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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2全文阅读-奇兵全文阅读 作者:杜青

发布时间:2017-08-12 所属栏目:推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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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为证 作者:hcxy2000


第一章 出川路上
1937年9月,距离7。7卢沟桥的枪声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距离8。13淞沪抗战的炮火,也有一个多月了。
川陕公路上,一支望不到边的队伍,正一路行军往北前进。
这支部队是如此的奇怪,他们并没有排成整齐的行军队列,而是乱七八糟,成群结队,毫无秩序。有的穿着军服、戴着军帽,其余的服装则随心所欲,任意穿戴。但每个人都带着旧式雨伞,以及脸盆、茶壶、电筒、毛巾、蔬菜和备用草鞋。这些东西或者挂在肩膀上,或者用绳子拴在身上。许多扛枪的人,都把用布包裹着的私人财物,吊在枪杆上。。。。。。
这那里是一支军队,完全就是叫化子。可这又的的确确是一支军队――川军!
行军的队伍是四川将领孙震带领的41、45两个军4个师组成德第二十二集团军的人马。他们将要北上华北,支援在那里正和日本鬼子血战的部队。
少尉李德明身上背着三支长枪,走在队伍里。他是45军独立团的一个排长。刚从旅教导队结业。虽然个子矮小,但是教导队的伙食毕竟比其他部队要好得多,差3个月满20岁的他,长得很是结实,难怪结业前,旅长来视察,见到他,随口说了一句:“这狗日的,硬是瘦是瘦,有肌肉。”
自从成都誓师出发,现在他们已经走了十几天了,尽管一路行军还感到热,但是九月的川北,已经有一些寒冷了。
“军长有令,全体休息三十分钟。”一个传令兵骑着马从前面一路喊过来。
听到命令的队伍,一下子停住了,士兵们纷纷就地而作,大部分身子一仰,小睡起来。长时间高强度的行军,已经把士兵们累坏了。
“明娃子,”一声叫唤把正在打盹的李德明喊醒了:“待会还是我来背枪,你都替兄弟们背了一个上午了。”
说话的是他手下的一个班长,叫孙和。
“锤子,少给老子来一套。你还不是背了三杆枪走了一上午?”李德明笑着回了一句。为了照顾身体单薄的一些士兵,他早就和手底下几个班长商量好了,行军的路上替他们背枪,以免影响行军速度。
“等一会老子把枪还给他们,让狗日的自己背。”孙和也是一笑,伸出手:“有烟莫的?我的旱烟没有烟丝了。”
“等到,我看一下。”李德明在口袋里摸了模,拿出一包已经不成形状的香烟来。打开一看,里面的香烟早就被折断了。
“明娃子,算了,我看你还是像我一样抽旱烟,你看这烟都断了,我可以抽,你就莫求法。”看着烟盒里已经折断的香烟,孙和不等排长发话,就抢过来,把烟丝挤入旱烟锅里,点着火吸了一口,交给李德明。
李德明有些犹豫。他一年半以前还是学生,被当团长的舅舅强行拉入了军队。多年优越的家庭生活,让他养成了讲卫生的习惯,就是在部队两年时间,他也尽量保持着这个被其他兵嘲笑的作风。
“不抽算了。”孙和一点不给这个年轻排长面子:“马上就要打仗了,那个炮火一打,身上到处是灰不说,还长时间洗不成澡,到时候有你受的。我最长的有四个月没有洗澡。”
李德明知道孙和说的都是实话。这是一个三十出头,有六年军龄的老兵了。参加了四川内部几十次战役。要不是他口不遮拦加之一身兵痞的坏毛病,早就当营长了。听说他提了降,降了提,来回都有三回了,还是仅仅当了个班长。只是从此以后他从来不喊李德明“排长”,总是像喊小辈一样喊“明娃子”。
到这个排一个月不到,但是李德明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了。由于他作风豪爽,又和其他士兵一样满口脏话,还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时不时请手下吃馆子,再加上舅舅的关系,所以不管是手下的班长还是士兵,都认可了他,尽管大家非常鄙视他那个讲卫生的“恶习”。
“这烟丝是比我那个好,就是不带劲。”孙和把烟灰倒掉,又装了一锅:“我说明娃子,就是你讲卫生这一条,不是我吹,你这个样子,到了战场,那些血啊,肉啊往你身上这么一沾,你娃憋憋尿裤子。”
见孙和嘴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嘲笑,加之烟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李德明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求,老子还不是怕你过不了瘾。拿来。”也不等孙和回话,抢过旱烟,也不管烟嘴上还有对方的唾沫,就抽起来。
见自己终于把这个小排长拖下水,孙和裂开嘴笑了:“你娃抽得比我还狠,看嘛,吐出来的烟都快看不到是烟了。”
李德明一口气把烟锅里的抽完,算是过了瘾,心里也知道这个孙和其实是真的对自己好。把剩下的烟丝紧紧地装满,还给孙和,又给他点上:“孙大哥,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太年轻,除了在靶场打过枪,从来没有打过仗,趁着这次行军的机会,你把你的经验多教教这些兄弟,免得还没看见日本人什么样子,就被炮火掀了。”
这还是李德明当排长一个月以来,第一次以这么尊敬的口气向自己请教,孙和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半张着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此时他们周围,因为对话的缘故和香烟呛人影响,慢慢聚集了一些年轻的士兵。新兵最喜欢听的,就是老兵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经验,这可是用命换来的。
“排长,你说我们手里的家伙打得赢日本人吗?”一个嘴唇还没有长出多少胡子的士兵胆怯怯地问道。
李德###里微微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就他所知,川军的武器极其简陋,大部分是“老套筒”,不少武器的膛线都快磨光了,更不要说那些甚至还要靠绳子把枪管和枪把绑在一起才能使用的枪。
“日本人除了比我们多炮火、飞机,其他的还不是一个求样。”李德明仔细地组织着词语,此时此刻,士气可千万不能泄了:“听说日本人长得特别矮,站到战壕里都要靠凳子才能看到外面。”
这话一说,大家都笑了,一个兵奇怪地问道:“那不是每个日本人都要被一根凳子?”没有人去管话里的逻辑,大家伙更是笑成了一团。行军行苦的心情调整得差不多了。
“实话告诉你们,等到了西安,我们就有新武器了。”等大家笑够了,李德明继续说道:“西安,知不知道?比成都还大,是好几个王朝的首都。”
“为啥子要等到到了西安才能换装备?”大战来临,显然武器的话题比所谓的“京城”要又吸引力得多。
“瓜娃子。”孙和拿烟嘴敲了问话得士兵一下:“西安有个很大很大的军需库晓得不?”
“不晓得。”几个兵并不怕孙和,而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看见孙和的尴尬样,李德明也忍不住笑了:“班长说得没错,西安是国民政府在西北设置的最大的军需库。听说里面尽是中正式,还有日本人的三八大盖,轻重机枪,数量多得不说是我们,就是整个川军换一遍都没有问题。”
“是不是衣服也可以换?”一个兵看了看自己身上补丁络补丁的军服,还是单衣,关心地问道。
“当然可以换。人家蒋委员长这一次是下了血本的。到时候兄弟们都穿起新军服,洋盘一下。有机会照个像,就是找媳妇也容易得很。”李德明想到抵达西安的种种好处,心里也不由得痒痒的。
排长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兴奋不已。看看手里的东西,想着还有十几天就可以换成汉阳造,士兵们顿时纷纷议论起来。
不过里面的孙和倒是有不同的意见:“明娃子,要你这么说,那蒋委员长不是要大大地破一次财了?他铁公鸡一个,会有这般好心?”
李德明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个求,现在是在抗战,是国难时期。我们打日本人为必然还打拐了?他蒋委员长不给我们换装,难道让我们靠手里的破玩意去和日本人打?那要死好多人?再说了,不给我们换,他那些装备留到生锈发霉?”
毕竟是这里面最大的官,又读过书,李德明的一番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趁着大家的情绪,李德明把前几天在营部开会时听到的给大家做着动员:“刘长官曾经说过:‘过去打了多年内战,脸面上不甚光彩,今天为国效命,如何可以在后方苟安!’
这狗日的日本人,国土面积不比我们四川大多少,以前比我们弱小的时候,装得跟到个龟孙子一样,比我们先进了,就调过头来欺负我们。
从甲午海战算起,现在都有四十多年了。妈X,这回我们不仅要让小日本看看我们中国人的骨气,也要让外省人看看我们四川的男人是不是有卵子的。”
“说得好!”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是团长来了,营连长都陪着。士兵们一看大官来了,分成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报告团长,部队正在休息,请指示。”虽然是自己的亲舅舅,到底这里是在部队,他还是很正规地立正、敬礼、报告。
林修然今年四十岁出头,当了四年团长了。他深知枪杆子的好处,所以在四川内战刚结束的时候,就自作主张,把外甥从上了一个星期的大学里面“骗进”了军队。好在这小子原本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进了军营,竟是各项考核全优。这一下,不仅堵住了闲言碎语,更是为他增了不少光彩。
等到姐姐知道长子没有读书而去当兵的时候,已经大半年过去了。闹了闹没有结果,也只好同意儿子留在军队了。
从成都出发以前,林修然专门带着李德明到姐姐家请罪。他知道,和日本人打仗,那是在用3:1的人命去拼,此去已经是凶多吉少。当初想得好好的,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日本人侵略中国。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姐姐姐夫竟然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国家有难,当兵的就应该报效疆场。我儿子是军人,上战场是他的责任,死在战场上,是他的福分。弟弟你也是有家室的人,难道弟妹舍得你去,我作母亲的就舍不得儿子去?”
姐姐的一番话,让两个大男人落了眼泪。
“子安啊,你这个小子可以,休息还不忘给大家鼓劲。”林修然跳下战马,走到外甥面前,喊着他的字,张口夸了一句。
“都是连长和营长教的,打鬼子嘛,还要走这么久的路,当然要给大家鼓鼓劲。”虽然和团长有亲戚关系,李德明还是不忘拍拍顶头上司的马屁。
“团长,莫听他的,这些是团长你亲自布置下来的,兄弟们晓得。”李德明的话让两位顶头上司心里很是满意。这个排长,虽然是团长的亲外甥,缺从来不摆谱,军事素质也很过硬,还有文化,是一个好苗子。两个人心里已经把他当作将来团长的接班人看待了。
李德明的连长叫付安民,江油人;营长叫张宏斌,黄许人。两个人都是林修然的老部下了。
林修然点点头:“兄弟们,刚才李排长给大家讲了,我们这一次行军,要走几十天,大家也都很辛苦,天气冷了,好多兄弟们都还穿的是单衣,打的赤脚,我身为团长也很是过意不去。但是,兄弟们,这个账我们要算到日本人头上,那些龟儿子求大个地方,跑到中国来撒野,不给他点厉害,他不晓得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兄弟们,”接着团长的话,营长张宏斌继续鼓动大家:“以前打仗的时候,那些老百姓都是躲都多不应。可是你们现在看看我们一路走的这十几天,那个地方没有老百姓欢送我们?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要去打鬼子,要去保卫我们的国家。”
“可不是嘛,兄弟们小不晓得外省人是怎么说我们的?”林修然模仿着外省人,说出一句椒盐普通话:“这些狗日的都是叫化子军队,麻绳传豆腐,提都提不起来。”
异样的口音让大家轰然大笑,没有了上下级之间的隔阂。应该说这些话是极具煽动性的,让大家心里暖暖的,打鬼子的愿望更加强烈,为四川人增光的荣誉感油然而生。
“坚决为四川人增光,坚决为川军增光,打倒日本鬼子。”李德明适时地看了一句口号,周围的士兵也跟着喊起来,带动着更多的士兵喊起来。
这个时候,开拔的命令下来了,部队又开始了艰苦的行军。但是行军士兵们,脚步更加有力,更加坚定。
趁着部队开始前进,林修然把李德明单独叫到一边。他有些话要和他说。
舅甥两个人慢慢往前走,身边是一路行进的队伍。走了一会,林修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外甥黝黑的脸,以及那一双坚定的眼睛,林修然有些动情,想说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个外甥从小就没让爹妈少操过心,调皮捣蛋还不停地闯祸。可说来也奇怪,虽然家境好,这小子却没有染上那些绔纨子弟的习气,成绩也很好。
进教导团的前一夜,林修然奇怪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想不到李德明不屑地说::“舅舅,做人要像人样,干事要多动脑子。人家诸葛亮多聪明的人,外甥可不想当败家子。你看七娃子,除了斗鸡,打麻将,抽大烟,他还能干啥子?依我看,胡伯伯的家业早晚要让他给败光。”
林修然当时一听这话,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外甥进军队是对的。从此也放心了。
“子安,你,累不累?要不要换个地方?”该说的话终究要说,林修然艰难地开了口。
“舅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现在要走了,一来对不起排里的兄弟,二来也很影响士气。”李德明摇摇头。这个作长辈的,提过好几次让他到自己身边当警卫排长,可从小就调皮的自己还是坚决选择了基层部队。
“算了,知道你舍不得这些兄弟。”林修然无奈地笑了笑,又叮嘱道:“你从来没有打过仗,战场上的血腥味你也从来没有闻到过,还是要多向老兵学学,尤其是那个孙和,这是一个老兵油子,不管多凶的仗,他都能活下来。”
“我晓得。”李德###里一阵感动:“我正在学战场上的生存之道。而且我决心改掉我讲卫生的习惯。孙和说我要是不改,上了战场看见脏东西,我还在适应的时候,命就莫得了。”
听了这个奇怪的论调,林修然忍不住笑了:“莫听他胡说八道。老子每一次看到他,就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子酸味。卫生还是要讲的。你还真以为要等到上阵地才看得到脏东西?只怕在前进的路上,你就见惯了尸体碎肉,还怕个求。”
“明白。原来这龟儿子在给我洗耳朵。”李德明明白被孙和骗了,想起那个还带着唾沫的旱烟嘴,心里一阵恶心。
队伍又走了十几天,十月初,他们爬过了剑门关,来到秦岭山下。出川抗日的川军将士,终于走出了四川。

第二章 备受冷落
出了四川,天气骤然冷了下来。身着单衣,光脚穿着草鞋的士兵们停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干柴生火取暖。
好在一路上各级官员的反复灌输,川军的军纪和以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十天来,没有发生过一起扰民的事件,这让林修然等人都感到吃惊。好在老百姓也同情和敬佩这样的汉子,有条件的都把房子让出来让士兵们住。这同样让川军的士兵心里感动不已。
“明娃子,这狗日的才刚到十月份,朗个就就这么冷了?”一边烤着火,孙和一边问李德明。顺手把吸了一口的旱烟递过去。
李德明拒绝了孙和的“好意”,掏出纸烟,自己点燃了一根,再把烟交给其他士兵。自从上一回让李德明知道孙和在戏弄它之后,他便再也不上当了
孙和的话顿时让大家有感而发,纷纷议论起来。
“就是!我们刚出发的时候还汗爬水流的,自从开始爬山以后,一天比一天冷。白天爬的时候还好一点,到了晚上,冷求得遭不住。”另一个班长蒋玉说道。
“排长,我听这里的老百姓说,现在还要好一些,等再爬高一点,还能看到终年不化的积雪呢。”
“可不是,老百姓还说过不了好久,这里就要下雪了。妈哟,只怕我还没走拢西安,就要被冻僵了。”
“你虾子又在唰坛子,哪有十月份下雪的道理。只是这段时间是把我们冷安逸了。”说下雪的士兵遭到了同伴们的一致嘲笑。
“嗨,这些本来就是老百姓说的,你们不信自己去问问。”那个士兵有些急了,忽然对李德明说道:“排长,你学问多,你说说看。”
李德明看着火堆边一张张质朴的脸,穿着单衣烤着火还瑟瑟发抖,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锤子,这烧的是啥子东西,秋眼睛得很。”他抹了抹眼睛,借此悄悄掩饰过去了。然后清了清嗓子,才开始解释刚才得问题。
“我们已经走出了四川,现在是在秦岭脚底下。南方人和北方人就是以秦岭为界的。你们看这山好高嘛,就是靠了它,才把冷空气挡住了。等过了秦岭,想看到一棵树都不容易,为啥子喃?就是因为冷。那位兄弟没有说错,过了秦岭,我们搞不好就会碰到下雪。”
一番话让大家脸色大变,隔了好一会,孙和才说道:“明娃子,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莫给我们摆玄龙门阵。这要是这样,还大哥求仗,冻都冻死求了。”
“所以说你虾子狗撵摩托不懂科学,莫文化就是莫文化。”李德明趁机嘲笑孙和话,让周围的士兵哄然大笑,这倒让大家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一把。
“好,明娃子,你有文化,你懂科学,你晓得不撵摩托。”孙和毫不客气地转弯骂李德明是“狗”,这让笑声再一次热烈起来。
“你懂个求。”李德明丝毫没有在意孙和的“反扑”:“晓不晓得,翻过秦岭,我们很快就能到宝鸡。到了宝鸡,我们就可以坐火车了。火车你听过吗?你见过吗?坐在里面不用我们走路,只管坐到摆龙门阵、躺着梦周公就可以了。等过两天,火车停下来,把门一开,嘿,西安到了!比千里马又快又稳。”
李德明的话把孙和问哑巴了。绝大部分士兵一辈子没有出过川,从来就没有听过“火车”这个玩意,这个话题引起了无数的好奇。
“排长,我以前听团长说过,那个火车神奇得很,是一些安在铁轮子上的铁洋房子,在两条路上跑,比汽车还快。这一回真要是做上了,就洋盘了。”蒋玉以前当过林修然的勤务兵,所以有些东西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一些。
“啥子两条路,那个东西叫铁轨。”李德明不客气地纠正着蒋玉的错误。小时候他曾经跟着父亲到南京去过,也亲自做过火车,那时的情景有浮现在眼前。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告诉大家什么是火车,它是怎么跑起来的,它能装多少东西,等等,这些话把包括孙和在内的所有人都牢牢地吸引住了。一个“博学多才”的排长,也从此在士兵们的心中扎下了根。
心里有了盼头,也不觉得天气有好冷了。部队继续往北,往宝鸡方向前进。
十月中旬,他们终于抵达宝鸡。上头命令,让部队就驻扎在火车站旁边,这样不仅便于行动,还可避免进城扰民。
驻地就在火车站,这一下可方便了这些看稀奇的各个官兵。他们一方下行装,就吆喝着,争先恐后地跑进车站,围着火车看热闹。这让车站管事的急得不得了,还好一整天下来,没有发生一起事故。
见到了实物,大家对李德明更加佩服了。
蒋玉叼着香烟,对李德明说道:“我算了一下,如果都坐在里面,每节车厢大概可以装50来个人,一列火车有20节车厢,二五一十,妈哟,硬是可以装得下一个多团。”
“未必然老子还在哄你索?”李德明笑着骂了他一句,说实话,他以前坐的火车是客车,可不是现在看到的“闷罐车”,对此,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此时,他唯一想想着的,却是什么时候出发去西安换装,换装备。
第二天,他们就坐上了火车,往北开去。一路上士兵们寻找着一切机会看车厢外的风景,飞驰的景观,以及火车巨大的汽笛声让他们激动不已。
过了一个晚上,火车终于停靠在一个大站上了。看过站台边的路牌,李德明知道西安总算是到了,心里面开始盘算给自己找一样什么样的武器,以及带着所有的弟兄们穿上新衣去像馆照一张像。
几十个日日夜夜的长途跋涉,部队没有一个人掉队,这让所有的川军得意不已。不过眼看大战在即,全排近三十个同伴,谁也不知道有几个人会活下来。在一起拍个照,也算是自己和他们留下的最后形象吧。
打开车门跳下火车,李德明惊讶地发现其他车厢的门并没有全部打开。而且一个带着值星官标志的跑过来,严厉警告他们不准乱跑,就在这里等候命令。
“怎么回事?不是说在西安换装吗?”李德明惊讶地反问了一句。那个值星官说他不知道换装的事,只是传达命令。
满肚子的困惑,李德明却不敢违抗命令。原先的一切打算都破灭了。看样子停车的时间很短,他不顾形象地学着其他人,解开裤子对着车厢交水费。
交完水费,连一根烟还没抽完,李德明就看见舅舅和另外几个大官都黑着脸,大步走进站台上了车。一个值星官随即向这边跑过来。他知道火车马上就要开了,赶紧招呼自己的人上了火车。
一声汽笛,火车有慢慢地开动了。车上的人也沉默了,再也没有人想到去看风景。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这一群从四川靠着一双脚赶过来抗日的队伍,让蒋委员长耍了,被丢了死耗子。他们,这一群军人,就要靠现在身上穿着的单衣和草鞋,在北方寒冷的秋季和初冬的道路上,奔向抗日的战场,就要凭着自己手里不过比烧火棍稍微好一点的“老套筒”去和武装到牙齿的日军战斗了。
泪水涌上李德明的眼眶,他同时也愤怒着。这哪里事=是去打仗,这分明是去送死!孙和一路上还就这一次说对了,蒋介石还真他妈的是个铁公鸡。不,不仅是铁公鸡,还是一个魔鬼,在他眼里,川军的命难道一点也不值钱吗?
车厢里沉闷的气氛,让李德明愈发烦躁,他挤到连长付安民身边,低声说道:“连长,要赶紧想办法,不然士气没有了,这仗也没法打了。”
付安民也正为这件事担心。虽然心里和李德明一样,把蒋介石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可他身为一个军事主官,可不能流露一点失败的情绪。听李德明这么一说,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李德明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你领着我们唱歌吧。歌以咏志。”
唱歌?付安民眼睛一亮,随即黯了下去。在行军的路上,部队就一直在唱那些抗日歌曲,可是现在一腔报国热血被人当作狗死,唱歌有用吗?
抬眼看见李德明认真的眼睛,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提声喊道:“兄弟们,这是爪子啦?大家都听我说,或许前方战事紧张,上面为了抓紧时间让我们到前面再换装备也是可能的。一个二个都绿眉绿眼的,像个求JB玩意。
兄弟们,我们是川军是出来杀敌报国的。这个样子还没有看到日本人,就挂了,还打个求的仗。来,我们来一起唱歌。大家跟到我,预备。。。。。。”
付安民大声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一开始只有李德明跟着他唱,但是两句以后,随着越来越多士兵的加入,最终整个车厢都在唱。
“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
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得大家伙眼泪长流。仿佛心里的委屈随着歌声漂逝在田野上,留下的,只有对侵略者无比的仇恨。
唱了几十遍,歌声终于小了,安静了。可是紧跟着从外面也传来一阵歌声。这是其他车厢的弟兄在唱歌!
“兄弟们,我们川军为什么出川?就是为了打击侵略者!我们都是四川的好男儿,有什么困难可以吓倒我们?”李德明忍不住大声喊道:“我这里给大家背一首古诗,是古代秦朝的军队出征时的诗,我觉得它完全就是描写我们这些川军的。”
这个时候,付安民和另一个排长一边一下,把李德明架了起来,让慢车厢的士兵都看得见他,听得见他的背诵。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李德明的声音激昂慷慨,充满了杀敌报国的气势和愿与兄弟们共赴国难的真情,不少人已经收住的眼泪,再一次忍不住落了下来。
在《诗经》里,李德明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首《秦风。无衣》,它是表现秦国人民抗击西戎入侵的军中战歌。
背诵了两遍,李德明有把意思详详细细地解释了一遍,让每一个士兵都明白了里面的意思。然后又背了几遍,让大家伙都记住了这首《无衣》。
第二天清晨,火车停了下来,车门一打开,靠门口的几个兵在睡梦中滚落在冰凉的站台上,顿时站台上一片不满的叫骂声。整个部队苏醒了。
“妈哟,冷得遭不住了。”孙和等人交完水费后不停地原地跳跃着暖和身子,不仅是他们,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在这么做。
李德明却要好过的多。到底是世家子弟,见多识广,知道北方天气寒冷,临出发的时候,母亲给自己准备了三件毛衣,还有几件厚衣服。
看了一眼牌子,原来是到了潼关。这么又名气的地方,自己怕是看不见了。李德明有些遗憾。抬起头,远远看见连长跟着传令兵走了,估计是去开会了。
身边到处都是活动着驱寒的士兵,李德###里暗暗骂了一句自己,跑回车厢,把自己带的衣服分给排里几个身体单薄的弟兄。等几个人穿完,又想了想,把身上穿的两件毛衣脱下一件交给孙和。
想不到孙和死活不要,说自己活动一下就不冷了。
李德明不由火起:“锤子,在我面前装啥子?到刚才那摊尿跟前去照一照,看看你的嘴巴都冻乌了。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老哥子都几十岁的人了,以为还想我这样年轻?快点拿到,我还要穿衣服。”
“求,明娃子,你不要看不起人。”孙和的嘴虽然表示出不服气,但还是伸手接过了毛衣,趁着穿的时候,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少了一件毛衣,寒风吹过来,李德明打了个哆嗦。心里却非常感激母亲。原本说部队有厚衣服,不想麻烦母亲,可是母亲依然倔犟地给自己准备了这些东西。
老人家的竟要到底要丰富很多啊。
临走的那一晚,父母还有两个弟弟和妹妹,一家五口人,加上舅舅一家,一共九个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那一晚,母亲不仅没有阻止自己喝酒,还主动给他倒酒。父亲甚至和自己划起拳来,每一次自己都是用“哥俩好”赢了,每一次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到后来,他总算是明白了,这是父亲主动在让自己。
趁着那边舅舅和母亲说话的机会,李德明文了父亲,想不到父亲却含着眼泪笑着对自己说:“上阵不离父子兵,可我老了,只有你上了。今天借着划拳的东风,希望你百战百胜,早日归来。”
一句话酒把李德明的眼泪勾了下来。小时候因为闯祸,没少受过父亲的“家法”,懂事以后就再也没有哭过,现在却落泪了。
那边表妹眼圈红红的,陪着舅母偷偷摸着眼泪,而小表弟和自己的弟弟妹妹早就跑一边玩去了,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哥哥就要上战场了呢?
送走舅舅,父亲喝醉了,进去睡了,母亲引着两个孩子睡了以后,来到自己房间,还为说话,那眼泪就往下落。
“妈。。。。。。”李德明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就僵在那里。
母亲擦了擦眼睛,伸出手抱着儿子的头,在灯下左看,右看,没有说话。这么近的距离,李德明也看见母亲鬓角的头发竟然白了。母亲才三十九岁啊。
“妈,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小心爸在外面找个小的。”李德明不想让母亲再难过,开起了玩笑。虽然她支持自己上前线,但是一旦要真的离开了,心里的难受,却总是难免的。
一句话让母亲微微一笑:“只要他外面找小的能让你平安回来,妈就随了他去找。”
李德明没有料到母亲会说出如此的话来,心里一阵激动,忍不住哽咽着。
“哭啥子哭。”母亲拿出手帕交给李德明:“想不到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你小时候用弹弓把你胡伯伯家的窗子全部打碎,好象还是昨天的事情。儿子长成大人了。懂得报效国家,拼杀疆场了,当妈的很高兴。这是好事。乖,不哭了。”说完自己却忍不住失声抽泣了。
母子二人就这么聊着家常,一直等到天亮。
吃过早饭,收拾好行装,李德明要准备出发了。一个早上,除了弟妹,没有人说话。走到门口的时候,父亲忽然喊住了他:
“儿子,你要是不好好打日本鬼子,以后就不要进这个家门!”
说话掷地有声,那一刻,李德明觉得父亲说不出的威风。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二老面前,指天发誓:“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决不回家。儿子此一去,或许不能再在二老面前尽孝,请在这里受儿子一拜。”
说完,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所见所闻
整个部队就留在火车站等候命令。北方快11月的清晨,把一众四川兵冻得够呛,原本以为可以换装换武器,到头来却是什么也没有。个别士兵已经开始不三不四地说起怪话来。
尽管如此,大多数的士兵还默默无言地蹲在那里,喝着炊事班送过来的姜汤。作为普通的士兵,既然出来了,再说什么话也没有用处。像李德明那样的一些基层军官,除了喝姜汤,还要给大家鼓劲。
现在他们还没有见到日本鬼子凶残的一面,所以他们所讲的,大多是一些部队出发前在各地誓师时的场景。
一碗热乎乎,辣乎乎的姜汤喝下去,的确要暖和了许多。李德明正在说话,远远看见连长付安民急匆匆地跑过来,估计开会是有结果了,连忙命令弟兄们列队。刚整队完毕,别处已经喊出“集合”的声音了。
付安民跑过来的时候,整个连队70余号人基本上都站好了。
“兄弟们,刚才接到命令,日本鬼子的攻势非常猛烈,前线已经快顶不住了。长官部命令我们,即刻跑步到风陵渡渡口坐船过河,赶赴太原。”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的士兵,忍不住提高声音喊道:
“长官说了,他知道兄弟们在这样的天气里还穿着单衣,可是他说日本人才不管这些。我们晚到一天,老百姓就多遭一天罪,我们的国家就多丢失一块土地。兄弟们,”
整个队伍“唰”地一声,抬头挺胸立正。
“我们是川军,我们是打不跨,压不烂的川军,成都的父老乡亲,四川的父老乡亲,全国的老百姓都在看我们。刚才接到战报,我们川军杨森20军,在上海和鬼子干上了,表现非常不错,受到了国防部的表彰。他杨森以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打他狗日的日本鬼子!”
“怕个求,谁怕谁还不晓得!”
“老子手里的家伙又不是喝稀饭的!”
。。。。。。
见队伍里七嘴八舌地提着口号,李德明马上把手一举: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士兵们跟着把手举起来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对头,以前外省人说我们川军是‘双枪将,一把破枪,一杆烟枪’,骨子里面就是看不起我们。现在20军的部队在上海血战,我们一样不能丢这个人。我现在命令,全体向右――转,出发。”
队伍开拔了,李德明一边跑一边喊:“喝了姜汤,跑一跑就不冷了。兄弟们,快点。”
一路上,知道这是来支援抗战的四川军队,潼关各地的老百姓纷纷拿着食物喝水在路边欢迎,有的人看见这些援军竟然大部分还穿着单衣,立刻把身上的厚衣服脱下来扔进去,一时间众多的人效仿。
李德明接过一件衣服,交给身边的一个兵,那兵眼里竟含着泪花,边穿边说:“算了,这条命就卖给这里了。”
部队一刻没停,赶到风陵渡的时候,那边早已把船准备好了。
上了船,就听见其他船上的士兵在唱歌:
“斗篷一个草鞋两双,千里迢迢奔远方;长枪一杆榴弹两响,敌机大炮勿须慌。沉着又顽强,消灭鬼子兵;自古大义筑大勇,傲笑沙场有川军。”
李德明学过这首歌,这是122师赵渭滨参谋长为绵阳安县一个兵编的那首《义勇川军》。那个兵叫王建堂。
在成都誓师的时候,那个叫王者成的老人,亲自从安县赶过来,亲手把儿子王建堂送给122师师长王铭章,让王师长带着儿子上前线杀敌报国。
那个老王头还带着一面白布旗帜,上面正中央大大的一个字:“”
“死”!
而左边的几行小子写的是:
“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过年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李德明记得当时这个场景,把整个誓师活动的气氛推到了最高处。后来122师赵渭滨参谋长就专门写下了这首《义勇川军》,传唱了整个北路出川的川军。
李德明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佩,这是临走的那天,母亲给自己亲手带上的。母亲说这是她专门从文殊院主持那里开光求来的护身符。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这几乎就是生死离别!
李德明擦了擦眼泪,看着一船的战士都盯着黄河水发呆,可能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黄的河水。他扭头对大家说:
“兄弟们,这条河,就是大名鼎鼎的黄河,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现在日本鬼子就在前面嚣张,我们的目的,就是保卫我们的国土,保卫我们的家,大家有没有信心?”
“嘿嘿,这个明娃子又来鼓劲了。”出乎李德明的意料,船上面没有响起应该有的声音,而是孙和那个破嗓子。
“就是嘛,排长,我们都晓得这些道理,你莫说了,给我们讲个故事三(三――嘛)。”一个叫“胖娃”的绵阳兵笑着跟了一句。满船人哄然大笑。
“几位老总,”这时船头的艄公受到了感染,插话道“我在这个渡口几十年,还没有见过主动上前线杀敌报国的军队。前一阵子尽是些逃跑的军队。”
“怎么还有逃兵?前方不是打得很厉害嘛?”李德明觉得问题有些严重。
“当然有,成群结队的。”艄公满脸都是无奈:“老总,我看那些逃兵的武器可是比你们还要好,你们。。。。。。”
“求,看不起老子川军索?”孙和一听不乐意了:“老子们走了上千里路,就是专门过来打日本人的,要当逃兵,就不来了。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要当逃兵,就不来了。”其他人也跟着表示了对逃兵这个词语的不满。
“老总,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川军千里迢迢奔赴抗战前线,我当然是十分佩服你们。再说了,前些日子,城防的周司令下了命令,以后我们只管把部队往前送,不准再往回运部队。我可是打心里同意这个命令。没什么见面礼,我就给大家唱一首我们这里的歌,算是给老总们壮行。”
说完,也不管下面答不答应,张开嘴就唱起来:
“嗨~,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悲苍的嗓音,在寒冷的河面上传开了,那边船上的艄公也跟着吼了起来。歌声霎时间响遍了整个河面。
等艄公唱完,一船的士兵都鼓起掌来。他们从来没有听过陕西民歌,第一次听,十分的新鲜好奇,都没有在意艄公说的“只管往前送,不准再往回运”这句话。
“老哥子,问一下,听说日本鬼子都快打拢太原了,怎么没见鬼子的飞机来轰炸呢?”听完歌,李德明忽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呵呵,老总还不知道,前一阵子第八路军在平型关打了小鬼子一个伏击,打死一千多鬼子,不久他们又把鬼子设在阳明堡的飞机场炸了,鬼子这些天可是没有飞机的。”
竟有这样的好消息?议论纷纷中,李德明又问艄公这个“第八路军”是不是就是以前的红军?他听说过红军被国民政府整编的事情。
“就是红军。他们可是比我们这边的军队能打仗。几年前我还运他们过过河,听说要不是他们,太原早就失守了。”
“求,莫听他吹。就红军那点破武器,比我们好不到那里去,就这么厉害?”孙和不屑地反驳道:“当年他们到处流窜,要不是看见我们严阵以待,差一点就进入四川了。你们不晓得,当年在四川的那个什么张国焘的红军,也是被我们赶跑了的。”
李德明也认可孙和的话。红军除了能跑,还这么能打?不可能的。
“你这个老总,这些又不是我瞎编的,等一会到了对岸,你随便找一个人问,也是这样说的。”艄公有些急了。
“算了。”李德明阻止了还想说的孙和:“人家跟我们差不多的红军都能打胜仗,我们川军未必然还虚过哪个不成(虚――比不过)?到时候打完仗,我们一样要让这里的艄公传扬我们川军的战绩。”
“就是,哪个虚哪个。”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巨大的荣誉感让他们恨不得马上就进入前线,和侵略者见个真章。
“不要说你们打了胜仗,就是冲你们这样跑了上千里地来这里打鬼子,我现在就赞扬你们。”艄公有些感动,有这样的队伍,看来山西是保得住了,亮开嗓子就唱道:
“呃嗬,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近来渡河不一般,运的都是好汉子呃,原来是川军兄弟来到了我们风陵渡。”
这边唱完,那边也有艄公跟着唱:“呃嗬,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川军过河为那般,要上前线打鬼子呃,要让他日本鬼子见识川军的好汉子!”
山歌的调子还是那个调子,可是内容却在艄公们的歌声中飞快地变化着。这让过了河的川军们还激动不已。
下了船,又坐了一夜的火车,饥寒交迫的川军们终于赶到了太原。在这山西的省城,士兵们终于可以休整一下了。
放下行礼,李德明二话不说,拉起孙和、蒋玉就跑到街道上,掏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钱,疯狂购买棉衣棉裤。那几个铺子的老板看见这些即将上前线的兵,好说歹说,死活只肯收半价。于是在太原城,付安民的一连,总算是比别人早穿上了御寒的衣服。
“有命回去的话,我给你家老太太磕三个响头。”付安民听说这些衣服的来历后,当众对李德明许下了诺言。
衣服解决了,可是武器还是没有着落。李德明忍不住发了牢骚。他是知道太原是有兵工厂的,而且这个兵工厂还很有名气。
“###,蒋委员长甩老子们死耗子,都快一天了,这个阎西山司令兼省长,也甩老子们死耗子。硬是舍不得给我们换装。是不是不希望我们去打仗?”孙和的嘴永远都是那么缺德,此时跟着李德明骂道。
“排长,不如叫连长和上面说一声,老子们砸了兵工厂,自己给自己换枪。”胖娃提出了自己的“好主意”。
“求,你那点水平还‘砸了兵工厂,自己给自己换枪’,”蒋玉毕竟当过警卫员,懂得一些政治上的东西,立刻在胖娃头上敲了一下:“只怕还没有砸开,晋军就和我们拼命了。”
“那,那,那你说朗个办喃?未必然我们就在这里(过干瘾,打干哈欠――自己安慰自己,幻想,坐白日梦)?”孙和反问道。
“算求了,我们好心来支援他们,人家倒像防贼似的防着我们。过河的时候你没有听艄公说,人家逃兵的枪都比我们好?到时候再说吧。”李德明其实是打心眼里同意胖娃的意见,只是也明白这些只能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拉着孙和、蒋玉,李德明一行三人到街上逛逛,散散心。
按孙和的话,“这个地方,简直不如成都,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煤烟灰。”李德明笑着解释说,这个是因为山西是全国的产煤大省,当然煤烟灰多了。
走了一阵子,发现街上有不少学生打扮的青年人,正在进行抗日救国的宣传,听了一下,和在成都的场景差不多,也没多停留。
除了这些学生,他们也看见了一些扰民的伤兵,这让几个人原本好了一点的心情又阴沉了不少。
转过一个街角,李德明兴奋地发现前面有一个照像馆。
“孙老哥,看见前面那个照像馆莫的?你马上回去,把排里的兄弟都叫过来,大家照个像,算是留个纪念。”
李德明的话让孙和一下子高兴得不得了,说了一句:“要得(要得――可以)”马上转身就走了。
走近像馆,两个人才看见门竟是关着的。费了好大的劲,那像馆的老板才胆战心惊地把门打开。
“老板,我们是从四川赶过来抗日的川军,马上要上前线了,想请你给我们照张像。”一看老板的样子,就知道是把他们当成溃军了,李德明边说边让蒋玉拿出一块大洋递了过去。
听说是从四川那么远的地方来抗日上前线的军队,那老板满脸都是惊讶和敬佩的神情,竟是坚决不肯收钱。
争执中,孙和带着一群兴奋的兵赶过来,一问情况,立刻沉下脸:“老板,你要是不收,老子就砸了你的破店。”
所有的人为之一愣,随即哄堂大笑。
照完像,老板保证在晚上把相片送过来,大家才嘻嘻哈哈地回去了。
部队在苦闷的气氛中总算是睡了一个踏实觉。第二天起来就接到命令,立刻赶往晋阳。那里已经出现了日军,川军124师昨晚没有下火车,直接开过去打阻击了,他们独立团是第二梯队,也要马上赶过去。
到了火车站,才知道因为日军飞机的轰炸,火车不能坐了,独立团二话不说,散开脚丫子就跑步上去了。
尽管有心里准备,但是谁也没有料到会这么快。原来的命令是守太原,现在倒变成驰援晋阳。看来第二战区的军队不够用了。
“狗日的,枪也不给我们换,就晓得命令我们增援,硬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索。”跑在李德明身边的蒋玉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几天的遭遇,这个好脾气的人也有了火气。
“算了。”李德明安慰了他一句。看见队伍跑得死气沉沉,便有意高声喊道:“老蒋,我跟你打个赌,看谁打死的日本鬼子多。”
“赌啥子?”蒋玉一愣,随即毫不示弱地回击道。
“赌十块大洋,另外多一个一块大洋。”李德明的看身边的士兵注意到自己身上,继续高声说出了赌注。
“这么赌,不如我们和二排比一下,上一回比武,那个周华亮排长输了还不服气。”孙和换了一个主意。他心里明白李德明的意思,干脆就赌个大的。
“好主意。等到我去找二排。”李德###里大喜,放慢脚步来到周华亮面前。
“喂,听说上一次你们输了,还很不服气?”
“废话,凭哪点服气?你们不过是运气好,比我们多一环而已。说,想爪子(想爪子――想干什么)。”看见李德明跑过来挑衅,周华亮不由得眉毛跳了起来。输给年龄比自己小六岁,军龄比自己短四年的人,他一直不服气,在想如何报复回来。
“不服气再来。小弟现在跟你打个赌,在前线,看我们两个排谁打死的鬼子多。输了的,见面就说一声‘我服气了’。”
“求,哪个虚哪个。赌了。”周华亮亮开伸出手掌和李德明一拍,大声对二排的士兵喊道:“你们听到莫的?那个一排求毛都没长齐的排长,要和我们比赛谁打死的鬼子多。”
“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二排的士兵早就听清楚了,大声吼起来。
“龟儿子,就赢了老子们一火,就不晓得天高地厚。”更有兵补充了一句。
不理周华亮,李德明跑回自己的队伍,把刚才打赌的事情向全排做了传达,整个排里的士兵们也提起了精神。
队伍后面的林修然很快听说了这件事,笑着说道:“狗日的,提劲打靶(提劲打靶――要面子)还像那么回事。传令全团,那个排打得好,赏大洋一百。”
经过这么一闹,队伍原来的沮丧心情不见了,变得杀气腾腾的。独立团加快速度,向晋阳跑去。

