然反对了。但是他们本人的决心很坚定。我和睦月他爸想,如果睦月和笑子两人能如此相爱,我们也只能尊重他们了。”说到这,妈妈颇有效果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改用轻快的语气继续说:“而且,年轻人有他们的未来。”
虽说是自己的亲妈,可我仍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事先跟我们商量?”
“您说的确实在理,对不起。”低头道歉的是我爸爸。
笑子挑高了眉毛,但没有说话。
“最让我伤心的是,笑子竟然什么也不跟我们说。”岳母抽泣着说。
“我能理解。”我的妈妈竟然也抹了抹眼角,让我完全折服了,总之就这样,把我们夫妇二人置于帐外,商谈却在一步步地进展着。
“太荒唐了,现在我仍然无法相信。”
看到不知该往哪儿发泄愤慨的岳父,笑子满不在乎地说:“我和睦月不分彼此,因为我们心里都有鬼。”
对于这句话,妈妈当然不可能漏听过去。最后我们只好从卧室柜子的最上层拿出那两份诊断书让他们看———笑子的“精神病没有超出正常范围”的诊断书,和我那份“没有感染上艾滋病”的诊断书。两边的父母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开什么玩笑!”妈妈一下改变了态度,怒冲冲地说:“同性恋是个人嗜好的问题,可要说到精神病,你们可要明白,那是会遗传的。”
“个人的嗜好?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了。你儿子是同性恋,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从根本上说没有结婚的资格。而笑子的情绪不稳只是一时的问题。在欧美,现在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都去看过精神病专家。”岳父说。
我感觉无地自容了。笑子毫无表情地喝着大麦茶,不过,我想她也同样如坐针毡。没有办法,我只好说:“可我们想一直这样过下去。”
笑子也干脆地随声附和着。
一瞬间大家都沉默了。
岳父的声音已基本恢复了平静,问道:“那,你要和你的那位叫什么的恋人分手吗?”
早就预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我已经准备好答案,就是“要分手”。我本来打算这样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我回想起了阿甘的后背和可乐的味道。
“如果睦月和阿甘分手,我就会和睦月分手。”笑子在旁边说。
在场的每个人都哑口无言了。
狂风暴雨似的下午。最后,商谈在没达成任何共识的情况下结束了,只留下了无尽的疲惫感。
“给。”笑子把自己的杯子伸到我面前。
我喝了一口,发现大麦茶竟然有威士忌的味道,毫无疑问是冰镇爱尔兰威士忌。
“嘻嘻嘻。”笑子高兴地笑了。在对面的阳台上,主妇正在拍打被子往屋里搬。
“快说,说你自己不后悔。”笑子喝着威士忌说。
“……你爸不是说了吗,从根本上说,没有结婚资格的是我。”
笑子吃惊地看着我的脸。那双大眼睛渐渐充满了愤怒。“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笑子粗暴地扔下这么一句,眨眼间脸变得通红。她瞪了我几秒钟,并没有哭,随后转身走开了。在光线黯淡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我、阿甘的树、塞尚的画像。
我去卧室瞧了瞧,不出所料,笑子正趴在床上呜咽。我的妻子在特别委屈地哭泣。我坐在旁边道歉,可她使劲地把脸贴在枕头上,死活不肯抬起头。
“我没有后悔,当然没有后悔。”
只是,笑子总是全身心地对我,这让我时而感到不安,只能故意躲避,因为我没有一点自信,不知自己是否有被别人如此深爱的价值。
“喝香槟吗?”我问。
笑子的哭声小了些,但仍然把脸埋在枕头里,微微地点点头。
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了,我们烙了一大堆加了甘蓝菜的菜饼作为晚饭。整个房间里弥漫着烟,充满了酱被烤糊的味道。我们咕嘟咕嘟地喝着儿童香槟,饱饱地美餐一顿烙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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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家庭会议(4)
笑子眼皮红肿着,微微歪着头向我提议:“喂,要不要把阿甘叫来?我想见阿甘了。”
“好吧。”
没等我话音落地,笑子就拿起了话筒。我慌忙插上了电话线。
“啊,是阿甘吗?我是笑子。”
我走到阳台上。隔着玻璃,能看到在灯火通明的屋内,笑子正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聊天。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了?天空中,正悬挂着朦胧的弯月。
不到一个小时,阿甘就抱着一个大西瓜出现了。“啊,太闷热了,笑子,今晚真闷热。”
“喝加利福尼亚橙汁吗?”笑子问。
“我正想喝呢。”阿甘回答道。
“你去洗手漱口后再过来,我要往铁板上倒油了。”我说。
“我要吃烤大虾和猪肉丸。”阿甘说。
真是个信口开河的家伙。
笑子正在厨房榨橙汁。
“我来弄吗?”我冲厨房喊了一声,笑子坚决地摇摇头。在菜板上,滚着三个从中间被切开的橙子。她正在用绿色的榨汁机榨佛罗里达橙子。
在客厅里,阿甘跷起一条腿坐在那里,高声地宣布:“我要吃了。”
真是个热闹的夜晚。吃完饭,我们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游戏,还吃了西瓜和洋梅,然后一起把餐具刷洗干净。
笑子的兴致出奇地高,说了好几次“你不着急回去”,她好像特别想留住阿甘。“上次睦月买了CD,咱们要不要听听?”
于是,我们一边喝咖啡,一边听舒伯特的幻想曲。音乐响起来后,阿甘和笑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可以关掉灯吗?”阿甘说。
为什么关掉灯光后,音乐会显得分外清澈呢?窗外是一片红豆色的夜空,反而觉得屋内的月色更浓一些。我们随意坐在地上,只有钢琴的声音在房间里流淌,那是节奏很快的透明音色。弯弯的半月在慢慢地给夜空降温。
我打开灯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笑子“嗖”地一下站起身,说要撤了,随后走进了卧室。
“笑子一点也不困。只是注意到你刚才看表了,这才进卧室。”阿甘说。
不用他说,我也明白。
“我去送你。”我说。
车在夜幕中快速行驶着。我非常能理解笑子今晚无论如何想见阿甘的心情。
长得让人恐怖的一天里,充满了妈妈刺耳的声音和岳父的气势汹汹,以及眼中含泪的岳母的手帕和父亲低头道歉的面孔。
“我没有后悔。”我在心中对笑子说。
阿甘迅速把坐椅扳倒,接着就发出了鼾声,嘴还半张着。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不过,我也特别想见这家伙。我觉得自己很愚蠢,不由得笑了,可紧接心中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寂寞。
半个月亮依然轻巧地悬在天空中。 


