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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鹅-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26)

发布时间:2017-08-13 所属栏目:野天鹅

一 : 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26)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同时,在锦州,我姥姥一直在担心她的女儿。她一收到我母亲的信,信上说,她已到达宜宾,她就决定去宜宾,以确定她确实很好。1950年3月,她踏上征程,开始了她一个人跨越中国的长征。

对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她一无所知。她设想,四川不仅多山,与世隔绝,而且缺少日常生活用品。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带上大量的基本的生活用品。但是,国家还处在动荡之中,在她的行进路线上,战斗还在进行着。她意识到她得携带自己的行李,很可能还得走很多路,这对一个裹脚女人来说极其艰难。最终,她只选定了一个小包裹,她将带上这个小包裹上路。

自从她嫁给夏医生以来,她的脚长大了一点。满洲人没有裹脚的传统,所以,我姥姥解开了她的裹脚布,她的脚也长大了一点。这个过程几乎和起初裹脚时一样疼。当然,损伤的骨头不能恢复,所以脚不能回复到最初的形状,脚依然是残疾的,非常干瘪皱巴。我姥姥想让她的脚看上去和正常的脚一样,所以,她总是把棉花塞进她的鞋里。(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她出发之前,林某某,那个把她请到我父母婚礼上的人,给了她一份文件,文件上说,她是革命的母亲;有了这个文件,沿途的党组织就会给她提供食宿和金钱。她几乎是沿着我父母走过的同样路线行进的。部分路程乘火车,有时乘卡车,没有运输工具时就步行。一次,她和一些妇女儿童一起乘坐一辆敞篷卡车,妇女儿童都是共产党人的家属。卡车停下,让一些孩子下车尿哗哗。车刚一停下,一排子弹就打进了卡车的木质车帮,我姥姥蹲在卡车的后面,子弹嗖嗖地擦着头皮飞过。警卫端起机枪还击,并成功压制住了攻击者的进攻。攻击者是国民党残匪。我姥姥没有受伤,但是,几个孩子和几名警卫被打死了。

当她到达武汉,她就走完了三分之二的行程,武汉是中国中部的大城市。她被告知,她的下一段行程,需要坐船溯江而上,因为有土匪,行程不安全。她得等一个月,等待事态平静下来-----即使如此,她的船还是被攻击了几次,攻击来自河岸。船相当古老,甲板是平的,四周没有遮挡。所以,警卫用沙袋在船的两侧垒起沙袋墙,墙上留了射击的枪眼。船看上去就像一座漂动的堡垒。每当船遭到攻击的时候,船长就会开足马力,奋力从弹雨中冲出。同时,警卫躲在沙袋墙的后面,从射击孔还击。我姥姥会躲在甲板下等到射击结束。

在宜昌,她换乘一只小一点的船,她通过长江三峡,到五月份的时候,就接近了宜宾。我姥姥坐在小船里,小船上覆盖着芭蕉叶。小船在在水晶一样清澈的细浪中航行,迎面吹来的清风里弥漫着桔子花开的香气。

有一打的桨手划着船溯江而上。他们一边划船,一边歌唱着传统的川剧咏叹调,他们还即兴唱出经过的村庄的名字,唱出山的传说,唱出竹林的魂灵。他们也把自己的心情唱出来。他们对着一个女乘客唱出很色情的歌曲,边唱边挤眉弄眼,我姥姥觉得特别有趣。她不懂他们使用的演唱技法,因为他们用四川方言演唱,但是,她可以看出他们在做性的暗示,乘客们被逗得小声地笑起来,笑声里既流露出快乐,也流露出一点点窘迫。她曾经听说过四川人的性格,他们的性格被认为就像他们的食物,既色情又辛辣。我姥姥的心情非常快乐。她不知道我母亲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我母亲也没对她说过她流产的事。

她到达宜宾的时候已是五月中旬。这次旅行花了她两个多月的时间。又见到她,我母亲特别高兴,在这之前她一直觉得不舒服,觉着很痛苦。我父亲可没那么高兴。在宜宾,在半动荡的形势下,他第一次能和我母亲独处,他刚刚从她的岳母那逃了出来,现在,她又追到这来了,他希望她在千里之外。他非常清楚,母亲和女儿绑在一块儿,他可不是对手。