第四章 初上战场
没前进多久,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出啥子事了?”李德明奇怪地问了一句。此刻他正在和林修然商量独立团的事情。会开了没一分钟,就出事了。
一会一个士兵跑进来报告说前方有一群溃兵把路挡住了。林修然勃然大怒,“啪”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团长,是不是晋阳已经失守了?”三营长黄育孝倒是细心,小声地提醒林修然。
“这样子,我去看看。最前方是我们一排。”听三营长一说,李德明有些担心。因为一连是作为独立团的前哨部队出发的,而他的一排又是一连的尖兵。要不然就凭他和林修然的关系,也论不到他参加独立团的军事会议。
“好,一切小心,这里离晋阳很近了。”黄育孝的话让林修然也冷静下来,叮嘱了一句。
“晓得。”李德明说完,转身就往前跑去。
队伍的强面,川军和一群大约三百来人的溃军相互对峙着。这条路本来就不宽,让路的一方必然要从半山腰上走,很是辛苦。川军作为增援部队,当然是不愿意了,而对面的溃兵恨不能立刻跑掉,心急火燎的,也不愿意让路。
“喂,你们是那个部分的,从晋阳过来吗?”气归气,当前的形势还是要首先弄清楚。
终于看见一个当官的出来说话了,那群溃兵中也推出一个肩膀上挂着少校牌子的军官。
“老子是从晋阳下来的。赶快让路,我们有紧急军情报告。”见李德明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尉,那军官说话的时候都挺了挺胸。
“晋阳失守了?”李德明脑袋一下子懵了。
“还没有。昨天一支川军顶上去了。不过伤亡很大。”军官眼里闪过一丝愧色。眼前说着四川话的队伍显然和那支正在晋阳和日本人血战的军队是一起的。
听说晋阳还没有失守,李德明暗自放了心,但又听说昨天晚上增援的124师曾苏元旅损失惨重,放下去的心又紧了。
“喂,你们到底让不让路?耽误了军情你负责?”见李德明还没有下令让路,军官开始用军情相威胁。
李德明自然不会吃他这一套。那群溃兵手里、肩膀上、枪杆上带的东西,无论怎么说,也和“紧急军情”搭不上边,正想叫骂,猛然间瞧见这群溃兵手里的武器倒是比自己队伍的好了很多,甚至还有几挺机枪。
“好说,好说,你们等一下,我去和长官说一下。”李德明眼里寒光一闪,笑着回应道。
另外两个排长都在团部,所以这里他的官最大。把几个班长叫上,走到溃兵看不见的地方,李德明说了自己的主意。
“哥几个,看见那群王八蛋手里的家伙没有?”
“爪子侒(爪子侒――你干什么?)?未必然看见人家东西好,就要服软?”孙和误会了李德明的意思。
“老子们枪没有换成,衣服没有解决,一心上前线,还要给逃兵让路,这算哪门子事情?到时候怕兄弟们都没求得斗志了。”另外的几个班长也是恨恨不已。
“求,龟儿子未必然老子就是趴蛋?”李德明哭笑不得,骂了一句:“老子问的是,你们觉得这帮虾子手里的东西如何?”
这一回大家是听懂了。但是事情太大,反而不敢说话了。
“说话仨。”李德明有些不耐烦了。
“###,”孙和犹豫了一下,发狠道:“干了,老子们马上就上前线了,手里的家伙还没有一群逃兵的好,说出去都丢人。命都没有了,还怕军法个求。”
有人同意了,加上李德明和团长的关系,剩下的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在川军让开的路上,这群溃兵也不好意思跑得太快,勉勉强强还是排成了一路纵队。等队伍完全走了进来,两边的川军忽然把枪端了起来。溃兵顿时呆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可是阎司令长官的部队。”惊慌了一阵子,见并没有枪响,那个少校军官壮起胆子说道。
“啪!”李德明懒得理会他,抬手就是一枪,把他打死。大声喊道:“不想死的,把武器,衣服裤子给老子都留下。老子们正好拿去打鬼子。”
“快点,快点,找死是不是?”两边的士兵跟着鼓噪起来。
见有些士兵动作很快,有些士兵却犹豫着,里面个别士兵甚至眼里充满了仇恨的神情。李德###里一动,大声喊道:
“以前都听说山西出好汉,今天一看,啥求都不是。拿着这么好的武器,还没有看到日本人就跑,算他妈的什么汉子?都是没卵子的太监。”
川军士兵一下子就笑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溃兵中一个一米八的魁梧大汉终于忍不住,拨开众人,边说边往李德明身边走,很快就被两只枪拦住了去路。
“你在这里和我较什么劲?”李德明正想看到的结果出来了:“山西人有没有卵子到战场上见识一下就知道了。我们从四川千里迢迢来这里,可不是看你们和你们说话的。”
“求,一群逃兵还在这里嚣张。”
“算啥子###玩意嘛。”
“人家山西出煤,你们没看到火车就是吃煤的索?他们山西人当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川军士兵你一句我一句的风凉话,让这群溃兵的脸红了,那大汗把手一举,大声说道:“各位兄弟,不是我们要当逃兵,那些当官的都跑了,我们群龙无首,没法打了。这位兄弟既然说有没有卵子战场上见,好,晋军的弟兄们,”
说到这里,那汉子对着溃兵吼道:“人家川军不远千里来抗战,还说我们山西人没有种!我柴万红咽不下这口气。当官的无能,败坏了我们山西人名声,兄弟我不才,愿意跟随川军到战场上比试一下,看是四川人有种,还是我们山西人有种。愿意和我姓柴的上前线的,把手举起来。”
“拼了,敢说山西人没种,战场上见识一下。”人最怕被激,尤其是军人。霎时间这群溃兵竟然有一多半把手举起来。剩下的五十来人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选择了继续当逃兵。
“来人,把这些逃兵的枪都下了,衣服扒了。”柴万红大喊一声。他身边的十几个士兵迅速上前把他的命令执行了。
“你们愿意继续当逃兵,我姓柴的却不想再让你们败坏我们山西汉子的名声。对不起了,老子等一会来培你们说话。”柴万红阴沉着脸,挥了一下手。那十几个士兵立刻把被剥光的逃兵往路边拖。那些逃兵哪能想到这种变故,一下子哭的有,想跑的有,哀求的有,场面极为混乱,见此情景,又有几十个晋军士兵冲出来,把逃兵们制服了。
李德明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是这样。突然增加了将近三百人兵力的喜悦还没有消化完,五十几个逃兵马上就要被处决了的惨剧又在上演。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手软,但是当官的跑了,当逃兵也确实不能全怪他们,也是婉转地说道:“这位大哥,子弹还要留着打鬼子,我看算了。”
“我们山西人的事情不要你们四川人来管。既然你说子弹要留着打鬼子,我听你的。”柴万红丝毫不理会李德明的求情:“弟兄们,把这些孬种吊死在树子上。”
晋绥军士兵不择不扣地执行了命令。五十多具尸体长长的,随风飘荡,道路上弥漫着一股屎尿的臭味,李德明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几乎要忍不住当场吐出来。而整个过程,川军士兵们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
战争的气息终于来临了。
处死逃兵完毕,又命令手下拿出笔和纸,写上“逃兵,晋绥军61军三团一营营长柴万红奉命处死。民国27年10月”,每一具尸体上挂上。
做完这些,柴万红命令队伍集合,跑步来到李德明面前,举手敬礼,大声说道。“长官,我是晋绥军61军三团一营营长柴万红,愿意听从贵军的指挥。”
眼前这个人竟然是营长,李德明有些不知所措,正想着怎么回答,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林修然来了。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李德明回来,林修然急了,匆匆结束了会议就带着人赶过来。半路上已经有人把情况给他说了。
见解围的来了,李德明松了口气,赶紧向团长介绍柴万红。
林修然也是很高兴又新的兵力加入。他之所以开这个会,就是因为已经得到消息,124师曾苏元旅损失惨重,武器低劣的川军要想顶住日寇的进攻,只能靠人肉去填。他一个独立团不过一千五百人,好枪只有一百多支,轻机枪三挺,重机枪迫击炮等重型武器没有,这样的队伍,上去后还不够日本人塞牙缝。
“欢迎晋绥军的兄弟们。”他大步上前,用力握住柴万红的手,激动地表示最大的热诚。
“兄弟惭愧啊。竟然当了一回逃兵。”柴万红的脸胀得通红,随即大声说道:“请长官放心,我们一定服从贵军的指挥,再也不跑了。”
“好!”林修然用力拍了一下柴万红的肩膀:“这才是国民革命军的好汉子!时间紧迫,闲话也不说了。我命令,”所有的人脚后跟一碰,挺起了胸膛。
“晋绥军柴万红部因为军情危机,暂归我独立团指挥。命令你部立即配合一连快速前进至晋阳平定县,听从曾苏元旅长调遣。中国必胜!”
“中国必胜!”数百名军人齐声大喊,几个军官向林修然敬礼后,转身跑步行军。
就在李德明赶到目的地的时候,124师364旅曾苏元旅长已经急得焦头烂额了。
当初面对“钦差大人”黄绍竑索要装备的时候,他不仅说没有听过这件事,还心急火燎地要求他们立刻开赴平定县,阻击从晋阳方向进犯之敌。
曾苏元都不知道是怎么样把这个情况告诉兄弟们的。又要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儿吃草的事情,竟然会落到他们这些不远千里,还穿着单衣草鞋来抗战的川军头上。
他是一边哭,一边下达了开进的命令。好在将士们虽然很是不满,但是大家牢骚了一阵后,仍在吃过吃晚饭即向平定县东南方向进发。
刚到达阵地,就和从平定县测鱼口、马山村一带进犯的日军迂回部队第14师团前锋部队遭遇,双方立即展开激战。
在顶住日军的反复进攻以后,川军士兵遭到了日军的飞机轰炸。由于没有防空掩体,该旅伤亡惨重。二千多人的损失,已经让曾苏元手里无兵可派了。
现在终于见到了援军,曾苏元大喜之下,马上命令付安民部赶到马山村增援。
舅舅林修然没有说错,不过短短的路程,李德明已经闻惯了硝烟味,见多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完成了心里适应的障碍。
柴万红加入一连以后,整个一连实际上是一个营的编制了。这些晋绥军所属的部队番号极多,经过双方协商,晋绥军编为两个连,柴万红任一个连长,又迅速选出其他军官,统一归付安民指挥。
李德明所在的一排和柴万红率领的连一共一百八十人,于半个小时以后到达阵地。阵地上的郭营长手里只有一百多人了,却不和柴万红交接,而是直接命令他们归他指挥。
李德明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向满脸黑烟的郭营长敬了个礼,就率领一群士兵进入了战壕。这所谓的战壕也不过就是临时挖的掩体罢了。接战仓猝,川军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挖出一条合适的战壕。
日军正好还没有开始进攻,前线难得一阵子平静。
“你们怎么不赶紧挖战壕?”毕竟是当过营长的,柴万红一上阵地就皱着眉头问道。李德明一看也怪不得柴万红不满,阵地上剩下的士兵大多利用找个时间,抽烟的抽烟,吹61阅读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九章 马家梁子
放下望远镜,柴万红也是心里不解:“李排长,还真是奇怪。这里并不是日军的活动区域,也没有什么军事价值。按理说鬼子不应该来的,而且,至少这里的村民不应该跑呀。”
“柴老哥,这个村子真是蹊跷,只有一道门,像个城堡一样。是不是只有一户大人家”李德明找了半天,没有找到第二个门,看来要进去只能番强了。
“不奇怪,这里的村子都是这样的,不一定是只有一户大人家。这里我几年前曾经来过,记得名字好象叫‘马家梁子’,大概是有五六户的模样。”柴万红笑了笑,随即正色地说道:“不如我带一个人番强去看看。”
“你不行,你要是出事,我们就迷路了。”李德明摇摇头,叫过两名队员:“全娃子,你和宾娃两个去看一下。小心点。”
两个队员简单准备了一下,就猫着身子出去了。
望远镜里,派出去的队员跑到围墙边上,看了看四周,搭了个人梯。让李德明奇怪的是,黄万全上了围墙,呆了一会,并没有过去,而是立刻下来和蔡成宾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跑回来了。
“不用问,里面肯定是鬼子。”看着两个黑点这么快就往回跑,柴万红低声说道。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跑回来了。
“队长,里,里面是鬼子。”蔡成宾喘着气说道。在敌后对鬼子的恐惧让他脸色发白,刚停下来就抢着说道。
“你又没看到,说啥子说。当兵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看把你龟儿子吓成这个样子。”李德明有些生气,对黄万全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院子门口有一辆汽车,”黄万全调整了一下情绪:“房子门口也有两个死人。里面传出来的话和今天那个鬼子说的一摸一样,骇得我脚杆都软了。(骇――吓)”
“有多少鬼子?”
“不知道,我没敢看,怕有暗哨。”
“你是瓜的索?有暗哨,你娃一上墙头就被发现了。莫求的用的东西。”李德明恨不能踹上他一脚。
“行了,李老弟,整个队伍只剩下这几个人了,我们又在敌后,突然遇到鬼子,兄弟们担心也是正常的。”柴万红拍了拍李德明,问道:“黄万全,你番强的时候,看见鬼子汽车里装的什么东西?”
“队长,我没有看仔细,不过好象是弹药箱子。”没有料到柴万红会问得这么细致,黄万全一呆,想了半天才回答。
这个模棱两可得答案让柴万红苦笑了一下:“好了,黄万全,蔡成宾,你们先去休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什么可怕的?以后镇静点。”说完把李德明拉到一边。
“柴老哥,我看我们绕道吧,这里太危险了。”冷静下来的李德明有些担心了。
“等一下。”柴万红拿过望远镜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说道:“我看院子里鬼子并不多。第一,只有一辆运弹药的汽车,第二,只有一个灶在冒烟,说话的声音又小,第三,这里离鬼子对我们阵地的进攻路线实际上只有一道山沟。所以我估计鬼子不多。”他停下来算了一下:“一辆汽车,应该不超过5个。会不会是迷路的鬼子?”
柴万红说得是有道理,但他们只有九个人,有没有必要冒险?李德明还是拿不定注意。回头望了一眼坐在那里不说话的黄万全,心里忽然一动,鬼子连暗哨也没有设,是真的没几个人?还是太疲劳了?
“兄弟们,”李德明觉得还是应该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你们刚才都听到了。前面的村子里面有鬼子,而我们还不知道鬼子有好多。鬼子的大炮已经交给我们干掉了,大家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都在鬼门关打个一个旋旋的(打个一个旋旋――逛了一圈),能够活下都不容易。现在我问问你们,是绕道,还是收拾那几个虾子?”
七个队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半天没人说话。其实很多人还是赞成绕道走,可是就怕一说出来就被人耻笑。
沉默中,一股炊烟味飘过来,林子里发出一阵吞咽口水和肚子打鸣的声音。
“求,干就干,柴队长也说了鬼子人不多。要死也当个饱死鬼。”最先沉不住气说话的,竟是黄万全。
“也,你娃现在倒雄事起来了(雄事――豁出去),刚才做啥子去了?”一个精壮的队员低声挖苦道。
“骚鸡公(骚鸡公――发情的公鸡,这里指骂人的绰号),你给老子哑到,说啥子怪话。等回到部队,放你一天假去逛窑子。”李德明骂了一句,又许诺了一句,让那个说话的汉子赵丞稷两眼发光。
“队长,你莫听他的,他虾子除了会摆骚壳子(摆骚壳子――讲黄色笑话),下头的玩意根本不顶求用。”一个叫李自新的队员听见李德明否认承诺,有些不服气。
“李猫,你狗日的一天到晚都在猫叫春,就是没有看到你用过,爪子,不服气?态度好点,老子出去的时候带到你尝尝鲜。”
两个人说的,除了李德明,其他人都是多年的军旅生涯,这种事和话见多了,都笑了起来。李德明毕竟年龄太小,听着听着,脸竟然红了。
“行了,争锤子争,有命回去,我做主,都放一天假。”李德明阻止了两个人的争吵。尽管大家都尽量压低了声音,李德明还是很担心的。
“大家考虑得差不多了。我们举手表决吧?同意收拾鬼子的举手。”
队员们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在李德明刚说完,黄万全事第一个举手的,赵丞稷和李自新紧跟着举起了手,其他人犹豫了一下,也举了手。
对村子里的鬼子展开进攻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九个人分成二七两个小组,两个人的那一组带一挺机枪堵住大门,其余的七个人在黄万全的带领下,从第一次番强的地方翻了进去。
鬼子果然没有设置暗哨,他们顺利地进入了然院子。还在墙头上就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夹在燃麦秸和炖鸡香味里极为怪异。
他们进去的地方是个宽场子,估计是村民用来打晒粮食的打谷场,往里又是一条小道,小道那边是一排院子。其中一个大院子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里面透出些灯光,传出来的话,果然是东洋话。
他们的脚下,是两具老人的尸体,仰面躺着,胸前的几处伤口队员们都很熟悉,那是刺刀的伤口。不用说,这两个老人是被刺死的。
柴万红拍了下赵丞稷和黄万全的肩膀,指了指汽车,两个人匍匐着靠近汽车,上下检查了一下,摇摇头。
过了这么久,除了有灯的屋子,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而且听口音,也只有四个人在说话。李德明把机枪端起来对准房门,甩了甩头,剩下的队员无声地来到门口,举抢准备。李德明上前站到了大门前。
显然,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大的门,只能是地主老财的家。从没有关严的门缝里看,里面大堂门口摆着两挺捷克造轻机枪,桌子边坐着三个鬼子,还有一个鬼子端着一盆炖鸡正往里走。两支三八式步枪靠在身下的凳子上,属于可以随时拿枪射击的位置。上好的刺刀在桔红色煤油灯光下,闪耀着诡异的寒光。
李德明猛然间运足气力,一脚把门踹开,冲进去手里的机枪就开火了。等最后一个队员进来,他已经打完了一个弹匣。四个准备享用大餐当场被打得全身窟窿。
柴万红迅速命令检查各个屋子,五六户人家的院子,再怎么的也有四五十人,现在竟然一个都不见了。
很快,柴万红就知道答案了。在一户人家的小院子里,横七竖八,全是死人!
火把的照耀下,看得出这些尸体里面,有老人,有孩子,有青年,有妇女,那场子中央的碾子上,整整齐齐地压着一个婴儿形状的血肉。
“全村的人都在这里了?”柴万红的脸阴沉得可怕,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应该都在这里了。加上屋子里头得一个和外头打谷场得两个,一共是37个人。五个小娃娃,最造孽的是那个滚子上头的(最造孽――最惨),还是个奶娃娃,这帮日本鬼子根本就不是人。”李自新心情沉重地回答道。
赵丞稷和另外一个叫高卫的队员抬着一具用背子裹着的尸体出来。放在地上的时候,一个酒瓶子滚了出来。见此柴万红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酒瓶子?”
两个人相互看了看,高卫恶狠狠地骂道:“龟儿子挨千刀的日本杂碎,糟蹋了人家姑娘不说,还用酒瓶子。。。。。。”剩下的话他显然不想再说下去了。赵丞稷叹了口气走到院子外。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了。
“你是死人啊?把这个东西还带出来!”柴万红气急骂道。他明白没有说出来的话。走上去一把抓起酒瓶子,狠狠地扔在墙上,酒瓶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为啥子不让我进去?”院子门,赵丞稷把李德明拦住了。
“队长,艾,明娃子。”换了一种倚老卖老的口气,赵丞稷说道:“是个人就要听人劝,喊你莫进去就莫进去,大人在办事,你青苟子娃儿不要闹(青苟子娃儿――屁股有青斑,呵呵,婴幼儿的屁股都有青斑,专指小孩子)。走,我们去看看鬼子汽车上有啥子好东西。”
这话李德明不爱听了:“我是队长,未必然你还要命令我索?让开!好狗不当道。”
“也,你娃硬是在摆队长的谱索?好嘛,你娃犟拐拐一个(犟拐拐――倔犟的人),是你自己要看的,不要怪我。”赵丞稷无可奈何地让了路。
“哇~”眼前的惨样让李德明的胃子剧烈地痉挛,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可是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除了一阵干呕,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黄万全、蔡成宾脸色发红,呆呆地看着,没有人上前安慰李德明。这让一直冷眼看着他们的柴万红很是意外:“你们四川人真是奇怪,都是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人,甚至还有敌人脑浆溅到自己脸上的经历,怎么看着这个,竟会反应这么大?”
还在干呕的李德明被这句话忽然激怒了,他冲上去扑到柴万红,骑在他身上就是两记耳光。柴万红比李德明要魁梧壮实得多,猝不及防了落了下风。看见李德明瞪着血红的双眼似乎要和自己拼命,大惊之下摆脱他站起来。
谁知李德明依旧扑了过来,柴万红只好紧紧抱住对方,大声喊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我是柴万红!”
这几下变化极快,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想拉开两人时,李德明已经哭着骂起来:“你狗日的不是人,你们山西人都没有种!”
队员们一边一个把两人拉开,李德明挣脱旁人,指着地上男女老幼的尸体咆哮道:“你杂种仔细看看,这里头全是老百姓,他们得罪哪个了?还有这些娃儿,他们做了什么孽?打仗管老百姓求事!
你龟儿子看到同胞遭这个罪,满脸轻松的样子,你狗日的还算是人吗?说得轻巧,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你以为我们都是冷血动物?只晓得打仗?
只有四个鬼子,你看清楚只有四个鬼子!十个打一个总要干掉一个,###,你看看,你们这些山西人拼都不拼一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鬼子杀自己,一点反抗都莫的,你们山西人就是没求得种!”
柴万红的脸色变得铁青,等李德明骂完,才缓缓地说道:“你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吧?我不怪你。我见过比这个惨十倍,百倍的屠杀,现在你可以打我,骂我,那个时候谁来让我出气?”
顿了顿,他的眼泪也流出来了:“要不是这样,当官的都跑了,我为什么还要跟着你们打鬼子?我为什么要参加敢死队?你以为我看着这些人不难受,很轻松?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比谁都难过?这些是我最亲的老乡,比你好要亲的老乡!”说到这里,这个一米八的汉子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见此场景,高卫说道:“我说两位队长,我看都是一点误会。谁看了老百姓遭罪谁心里都难过。现在还在敌后,赶紧想办法把这里处理了。”
“就是,你刚进来没有看到,刚才柴老哥眼泪就一直在打转。”李自新替柴万红辩解着。
“喊你莫进来,你偏进来,好了嘛,惹出一场误会。”赵丞稷摇摇头。
李德明终于冷静了,几十个老弱妇幼面对鬼子的两挺机枪,什么“十个打一个总要干掉一个”的话终究是有些脱离现实。好在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得人,有错就认。走到柴万红面前,伸手把他拉起来:“对不起,兄弟,我刚才太不冷静了了。”
柴万红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国破家忘,都是这个样子。这点误会不算啥。”对其他人命令道:“找几把锄头挖个大坑,把这些遇害的乡亲们埋了。”
李德明点点头:“柴老哥,我们去看看鬼子的汽车上装的什么东西。”
大家立刻分头行事。柴万红和李德明上了汽车后箱,里面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箱子。打开箱子,有鬼子的地瓜手榴弹,有子弹,还有一些炮弹。
“龟儿子运的东西还乱得很。”李德明一边往身上装手榴弹一边说。
“李老弟,你看这里。”柴万红忽然指着车身上十余处弹孔说道。
仔细看了看,李德明恍然大悟:“这是被袭击过的汽车。估计是荒不择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
“那你的意思是鬼子在这里泄愤杀人了?”想了想柴万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来这附近还有国军。可能是第八路军。”
补充完手榴弹,子弹,把剩下的和那些炮弹一并挖坑埋了。柴万红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吃惊的事情,他把四个鬼子开膛破肚,掏出心肝连同头颅放在那个大坟前面,一句话不说,恭恭敬敬弟跪下磕了几个头。
面对血淋淋的内脏和头颅,这一次,李德明再也没有什么反应了。
在坟前竖起一块牌子:“马家梁子37村民遇难处。
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二集团军报仇后立。
民国二十七年10月立。”
干完这些,出来的时候,外面守着的两个人王强、张权生终于松了口气。
把鬼子的汽车炸了。队伍出发了。收集到的食物,却没有一个人吃得下。走出院子,赵丞稷把那几只鸡塞给门口守卫的两个人,平息了他们长时间等候的怨气。
“赵哥,你们今天哪根筋短路了(哪根筋短路了――哪里思路不对了),鸡都不吃了。”王强嘴里塞着鸡腿,含含糊糊地问道。他打死搜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情落在他头上。
“晓得你们在外头等得辛苦,慰劳慰劳你们不得行索?”赵丞稷横了他们一眼。
“可为啥子我总是觉得右眼皮子经到跳喃(经到――老是,总是)?这鸡是不是瘟鸡哦?”张权生见大家都没有吃,有些起疑。
“龟儿子有鸡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巴索?要不把鸡还给我?”李自新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他可是真的有些羡慕这两个守门的兄弟。
那两个吃鸡的队员赶紧把鸡用双手抓住了:“有这么怪的事,给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来的。门都莫的。”
队伍里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这多少冲淡了院子里的那一幕惨痛。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章 第八路军
第十章 第八路军
休息的时候,王强、张权生极为奇怪和惊讶地看着其他人吃东西。想问却又不敢问,刚才在路上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察觉村子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嚼着冰冷坚硬的大饼,赵丞稷看着不远处放哨的王强、张权生,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他可是为了那几只鸡把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一开始向北走,出了马家梁子又向东南方向走了一段时间,现在正在向西前进。饶了这么一大圈,应该是绕过鬼子的防线了。想到还有一天多时间才能吃口热饭,心里倒是很怀念那碗被倒掉的热鸡汤。
咽了口口水,看见几个人也是那般痛苦的模样,知道大家心里想的都是一个意思,不由得笑了出来。
“笑,笑锤子笑。”听见赵丞稷笑出声来,李自新一阵生气:“骚鸡公,你虾子阔气得很,整整两只鸡,就全部给那两个人,连个鸡屁股都莫的了。现在好了,大家陪到你受罪。”
“嗨,大家都吃不下,你又不是不在场。人笨怪刀钝,现在当诸葛亮了。”赵丞稷冷不丁丁地被李自新责怪了一回,张嘴就反击。
“行了,小声点。”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李德明及时阻止了下面的话,又说道:“其实大家没吃到一口热的,主要怪我不懂事。要不是我和柴老哥打起来,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回去我摆一桌酒席请大家。”
“你说的,一桌酒席。”李自新见队长有些情绪消沉,想换个话题。这个队长年纪轻轻,又是团长的亲外甥,竟然担当了敢死队队长的职务,人又没有一点架子,还勇于认错,这些让李自新非常喜欢他。
“没错,一桌酒席,我们把那里所有的好酒好菜都喊老板端上来,大家吃够喝够。”李德明认真地点点头。
“明娃子,不是我想你这桌酒席,以后你见多了,这些事就习以为常了。”赵丞稷并没有觉得让李德明逃避这件事是一个好主意:“想当年。。。。。。”
“骚鸡公,你虾子少说两句要死侒?一路上就你的话最多。”见赵丞稷哪壶不开提哪壶,李自新打断了他。
“李猫,没关系,我挺得住。骚哥,你继续。”李德明笑了笑,示意赵丞稷往下说。
得到李德明的鼓励,赵丞稷反倒是苦笑了一下:“我记得那年是民国三十四年。我们在万源一带和###打仗。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枪一响,整个人就趴了(趴了――软了),班长,就是现在的付连长在背后抓了我一脚(抓――踢),我刚爬起来,身边一个兄弟的脑壳就被打碎了,红的白的溅了我一脑壳。我当时就哈得尿裤子了(哈――吓),爪手爪脚的(爪手爪脚――手足无措),就是拿不住枪。你不晓得付安民当时有好凶,手里的枪一比:‘龟儿子,再这个###样子,老子先毙了你。’我一害怕,拿起枪就打。一开枪,人就对了,再也没有害怕过了。”
都是老兵了,谁没有这些经历?黑暗中大家没有被这么血腥恐怖的描述吓倒,反而对赵丞稷学付安民的话引笑了。
“爪子,不相信索?”见大家都在笑,赵丞稷有些急了。
“骚鸡公说的那一仗,我也参加了。”李自新接着说道:“你们不晓得,本来我们都要攻上###的阵地了,谁知道###竟然派出大刀队,一路冲下来,山坡上到处都是乱滚的死人脑壳,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肠子,一下子,我们稀里糊涂就败了。就是面对这些,我们撤退以后,还不是照样吃饭喝酒?”
“我知道大家的好意。”李德明诚恳地道谢:“柴老哥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打过仗的人了,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识过?可就是奇怪,看到战场上的死人,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兴奋,可就是一看到老百姓被屠杀,尤其是那个奶娃娃,心里硬是难受得很。”
“所以你是个好人,也很有打仗的天赋。”柴万红听了很久,终于说道:“任何一个中国人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残忍地杀死,都会心里难过的。你要看这几位兄弟现在嘻嘻哈哈的,当时他们还不是一样的震惊和难过?只是你的反应要强烈一些罢了。”
“就是,你们说这日本杂碎,怎么就下得了手?”高卫发了一句感慨。
“瓜娃子,自己都说了是日本杂碎。既然是杂碎,就不是人,比禽兽还不如,当然会做得出来这些事情了。未必然你见过杂碎干过人事?”赵丞稷的话把大家都惹笑了。
“队长,强娃子他们回来了,”负责第二警戒哨的蔡成宾低声喊了一句:“好象不对劲,他们朗个是倒起在走?”
这句话把大家说愣住了。李德明反应最快:“有情况,散开!”说完,抱着机枪就滚到身边的树子下面,小心地看着前面。
李德明的动作让大家都紧张起来,很快就做好了战斗准备。不一会,果然看见王强、张权生倒退着身子过来了。
“队长,有人过来了。天太黑,看不清楚是什么人,手里的枪有点象鬼子的三八枪。”张权生看见大家,松了口气,小声对李德明说道。
“有好多人?”李德明皱着眉头问道。
“不多,十来个。”想了想又说道:“看他们的样子,好象也是在赶夜路。”
“嗯,大家做好准备。”李德明点点头,十来个人不算多,凭他们手里六挺机枪,并不处于下风。
不远处出现了几个身影。看动作也是那种有经验的军人。十来个人分成搜索和支援两种阵势,很快就接近了。
能见度很差,但是李德明还是看见了这些人头上戴的,并不是鬼子头上的常见的钢盔,而是和他们差不多的带檐软帽。
正在怀疑是不是友军,忽然看见身边的张权生举起枪,情急之下伸手压住枪身,只听得“卡拉”一声,压下的枪身,把地上的枯树枝压断了。
听见异响,那群人立刻扑到在地上,借助身边的岩石、树木隐蔽起来。这一下石火电光,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切有出于安静。只是这安静下面藏着什么,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忍了很久,李德明倒也佩服对方,伸出手指戳了戳柴万红:“你用你们山西话问问是那一路人马。”
柴万红点点头,高声问道:“喂,你们是哪部分的?”
连续问了两遍,对方就是不出声。这下李德明是真的有些担心对方是日军了。还在犹豫,谁知道赵丞稷早已不耐烦了,大声骂道:“龟儿子,再不说话老子打枪了。”
李德明气急,却无法教训赵丞稷,这时候对面的人忽然有几个站了起来:“对面是川军的兄弟们吧?出来吧,都是自己人。”
对方有了表示,再埋伏下去有些胆小了。李德明低声命令其他人做好准备,他把机枪交给张权生也占了起来:“兄弟正是川军第二十二集团军的,各位好汉。。。。。。”
“大家出来吧,是友军。”对方一个人向身后喊了一声,十几个人都站了起来。李德明一挥手,这边的人夜都站了起来。
“我们是第八路军129师386旅的侦察分队,我姓杨,。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们。”那个姓杨的人笑着空手走上前,伸出手。
李德明没有犹豫,也伸出手:“我们是川军川军第二十二集团军独立团敢死队,炸完鬼子的炮兵正在归建。我叫李德明。”
“敢死队?怪不得今天下午鬼子的炮不不响了,原来是你们干的。”杨队长笑着说道:“要不是你们刚才说四川话,我们都还不敢出来。”
“你听得懂四川话?听你的口音不是老乡。”李德明对他的话有些奇怪,柴万红说的,难道不是中国话?为什么非要等他们说四川话才相信呢?
“我是江西人。”杨队长笑了笑:“我们刘伯承师长就是四川人,所以我们一听就听出来了。咦?”说到这里。他才发现双方还是持枪呈攻击状态,苦笑了一下,指着几个人:
“行了,继续前进。你们几个走前面。鬼子汉奸从哪里找说四川话的汉奸?”
一挥手,八路军的战士迅速分成两队,一队向前,一队据后。杨队长对李德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不起,这段时间出现了几只化装成晋军的鬼子,我们已经吃了一些亏。这里还是敌占区,李队长,我们边走边说。”
李德明恍然大悟。让川军走在最后,大家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两个多小时以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子。杨队长安排大家休息,说第二天早上想法子送大家回去。
这个村子里的军人大约有五六百人,都是一样的装束,说的话也是几种口音,大家刚进村又紧张的心情,这一下彻底放松了。
听见外面的兵兴奋的心情,李德明等人也有些睡不着,在敌后终于遇见了自己的友军,还是很有名的“###”,这让他们很兴奋。
拉住准备要出去的杨队长,李德明好奇第问道:“你们外面的兵难道不休息吗?打了什么胜仗这么高兴?”
“呵呵,李队长见笑了。”杨队长一愣,随即笑着解释道:“今天刘师长和陈旅长指挥我们在七恒村打了鬼子一个埋伏,歼灭日军20师团辎重队300余人,缴获骡马300余匹和一批军用物资。我军只伤亡了10余人。”
“七恒村?不就在守军的南面不远吗?”李德明一下子想起来马家梁子的那辆鬼子汽车。应该就是在这场伏击战里跑掉的。
“是啊,而且我们准备过两天再那里再伏击鬼子一次。”杨队长一下子说漏了嘴,脸顿时涨红了。
“短时间里重复设伏?”李德明和柴万红几乎同时叫了起来。一次普通的伏击战,必然会因为重复两次而变得神奇。
“你们师长真是深谙兵不厌诈的道理。看来鬼子这一回是吃定这个亏了。佩服,佩服。”李德明由衷地赞叹道。他完全沉浸在八路军高明的战术安排里,丝毫没有注意对方的尴尬。
“好了,你们累了一天,赶紧休息吧。”杨队长因为嘴快,本来就有些心慌意乱,见几个国民党士兵并没有深入问下去的意思,赶紧找了个借口跑了。
看见他离开,李德明一愣,才想起还没有问自己部队的情况。想再出门,已经找不到杨队长了。
等他离开,柴万红遗憾地说道:“都是能打仗的部队,就是没有在一起配合过,各打各的,一盘散沙,伤不了鬼子的筋骨。”
“那不是,看看人家,”赵丞稷羡慕地看着外面的八路军士兵:“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个士气根本不用鼓,就高得不得了。妈哟,都是当兵的,为啥子老子们守阵地和日本人死拼,他们就可以在后面吃趴货(吃趴货――拣便宜)?”他是和红军打过仗的人,对于曾经的对手现在的风光,心里还是有些嫉妒的。
“说啥子怪话?”李自新一翻白眼:“骚鸡公,你这就不懂了嘛。既然大家都是军人,都是在用自己的命和鬼子干,总要有个任务分配。
歼灭日军300余人,缴获骡马300余匹和一批军用物资。只伤亡了10余人。这样的仗你打得出来?说不定长官就是因为我们能打守仗,不怕死,才让我们死守。”
谁都知道李自新话里有话。川军到之前,是晋绥军在守阵地,守不住跑了;好容易川军到了,派出去守,又不发武器,也不发冬衣,那一句“就是因为我们能打守仗,不怕死”当真是说不出的凄凉。
“妈哟,就是这样我也忍了,谁喊老子们是后妈养的?”难得李自新和赵丞稷能站在一边,这使他很是感激,指着柴万红说道:“刚才柴队长说到点子上了。都是不怕死的汉子,都是愿意和鬼子死拼的汉子,那些长官就从来没有想到过配合。
日他妈,老子们就在马山村和鬼子血战,他第八路军要是和我们通个气,也不至于打得这么恼火,还要派敢死队了。”
说到敢死队,五十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九个人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压抑了许多。
“锤子,睡瞌睡(睡瞌睡――睡觉),我们都是些咪咪兵,这些事情想得再多都等于零。”李德明长叹了一口气,又提醒道:“明天大家都精神点,人家是打了胜仗,我们也是打了胜仗的。拿出点四川人的脾气出来。”
这一觉大家终于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天刚亮,李德明他们随着起床号的声音起来了。当然,他们并没有和八路军士兵们一起操练,而是绕有兴趣地坐在一边看。
大约就在操练快要结束的时候,熟悉的川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这就是我老乡啊?”吓得几个人一下子站起来转过身。
眼前七八个人在杨队长的带领下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打头的两个,个子一高一矮,都带着眼镜。
“我叫刘伯承,XX地方人,是你们正宗的四川老乡。”没等杨队长介绍,那个略胖一点的军官率先做了自我介绍。李德明等人大吃一惊。刘伯承,不就是129师的师长吗?竟然是这样随和的一个长官。
“欢迎,欢迎。我代表129师全体将士对各位表示热烈的欢迎。”刘伯承伸出手紧紧和大家握了一遍。
眼前的刘伯承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可是“军神”!对于这个人物,李德明没少听过关于他的故事。这可是自己小时候崇拜的偶像级明星。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腿,还感觉到痛,说明这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谢谢长官款待。”李德明面对这个闻名四川的“军神”,忽然之间涌起一股子热血,大声喊道:“全体注意,立正~,敬礼!”
九个人齐刷刷的动作,都吓了他们自己一跳。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么整齐的时候。
刘师长显然很满意自己家乡的士兵的动作,笑着招呼大家放下手,指着身边另一个眼镜说道:“这个是我们386旅的陈赓旅长,他可是你们蒋委员长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委员长怕早死在当年广东东征战场上了。”
“陈麻烂谷子的事就不要提了。欢迎各位川军兄弟。”陈旅长笑嘻嘻地摆摆手,说不出的挥洒,竟然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意思。
李德明几个人则是瞪大了双眼:委员长还上过战场?眼前这个人竟然还在战场上救过委员长?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跟着红军到处吃苦受罪?红军,共产党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他的?
“走,到后头去,这里冷得很。”刘师长招呼着大家到屋里。
认真听完李德明他们的经历,刘师长和陈旅长一下子笑了,指着陈旅长:“我说那个鬼子的炮兵阵地是川军干掉的,他硬是不相信。这附近除了川军,就是你386旅的人,不是比干的,当然就是川军干的。鬼子作风严谨,出事故的概率太小了。”
听到老乡对自己军队的绝对信任,几个人心里热乎乎的。
“没问题,愿赌服输,不就是一把指挥刀吗?”陈旅长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让李德###里不停地嘀咕,该不是这个旅长故意输的吧?
“长官,我们想知道目前的情况如何?我们还想赶紧归建。”李德明终于等到机会问自己部队的情况了。
显然遇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刘师长看了看陈旅长,竟没有马上回答。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一章 亘村设伏
长官的犹豫显然让几个人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李德明正想再问,刘师长却叹了口气说道:“贵军已于今天傍晚时分弃守阵地后撤了。”
守军后撤?放弃阵地跑了?这个消息如同重榜炸弹一般,把几个人震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李德明才不相信地说道:“这怎么可能?我们组成敢死队,跑到鬼子阵地后面,炸了鬼子的炮兵,就是为了更好的守住阵地。难道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一丁点作用都莫的?守了一整天,上千兄弟死在阵地上,朗个说撤就撤,长官,你莫浑我们(浑――欺骗)。”
刘师长苦笑了一下,心里也知道李德明的话并不是表示对他的不信任,而是对付出巨大牺牲后,什么价值也没有的必然反映。
“我浑你们做啥子,”刘师长指着桌上摊开的地图:“你们还不清楚,娘子关南面出现鬼子以后,西北军孙连仲部,并不晓得你们川军已经赶到,并堵住了鬼子。他因为害怕自己被鬼子包围,就擅自撤离了娘子关。
唉,他这一跑,你们的防守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而且也很危险。贵军的后撤,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还有这样打仗的?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李德明恨恨地骂道:“龟儿子,打个仗也不相互通个气,各打各的,说撤就撤,咋个打得赢嘛。”
“这位兄弟说的对。现在的山西,各个部队,中央军、西北军、八路军、川军、晋绥军,各成系统,虽然名义上都是归第二战区管,就是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调度。”有些发胖的陈赓很是同意李德明的意见,抱着手说道:
“我看这个阎老西,阎司令长官,除了喊我们死守,就是死守,好象我们不是来打鬼子的,而是替他守家业的。所以我们也只好不听他的命令,自己干自己的。”
“陈赓!”见他越说越不象话,刘师长高声喊了他一句。
“这位长官说得有理,”李德明没有在意陈旅长的不满,也没有顾及身边就有一位晋绥军的人:“我们川军来山西抗战,这么撇的装备(撇――很差),一开始委员长说在西安要给我们换,结果甩了我们死耗子;后来说到山西给我们换,阎主席还是甩我们死耗子。就是我们马上要上前线了,还是说莫的武器给我们换。###,好象我们是在图谋他那点装备似的。”
“就是,我们已经在这边和鬼子开打了,龟儿子也不晓得通知一下西北军,搞得大家整这么大的劲(整――使了),死伤几千兄弟,结果都变成了无用功。”赵丞稷忍不住也插嘴说道。想到上千里路的行军,没有一个兄弟掉队,这么一下,就少了那么多,赵丞稷眼圈都红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柴万红上前一步,对刘师长敬个礼:“不知道长官能不能告诉我们,我军后撤的方向和现在大致的位置。”
柴万红的山西口音显然让刘师长、陈旅长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刘师长才说道:“想不到这里还有晋绥军的兄弟。刚才陈旅长的话多有得罪。根据消息,贵军现在正在向太原方向撤退。估计明天差不多就赶到了。”
“自家事自己清楚,长官说的都是实情。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说出来也脸红,在下也曾经当过逃兵,多亏了在路上遇见这些川军兄弟,不然我也是一个可耻的逃兵。”柴万红拒绝了长官的道歉,苦笑了一下。
“我看,你们没必要这么急着赶回去。”一旁的陈旅长忽然转移了话题:“反正现在贵军也在后撤,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们明天准备在这里伏击鬼子,你们的武器好,不如先留一天帮帮我们,等明天打完鬼子在走如何?”
“这。。。。。。”李德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员,没有马上回答。
“你放心,我可是不会贪图你们的那几挺机枪。”陈旅长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伏击的是鬼子的运输队,也相应地拖住了鬼子的后腿,对于贵军的后撤和重新布防也有帮助。”
“长官误会了,”李德明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们的任务是炸掉鬼子的炮兵阵地。现在任务已经完成,该怎么做,我们还要商量一下。”
“可以,可以。”刘师长也笑了笑:“我们不会强求你们留下来的。但是你们能留下来最好。我们的武器也撇得很,所以你们的那六挺机枪让这个姓陈的旅长很是眼红。”
“长官,你们这一次设伏,是不是就是昨天设伏的地方?”李自新好奇地问了一句。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刘师长点点头:“不错,就是昨天设伏的地方,我们准备明天给鬼子再来一下子。今天鬼子来重兵想对我们进行报复,我已经让部队佯装慌忙败退,制造八路军已被驱走的假象。我们在附近山里绕行一圈,这不,又回来了。
鬼子熟读兵书,盲目地认为我军伏击一次以后必定远遁,而这里又是从侧鱼镇出发对前线鬼子进行弹药补给的必经之路,没有其他的路可以绕行。鬼子打死都想不到我们会再同一个地点给他来第二下。”
“好一个兵不厌诈,在下服了。”李德明双眼发光。能够亲身参与这样的伏击,绝对是值得的事情:“长官,请等一下,我们内部商量一下界定是否参与。”
从指挥部出来,几个人围在一起,几乎没等李德明发问,赵丞稷、李自新已经表态要留下来参与这次伏击。
“妈哟,这才叫打仗嘛。来去自由,抓住机会就给鬼子一下。”赵丞稷两只眼睛都在发光:“而且还是三天之内在同一地点伏击两次,这个姓刘的长官都是神了。”
“你晓得不,人家可是有名的‘军神’。”李德明卖弄了一下自己的学识:“当年护法打袁世凯的时候,刘长官眼睛负伤,一个德国军医给他做手术。为了不留下后遗症,他硬是没有打麻药,嘴里咬住毛巾,任由那个德国军医把眼睛里的弹片取出来。
做完手术,那个德国军医眼睛都直了,除了喊刘长官是‘军神’以外,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真的啊?这么厉害?”柴万红吃惊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的。那个军医和我舅舅是好友,是他亲口说的,还有假?而且你没有看出来刘长官有一只眼睛是瞎的?”李德明充满了向往:“能够跟到这样的军神打仗,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伙计们,你们决定没有?”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几乎同时点点头,同意留下。
得到消息的刘师长和陈旅长非常高兴。
“我就说他们肯定会留下来。我们四川人从来都是一家。”刘师长笑着对陈旅长说道。
“长官,啥子都不说了,我们保证给你抽起(抽起――尽最大的努力),决不拉稀摆蛋(拉稀摆蛋――拖后腿)。”李德明很自豪,也很认真地表明了态度。
陈旅长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李德明的肩膀:“好样的,不愧是师长的老乡。有了你们这些机枪,鬼子又要吃大亏了。”
“长官放心,我们保证把鬼子打得哭都哭不出来。对了,另外我们还有一批弹药。。。。。。”李德明有些受宠若惊,大声说道。
根据李德明的提供的线索,刘师长马上派人赶到马家梁子,把埋在那里的武器弹药搬运出来。
天黑以后,伏击鬼子的部队出发了。第一次的伏击,在亘村的东头,打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次,伏击的地点选在了亘村的西头,同样要打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亘村的全名叫七亘村,位于平定县测鱼镇东部。跟随三八六旅三营的官兵,李德明等人来到了伏击地点。
很显然,八路军战士对这块土地的地形是极为熟悉的。没有灯火,伸手不见五指并未能难住这些杀敌救国的勇士。很快,李德明带着李自新来到了属于自己的机枪阵地。
等到李德明架好机枪伏在地上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除了身边的几个战士,整个部队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影了。
“队长,你看到莫的,这些兵硬是有些凶,哈哈尔功夫(哈哈尔――很短的时间),几百人就隐蔽好了,连点声音都莫得。”李自新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小声说道。
“所以人家就是该打游击。你看这么好的本事,要是象我们一样打阵地战,太可惜了。”李德明很是羡慕八路军的长官可以不听上头的命令,而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优势。想到自己那些受苦的川军兄弟,心里一阵难过。
他有些不明白第二战区的阎司令长官是怎么想的,又这么好的将领和军队不用,却只知道一门心思让军队一线死守。要是几方可以相互配合,利用鬼子辎重部队连续被袭,进攻的鬼子部队弹药不济的机会,守军进行反击,是完全可能击溃日军的。
暗自苦笑了一下,这些想法也只能想一想而已,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排长,并不能从大局,从战略上去考虑问题。也许长官有自己的考虑呢。
独立团的兄弟们现在应该快到太原了吧。想到长官,就想到川军,想到独立团,李德明的心思立刻转到了自己的战友身上。
初冬的这片三晋大地已经很冷了,一些枯黄的草上面甚至结了冰,加上他们的伏击地点又在山坡上,寒风一吹,李德明顿时觉得前胸后背都是凉的。冷是冷了点,但是这样反而驱除了睡意,就这样睁着眼睛迎来了东方的鱼肚白。李德明也趁此机会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个即将逞威鬼子坟场的地方――七亘村。
满山遍野都是枯黄的野草,一棵树没有。四周围都是一座又一座的大山,附近一条不宽的土路弯弯曲曲地盘恒在这群山峻岭当中。地形的确是复杂,实实在在是个打伏击的绝佳地点。鬼子不笨,可还是不得不走这条路,充分说明了前线日军的弹药已经非常匮乏了。
努力地一点点搜索,李德明还是没有看见埋伏的其他战士。直到后面送吃的过来,他才终于看见了那些士兵。埋伏的最近的几个战士,就在道路边上。
这样近距离的埋伏让李德明吓了一大跳的同时,也不由得再一次佩服这些士兵。头上身上披着枯草编制的伪装网,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凉的土地上,一些水珠结成的冰粒甚至还挂在伪装网上面。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坚强的毅力?
要是自己的兵有这样的素质,那该多好;要是全国的兵有这样的纪律,哪还容得了鬼子猖狂?当初凭借着一腔热血跟着部队出来,一个连一个的打击,一场力量极其悬殊的防守战,已经让他能够冷静地思考问题了。
为什么第二战区数十万将士,却当不住鬼子区区十万不到的人马?为什么象柴万红这样的汉子却会去当逃兵?为什么忠义出川,一心抗敌救国的川军会遭受无数的白眼和卑鄙的利用与抛弃?为什么八路军敢于违抗长官部的命令?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边思考,一边嚼着冰凉的馒头。他知道,因为热馒头有热气,而且烧火有炊烟,他们也只能吃这样冻得僵硬的食物了。而且,为了减少小便,连水也不敢喝。
好容易吃完了,李德明活动了一下有些发硬的双手,又摸了模隐隐作痛的腮帮子,有些焦急看着远方。
天亮了,太阳却没有升起,一层厚厚的阴云笼罩在这片土地上。不久竟然开始飘起零星小雨。白天的到来,并没有温暖的感觉,反而因为下雨更加感到寒冷。
上午十一点过,李德###里正痛骂老天爷不公的时候,身边的战士轻轻传话过来:“往下传,鬼子来了,注意隐蔽。”传完话,李德明集中目力,终于看见远远的地方,一股股尘土冲天而起,鬼子终于出动了。
待目标走近,李德明的心却直往下沉!
鬼子的运输大队大约有五百多人,而且他们显然是吸取上次遭伏击的教训,以100余名骑兵开道侦察,300余名步兵殿后掩护,辎重部队摆在中间,相距数十米,这给伏击带来了很大的不利。
大概谁也想不到鬼子这一次会出动骑兵吧,李德明明显听到身边战士吞咽口水的声音。
“队长,这回鬼子学精了,不好打哦。”李自新悄悄把头偏了偏,满脸的担心。
“不准说话!”李德明还没有回答,一道严厉的警告声音就传了过来。李德###里一惊,看着李自新皱了皱眉头,动动嘴巴,却没有出声。
“怕个求!”李自新看出来对方想说的话,咧嘴笑了笑,又专心致志地看着公路上的鬼子兵。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日军的部队终于靠近了七亘村八路军的埋伏区域。
对于前天找到伏击的地方,鬼子很是小心。虽然确信###的军队已经在皇军的武力面前溃退,但是他们还是全部停下来,二十余个鬼子组成的侦察分队分成两路,沿着山脊,开始进行严密搜索。
李德明扣在机枪扳机上的手指微微发颤,眼看着几个鬼子兵慢慢靠近埋伏的八路军战士,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最前面的一个鬼子军官停下脚步,直起了身子,拿出望远镜四处观望。李德明吓得一动不敢动,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鬼子。
鬼子军官的脚边上,就是一个八路军战士!
那个战士是什么样的心情,李德明不知道,反正他的双手手心已经全是汗水了!
或许只是注意远处,或许对自己的过分自信,或许是天气不好,鬼子军官并没有看到身边的危险,甚至,只要他往上再走一步!
军官放下望远镜,带着身后的士兵,又往前走了。李德明惊讶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仅那个鬼子军官没有发现埋伏者,就是他身后的几个鬼子也不肯在往上走一步,就这样一个一个从埋伏者面前走过!
危机,在几百双紧张的眼睛里终于过去了。
鬼子的侦察队走到了七亘村的尽头,什么也没有发现,往后发出一个信号,等在村外的辎重部队再一次启动了。
经过侦察,鬼子确信这里没有伏兵,作为其先头部队的骑兵,大大咧咧,摇摇晃晃地率先通过了八路军的伏击地区。
紧跟在后面的辎重部队,也随即地进入了伏击区。由于心情放松,鬼子的骑兵速度并不快,原本分开的后两截队伍,慢慢地挤在了一块。
两边都是山,鬼子的队伍根本没法展开,加上错误的侦察和盲目的自信,此时的鬼子队伍已经没有再保持队形,有些乱了。
现在正是发动突袭的绝好机会!李德明一点一点地把机枪柄抬起,紧紧地抵在肩窝上,就等着指挥员的一声令下了。
“打!”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回荡在山谷,几乎是下意识的,李德明的手指突然后扣,手里的机枪霎时间喷出长长的火焰,整个山谷顿时被响成一片的枪声所笼罩。
第二次七亘村伏击战,打响了。