11 撒星星的人(1)
诚实,对睦月来说似乎是头等大事。为了诚实,他不惜任何代价,即使像要召开家庭会议这样麻烦的代价。睦月越是诚实,我就显得越不诚实,不论是对双方父母还是对瑞穗,甚至对睦月的良心……但是,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复杂呢?我只不过想保护和睦月两个人的生活。按理说,我们的婚姻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在我认识睦月之前,我从未想过要保护什么。
上午,我去找柿井咨询有关人工授精的事宜。我在约好的时间内到了医院,提交了医疗卡,填写了初诊卡。卡片上用绿色的粗体字写着“产科·妇产科”,那简直像第一次看到的字眼,不仅怪异,而且感觉过于直白。
听到护士叫到我的名字,我推门走了进去,柿井愕然地看着我,“哎?怎么是岸田夫人。你在门诊挂号了?”他不可思议地说着,然后形式化地问我“您哪里不舒服”。但是,不管从他的声音还是视线中,都看不到一个医生应有的气质。
“我来咨询你一个问题,是关于人工授精。”
霎时间,柿井的表情僵硬了。“啊?噢,您先稍微等一会儿。”他声音慌乱,“我觉得咱们一边起吃午饭一边谈这个问题会更好。”
真是前言不搭后语。
“对不起,一会儿我还要去别的地方。”我干脆地说。我提前预约了,并带了医疗卡,严格按照程序坐到了这里,没有理由遭到拒绝。
我被带进了一间很小的诊室,里面有形状像蒸蛋器的照明器具、带脚踏的检查台、一个凳子、一个洗手盆。
“你没有必要给我检查。”
看到我有些胆怯,柿井微微一笑,说:“我知道,可那边有护士在。”
我竟然忘了,这里也是睦月工作的医院,我对自己的轻率感到羞愧。既然病历上写着岸田笑子,就算是门诊患者,也无法掩饰自己和睦月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柿井用右手的手背推了推眼镜,“也就是说,你想了解人工授精方面的问题。”
在为我讲解的时候,柿井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既没有咬指甲,也没有一个劲地眨眼睛,沉稳的语调完全像一个医生,并且兼备冷静和适当的人情味。他的变化让我都有些感动。
只是,他的说明极其无聊,丝毫没有涉及我想了解的事情(如怎样做,用怎样的方法,需要多少钱等)。他像早晨学校校长训话似的没完没了地给我讲着,还提到了日本妇产科学会发表的统一伦理标准(他先讲明,这个标准并非法律,所以没有强制力。还说根据这个标准,医生只能对除人工授精之外没有可能妊娠的夫妇,才可以实施人工授精)、美国不孕学会的见解、英国的政府标准等。我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着这一大堆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解释。(我需要耐着性子等待柿井的长篇大论结束,然后问他一些问题,一些对我来说比统一伦理标准更现实更重要的问题。)
柿井一一为我作了解答,美中不足就是关键地方全被他搪塞过去了。不过,这次至少增强了我对医学专业词汇的了解。
“总之,应该先和睦月好好商量一下。”柿井这样说,并不是在下结论,而是为了打断我的提问。
从医院出来后,我去了父母家,这是今天的主要活动。我沿着熟悉的缓坡向上走,右侧有一幢白色的大房子,左侧是金桂栅栏,走过养着狗的一户人家,从住宅楼向右拐,就是我曾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家。浅咖啡色的土墙和蓝色的瓦制房顶,这就是我成长的家,有着红褐色的大门,以及变了颜色、很难分辨出上面文字的木制门牌。我摁了门口的门铃,妈妈总是说:“你直接进来就行了。”可我总是会摁门铃,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能进入这个家的方法。
“是哪位?”对讲机里传来了妈妈含糊不清的声音。
“是我,笑子。”我低声回答。
我随意地坐在茶室的榻榻米上,一边望着院子里的柿子树一边喝茶,这是一个晴朗平静的下午。