我母亲对我父亲充满怨愤。因为土匪的威胁变得更严重了,半军事化的生活方式又恢复了。因为他们两人都总是漂在外面,我母亲很少和我父亲一起过夜。大部分时间,他都行进在乡村,调查农村地区的情况,倾听农民的诉求,处理各式各样的的问题,特别是保证粮食供应。即使我父亲在宜宾,他也会在办公室工作到深夜。我父母互相见面越来越少,又处在分居状态。

我姥姥的到来掀开了旧伤。在我父母的住处,她分得了一间居室。在当时,所有官员都靠综合补给制度生活,这种制度叫供给制,他们没有工资,但是,国家供给他们住房、粮食、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再加上一点零用钱----就像在军队。每个人都得在食堂吃饭,食堂的饭菜很素,也不好吃。不许你在家里做饭,即使你有从其他渠道来的现金。

我姥姥到来后,她开始卖掉自己的首饰到市场上买粮食,她特别热心地为我母亲做饭,因为,按照传统的说法,让孕妇吃好至关重要。但是,不久,抱怨就开始通过米夫人涌了进来,说我母亲是“资产阶级”,-----享受特殊待遇,浪费宝贵燃料,燃料像粮食一样,得从农村征集而来。她还被批评为被“惯着”,让她母亲在这儿对她接受再教育没有好处。我父亲向他的党组织做了自我批评,并命令我姥姥停止在家做饭。我母亲对此很怨愤,我姥姥也是一样。“你就不能支持我一次吗”,我母亲痛苦地说,“我怀的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他需要营养”,最终,我父亲做了一点让步,我姥姥每周可以做饭两次,但是,不能再多,即使这样,也是在破坏规定,他说。

事实证明,我姥姥正在破坏一项更重要的规定。只有有一定级别的官员才被赋予权利,让他们的父母和他们住在一起,我母亲没有资格。因为官员不拿工资,国家要负责照料依赖他们生活的人,国家希望被照料的人口数字降下来。尽管我父亲的级别够高了,他还是让俊英姑姑继续照料他的母亲。我母亲指出,她的母亲不会成为国家的负担,因为她有足够的首饰来养活自己,而且,她已经被邀请和俊英姑姑住在一起。米夫人说,我姥姥根本就不应该来这儿,她应该回到满洲里。我父亲同意了。

我母亲和我父亲激烈地争论,但是,我父亲说,规定就是规定,-----他不能破坏规定。在旧中国,有很多邪恶的事情,其中有一项邪恶就是任何人只要掌握权力就可以凌驾在规定之上。共产党的革命有一个重要的元素,那就是,官员,像任何其他人一样,都得服从规定。我母亲落泪了,她害怕再次流产。也许我父亲能够为她的安全着想,让她的母亲呆到孩子降生?他依然说不行,“腐败往往是从像这样的小事开始的,这类事情会腐蚀我们的革命事业”。我母亲不能找到任何理由来说服他,她认为他没有感情。他不把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他不爱我。

我姥姥不得不走,对此,我母亲永远不能原谅我父亲。我姥姥冒着生命危险,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跨越中国旅行,却和她的女儿仅仅呆了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她担心我母亲会再次流产,而且,她也不信任宜宾的医疗服务。她走之前,去看俊英姑姑,庄重地对她磕头,对她说,她把我母亲留给她照料。我姑姑也很悲伤,她为我母亲担心,她让我姥姥呆到孩子降生,她去求她的哥哥,但是,我父亲不肯让步。

心情沉重,流着眼泪,我姥姥在我母亲的陪同下蹒跚着来到码头,她将乘一条小船沿着长江开始她回满洲里的行程,旅程漫长,充满不确定的因素。我母亲站在河岸上,向我姥姥挥手告别,直到小船消失在雾气当中,她在想,她还能不能再见到她的母亲。

1950年7月的时候,我母亲一年期的预备党员资格就到期了。她的党小组在不停地盘问她。党小组只有三名党员,我母亲,我父亲的警卫和我母亲的上司米夫人。在宜宾,党员非常少,这三个格格不入的人被搞在了一起。另两个人都是正式党员,他们倾向于拒绝我母亲的转正申请,但是,他们又不直接说no。他们只是不断地盘问她,强迫她没完没了的写检查。