第十二章 大获全胜
山谷间到处回荡着枪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以及八路军战士冲锋的吼声,还有鬼子绝望的东洋声。
李德明首先干掉了几个骑兵,遭到袭击的骑兵反应很快,竟不顾后面的部队,立刻加快速度分散突围。
战斗一打响,埋伏的战士先是投出一群手榴弹,紧跟着便如猛虎下山似的向鬼子堆里扑过去。近身的肉搏,让鬼子手里先进的武器没了一点发挥的余地。
李德明已经打完三个弹匣了,换上第四个的时候,见敌我双方已经混在一起,再呆在这里,机枪火力作用也不大,端起机枪就要往下冲锋。
看见他站起来,李自新也跟着站起来准备冲锋,可这一下却把身边的几个八路军战士急了。几个人闪电般地把两个友军按到在地。
“放开我,你们想爪子?”李德明大声喊叫,身子却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李队长,首长交待过,要全力保证你们的安全。”一个压住他的战士喘着气说道。
“求,老子的命金贵,其他人的命不金贵?放开我。”李德明已经背刚才的枪声完全激兴奋起来,突然被限制自由,不由得大骂起来。
“怎么回事?”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李德明顿时感到身上一轻,压住他的战士竟松开了手,蹲在一边。
说话的人五大三粗,四十来岁,眉宇间透出一股杀气,他身边的几个战士也提着枪警备着。带着警卫员,应该是个大官了。
“报告首长,这两位友军兄弟要冲下去,我们。。。。。。”一个战士解释着刚才的举动。
那人一下子笑了:“小兄弟,我是772团副团长王近山,刘师长和陈旅长可是专门交待过的,不要为难其他战士。”
“是,长官,可是。。。。。。”李德明虽然心里暖暖的,却还想争取。话未说完,空气中便传来一阵怪声。
“隐蔽!”王近山大喊一声,阵地上所有的人立刻趴在地上。随着几声爆炸,泥土合着雨点纷纷落在他们身上。
“别管我,看见鬼子的掷弹筒没有?马上敲掉它。”顾不上抖落身上的杂物,王近山几乎吼了起来。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一个战士扑过去把李德明压在身上,等他出来,看见那战士的背上鲜血淋淋,抱着他喊了几声,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兄弟啊!”李德明大叫一声,一把抢过机枪,对着数百米外,正在忙活的土黄色人群扣动了扳机。那人群突遭打击,顿时散了,各自寻找隐蔽地方,摆放的一排象迫击炮似的掷弹筒东倒西歪,不再逞能了。
李德明再换上一个弹匣,咬着牙对李自新吼到:“李猫,看准鬼子打,一个抖不要放过。”
“晓得了。###,龟儿子还敢炸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李自新换上一个弹匣,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鬼子的掷弹兵被这两挺机枪压制,几次组织人马想收起掷弹筒转移,在丢下几具尸体以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山谷间的战斗仍然在激烈进行。遭此突然打击的日军,经过短暂的慌乱以后,此时已经显示出高素质训练的一面。尤其是那些担任掩护的步兵。他们充分利用大车、岩石等作为隐蔽物顽强抵抗,没有找到隐蔽物的,则三五成群,背靠背和进攻的八路军拼刺刀。
可惜八路军并没有上当,要么手榴弹,要么开枪,竟把鬼子气得“哇哇”直叫。很快,这里幸存的鬼子被消灭殆尽。
雨越下越大了。
一个传令兵跑过来对王近山说了几句。王近山大喊一声:“准备撤。”
“啥子侒?撤?是不是搞错了?”李德明正打得过瘾,忽然听见这个命令,惊讶地回头问道。
“兄弟,天雨路滑,我增援部队又未能及时赶到,况且战斗一打响,鬼子的骑兵就冲出了包围圈去报信了。首长命令立刻撤出战斗。”王近山一边观察敌情一边解释。
撤出战斗,清点伤亡,八路军此战,伤亡20余人,歼敌100余人,缴获数十辆骡马大车,还有几十匹东洋大马。
八路军战士大部穿上了日军的黄呢子大衣,头戴钢盔,足登皮鞋,手里的武器也换成了三八大盖,还配备了不少机枪。
参战的川军敢死队一个没少,见面也都是喜气洋洋的。
吃过晚饭,李德明再次向长官提出离开的请求。刘师长笑着说道:“没问题。我待会派人护送你们过我们的防区。这一回可是要好好感谢你们了。那几挺机枪硬是把鬼子全部打乱了。王副团长一直再我面前夸奖你们打得好。我们缴获的日军干粮,足够全旅吃许多天了。”
“可是我还是连累了一位兄弟。要不是我,他也不会。。。。。。”李德明想起那位为掩护他而牺牲的战士,心里很是难过。
“他是为抗日救国而牺牲的,死得光荣。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不要难过了,烈士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他一定会因为战斗的胜利而欢欣鼓舞的。”
说完,转身从警卫员那里拿过一把鬼子的指挥刀交给李德明:“这把刀请交给你们长官,带我刘伯承好好谢谢他。”
“谢谢长官,能参加这场战斗,对我们来讲,也是一件荣幸的事情。”李德明一边谦虚,一边接过指挥刀。
这是一把一米左右的指挥刀。刀柄上是用铜压制成的丝带缠花花纹。闭锁装置在刀柄上部手掌的虎口处。刀鞘是一层缝制精细的61阅读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八章 抗命南撤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李德明已经苏醒了。院子里不断有走动的声音。他披上衣服走了出来,却看见不少的伤兵在同伴的搀扶下,正找地方休息。
“老兄,这是咋回事?难道鬼子打过来了?”看样子附近也不像是有敌情,李德明拦住一个伤兵问道。
“他们是昨天被鬼子冲散的,今天陆陆续续归队了。”一个士兵见过李德明,便替那个伤兵回答了。
“哦,是这么回事。”李德明尴尬地一笑,自己倒有些神经质了。放开伤兵,他走到一口水井边上,伸手提起木桶,放到井底,那捅漂在水面上,却怎么也打不水上来。
他以前是个公子哥,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怕其他人笑话,他拼命摆动绳子,可越急越没辙,不一会,额头上竟是见了汗。
“我来教你。”回头一看,昨天见到的副官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后,李德明的脸立刻就红了,讪讪地把绳子递了过去。副官接过绳子,一边讲诀窍,一边轻松地晃动了几下,就把水提了上来。
原来就这么简单!李德明试了几次,就可以熟练地掌握这个动作了。
“李副官,嗯……嗯……”副官姓李,李德###想既然是副官,应该有刮胡刀吧?自己这些人的样子,胡子拉碴的,比一个叫化子好不到哪里去。可人家好歹是副官,这个口还真是不好开。所以他刚叫了一声,就有些后悔了。
“还有什么事?”看见李德明没有回答,李副官笑了:“你这个娃儿真有意思。说嘛,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好歹你也是我们总司令的救命恩人。”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德明也只有鼓起勇气把要求提了出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看不出你还有点妖艳(妖艳――爱慕虚荣)。行,给你。”李副官伸手从衣袋里掏出刀片交给李德明:“我也不是特别多,省到点用。”
李德明不明白李副官为什么要说他“妖艳”,他一直都是用刮胡刀,而且部队里也有剃头匠,一直都是这样的,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小心地把刀片收好,他把手伸进木桶里。入手这井水竟是暖和的,他心里奇怪,这外面冷得不得了,这水怎么就是热的?试了几捅水,都是热的,并不是他的错觉。
用手就着井水仔细地把脸洗了一遍,整个人似乎都清爽了许多。
这个时候,其他人也都起了床,到水井边上的士兵明显多了。大家看起来都不错,明显的,这一晚上的放心觉,让大家都恢复了不少的气色。
“骚鸡公,赶快,真是怪事,这个井水是热的。”看见自己的人也过来了,李德明喊了一声。不少人被这一声叫喊停下手里的事情,奇怪地看着李德明,几秒钟过后,现场爆发出一阵笑声。这倒是把李德明搞得莫名其妙。
“哎呀,队长,你这个洋相也出得太陡了嘛(太陡――太夸张)。”一把把李德明拉到边上,赵丞稷忍住笑,对他说道。
“啥子洋相?我又没有说错,那水井的水本来就是热的三。”李德明更加奇怪。
“明娃子,所有的井水冬天比河水热和,夏天比河水凉快,这个道理未必然你还不晓得索?”赵丞稷心知这个队长肯定是从小享福享惯了,这么浅显的常识都不知道。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德明恍然大悟。难为情地笑了笑又说到:“待会你把大家都招集齐了,把脸刮一下,不然跟到个叫化子一个样。”说到这里,把刮胡刀拿出来炫耀了一下:“我刚才找副官要了几把刮胡刀。”
赵丞稷上下看了李德明一眼:“也,你娃硬是有本事,连这个稀罕玩意都搞得到。行,你等到,我马上去办。”
在李德明等同伴的时候,他看见许多士兵,包括中央军在内的士兵,纷纷抽出刺刀,慢慢挂着胡子!震惊之余,他忽然明白了李副官为什么要说他“妖艳”,原来大家都是这么刮胡子的啊。
他从来没有用刺刀刮过胡子,可是就凭常识,他也知道刺刀决不是刮胡子的顺手工具。
胡思乱想的时候,李自新等人都过来了。大家等着李德明刮第一个呢。
“伙计们,打仗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也用刺刀刮胡子?”李德明没有刮,而是把刮胡刀递给柴万红。
“实在没有办法了,也会用刺刀修理一下。”赵丞稷当然明白李德明为什么要这样问,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他手指着那些正在用刺刀的士兵说道:“你看,他们有几个是在‘刮胡子’?都是在‘割胡子’。”
李德明一看,还真是这样,随意地笑了笑,决心不在这些基本的生活常识上再说下去,搞不好还要出洋相,便换了个话题,低声问道:“你们晓不晓得昨天我们救的是哪个?”
对于昨天他们到底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官,有好大,队员们并不是太在意,只要是到家了,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对他们来讲,已经是很满足了。
“晓得啊,是127师的,不过现在的这个队伍的头是哪个就不晓得了。也?未必然我们还救了一个师长索?”李自新对于李德明的问题有些失望,无精打采地胡乱猜测。
“啪。”赵丞稷伸手在李自新的后脑勺来了一下:“你这个瓜娃子,人家队长昨天一到这里,就被请到指挥部去了,他当然晓得救的是哪个了。”
李德明没有注意伙伴们的表情,把头埋了埋,低声说道:“是我们的总司令,邓长官。”
这话说出来,大家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还是各干各的,过了几秒钟,大家忽然明白李德明说得是什么,惊讶地望着他。
“总……司……令?”
“这一下发了,哈哈。”
“嘿嘿,这下子洋盘了…...”
“不晓得邓长官会给啥子奖赏。”
……
众人七嘴八舌地低声发表着自己的想法,李德###里也是得意得很。自己居然会成了总司令的救命恩人,传出去还不把独立团的兄弟们羡慕死?
“全体立正!”还在笑,柴万红斜眼看见几个人从指挥部出来,正往他们这边走过来。当头的一个人胸口上的标示上一圈红边,那是将官才有的标示,想提醒李德明已经来不及了,马上喊了一声。
一群人下意识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一眼就看见了迎面走过来的那几个人。
“敬礼!”李德明感激地向柴万红点点头,大声喊道。
“长官好!”七个人都不是瞎子,早就看见那个领头的人胸口上的红边。“见红就立正”,是部队不成文的规矩。齐刷刷地把右手平举到胸口,一起喊道。巨大的声音,让井边其他人也站得笔直。
“长官,独立团敢死队列队完毕,请你训示。”李德明和柴万红把手举到帽檐,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稍息,大家辛苦了。”邓锡候笑着挥了挥手,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突然到来打搅大家洗漱的歉意。
有了这句话,现场的人陡放松下来,邓长官笑着对几个人抱拳说道:“原来诸位就是独立团敢死队的,邓某昨天全靠各位才虎口脱险,多谢了。”
“长官客气了,这是我等本该做的,请长官不必放在心上。”李德明赶紧谦虚地回答道。说是这么说,声音却是很大,生怕其他人不知道这件事不是他们独立团干的。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邓某人哪不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了?”邓长官摇摇头,发出了一句感慨:“林修然的兵果然都是些厉害角色,不错,不错,好样的。我听说连八路军的刘伯承师长都在夸你们,硬是给我们川军争脸。”
“谢谢长官。”说到了独立团,几个人一起回答。
“嗯,大家散了,赶紧洗漱,我们还要抓紧时间。”
“是。”
大家敬礼后马上散开了,邓长官收起笑容,又把李德明喊住问道:“明娃子,你说你队里有一个晋绥军的人?”
“报告长官,原晋绥军61军三团一营营长柴万红向您报到。”已经转身的柴万红听说是在找他,马上再一次敬礼回答道。
“原晋绥军?”邓长官很奇怪这样的回答。
“报告长官,”柴万红的脸登时红了,犹豫了一会,大声回答道:“下官所在的61军被鬼子打散,下官也带着士兵当了……当了逃兵。”柴万红这句话的最后的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要不是遇上川军,下官,下官可能还在……还在当……”说到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逃兵”两个字了。
“好了,好了,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也不要背上思想包袱。加入敢死队,转战敌后数十天,老弟,你已经用你的鲜血和忠诚,表达了你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邓长官拍了拍柴万红的肩膀,安慰了一句。
“谢谢长官。”柴万红眼眶发红,再次敬礼。
“等一会你们洗漱完毕过来一下。”邓长官指着李德明和柴万红说道。
“是。”
匆匆忙忙地洗漱了一把,两个人一路小跑来到指挥部,指挥部里人来人往,竟没有勤务兵招呼他们,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这时他们才发现已经有一些明显不是参谋的人比他们早到了,这些人当中,甚至还有两个缠着绷带的伤兵。
“这么说起来,我军在正太线溃败得很快罗?”邓长官眼睛看着地图,手指比划着,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一个伤员回答道:“我们昨天被鬼子缠住,眼看脱不了身,正巧附近一支八路军的部队路过,听见枪声后赶过来操了鬼子的后路。鬼子本身人就不多,没有敢再和我们纠缠,我们这才得以脱身。八路军听说我们的身份以后,就要我们转告司令,说是正太路我军正在大溃退,估计鬼子已经到了太原城边上,希望我们不要再往那头走了。”
“龟儿子,老子的122师还在太原!”邓长官几乎是用绝望的语气发出一声哀叹。抬起头看见李德明他们已经来了,便向他们招招手。
“你们一路走过来,有没有听到太原的情况?”
“报告长官,”李德明看了柴万红一眼,想了想,说道:“我们一路基本上是围着太原打了个圈圈(打了个圈圈――饶了个圈),沿途既没有看到难民,也没有看到我们的队伍,搞不好太原就是被鬼子围住了。”
“还有,”听李德明说得模棱两可,邓长官的眉头皱了起来,柴万红赶紧补充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八路军,我们都还不知道我军撤退了。另外,根据鬼子不要后勤,不要重炮部队的情况判断,鬼子现在是一切轻装,拼命往太原赶,只能说明我们退得很快,让鬼子也很着急。这样的撤退,就是现在太原没有失守,我看也无法坚守。”
“长官,我们开赴前线以前,到过太原,我大致看了一下,整个太原城基本上没有象样的防御工事。柴队长说得有道理,兵败如山倒,一群残兵败将,加上没有防御工事,守得住个铲铲,那个阎长官硬是不地道。”
对于李德明脱口而出的脏话,邓长官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事实上,仗打到这个份上,几十万川军已成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了,他这阵子也是脏话不断。
“这么说……”邓长官还没说完,门口忽然跑过来一个参谋,激动地报告,孙震、陈离正师长和379旅旅长陶凯率领大部队赶过来了。
还没等邓长官回过神来,门外已经风风火火闯进两个人来,其中一个佩戴的是少将标志。李德明认识,他就是41军军长孙震。
“长官,终于见到你了。”两个人几乎是带着哭腔向邓长官敬礼。
邓长官紧紧握住孙震的手,仔细看了看,才说道:“德操老弟,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来,赶快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
“早晓得长官会遇到危险,以后打死我也不敢让长官再单独行动了。”孙震自责地说了一句。
“谁晓得现在会乱成这样。”邓长官倒是无所谓,指着哪两个伤兵说道:“他们从八路军哪里得到情报,说太原守不住了,你们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一听这消息,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孙震立刻说道:“沿路我也看到不少难民和溃兵,不少人说阎长官他们都已经撤出太原了,既然八路军也这么说,哪我们还去干什么,长官,要另想办法。”
“长官,我想我们还是去太谷方向侦察一下,那里离太原很近了。”柴万红开口说道。
被打断说话,孙震有些不满抬头看见说话的军官身穿晋绥军的服装,倒有些奇怪了。还没问,邓长官已经说道:“如此甚好,你们马上出发。”
“是!”
走出指挥部,里面似乎还在讨论如何行动,李德明已经大声招集队伍了。出来到现在,本想问一下独立团的事情,可是看样子队伍已经完全被打散了,他现在是心急火燎的。
太谷离这里并不算很远,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登上一处山峰,柴万红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镇:“那就是太谷镇。”
接近中午,雨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能见度非常好,李德明举起望远镜,顿时呆住了。望远镜里,一队队身穿土黄色军服的人布满了小镇。
太谷,已经被日军占领了。
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指挥部,把情况一说,邓长官几个人霎时间陷入了沉默。
太谷失陷,太原方向的形势必然发生了变化,已不能再按照阎锡山的命令向狄村前进了,只有向南撤退最为有利。
“德操,现在只能向南撤退了。”
“长官,我也知道,可是阎长官3日的命令是向狄村靠拢,再说王铭章的122师还在那里,要是我们……”
孙震没有继续往下说,现在整个山西都是一锅粥,很难讲以后蒋介石或阎锡山会不会找替罪羊,以军法论处,就会影响到个人及部队的前途甚至性命。
李德明在那里却是希望他们不要南撤,他们独立团是和124师364旅曾苏元一起在平定县马山村抗击日军,后来王铭章的122师364旅也赶过来增援,可以说找到了122师,就找到了独立团。可是他人小位卑,有如何能插上嘴?
还在想,已经听见邓长官咬着牙说道:“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向祁县、平遥转进,天塌下来,老子一个人抗了。”
“长官,那可不行。”孙震摇摇头:“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就说是在场所有高级将领共同研究决定的,向南撤。同时电告122师,也向南撤。另外为了不给蒋委员长和阎长官借口,41军124师370旅为后卫,继续与敌保持接触,逐次向南撤退。”
这个决定,得到了一致通过。
部队迅速做好准备,向祁县、平遥转进。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九章 请求归队
一路有惊无险,马不停蹄地向南赶到了洪洞县才算安宁下来。
李德明他们也总算是有一点独立团的消息了,从认识的李副官那里,他知道了一些消息,就是邓长官已经和二战区长官部商量好,所有的川军南下到这里集中,整编。
这一天,李德明正和柴万红坐在一棵树下面无聊地说着话,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是舒服。李副官跑过来对他们说喊道:“让我好找。搞快,你们独立团到了。总司令都没有让林团长久耽误,叫他在驻地等你们。”
看着李副官,两个人愣了一会,忽然醒悟过来,李德明大叫一声,跳起来,拉着柴万红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骚鸡公,李猫,你们几个虾子在搞啥子,快点,快点。”
闻声站起来的几个人惊讶地看着他们,营地其他的士兵也奇怪地看着他们。
“团长回来了,准备归队。”李德明喊了一声。说完开始动手整理服装。
“独立团回来了?”赵丞稷不相信地问了一句,却没有人回答他,所有的人都在整理军容。看到这些,赶紧忙开了。
“权娃子,看看我的帽子带正没有。”李自新动作很快,站在那里问张权生。
“好了,端端正正的。”
忙活了一阵,八个人站成了一排,李德明站在他们前面,十分满意这些兄弟们的军容。定了定神,喊了一声:“全体都有,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向左转,齐步走。”
这样的口令他不知道喊过多少次,可是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般喊得如此精神。所有的人也从来没有觉得今天的口令是如此的悦耳动听。
已经有旁观的士兵知道他们这样干的原因,看着看着也有些感动,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于是,九个人的队伍就在其他人的掌声中,来到了独立团的驻地。
驻地,林修然带着所有的官兵也是排得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亲自迎接自己的手下。
“立-定!”随着李德明的口令,九个人整齐划一地站在军官们面前。李德明双手握拳放在腰上,小步跑到林修然面前,大声报告:
“报告团长,敢死队顺利完成任务,请求归队。”
“同意归队!”林修然说完,还想说什么,却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抱住李德明,哽咽着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电报电话里面已经知道李德明他们的情况,林修然已经高兴得哭过一回,可是当真看到这些完整的活生生的士兵,他仍旧忍不住落下泪来。他这一带头,一下子如同一计催化剂,周围的参谋也好,士兵也好,跟着就哭起来。
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兄弟,九个人哪里还忍得住,围着团长林修然就哭出声来。
哭了一阵子,李德明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在人群里找自己排里的兄弟,却是一个也没有看见,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变得空空如也。
看见外甥的举动,林修然叹了口气:“明娃子,独立团全体官兵都在这里了。”
恍如晴天霹雳,小三千人的独立团,才几天的功夫,就只剩下600来人了。苦苦等了十几天,他们终于等来了独立团,可是那种归队的喜悦却霎时间被残酷的现实冲得无影无踪。
独立团彻底被打残了。不要说李德明所在的连,就是他所在的营,也只剩下参加敢死队的9个人了。
归队的几个人直愣愣地看着身边的兄弟,身子微微发抖。
李德###里明白,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全独立团都在欢迎他们归队呢。赶紧说道:“兄弟们,我们今天归队了,大家不要哭了,高兴点。赵丞稷,你带着他们把我们的装备和给团长的礼物全部抬过来。”
也知道李德明的意思,答应了一声,赵丞稷带着人执行去了。
没等多久,他们就回来了,顿时把所有人惊讶得张大了嘴,这些装备也太好了:二十多挺捷克造、歪把子,十来个掷弹筒。五门迫击炮,几十支三八大盖……
李德明拿起一把日军的佐官刀,双手举到林修然面前:“团长,这是一把小鬼子的佐官刀,是我们敢死队全体官兵送给你的礼物。”
林修然接过军刀,端详了一阵。忽地把刀拔了出来,忍不住称赞道:“狗日的,果然是个好东西,你们可以嘛。不但缴获了这么多玩意,还救了总司令一命。”
“小意思,应该的。”李德明笑着说道:“还有一把佐官刀我自己留下了。我们炸完鬼子的炮兵阵地后,遇到了八路军129师,那个师长就是你经常给我说的刘伯承。机缘巧合,跟到他们打了鬼子一个伏击。走的时候,刘师长交给我一把佐官刀,让我送给邓长官。后来我们也主动伏击了鬼子一回,还干掉了鬼子的一个军火库,这些东西就是这样缴获的。可惜我们人少,只能拿这么多。”
林修然点点头,命令军需官把武器入库,拉着李德明:“走,到里头去,把你们这些天的龙门阵好好给我们摆一摆。”
在指挥所,刚开了个头,电话就响了,是邓长官打来的。林修然接电话满脸都是笑容,看得李德###里直奇怪。不知道自己的舅舅遇上什么好事了。
等林修然放下电话,一个参谋笑着问道:“团长,啥子喜事,看把你笑得,是不是要给我们换装备?”
林修然没有回答,而是对李德明问道:“你们是不是救了一群中央军的俘虏?”
李德明一拍自己的大腿:“哎呀,我怎么把这件事给搞忘了。怎么,邓长官有什么吩咐,是不是他们也要归队了?”
“他们是要归队,但不是回14军。”林修然笑了:“刚才邓长官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个事。你带来的那些中央军官兵,说当过俘虏,不愿意再回去给卫立煌卫长官丢脸,都愿意留在独立团跟到你干,他于是征求了卫长官,他听完原因以后,就同意了这些官兵的意见,现在他们正在往这边赶。”
“太好了!”李德明一下子笑了,部队急剧减员,这些兵来得正是时候。
有了这个小插曲,他的叙述更加流畅,唠唠叨叨半天,总算是把一路上的经历说完了。不仅是林修然,就是那些参谋,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一阵感叹。
“你们几个出去接一下那些中央军的兵。”见李德明说完,林修然对其他人说道。大家都清楚这是因为林修然有话要单独对李德明说,便知趣地离开了。
“舅舅。”等所有人都走了,李德明轻轻喊了一声。
这一声称呼,林修然一下子鼻子发酸,伸手摸了模李德明的脸:“你瘦了。”
“瘦是瘦了,但还算活着。倒是舅舅你这阵子太操心了。”李德###里感到一阵温暖,舅舅的模样和母亲很像。
“你现在的样子,我也算是给你妈有个交待了。有时间给家里写封信,莫让你妈老是担心。”林修然心头既是激动,又是害怕。自从李德明加入敢死队以后,他几乎每天都梦见妹妹在向自己要儿子,尽管,他知道妹妹是不会这样做的。
一老一少,就这样一句话也不再说,只是默默地感受久别重逢的亲情。
接到那些中央军的官兵已经来了的消息以后,林修然陪着李德明从团部出来。
19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赵丞稷等人也站在一边。林修然推了李德明一下,他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们,却不说话,这些兵也静静地看着他。
李德明忽然举手,向他们敬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这个动作让整齐肃静的队伍起了一些骚动。
“我,感谢大家对我们川军的信任,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的战友,就是我的兄弟。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川军穷得很,武器不行,服装不行,但是我保证,有我姓李的吃的,就决不让你们挨饿。”
林修然在一旁听着,暗暗点点头,这个外甥十几天的历练,终于成熟起来了。
19个兵愣了一阵,忽然一下子就跪了下去,顿时搞得李德明有些不知所措,上前想把他们拉起来,却没有成功。这时一个兵带头说:
“李队长,我们就是来跟你打鬼子的,不是来享福的。以前糊涂,当了俘虏,你大恩大德,不嫌弃我们,还收留我们,感谢你给了我们机会,从今往后,火里来水里去,决不给川军丢脸。”
说完,所有人都站起来,一齐向李德明行军礼。
“好兄弟!”李德明喉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堵住,停了停,往边上闪了一步,指着林修然说道:“这就是我们独立团的林修然林团长。”
“长官好!”兵们再一次敬礼。
林修然上前一步,举手还礼:“啥子都不说了,只要是打鬼子,我林某人就举双手欢迎。现在听我口令,立-正,稍息,解散。”
那边的赵丞稷等人听完马上上前,一边和他们说笑,一边帮他们拿行礼,几天来朝夕相处,大家伙早就熟悉了、
第二天,李德明带着赵丞稷等人,拿上烟、酒,来到附近的一个小山头,齐刷刷地跪在被枯草染成黄色的地上,面对着东北方。他们要在这里祭祀那些先他们而去的兄弟。
他们已经知道独立团的战斗经过了。
营长张宏斌在撤退的时候,被敌机炸死;连长在掩护的时候,重伤不退,最后举抢自尽;那个要和他比试的周华亮排长,面对日军,从容地拉响了手榴弹……
点上纸烟,倒上酒,李德明举起杯子,说了一句“兄弟们,哥几个来看你们了。”就泣不成声,手也微微地颤抖起来。
李自新接过酒杯,双手举起,大声说道:“胡娃子,你狗日的狠,就这么走了,欠老子的两个大洋也不还了。龟儿子想得美。老子给你娃明说,两块大洋,利滚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了。
听说小鬼子要帮你娃还,前阵子老子找小鬼子要,才给了三十二块,还有陆十八块。你娃给老子等到,要不回来,老子就到地底下问你娃要。所以最好你娃现在就做好准备。”
说完,手一斜,杯子里的酒倾泻而出,那原本干燥的眼眶,也被泪水浸得润润的……
赵丞稷上前端起第二杯酒:“周排长,你放心,我们二排干掉的鬼子,包括我在内,已经超过一排了,你就放心地给兄弟们说,看见一排的人,就让他们说‘我服气了’”
这话一说,李德明更是止不住泪水,抢过赵丞稷的杯子:“周华亮,周排长,你听到,我李德明说到做到,现在就喊!”定了定神,亮开嗓子,使劲对着天空喊道:“我服气了,我服气了,周排长,你听到莫的?”
一仰脖子,杯子里的酒灌了下去,伏在地上痛哭。
张权生一边哭一边倒酒:“兄弟们,听说这山西的汾酒很不错,可惜老子无能,找不到,只找到这些,比起我们四川的酒差得不是一两个档次。倒也缴获了一些小鬼子的所谓清酒,龟儿子那不叫酒,就是些醪糟水,不好喝。兄弟们,等老子有命回去,倾家荡产,也请大家喝五粮液。”
几个人都说了,轮到柴万红,柴万红半晌没说出话来。
数百个晋绥军的兄弟,在溃逃当逃兵的路上遇见了川军,五十多个不愿意打鬼子的兄弟被自己亲自下令吊死了。那些觉醒的兄弟们,现在一个都没有了,人各有志,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
猛然间,他站起来,举着酒,放开嗓子唱了起来,其实他根本不是在唱,而是在吼。
李德明这些四川人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音调,他们并不知道这就是秦腔,但是他们依旧可以感受到那声音里面的凄凉和悲壮……
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多少时间就可以和兄弟们在一起了,他们此时的耳边只响起出川的时候,邓锡候司令在成都的一句话:
“川军出川抗战,战而胜,凯旋而归;战如不胜,决心裹尸以还!”
“决心裹尸以还!”李德明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口,李自新等人也跟着念出了口,他们站在山顶上,对着旷野。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祭祀完兄弟回到营地,就接到部队整编的命令。
事实上,进入山西,和日军交战和周旋才40多天,整个22集团军已经减员过半,所属的41、45两个军根本找不出一个完整的师、团、营编制,都是残破不堪。例如,仅41军在娘子关和正太线一带的战斗中,伤亡和失踪的官兵就超过了3千人。
有鉴于此,再不进行整编,川军将再无一点战斗力了,而且也无法有效进行指挥。于是川军第22集团对全军进行了合并整编,按照每旅的两个团合并为一个团的模式重组了部队。虽然原有番号继续保留,但是这样一来,每个军实际上只有一个满员师,所谓的旅,也不过是只有一个团。整个集团军整编后的实际兵力,不过两万人左右。
就是这么两万人,依旧没有得到二战区的一点装备和服装补给,一多半的人还穿着出川时的单衣和草鞋,此时的山西,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小一点的河上面,也早已结了冰。
这样的情况下,部队的士气更加低落,就是例行的操练也几乎无法进行。
独立团同样的番号保留,但是归入了邓锡候长官的军直属大队。
李德明现在是营长,还是邓长官钦点的。连升两级,每一个人都在说是因为他救了邓长官一命,他听在耳里,也不分辩,一笑了之。
部队安定了,他却无法满足当初向赵丞稷等人许下的“逛窑子”的诺言,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驻地太小,没有青楼。最后是请大家吃了一桌酒席,才把这事给摆平了。
喝完酒,醉醺醺的一行人回到营房,一进去就发现不少士兵在交头接耳,看见他们进来,立刻停止了说话。
“龟儿子在咬啥子耳朵?”李德明感到奇怪,这样的情况他已经是第三次遇到了,叫过说话的几个人,张嘴问道。
几个士兵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看我我看你的。
“求,扭扭捏捏的,像个婆娘似的,说。”李德明有些不高兴了,提高了嗓门。
“营,营长,”一个兵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听人家说,我们这一回打败仗,就是因为我们川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啥子喃?”如同一枚炸弹炸响,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赵丞稷更是一把提起那个兵,恶狠狠地等着眼睛:“你娃说啥子喃?”
“赵连长,放下他,等他说。”突如其来的谣言让李德明的酒醒了一大半,此时反倒是冷静下来。
“就是,骚鸡公,发那么大火爪子,听听他狗嘴里吐得出啥子象牙。”一边的李自新也拉了拉赵丞稷。
“哼!说,快点说。”赵丞稷不甘心地松开了那兵的领子。
“营长,这个不是我说的,是,是我听到的。”被这么一吓,那兵竟然哭了起来。
李德###里一阵烦躁,挥了挥手:“老子未必然不晓得你是听说的蛮?哭,哭你妈的求,快点说,还有啥子。”