11 撒星星的人(2)
“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妈妈正在厨房里削梨,“家里什么也没有了,要知道你来,我会提前买好的。”
妈妈接着说:“还有你爸爸,今天肯定回家很晚。要是知道你来,他会早回来的。”
我知道,所以才专门挑选周一来。周五去哪儿人都很多,所以要想出去喝酒,最好是星期一,这是父亲的一贯主张。可怜的是我爸的那些部下,从周一开始就要吃肠胃药。
“妈妈,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我站在厨房的角落里说,“睦月和他的恋人分手了。”
妈妈挥动菜刀的手停下了,用混杂着期待和怀疑的表情看着我。“真的?”
我集中精神,尽量装出一副复杂的表情点点头。“虽然我说没有必要分手,但睦月想把事情处理利落,他说要建立一个正常的家庭,有一个常识性的孩子。”
“……常识性的孩子?”妈妈满脸诧异。
“嗯,我想也就是指用常规……性的方式……”
沉默了片刻后,妈妈像个二十岁的女孩子似的笑了。“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我也想一起笑,可觉得自己太愚蠢了,笑声变得很虚。“我本来想你们知道了会高兴,所以才专门跑过来告诉你们。”
妈妈终于相信了。由于高兴,妈妈那双虽然不大,但睫毛很长的、还算漂亮的眼睛里,渐渐洋溢出了兴奋的光。“啊。”妈妈发出简短的感叹词后,开始沉默了,这次那双眼睛又变湿润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们一直在担心你,你爸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高兴。”
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这个人真是太单纯了。
“这件事一定要立刻通知你爸。”妈妈兴冲冲地向放在走廊上的电话走去。
“等爸爸回来后再说吧,没必要这么着急。”
妈妈对我的话毫不理会,立刻拿起了话筒,说:“你说什么呀,不最先告诉你爸怎么行?”
一种不祥的预感。
妈妈在电话里奋战了足有五分钟。“是真的,从笑子的表情中,这点事还是能看明白的,是一个做妈妈的直觉,你要是回来见到笑子也能看出来。你说的是有道理,可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怀疑,那笑子太可怜了。”
妈妈的语调越来越无力。“没有,是笑子一个人。可现在是中午,肯定还在上班,你说的确实不错,不过笑子不是想尽快通知我们吗?嗯,这个吗,嗯,这也对,你稍等一下。”这时妈妈拿开话筒,用一只手捂住,冲着我说:“今天晚上睦月也来吗?”
我慌忙摇了摇头,说:“他值夜班。”
妈妈的脸色稍微一沉。“你爸呀,认为这种事情应该由睦月直接来说,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如果是值夜班,那就没办法了,那明天怎么样?睦月当然也打算最近来家里吧?”
除了点头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回到家后,感觉筋疲力尽,打开窗户通了通风,调了一杯姜汁饮料喝了下去。我原本想尽量不把睦月卷进来,但事情既已如此,也只能请他合作了,反正只是一个晚上。我趴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隔着阳台望着傍晚的天空。脸颊凉凉的,感觉非常舒服。我闭上眼睛,调动全身的细胞感受着。亲切、洁净、让我安心的气息,就像被睦月抱在怀里的感觉,我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真是个温暖的房间,墙壁、窗户、天花板、地板,全都在守护着我,哪怕不睁开眼睛也能察觉到,能感觉到,这里才是我的归宿。
睦月回来时,我正躺在地板上打盹儿,身上被盖上毛毯时才清醒,外面已完全是夜晚了。
“你回来了。”我迷迷糊糊地说。
睦月微微一笑:“我回来了,还买了炸土豆饼。”
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确实有股香味。
吃晚饭的时候,我先从孩子的事说起:“我想,生一个孩子也可以。”
睦月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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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撒星星的人(3)
“今天请教柿井了,如果用冷冻授精的方法,着床率会非常高,趁年轻的时候做比较好,等到了四十岁,子宫的着床率只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七。”
“……四十岁?那还要再过十三年。”
“是这样,但是……”我有些吞吞吐吐,低声嘀咕道,“可是,如果能生个孩子,你妈妈或许能认可我。”
睦月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但是,笑子,生了之后必须要抚养,这和养狗不一样,不能随便扔出去。”
“你这样说,可太不尊重狗了。”
睦月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想说,我们不能轻易生孩子。至于我妈,你不必想那么多。”
这次轮到我叹气了。
“可我们是否应该在一些地方和现实妥协呢?”
饭后,我沏了红茶,我们两人都默不作声地喝了两杯。
“明天晚上,你有什么安排?我父母请咱们去吃饭。”我说。
睦月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自从那天家庭会议以来,一直和我父母没有任何联系。“你在搞什么鬼?”
我把白天去了父母家,编了瞎话,骗得妈妈心花怒放的事,以及爸爸和妈妈的电话内容等等,一一汇报给睦月。
“很简单,你只要明天从医院下班后顺便去一下就行,一起吃饭,告诉他们自己和阿甘已分手了,一切就万事大吉了。”我尽量装得很轻松。
“但是,笑子,”睦月严肃地张开嘴说,“这不是事实,我不能向你父母撒谎。”
“又来了。”我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都散光了,“真让我受不了!”
我原想指责他,可从嘴里说出来却成了无力的恳求。“我求你了,只这一次,你就按我说的做好吗?”
睦月凄凉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求你了。”我又说了一遍,可睦月没有回答。
等我反应过来,发现已把身边所有的东西扔向了睦月,红茶罐、滤茶网、薄荷瓶子、CD盒、喷壶、小说,我把这些东西一件件地扔了出去,同时泪水不住地往下流,能听到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睦月就像一只浑身倒立着良心之针的刺猬,他不害怕讲实话,而我却怕得要死。我一直认为语言并不是为了讲实话而存在的。我伤心极了,干吗要结什么婚?为什么会喜欢上睦月?
“笑子。”睦月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我。被抱住后,我才发现自己浑身抖得非常厉害,已无法控制,我的哭声越来越大。如果现在让我离开睦月,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没事了,没事了,镇静些。”睦月帮我把被汗水和泪水沾在脸上的头发慢慢撩起。我能感觉到睦月那宽大的手心,既干爽又温柔,我痛苦得喘不过气,在睦月的手臂中扭动挣扎着。
“笑子?”
这对于像睦月这样善良的人来说,也许没什么,或许只是出于关心,出于友情,或作为我的家人理应如此。而我却时常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全身就像一个可怜的水果。他那正抚摸着我头发的手掌,以及碰到我的耳环的手指,都在严厉指责着我的邪气。
“放开我,我没事了。”
无法忍受的,并不是不能和睦月过性生活,而是无法忍受睦月竟然能如此体贴。所谓 “抱水”的感觉,不是因为缺乏性生活而造成的寂寞,而是由于自卑和相互顾忌造成的憋闷。
最后,我在第二天早晨给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睦月目前正在写一篇重要论文,最近没时间去玩。
四天后的晚上,睦月嘴唇红肿着回到家,嘴角肿成了红紫色,下嘴唇有一处已裂开。他说是被阿甘打的。顿时,我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睦月,你难道跟阿甘提出了分手?”
睦月摇了摇头,说:“没有。”
“太好了。”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重新看了看睦月的伤势。
“没什么大不了的。”睦月笑着说,但他的笑容充满了忧伤。
“原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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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撒星星的人(4)
睦月没有回答,反而冷不丁地说:“我给你讲讲阿甘的事吧。”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讲。
“讲什么?”
“讲我们成为恋人的转折点。”
“等等,等等,我马上去准备。”我取来了一个装着冰块的杯子和装爱尔兰威士忌的瓶子,“好了,开始吧。”
睦月说:“那个时候阿甘是个高中生,我刚考上研究生。不过那之前我们关系就很好了,而且两家住得非常近。怎么说呢,就像兄弟。看阿甘那样子,你可能想象不出来,他在高中的时候参加了绘画俱乐部,画得还相当不错,竟然在比赛中拿过奖。有一天,已经是深夜了,阿甘像往常一样爬到我房间的窗户上,问能不能让他在这里画画。我一看,发现他背上背着一个大包,里面鼓鼓地塞满了画具、笔、油彩、抹布、画布等东西,脚脖子上还拴着绳子,一拉绳子,画架就跟着上来了。那天是个月圆之夜,他就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从那以后,阿甘几乎每晚都来。过了一周左右,画终于完成了。我想,既然专门跑到我屋里画,肯定是幅特别的作品,我还期待着是不是我的肖像画,可结果只是一幅夜空的画。在漆黑的夜幕中,镶嵌着无数的星星,其他什么也没有。阿甘说要送给我,或许你无法理解,我却能感觉出,那幅画是一封痛苦的情书。因为我们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了,而且离得也太近了。我也很痛苦,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画面上的天空非常清澈宁静……”睦月讲完后,喝了一口威士忌。
“当时有可乐的味道?”我问。
睦月苦笑着说:“记不清了,而且当时根本顾不上这些。”
我端着杯子走到阳台上,远处能看到正在行驶的电车,从电车两边排列规则的窗户露出的灯光飞逝而过,真难以相信那里面竟然坐着人。夜空中镶嵌着无数星星的画?看来在睦月的人生中,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阿甘了。可睦月为什么忽然给我讲这些?
第二天,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早已起床的睦月回到卧室,站在我的床边,直直地盯着我的脸。一股异样的预感袭来。我微微睁开眼睛,说了声“早上好”。
“早上好。”睦月和往常一样微笑着,右手拿着一张明信片,“喝咖啡吗?”
“喝。”我说。
睦月把明信片放到床上,往厨房里走。“我马上去煮咖啡,这张明信片是阿甘送来的,和晨报一起放在信箱里。”
“是吗。”我坐起身,开始看这张没有贴邮票的明信片,上面排列着黑水笔写的规规矩矩的字。
岸田睦月先生、笑子女士:
我要出去旅行一段时间,也许去东北,也许去南美,也许去冲绳,也许去非洲,不用担心,多保重。