她每写一份检查都会引来很多批评。我母亲的两个同志坚持说,她表现出“资产阶级”的生活习气,他们说她不愿去农村参加征粮工作。当我母亲指出,她响应党的号召,去了,他们反驳说,“哈,但是,你心里不想去”。然后,他们又指责她享受特殊饭菜-----做饭,而且,是由她母亲在家做饭-----她比大多数怀孕妇女更容易向疾病屈服。米夫人还因为她母亲为婴儿做衣服而批评她。“谁听说过婴儿穿新衣服”她说“多么浪费的资产阶级行为,她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用旧布包裹婴儿”。我姥姥走,我母亲表现出悲伤,这件事被当做了确凿的证据,说她“把家庭放在第一位”,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

在我母亲的生平记忆中,1950年的夏天是最热的夏天。空气湿度很大,气温在华氏100度以上,我母亲每天都在洗这洗那。因为这个,她也遭到了攻击。农民,特别是像米夫人那样从北方来的农民,因为缺水,很少洗涮。在游击队里,男人和女人们比赛看谁长了最多的“革命的昆虫”(虱子)。清洁被认为不是无产阶级。当蒸笼一样的夏天变成凉爽的秋天,我父亲的警卫又提出了一项新的指控,“我母亲的行为就像国民党官员的阔夫人”,因为她使用了我父亲剩下来的热水。在当时,为了节约燃料,有这样一项规定,只有在一定级别以上的官员才被赋予权利使用热水洗涮。我父亲有资格而我母亲没有。我父亲的家人强烈地建议我母亲,在快要分娩的日子里,千万不能碰凉水。在遭到警卫的批评之后,我父亲不让我母亲再用他的热水了。我母亲很想朝我父亲吼叫,私生活与工作毫无关系,私生活遭到侵犯,我父亲从不站在她一边予以反击。

全面的侵入人们的正常生活被认为是“思想改造”。毛泽东不仅强调外部的纪律,还要求思想的完全服从。每周都要为那些“参加革命”的人召开“思想检查”会,每个人既要对自己的错误思想做自我批评,也要对别人展开批评。会议趋向于由那些自我正义和心胸狭窄的人主持,他们利用会议来出气,把他们嫉妒和挫败的情绪发泄出来;农民出身的人利用会议来攻击那些有“资产阶级”背景的人。当时的观点是,人们应当改造得更像农民,因为共产党的革命实质是农民的革命。思想改造就是让受教育的人产生罪恶感;他们的生活比农民优越,自我批评就是针对这个而进行的。

(待续)