第二十章 不白之冤
被李德明一骂,那兵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说,我们本来是去增援娘子关的,可是因为我们装备太撇,打仗又不得行,结果等到刚一接防,鬼子就突破了我们的防区。我们撤退,跟到就影响了其他友军,他们也跟到跑。太原就是这样子丢掉的。”
“放你妈的屁!”李自新伸手一把抓住那个兵的衣领,忍不住骂道:“你虾子求毛没有长成头,就乱嚼嘴巴。说,听那个龟儿子说的,老子要扒了他的皮。”那兵吓得一哆嗦,求援似的看着营长。
这么一闹,几个人的酒基本上都醒了,赵丞稷上前照着那个兵头上就是一巴掌:“妈那个逼,老子们在阵地上未必然是在看戏索?死了的那些兄弟们未必然是在睡瞌睡哇?要你狗日的乱说。”说完又是一个巴掌。
“赵连长,李排长,你们搞啥子?都给老子括到。放了他,你继续说,老子今天倒要听一听还有啥子屎盆子往我们川军脑壳上扣。”李德明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赵丞稷一愣,那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慢慢地把受放下,忽然把帽子抓下来一把摔在地上,号啕大哭:
“明娃子,你娃不仗义,老子就是要打这个造谣的王八蛋!全营就剩我们几个人了,兄弟们到死都没有穿一件热火衣服,没有吃一顿热火饭,大冬天脚上套的还是草鞋。
我们这是为了啥子,千里迢迢走到这个塌塌,吃莫的吃的,穿莫的穿的,手里的家伙只比烧火棍好一点点,我想不通,未必然我们受这些苦,遭这些罪,换来的是这些话索?老子遇到了一群白眼狼!明娃子,你好生看看2000多人的独立团,现在还剩好多人?”
赵丞稷撕心裂肺的话,让不少人起了共鸣,场面有些乱。
“哥子,”李德明上前一把把赵丞稷拉起来:“你的话我明白,可是你错了,你看看他一个碎勾子娃儿懂啥子懂,他能造出这种谣?你不让他把话说完,还不晓得有些啥子怪话,老子今天就是要好好听一听这些奇谈怪论。”
赵丞稷抹了一把眼泪,看了李德明一眼,扭头对那个兵说:“兄弟,对不住哈,老哥一个营的兄弟都死在前线,今天心情不好,打了你,对不住了。李猫,你还不松手谣爪子?”说完转过身不再说话。
李自新不情愿地松了手,大声喊道:“听到莫的?你娃好好说,安?把啥子都说出来。”
这一闹,那兵也是眼眶红红的,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底气,对李自新说道:“连长,使我不该嚼嘴子。可是,排长,都是从前线下来的,莫说你生气,我听到了这些鬼话,还不是一肚子气,未必然我就没打过鬼子?”
“明明晓得是鬼话,那你虾子还在传?”听那兵说也是打过日本人的,李自新倒也不好再说啥子,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朗个多求废话,快说三。”李德明大声骂了一句。
“是。营长,这还不算啥子,还有更气人的,那些虾子还说,说,说我们川军怕死,不敢打仗,就晓得躲到鬼子一路跑;即使是打仗,也是不堪一击,被鬼子打得一塌糊涂,一路上丢盔弃甲,狼狈求得很,连枪都不要了,只晓得抱着个烟杆儿拼命逃跑,还跑几步抽几口烟,不然,就跑不动了。说我们没求得用,连总司令都差点被日军活捉了。”
说到这里,旁观的其他兵也生气了,其中一个接着就说道:“营长,更可恶的,有虾子到处造谣说,我们军纪很糟糕,不仅到处扰民,搞得鸡犬不宁,甚至还有部队为了擅自补充装备,公然对晋军军火库破门而入,没有力气把门打开,就直接用手榴弹炸,也不管会不会炸爆整个军火库。看看我们身上穿的,手里拿的,营长,兄弟们不服!”
原先不安的气氛已经慢慢地被身受不白之冤的委屈代替,李德明何尝不是义愤填膺,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看见不少的士兵因为这一闹都站出来看稀奇,便下令全营集合。
不一会,全营官兵集合完毕。因为已经吃过晚饭,天也黑了,很多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即使站在队列里,还是忍不住相互打听。
看着乱七八糟,议论声不断的队伍,李德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一个普通的集合就是这个样子,实在是比八路军差了太远。
“安静!”李德明大喊了一声,全场顿时没有了声音,他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时候喊大家集合,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们也不要再打听了,马上就会知道。二娃子,出列,把你刚才给我讲的再向兄弟们说一遍。”
叫“二娃子”的兵站出来,开始重复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下面的人已经炸锅了。
“###,哪个虾子造的谣?老子碰到非剐了他狗日的不可。”
“也,他龟儿子也不看下晋绥军,屎盆子乱扣索?”
“求莫明堂,这仗莫法打了,老子一路走了几千里地,到这个###地方,命搭上不说,还受这个冤枉气。”
。。。。。。
场面越来越乱,不少人已经开始逼问二娃子听谁说的了。柴万红从后面捅了李德明一下,提醒他该发言了。
“安静!”李德明把手一挥:“吵锤子吵,二娃子话还没有说完就成这个样子,那听他说完了还不翻了天?”
但是场面已经冷静不下来了,二娃子再继续讲,下面的人依旧在继续议论。好容易讲完了,大家倒不说话,齐刷刷地看着自己的营长。
李德明看着这些兄弟们满脸愤怒的表情,心里在滴血!
“兄弟们,”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谣言大家听完了,我知道你们不服,###,老子也不服!”随着话音,他的手握成拳头,有力地向前伸出。
营长的话和动作让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
“现在听我命令,没有打过日本鬼子的,出列。”
队伍愣了一下,没有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营长,我是炊事兵,莫法上前线,但是我给阵地上的兄弟送过饭,我算不算?”
大家轰然大笑。
李德明也笑了:“锤子,上过阵地,就算是打过仗,那些通讯兵也算。”
“营长,没有了都是和鬼子干过的。”
“就是,未必然还相信我们索?”
场面又有写乱,李德明双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好,都是有卵子的。”他指着一个背枪的士兵说道:“你,把手里的枪给我。”
被点名的士兵把枪交给他。接过枪,他举着枪说道:“你们都晓得,这个是汉阳造,打一枪拉一下枪栓不说,连膛线都磨平了。打仗的时候,子弹飞到半途就掉下了。就是这样的撇火药武器,也只有我们这样的主力部队才装备。
你们看看其他兄弟,手里拿的还是大清朝的火绳枪!我们步枪的口径不一,长短不齐,有单响,有三响的,打几十发子弹就出毛病,对远射程不起作用。好多兄弟打仗都不放枪,拿到枪就等到肉搏的时候用。龟儿子他125师不过是一个团装备了滑膛枪,就被45军当成了主力团。
兄弟们,不要说这些步枪了,我们的轻重机枪也是撇火药,还都是我们在四川土造的,数量少不说,质量还很差差,经常发生故障。在马三村,122师的先头部队364旅迎击西进的日军109师团,战斗一打响,该旅仅有的两挺机枪就被打坏1挺,日军以优势火力掩护向前冲锋,他们只得抽出背上的大刀与日寇肉搏,反复冲杀几次,死伤半数才退下来。
我们独立团和124师曾苏元旅守平定县测鱼口,日军以大炮、机枪掩护步兵冲锋,冲入我们阵地,兄弟们的步枪没有配备刺刀,只好举起枪托与日军肉搏。
说完枪,再说炮,除各个团有一个迫击炮连外,没有一门野炮或山炮,更没有任何防空武器和反坦克武器,配备的追击炮火力,距离2000公米以外就失去了杀伤力。
通讯更不用说了,旅以上才有无线电,打仗的时候传个命令至少要派出四个人才保险。
老子和柴副营长、赵连长、李排长他们出生入死,扛了二十多挺捷克造、歪把子,十来个掷弹筒。五门迫击炮,几十支三八大盖回来,几个虾子眼睛都瞪绿了,要不是邓长官为我们扎起,这些东西早就被瓜分了。
兄弟们,就是这么撇的武器,你们在阵地上,和鬼子打的时候,怕死过没有?心虚过没有?”
“没有!”几百个人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了这两个字。
“就是,那些狗日的凭啥子说我们怕死,不敢打仗?”李德明越说越激动:“看看你们身上,脚杆上穿的,大冬天还穿着单衣,草鞋,你们说,我们为了啥子?”
“打鬼子。”
“杀敌救国。”
这一回部队没有统一回答,但是李德明还是很满意:“说得好!就是打鬼子,杀敌救国。不是为了这些,未必然我们不晓得在家里头过安逸的日子?偏偏跑到这里受气?兄弟们,你们出来打鬼子后不后悔?”
“不后悔!”再一次,300多人拼命喊了出来。
“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这样的气,我们受够了。”李德明想起一路上受到的军需部的白眼,鼻子有些发酸:“走到西安,说没有接到命令不能给我们换装备,走到太原,阎锡山那个老虾子又说装备都转移了。我刚才看过了,有不少兄弟身上穿的棉衣,还是从太原开赴前线的路上,那些老百姓送的。
兄弟们,老百姓为啥子要脱了自己身上的棉衣给我们?还不是因为他们晓得我们要去打鬼子?”
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不少士兵也是泪流满面。
擦掉眼泪,李德明继续说道:“我们在前线和鬼子死拼,为了打掉鬼子的炮兵,我率领50多人的敢死队,一场大战下来,连我只剩下9个人。我们为了啥子?还不是为了他西北军孙连仲那个龟儿子的后方安全?
结果喃,他们西北军先跑了,跑了还不说,还不通知我们。要不是二战区及时通知,老子们被鬼子抱了饺子还不晓得。当真是被人买了还帮人数钱。
老子现在是想明白了,这年头,啥子都还要靠自己。抢了就抢了,抓子,老子打鬼子还有错不成?不瞒兄弟们,在太原城,就有人说抢了,我是他妈的的瓜娃子,生生阻止了兄弟们的行动。现在我场子都悔青了。
以后看见军需库就给老子抢,你要是不枪,他阎锡山也运不走,未必然还要想太原那个样子,都留给日本人曼?”
大家顿时大笑,好多人的眼睛都发光了。
“还有,”李德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都给我听到,从今往后,谁要是听到还有这些闲言碎语,就给老子打,朝死的整。”
这话听得过瘾,“要得,狗日的朝死的整。”之类的答应声响遍了营房。
这场风波很快就传开了,林修然把李德明叫过去训斥了一顿,李德明却不服气:“团长,不过就是45军127师姚凯旅张鹏翼营嘛,他也是整营失踪,有没有证据说他投敌。再说哪里都有害群之马,一颗耗子屎整烂一锅汤的道理你也懂,凭啥子就说我们全体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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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转移防区
在川军连续收复平遥等几个县城以后,全军的士气极为高涨。官兵对日军的印象,也从刚开始的恐惧,转换为平常心态。
初到山西,刚上阵地,又冷又饿,武器简陋的川军士兵们被装备精良的日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日军的飞机、大炮,给大家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很多士兵甚至以前连飞机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如何防空了。真正阵亡在鬼子子弹下的士兵其实很少,大部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空袭和炮弹下面了。
现在经过收复平遥等县城的战斗,原来鬼子也是胆小怕死的角色,没有了飞机大炮,还不是一样被川军打得狼狈万分?那些子弹还不是一样的往鬼子身上钻?
当然在收复这些县城的时候,有鉴于二战区一直不补充装备,川军迫于无奈,只好“自己动手”,主动补充。要不然,现在的山西已经是冬天,时不时下场雪,对于还穿着夏天单衣的川军来说,不等鬼子来打,冻都冻死了。
不过此时李德明正在被邓长官责难。
他兴头冲冲跑到总部,得意地对邓长官报告说是来还利钱的。这让邓长官很意外,也很高兴,便来到操场。
操场上堆放着两百多枝崭新的“三八式”步枪,十余挺轻机枪。两支重机枪,数十箱手榴弹,数百件棉衣棉裤。不少官兵围着这些好家伙评头论足,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看见长官来了,都自觉地站到了一边。
看着这些武器,邓长官一开始也很兴奋,可是一看到外包装,脸色一下就变了,指着这些问道:“这些武器从哪里来的?”
李德明没有注意到长官的态度,嬉皮笑脸地说道:“哎呀,长官你管这么多爪子。这些都是好东西,要不是我们,就没得这些。司令,我从你那里借了一百一十枝步枪,两挺轻机枪,十箱手榴弹,这下砸锅卖铁,总算是还了债。”
“明娃子你可以嘛,才一个多月时间就还了债。”已经成为司令部副参谋长的林修然也是满口的得意。
“你少参合。硬是亲戚索。”邓长官责怪了一句,这一下所有人才发现长官的不高兴。
“司令,我们可没有这么多好东西。”军需官小声提醒道。他的意思很显然,这些既然不是川军的东西,必然就是缴获的。
“求,你眼睛也瞎了?安?”邓长官眼睛一瞪,指着手榴弹的箱子:“没看到上面写的啥子?”
李德明一呆,没有料到邓长官会这么说。一开始不是同意了自己搞武器,不管是不是阎锡山的吗?
“司令,这些虽然是山西兵工厂的,谁晓得是不是被鬼子缴获了再运到祁县的?再说他阎锡山从来就没有给我们一杆枪,一颗弹,与其留给鬼子,不如我们拿来用。”李德明有些委屈。
邓长官却笑了:“你娃是不是还想说老子是赖皮?”
所有人一下子被逗笑了。
李德明红着脸摸了模头,小声说道:“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和我莫的关系。”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也,你娃还耍长了,安?这么和长官说话。”林修然打了一下外甥,眼睛却看着长官,那意思也很明显。
邓长官叉着腰问道:“明娃子,你老老实实说,就是你不拿这些,其他兄弟会不会拿?”
李德明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疑惑地回答道:“打下县城,任何兄弟看到了都会拿的。”
“所以说这个不能算是还债。”
原来长官是这个意思!李德明明白了,原来邓长官的意思,竟然只能是鬼子的装备才算还债,他心理觉得吃了一个大亏。故意叹了口气:“算了,您是长官,话里话外都是您说了算。我倒霉,这些东西算我们正常上缴,不是还债,认帐行不行?”
“‘不算还债’这句话这可不是我说的哦,你们大家都听到了。”邓长官目的达到了,笑了笑,用李德明的话回敬了他。
“想耍赖皮就明说三,搞得我还以为我犯了啥子事,吓了一身毛毛汗出来。”李德明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白费了,嘴上却不愿意吃亏。
“这娃嘴还有些嚼勒,(嘴嚼――脾气犟)”邓长官哈哈一笑:“不是我耍赖皮,是你娃操得撇。(操得撇――没出息)自己莫本事,拿些阎锡山的东西滥竽充数。有本事就拿正宗的日本货来还债。”。
说到这里他面对操场的官兵,表情开始严肃:“兄弟们,你们不晓得,二战区昨天给统帅部告我们的黑状,说我们抢东西,是‘土匪军’,在山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个话还没有讲完,操场上的所有官兵都被惊呆了。军需官率先说道:“日他先人板板,老子们抢的是他不要了的武器装备,又没有抢老百姓的,他虾子凭啥子告黑状?”
这一下开了头,顿时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
“抢了他的又爪子,有本事他去搭鬼子三。”
“要得公道,打个颠倒,他虾子手里拿烧火棍敢象我们这样和鬼子拼?求才相信!”
“锤子,未必然连抗战救国都不准了曼?”
“求,二战区又不给我们装备,要我们拿烧火棍打鬼子曼?抢他狗日的,也是他阎锡山自找的,关我们求事?”
“毛了(毛了――生气了),老子们不打了,回四川。”
……
人群越说越激动,开始有人说怪话了。
“哪个虾子说‘不抗日’了?”邓长官显然对于那些怪话非常在意,大喊了一声,操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他来回走了几步,看着大家,过了一会才说道:“我们是啥子?我们是军人!军人就是保家卫国的。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未必然有点困难,就放弃我们身上的神圣职责?
是,我们川军出川抗战是很苦,是遇到很多困难,是遇到了很多白眼。可是我就问大家一句,你们后不后悔?”
“不后悔!”操场上的喊声直冲云霄。
“回答得好!我们不后悔,那些死伤的兄弟们也不会后悔。”邓长官也有些动情:“二战区告我们黑状,说我们抢东西,人家蒋委员长才给我们的嘉奖令未必然是放屁索?”
人群轰然大笑。李德明也笑了,他知道这个嘉奖令的内容:“‘该集团军纪律严明,人民爱戴,转战各地,备著辛劳。特电嘉奖!’”
“司令说得好,委员长都晓得我们的军纪好,他二战区纯粹在造谣三。”李德明忍不住发言道。
邓长官点点头:“老子这口气忍了他阎锡山很久,锤子,明人不做暗事,他阎锡山当初一,老子就当十五。为了抗日的大事,所有的骂名老子一个担了。###,一开始老子还给他二战区面子,现在既然他恶人先告状,老子也不耍了。
来到他阎锡山的二战区,一枪一弹不给老子补充,一件棉衣一条棉裤一双棉鞋不给老子发。就说打仗,连敌军的部署,友军的协同都不说,就是龟儿子地图都不给老子一张。这样的仗,就算武侯(诸葛亮)来打,也只有打败仗的份。
现在这个虾子不仅把败仗的黑锅推到我们身上,还恶人先告状。说起抢东西,老子们早就该动手了。就说上一回眼看着太原失守,那些武器没法得到,本司令肠子都悔青了。都给我听到,今后只要是他晋绥军仓库里头的东西,就给老子抢,只要是遇到逃兵,他们身上的武器就给老子抢。川军要抗日,这些名节上的事情算个求,抗日的名节最大!”
这一番话说得解气,大家情不自禁一起鼓掌。所有的人早就盼望着解除这些顾及了,李德明拍得尤其是使劲。
让军需官把装备分发下去,邓长官问李德明:“明娃子,今天这些装备不算你们还的债,心里面是不是还在怄气?”
“司令说到哪里去了。”这样的马屁李德明还是会拍的:“全军装备差,司令这么说是在鞭策我们,我心里面只有感激,哪里还敢怄气?”
“副参谋长,你这个外甥硬是会说话。”邓长官对林修然说道。
“哪里哪里,他都这么大了,还是一营之长,该懂事了。”李德明得表扬,他这个舅舅也觉得脸上有光。
一边的参谋长也打趣道:“你看,我说这个倒拐子朗个会往外拐嘛。(倒拐子――胳膊肘)”待大家笑了一阵,才皱着眉头问道:“司令,说正事,我们已经收复了三座县城,那个二战区不仅不表彰我们,还恶人先告状,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孙震军长发出一阵感慨:“川军拼死拼活地在前线抗战,却莫的人理解。哪象‘耗子精’的20军,打得轰轰烈烈,虽然也是伤亡惨重,可好歹也算是痛快了一场。”
孙军长的话是有感而发。谁都晓得在四川东、北两路大军出征之前,在贵州的杨森20军已经出发了。他们也是步行几千里路赶到上海,参加了淞沪抗战,打得尤为惨烈。其中的134师402旅804团血战顿悟寺数日,团长向文彬竟然在10月17号一天之内,由蒋委员长亲口嘉奖,从中校连升三级,成为少将!
杨森绰号“耗子精”,和刘湘刘主席争四川,那个仗打得昏天黑地,最后终究不敌,败退到了贵州。可是淞沪抗战一仗,他就完全占了上风,纵观全国的军队,就是中央军,又有哪个将领有一天之内连升三级的殊荣?尽管都是川军,但终究是让孙震等人很是丧气。
说起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进入山西抗战前线,一打仗就打了败仗,虽然不能全怪他们,但是败仗总归是败仗,和20军一比,简直丢脸丢到了家。
他们作为北路川军出川抗战,原本想到既然全国抗战,必然是同仇敌忾,谁知道到西安先遭白眼,刚进入山西就仓猝上阵,二战区不要说装备,就连地图都没有。也没有人告诉他们日军的作战特点,搞得他们现在对日军的认识,全部是靠几千人的伤亡换回来的。所有的这一切也让他们非常委屈,非常不服气,非常痛恨二战区!
“和鬼子打了几次小仗,就损失过半,是有些惨。”林修然叹了口气,所有的部队编制就数他们损失最大,现在只剩下一个营了。他想了想又安慰孙军长:“不过听说东路军在南京一线打得也是很英勇。”
“是英勇。你还不晓得,东路的21军145师饶国华师长已经壮烈成仁了。这是我们川军为国牺牲的第一个师长。”孙军长怅然若失,低下了头。尽管饶国华师长的牺牲,算是为刘湘主席争回了一点脸面,但是他都不知道失该高兴还是悲伤。
“啊?”李德明惊讶地失声喊道。
“饶师长奉命坚守广德,在11月30日那一天为国捐躯的。我也是前天接到的通知。”邓长官补充了一句。跟着也是仰天长叹:“二战区告我们黑状,估计我们是难以在此立足了。难道说天下之大,竟无川军抗战报国的地方吗?”
“老蒋亡我川军之心不死啊。”参谋长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除了李德明,所有人听了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明娃子,你还不晓得,我们川军属于第七战区,但是刘长官报国心切,把部队开出了原战区,到这个地方打仗,却没想到老蒋一点装备不给,阎锡山也是抠门。”林修然小声对李德明解释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德明忽然觉得很丧气,川军的一腔热血,报国豪情,竟然被人利用来消灭自己。
沉默中孙军长忽然说道:“司令,我们现在距离第一战区最近,要不然你给刘长官打个电话,让我们到那里休整?”
邓长官心里计算了一下,摇摇头:“不大可能,程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战区对他来讲和二战区对阎锡山一样的,都是自己的窝子。我们去了那里,摆明是要粮要装备的。湖南人和山西人都是做生意的,他老奸得很,不可能接受我们。
再说刘长官一直是重病在身,他老人家为了我们这些抗战的川军,已经帮了不少忙。听说为了我们的装备,他拖着病躯,都不晓得跑了多少路。”
说到这位令人尊敬的四川省主席,所有的人都是唏嘘不已。作为第一个率先表态的地方军阀,在南京军事会议上承诺,四川虽然连续受到自然灾害,但是仍然决心节衣缩食支援抗战,不仅出兵三十万,同时还供给壮丁五百万,粮食若干万担。应该说,在当时国内各军阀纷纷保存实力的时候,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对于广大川军的士气是一个极大的提高。
“司令,听说上个月老长官的旧病翻了?”参谋长关心地问了一句。
“嗯。上个月(11月),当日本正在大举向南京进攻的时候,长官在积极筹划保卫南京、抗击日寇的关键时刻,突然旧病发作,生命垂危,被迫送到汉口就医。这是长官受到折磨多年的老毛病,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你们也不要担心啥子。”邓长官叹了口气,说是不担心,可是谁又做得到呢?
想起刘湘被病痛折磨的模样,孙军长心里也是一阵难过:“希望老长官这一次吉人天相,川军离不开你啊。”
“行了,莫说这些丧门话。”邓长官不满地看了孙军长一眼,又说道:“老长官说过:‘他过去打了几十年的仗,都是内战。如今大敌当前,有了抗战的机会,正好尽力报效国家,见信于国人,留名于青史。’他的这番话,是我们这些当军人的真实写照。想想看以前自己人打自己人,真的是没求名堂。”
“所以司令要努力为我们找出路。”孙军长动情地说道:“为了一雪我们川军打内战的耻辱,无论如何,再困难,我们也不能回四川。死也要死在杀敌前线。”
“司令,实在不行,要不往五战区想想办法?”参谋长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说道。看着大家都望着自己,连忙解释说:“二战区,一战区,都是他们司令长官的窝子,五战区是李宗仁长官,他的窝子在广西,不在江苏、山东,他去那里就是打仗的。
要打仗,谁不喜欢援军?况且他的老搭子(搭子――搭档)白崇禧还是国军的参谋总长,就是要装备,也容易些。”
一番话把大家说得茅塞顿开!
“不错,不错。”邓长官夸奖道:“日军大举进攻首都,南京危在旦夕,五战区的牵制任务很重,所属兵力大多数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杂牌武装,李宗仁长官我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不像那几个人,民族气节还是很大的。行,我问一下。”
众人刚准备就此散去,一个通讯参谋从指挥部出来,喊了声报告,把一封电报交给邓长官,大家心知又有命令来了,都停下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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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故土难离
邓长官看了一眼电报就笑了,一边交给其他们浏览,一边说道:“也,硬是说不得。刚刚说到第五战区,你们看统帅部调我们去那里的命令就来了。”
“呵呵,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国民政府办事效率最快的一次。”孙军长也笑了:“昨天二战区才打报告,今天这个调令就来了。”
“哎呀,希望象司令说的,这个李长官不是那么抠门。”参谋长叹了口气,他心里还是担心川军的装备。
“我们和李长官的桂军在五战区都算是异乡人,我想他不是阎锡山那种人。”邓长官接过话题,自信地说道:“我担心的倒是现在战场形势一日多变,命令赶不上变化快,万一我们一上战场,就出现太原那种情况,如果还是凭现在的装备,真个队伍的溃败那是迟早的事情。”
“司令想哪里去了。在山西,我们第一次接敌,虽然损失巨大,队伍尚且能够保持建制不乱。经过这一回,再遇到相同的情况,大家不是都有经验了嘛?”林修然安慰道。
“安林老弟,你是不清楚。”邓长官摇摇头:“在山西,我们虽然败了,但是我们的身后还有八路军,两侧还有晋绥军、西北军,鬼子只有两个师团,他们的目标又是太原,根本就顾不到我们这一头,所以我们有时间收拢部队。
五战区的面积比二战区大得多,鬼子的军队也多得多,一旦南京失守,鬼子必然南北夹击徐州,我们就是想跑,又能往哪里跑?”
邓长官话让李德明很是吃惊,刚才还在教训人说怪话,怎么现在又在考虑打败仗后的事情了?难道说这就是“料胜先计败”吗?
“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多派出侦察部队,光布斥候,为部队的准备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参谋长说道。
“就是,明娃子他们上回打平遥的时候缴获了十来匹东洋马,跑起来很来劲,交给侦察部队用很合适。”林修然完全同意参谋长的意见。
“是啊,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从进入山西开始,就从来不知彼,队己也知之甚少,这些都是吃了大亏的。”邓长官点点头,感慨万千。
“司令,这个先头任务还是交给我们营。”李德###想机会来了,不赶紧请战,岂不是亏得很?
“我说嘛,这个娃娃有事莫事都往司令部跑,说起来,别人以为事你们舅甥两个感情好,却不知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孙军长一下子笑了。
“也好,难得又主动请战的部队。”邓长官很高兴:“你们营现在是我们22集团军最肥的部队,派你们去,也可以早点收回本钱。”
最后的话竟然是这样,大家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
把部队即将调离二战区的命令传达以后,各部队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李德明这个营既然是先头部队,将会在第一时间出发,目标是山东的临城、济宁一带。
能够再一次担任全军的先头部队,全营非常高兴,对于还武器的事倒是没有多少在意。其实此前大家就对这件事不是很抱希望,毕竟全军缺枪少弹的事实是摆在眼前的,而邓长官的“抠门”也是众所周知的。
这个时候,柴万红找到了李德明,看着他,却张着嘴,没有说话。
全营上上下下都在准备出发,身为副营长的柴万红在这个时候找到李德明,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让他很奇怪。
“柴老哥,部队马上要出发了,你还不去准备,找到我有啥子事?”李德###里忽然有些不安,开口问道。
柴万红艰难地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出来:“兄弟,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吗?”
当初说过的话,当初说过的话……李德明重复了两遍,猛然间想起是什么了。
“不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喊道:“你走了我咋个办?不行,坚决不行!”隔了一会才诚恳地说道:“哥子,不瞒你说,虽然我现在是营长,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营长,把自己当副职。你的经验,对我来讲,是什么东西都不能换的。
我从来没有带过这么多人,以前不过是个小小的排长。这些日子要是没得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过过来的。再说好歹我们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兄弟,咋个说走就走喃?”
李德明的挽留让柴万红很感动,但是既然已经说出了要走的话,他也放开了:“兄弟,我也舍不得你们啊。这几十天的生生死死,是个人他就要讲情义。可是这里是我的家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能眼看着鬼子在这里烧杀抢掠?想想马家梁子,想想那些无辜的老百姓,想想那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看着柴万红已经流满眼泪的脸,李德明竟无话可说!谁不爱自己的家乡?谁不爱自己的亲人?眼睁睁地看着侵略者把战火烧到家门口,却要离开家乡,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无情的事情!
柴万红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兄弟啊,到哪里都是抗日救国,到哪里我们都是一腔热血!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论武器我们比不过小鬼子;论地利,小鬼子却是比不上我们的。我留在这里,自认为能够更好地杀敌,能够更好地保卫我的父老乡亲。”
此时此刻,李德明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这位大哥,是再也留不住了。忍住悲伤,强迫自己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哥,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唉~天下岂有不散的宴席?家乡有难,当奋起抗争,不枉费我等中华大好男儿。”心理盘算了一下,说道:“做小弟的,也莫的啥子好送的,二十把短枪,十支长枪,两箱子弹,就当是我们川军给你的辛苦费。”
柴万红先是大为感动,紧跟着是大吃一惊:“这不行,你们的武器装备本来就很吃紧,我怎么敢再拿这些东西?”
“留给谁,谁不是打鬼子?”李德明摇摇头:“我知道你准备就近投奔八路军,他们那里也是缺枪少弹,你带着这些见面礼去投奔,必然对你有非常大的好处。再说,你也了解我们,我们是打阵地战的,缺的是重武器,这些手枪什么的,可有可无。八路军既然都是打游击战,手枪就非常重要了。”
看着李德明诚恳的脸,柴万红竟是无话可说!以前支听过四川人虽然狡猾,但是讲义气,重情意,想不到今天自己居然能够亲身体验!
“兄弟,”柴万红紧紧握住李德明的手:“谢谢你了。想起我们阎长官对你们的所作所为,我身为山西人真的是很惭愧。”
“打住,打住!”李德明连忙打断了柴万红的话:“山西向来是出土财主的,抠门得很,一个个都是些糖鸡公,不仅要不到东西,一个不小心还要被粘一驮走。阎长官不过是里面的佼佼者而已。
可是你看看我们从太原到这里的这一路上,山西老百姓给我们的帮助,那真的是不摆了。带路、让屋、做饭等等,想到这些啊,那些不愉快的就莫的啥子了。
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享福的。远离家乡几千里路,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打鬼子,为了啥子?往大的说,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往小的讲,还不是为了老百姓?我们遇到的陕西山西的老百姓,哪一个不是对我们热情有加,待若亲人?就是我们队伍里的那些个挑夫,也是心甘情愿跟到我们,毫无怨言。
兄弟,听那些老油子讲(老油子――老兵痞子),当年打内战的时候,老百姓可是躲都躲不赢(赢――来不及),就冲这一点,你看看我们打仗的那个劲仗(劲仗――精神),那些阵亡的兄弟和我们这些即将阵亡的兄弟,也算是值得了,也不枉出来这一回了。”
柴万红十分诧异地看着这个年轻的营长,他心里清楚,李德明说的当然都是实话,他想不到的是川军竟然有这么高的抗日热情。
“唉,虽然打了败仗,但是想不到你们川军的士气还那么高,不知道我们那个阎长官为什么非要把你们赶走。”柴万红不由自主地发了一句牢骚。
李德明苦笑了一下:“莫的啥子关系。我们初来咋到,没做任何准备就上战场,既不知彼也不知己,不打败仗才是咄咄怪事。只是我们一路辛苦赶到这里,原本还想好好和鬼子打一仗,结果却是这样,心理有些委屈。唉,被人当死耗子甩了也就罢了(当死耗子甩了――背信弃义),还要遭受白眼和诬陷,这个二战区待到也莫的什么意思。”
“话也不能这么说。川军的好坏,这山西的老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们一路过来军纪严明,要不然蒋委员长也不会给你们嘉奖了。”柴万红反倒安慰起李德明来了。
李德明一笑:“说得也是。幸好五战区李长官还愿意收留我们。要不然,天下虽大,竟无我川军抗战救国的地方了。”
说到即将赶赴的战场,柴万红也笑了:“五战区基本上都是你我这样的杂牌军,李长官更是广西人,他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五战区必然会待所有的部队都一视同仁的。你们这一去再也不会象在山西这里受那么磨难了。”
“可惜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李德明遗憾非常,不待柴万红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出去和骚鸡公他们几个告个别吧,从此以后,还不晓得能不能再见面。我这里向长官部打个电话通报一声。”
等到李德明打完电话出来,柴万红正在和赵丞稷等人说什么,声音还有些大,看样子柴万红的离开理由他们并没有同意。看见他出来,赵丞稷张嘴就说了一句:“明娃子,你娃没求得本事,这么一个副营长都留不下来。”
“赵连长,不要怪营长。他很真心实意地挽留过我,是我自己不愿意。唉,故土难离,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的这个心情。”柴万红没等李德明解释,赶紧说道。
“故土难离!”李自新撇撇嘴,不满地说道:“你虾子倒是故土难离,我们川军十几万兄弟就‘故土好离’?你也说过,到哪里都是杀敌报国,自己缺偏偏想留下来。”
李德明苦笑着阻止了李自新下面的话:“行了行了。山西还在打仗,副营长地形熟悉,打鬼子完全可以扬长避短,留下来也有道理。刚才我向长官汇报了。他也同意副营长留下来。其他的废话不要说了,你们几个出发的准备工作做完了没有?”
听说长官已经批准柴万红留下,赵丞稷等人也不再说什么。柴万红很是感激川军的理解,也明白这些兄弟刚才的话其实是反意,是舍不得他离开。
“兄弟们,”他看着这群生生死死的伙伴们,有些哽咽:“我也舍不得大家,我也舍不得川军。虽说到哪里都是打鬼子,可是这里是我的家乡。我岂能眼看着鬼子肆无忌惮地蹂躏家乡而放心地到别的地方去?兄弟们,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赵丞稷上前,一把死死地抱住他,说了一句:“兄弟,保重。”转过身,一边抹眼睛,一边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队伍走去。
其他人也一一向他告别。最后一个,却是一个小兵。李德明认识他,叫邓绪。就是他,在平遥打伏击的时候,这个兵一枪打死鬼子,打伤军马。
“副营长,我还想跟到你学枪法,现在莫法了。”邓绪说完,从口袋里掏出四个鬼子用的地瓜手榴弹交给柴万红:“这个是我缴获的,比我们的手榴弹好使,也算是我的一点礼物,多杀一些鬼子。”
柴万红小心地接过这四个手榴弹,看着邓绪点点头:“谢谢你。你的枪法已经很不错了。我听营长说你一枪打俩,厉害。只是你开枪太慢,以后只要是训练出枪的速度。”
“嗯。不耽误你和营长说话了。敬礼!”邓绪答应一声。郑重地向柴万红行了一个军礼,离开了。
“这个娃儿是个好苗子,你以后要多练练他。”看着邓绪离开的背影,柴万红对李德明说道。
“我晓得。”李德明的心思没有放在这上面,转口说道:“邓长官下午要到八路军总部去告别,你就跟到他一起去。等一会我派人把东西和你都送到司令部。”
“那好。兄弟,谢谢了。”柴万红强迫自己面露笑容,伸出手握住李德明。
“谢啥子。兄弟,保重。”李德明也笑了,豪情万丈地说道:“等到抗战胜利,你到四川来,‘味在四川’,我请你吃遍四川的美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吃过午饭,李德明率领全营出发了。
等他们赶到风陵渡渡口,却看见那些渡船的艄公忙不迭迭地划着船往对岸走,把一干士兵急得跳脚,怎么喊也无济于事。
军情似火,可是面对还未结冰的滔滔黄河,李德明也是干着急。这时几个士兵押着一个老百姓过来了。
“营长,这个是还来得及跑的船工。”一个士兵报告说。
船工50多岁,多年的风霜已经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看着眼前这些拿枪的士兵,却没有露出一丝惧怕,反而全是鄙视的眼神。
“老大爷,你们为啥子看见我们就跑?”李德明挥挥手让士兵把老船工放开。他很诧异对方的表情,更奇怪对方的行为。
“哼。”老船工没有理会这个当官的,把头偏向了一边。
“嘿,你这个老虾子,找死老子成全你。啥子人嘛,耽误军情他还有理一样。”身旁的通讯兵大怒,上去就推了一把。
“住手!”李德明喊了一声,上前一步,和颜悦色地说道:“老大爷,我们是川军,急到要过河赶火车。你们为什么一看见我们就跑?”
大约是李德明的态度让老船工赶到不一样,终于说道:“我们这里只渡打日本人的军队,不渡逃跑的军队。我认识你们,一个多月前你们才从这里渡河,说是去打日本人,现在胆小准备逃跑了?”
周围的人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这让老船工很是纳闷。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德明忍住笑,反问道:“你看过逃兵有这么整齐的队列?逃兵有这么高的士气?逃兵还拿着这么完备的武器?呵呵,老人家,我们就是过河到潼关坐火车,再赶到山东去打日本人的。”
他连续三个反问把老船工文愣住了。左看右看不放心,又问道:“你们真的是去打日本人的?不是逃兵?”
“我们不是逃兵。”李德明再一次笑了:“我们是打日本人的川军。因为从潼关坐火车要快得多,也方便得多,所以我们从这里渡河去潼关。”
“我明白了。一开始还以为你们是逃兵。”老船工终于明白了,一下子高兴起来:“你们等着,我去把其他人叫过来,帮你们渡河。”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深夜,李德明他们坐上火车,赶往战火纷飞的山东抗日战场,身后,是源源不断的川军第22集团军的官兵。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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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垂青史 作者:安可