为了搞清楚怎么回事,我不得不把它从头到尾读了五六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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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流水的地方(1)
阿甘出走已经一个月了,这是充满了焦虑和混乱的一个月。
在最初的一周,笑子反而比我更坐立不安。去阿甘的父母家和大学里找的是笑子,给机场打电话,要求调查所有航班乘客名单的也是笑子(在阿甘的父母家和大学均没有找到线索,机场的接线员当然不会理睬她)。
她先是冲我撒气(问我对阿甘做了什么),摆出一副要吵架的架势责备我,后来表情逐渐变得绝望。
“什么都完了。”她红着鼻子不再言语了。那可怜的表情就像是她遭到了别人遗弃。
奇怪的是,这一周我竟然能保持冷静,比起出走的阿甘,我反而更担心身边的笑子。因此,这更加让我意识到阿甘在我心中所占据的位置,和我对他的信赖程度。我还有些过于自信,认为阿甘不可能离开我。
一周过后,事态骤然发生了变化。我从医院回家后,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把各种各样的面包热好后放在筐子里,把梨和葡萄等水果洗好后装在大盘里),笑子微笑着对我说:“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肚子饿了吧?”
笑子倒满了一大杯加利福尼亚葡萄酒,一边喝一边说:“阿甘的搜索活动暂且告一段落。”
笑子心情特别好,话也很多,脸上泛着红润。“阿甘有阿甘自己的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没什么。”笑子撕下一块全麦面包塞到嘴里,“不过,我觉得可以在阿甘旅行期间把一些麻烦事处理完。”
“麻烦事?”我问。
笑子还是没有回答,说:“阿甘肯定也是因为这个,才出去旅行的。”
“你见过阿甘了?”我不由地提高了嗓门,笑子一惊,随后摇摇头。“我怎么可能见到他呢,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忽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对不起。”
听到我在道歉,笑子的脸上掠过一丝寂寞,“你根本没有必要道歉。”她说着把头扭向了一边。
“不用担心,阿甘看上去挺壮实的。”
“是啊。”我小声地说,“那家伙确实很强健。”
我们吃了面包和水果,不到一个小时就喝光了一瓶葡萄酒。
一天天过去了,笑子好像越来越确信“不用担心”(我的心情却与之相反,内心的不安使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她利落地事务性地处理了那些“麻烦事”。首先和瑞穗和好,告诉她阿甘已退出了,这自然会传到笑子父母的耳朵里。结果我们被叫到家里,端坐在岳父面前,汇报了事情的原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双手放到膝盖上,总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必须向这些人汇报我们的事情。岳父一本正经的表情,岳母那坐立不安,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又来倒茶水的样子,都让我感觉那么无聊。
“那么,你把心态调整好了?”岳父问。
我就像个孩子似的,畏畏缩缩地回答:“是的,让你们担心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
“这并不是因为阿甘出走了,因为那只不过是一个结果。”笑子从旁边插嘴说。
岳母代替岳父点了好几次头,然后冲笑子说:“这些我们当然明白,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爸也并非不相信你,只是他觉得这种事应该慎重地弄清楚。”
之后我们吃了鳗鱼,还喝了专门从金泽定购的日本酒。岳父虽然说不上多么高兴,最后还是握住我的手,说:“拜托了。”这是对我的信赖,同时也是对我的最后通牒。
坐上车后,我先打开了车顶(因为笑子晕车,这已成了我下意识的动作),然后放好磁带(最近笑子喜欢的《读书女》的录音带,由八首贝多芬交响曲构成),向并排站立的岳父岳母告别后,我踩下了油门。
在上下坡多的住宅区里,汽车只能以二十公里的时速行驶。
“这样是不是就行了?”
听到我的话,笑子依然脸朝前方,点了点头小声地说:“谢谢。”刚才笑子那欢快的神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能看出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车开到大马路上后,笑子的眉头伴随着时速指针的变化,皱得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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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流水的地方(2)
“你放心,我会遵守约定。”
我只嗯了一声,与其说约定,不如说是交换条件。如果我在岳父岳母面前提供“证词”,笑子就暂时不再提人工授精的事。这是笑子提出的,她称之为交易。但是,不论是交易还是约定,一想到在为此而采取行动,我感到一种寒心的寂寞。
在阿甘“退出”的前一天,柿井打来内线电话,愤怒的声音都变得颤抖了,他叫我去妇产科的医务室。我觉出事情非同一般,慌忙跑去一看,发现阿甘正端坐在柿井的椅子上,而柿井却站着旁边(周围没有其他的医生,算是万幸了)。
“睦月,我求你了,赶快把这家伙给我轰走。”柿井说。他的脸由于愤怒,已变得铁青。
“你在干什么?”
阿甘却若无其事地把脸扭向一边,说:“没干什么,只不过来玩玩。消遣消遣,没什么大不了的。”
柿井情绪激昂地说:“这里可是医院,你要是干些像小孩子似的事,我可受不了?”
小孩子?
“你在干什么?”我又问了一次,从柿井那愤恨的表情看,阿甘肯定干了特别过分的事。
“是这个。”在阿甘下巴的示意下,我看到了放到桌上的直径七厘米左右的橡胶玩具,形状如青蛙,颜色是刺眼的翠绿色。
“你开什么玩笑。”我交替看着柿井和阿甘,两人都闭着嘴一言不发。事情过于荒唐,让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散尽了。“真是无法相信。”
任何人都有讨厌害怕的东西。柿井怕的是青蛙,他早就说过,青蛙比女人更恐怖。可即便如此,也用不着如此火冒三丈呀。阿甘也是,竟然为了开这种无聊玩笑专门跑到医院里。
两个人都板着脸,我真觉得他们简直不可理喻,同时又忍俊不禁。
“真了不起,你们俩都是了不起的小孩子。”我没有发火,反而笑了出来,阿甘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你们俩都不正常。”柿井低着头说。我甚至担心柿井会不会哭出来,他刚才还铁青着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通红。
“简直像个熟透的柿子。”阿甘自言自语似的嘟哝着。
没等我责备阿甘,柿井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痛苦地说:“怪不得笑子会变得那么怪,我非常同情她。”
柿井竟然搬出了笑子!
这好像不光让我一个人感到了不愉快,因为紧紧逼问“是什么意思”的不是我,而是阿甘。
“星期一笑子来过了。” 柿井好像在披露一个特大新闻。
“我知道,笑子告诉我了。”
“具体内容也知道了?”
“当然。”我瞄了一眼阿甘,可就算是现在让他回避,那家伙也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地听话。“你是指人工授精吧,笑子说趁着年轻做比较好,还说如果冷冻授精,概率会很高。”
“这是我当时讲给她的。笑子来找我商量,咨询的并不是这些一般性问题,而是更具体的。怎么说呢,是非常离奇的想法。”柿井表情严肃地沉默了片刻,“这很难启齿。”
“快说。”
这个时候的柿井费了好大的劲儿,足足经过五分钟的挣扎,才终于张口了:“笑子找我商量的,就是……这太不好说了,她问是否有可能把睦月的精子和阿甘的精子提前在试管中混在一起后再授精,因为,这样的话,就成了大家的孩子。”
我呆住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谁都没有张口说话。然后阿甘突然冲着我的下巴打了一拳,没留一点情面,让我一下子倒在桌子上,把一堆书也弄到了地上。“睦月,如果你把自己的妻子逼到这种程度,你就不该和笑子结婚!”
这不像阿甘的风格,声音中充满了感情。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我不仅在让笑子痛苦,而且也一直在让阿甘痛苦。
第二天,阿甘突然离开了。
我把车停在停车场,解开安全带,拿出磁带,关上车顶,熄了火,可笑子却不想下车。


12 流水的地方(3)
“笑子?”
回来的路上,笑子几乎没有说话,在充满了用最大音量播放着贝多芬交响曲的狭小空间里,笑子只是默默地紧缩着眉头。
“你寂寞吗?”笑子看也没看地问我。她正透过前面的车窗玻璃凝视着漆黑的夜色,表情严肃得恐怖。
“寂寞。”我说了实话,又补充上一句:“与其说寂寞,不如说是不知所措。”确实,这是和寂寞不一样的情感,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或许关系着我生命中的一切,这是一种更根本性的不安。虽说如此,到现在我仍然无法完全相信阿甘离开了我。如果双胞胎中的一个死去了,另一个或许就是这种感觉。等我回过神来,发现笑子已经哭得一塌糊涂了,脸也变了形,像个孩子一样在呜咽。
“对不起。”
听到我这样说,笑子双手捂住脸,哭得越来越厉害了,一边困难地呼吸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嘟哝:“不要道歉,我无法控制自己,真的无法控制自己。”
笑子哭泣的样子非常可怜。我想先抱住她的肩膀,没想到笑子一边哭,一边用让我惊讶的力量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脖子。笑子的气息和泪水让我茫然不知所措,右脸颊和脖子已经湿热了,甚至还有些痛。笑子用双手使劲拽着我的头发,就那样哭了很长时间。就像脖子被咬住了,我的思想全部停止了运转,我紧紧抱着在我怀中毫不设防的笑子那柔软的身体。那漫长而封闭的时刻,好像会永远持续下去。
“我好多了。”笑子抽出了身体,有些害羞似的只用眼睛笑了笑。“我无法控制自己,因为阿甘走后我也很寂寞。”她快速用手背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然后表情充满自信,肯定地说:“阿甘马上就会回来。”
下车后,九月的夜风干爽怡人,温柔地吹拂着我那被笑子眼泪弄湿的脖子。
回到家,冲完澡后,我走到阳台上望星星。笑子一边给青年树浇红茶,一边用大得不太自然的声音哼歌。要在平时,她总是一只手拿着威士忌来到我身旁,而今晚却不再靠近我。我也同样觉得很难把握说话的时机。我们两人只不过互相拥抱了一次,就如此害羞,这也太可笑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映在杯子上的自己,用手指摸了摸右脸颊,想回忆起笑子那白皙而纤细的手指,还有她那哭声及湿热的嘴唇……夜空中,仙王座和仙后座散发着耀眼的光。
“等阿甘回来后,咱们一起去野餐或郊游吧。”笑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
又过了两三天,那是九月末的星期天。当我早晨睁开眼睛时,发现旁边的床上已经空了。走到客厅,看到小玩具熊正捧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祝周年纪念日快乐。”
周年纪念日?我回到卧室翻看了日历,才知道今天是九月三十日,是我们相亲的日子。我原以为自己不会忘记这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对于忘记了的自己,以及让我忘记了的阿甘,都感到有些恼火。我在整个房间里走了一圈,想找到笑子,可不论是浴室里还是阳台上都没有笑子,而且连青年树和塞尚的画也不见了,这样一来客厅里看上去有些冷清。
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传来了笑子的声音:“早上好,天气特别好,我正在楼下,想开个宴会,在202房间。你也快下来吧,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在强行命令我?你说的202房间是谁的家?”
笑子没有理会我,又接着说:“你穿得正式点,顺便把香槟搅拌器带来,还有,挑些沙丁鱼、芦笋、肝之类的罐头。”
我把笑子要的东西装到纸袋里,用三十分钟准备就绪后下了楼。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宴会,虽说要我穿正装,可觉得打领带有些过于夸张,于是在T恤衫外面加了一件苏格兰呢的西服。
摁了门铃后,门马上开了,从里面出来的竟然是———阿甘!
他脑袋上系着一个硕大的红丝带,身穿牛仔裤和夹克,这对于阿甘来说可以算是一等的盛装。