二 : 野天鹅

当我们的冬天到来的时候,燕子就向1个遥远的地方飞去.在这块辽远的地方住着1个国王.他有11个儿子和1个女儿艾丽莎.这11个弟兄都是王子.他们上学校的时候,胸前佩带着心形的徽章,身边挂着宝剑.他们用钻石笔在金板上写字.他们能够把书从头背到尾,从尾背到头.人们一听就知道他们是王子.他们的妹妹艾丽莎坐在1个镜子做的小凳上.她有一本画册,那需要半个王国的代价才能买得到.
啊,这些孩子是非常幸福的;然而他们并不是永远这样.他们的爸爸是这整个国家的国王.他和1个恶毒的王后结了婚.她对这些可怜的孩子非常不好.他们在头一天就已经看得出来.整个宫殿里在举行盛大的庆祝,孩子们都在作招待客人的游戏.可是他们却没有得到那些多余的点心和烤苹果吃,她只给他们一茶杯的沙子;而且对他们说,这就算是好吃的东西.
1个星期以后,她把小妹妹艾丽莎送到1个乡下农人家里去寄住.过了不久,她在国王面前说了许多关于那些可怜的王子的坏话,弄得他再也不愿意理他们了.
“你们飞到野外去吧,你们自己去谋生吧,”恶毒的王后说.“你们像那些没有声音的巨鸟一样飞走吧.”可是她想做的坏事情并没有完全实现.他们变成了11只美丽的野天鹤.他们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叫声,便从宫殿的窗子飞出去了,远远地飞过公园,飞向森林里去了.
他们的妹妹还没有起来,正睡在农人的屋子里面.当他们在这儿经过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多久.他们在屋顶上盘旋着,把长脖颈一下掉向这边,一下掉向那边,同时拍着翅膀.可是谁也没有听到或看到他们.他们得继续向前飞,高高地飞进云层,远远地飞向茫茫的世界.他们一直飞进伸向海岸的1个大黑森林里去.
可怜的小艾丽莎呆在农人的屋子里,玩着一片绿叶,因为她没有别的玩具.她在叶子上穿了1个小洞,通过这个小洞她可以朝着太阳望,这时她似乎看到了她许多哥哥的明亮的眼睛.每当太阳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就想起哥哥们给她的吻.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地过去了.风儿吹过屋外玫瑰花组成的篱笆;它对这些玫瑰花儿低声说:“还有谁比你们更美丽呢?”可是玫瑰花儿摇摇头,回答说:“还有艾丽莎!”星期天,当老农妇在门里坐着、正在读《圣诗集》的时候,风儿就吹起书页,对这书说:“还有谁比你更好呢?”《圣诗集》就说:“还有艾丽莎!”玫瑰花和《圣诗集》所说的话都是纯粹的真理.
当她到了15岁的时候,她得回家去.王后一眼看到她是那样美丽,心中不禁恼怒起来,充满了憎恨.她倒很想把她变成一只野天鹅,像她的哥哥们一样,但是她还不敢马上这样做,因为国王想要看看自己的女儿.
一天大清早,王后走到浴室里去.浴室是用白大理石砌的,里面陈设着柔软的坐垫和最华丽的地毡.她拿起三只癞蛤蟆,把每只都吻了一下,于是对第一只说:
“当艾丽莎走进浴池的时候,你就坐在她的头上,好使她变得像你一样呆笨.”她对第二只说:“请你坐在她的前额上,好使她变得像你一样丑恶,叫她的爸爸认识她不出来.”她对第三只低声地说:“请你躺在她的心上,好使她有一颗罪恶的心,叫她因此而感到痛苦.”
她于是把这几只癞蛤蟆放进清水里;它们马上就变成了绿色.她把艾丽莎喊进来,替她脱了衣服,叫她走进水里.当她一跳进水里去的时候,头一只癞蛤蟆就坐到她的头发上,第二只就坐到她的前额上,第三只就坐到她的胸口上.可是艾丽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事儿.当她一站起来的时候,水上浮漂了三朵罂粟花.如果这几只动物不是有毒的话,如果它们没有被这巫婆吻过的话,它们就会变成几朵红色的玫瑰.但是无论怎样,它们都得变成花,因为它们在她的头上和心上躺过.她是太善良、太天真了,魔力没有办法在她身上发生效力.
当这恶毒的王后看到这情景时,就把艾丽莎全身都擦了核桃汁,使这女孩子变得棕黑.她又在这女孩子美丽的脸上涂上一层发臭的油膏,并且使她漂亮的头发乱糟糟地揪做一团.美丽的艾丽莎,现在谁也没有办法认出来了.
当她的爸爸看到她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说这不是他的女儿.除了看家狗和燕子以外,谁也不认识她了.但是他们都是可怜的动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怜的艾丽莎哭起来了.她想起了她远别了的11个哥哥.她悲哀地偷偷走出宫殿,在田野和沼泽地上走了一整天,一直走到1个大黑森林里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觉得非常悲哀;她想念她的哥哥们:他们一定也会像自己一样,被赶进这个茫茫的世界里来了.她得寻找他们,找到他们.