001、前夕(一)
1、
我尤记得初初遇见青尘的那一日。仁德十年二月初八。风微凉。漫天桃花雨中,我着一袭鹅黄烟纱裙衫,衣带缥缈。青尘一袭白衣摇扇远远行来。见我一人孤立亭中,犹如花中仙子一般,于是微微一笑。我便看得痴了。
十五岁的年纪呵!正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时候,少不得多了些女儿家的心思。
那一抹颀长身影自此再抹不去。我于是每每寻了由头等在那里,十日里总也有五日会遇着他。我们渐渐熟稔。或谈诗、下棋,或抚琴、作画。如此以往,及至初秋时候,便已是郎情妾意了。
冬底的时候,青尘来寻我,说家里已着手为他安排婚事了。他属意是我。他交了一块蟠龙玉佩到我手里,定定道:“鸾儿,尘此生定不负你。”
我心中一暖,含情浅笑。垂眸翻看手中玉佩时,却懵然见玉佩背面有篆刻的三枚大字:云—祁—墨。我微微一愣。云,乃是当朝天家姓氏。并且,坊间闻说当朝太子之名正是云祁荣。同犯祁字,难道……
我疑惑的看向他,寻求答案。
青尘微微用力捏了捏我的手,面上带了些微歉意道:“我确是皇三子云祁墨,青尘是我的表字。鸾儿,从前我不说,并不是有意瞒你。只是……”
我赶忙伸手去掩他的口。情急之中竟忘了礼数,等到真切感觉到他唇上的温度时,才‘腾’的脸红起,迅速撤回手来,扭身垂下脸。
我嚅嚅道:“青……三殿下生在帝王家,总是有些个顾忌的,这个我懂,你自不必与我解释。而且,”我羞赦的抬头看着他,声如蚋蚊,“我并不是配不起你的。”
青尘温柔抓回我有些惊慌的手,暖暖覆在自己的掌中:“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青尘。”他笑,仿佛并不在意的问一句:“鸾儿似乎从未与我提起过你的家室。”
这一握,我的脸登时又红了几分。微微挣扎了几下,却仍脱不出来,只得任他去了。于是歉然一笑,小声道:“当初只以为青尘乃一介布衣书生,是以……怕说出来吓着你,便不理我了。”我沉了沉声,又正色道:“鸾儿的爹爹,便是当朝左相莫青严。”
青尘面上并未显出多少惊讶,他只略微点点头:“似乎听母妃提起过,莫相国家中除了两位颇有将才的公子,还有两位待字闺中的小姐。鸾儿你是……”
我见青尘面上并未有丝毫芥蒂之色,方才心下微松,解释道:“我家中排行第三,闺名为瑶,娇鸾是我的小字。另一位是府中二姨娘的女儿,是我四妹,闺名瑾。”
青尘的面色冷了一下,然而转瞬便又归于平静,只一丝喜怒难辩的笑意自他嘴角荡开。他伸手抚开散在我额际的一丝碎发,低声自语道:“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听得不真切,便问他:“什么?”
青尘却摇头不语。又见我微蹙蛾眉疑惑的看他,便点点我的鼻尖,打趣道:“鸾儿,你若再皱眉,可不是要变成老婆婆了?!”
我知他定是不愿细说了,于是也不追问,只娇‘哼’一声,佯怒道:“怎么?八字还没一撇呢,便已嫌弃我老了么?”
青尘一把拉过我圈在胸前,下鄂抵着我的发顶,温柔道:“怎么会?我的鸾儿,即便到了白首之时,也永远都是美的。”
他顿了顿,面上容色突然变得肃穆:“鸾儿。”他小心开口:“皇宫现下已是一滩危险重重的泥局,你,不怕么?”
我抬眼看他。点头,却又摇头。我将脸重新埋进青尘胸前,温柔道:“我怕,却只怕你有事,所以我要随着你,时时在你身后,看着你平安,看着你喜乐,只要你安好,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青尘扶在我腰身上的手瞬时紧了紧,锢得我几欲不能呼吸,但,我仍没有开口唤他。半晌,他喃喃开口,声音中含一丝尚未掩去的激动:“好鸾儿!你什么都不用管,只安心等着过些时日进宫便是了。”
青尘的怀里很温暖,我嘴角含了一丝浅笑,微微闭上眼。我不知道生在帝王家的人到底会有多少真心,然而我仍是愿意相信青尘的。只为着那一日的纯白少年,只为着这一日的温柔低喃,便是要我永远溺在其中,也是心甘的。书包网 www.61k.com

002、前夕(二)
2、
那日归家之后,思来想去,我还是将所有这许多事情道与爹爹听了。
爹初时只是皱眉不语。父女俩对坐半晌,他方才重重叹了口气:
“鸾儿,”他道:“你与三皇子也算有缘。爹虽不愿你嫁进皇家,但你自小聪慧,心性也倔强,想是拦也拦不住的。所以,”他的表情越加严肃起来,“下面的话,爹只说一遍,你却是要时时记在心里的。”
我心中明白爹必是有话要嘱咐于我。于是起身走到他面前,敛裙直直跪下去,郑重磕了一个头,道:“请爹训诫。”
爹长叹一声,并没叫我起来,只远远望着堂外道:“你即身入天家,踏进储位之争那起子浑水便是身不由已了。万幸当今主上正值壮年,子嗣也不甚丰盈,皇子帝姬统共只有八人。太子不过十七岁,并且生性愚鲁,若不是身为皇后嫡出,主上是万万不会立他为太子的。二皇子年十六,虽智谋不足,却生性尚武。前些时日已跟随方将军出征西宁,很得主上赏识,以后怕会是个劲敌。四皇子仅六岁,尚且看不出什么来。至于三皇子……”
爹收回眼神,赞许的看向我,“我女儿眼力不错!三皇子虽同年十六,却是几位皇子中最为沉稳的一个。先前,主上已准了他与太子一同上朝,这几个月下来,到颇得了朝中几位重臣的赞赏。”
说到这里,爹故意不再说下去,只看着眉头紧锁的我,似在等我说话。
我心思急转,几翻下来已明白个中利害。不免颇为担忧道:“未免太露了锋芒。毕竟有太子在,他却如此出挑,就算皇上不说什么,皇后的脸面也必是挂不住的。而她身后……”
爹捋须微笑,颔首道:“瑶儿才智果然不输你两位兄长。不错,爹担心的也正是这个。”爹收起笑意,面色已然紧了几分:“三皇子虽才华满腹,但毕竟年纪轻了些,有时候收不住也是理所当然。所以,瑶儿嫁过去之后,还需暗自周全才是。另外,几位帝姬中,除大姬下降之外,其他三位尚待字宫中。她们虽对储位影响不大,但瑶儿仍需时时留意着些。再来便是后宫各位贵人了。爹虽了解不甚多,但从主上于朝堂上的调派中,多少也猜得出一些来。皇后的外戚势力不可小窥,四妃中,李贤妃的父兄皆持兵权,赵淑妃的父亲乃是户部尚书。余下的人中,兰昭媛、齐贵嫔、慕婕妤、芬贵人你也需注意。三皇子既对你这样许诺,他母妃李贤妃便少不得要宣你进宫,到时若然偶遇了哪一位,你需知道进退。”
这样,过了年,二月底的时候,宫里果然来了旨意,说是是贤妃娘娘召我与妹妹莫瑾进宫絮话。
我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所以旨意下到相国府的时候,并没有乱了方寸。到是娘亲以及几位姨娘神色庄重的与我姐妹二人谈了许久。直至更夫敲了初更的梆子,才急忙唤丫头伺候我们各自睡下。毕竟,李贤妃乃是如今后宫中位列皇后之下的第一人,若然拜见之时精神委顿,总是说不过去的。
睡下前,我的贴身丫头淡烟与疏雨,将几位夫人精心挑选出来预备给我明日入宫穿戴的衣饰捧到我身前。
我仔细翻看了一遍,而后皱眉摇头。
疏雨极是好奇,便拎起一角衣衫,抢声问道:“小姐,这些衣饰可都是几位夫人亲自挑选的!你瞧这做工,精巧细致,件件皆是上品,怎么小姐却说不行呢?”
我瞧她迷惑的样子,不由叹一口气。随手拿了一根累丝金菊簪在手中,只向淡烟问道:“你怎么说?”
淡烟也是摇头,用一根手指点了疏雨的额角,啐她:“你呀,总是这么不长进,小姐真真是白教你了。你也不想想,宫里头那都是什么人?是全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撇开俗气不说,咱们小姐眼下只不过是一个相府小姐,若穿得这样招摇,可叫那些嫔妃贵人们做何感想?到时候治你一个乱了尊卑的不敬之罪,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疏雨看了看淡烟,又仔细翻了翻那些衣饰,方才恍然大悟。忙与淡烟服侍了我歇下,一刻不停的连夜重新置备去了。
3、
第二日一早,我与莫瑾早早起了身梳洗打扮。因不是上朝的日子,所以在被丫头们扶去前堂的时候,爹便坐在正中太师椅上。
他上下打量,见我一身素雅衣饰,柔美中透着些婉约,虽不华贵,但难得却是那份儿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恬淡气息,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神便又转向我身边的莫瑾。只是这一看,却见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爹,怎么了?”莫瑾觉察到爹的神色,赶紧垂首打量自己一番,却到底没有看出什么来。
爹思忖了许久,终究没有说什么,只训导了我们诸如要知尊卑、知进退的话,便与众人一起将我们送至府门外入轿。
淡烟掀了帘子,我抬头望了一眼正欢欢喜喜坐入轿中的妹妹,极轻的叹了口气,矮身坐进自己轿中。爹看出来的症结,我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着,既然爹爹没有点破,那自是有爹爹的道理吧。
前两日下了一场好大的雪。轿夫此时抬着重物,脚踩在已压实了的雪面上,仍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我伸手掀起那棉帘子一角,只见满眼的全是雪白。恰有一丝风吹过,房顶上覆着雪便簌簌飘落,成片成片的,仿佛是织得极细密的轻纱一般。
这般缥缈的情景真真是很美的。然而在我心中,却到底也比不过那一日的桃花雨去。
遂放下帘子,把叫风打得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放在手炉上回暖。眼睛盯着轿帘上的繁复织锦,眼神却渐渐迷散开来。只口中喃喃念着:“不知道呆会儿,他会不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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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表字,在古代,一般男子到二十岁的时候便取字。因为到了这个年纪,外界为了表示对成年男子的尊重,同龄的人便不再直呼其名了。而女子,一般是到了要嫁人的时候,才取表字的。
本章中,云祁墨与莫瑶都是未到年纪便已有表字,纯粹是为了剧情需要,请谅解!

003、前夕(三)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在皇宫的西门口停了下来。再往里便是禁宫,普通人家的轿子是不许抬进去的。好在贤妃娘娘体恤我姐妹二人寒苦,早在二进宫门里又备下了轿子,着人一路抬进了月秀宫。
淡烟与疏雨扶了我下轿,等莫瑾带着丫头跟上来的时候,宫门里已迎出一位着深灰色冬装的女子。
她含笑打量了我与莫瑾一眼,道:“定是莫相爷家的二位小姐了,果然秀丽。快请进来吧,贤妃娘娘已候你们多时了。”
莫瑾刚要上前应承,却被我一把拉住。我向那女子恭敬的福一福身,笑问:“不知姑姑如何称乎?”
那女子点一点头,眼中多了一分赞赏,“奴婢是月秀宫掌事姑姑,秋宁。这位,想必就是莫瑶小姐吧?”
我向她浅浅一笑,口中道:“正是。”又从手上退下一只羊脂玉镯,轻轻巧巧的塞到秋宁手里,“我一见姑姑便觉投缘。这只镯子算是一点见面礼,不甚贵重,还望姑姑不要嫌弃才好。”
秋宁微笑着将镯子掩进袖下,面上的赞许又增了几分。但不知怎的,我却总觉得秋宁的赞许绝对与这点儿小意思无关。并且,想的越细致,这种想法就越是肯定了。
秋宁笑道,“小姐说哪里话。外面天儿冷,还是快请二位小姐随秋宁进去吧。”
我这才点点头,伸手拉起呆呆立在一旁的莫瑾,一路小心随着秋宁进了月秀宫的正殿,盈香殿。
甫一进殿门,只觉得一阵暖风夹杂着淡淡沉水香的香气迎面扑来。脚底也是热的,丝丝缕缕的热气延着经脉上游,不多时已将雪地里积攒的寒意去了大半。
秋宁示意我与莫瑾先等在外殿,她自己掀了湘妃帘进去,不一会儿便隐隐约约听她低唤道:“主子,两位姑娘已经到了。”
一个略显慵懒的女声,淡淡回道:“让她们进来吧。”
这次秋宁并没有出来,只是差了一个年纪稍小的宫女将我们领进去。
内殿较外殿又暖了几分,香气也浓郁了几分,只是不若原来的纯粹了,大约是因为掺杂了浓厚的脂粉味在里头。
转进去,只见临窗摆着一张软榻,榻面以金丝织锦包成,其上斜倚着一身着大红织锦宫装的美妇人。她鬓上簪一朵簇新的粉娟牡丹,额上系一条金色织锦镶东珠的抹额。远远望去雍容华贵,但细看之下,仍能觉察到一丝岁月的痕迹。
不用秋宁再多说,我已拉着莫瑾遥遥跪拜下去,“臣女莫瑶(瑾),拜见贤妃娘娘,愿娘娘吉祥。”
贤妃上下打量了跪拜如仪的我,又在稍显拘谨的莫瑾身上极快的扫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但马上便掩下了,只温言道:“起吧。青……莫相爷果然生得两个好女儿。素儿,去搬两张小杌子来,就搁在榻跟前儿,离本宫近些,好说话。”
侍立一旁的宫女清脆的答应了一声,不多时便跟另外一个宫女搬了两张杌子,安置我与莫瑾分左右坐下。
贤妃未再理会坐得规规矩矩的莫瑾,只一径笑着打量我,那完全是一种婆婆看新媳妇的眼神。我初时并不觉得如何,但如今坐的近了,自然觉察到贤妃眼中的意思,不由羞赧的红了脸。
“娘娘……”我只得嚅嚅开口轻唤。
贤妃怜爱的拉过我的手,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好孩子,告诉本宫,你可是真心喜欢我儿的么?”
我闻言大窘,但思索了一下,仍垂着脸坚定的点了点头,“是。”
贤妃的笑意越发舒展开了,连声道:“好!好!明日得了空,本宫便去……”
话没说完,却听外间有小太监唱报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贤妃忙松开我的手,待趿了鞋下得榻来,刚出内殿,那边帘子一打,身穿明黄缎绣盘龙云纹常服的北歧朝皇帝云泽,已携了藏青色宫装的皇后进来。
贤妃忙领着阖宫人参拜:“参见皇上,参见皇后。”