12 流水的地方(4)
“阿甘!?”我不由得发出一声怪叫。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笑子从旁边微笑着说,我这才明白红丝带的含义。
“祝周年纪念日快乐。”阿甘笑着说,然后用小得无法让笑子听到的声音说:“喂,你以为我会真的退出?”
收音机正在播放摇摆舞音乐,青年树和塞尚已经落座。“我们干杯吧。”笑子说。
“竟然不给我解释,太过分了,这简直就是欺诈。”
我原本想发火,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有惊讶的成分,显得有些蠢笨。
“阿甘只旅行了一周的时间。”笑子亲切地看着阿甘说。
“那是因为我没有继续旅行的钱,我怎么可能去非洲或中国呢?我原以为一周之内问题就可以解决,回来后给笑子打了电话才知道,竟然什么都没有做,让我大吃一惊。”阿甘说。
“那是因为我们都快担心死了,是吧?”笑子好像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已无话可说了。
“也就是说这之前,你们两人合伙在瞒着我?”我恨恨地说。
“是的。”笑子说。
笑子和阿甘没有丝毫的愧疚,微笑着冲我点点头。“因为我们压根儿没把撒谎当回事儿。”阿甘也微笑。
我不知该说什么了。“你们厉害,太厉害了。”
“笑子帮我办好了手续,我是前天搬进来的。这次又借钱了,只好多打工了。”阿甘嬉皮笑脸地说,“以后咱们可就是邻居了。”
开什么玩笑?今后到底要过怎样的生活?在桌子中央,摆放着装满了蔬菜的筐子。
“这之前阿甘住在荻洼车站前的蜂窝旅馆(装有电视、广播、空调等装置的钻入式蜂巢形旅馆)里,我去参观了,太奇特了,让我惊讶不已。”笑子一边察看我带来的纸袋里的东西,一边问,“睦月,你在那种地方住过吗?”
香槟是阿甘打开的,我一杯杯地搅拌。
“为阿甘的平安归来,为我们三人的一周年干杯。”笑子说。
“为终于能独立的夫妇俩干杯。”阿甘说。
我端起酒杯,环顾房间,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有四片大翅膀的风扇,这里和我的房间一模一样。我喝干了淡色的液体,这时收音机里正播放着熟悉的乐曲,是彼里·琼爱鲁。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哭。这是只能顺其自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破裂的不安定的生活,只能靠彼此间的爱情才能维持的生活。这到底是哪首曲子?是早期乐谱集中的一首,是只听节奏就能催人泪下的曲子。
“这是《SHE’S GOT A WAY》。”阿甘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明天、后天、接下去的日子,我们都会这样生活下去。我又倒了一杯香槟。
“纪念日的礼物,明年送给我两份就可以了。”笑子说。
眼前的塞尚似乎在快乐地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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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后面题目。数字人生吴鲁芹①人生已经沦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后面题目。
数字人生
吴鲁芹
①人生已经沦落到仅剩几个数字。几个数字就可以道尽人生。
②这一结论或者感慨是六七年前由一些琐事麻烦所引起的。当时觉得孔老夫子若是生活在所谓工业先进国家,恐怕会修正“小子何莫学夫诗”的理论的;至少会略为让步让小子先学会数一到九,学会运用这些数字,体认这些数字的变化无穷,光芒四射。
③上段说起的琐事是指两次微不足道的车祸。一次是大小女从寒舍驾车下山,转弯时偷工减料,使左边来车无法不碰,车身受了一点微伤。可是祸不分大小,报起账来手续同等麻烦,尤其令我自尊心略有不安的是向保险公司报案时,报完姓甚名谁之后,对方说:“更重要的是阁下保险单号码。”好像贱名无足轻重,可以等闲视之。接着就问当事人驾驶执照号码、对方驾驶执照号码、保险单号码,以及判断是非责任警察的号码,总之在抄号码报号码的忙乱中,我忽然体悟到几个数字居然能有那么多的变化,那么多的代表作用,那么大的支配力量。
④另一次不但是“祸不单行”,而且是“祸从天外飞来”。就在前祸未平之后两天,大小女携二小女去俱乐部游泳,车在停车场给人把尾灯撞坏了。回家带来一张闯祸人留字,文曰:“亲爱的会员同道,对不起,我倒车不慎把你的尾灯撞破了,请与我联络。我的电话号码(一堆数字)、我的保险单号码(一堆数字)、我的驾驶执照号码(又是一堆数字)。”这次我有经验了,立刻用各种数字把自己武装起来。而且不再用“来将通名”的方式,不再等对方问有关数字,径行把各种号码像唱山歌一样报出去。
⑤这一晚我似乎是意犹未尽,竟然起了历史考据癖,把皮夹中支配我生活的各种数字,分类排开,看看我是如何沦落到仅剩一堆数字的。呜呼,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数字亦如病茵,侵蚀的过程也是渐进的,渗透之后,就呼朋引类,扩张势力,日子一久,范围愈广,泥淖也就愈深了。回忆我初到异域定居,还十分遵从量入为出的好习惯,凡事都是银货两讫,不欠债是美德已经先入为主。我的一位老朋友说:“迟早你会发现你的美德是行不通的。”他的理论是:长安居,大不易,不赶快建立信用就更不易,而建立信用不能靠美德。美德是抽象的东西,不易捉摸,可以捉摸的是银钱往来。质言之:“欠债能还始有信。”
⑥朋友预卜我的美德行不通,很快就灵验了。因为不出一两月,我进出加油站,付现钱等找钱,感觉的确不便,这一转念之间,就等于尼姑动了凡心,大势不好,抵挡不住诱惑了,于是自言自语“申请一张购油信用卡吧”,从此水闸一开,一泻千里,不可收拾了。有时是动了“方便”的凡心,自投罗网,有时是不请自来,多少表示阁下信用卓著,自愿来笼络投效了。不出两三年,我就有了三种不同牌子的加油站信用卡,两家大百货公司的信用卡,三家“放诸四海皆准”的信用卡。所谓“放诸四海皆准”者是指全球各地通行,无论飞机公司、观光旅馆、百货商店,以及盛宴小酌,一律可用。“方便”的结果是身无分文,身外有债,被一堆数字支配到俯首称臣,旧时常说忙来忙去为了开门七件事,现在是为了维持这一堆数字屹然无恙。而且日子一久,就成了习惯,几乎是相依为命了。
⑦事实上,支配我们生活的还不仅仅是一堆与欠账有关的数字,证明我们身份的有驾驶执照号码(一堆数字),管我们病痛的有医药保险号码(一堆数字),还有一种保险是深恐我们身后过于萧条家属衣食不济的,当然又另是一个号码,又是一堆数字。我们读古人传略,常觉得古人名字真多,某公讳什么,号什么,字什么,又字什么,再加上斋名、笔名等等,写上一两行,不足为奇。百年后若有人考证,今人默默无名,而号码独多,一堆数字紧接着一堆数字,消欤盛哉,无义无情,比不上字与号、斋名、笔名能约略传出一个人的神采。可是一堆数字的魔力实在未可小觑,拿本人来说,代表我的各种数字,除去形容不出吴某人“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以外,其他比较具体的事,如岁入若干、旅行次数多寡,买哪一类的衣服,吃哪一等的馆子,都可以有案可稽,一目了然。
⑧我有时偶发奇想,觉得人类太不安分,小焉者如女人,上帝已经给她一张脸了,她硬要不惜工本另造一张;大焉者如男人(多半是男人),他相信人定胜天,于是把大地糟蹋得体无完肤,而且自鸣得意,说是进步,劝落后的地区赶快跟着工业起飞,飞起了之后再去担心空气污染吧,河流污染吧。凡是在大工业城市住过的人遇到风平浪静之日,污染的空气,特别浓得化不开,呼吸自然短促,很有点此恨难平的模样。东坡居士若是生在今朝,有幸住在工业先进地区,恐怕会把那首《临江仙》的下半阕改为:长恨此身非我有,一堆数字为凭,夜阑风静气难平,湖海污染尽,何处寄余生。
(选自吴鲁芹作品集《师友·文章》,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9年1月,有删节)
小题1:结合全文,谈谈本文以“数字人生”为题有何寓意?(6分)
小题2:随着行文的发展,作者对“数字”的情感态度经历了怎样的变化?(4分)
小题3:文中多处改写名诗名言,产生了怎样的表达效果?试举一例作简要分析。(4分)
小题4:下列对文章的理解和分析,不恰当的两项是(4分)
A.文章开篇用两句顶针式的句子,开门见山点出所写对象,简明概括了作者的对人生感叹,从而奠定了全文的情感基调。
B.文章开始说数字“变化无穷,光芒四射”;然而,强烈的情感却是由于“两次微不足道的车祸”引起的。调侃的语言背后,说明作者实际上并不认为数字具有那么大的作用。
C.第③段作者“忽然体悟到几个数字居然能有那么多的变化,那么多的代表作用,那么大的支配力量”,排比的句式,强烈地表达出作者对数字之于人生的作用的肃然起敬,接受了数字比姓名更重要的事实。
D.第⑦段作者感叹“今人默默无名,而号码独多,一堆数字紧接着一堆数字,消欤盛哉,无义无情”,与古人的名号形成对比,写出“数字”的冰冷、生硬。
E.文章以改写的《临江仙》煞尾,从“数字人生”的角度呼应了开端,再一次强调了自己的情感,首尾相连,深化主旨。
题型:阅读理解与欣赏难度:中档来源:不详