她到这个森林不久,夜幕就落下来了.她迷失了方向,离开大路和小径很远;所以她就在柔软的青苔上躺下来.她做完了晚祷以后,就把头枕在1个树根上休息.周围非常静寂,空气是温和的;在花丛中,在青苔里,闪着无数萤火虫的亮光,像绿色的火星一样.当她把第一根树枝轻轻地用手摇动一下的时候,这些闪着亮光的小虫就向她身上起来,像落下来的星星.
她一整夜梦着她的几个哥哥:他们又是在一起玩耍的一群孩子了,他们用钻石笔在金板上写着字,读着那价值半个王国的、美丽的画册.不过,跟往时不一样,他们在金板上写的不是零和线:不是的,而是他们做过的一些勇敢的事迹——他们亲身体验过和看过的事迹.于是那本画册里面的一切东西也都有了生命——鸟儿在唱,人从画册里走出来,跟艾丽莎和她的哥哥们谈着话.不过,当她一翻开书页的时候,他们马上就又跳进去了,为的是怕把图画的位置弄得混乱.
当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事实上她看不见它,因为高大的树儿展开一起浓密的枝叶.不过太阳光在那上面摇晃着,像一朵金子做的花.这些青枝绿叶散发出一阵香气,鸟儿几乎要落到她的肩上.她听到了一阵潺潺的水声.这是几股很大的泉水奔向1个湖泊时发出来的.这湖有非常美丽的沙底.它的周围长着一圈浓密的灌木林,不过有一处被一些雄鹿打开了1个很宽的缺口——艾丽莎就从这个缺口向湖水那儿走去.水是非常地清亮.假如风儿没有把这些树枝和灌木林吹得摇动起来的话,她就会以为它们是绘在湖的底上的东西,因为每片叶子,不管被太阳照着的还是深藏在荫处,全都很清楚地映在湖上.
当她一看到自己的面孔的时候,马上就感到非常惊恐:她是那么棕黑和丑陋.不过当她把小手儿打湿了、把眼睛和前额揉了一会以后,她雪白的皮肤就又显露出来了.于是她脱下衣服,走到清凉的水里去:人们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美丽的公主了.
当她重新穿好了衣服、扎好了长头发以后,就走到一股奔流的泉水那儿去,用手捧着水喝.随后她继续向森林的深处前进,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到什么地方去.她想念亲爱的哥哥们,她想着仁慈的上帝——他决不会遗弃她的.上帝叫野苹果生长出来,使饥饿的人有得吃.他现在就指引她到这样的一株树旁去.它的权丫全被果子压弯了.她就在这儿吃午饭.她在这些枝子下面安放了一些支柱;然后就朝森林最荫深的地方走去.
四周是那么静寂,她可以听出自己的脚步声,听出在她脚下碎裂的每一起干枯的叶子.这儿一只鸟儿也看不见了,一丝阳光也透不进这些浓密的树枝.那些高大的树干排得那么紧密,当她向前一望的时候,就觉得好像看见一排木栅栏,密密地围在她的四周.啊,她一生都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孤独!
夜是漆黑的.青苔里连一点萤火虫的亮光都没有.她躺下来睡觉的时候,心情非常沉重.不一会她好像觉得头上的树枝分开了,我们的上帝正在以温柔的眼光凝望着她.许多许多安琪儿,在上帝的头上和臂下偷偷地向下窥看.
当她早晨醒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还是真正看见了这些东西.
她向前走了几步,遇见1个老太婆提着一篮浆果.老太婆给了她几个果子.艾丽莎问她有没有看到11个王子骑着马儿走过这片森林.
“没有,”老太婆说,“不过昨天我看到11只戴着金冠的天鹅在附近的河里游过去了.”
她领着艾丽莎向前走了一段路,走上1个山坡.在这山坡的脚下有一条蜿蜒的小河.生长在两岸的树木,把长满绿叶的长树枝伸过去,彼此交叉起来.有些树天生没有办法把枝子伸向对岸;在这种情形下,它们就让树根从土里穿出来,以便伸到水面之上,与它们的枝叶交织在一起.
艾丽莎对这老太婆说了一声再会.然后就沿着河向前走,一直走到这条河流入广阔的海口的那块地方.
现在在这年轻女孩子面前展开来的是1个美丽的大海,可是海上却见不到一起船帆,也见不到一只船身.她怎样再向前进呢?她望着海滩上那些数不尽的小石子:海水已经把它们洗圆了.玻璃铁皮、石块——所有淌到这儿来的东西,都给海水磨出了新的面貌——它们显得比她细嫩的手还要柔和.