004、前夕(四)
贤妃忙领着阖宫人参拜:“参见皇上,参见皇后。”
云泽亲自上前扶起贤妃,道:“起吧。朕听皇后说,元秀今日身子委顿,便一同过来看看,你何苦行这样大的礼?”
贤妃反挽着云泽坐到包着黄锦的椅上,那是专门为迎接圣驾准备的。然后自己由秋宁扶着坐到下首,这才恹恹回道:“劳皇上挂心臣妾,已是臣妾的不是了,怎么还敢再废了礼数?再者说,宫有宫规,臣妾位列四妃,蒙皇上恩典,辅佐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事宜,自当以身示行,否责何以服众?”
皇后疼惜道:“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不是?贤妃妹妹辅佐本宫,处事得当,德及六宫,只这身子却……”她用手中绢帕沾了沾眼角,转向云泽,“皇上,妹妹这一次,却是生生给累病了的。所以臣妾想,是不是先让妹妹安心休养一段时日?”
贤妃忙反驳道:“皇后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能辅佐姐姐,自是妹妹的服气,哪里有累病这一说?只是昨夜偶来了兴致,携秋宁去梅园赏景,叫风打了头罢了,不碍事的。”
云泽皱一皱眉:“元秀,你真的不碍事么?朕瞧着你面色苍白的紧。”
贤妃当下泪眼连连,哽咽道:“臣妾真的没事。即便有事,能得皇上如此垂怜,臣妾的病也会立时好了。”
云泽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皇后见贤妃一再坚持,而云泽又默许了,便也不再提起这话儿。
演了一出儿‘姐妹情深’的戏码之后,皇后不愿见云泽与贤妃你侬我侬的样子,便转开头看向别处。于是,便注意到了一直立在一旁的我与莫瑾。
“妹妹这月秀宫,又出妙人儿了!”
皇后这句话说的极有味道,连带云泽也好奇的看了过来。贤妃面色一变,忙道:“皇上,其实这二女是……”
只是云泽却比她更快。他打量我与莫瑾一眼,即便把目光锁在我一人身上,抚掌大笑,“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皇后说的不错,果然是妙人儿!元秀,你总是能给朕惊喜!”
贤妃咬了咬嘴唇,无奈陪笑道:“皇上谬赞。”而后一咬牙,仍是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其实这二女,乃是莫相家的姑娘,一名莫瑶,一名莫瑾。”
云泽的神色立时便有些阴沉了,仿佛‘莫相’这二字触动了他的某个禁忌一般。贤妃见状,忙又解释道:“臣妾只是闻得此二女于闺中闺誉甚佳,并且臣妾入宫之前,与她们的母亲也有些交情,是以召她们进宫来絮话的。”
云泽的表情仍是阴晴不定,漠声问道:“是么?”但问的并不是贤妃,而是我。
我心中一惊,背脊倏的溢出一层薄汗。然而面上却是掩得一丝不露,只‘扑通’一声跪下,不卑不亢的回道:“回皇上话,正如贤妃娘娘所言,臣女的娘亲洛氏,于多年前曾有幸结识娘娘,言说当年娘娘待字闺中时,言行举止皆堪为闺阁女儿的典范。是以,遣臣女及臣女的妹妹进宫,只求能得娘娘指点一二。”
云泽看着强自镇定的我,面上不由含了一丝赞许,然而转眼却又瞧见我垂在身侧轻轻颤抖着的指尖,一时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有趣的女子。罢了,你起来吧,朕只是随口问问。”他转过头,又对皇后与贤妃道:“不愧是莫相的女儿,果然是有胆识的。”
皇后点头称是,提议道:“不如,皇上赏她点什么吧!”
云泽略想了想,便唤来近身内监,“相国夫人洛氏,温良贤淑,持家教女有方,着,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凤冠霞帔,软此。”
我一愣,反射性的一抬头,正撞进云泽温文浅笑着的眼中。这神色,极像青尘,不愧是父子。
然,只因我一句话回得好,娘亲便得了这样隆厚的封赐,这会不会太……重了?!
“莫瑶,还不快谢恩?”皇后与贤妃皆出声唤我。我方才回过神来,晓得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一曲膝,与莫瑾一同拜倒,三呼万岁谢了恩。
之后帝后一同归宫,我与莫瑾则被贤妃留下来在月秀宫里用了午膳。而后又说一会子话,直到贤妃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这才叫秋宁好生送我们出宫去。
坐在回府的轿子里,我斜斜靠在轿壁上。想这一上午虽只是说话,但却似做了什么重活儿似的,此刻一松懈下来,###得已是疲惫不堪了。
然而,最让我空落的,却是并没有如期盼中一样见着他。
他可曾知道么?为了他,我即便明知道那宫闱内如龙潭虎穴,仍然甘愿犯险。
为了他,全是为了他呵!
轿外,不知何时开始又滚起了雪珠子。无声无息的,却迅速的铺满了及眼的各处。
那苍白、耀目的绚烂,美丽,却又仿佛正在预示着什么……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005、宴请(一)
“小姐?……小姐?……小……”
隐隐听见有人唤我,于是渐渐转过心神。一回头,见是疏雨瞪着眼睛,嘴张的大大的,却没念出后面的字来。
“什么事儿?这样大呼小叫的。”我重新拾起针,一面稳稳刺下去,一面头也不抬的问她。
“唉呀,我的小姐!”疏雨劈手夺过绣针,神秘兮兮低声道:“有人想见您呢!难为您却还有心思绣得下去!”
我面上立时一喜,“是……他么?”
疏雨点点头,眼神越过窗子飘向院儿东面,“在那儿呢。也不知道小姐刚刚在想什么,凭疏雨叫了好半晌,也不见个动静,累那位等了好半天了。”
我会心一笑,心说,活该,谁让他上次去南边办差提前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害我傻傻的盼了一个月,差点没病着。这次换他等我,才这么一会子功夫,算是便宜他了。
不过,嗯……还是不要让他等得太久吧。因为,我想他,比他想我还要多。
……
午膳的时候,我胃口奇好,直用了两小碗米饭,方才搁下。而后净了手,便又坐到绣架前,继续上午的功夫。
疏雨差小丫撤了碗筷,淡烟陪在绣架旁,劝我道:“小姐,还是憩一会子吧,这香囊三殿下又不是急着要用的。”
然而任她怎么说,我就是不理,只专注于自己的鸳鸯。问急了,便头也不抬的说:“你们俩个有这功夫,不如替我置备一下晚上去宫里付宴的衣饰。”
上午,青尘告诉我今晚宫里有家宴,贤妃大约是打算在家宴上求旨,是以,他让我提早做付宴的准备。
淡烟、疏雨被唬的一愣,“小姐,您说什么,今晚当真要去宫里付宴么?可是老爷每每去宫里付宴的时候,那旨意不都是提前两天就下来的么?怎么这都下晌了,却还没见到旨意?您……您不是唬奴婢们吧?”
我手下的针顿了一下,但立刻就又接上,淡淡吐出几个字:“也许吧。”
淡烟、疏雨闻我语气中带了淡淡的忧虑,便识趣的不再说话,只妥贴的伺候在身边。
主仆三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呆了一下午。等到太阳临落山的时候,忽听见小院的门响了。一瞬间,有许多人涌进来,当前是一个身着宫中内监服饰的中年男人。他立在我面前,尖细着嗓子道:“皇后娘娘懿旨,宣相国莫青严之三女,莫瑶,即刻进宫!”
彼时,满溢着浓浓喜悦之意的浅笑,已经在我俏丽的面容上漫延开来。只不知是因着消息来的太快,抑或是太晚?我一时间竟呆立在那里了。
“莫瑶小姐,还请快着些,咋家可还等着带您回宫复旨呢。”那内监见我只一味笑着,也不动作,便禁不住出声提醒。
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对那内监福了福:“臣女无状,请公公见谅。”于是让疏雨扶着自己去内间更衣梳妆,并叫淡烟封两个大元宝打赏那内监。

等坐着宫轿进了皇宫西门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长长的甬巷,仿佛无底洞一般,远远望去竟是看不见尽头的。好在,每隔几丈远的距离,路的两边就会对点两盏风灯,给夜间行路的人撒下些微光芒。
轿子停下来的时候,我以为已经到了宴会所在的宫殿。然而稳稳下了轿,却奇怪的发现,我身处的地方竟然安静的出奇,并没有一点宴会应有的气氛。
“公公?”我只有低声问那引我来的内监。
“莫瑶小姐,莫慌,这里是凤昭宫,皇后娘娘此时正在殿中等您呢。”
“哦。”我这才松开一口气,由淡烟疏雨扶着,跟在内监身后往正殿去。只是心下仍然奇怪,怎么召我来的并不是贤妃娘娘,却是皇后?
这个问题,在见到皇后本人的时候便得到了解答。她一见我便笑道:“我道贤妃妹妹为何急着要向皇上请旨呢?原来真真是一个可人儿。只是那日初见时穿的太过素淡了,今日这身衣衫到还可隐隐衬得出些微姿色,不过还不够。”她转头叫来贴身伺候的宫女,“带莫姑娘下去沐浴更衣。”
我疑惑:“娘娘?”
皇后安抚的向我一笑,“别怕,呆会儿要面圣,总要体面些才是。”她顿一顿,微微垂下眼眸,闲闲转动着修长手指上的一只墨玉戒指,“贤妃妹妹要做的事,我这个做皇后的,总要帮衬着些才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006、宴请(二)
我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便被拉进了凤仪殿后殿中专门供皇后淋浴的地方。然,其实即便有,我也不会这么做。毕竟,皇后的吩咐就是懿旨。若我反抗了,那么就是抗旨。而抗旨不遵的结果……我不想因为一时任性,而连累了爹娘与家人。
沐浴过后,我遍寻不着淡烟与疏雨。几番想起身,却又被身边的宫女强按着坐下。最后还是皇后身边的千惠姑姑来告诉我,说是呆会家宴极其紧要,怕她二人伺候有差错,所以先叫下去歇着了,一会儿会由其他宫女伺候我。我虽仍是疑心,但知她二人无事,到也稍稍安下心来。
有宫女伺候着我穿衣、绾发、上妆,看着铜镜里越见美丽的容貌,我的心底却突然没来由的泛起一丝慌乱。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我蹙眉闭起眼睛,脑中飞转,以往的记忆一幕幕重新翻开,拨开层层云雾,抹除欲盖弥彰,那个真相,便如抽丝剥茧般的越来越清晰了……
是……
猛的,我张开眼睛。是了,我想起来了,那一日在月秀宫,皇后与贤妃虽然表面上姐妹情深,可是我听得出来,分明就是皇后想削了贤妃协理六宫之权,却未能如愿。而刚刚,皇后那一句‘贤妃妹妹要做的事,我这个做皇后的,总要帮衬着些才行。’那语气分明就是不对的。
我紧紧咬住下唇,尽量不让自己的面上显出任何神色。这是个局,虽然我不确定皇后到底意欲何为,然而我此刻定是已入了局中的。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能让青尘知道我在凤昭宫?我要怎么样才能避开这个局?还有淡烟、疏雨……
“淡烟,你瞧咱们小姐多美,这宫里姐姐们的手啊,就是比我们巧呢。”
正焦急思虑间,却忽然听见熟悉的俏皮声音自背传过来。我一愣,立即回头,正是淡烟与疏雨两个好端端的站在那儿。
眼中一热,险些落下泪来,于是强自压住声音中的颤抖,低低的问道:“你们,刚刚去哪儿了?”
疏雨扶一扶我鬓上一支缠枝点翠簪子,快言快语道:“皇后娘娘说呆会儿怕我们伺候不好,所以先叫我们下去歇着,说会由其他宫女来伺候小姐。可是我们还是挂心小姐,便求皇后娘娘准我们在你梳妆的时候跟着。皇后娘娘人很好,就答应了呢。”
我‘哦’了一声,微微松开一口气。怕心思细腻的淡烟觉察我的异样,便又闭上眼,道:“淡烟,我有些口渴,给我倒杯茶来。”
淡烟轻声应下,回身去寻茶水。还没走出内殿,便见一个小内监捧了茶水正要进来,于是出声唤他:“小公公,我们家小姐口渴,能否向你讨杯茶?”
那小内监笑说:“是莫小姐么?当然行。”于是从身边摸出一个杯子来,提壶便是斟了八分满。
淡烟向他道了声谢,赶紧捧了茶回来。
已是梳洗完毕,只等着皇后差人领我去摆宴的宫殿。我捧着茶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抿了一多半下去,方才放下。
我的心仍是悬在那里,然而又十分迷惑与不确定。若照刚才所想,皇后与贤妃是对手,那么皇后必然不会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是为了帮助贤妃的。只是,本以为淡烟、疏雨是被皇后差人扣下了,但若真是如此,此时为什么还会再放出来?
我越想脑中越是混乱,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昏了起来。只得以手撑住头,微微闭起眼缓和这股眩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好像很久,但又好像只是一闭眼的时间,我听见响动,便睁开眼,恍惚是看到青尘笑着走过来。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着杏花的春日,青尘的笑,一如即往的温文,还是那样的柔和,还是那样的,让我安心。
我的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向他伸出手,泪眼矇眬的哽咽道:“你终于来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07、承恩(一)
我的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向他伸出手,泪眼矇眬的哽咽道:“你终于来了。”
他似乎微微有些愣,但终于为我的泪所动容。伸臂揽我入怀中,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道:“不哭,我在,我在。”
我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布料上掐金丝绣成的锦云纹轻轻刮着我的脸,有些疼,但我仍不舍得离开。我在他面前从未像今日这般放肆过。脸轻轻蹭着他的前胸,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带着男性特有的蓬勃气息,这让我无比安心。
一双素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中有种陌生但奇妙的情愫正在升腾。我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晕,略略仰起,氤氲的眸子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却知道他在笑。
我抬起一只手,轻柔的抚上他的脸。刚毅的下巴上,有新剃的胡碴,微微刺手的触感,令手指不安分的往上游去,于是贴上口鼻中呼出的微微灼热的气息,身体不由的轻轻一颤。鬼使神差般的,我足尖点地,下一刻唇已覆上他的,那样的贴和,仿佛原本就是一对般。
他微微抽了一口气,揽在我腰身上的手瞬间收紧,霸道的不再给我退缩的余地。缠绵的吻温柔落下,在我的眉间、发迹、雪颈,直至胸前,一寸一寸,温柔而又细致。
我已经闭上眼睛。我知道自己的衣裙正在他的指间缓慢褪下,也隐约知道会有什么即将发。但并没有拒绝。因为我的心意,就在刚刚主动吻上他的时候,便已是默许了的。
覆上我的一瞬间,他停了下来,双臂小心的支在我身侧,声音暗哑而温柔的问:“卿,不会后悔么?”
我心中一暖。在这样的时候,他竟还能顾及到我的感受!青尘,我的青尘呵!
鼻尖一酸,滚烫泪珠成串自眼角滑下。我再没有出声,只胡乱的摇头,伸出藕臂揽住他的头,深深印上一吻。
他欣喜的重重回吻我,伸长猿臂打落了挽着帐子的金勾,金缕帐瞬间掩下,只余那艳红流苏左右摇曳。
罩了纱罩的烛光温暖而暧昧,映得满室飘飘渺渺一片绯色。夜色浓时,正乃,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
初夏的天气,清晨时仍是微微有些凉意。我一翻身,不经意将手臂伸出锦被外,立时冷的微微蹙眉,不由睁开眼睛。
面前初时有些矇眬,但很快便清晰起来,我迷茫的瞧着那些华贵非常的摆置,混沌的头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这是……皇宫?
对了,我记起来了。昨天晚上,我被皇后的懿旨召进宫中,说是参加家宴的,但最后却……后来的事,我虽记不甚清晰,但总也是明白发生过什么的,一时脸上不由得微微泛起红。
这时,身后有温热的气息贴了上来,一只略显粗糙的男人的手在我腰间一勾,我整个人便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滑腻的肌肤瞬间贴上一具男人赤裸的身体,羞得我脸像火烧一样。
“朕的瑶儿,果然是个可人儿!”
身后的男人轻轻抚着我的柳肩,声音中兀自带着些晨起的暗哑。
我闻言身子猛的僵住,面上的血色迅速褪了干净。‘朕’!他竟然自称‘朕’!试问这偌大的北歧疆土,除了那人之外,还有哪一个敢称‘朕’?!
然而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
我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前面,脑中一片空白。不是他!昨天晚上,我委以终生,奉以初宵的,竟不是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书包网 www.61k.com

008、承恩(二)
云泽立时便觉察到了我的僵硬。但他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初次承欢,所以羞赧的缘故。于是不再留连床榻,扬声唤来了内监宫女伺候他更衣,准备上朝。
临走时,他温柔在我的额迹印下一吻,轻声在我耳边嘱咐:“呆会儿,朕差人送你回去。你什么都不用管,只安心等着进宫便是了。”说罢,又嘱咐殿内的内监宫女好生伺候我,这才带着一干人等上朝去了。
直到殿内重新恢复于平静,我一直空洞着的眼睛方才眨动了一下,随即便有两行珠泪滚落,悄无声息的晕开在绣着并蒂莲花的枕畔。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安心等着进宫便是了。’
同样一句话,却有两个男人对我说过。一个是我所爱的人,是我心心念念想陪伴终生的人。而另一个,是我所爱之人的父亲,他是皇帝。我跟他本该成为公媳。然而,一夜之间,我却成了他的女人,也许以后,还将成为我所爱之人的庶母。
“呵!”我悲极反笑。并且,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伺候在外面的姑姑听到帐内有了动静,赶忙安排宫女替我梳洗。虽然好奇我为何一直悲笑不停,但她聪明的选择了无视。到有一个不醒事的小宫女多了嘴,却叫她好生责罚了一回。
云泽赐了御制的马车送我回去,策封的恩旨更是先一步便下到了相国府。是以,至我被宫女扶下车的时候,炮仗声、喜乐声早已充斥整条街。
爹爹见我下车,忙携阖府家小跪拜,口中道:“臣莫青严携家眷参见婉仪小主,愿小主吉祥。”
听见爹爹清涿的声音,我迷离的眼中终于恢复一丝清明。“爹,娘。”我轻声唤着,仿若幼兽寻找自己的母亲一样。
爹爹瞧着我的神色,已觉不妥,忙向立在宫女身后的两个丫头喝道:“淡烟,疏雨,小主身子不爽利,还不速速扶小主进去。”
淡烟疏雨口中称是,机灵的从宫女手中扶过我。爹爹又向淡烟使了眼色,淡烟聪慧,顿一顿,便向一众仍跪着家眷扬声道:“小主说了,都起吧。”
一群人这才呼啦啦的起了,欢欢喜喜的拥着我进去。
直送至我的闺房,为首的宫女才跪地道:“皇上吩咐了,因小主策封的急,单留了今晚与家人团圆,不叫奴婢们打拢。是以,奴婢们一会儿便回宫,明日一早再来伺候小主。”
我仍是不说话,淡烟无法,只得替着答应了。
人是如何回的府,如何到的闺房,宫女内监们又是什么时候散的,我全不清楚。我的眼中,只有窗边绣架上那一副就快绣完了的鸳鸯。
昨日的种种仿佛尚在眼前,然而,只一夜间却如天地也换了一般。如此的境地,如此的身份,叫我情何以堪?
“淡烟,疏雨,”我轻缓开口,“你们出去,我一个人静一静。”
疏雨睁大眼睛,“小姐,你莫要……”
淡烟忙死死掩住疏雨的口,“奴婢们就守在门外,小姐若有事便唤。”然后拉着极不情愿的疏雨一径出了门,并转身关严。
“淡烟,你没瞧见小姐跟失了魂似的么?你怎么还放心她一个人在里面?”门一关上,便听疏雨冲着淡烟怒吼。
淡烟皱眉摇了摇头,“疏雨,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连你都瞧出端倪的事儿,我会瞧不出来么?只是小姐这时候心烦,我们若硬留在屋里,只会惹她更恼。”
她压低声,附在疏雨耳边道,“你快去寻三殿下来,咱们小姐的性子你是晓得的,晚了……晚了,我怕小姐终究是留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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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棋子(一)
我端坐在绣架前,轻轻抚着已近收针的绢面,心下空余漠然。
大抵,这世上美好的东西都只是镜花水月吧。瞧着近在眼前,却经不起一丝的推敲与触碰。碰了便会碎。只是——我拾了针,狠狠刺下去,微微弯起的唇角衔的是一丝冷笑。若不是皇后娘娘费尽心思荐我入局,我此刻可还是个羞坐闺中待嫁的女子呢!如此‘盛情’,叫我如何能不承?
我从来不是只会怨天尤人的女子。爹总说我心性倔强,但莫瑾却说我心肠冷下来的时候堪称狠唳。
那么让我来猜猜,尊贵的皇后娘娘最在乎什么呢?
无外乎就是皇宠与储位吧?!
只不过,想她也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后宫的女人总是容易老的,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下来,她还能有几日的光鲜?至于储位……
落下最后一针,我轻轻将绢子从绣架上拆下来。
“青尘,”我转身看着已立在窗外多时的颀长男子,笑意缥缈,“这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
我双手将绢子送到青尘身前,只见那毛色鲜亮的雄鸳翅上,赫然刺着一条金色蟠龙。青尘立时眉头紧皱,猛的扭住我的手,急声道:“鸾儿,若是拿你去换,我宁可不要。”
我漠然摇头,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并不是拿我去换,而是我已先入了人家的局……青尘,娇鸾此生负你,本已不欲再活。只是,”我定定看他,眼中有锋利的恨意闪过,“如若这般嘿嘿就死,不如搏命替你拼上一回罢。”
青尘面容凄苦,微微暗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鸾儿……”
我将那绢子一股脑的塞将过去,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便触雷般缩了回去,转过身再不看他,只梗着脖子扬声道:“你且放心,我不会死的。我现在是皇上册封的妃子,若在娘家出了事,我爹娘都脱不了干系。并且,我的脾性你是清楚的,她既然如此算计于我,我如何还能吞了这口气去,即便死了也是不能瞑目的。”
顿了顿,我黯然幽声道:“青尘,你值得更好的女子,勿再挂念,娇鸾此生,已再配不起你了。”
语罢,转身出去,空余一个倔强单薄的娇小身影,却再不给青尘一丝说话的机会。
……
入宫前一夜,宫女内监们依例要住到外院去,留妃嫔与家人独自团圆。
娘亲自在厨下安排了极丰盛的晚宴,然而我仍是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筷子便不再动了。桌上一众人也赶忙跟着撂了碗盏,谦卑的垂首不语,气氛微微尴尬,如凝滞了一般,令我不觉心烦。
娘到底是心疼我的,思忖良久,终于蹙着眉头劝道:“鸾……婉仪小主还是再进一些吧!”
我闻言浑身一颤,面上恍然,而后含了一丝悲色道:“娘亲,如今已是女儿承欢膝下的最后一晚,您若再执意这般疏远,可叫女儿情何以堪?”
娘泪如雨下,终于忍不住,几步跨到我身前一把揽在她怀里。到底是留在身边疼了十几年的骨肉,这一朝离去,相见无期,叫她怎么能不揪心?
然而一切都是命。
娘出身官宦,自小文而知礼,场面上的应对自然熟知。我初次入宫那一回,她思来想去,而后特特挑捡了那些华丽却不衬垫的衣裳,只因知道当朝主上的脾性,怕我与莫瑾过于出挑而难逃入宫的命运。却没料想,我到底年纪青,不曾思虑的那样深远,以至埋下今日之事恶因。
“鸾儿,娘的鸾儿……”娘喃喃唤了两句,便已泣不成声了。

010、棋子(二)
爹坐在位子上漠然不语,陪坐的几位姨娘也跟着娘抹眼泪,只莫瑾一人紧紧咬着嘴唇,满脸不屑与愤然。
二姨娘见自己的女儿如此不知礼数,不免面子上挂不住,于是低声喝她:“瑾儿!”
莫瑾低哼了一声,“娘,你别凶我,我就是哭不出来!”
二姨娘脸色‘唰’的一变。她小心的用眼角瞄了瞄,见爹跟娘的脸色皆是阴沉了许多,立时一个巴掌扇将过去,骂道:“你这孩子,说的这叫什么浑话?”
“娘?”莫瑾捂着自己的脸颊,惊怒的看着二姨娘。
二姨娘小心的看了我的脸色,恨铁不成钢的指责她道:“婉仪小主是你姐姐,可你瞧瞧你……你刚刚那是什么态度?!”
莫瑾冷冷的哼出一声,目光凌厉的看向我,质问道:“姐姐?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姐姐么?只知道自己攀龙附凤,却处处压着自己的妹妹,她哪里当我是姊妹来着?”
“莫瑾,你……”二姨娘已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我冷冷开口道:“瑾儿,我知道你是为了入宫那起子事。你只道是因我没提醒你衣饰上的纰漏,所以未能得到皇上的垂青,是么?”
莫瑾先是一愕,既而咬牙恨恨道:“不错!原来你竟真是知道的。”
我仔细替娘揩了脸上的泪,又叫淡烟扶着她坐回自己位子上,方整了整衣衫,淡淡向她道:“你可是真心喜欢皇上的么?”
莫瑾神色微微一怔。
我嘴角弯出一丝冷笑:“莫瑾,我给你半年的时间想清楚,如果到时候你仍执意想着进宫,我便再不拦你,甚至可以帮你!只是……”我看了看二姨娘悲切的面容:“你想清楚了。如果进了宫,你便再无回头路可以走。至于是死是活,是喜是悲,那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自然愿意。”莫瑾毫不迟疑的便梗直了脖子。
我只摇摇头,道:“我乏了。”
淡烟疏雨便上来扶我。走到厅门口的时候,我稍稍顿住步子,仰头望向天幕,只见一轮上弦月遥遥挂于天际,月色柔和而明亮。
我极轻浅的叹息一声:“瑾儿,我入宫是没法子的事情,然而你却不同。我知道你从小便不喜欢我这个姐姐,但我心里仍是待你好的,宫里并不是一个什么好的所在,你……好歹想想二姨娘吧!”二姨娘只她这一个女儿,后半辈子怕是只能指望着莫瑾能许个好人家,她也好过活。如若莫瑾一意入宫侍主,好便罢,若不好,只怕她这一生便没有盼头了。
这晚宴本就是为我而备的。如今我悻悻离席,其他人自然也再吃不下去。沉默半晌,爹方才淡淡的吩咐一句:“都散了吧,夫人与我一同送小主回去。”说完与娘双双起身,恭敬跟在我身后一并往沉烟阁去。
我知爹爹必是有话与我说,于是一回屋,便支淡烟疏雨去外面守着。爹跟娘本欲对我行大礼,却被我一把扶住,我凄声道:“爹娘只当做再疼女儿一晚吧。”
爹抵不过我的苦求,终于携娘一并坐到主位上。我搬了小杌子,向小时候一样赖在娘的腿边,娘拆了我的发髻,用手指一下一下梳理着我如瀑的青丝。淡银的月光在此时斜进屋内,和着摇曳烛火,相应成辉。
爹瞧着我与娘的模样,叹息一声:“鸾儿,爹那日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么?”
我恩了一声,“记得。”
爹点点头,道:“宫里的景况大致就是那样,只是……”他顿了顿,“鸾儿,爹只问你一句,你可是甘心情愿入宫的么?”
我胸口一窒。
甘心?呵,我怎么可能甘心!若不是皇后害我,我与青尘如何至于今日这般局面?然而我又不能不甘心。如今我的命系着莫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纵然我再恨、再怨、再悔,亦不能拿那么多的人命为我陪葬。
我用头撒娇般的蹭了蹭娘的腿,淡声道:“爹,我是皇上册封的妃子,愿与不愿,都不是凭我们做主的。”
爹不语。良久,他疼惜道,“鸾儿,只是委屈你了。”
我道,“爹,其实您不说鸾儿也明白,无非就是‘功高震主’这四个字罢了。想当年,爹您辅佐初登大宝的皇帝,朝堂上叱咤风云、大权大握,至如今,已是官无可封,赏无可赏,他难免忌惮于您。而最好的权衡之策,便是送女儿入宫,只是您一向疼爱我与莫瑾,是以……”我苦涩一笑,微微有些认命的道:“只是如今仍逃不脱,或许,这就是女儿的命吧。”
爹终于是长叹了一声。娘忍不住落泪,滚烫的泪珠滴在我的发间,那瞬间的温度却让我微微打一个寒噤。于是敛紧衣衫又往娘的怀里钻了钻,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些微赖以生存的暖意了。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011、瑶华(一)
仁德十一年四月十二,吉,奉上谕,迎正四品婉仪莫氏入宫,赐住雪华宫,瑶华堂。
“奴婢们恭迎婉仪小主,愿小主如意吉祥。”
一众宫女内监于宫门内齐齐叩拜下去。我仔细打量,只见当先两个别列跪在前面,年纪略略大些,衣饰也与其他宫人不同,于是和声问道:“不知姑姑与公公如何称呼?”
他二人一同向我叩了首,道:“奴婢雪华宫掌事宫女兰茜,拜见婉仪小主,小主吉祥。”“奴才雪华宫首领内监徐甫,拜见婉仪小主,小主吉祥。”
我点点头,暖暖向他们抿唇一笑,妙龄女子的美好与单纯赫然坦露在众人面前,到叫他们一怔。我怜惜道:“快都起来吧,这青石地上凉,别跪出什么毛病才好。”
众人面色惶恐,忙又叩首谢了恩。兰茜与徐甫起身上前一步,从淡烟疏雨手中扶过我,仔细引着往里面去。
垮过那道高高的门槛便是雪华宫了。坊间流传,雪华宫原本是前朝皇帝云霄的宠妃傅雪华所居的宫殿,后因傅雪华暴病亡故,云霄悲痛之下下令将其封禁,直至云泽一朝,方又重开赐予嫔妃居住。然而,自云泽登基以来,十一年间在此居住过的得宠妃嫔不下十人,最长的两年,最短的却仅有三月,其结果,无一不是暴病身故。是以,宫中众人畏惧雪华宫更甚于冷宫。
繁复华美的宫装托曳而过,我端庄稳步前行,并用眼迅速打量了一圈这个被世人传得诡异非常的宫殿。只见宫宇巍峨,正殿前开凿了偌大的人工湖,湖中植了白睡莲,油亮的叶子大片大片的浮在水面上,间或几朵盛开的莲花点缀其上,风一动,莲香扑鼻,醉人心脾。湖上架一座两丈宽的精雕石桥,直将宫门与正殿连起。兰茜与徐甫扶我缓步行过,至殿前,我驻足仰望,见正殿上悬挂的匾额漆迹甚新,便问:“新换过了么?”
兰茜道:“是,就是这几日新换上的。”
我哦一声,瞧了瞧那金漆描就的三个大字,疑惑又问:“这么大的雪华宫,怎的正殿却改了堂名?雪华宫里难道没有主位的娘娘么?”
兰茜身子微顿,眼角瞄了瞄另一面的徐甫,方才低低道:“从前是有的,不过……”她有意别过头,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宫女,再不说下去。
我心下了然,知她必是有所顾忌的,于是也不再追问,任由他们扶着进了正殿。
甫一在那檀木包锦的大椅上坐下,兰茜与徐甫便各引过宫女八名、小太监六名,规规矩矩的跪在我面前。一一报了名后,兰茜道:“这十四名宫人是昨个儿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一同挑捡的,极是伶俐好用。”
她看了看我的面色,见我仍只是捧着茶盏微微合着那青瓷盖子,不喜不怒的,便又接着道:“皇后娘娘吩咐了,往后小主您的衣食皆按正二品妃来置办,如有宫人敢乱嚼舌根,一律打发到暴室去。”
我心中不由冷笑,她竟这般沉不住气了。我不过初初入宫,她已如临大敌一般,这样急着置我于万劫之地,到真真是抬举我了。
我向兰茜微微一笑,想了想,又添了些娇俏进去,略显得意的点了点头,道:“皇后娘娘果然待莫瑶好,莫瑶以后也要对皇后娘娘好。既然娘娘如此吩咐了,那你们就都照着办吧。”
我让疏雨拿着在府里便封好的银子领着其他人到外面分派,独把兰茜与徐甫留下,淡烟从袖里摸出两个绢包,我伸手接过,打开来一人一个递到他们面前,“其他赏赐大家都有,这个却是独独赏你们二人的。我如今住在雪华宫,若你们伺候的好,自是不会亏待的。”
二人磕头谢赏,恭敬的双手接了过去,随即面色一怔,但很快便掩去了。
我满意的看着他二人的神色,抚了鬓角道一声:“乏了。”
兰茜立刻乖觉道:“奴婢扶小主进内殿歇憩吧。”
我摇头道:“兰茜你自去忙吧,有淡烟陪着我就行了。”
她便口中称是,与徐甫一同拜了礼出去。
淡烟一面扶着我掀了帘子往内殿去,一面紧蹙着眉头思索。等伺候着我上床躺下后,她方才若有所悟的附耳问我:“小姐,您打赏兰茜与徐甫的东西,是不是……”
我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并嘱咐她道:“你这几日留心看着点下面的人,先不要告诉疏雨,那丫头,总得经历一些风雨才能真正稳重下来。”
淡烟点点头,想了想,又担忧道:“小姐,这样会不会太冒险?我们初来乍到,除了皇后与贤妃外谁都不认得。皇后自然是大敌,贤妃……现在亦是敌友不明。这般放开了门户,若到时候真有个意外,可怎么办才好?”
我叹一口气,紧紧握住淡烟的手,苦笑道,“淡烟,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冒险一拼了。”
淡烟自然听得出我语气的无奈与决绝。半晌,她抿出一丝浅笑,反握了我的手,坚定道“无论怎样,我跟疏雨总是与小姐一心的。”说完,便替我拢了拢丝被,转身出去。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012、瑶华(二)
这几日间经历了尘世的起起落落,劳心劳神的总没睡好,如今入了宫,反到觉得所有事都安定下来,心里没了其他杂念,睡觉到容易得多了。
这一憩,直眯了半个时辰,方才悠悠转醒。兰茜带着几名宫女手脚麻利的伺候我起来,重新梳头上妆,我亲自选了一袭轻纱质地的桃粉色广袖宫装,腰间紧束一条乳白色腰封,临风而立,衣带缥缈,人也跟着出尘了起来。
我对着铜镜扶了扶发髻,随口问兰茜:“你瞧我可美么?”
兰茜拿着一对蜜色猫眼儿耳坠在我耳上比对,笑着赞道:“小主容貌雍容,自是极美的。”
“哦?”我挑了挑眉,“那么,是我比较美?还是皇后娘娘比较美?”
兰茜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尴尬的张了张口,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我瞧着有趣,于是调皮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娇俏的转了转眼珠,“皇后娘娘气质雍容,岂是我等可以相比的么?”
兰茜的面色方才微微缓了一缓,附耳劝我道:“小主,方才那起子浑话,万不可在旁人面前再说了,如若传到凤昭宫去,奴婢只怕……”
我一笑,满不在乎的打断她道:“兰茜你太小心了。”
兰茜本欲再说什么,但见我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终于是低眸下去,不再言语了。
等拾掇停当,兰茜便与淡烟扶了我的手,又叫疏雨捧了些我带入宫中的小玩意儿,携几名宫人往凤昭宫去。新入宫的宫嫔要向皇后娘娘与众位主位妃嫔拜礼,这是内宫的规矩。
再次步入凤昭宫,我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停顿。那一晚的种种,那些如浸了血泪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令我倏的攥紧了扶着淡烟的五根手指,满腔恨意翻腾,几欲遮掩不住。
好在淡烟敏锐觉察到了我的异样,脚下微微一个踉跄,轻声‘唉哟’了一声。
兰茜微微拧眉,“怎么了?”
淡烟忙稳住身形,重又扶妥了我,歉然道:“脚下踩着裙摆了。”
兰茜恩一声,轻声告戒她道:“姑娘好歹当心着些。这儿是中宫,如此大呼小叫的总不成体统,平白的叫人笑话了咱们小主驭下无方。”
淡烟嚅嚅称是,暗地里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我了然回视她,面上业已恢复如常。
只这一会儿功夫,皇后已领着一众人浩浩浩荡荡的迎出来。她见我们仍站在宫门前,不由奇怪道:“刚在里面听宫女报说妹妹来了,却等不见人进来,这是怎么了?”
我松了淡烟与兰茜的手,就地跪拜下去,叩首道:“臣妾雪华宫正四品婉仪莫瑶,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吉祥。”
皇后见我礼数周全,极是满意的颔首,并斥责兰茜道:“地上凉,还不速速扶你家小主请来。”
兰茜忙福身应是,与淡烟一同上前扶我。皇后更是亲自过来拉了我的手,笑道:“如此温婉知礼,到不枉皇上封了你为婉仪呢。”
我忙陪了一张笑脸道:“皇后娘娘气度雍容,母仪天下,妇德堪称所有女子典范,臣妾只往您身边这么一站,便已显得小家子气了!”
皇后甚是受用,不由得笑意更浓。
这时,立在皇后身侧的一位宫装丽人打着绫扇上前,左右瞧了瞧我,掩唇娇声笑道:“呦!瞧瞧!瞧瞧!莫婉仪到底是相府嫡小姐出身的,家教规矩、谈吐得体,就连这客套话说起来呀,都比某些人入耳些呢!”
此言一出,她身旁的另一位妃嫔模样的丽人立时便霎白了脸。我面上也觉尴尬。悄悄打量皇后,只见她眉峰微动,立时心一横,出言反驳道:“姐姐这话儿却错了。皇后娘娘位居中宫,能统驭后宫众位姐妹,那是因着皇上的信任与托付。既然皇上都认为皇后娘娘有母仪天下之德,怎么姐姐却说妹妹刚刚那番话只是客套话呢?难不成,姐姐你竟是这般想的么?”我疑惑的看她,面上满满的全是不谙世事的纯真,到叫她憋青了一张俏脸。
“还有,”我张着真诚的眼睛逼视她,“这出身不出身的,都只不过是入宫以前的事情了。即出了阁,入了宫,只要是得皇上喜欢的,那便是好的。姐姐你说是不是?”我看向那个惨白面庞的宫嫔。她面上已微微恢复些微血色,含一丝感激的笑意冲我点了点头。我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算是回了。
皇后将这一切尽看在眼里。她面色沉了沉,颇不悦的斥责道:“兰昭暖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的说话还是这般毛糙,到叫新入宫的妹妹看笑话了。”
兰昭媛面上本是阴郁的,但闻得皇后这样说话,却反而自在下来。她咯咯笑着上前拉了我的手,亲近道:“姐姐笨嘴拙腮,让妹妹见笑了。”
我亦是亲热回她:“昭媛姐姐说哪里话?!咱们可是自家姐妹,说什么见笑不见笑的。”我又看向那名宫嫔,和声问道:“却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她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我会突然问及她的。到是兰昭暖不屑的撇了她一眼,向我道:“她是合璧宫的楚婕妤。”
楚婕妤本欲与我说话,但咬了咬嘴唇,终于没有上前来,只是本就瓷白的面容更显单薄了些。我心下不禁怜悯于她。爹爹叫我注意应对的那些宫嫔中,并没有一个楚姓的婕妤,想来,她定是无甚显赫家势与皇宠的吧。然而像她样一个羸弱纤细的女子,身处在如此险恶的深宫之中,孤身无援,即要时时盘算着恩宠,又要刻刻提防着算计,只是想想便已叫人心下可怜了。
兰昭媛见我面有不忍,俏脸微板,便扶了皇后道:“娘娘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如今还这般立在外面,若叫风打了头可怎么好?”
我忙闻言忙看向皇后,见她面色果然并不十分丰润,于是赶紧扶了她另一只手,惶恐道:“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知娘娘凤体违合,还累娘娘在殿外耽搁了这许多时候,真真是该死了。”
皇后向我笑一笑,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抚道:“婉仪不必如此责怪自己,你心意是好的,本宫心里有数。”
我低头嚅嚅称是,与兰昭媛一同扶皇后踏上玉阶。路过楚婕妤身边时,我想都没想,便一把拉起她掩在衣袖中的手。楚婕妤一惊。我笑着向她道:“楚姐姐也一同进去坐坐吧。”
她面上为难,本欲摇头拒绝,却见皇后亦回首过来,笑道:“婕妤一手琴弹得到是极好的,不如就进来抚上一曲吧。”
楚婕妤面上顿露微喜。她感激的看向我,我只回以真诚一笑,二人遂相互扶携着,同皇后一起进了凤仪殿。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013、凤昭(一)
皇后在正中主位坐下,兰昭媛与楚婕妤分坐下首。我因一直牵着楚婕妤的手,于是便顺势坐在了楚婕妤身后。有宫女奉了茶。我端起来合了合那青瓷盖子,啜一口,竟是我素日里喜欢饮的菊花甜茶。
皇后见我面色怔忡,便问道:“婉仪饮着可还习惯么?”
我立时回过神来,笑道:“回皇后娘娘话,臣妾饮着很好。”
兰昭媛那厢也啜了一口,举着茶盏连声赞道:“这碧螺春呐,果然还是皇后娘娘这里最好!”
皇后笑睇了她一眼,只道:“哪就至于你说的那样了。”
兰昭媛便张大眼睛,急声辩白道:“皇后娘娘可别不信!您不知道,昨儿个晌午内务府的李顺叫他徒弟小三子送了新茶到我宫里,说是柳州堪堪贡上来的,我便叫莲儿泡了一盏,当时饮着到也还能入口,可今日一到皇后娘娘这里,方才知道那些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货色罢了。”
皇后眉眼皆笑,用戴了镂金嵌宝护甲的手指遥遥点着兰昭媛道:“看看,看看,这是怪本宫了。”她回身唤来千惠,吩咐道:“一会儿你叫紫罗将皇上赏的碧螺春包了,再捡两匹蜀南贡上来的好料子,一并送到昭媛的沐兰宫去。”
千惠应是。
兰昭媛到也没有推迟,只欠了欠身娇俏道:“臣妾谢皇后娘娘赏。”
这时,我方才诧异问道:“昭媛姐姐饮的不是菊花甜茶么?”
兰昭媛摇摇头,说:“本宫从不饮那样甜腻的东西,怎么妹妹却喜欢么?”
我方才知道手中这盏甜茶竟是皇后特特吩咐了备下的,于是赶紧起身拜谢道:“臣妾惶恐,劳娘娘费心了。”
皇后摆摆手,“你道兰昭媛与楚婕妤怎样?她们盏里盛的皆是自己素日里喜欢的……”正欲再说其他,却听外面小太监扬声唱报道:‘淑妃娘娘到!齐贵嫔娘娘到!’
我与兰昭媛楚婕妤忙站起身,便见水晶帘一挑,两名宫装丽人华服拖曳而来。她二人向皇后福一福身,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吉祥。”皇后道一声起。我们三人便又向淑妃问了安。齐贵嫔独向兰昭媛请安。我与楚婕妤则又向齐贵嫔请安。直至礼数周全之后,几个人方又分品级依次坐了下来。
皇后含笑向坐在左下首的赵淑妃道:“淑妃来的到快,莫不是为了瞧婉仪的?”
赵淑妃妩媚一笑。唇瓣上的绯红胭脂微微泛出柔和的蜜泽,粉颊俏丽,甚是明艳动人。她只扫我一眼,便轻挑了烟眉道:“到的确是个标致的美人儿,怪不得只侍寝一晚,便能被皇上册封为正四品的婉仪呢。”她顿一顿声,颇含了些深意的又道:“况且,能得皇后娘娘如此垂青,赐住在雪华宫那样的好所在!呵,这份儿恩宠,可不是一般宫嫔能有的,婉仪你好福气!”
我面上不由微微发窘,却又思量着不能冒然开口反驳,于是只得紧紧绞了手中丝帕,无助的看向皇后。
皇后只安抚的朝我点点头,兀自低垂了眉目,抿一口茶,方淡淡道:“淑妃这话儿却错了。”
赵淑妃微挑着声调哦了一声。皇后放下茶盏,却是向着我笑道:“婉仪哪里是得本宫的垂青?还不都是凭皇上的恩典么!妹妹您可能不知道,这几日皇上来凤昭宫,多半时候都提起你呢!”她以丝帕掩唇笑了一声,又道:“这正四品呢,位份是低了些,不过皇上已与本宫商议过了,等再过些时候,婉仪一有了身子,立刻便进为婕妤,并赐封号,等孩子落了地,再进为贵嫔,到时候可就是正经儿的一宫主位了。这么盘算着,若是婉仪肚子争气的话,左右也不过就是年把的时间了吧。”
皇后这话说的露骨,语音未落,一屋子的宫嫔已全数转看向我。有嫉妒相向的,更有喜怒莫测的,直窘得我面如火烧。只楚婕妤面上微微泛着欣喜的激动,我知她是真为我高兴,心下更是与她亲近几分。
赵淑妃轻哼一声,媚眸微转,却突然向我笑了起来:“这样说来,姐姐以后却不是也要仰仗着婉仪妹妹了?”
我心中一突,忙惶恐摇首,眼中几欲落下泪来:“淑妃娘娘若这样说,却是折煞妹妹了。妹妹纵然再不识礼,可也是明白尊卑的。且不说众位主子姐姐都是极尊贵的人,便是借给妹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想那些逾了规矩的事情!还请娘娘明察!请娘娘明察呀!”
赵淑妃瞧着我一副欲吓破了胆子的模样,面上并不见喜色,反而鄙夷的皱了眉头,向皇后道:“皇后姐姐一向眼力非凡,怎的此次却相中如此的一位妙人儿?”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014、凤昭(二)
皇后笑而不语,只低头闲闲转着手上一枚通体雪白的玉扳指。
赵淑妃神色一转,便又看向我,只这一次却打量的极是仔细。半晌,她面上复又笑了开来,颇含了一丝韵味的向我道:“那么,妹妹无事的时候,不妨常去姐姐的燕晳宫坐坐,我们姐妹也好说说话呢。”
我情知不能回绝,于是作一脸惴惴状,道:“臣妾能得淑妃娘娘垂怜,自当常去问安。”
赵淑妃方才舒颜一笑,优雅捧了茶盏自顾啜饮。
我微微松一口气,心里思量着方才若有分毫纰漏,此刻大概已身陷到那起子囫囵纷争中去了。然而赵淑妃最后那句话,却又让我不得不重新提起心神。皇后适时的默然不语,火候掌握的堪称精准,这种境况下,反而是她不点明,更能让淑妃在心中对我存意起来。我心中不由一凛,暗道:好厉害的皇后。
忽又听兰昭媛那里打着菱扇娇声道:“才皇后娘娘不是说了要让楚婕妤抚琴的么?怎的婕妤却坐的如此稳当?”
楚婕妤身子立时一颤,嚅嚅回道:“臣妾见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正说话,是以未敢造次。”
兰昭媛呲一声,指责道:“如今可也说完了,还不抚么?”
楚婕妤面皮本就极薄,这会儿又被兰昭媛这样声声逼着,处境已是极窘迫,只见她紧紧咬了泛白的嘴唇,眼中隐隐带泪。
我于是忙向千惠道:“烦劳姑姑着人取一把琴来。”
一直坐着没有说话的齐贵嫔,此时也不温不火的向兰昭媛道:“姐姐息怒。楚婕妤纵使技艺再纯熟,若没有琴在,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怪只怪宫人们当差不尽心力,昭媛姐姐又何苦为难婕妤呢?”
她这话想是故意说给兰昭媛听的。只是兰昭媛性子本就尖酸,这一激已是怒从心中起,如何还能仔细思量?正待发做,却见千惠扑通一声跪下,口中道:“奴婢伺候不周,请昭媛娘娘责罚。”
千惠纵然只是奴才,但到底是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的姑姑,兰昭媛多少要顾忌些个。银牙咬了咬,终究只道:“罢了。”
千惠不卑不亢的谢了恩起身,转首吩咐下去,不多时,已有宫女捧了一把古琴出来,她亲自指点着安在堂中,又搬了小杌子扶与楚婕妤坐下,方才退回皇后身边。楚婕妤伸出皂白的一双手,轻轻抚了几个音,正欲起调,却见原本浅笑着的面容在一瞬间惨白下来,她惶惶喊一声:“娘娘?!”
我闻言一怔,立时转头向主位看去,只见千惠一把扶了摇摇欲坠的皇后,面容惶恐。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几位宫嫔诧呼出声,镇定如淑妃者,也是愣怔在那里,而胆小如楚婕妤者,更已微瘫在位上。
这变故实在来的太快,纵使素日里调教有方,凤昭宫一众宫婢仍是乱了手脚。我凝了眉仔细打量,见皇后面色青白,显是已闭过气去了,心知这个时候如果不及时究治,恐她性命有虞。这正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然而此时我却不能不救她,只因时候未到。
心思即定,我再不多想,急急奔上前去,手已将挽在发间的一只赤金雕双头兰花嵌宝簪子扯出,三千青丝立时如乌瀑一般泻下。红宝石的耀目光泽映在千惠眼中,她机警的抬起眼,见我一副披头散发的凶恶模样,反射性的以身体护住皇后,厉声喝道:“婉仪小主要做什么?”
我不屑撇她一眼。这副架势,可是怕我害了你家主子么?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让她如此轻松就死的。
我一把推开她去,单手托住皇后的头,臂上用力,簪子尖锐的锋身已刺进了皇后的人中穴。千惠大叫一声,疯了一样推开我。她抱住皇后的身子,将那只带血的簪子猛抛出老远。“莫瑶,”她狠狠咬着牙,“秀逸今日若有半点差池,我必要你拿命来陪!”
我只看着皇后微微好转的面色,轻哼一声,冷冷道:“若皇后娘娘有事,即便你不拿我索命,皇上也定不会饶了我去。你有这威胁我的功夫,不如替皇后娘娘把衣领子解来,以手顺气,许还能救她性命。”
千惠双目似充了血一般泛着腥红色,手腕一翻,只见一柄小巧的乌金弯刀已叫她拿在掌中,只待皇后出事,便要来取我性命。千钧一发之际,只闻得一丝细弱的呻吟声传来。千惠不由低头,正看见皇后紧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来。她微微一愣,随即大声喝道:“都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宣钟太医来!”
有伶俐的宫婢立刻扬声应下,急急过了我们奔出去。那一众慌乱的宫人叫千惠这一喝,反到醒事起来,仔细搬了软榻与皇后躺下,复又抬起来,稳稳当当的往内殿去。
一时间,偌大的凤仪殿内,只剩下已近脱了力的我及那几个面面相觑的宫嫔仍立在那里了。