小题1:情感美德数字化;(2分)生存环境数字化(2分)对“数字”所代表的现代文明的批判。(2分)
小题2:从排斥、拒绝(不安、惊恐),(1分)到不知不觉中接受(享受便利);(1分)最后形成习惯(相依为命),(1分)批判反思。(1分)
小题3:示例一:如调侃孔子也会修正“小子何莫学夫诗”的理论,(1分)写出数字对现代人生活影响之深。(1分)增加文章的文采,(1分)幽默诙谐,促人深思。(1分)
示例二:如结尾改写苏轼的《临江仙》(1分),抒发作者对数字化时代的人生困惑,(1分)丰富文章的表现力(1分),诙谐凝练,富有余韵(1分)
小题4:B C

小题1:
试题分析:从全文内容和作者流露的情感分析,人生中不论是“情感美德”还是“生存环境”,数字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对此作者持批判态度。
小题2:
试题分析:“沦落”—— 从排斥、拒绝(不安、惊恐);“我忽然体悟到几个数字居然能有那么多的变化,那么多的代表作用,那么大的支配力量”—— 到不知不觉中接受(享受便利)“而且日子一久,就成了习惯,几乎是相依为命了”—— 最后形成习惯(相依为命)。由最后一自然段可知作者对数字化时代是持批判态度。
小题3:
试题分析:从文中作者化用名诗名言来看,主要起到增加文采,丰富文章的表现力和使得语言幽默诙谐的作用。
小题4:
试题分析:B项“并不认为数字具有那么大的作用”错,恰恰显示出数字对人生影响之深;C项“肃然起敬”“接受了”错,作者对数字的作用极其惊讶,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考点:

考点名称:现代文阅读现代文阅读掌握内容:

各种文体有不同的命题规律和答题技巧,不能一概而论。
相对来说说明文和议论文命题方向更集中,答题的格式也相对固定,规律性更强些。解题注重技巧。
记叙文题型更丰富些,答案也更灵活。重在感悟和语言的表达。