015、芷蔷(一)
兰茜与疏雨扶着我坐下,淡烟心疼的替我抹去额上汗水,刚啜了口茶,云泽便携了太医钟道义进来。他并未看我们一眼,只急急进了内殿,半晌,方才漠着一张脸出来。
赵淑妃与兰昭媛伴他坐下,钟道义跪在脚畔,伏首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此次虽染骤疾,但因发病时处理得当,是以并未引至大疾,待臣回太医院置了方子,煎妥饮下即可。”
云泽面上微微缓下,点头道:“皇后平素贤德治下,总归是得天佑的。传朕旨意,凤昭宫宫人救主有功,每人赏金十两。”
伺候在外殿的宫人立刻跪地谢恩,人人喜得面上直泛红光。我心里亦完全松懈下来,虽不计较赏赐,但到底是不会落下什么罪名了。然而却见楚婕妤迎面跪在我身前,抹着眼泪道:“谢过妹妹。”
我吃了惊,忙扶她起来,问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
云泽亦被楚婕妤的举动唬住,若按规矩,从三品的婕妤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低自己一品的婉仪行跪礼。他疑惑的冲楚婕妤道:“蔷儿这是做什么?”
楚婕妤泪眼涟涟的坐回椅上,哽咽着道:“皇上您不知道刚刚皇后娘娘境况何等险恶,若不是莫婉仪拼着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的危险,以发簪刺皇后娘娘人中穴,臣妾怕是,怕是……”说到这里,楚婕妤已是泣不成声,而我亦已明白她的细腻心思。
云泽经楚婕妤这一提,方才注意到我。我忙又扑通跪下,口中道:“臣妾婉仪莫氏,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泽探过身一把将我扶起。
彼时,我略显苍白的面色尚未完全恢复,而一头长及过膝的青丝仍散乱的垂着,零乱映衬着些微无措,到叫他心下怜惜起来。
他温柔的替我挽起发髻,有小太监拾回那根染血的簪子,我正欲接过来簪上,云泽却推开那太监的手,自怀中摸出一根羊脂白玉雕双头兰花嵌宝的簪子来挽在我发上。除却质地,那花样竟与我的那只赤金簪子一般无二。
“看那簪子,想你也是极爱兰花的,这支便赏你了。”云泽抚着那只簪子幽声道。
我忙又跪地,叩首道:“臣妾谢皇上赏赐。”
他复拉起我来,细心替我抿一抿云鬓,语带歉然道:“今日你初初进宫,朕本应去雪华宫,只是皇后……”
我慌忙摇首,眼带浓愁的望着内殿道:“皇后娘娘凤体违合,皇上理应留在凤昭宫中,臣妾是懂得分寸的。”
云泽面上不由带了几分赞许。他停一停,又向我道:“瑶儿今日想是受惊不小,朕便替你免去给主位妃嫔拜礼的规矩,你且回去好好歇息吧。”
我微蹙了眉,怯懦道:“众位姐姐不会怪罪么……”
云泽脸一沉:“这话儿是朕说的,谁敢怪罪?”
淑妃这时笑意吟吟的上前来,拉起我的手道:“好妹妹,真真是个乖巧的可人儿。你且放心回去吧,后宫众位姐妹都是极好相处的,何况今日事出有因,便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也定不会怪罪于你的。”
我方才嚅嚅应下。又与众人一同往内殿里看了皇后,她仍是苍白着脸睡着,千惠等人小心伺候在左右,她见了我先是一阵尴尬,后特特跪在我面前,恭谨的磕头道:“奴婢方才冲撞了婉仪小主,请小主责罚。”
我因云泽亦在身边,不便显露更多情绪,是以只微微向她一笑,道:“你忠心护主,也是因为皇后娘娘骤疾才一时发了糊涂,我却哪里能怪你呢?到应求皇上好好赏一赏你才是。”
云泽赞许点头,道:“莫婉仪言之有理,朕确是应该好好赏你才对。”说着,便叫人拿了两锭十两的金元宝并许多首饰赏了她。
我们又陪坐了一会子,眼见到了传午膳的当口,淑妃笑着拘一礼,言说她的燕晳宫里煨了些许新鲜吃食,邀云泽同往。云泽本不打算去,然而皇后仍就未有醒来的意思,淑妃几翻请恩后,到也就去了。
其他人这才三三两两的带着各自的宫人回宫。兰昭媛自请留下来看顾皇后,齐贵嫔因与淑妃住的近,便一同乘了扩辇回去。只楚婕妤扶了婢子的手,仍与我比肩而行。

016、芷蔷(二)
甬巷,永远是没有尽头的红色。说是一派华贵祥和,实际不过是为了掩盖那些血腥的过去,仔细端看,到更像是那些惨死在这宫墙内的女人们所留下的怨怼堆积而成。于是走的久了,满眼满心皆被染成一片腥红,那噬血的狠唳之气更已悄悄蔓延开来,直浸进身体的最深处去。
好在只一刻钟便已转出甬巷。时值初夏,沁芳苑中所植的名贵花草已开了不少,幽芬艳香混杂在一起,深深嗅吸,混浊的心绪立时清明不少。苑东角处一所玉石亭,名映雪。亭子通身以汉白玉雕就,八角各坠水晶风灯一盏,盏中并不似平常风灯一般安放火烛,而是置了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内。亭周扩植了许多梅树,花期早已过去数月,此时空余了满树郁郁郁葱葱的浓绿,然而景致仍是极美的。
楚婕妤道:“不如去映雪亭中小坐一会子,我们姐妹说说话,如何?”
我点头笑道:“方才身子疲乏,这会儿却是走不了那许多路了,妹妹也正有此意,只怕耽搁了姐姐午膳呢。”
楚婕妤与我相视一笑,道:“那正好,呆会儿便一同去你宫中用膳,算做赔礼也就罢了。”
我娇嗔一声:“姐姐确是好打算呢!”说完,到也真转过头去向兰茜吩咐道:“你且先回宫去,吩咐小厨房准备些精致的吃食,呆会儿可不能慢待了婕妤姐姐呢。”
兰茜恭谨的应了一声,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道:“亭中玉石椅想是甚凉,不如奴婢带了疏雨姑娘去取两个软垫子回来罢。”
我颔了颔首,疏雨便跟着兰茜施礼退下。我又望一眼远处开的正好的大片芍药,向另两名宫女道:“瞧着那些芍药开的怪好看的,你们两个去折一些齐整的好生送回宫里,留着明日簪发。”
说话间便已只余下淡烟仍陪在身边,我方才与楚婕妤登亭并立。风稍显大些,楚婕妤身材单薄,竟须扶着婢子的手才能站得稳妥。而风过衣衫漫卷时,更犹如九天仙子临凡尘,正欲乘而去的模样。我不禁下意识的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她微一怔神,疑惑道:“妹妹?”
我马上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笑说:“姐姐这临风而立的体态,却不输给汉时飞燕呢!”
楚婕妤立时微赧了脸。半晌,却见她眉目间掠过一许轻愁,喃喃道:“飞燕么?我若有她一半得主上爱怜,纵是死也心甘的啊!”
我略显尴尬的不语。楚婕妤并不甚得宠,我是看得出来的,然而刚刚言语间却把她比做汉时宠妃赵飞燕,难免她心下自怜了。好在疏雨这时正捧了两个厚厚的软垫子回来,我笑着拉了楚婕妤道:“这便坐得了。”
楚婕妤神色一时转不回来,只笑了一下,却是极苦的容色在面上。两人相对坐了好一阵子,她的面色方才转圜如常。她向外望了望,道:“兰茜没回来么?”
疏雨恭谨道:“回婕妤小主话,没有。”
楚婕妤点点头,面上忽而带了一丝忧色,低声道:“妹妹可知兰茜以前在哪里当差么?”
我摇摇头,“姐姐想说什么?”
楚婕妤用眼瞄了瞄淡烟跟疏雨,我立时醒得,便指着她二人道:“姐姐但说无妨,她二人是我自家中带来的,是心腹。”
楚婕妤方才放下心来,凑近我道:“皇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兰茜与千惠是一同伺候在东宫的。皇上登基后,内宠颇多,主位的妃嫔已占了所有宫院,到后来再欲封主位妃嫔的时候,不得已开了被大行皇帝封禁的雪华宫。听说第一位赐住的妃子,是仁德一年秀选入宫的蓝妃。她那时入宫不过半年,却一路从正五品蓝嫔跃升至从三品蓝婕妤,后有孕,皇上一高兴,更是不顾典仪,直接便封了正二品的蓝妃。当时后宫众人皆以为凤昭宫的那位必不会坐视不理,孰料她却一径的称赞蓝妃,并向皇上进言,请蓝妃主位雪华宫,又道蓝妃有了身子,身侧不能尽是些不醒事的,于是重新赐了掌事宫女,就是兰茜过去伺候。如此周全的安置,皇上自是十分满意,立时便准了。”
“蓝妃的孩子……没了吧?”我咬着嘴唇,小心的问道。
“恩,听说还没显怀就没了,蓝妃也因走血,第二日即便殁了。”楚婕妤叹一口气,但并不见有多怜悯,想是这样的事情于后宫中见的多了,已不觉多挂怀了。
“皇上大怒,下旨彻查。可是能查到什么呢?最后也不过是追封了从一品宜蓝夫人,又赐了一宫宫人陪葬,便不了了之了。只兰茜却安然无事,并一直伺候在雪华宫里头,后来得宠的宜欣夫人、李妃、原贵嫔、季贵嫔,她都是伺候过的。”
我眼皮一突,身上不禁打一个寒噤。疏雨胆子小,更掩嘴颤声问道:“全都……殁了么?”
楚婕妤点点头,“皆是得宠后赐住雪华宫,之后不久便莫明其妙的或染病、或疯颠。并且,全部都与一个人有关。”她忽的禁住声音,只以口形说了三个字,“傅—雪—华。”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17、兰茜(一)
回到雪华宫的时候,早已过了午膳时候许久。兰茜从疏雨手中扶过我,眼神似乎不经意的向宫门外扫了一下。我抿唇不语。疏雨却娇哼一声,口无遮拦道:“婕妤小主到底是有心的人!原还说来雪华宫与小姐一同用饭呢,可听人报说皇后娘娘醒了,立马连膳也不用,便又回了凤昭宫去,真真上心呢!”
兰茜闻言仍是淡漠着一张脸,轻浅的扫了我一眼,见我面色微显不郁,眼神一转便接了话头向疏雨道:“姑娘不可浑说,到底也是位小主呢。”
疏雨却哪里肯听?只更加气恼,一脸愤愤然向她道:“姑姑你不知道,她……”
淡烟横了疏雨一眼,冷声道:“疏雨你话太多了,有这精神头,不如去小厨房传膳过来吧。”
疏雨仍是不服气的厥着嘴。但见我没有理会,终于一跺脚,扭了身子向后面小厨房去,不多时,又见她冷着脸,领了人捧四个檀木镂雕百福字的食盒回来。
后宫妃嫔的膳食是跟品级有关的。像我位居正四品,每膳许用八道菜,楚婕妤从三品,每膳许用十道,齐贵嫔正三品,每膳许用十二道菜,以此类推,及至最尊贵的皇后,每膳许用已有二十道菜。而最奢侈的莫过去这座宫殿的主人,云泽,平日里每膳总也有一百几十道菜,若赐某位大臣同膳时,则还要更多些了。
兰茜用白玉碗盛了胭脂米饭摆在我面前,又取一副乳色象牙箸摆在箸架上,她自己则取了一双银箸布菜。见我吃着顺口的,便再布一些来,若是只吃了一口就不再的动的,便直接叫来宫女撤换下去。我心里终究是揣着事情的,那胭脂米饭只用了半碗,便再不想动一动筷子了。淡烟好歹劝着又多饮了一碗汤,而后扶到内殿锦榻上歪着消食。
我顺手从几上搁着的篮子里捡出一块雪缎,反复比量了两下,叫疏雨用绷子绷妥了,又取十来色的蓝丝线,由浅至深一一排开在面前。
淡烟等人凑在榻旁捻线,兰茜吩咐了小宫女拾掇外面,也进来伺候在左右。她一面取了丝线在手,一面随口问:“小主想绣什么?”
我拿起两根已捻好的线在手中认真比对着颜色,头也不抬的淡声问:“兰茜,你可见过海么?”
兰茜摇摇头:“奴婢老家原是北边儿的,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才卖给了牙婆子,领到大户人家去做丫头。从记事儿起,就一直做使唤佣人,却哪里有那个福气呢?”
我哦了一声,放下线向她调皮一笑,道:“我也没见过。”
兰茜神色微愕。我拄了下巴,感叹道:“只是听兄长说过,那是一片望不见尽处的蔚蓝,比河更长,比湖更阔,有广纳百川的气魄,但又不乏如君子一般内敛的气质,幽幽绵远,无人知晓它的源处,更无人知晓它的尽处,欢快时奔腾,寂寞时咆哮,无甚束缚,见之,便觉心胸豁然开朗……兄长说,那便是海。”我转脸看她,笑问:“很神奇对不对?”
许是我转头太快,兰茜的脸上尚余了一丝缥缈神色未来得及收起,她敏锐觉察到了我的目光,慌忙收回心神垂了头继续捻那丝线,只口中低声答道:“确是。”
我轻轻一笑,却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再不出声说话。淡烟引线入针,我左手持了绷子,微微思量了一下,便接过针来,稳稳刺了下去。
午后的地气渐渐灼热起来,我因一直端着手臂,衣饰又极繁复,不觉间竟已出了一身薄汗。兰茜仔细拿帕子沾了我额际的细密汗珠,试探着劝道:“小主歇一会子吧。”
我依言停了针,举起绷子瞧了瞧。这一片清亮的蓝色,好似下过一场透雨后,那种清澈没有丝缕云彩的天幕,碧透的如一汪美玉,只一眼,已令人不禁要沉沦到那如梦幻般的色彩中去了。
脱去华贵宫装,只着素白中衣在床上趟下。兰茜扯了薄丝被盖在我身上,用两方小巧的紫玉如意压住被角,然后抬手放下以流苏金钩挽着的一重薄纱床幔,便蹲了身欲转身出去。
“兰茜。”我出声叫住她。
兰茜顿住身形,转回身来垂首恭谨道:“小主有何吩咐?”
我从床幔里面望向她,鲛纱薄透,她面上的谨慎容色真真看得清楚。我微微一笑,问:“你多大了?”
兰茜微愣,想了想,才恍然道:“奴婢十五岁进的宫,至今日,也有十一个年头了吧。”
我哦一声,转着眼珠道:“那就是二十有六了?”
兰茜点点头,忽有些疑惑的看我一眼。
我伸手拔开鲛纱,半支起身子,认真看着她问道,“兰茜,你可想过出宫么?你今年也二十六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女人,在这个年纪,总也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兰茜整个人呆了一呆。唇紧紧抿了半晌,方才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她感激的看向我。这一眼,却是入宫到现在唯一一个含了她真实情感的眸子。
然而只一瞬间,她便又低了头下去,语调喃喃,像是对我,又像是对她自己道:“奴婢,怕是一辈子都没这个福分了。”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018、兰茜(二)
“这到未必。”
我含笑看她。细瞧之下,突然发现兰茜并不是没有一丝姿色的。只是这后宫中的丽人实在太多,美艳者有之,端庄者亦有之,是以,像她这样只略施了粉黛的清雅之姿,实在极容易被忽略了去。我甚至认为,如若她肯在脂粉上花些心思,未必会比那些精心妆点过的妃嫔们差到哪里去。
“兰茜。”我真诚道:“只要你在我雪华宫忠心伺候,我总是不会亏待于你的。到时候不要说出宫,以你的姿色,便是想配一个有脸面的夫家做正室,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兰茜面上微有动容之色,沉默了一瞬,浅声答道:“奴婢只要一天还是小主的人,便会用心伺候一天,请小主安心休憩吧。”
我颇满意的点点头,复又躺回枕上,兰茜仔细掩了鲛纱幕,无声无息的退出去。
一时睡不着,我定定望着头顶上的绡绣蝶扑牡丹帐顶,心中百转千折。
傅雪华,她是第一个躺在我身下这张花梨木镂雕团花穿云纹百寿千福阔床上的人吧!她的一生炫烂耀目如焰火初绽,但同时也如昙花一现般短暂。想宵帝和孝二十年的夏日,年芳十七的傅雪华以正五品华嫔入宫,五日后承恩,遂越级晋位为正四品淑仪,两月后晋婕妤,岁末晋贵嫔,翌年四月太医院探出喜脉,端五便晋为昭仪。
五月后,太医又断出她腹中婴儿确是位皇子,年过不惑的宵帝自然高兴,立即又晋了她正二品华妃。入宫不过一年的傅雪华位份、皇宠、帝裔三全,一时间于后宫中风华无二,独占梧桐枝头。只是这个孩子最终却并没能生下来,否则以她当日荣宠,如今主上便不会是大行皇帝第二子云泽,太后之位也不会追封给早已故去多年的大行皇帝德妃南宫秋了。
雪华宫自此再无孕事传出。孝和二十四年,已位居从一品夫人的傅雪华却突然暴病,翌日便丧于瑶华殿。宵帝赐以金质凤纹梓宫,并追封其为正一品华淑妃,于三日后勿勿移往妃陵。
没有人知道得宠如斯的一代宠妃为何会一朝毙命,也没有人知道理应停置七日的妃嫔梓宫为何只停了三日便急急移往妃陵。只在移梓前一晚,宵帝独自一人于雪华宫中伴灵至天明,后又封禁了这个女人曾经留下过印迹的宫殿,给世人布下一段迷一样的华丽结局。
然而雪华宫的迷局并未就此结束。楚婕妤之前与我耳语,言雪华宫自重开以后,所有曾赐住在此的宠妃无一不死的蹊跷。并且,宫中流传那些妃嫔出事之前,皆于此宫中见过白衣女鬼的游魂。
我微微眯了眼,叹一口气,是为那些香消玉殒了的女子。可是怨魂么?怨那些害了你孩子的女人!怨那些置你于死地的女人!抑或者?是怨那个你曾经爱过的,男人……
醒来的时候,兰茜不在宫里,只淡烟、疏雨近前伺候着。我坐在圆墩上,任她们取了胭脂香粉扑妆,随口问道:“兰茜呢?”
疏雨道:“说是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都赐了礼,不回不好,小姐你又睡着,便亲自打点了回礼去了。”
我轻浅一笑:“到是个好用的人。”
淡烟用篦子沾了发油,抿一抿我的云鬓,忧声道:“只怕太过伶俐了些。”
我从镜中看她一眼,果然见她的眉头轻轻蹙在一起,想是方才与楚婕妤说的那些话叫她上心了。于是拍了拍淡烟的手,安抚道:“我们入宫才一日,她们即便要动手,也不会选在这样令人睹目的时候。再说,我们现下已先有了防备,你到不必怕什么,只处处多用些心思,静观其变也就是了。”
淡烟搁下箅子,取两对赤金镶红珊瑚花扣排扣在鬓上,又将宫女们折回来的大红芍药斜斜簪在髻边,用手仔细扶了扶,方抬头望着铜镜里我的倩影道:“奴婢只是担心,这深宫不比咱们府里,奴婢只怕一个不留神,叫她们真的伤到了小姐。”
我笑说:“那就只好再多留神些!”
淡烟嗔我一眼,哭笑不得道:“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奴婢是在跟您说正经的呢!”
我笑着轻叹一口气,支开疏雨后,低声问淡烟:“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淡烟低身附在我耳边道:“已经着人送出去了,估计这几日便会有消息。”
我点点头,想一想,又嘱咐道:“雪华宫里现下局面不清,疏雨的脾性心思还需历练,只能叫你偏劳一些了。”
淡烟搭手扶我起来,吩咐了宫女将内殿与外殿间垂着的通天落地的两道纱幕挽起,一面款款而行,一面点头道:“奴婢知道,小姐安心便是了。”
彼时,瑶华堂外夕阳如血,透过大敞开的斜格木雕窗倾泻而入,映在大块青石磨就的方形地砖上,竟也是一片耀目的金色。天边的火烧云还在不停的变幻着,那诡异的形状在渐渐泛出灰暗的天幕上,妖冶的,如鬼魅一般。
皇宫的夜,就快来临。