一、首先:表达方式、修辞手法、常见写作方法、表现手法、描写方法、说明方法、说明顺序、论证方法这些重要要素一定要把握住。  
二、其次:
(1)语句在文章篇章结构上的作用:总起全文、引起下文、打下伏笔、作铺垫、承上启下(过渡)、前后照应、首尾呼应、总结全文、点题、推动情节发展。  
(2)语句在表情达意方面的作用: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形象(或人物感情)、点明中心(揭示主旨)、突出主题(深化中心)。  
(3)语句特色评价用词:准确、严密、生动、形象、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语言简练、简洁明了、言简意赅、富有感染力、节奏感强、委婉含蓄、意味深长、发人深省、寓意深刻、引发阅读兴趣、说理透彻、有说服力。  
(4)文段中关键词语、短句的分析:在题目的题干中出现了加引号的词语或句子,往往表明分析的对象源出于原文,在分析时应贯彻这样的原则:词不离句→句不离段→段不离篇。也就是说一定要结合具体语境来考虑。  
(5)理解词语在选文中的意思和在语境中的含义:解答这类题目,要注意两点:一是这个词可能不再具有词典中的含义,而是特定语境中的特殊含义。二是要理解词语的语境含义首先必须正确理解词语所在的语境。如《藤野先生》一文中“实在是标致极了”一句中的“标致”。  
(6)语句作用、含义分析题:
①评价、赏析一句话:应从两个方面入手,先评写作特色、语言特色,如用了什么修辞手法、表现手法,语言或生动或优美或讲求对称或准确 严密……再评思想内涵,即阐明这一句表达了什么观点,给你什么感受、启迪、教育……
②分析一句话的含义也可从分析关键词入手,着重体会关键词在特定语境中的含义。 
③说明文语段中分析一句话,要紧扣住说明内容、说明对象的特征和说明文语言的特色(准确、生动)。记叙文语段中分析一句话,要紧扣住文章所渲染的特定气氛、表达的感情、人物形象的特点等。议论文语段中分析一句话要紧扣住论点(或是全文的中心论点,或是所在段的分论点)以及议论文语言的特色。
④关键句子主要包括五个方面:点明题旨的句子;描写、议论、抒情的句子;总结全文的句子;起承转合的句子(如相互照应的句子和起承上启下作用的过渡句);运用各种修辞手法的句子(如比喻、拟人、夸张、排比、对偶、反复、反语、设问、反问,特别是引用的句子)。理解关键句子主要是指能体味句子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如作者在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喜怒哀乐、褒贬态度及思想倾向等。同时要理解句子在文中的功能、作用、特点。 
(7)指明语句所用的写作方法:一定要注意文体特征和名词使用的准确性。  
①社会环境描写的主要作用:交代作品的时代背景。在回答时必须结合当时当地的时代背景,指出文段中环境描写的相关语句揭示了什么样的社会现实。  
②自然环境描写(景物描写)句的主要作用:表现地域风光,提示时间、季节和环境特点;推动情节发展;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形象(或人物心情、感情);突出、深化主题。  
(8)用自己的话回答问题:
①这种题目往往就是限定不能直接原文中的语句来回答,从另个层面上来说,也就是暗示你原文中有相关语句,所以首先应该找出原文中的相关语句;
②其次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将原文中的语句变成自己的话,可以采用下列方法:概括大意法,适用于原文相关句子较长的情况;解释重点词法,适用于原文语句中有生僻词;变换句式法,适用于原文使用的是疑问、设问、反问的语意未能完全明确的句子,而题目又要求作出明确表达的情况。 
(9)根据阅读短文的感受谈自己的看法或体会:
用第一人称;采用1+2或1+3的形式,先用一句话概括出自己的看法或体会,再用两三句话谈谈理由,可以摆事实、也可以讲道理,如题目有相关要求,还要注意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
①说明方法:常见的说明方法有举例子、分类别、列数字、作比较、画图表、下定义、作诠释、打比方、摹状貌。
②说明顺序:所谓合理的说明顺序,是指能充分表现事物或事理本身特征的顺序,也是符合人们认识事物、事物规律的顺序。常见的说明顺序有:时间顺序、空间顺序、逻辑顺序等。
③论证方法:指的是运用论据来证明论点的过程和方法,是论点、论据之间逻辑关系的纽带。常用的论证方法有:举例论证、道理论证(引证法)、喻证法(打比方)、对比法。
④论点:论点,又叫论断,是作者所持的观点。在较长的文章中,论点有中心论点和分论点之分。  
中心论点,是作者对所论述的问题的最基本看法。是作者在文章中所提出的最主要的思想观点,是全部分论点的高度概括和集中。  
分论点是从属于中心论点并为阐述中心论点服务的若干思想观点。各分论点也需要加以论证。中心论点和分论点的关系是被证明与证明关系。凡经证明而立得住的分论点,也就成为论证中心的有力论据。  
⑤论据:提出论点必须有根据,即必须举出足够的事实或正确的道理,证明论点的正确性。用来证明论点的事实和道理叫做论据。  
论据,依据其本身的性质和特征,可分为事实论据和道理论据(也称事理论据)两类。
事实论据是对客观事物的真实的描述和概括,具有直接现实性的品格,因此是证明论点的最有说服力的论据。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就是这个道理。
事实论据包括具体事例、概括事实、统计数字、亲身经历等等。
理论论据是指那些来源于实践,并且已被长期实践证明和检验过,断定为正确的观点。
⑤记叙顺序:
顺叙:按照客观事物的发生发展的先后次序进行叙述,从开端、发展、高潮写到结局。倒叙:把事情的结局或后面发生的事情先写出来,然后再按事件的发展顺序进行叙述。插叙:在顺叙的过程中,由于某种需要,暂时把叙述线索中断一下,插进有关的另一件事情的叙述。插叙的作用是补充交代或说明,使叙述更加充分,弥补单凭顺叙难以交代清楚的必要内容,使文章更充实、更周密,在结构上更紧凑。
⑥描写方法:
是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把人物、事件、景物具体描绘出来的一种手法,给读者以身临其境的感觉。描写是文学创作的基本手法之一。
按不同的分类标准描写可以有不同的分法:从描写对象的自然属性来分,可以分为人物描写、环境描写和带综合性的场面描写(兼写人物和场景)。
环境描写又分为:自然环境描写和社会环境描写。人物描写还可细分为语言描写、动作描写、肖像描写(外貌描写和神态描写)、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
从描写的角度来分,可以分为正面描写和侧面描写。
⑦表达方式:
表述特定内容所使用的特定的语言方法、手段,是表达方式。它是文章构成的一种形式要素。记叙(叙述)、描写、抒情、议论、说明。
⑧表现手法:
表现手法从广义上来讲也就是作者在行文措辞和表达思想感情时所使用的特殊的语句组织方式。分析一篇作品,具体地可以由点到面地来抓它的特殊表现方式。
注:又因为现代的语文已不太注重表现手法与表达技巧的区分,可认为二者是统一的。但如果要严格区分表现手法从属于表达技巧。托物言志、写景抒情、叙事抒情、直抒胸臆、对比、衬托、烘托、卒章显志、象征、想象、联想、照应、寓情于景、反衬、托物起兴、美景衬哀情、渲染、渲染环境、虚实结合、点面结合、动静结合、以动衬静、伏笔照应、设置悬念、侧面描写、正面描写、直接抒情、间接抒情、修辞格、字词锤炼、以小见大、句式选择等。

现代文阅读实用解题技巧:

一、解答现代文阅读题应分三步走:

第一步,纵观全文,把握主旨一是理清文章的思路。

文章的每一段、每句话归根到底都是为阐明中心服务的,都归向文章的主旨。平时要学会为文章标段,归纳每段意思,归纳中心思想。往往行之有效。二要找寻、读懂文章中关键的词句。特别是那些体现作者立场观点、反映文章深层次内容、内涵较丰富、形象生动的词句。尤其是文章的开头句、结尾句、独立成段的句子、比喻句、连问句、过渡句、抒情议论句,文章的主旨常常隐含其中。
①不要急着去做题,在进入题目之前,必须读两遍文章。第一遍速读,作快速浏览,摄取各段大概意思,建立起对文章的整体认识,集中解决一个问题——选文写的是什么?第二遍精读,仔细阅读每句话,揣摩、参悟一些重要的句子、段落,对文章的主旨产生一定的认识。
②画出在文章的结构上起过渡、连接作用的词语、句子、段落,画出各段落中的中心句,尤其注意段首、段尾,这些词句往往就是回答问题时需要重点研读的,通过找重要的词句进一步理解文章的思路,结构层次。
③心中要有文体意识,找出画龙点晴的句子。作为托物言志类的哲理性散文,在叙述和描写中总有一些议论和抒情的语句,阅读时一定要善于抓住议论抒情的句子去把握文意,尤其注意文章结尾的议论抒情,它们往往就是全文的主旨所在。牢记:欲速则不达。一定要读懂文章再做题,坚决杜绝走马观花式的阅读。