019、争艳(一)
皇后这一病,直拖了四五日方才渐渐稳了下来。
到底是少年夫妻,纵然早已空余名份,但云泽每日下朝必定要至凤昭宫小坐。前朝政务甚是繁忙,云泽平素很少有时间能在后宫中逗留,而即使抽出一点时间,也只有那些个得宠的嫔妃能陪于左右。只是这次却不同。皇后是后宫之主,主子害了病,底下人自然要细心伺候在左右方成规矩。于是每日里的这一小段时间,理所当然的成了那些穷极一切心思争宠的后宫女人们的舞台。
只我却例外。
这一日清晨,我早起梳妆,择了素淡的衣衫首饰,又叫小厨房将煨了一晚的老参汤用蓝田暖玉雕就的盅子盛妥,便领着淡、疏雨往凤昭宫去。
千惠早迎在宫门口,她接过淡烟手里的盅子,笑道:“婉仪小主总是这样早。”
我亦回她淡雅一笑,道:“只怕一会儿人多,莺莺燕燕的总觉得心烦,便早来些时候,也好早些回去。”
千惠一面引着我往正殿去,一面颇为赞赏道:“也只有小主您才是真心来给娘娘请安的。”
我轻轻摇首,道:“姑姑说哪里话,那些姐姐们未必就不是真心的。”
千惠轻哼一声,精心描绘过的柳眉微挑了挑,吡声道:“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到底也瞒不过皇后娘娘的法眼去,小主您且安心,娘娘心里是有数的。”
我淡淡一笑,不作他语。这话儿若是反驳,到显得我矫情了。不如沉默不语,反而叫她摸不定我的心思去。
进了寝殿,皇后正歪在软榻上梳妆。我瞧她面色比前几日丰润了许多,精神也好些,于是款款走过去,揖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千岁吉祥。”
皇后闻声抬头,一见是我,面上泛出掩不住的喜爱之色,虚弱嗔怪道:“婉仪快快起身,怎的又来这样早。”
我紧走几步,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象牙梳,握起那满把的青丝,一面慢慢顺着,一面笑道:“说出来怕娘娘笑话。臣妾以往在家中时从来不曾别床而居,养成了认床的毛病,是以住进雪华宫这几天,却没有哪一日是能睡到天明的。加上心里又着实惦记着娘娘的病,便想着,与其在宫里干坐着,不如早早过来给娘娘您请安吧,也好陪娘娘说说话。”
皇后慈爱一笑,道:“原来跟大姬有同样的毛病呢!”
我奇怪道:“大姬也认床么?”
千惠在一旁附和道:“可不是么!婉仪您不知道,大姬初初下降那会儿,整日里吵着闹着的要找她云秋宫里的那张床,还放出话儿来,要是一日见不到那张床,便一日不让驸马爷再寝。最后没办法,还是皇上吩咐人将那张床原封不动的运去,这才罢了的。”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好可爱的人儿。皇后眉宇间的容色凭添了几分和暖,轻声叹气道:“也不知她这性子是随了谁?”
千惠伸手接过我手中已经顺的柔滑齐整的发丝,比对了一下,便仔细的挽起发髻来。
她笑着望了一眼铜镜中的皇后,道:“大姬的性子还不是随您么?!奴婢可记得真真儿的,想当年您初初嫁到王府做腾王妃的时候,不也闹过性子?当时还累皇上陪您在榻上坐了一夜呢!”
皇后双颊微微泛起粉红,想是那些年少时的美好回忆至今仍令她心暖吧。她伸手抚一抚已挽好的百鸟朝凰髻,感叹道:“本宫那时也就是婉仪这般年龄吧!心性高傲,又懵懂冲动,做了不少叫人啼笑皆非的事儿。现在老啦!真是老啦!”她兀自摇摇头,转身向千惠道:“这些事儿本宫自己都忘了,难为你还记得!”
千惠笑一笑,缈声道:“奴婢一直记得。”
皇后的神似乎微微怔忡了下。千惠垂下脸,探手从紫檀木雕花木椟中取了两支展翅金凤衔南珠串步摇对插于凰髻两侧,又取一对赤金镂雕牡丹鬓梳簪在云鬓边。我捡了妆台上一条淡金锦绣抹额横系在皇后额上,旁边的宫女正要伸手再取其他首饰,却见千惠出声阻止道:“娘娘凤体尚虚,这些压甸的东西少带一些罢。”
皇后点头准了。这时外殿有内监唱报‘兰昭媛娘娘到’‘齐贵嫔娘娘到’‘白淑仪到’‘楼贵人到’。
千惠不紧不慢的扬声吩咐:“请各位娘娘、小主稍坐。”
皇后垂下眸子,推了推尾指上珐琅护甲,淡淡道:“她们几个今儿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我婉转一笑,道:“许是在宫外碰上的吧。”
说着便搭手扶皇后站起身来,千惠蹲下身顺了顺那浅金色的宫绦,方才退后一步跟在皇后与我身边,移驾前殿。
有宫女打起帘子,伺立外殿的小内监眼尖的瞧见我们,忙躬身唱报‘皇后娘娘驾到’!
前脚刚进凤仪殿的几位妃嫔连忙紧走几步,待我扶着皇后稳坐在椅上后,方齐齐揖礼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吉祥。”
我正欲退后,皇后却拉了我的手,示意我就坐在她下首第一位。这样叠满荣宠又离帝后极近的位子诚然是个好的所在,然而若以我正四品的位份占据,又着实是坏了尊卑规矩的。我略显为难的看了一眼仍揖着礼的兰昭媛与齐贵嫔,一时间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020、争艳(二)
还好不久之后,便又听见殿外内监唱报‘淑妃娘娘到’‘芬贵人到’。
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须臾便听见赵淑妃娇俏的笑音从殿外传来:“臣妾今儿一早便差人去太医院问了,回说皇后姐姐的身子已大好,妹妹这悬着几日的心呐,可总算是……”说话间,一袭艳红色宫装的赵淑妃已由宫女扶着进了殿门,只是下一瞬便瞧见内殿里的奇异景状,她身形微顿一顿,掩着帕子疑惑道:“呦!姐姐,这是怎么样了?”
皇后浅浅一笑,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挥了手中帕子道:“都起来吧。淑妃今儿来的却早。”
赵淑妃立时又笑了起来。也不请安,便自顾坐到皇后下首,作一脸委屈状,娇声道:“姐姐却不能怪我。妹妹这几日叫宫外的父亲寻了好些个名医,一一出了方子后择了贴极好的送进宫里。”她拍拍手,身后便有宫女捧一个金胎掐丝珐琅盅子上前。她指着这盅子又道:“这是妹妹昨晚上衣不解带亲手煨的老参汤,里头加了许多金贵的好东西,还请姐姐莫要嫌弃妹妹手艺拙劣。”
“妹妹你有心了。”皇后微笑,千惠向了淑妃打了个千,便从那宫女手中接过盅子,退到一旁。皇后抬眼看了看已坐在白淑仪身后的我,仿佛极是欣慰的感叹道:“本宫这一病,到是叫众位妹妹们辛苦了。千惠,淑妃这一盏先送去小厨房温着吧。才饮了莫婉仪那一盏,现下到吃不进那么多了。”
我心中暗叫不好。果然,下一瞬已见淑妃凌厉的眼神在我面上转了一圈:“莫婉仪到比本宫有心。”她露齿一笑,只是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我心思急转,忙推辞道:“说起来到叫淑妃娘娘见笑了。臣妾那一盏老参汤,还是用的娘娘您赐的老参煨成的,合该算是借花献佛了,望娘娘不要怪罪。”
淑妃轻哼一声,不屑道:“本宫即赐了你,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稳坐在她身后的齐贵嫔却好整以暇的看了看我,施施然向众人道:“莫婉仪怕是说笑了呢。想她娘家好歹是咱们北歧赫赫有名的莫相国府,怎的入宫陪嫁会如此寒酸,竟找不出一根煨汤的老参么?”
我顿时词穷。只恨刚才一时嘴快,竟忘了自家的出身,这会子吐字成钉,却怎么样反驳?若不应下,怕只会失了爹爹及我自已的脸面,日后于宫中行走,必会遭人指点,只是如若应下,又定然会激怒淑妃,只怕会身不由已的卷进后宫纷争中去。诚然,我即已进了宫,便再没揣过安生过好日子的妄想,只是现下我初初入宫,尚无根基,若被有心人算计,是极容易脱不出身的。所以,无论是给别人看轻,抑或者是得罪淑妃,这两种局面都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我一时间没了主意。皇后的沉默,淑妃的审视,齐贵嫔的逼问,竟生生将我的玉背迫出细密的汗珠。我不禁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正在尴尬万分之际,谁都没有注意到凤仪殿前已伫立了一道颀长身影。他见我们一时僵住,忽的扬声大笑起来,明黄袍摆一撩,人已踏步进了殿来。
众人闻声一惊,回首望去时,慌忙敛裙齐齐拜礼:“臣妾参见皇上。”
云泽伸手虚扶,“众位爱妃免礼。”他至皇后身侧坐下,看了看皇后的面色,语气颇开怀道:“皇后气色不错。”
皇后点头道:“是,今日一早进了莫婉仪亲自煨的老参汤,越发觉得身子爽利了。”
云泽不禁赞许看向我,即而话中有话道:“以后再煨这些东西,便叫宫人去内务府取,就说是朕说的,雪华宫一概份例不作限额,若有人胆敢闲言碎语,你只管找皇后做主便是。”
我自然恭谨跪地谢恩。想来方才那些话,云泽定是一字不漏听进去了的。齐贵嫔想用这一招挑起我与赵淑妃的隔阂,云泽那样运筹帷幄的机敏心思,又怎会听不出?然而帝王从来讨厌后宫女子血腥争斗,像齐贵嫔这样明目张胆的挑拨,无疑已经引起云泽极大的不满了。她这次只能空叹时运不济,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果然,齐贵嫔面上讪讪。赵淑妃与齐贵嫔本是一派,但思量再三,却没有开口。兰昭媛本就是皇后这一派的人,看到淑妃那一派的人给云泽不温不火的扔了软钉子,自然乐得在一旁看热闹。其他人位份都较齐贵嫔低些,不好开口说什么,在后宫中,她们能时时明哲保身,已是不易了。
云泽撇下我们自与皇后说笑,陆续又来了些请安的嫔妃。位份高的,还可在殿内赐坐,而一些位份低的,就只有进殿内请了安,露一个面便打发回去了。德妃与贤妃仍极有默契的没有出现,只差人来回,贤妃推说身子不适,而德妃则说四皇子染恙。云泽听宫人这样说话,面上不由沉了一沉,问:“可宣太医没有?”
那宫人便跪过去,说:“回皇上话,已传了孙太医看过,说是昨个儿夜里着了凉,是以微微发热,无甚大碍。只是……”
听她回话吞吞吐吐,云泽不由愠怒:“只是什么,说!”
那宫人身子不由抖了一下,语带颤音道:“只是,虽已饮了药下去,但四皇子仍就呕吐不止,哭闹不已,看看嗓子都哑了,主子一直在旁哄着,实在脱不得身,是以不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云泽看皇后一眼,皇后皱眉道:“请安不请安的,不过是我们姐妹坐在一起说说话罢了,这皇子染恙却是大事,你速去回了你家主子,就说本宫说了,若孙元林仍是无法,便宣了钟道义去,万万不能耽搁。”她想了想,转过头来又道:“皇上还是过去看一眼吧,德妃妹妹想是已慌了手脚,她的那些近侍又多是从西宁带过来的,办事总不那么方便,若有皇上做主,好歹也能安妥些个。”
云泽点头道:“皇后说的是,朕这便过去,明日再来看你罢。”话落已站起身来。
千惠忙扶着皇后起来,送了几步,看那边淑妃正欲说话,便先开了口指着我道:“皇上不如带莫婉仪同去吧。臣妾这几日病中,婉仪伺候的甚是周详,想是个安妥的人。”
云泽想都没想,便道:“也好,允裳最是个没主意的,瑶儿稳重,到底能帮衬些个。”
帝后吩咐,我只有规矩应下。赵淑妃在一侧狠狠剜我一眼,我只做不见,随在云泽身后上得辇去。心下思量,淑妃这一祸,想是再避不过去了的。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021、皇宠(一)
德妃拓拔允裳,是七年前西宁和亲来的公主。因自小长于深宫,极谙世事,是以初嫁时,便很得帝后喜爱。承幸三月有孕,一时荣宠风光无限,而更加令人叹服的是,竟能无波无澜的于翌年平安产下皇子。泽帝后宫佳丽众多,然,子嗣却并不丰盈,这其中的道理,任谁都想的明白。然而德妃,却能在于宫中毫无根脉的情况下怀儿生子。这使我不由得好奇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了。
御辇很快在蝶仙宫宫门前停下来,云泽甩下我急急进了去。我不敢造次,扶了淡烟的手,紧随其后。穿堂过厅,一路上宫人们恭谨的行礼,全被云泽大袖一挥,不知所措的停在半处。见此情景,我只好略停一下,摆手叫她们起了。等再跟进内殿时,便听见云泽温柔的哄声道:“宇儿乖,这药一些不苦,你且喝上一点,若有一丝苦味,父皇便替你摘了那太医的脑袋,如何?”
六岁的云祁宇歪着一颗小脑袋,强打着精神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父皇,还有他手中端着的那碗看起来很苦的药,想了想,仍只是摇头,再不肯吃一点了。
云泽身后,立着一个藕色宫装的女子,玉一样的面上沾着点点泪光,娇娇弱弱,如梨花带雨。我心下明白,此人必是四皇子的生母,德妃拓拔允裳了。
此时,德妃见自己的儿子仍是不肯吃药,两弯烟眉不由蹙的更紧,眸中水光骤然聚起,哽咽着道:“宇儿乖,你难道想急死母妃么?”
云祁宇委屈的看向德妃,咬了咬已是泛白的嘴唇,刚想说话,一张口,却是一口黄绿色的汤子呕了出来。幼小的身子随即再经不住病势,朝床下猛扎下来。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心中大惊,不由自主的挣脱了淡烟的手,向几步之遥的床畔冲了过去。那厢里云泽也是变了脸色,长手一伸,已先一步将四皇子的小身体揽在自己怀里。我立时回过魂来,只是再想收势却已不能,生生与抢步上来的德妃撞在一起,两人同时摔向地面。
“娘娘!”
“小主!”
垂首于一旁的宫人们立刻惊了起来,慌忙欲上前,只见云泽手臂一挽,已将德妃扶在自己身侧,只空余了我一人仍重重摔在那铺了乳白玉石的地面上。意识中最后一抹清晰的画面,我看见青尘的脸在瞬间贴近,一双臂膊紧紧环上我的腰肢,随即,碎裂般的痛楚便将我淹没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连日来的疲惫因着长时间的休憩减轻不少。只是身体很痛,尤其是头部,许是倒地的时候磕在头饰上了吧,我心想。
深深呼吸,周围的气息是很熟悉的淡雅清香,这是我雪华宫中独有味道。于是本能的松懈下正欲遮起的面具,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不需要有任何的伪装。
我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将手掌移放在左胸前,感受着那里而缓慢而有节奏的震颤。我要证明自己还活着。脑海中,青尘的面容不期然的出现,我知道刚刚靠近我的并不是青尘,那是云泽。只是他们父子俩太过相像,只是,我心底终究只有青尘,是以每每在最危急的关头,我总是能想到他。
呵,多么可笑的逻辑,然而却是我心底最真切的心音。
有酸涩的痛楚缓缓散拔开来。一点一点侵蚀着我的精神,延着皮肤,最终仍是蔓上了双眸。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廓滑下,直至冰冷后,垂进丝缎枕面,消失无踪。
半晌后,方唤了人进来。淡烟到还镇定,只疏雨,一见我面色苍白的靠坐起来,眼泪止不住从水眸中滚落。她拉着我的手,呜咽着肯求道:“小姐,我的好小姐,您往后可别再这样吓唬人了,奴婢……奴婢……”
我心中不禁暖意萦绕,只觉得强自压下的泪意隐隐有泛出的迹象,忙以丝帕掩唇轻笑,柔声嗔怪道:“瞧瞧,瞧瞧,就这么点子能耐,将来出去了,可别说是伺候过莫婉仪,省得给我丢人!”
疏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犹带着未抹去泪痕,一叠声的不依道:“奴婢偏说!偏说!”
我便作一脸无可奈何状,摇头唏嘘:“这却怎么好?调教出这样不成器的妹妹,小姐我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了!”
这下连淡烟也忍不住掩帕笑起,我亦心情大好,主仆三人顷刻间笑做一团。
也是太得意妄形了些,连帘外何时立了人都不知道。等到淡烟终于眼尖的瞧见那一抹映在帘上的颀长身影时,立刻拉着仍兀自笑个不停的疏雨跪在地上,惊谎道:“奴婢们参见皇上。”
我亦是一惊,抬眼望去时,只见那珠帘应声被挑起,云泽面带笑意的踱步而至。随手免了二人的礼,他径自来到床前,上下仔细瞧了瞧我,才放心道:“兰茜方才来回朕,说莫卿已醒,身体亦无大碍,只是朕仍不能安心,非要亲自来瞧一瞧才觉稳妥。如今见莫卿果然面色丰润,朕亦放心许多啊。”
我含一抹娇羞笑意在唇边,微低着眉眼小声道:“劳皇上担忧,臣妾万死。”
云泽安抚的拍了拍我交叠在一处的手,道:“朕不许卿这样自薄。卿即能为了朕的子嗣舍命相救,足见胸怀仁善。试问如此可人在侧,朕又如何能不加倍怜惜于你呢?”
我闻言莞尔一笑,不做他语。玉泽的粉面上悄悄晕开两朵浅绯,女儿家的娇态于此刻尽显无遗。
云泽仿佛是看得痴了。好半晌,方才松了我的手,浅声道:“先叫宫人们传晚膳过来,卿昏睡了这么久,想是早已饿了的。朕先回乾坤殿处理些政事,晚些时候再过来。”说罢,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方才起身离去。
淡烟疏雨一直识趣的退出去老远,直至云泽领人出了瑶华殿,方才抹了汗上来。
淡烟不免后怕道:“方才真真是大意了,也不知皇上在外面站了多久。好在只是一径打趣疏雨,若是走嘴说些其他什么……好险!好险!”
我的面色也是凝重起来。我自知有太多太多心思是不能被旁人所知晓的,如若稍有差池,失宠事小,到时连累到家中老小,却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了。于是仔细思量之后,低声嘱咐她二人万事皆要小心,切不可再如今日这样莽撞大意了。

022、皇宠(二)
用了晚膳之后不久,内务府的大太监康顺便领着人来传话,说是云泽今晚已翻了我的牌子,叫我即刻沐浴更衣,去乾坤殿等候临幸。兰茜闻言立时喜上眉梢,不待我吩咐,已去取了银钱来孝敬。我面上亦恰到好处的染着喜色,吩咐淡烟好生看茶,便急带了兰茜与疏雨回内殿沐浴。
终于还是到这一日了。我面上虽仍含着丝笑意,然心底却已有浓浓的哀婉漾了开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皇帝的宠幸,从来是这个后宫中所有女人的毕生所争,得之则喜,不得则哀,然而之于我,只有‘沉重’这二字方能形容的贴切。如果说,第一次是无意中错上龙床,情有可原的话,那么这一次,竟是我一手安排,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为了那恨。只为了那仍想极力挽留住的最后一丝情意。我已不能回头。
沐浴过后,兰茜为我挑了一袭浅绯色的丝质睡袍罩身,内里不着寸缕,过膝的青丝以云泽赐的那支羊脂玉雕双头兰花嵌宝簪子松松的挽起,又欲取胭脂水粉扑面,我想了想,便叫住她问:“兰茜,其他嫔妃伺驾时皆匀艳妆么?”
“也不是。大都只是做淡妆,皇上喜欢清雅的女子。”
我心思微转,只叫疏雨将我自家中带来的紫檀匣子拿来。取出杏子大小的水蓝珐瑯盒子,内中盛着桃红色的唇脂,是我前些时日取了今岁的新桃花,用玉杵捣成糊状,又以去岁的桃花蜜调和,封在一个大陶罐中渍成的。
兰茜接过去,远远嗅了嗅,赞道:“只觉甜丝丝的,甚是好闻,而且这颜色也好,可是两位姑娘做的么?”
我只笑着将唇脂拿在手中,以尾指轻轻挑出少许,均匀的涂在唇上,红而不艳的着色衬着脂粉未施的白玉面庞,说不出的旖旎香软之感浅浅盈现出来。“美么?”我将唇脂递给疏雨收起,专心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倩影,问兰茜。
兰茜道:“小主自是极美的,只是……”
“只是太过素淡了些,是么?”我浅浅轻笑,“兰茜,相信我,这样就好。”别的女子即已淡雅妆容,那么我就做的彻底一些,干脆不施粉黛,若论清雅,再没有比这更极至的方法了。
拾掇停当,兰茜取了酱紫绣银纹芙蓉的披风搭在我的肩上,缎带系得紧实了,方扶着我的手臂,至前堂随康顺上得矫去。
这顶矫子,是内务府专门为接送承幸嫔妃制的。因知晓有嫔妃承幸不能着衣的规矩,是以冬天内外各罩双层锦棉,垂帘四层,内里铺着火红狐皮,以此为嫔妃遮挡风寒。而至夏季,则取薄缎替换,帘垂轻纱,有时至酷暑季节,更内置冰碗,以备嫔妃消暑之用。不过我想,敢用之人一定极少,大概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为了一时之快,而不惜毁了精心抹就的妆容。真真是可怜至极矣!
雪华宫离乾坤殿并不很远,想是大行皇帝宠极了傅妃,是以不愿将她安在远离自己的地方。我在宫矫中只坐了一会子,便忽觉停立下来,康顺亲自打了帘子,兰茜扶我出矫,抬眼打量那宫门匾额上的字迹,便知此处是乾坤殿的后门。
“皇上在前殿处理政事,是以只能委屈小主从偏门入寝殿了。”康顺在一旁肃声解释。
我心下立时了然。原还以为是康顺仗着谁的支使故意给我来这个下马威的,不过仔细想想,他确也没这个胆子,不由大安。
康顺引着我与兰茜自丈许高的朱漆门入殿。殿内地铺绒毯,丝缎小鞋踩在其上,触感柔软而不会发出一丝声响,想来是怕惊扰于前殿处理政务的皇帝而特特做的妥当安置。红毯尽处,左右各以嵌宝玉钩挽着一重通天落地的明黄纱幕,幕后一道珠帘,其后便是东西配殿。西配殿平日只做云泽独憩之用,是以那珠帘是垂落的。而东配殿则是临幸妃嫔时的正寝,是以那道珠帘此时正由宫人们缓缓撩起。
康顺于东配殿珠帘外停下,手中拂尘轻扫,向我做了请的手势。兰茜这时也停了下来,上前为我解开披风收到自己怀中,并在我耳边低声道:“按规矩,奴婢是不能进御寝伺候的,不过小主且请安心,奴婢就在这里守着。”
我点点头,微福身与康顺还礼,便独自一人踏进东配殿。身后珠帘被重新闭合起,那宫女动作虽轻柔已极,但珠子仍不免轻轻碰撞在一处,发出一连串的叮叮脆响声。配殿内相较于外面更加宽阔,安置亦不多,除却每丈许远,两侧各放一只铜鹤香鼎并一只水晶宫灯外,就只有五丈开外的地方,摆着一架紫檀座琉璃绘四季山水屏风。而转过那屏风后,便可以看见一道通天垂地的鲛纱幕后掩着的六尺阔的龙榻了。
我吩咐几个伺候在左右的宫女退出去,对于即将到来的临幸,我不希望有人立在旁边像看戏一样看着我婉转承欢。一则到底心觉羞耻,二则也是防备她们随时将我的动向传与他人知晓。试想一下,如若男女之间最亲密之时亦不能保有些许神秘,那我在有心人面前岂不真个成了白纸一样任人戳碰?!
殿内重新回复寂静的时候,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已再闻不见一丝声响。我遂在榻沿坐下,手指闲闲把玩着系在睡袍上米珠流苏,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到来。我竭力不让自己去想青尘的好,其实在某一些方面,云泽更要比青尘出挑许多。他有桀骜的帝王霸气,有万民之主的仁爱之心,于政事上,更有非常人所能及的恢弘魄力。他是八个孩子的父亲,然而三十出头的面容竟很难找到一丝岁月的痕迹。朗目如星,容洁如玉,这样的一个男子,如若早些时候遇见,我大概会爱上他吧。只是,青尘,青尘……
我知道此时此地,无论如何我不应该也不能落泪。然而,我竟控制不住,控制不住那颗倔强的想要流泪的心。我哭倒在枕上,素净的脸面不必担心眼泪弄花妆容,而皇帝的晚归亦给了我足够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时间。
云泽挑帘而入的时候,我正躺在榻上闭目休憩。哭得有些脱力,只觉脑中浑浑乱乱,再加上这殿中香气暖昧绵软,更叫我有了昏昏欲睡之势。云泽仿佛看了我许久,方才走上近前,在榻沿坐下,眼神迷离的抚着我的脸。这粗糙的触感瞬间已将我惊醒,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之人时,立刻便想起身:“臣妾……臣妾……”我脸儿红红,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云泽却并不责怪我的失礼,只安抚的压下我,怜惜的看着我尚未褪尽红意的眼睛问:“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虽早已料到他必会有此一问,然真正对上他的问题时,心中仍是微微惊动,故将嗓音压得极低,楚楚道:“回皇上的话,是因一句诗。”
云泽淡淡哦了一声,波澜不惊的又问:“哪一句?”
“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我坐将起来,眉目含情的看着云泽。他面容亦微有变化,却不言语,只默默等着我下面的话。
我趿了鞋,下得榻来转立在他身前,手探向他外袍的衣带,一面轻柔的解开,一面垂眸婉声道:“方才臣妾坐在这儿等皇上回来,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这句诗了。皇上知道,臣妾今年已十六岁了,如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儿,怕是十五一及笄便已张罗着娉嫁,可臣妾却是一直待字闺中呢。所以臣妾就想啊,是不是老天爷有意要臣妾多等上一些时候,然后用这段时间来遇见皇上呢?”我自顾天真向他一笑,将褪下的外袍搭在衣屏上,又去解那内袍的衣带:“人生的迹遇真是奇妙呢!臣妾还想,如若不是有神灵庇佑,臣妾匆匆误嫁了他人,而后若再遇见皇上,可不是真个要‘恨不相逢未嫁时’了么?”
说话间,两层袍服已尽褪去,云泽精壮的上身毫无遮掩的裸露在我面前,令我面上不由染上两抹红晕。而那下身的衾裤,是万万再下不去手了的,我一时间只好羞涩的立在那里。
云泽哈哈大笑,一探手,将我整个人揽在怀里,抱坐在自己腿上。我更是失措,娇呼一声:“皇上!”
云泽促狭的点点我的鼻尖:“小东西,就是为这个哭么?”
我只有点头。
云泽的笑意忽然柔和下来,暖暖挂在唇边。他大掌扶上我的发顶,扯下那玉簪拿在手中,深深在我额上印下一吻,声音低迷道:“朕也觉得那日遇见你,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
他的唇一路向下蔓延,吻过眉眼、鼻尖,最后留连在我的唇上,“唔,好甜,爱妃可是蜜糖做的么?”
我不由妩媚轻笑:“若臣妾说是,皇上可信么?”
“促狭的小东西!”
云泽的眼眸已覆上氤氲情欲,他重重吻了下来,似要惩罚性的掠夺更多。我亦婉转回吻,貌似镇定,然而不知所措搭在他肩膀上的十根指,却早已出卖了我的真心。
欲到浓时,云泽终于忍不得一手扯开我睡袍上的流苏,丝滑的料子委委褪于地下,如玉的身体袒承而现。在翻身压下我的瞬间,他猿臂一挥,仍不忘打下低低挽着的纱幕,以掩住那堪堪溢出的满室春晖。

023、偶遇(一)
云雨方歇,我疲惫的溺在云泽胸前,头枕着他肌理丰健的臂膊,散乱的青丝亦与他的墨发纠结在一处。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手仍停在我汗腻的背上,湿热的不舒服。我颇感不适的动了动,云泽便紧一紧胳膊,懒声道:“别动,小东西,今晚就留在乾坤殿,不必回去了。”
我无声而笑,留宿乾坤殿,这是多少宫嫔可望而不及的隆宠啊!哪知今日竟让我莫瑶一人独承,也不知明日里又要招来多少阴损的咒骂了。然而我却不并能辞却。凤昭宫的那位既然有意推我立于风口浪尖之上,我就算躲得过这一时,又如何能逃得了一世?终究是下位者鄙。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屈居他人之下,到不如涉险争权上位。而这一切最首要的前提条件便是:拥有云泽长兴不败的恩宠。
心下想的透澈时,我轻推一推云泽,只道:“皇上,臣妾并不是要回去,只是怕皇上汗腻难忍睡不踏实,想唤宫女备汤沐浴。”
云泽唔了一声,手随意在我背上轻抹一把,笑说:“是朕疏忽了。”
而后扬声召唤,但却并不见有宫人来回话,便欲发作,我忙惊慌起身,道:“皇上息怒,那些宫人原是被臣妾打发到殿外守着去了,却是不能怪罪的,还是臣妾去吩咐吧。”说着赶紧披衣下了榻,转过屏风召来宫人。
热汤很快准备妥当,我与云泽携手入阁,褪下衣衫前仍叫宫女退到阁外伺候。云泽只在一旁任我胡闹,等人都退的干净了,方作一脸愁思模样,抚着下巴道:“朕平素沐浴皆由宫人伺候,今日卿却将宫人全数遣了出去,难道叫朕自行更衣入浴么?”
“皇上可不是明知故问么?”
我知他有意调笑,便也作了一脸娇恼样子,不依的媚嗔了他一眼。遂伸出柔白的一双手替他解了寝衣带子,又回手解了自己的。寝衣滑下,第二次袒承相见,到也没有先前那次的尴尬,然而仍免不了微微红脸,叫云泽捡了个大笑柄去。
乾坤殿的浴阁比雪华宫中的更为奢华。凿地三尺,阔六尺,状圆,全池以蓝田暖玉镶就,内中有椅,可供浴者坐卧休憩。此时,池中早已注满热汤,氤氲的水气蒸腾萦绕,将个偌大的浴阁漫得如仙境一般。沿阶而下,水温掌控的煞是恰到好处,一沾脚底,便觉一股温热的暖流直冲发顶,疲意立去###。
云泽在那玉椅上坐下,我顺势绕到他身后,手柔柔在他额际肩头旋捏,他舒服的喟叹一声,朗目微合。须臾,想是感觉到我的手劲渐渐软了下来,便反手将我拉坐到他身前。我并不挣扎,乖巧的将头靠在他胸前,那胸腔内的浮动仍是那样呯然有力,就像我初次靠听时一样。只是那时我以为这是青尘的胸膛,心中满是眷恋欢喜,而此刻,却只心生漠然罢了。
云泽闲闲的以手指顺着我飘散在水中的发丝,半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柔声问:“伺寝的时候为何要把宫人遣出去?”
我不好意思的看他,咬着嘴唇道:“说了皇上不许笑我。”
云泽面带兴味点头,我便仗着胆子嚅嚅道:“只觉害羞。臣妾想,这本是夫妻之间最亲密之事,若有人在侧,总好像……总好像是……”
“什么?”云泽挑眉。
“活春宫。”我声如蚋蚊的吐出这几个字,立马压低了脸面,不敢去看云泽的表情。
果然,云泽只是愣了一瞬,胸腔里便隐隐有闷笑鼓动。初时到也还算平稳,但因见我一副别扭的羞恼模样越发觉得好笑,最终仍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我气恼不过,只好撅嘴不理他。等他那厢里渐次平息下来,才以脸贴一贴我有额际,宠溺道:“莫卿可是在恼朕么?”
我摇一摇头,蹙眉轻叹出一口气:“皇上觉得可笑么?可是臣妾说的都是心里话。”
“朕知道,莫卿待朕一片赤诚。”云泽面上微微动容,揽着我的手臂微微收紧,“只是宫中传下来的规矩,朕只能于主位妃嫔的正殿中留宿,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我楚楚一笑:“只要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不觉委屈。而且皇后娘娘也已知会过臣妾,说是等臣妾怀了龙裔便可以晋位了,皇上切切不必为难。”
云泽看我笑得迁强,不由更是怜惜。他仰头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莫卿现在是正四品,若等有孕晋位,也只能晋个从三品婕妤。这样吧,妃嫔入宫初承幸,到也有晋位的先例,朕过几日就先晋你为婕妤,等到有孕再晋贵嫔。如此,等你怀着身子的时候,朕也好能时时去陪你。”
这样自然是极好的,我当然不会反驳,于是几番唯唯喏喏,仍是应承下来。
说话间已于水中呆了一阵时候,明晨五更云泽便要上朝,于是挽着他一同出浴,揩水披衣,皆由我亲自伺俸。夜已深了,二人相拥而卧,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会儿,便自睡去。等再醒来时,天已泛白,身侧空荡荡的,枕亦早已凉了多时。我撩帐轻唤,乾坤殿的姑姑携数名宫女并兰茜一同捧着东西进来,简单梳洗过后,方又由内务府的宫矫送回雪华宫去。
兰茜在外殿守了一夜,想是并未歇息,于是康顺一走,我便叫她自去休息,今日不必当差了。兰茜应下,想了想,不忘向我嘱咐道:“小主昨日是入宫头一夜承幸,今日的礼数万不能废了。”
我道:“你自去吧,呆会儿叫淡烟、疏雨和徐甫伺候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便可。”
兰茜方才恭谨的行了一个礼,转身下去,内殿中只余下淡烟疏雨与宫女梅儿伺候我沐浴更衣梳妆。淡烟找话头儿将梅儿支开后,神色凝重问我道:“小姐,怎么办?”
我只认真挑捡首饰,心不在焉的反问:“什么怎么办?”
淡烟嗔声道:“小说可别糊弄奴婢!昨夜您留宿在乾坤殿,今儿指不多少人等着找茬戳您的脊梁骨呢?”
“你到明白了!”我似笑非笑的嗔她一眼,既而胸有成竹道:“你们且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单凭那些个人,能折腾出什么事儿来?不是还有皇后娘娘担待着么?实在不行,也还有皇上,怎么也劳不到你们二位姑娘去费那个心思啊!”
淡烟听我这样说话,才真正松出一口气来。而疏雨向来是个粗心胆大的,这时竟皮皮的扯着淡烟说:“看吧,我就说咱们小姐有法子,你偏就爱瞎操心。”
我与淡烟不免相视摇头,这样一副性子,还真真是拿她没辙了。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024、偶遇(二)
不一会儿,御药房着小太监送来一碗黑乎乎的汤子,说是镇痛舒疲用的。我无声吡笑,叫疏雨稳妥的接下,又拿银子赏了打发走。回过身见疏雨正仔细的吹凉,便吩咐道:“倒了吧,小心别让其他人瞧见。”
“小姐?”疏雨疑惑的看我。
我低头不语,淡烟无奈恨恨啐她道:“总是这样不长记性,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能给小姐喝么?再说小姐并非初初承幸,哪里用得着这碗东西?指不定是谁非要拿过来呕我们的!你呀,就不会用脑子想一想么?”说到这里,淡烟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撇下疏雨急急问我:“小姐,那落红怎么办?”
“什么落红?”
我微微迷惑,但转瞬便已明白。是了,我竟大意了。入宫妃嫔初次承幸后,内务府皆要取那沾有落红的一块锦缎收进玉碟,以证此妃嫔承圣宠之前仍是处子之身。然而我却是没有的。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帝后心里自然清楚,只是其他妃嫔即便心中明白,也未必不会拿这事出来做文章。到时候我真个是百口莫辩,只能囫囵吃亏了。
“淡烟这一说到提醒我了,今早请安,也指不定谁就会当众发难,咱们需早作打算才好。”我捏了捏手指,思量着又说:“若要等皇上下朝救急怕是来不及了,如今也只能速去速回,以期不与些个人碰面罢。”
淡烟疏雨皆道此法可行。于是快手快脚的收拾停当了,与徐甫一并伺候我去凤昭宫请安。
皇后大病初愈,这几日皆是起的极早。是以当我至凤昭宫时,她已歪在东暖阁的锦榻上读佛经。我福身请安,皇后便放下手中书卷。见我来的这样早,她想是十分满意,面上不由微微带着赞许之意。千惠吩咐宫人搬了椅子与我坐下。我便陪着皇后说佛谈经,等估么着嫔妃们快到了的时候,便不敢托大,只推说忽觉头昏,领着人拜礼退出凤昭宫。
天气甚好,我思量着这时候怕有不少嫔妃正往这面来,碰见也是麻烦,于是便捡了平素妃嫔们不常走的路回宫。沿着沁芳苑南侧直插而过,再往前,便是一大片的合欢林。时近六月,花期已至,那林子瞧着葱郁已极,风一过,翠碧摇曳,枝头仿佛窝着一簇簇的火团儿,更如腼腆的新嫁娘面上晕开的羞红。远而观之,好不悦目赏心。
我原就不急着回宫,加之那树下有椅,于是扶着淡烟疏雨的手缓行至那处坐了下来。幽幽花香沁肺,心中积郁了一夜的死闷之气顿时清出不少,于是心情大好,叫徐甫的高个儿徒弟小木子折几枝花来拿在手中把玩。
“你们可知道,这合欢是很有气节的。”我顺口笑说。
疏雨很是好奇的翻看,半晌蹙眉道:“奴婢却看不出来。”
“你若是能看出来,便不是疏雨了!”我笑嗔她一眼,“说合欢有骨气,却是有诗为证的: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合欢也叫夜合欢,概是因着白日胜放,而每至夜里羽叶便密密合起,不再张开。任是那明月银光诱人,欲想照拂,却也将个‘芳心’紧锁,不再另示他人了呢!”
话音方落,疏雨便作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然而欲待说话,却听得身后传来‘咯咯’的娇笑声,衣衫唏唏嗦嗦,仿佛是许多人朝这里来了。主仆几人立时禁住声。我心中咯噔,难道竟是这样也避不过么?不觉着恼。
须臾间,那些个人已来到面前。我见那当先的华服女子很是面生。仔细打量,又见她半散着发,并未挽高髻,显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发式,不由微微一愣。徐甫机敏,领着几个奴才慌忙向那人拜礼,口中道:“奴才们参见四姬殿下。”
我立时了然。难怪觉得她眉宇间与青尘有些相似的气息,原来此人便是青尘与我说过的胞妹,四姬云想蝶。
“莫婉仪到是懂花之人,这普普通通的合欢到了你嘴里,却也有这般好了。”云想蝶俏生生轻笑,也未与我见礼,便在另一张椅上与我对面坐了下来。
“不过胡乱吟几句诗罢了,叫四姬笑话。”我谨慎言语。云想蝶乃公主,阶比一品,而我不过是正四品,虽中间隔着辈份,但她于礼并不必拜我,我亦不想拜她,这样互不计较礼数,最好也不过。
云想蝶笑得更是娇艳,然而面色忽的一转,却在瞬间冷了下来。她鄙夷的上下打量我,吡声道:“原也不过如此,根本就与那些费尽心思争宠的嫔妃一般无二!”她目光凌厉的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是打算把我生吞活剥了方能后快一样:“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谈什么骨气忠贞。只难为我那痴情的哥哥,竟像是着了魔一样的念着你。歹毒的女人,如果当初你只是为了攀龙附凤才来招惹他,那么你如愿了,你当上父皇的宠妃了,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你可知道……”
“蝶儿住口!不得对婉仪无礼。”
这时,青尘的声音急急自云想蝶的身后传了来。我懵然抬眼望去。原以为是自己思念入骨才有幻觉出现,然而我却真真对上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憔悴许多。原本丰润的面容,此时已是棱角分明,越发显得刚毅,而皮肤也已泛了麦色,到 像是长时间在风雨中锤炼过的一样。这让我不禁联想到日前北歧对南诏的战役。后宫虽不许妄论朝政,但多少还是有一些消息流传进来,言说那南蛮子很是难缠,使得云泽不得不派了皇家人随军出征,以激将士雄心。
难道那个人便是青尘?
我震惊的望着他略显平静的面容,失声问道:“你随军出征了?”
青尘点一点头,“蝶儿冲撞了婉仪,是我这做哥哥的管教无方,婉仪莫怪。”言罢不做他语,只强扭着云想蝶的胳膊,呼啦啦一群人退去,但留我一人无声向着他的背影,眼中仍余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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