第二步,认真审题,定向扫描做现代文阅读主观题的关键在于准确地审题,抓住了审题这个关键,就找到了答题的诀窍。

现代文阅读的审题,就是要仔细分析题干,把握题目要求,即把握题干中包含的与答案相关的各种信息。这是答题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题干一般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文章作者的话,一是命题者的话。设置题干的目的,主要是限定答题内容;同时,命题者为了使考生不至于茫然无绪,往往又会在题干中提示答题内容在文中的位置,甚至限定了在哪一段或哪个句子中。这样我们就可以根据题干的提示,找出每一道题的出题点,锁定答题区间,具体到段、句、词。只要找准了原文中的相关区域,认真揣摩上下文的文意,准确抓住关键词句,准确地把握住答案的有关信息,大多数题目的答案是能够在原文中找到的。
牢记:题干提示了答题范围,题干规定了答题角度,题干提供了答题思路,题干隐含了答题信息,题干体现了答题规律。

第三步,筛选组合,定向表述文学作品阅读多为主观题,其题干不仅能显示答题的区域,还能显示答题的方式。

要站在命题人所“问”的角度回答问题,问什么答什么,使所答充分、到位、准确、有条理。整合时一定要确保文通句顺。
牢记:
1、弄清题干中所具有的态度或倾向遇到的题干如果是否定形式,就采用先反后正的答题方式,避免遗漏要点;遇到的题干如果是肯定形式,就采用正面的答题方式。
2、弄清题干语言的构成形式,确定答题语言形式。题干的结构,是表意的外在形式,暗示着语句含义由哪些方面构成,分析结构可以提示考生答题时如何组织好语言。
3、弄清题干中作者的话和命题者的话题目中出现作者的语句,一般是学生要理解和分析的对象,而命题者的话一般起到引导学生明确解答重点或者提供限制条件的作用。
4、变含蓄为直接,变分说为概括。高考中现代文阅读材料多为散文,语言不仅有丰富的内涵,还很讲究艺术技巧。有的含蓄委婉,有的生动细腻,有的形象具体。具有这些特点的语句在高考中历来成为考查的重点。组织答案的时候首先要整合文中的相关信息,在原文中找出相关段落所传达的信息的共同点,然后利用文中附着信息共同点的那些具体的、形象化的语句,把这些具体形象化的语言转换为抽象,概括性的语言,即为所需答案。
5、多从原文中筛选、提炼、整合语句作答。现代文阅读的考查目的在于把握并理解作者在文中所要传达的信息,因此,要依照作者的思路来理解作品,多从原文中寻找答案。但并不是直接摘抄,有时以文章中的词或句为基础略作改写来作答,有时要求综观全文,从各段中提取相关信息加以整合。这类题在高考中出现最多。

二、另外,要弄清试题中常用的名词术语。

1、表达方式,常用的表达方式有记叙、描写、议论、抒情、说明等。写作手法,考生要清楚,狭义的写作手法即“表达方式”,广义的是指写文章的一切手法,诸如表达方式、修辞手法,先抑后扬、象征、开门见山、托物言志等。
2、修辞手法,常用的有比喻、拟人、反复、夸张、排比、对偶、对比、设问、反问等。
3、语言特点,一般指口语的通俗易懂,书面语的严谨典雅,文学语言的鲜明、生动、富于形象性和充满感情色彩的特点。分析时,一般从修辞上进行分析。感悟,多指发自内心的感受、理解、领悟等。
4、说明文的类型,事物、事理说明文(内容角度);平实、生动说明文(语言表达角度)。
5、说明方法,一般有举例子、分类别、列数据、作比较、下定义、作诠释、打比方、画图表、摹状貌等(一般是三个字)。
说明顺序,时间顺序(程序顺序)、空间顺序、逻辑顺序。
在答题时,可答得具体些,如:空间顺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等),逻辑顺序(先结果后原因,层层递进等)。
说明对象,指文章说明的主要人或事物(一般不必答人或事物的特点)。
6、论证方法,中学要求掌握的有道理论证、事实论证、对比论证、比喻论证、归谬法。
论证方式,立论和驳论。
理论论据,包括名人名言、俗语谚语、公式定律等。
事实论据,一切事实、史实、数据等。简明,语句简洁、明了,一般有字数上的限制。得体,文明礼貌,人性化。
7、有何作用,回答文章中某一内容的作用或好处可从三个方面考虑,
一是内容方面,如深化主题、强调感情等;
二是结构方面的,如过渡、呼应等;
三是语言方面,如引人入胜、生动活泼等。
8、思想内容,基本是指文章的中心思想或主旨。
9、思想感情,作者或作品中人物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倾向,如善恶、好恶、褒贬等。
以上各“常用术语”,暗中考查语文基础,同时也是题目赋分点所在,考生理解清楚,可很好地根治“答非所问”的弊病。

解题方法:

1.纵观全篇把握主旨

一篇文章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读一篇文章如果没有着眼于全篇的目光,没有整体把握的意识,其结果只能是事倍功半,甚至徒劳无益。因此,阅读效率的提高取决于对文章内容的主旨是否能正确把握。那么,如何把握文章的主旨呢?首先要着眼于文章的整体,注意理清内部的相互关系,从宏观上居高临下地驾驭文章,领会文章的主旨内涵。其次还要看文章的作者、写作时间和文后的注释等,特别要浏览一下后面问了哪些问题,从题目的选项中揣测文章的主旨,明确作者的主要写作意图,这样解题就心中有数了。

2.理清脉络划分层次

《报秋》全文共九个自然段,一至六段为第一部分,这一部分的感情脉络是:
由玉簪花“探出头来”“报秋”引得作者“一惊”写起,随即“怅然”,又想到玉簪花的顽强、谦让、洁净和特有的芳香,归结到“秋是收获的季节,我却是两手空空”的失落、不安和焦虑。七至九段为第二部分:从兄长寄来的词中有所领悟,悟出“只在心中领取,便得逍遥”的人生哲理,从而坚定“领取生活”的人生态度。

3.检索范围准确

摘取良好的阅读素质不仅体现在对文章的整体把握上,还体现在对局部的确认。
阅读时,先看题目涉及到文中哪些段落或区域,确定对应的语句,再仔细分析这一段里每一句话的意思,理清段落之间的关系,了解行文思路。阅读题一般是从选文里有可能被学生忽略且又不一定真懂的地方抽出来编成各种形式的问题,用来考查学生的理解能力。因此,答案要从选文里找,只要认真揣摩上下文意,准确抓住关键语句,大多数题目的答案在原文中是能够“抠”出来的。

4.综合分析全面考察

有些阅读题要求学生用自己的话把答案意思说出来,且往往有字数限制。这种题对学生语言表达能力的要求比较高,题目难度也大。解答此类试题,要吃透答案的内容要点,吃准表述的范围、角度和方式,用规范的语言表达。

5.认清手法明确作用

现代文阅读,命题者常常从文章的表现手法和修辞手法方面出题对考生进行考查。
因此,掌握常用的表现手法和修辞手法,明确它们的修辞作用,对理解和鉴赏文章很有帮助。近几年高考现代文阅读大致考查了
如下几种修辞手法:
(1).比喻比喻要贴切,必须有相似点。本体与喻体的相似点越明显,越突出,比喻就越贴切。
(2).拟人搜索
(3).反衬
(4).对比
(5).反复
(6).排比
(7).象征象征是文艺创作的一种表现手法,用具体的事物表现某种特殊意义,或通过某一特定的具体的形象以表现与之相似的或相近的概念、思想和感情。

本文标题:少妇的沉沦全文阅读-26个慰安妇的控诉:血痛全文阅读 作者:陈庆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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