水在不倦地流动,因此坚硬的东西也被它改变成为柔和的东西了.我也应该有这样不倦的精神!多谢您的教训,您——清亮的、流动的水波.我的心告诉我,有一天您会引导我见到我亲爱的哥哥的.
在浪涛上淌来的海草上有11根白色的天鹅羽毛.她拾起它们,扎成一束.它们上面还带有水滴——究竟这是露珠呢,还是眼泪,谁也说不出来.海滨是孤寂的.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因为海时时刻刻地在变幻——它在几点钟以内所起的变化,比那些美丽的湖泊在一年中所起的变化还要多.当1大块乌云飘过来的时候,那就好像海在说:“我也可以显得很阴暗呢.”随后风也吹起来了,浪也翻起了白花.不过当云块发出了霞光、风儿静下来的时候,海看起来就像一起玫瑰的花瓣:它一忽儿变绿,一忽儿变白.但是不管它变得怎样地安静,海滨一带还是有轻微的波动.海水这时在轻轻地向上升,像1个睡着了的婴孩的胸脯.
当太阳快要落下来的时候,艾丽莎看见11只戴着金冠的野天鹅向着陆地飞行.它们一只接着一只地掠过去,看起来像一条长长的白色带子.这时艾丽莎走上山坡,藏到1个灌木林的后边去.天鹅们拍着它们白色的大翅膀,徐徐地在她的附近落了下来.
太阳一落到水下面去了以后,这些天鹅的羽毛就马上脱落了,变成了11位美貌的王子——艾丽莎的哥哥.她发出一声惊叫.虽然他们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可是她知道这就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所以她倒到他们的怀里,喊出他们的名字.当他们看到、同时认出自己的小妹妹的时候,他们感到非常快乐.她现在长得那么高大,那么美丽.他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他们立刻知道了彼此的遭遇,知道了后母对他们是多么不好.
最大的哥哥说:“只要太阳还悬在天上,我们弟兄们就得变成野天鹅,不停地飞行.不过当它一落下去的时候,我们就恢复了人的原形.因此我们得时刻注意,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要找到1个立脚的处所.如果这时还向云层里飞,我们一定会变成人坠落到深海里去.我们并不住在这儿.在海的另一边有1个跟这同样美丽的国度.不过去那儿的路程是很遥远的.我们得飞过这片汪洋大海,而且在我们的旅程中,没有任何海岛可以让我们过夜;中途只有一块礁石冒出水面.它的面积只够我们几个人紧紧地在上面挤在一起休息.当海浪涌起来的时候,泡沫就向我们身上打来.不过,我们应该感谢上帝给了我们这块礁石,在它上面我们变成人来度过黑夜.要是没有它,我们永远也不能看见亲爱的祖国了,因为我们飞行过去要花费一年中最长的两天.
“一年之中,我们只有一次可以拜访爸爸的家.不过只能在那儿停留11天.我们可以在大森林的上空盘旋,从那里望望宫殿,望望这块我们所出生和爸爸所居住的地方,望望教堂的塔楼.这教堂里埋葬着我们的妈妈.在这儿,灌木林和树木就好像是我们的亲属;在这儿,野马像我们儿时常见的一样,在原野上奔跑;在这儿,烧炭人唱着古老的歌曲,我们儿时踏着它的调子跳舞;这儿是我们的祖国:有1种力量把我们吸引到这儿来;在这儿我们寻到了你,亲爱的小妹妹!我们还可以在这儿居留两天,以后就得横飞过海,到那个美丽的国度里去,然而那可不是我们的祖国.有什么办法把你带去呢?我们既没有大船,也没有小舟.”
“我怎样可以救你们呢?”妹妹问.
他们差不多谈了一整夜的话;他们只小睡了一2个钟头.艾丽莎醒来了,因为她头上响起一阵天鹅的拍翅声.哥哥们又变了样子.他们在绕着大圈子盘旋;最后就向远方飞去.不过他们当中有一只——那最年轻的一只——掉队了.他把头藏在她的怀里.她抚摸着他的白色的翅膀.他们整天偎在一起.黄昏的时候,其他的天鹅又都飞回来了.当太阳落下来以后,他们又恢复了原形.
“明天我们就要从这儿飞走,大概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我们不能够回到这儿来.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地离开你呀!你有勇气跟我们一块儿去么?我们的手臂既有足够的气力抱着你走过森林,难道我们的翅膀就没有足够的气力共同背着你越过大海么?”
“是的,把我一同带去吧,”艾丽莎说.
他们花了一整夜工夫用柔软的柳枝皮和坚韧的芦苇织成了1个又大又结实的网子.艾丽莎在网里躺着.当太阳升起来、她的哥哥又变成了野天鹅的时候,他们用嘴衔起这个网.于是他们带着都还在熟睡着的亲爱的妹妹,高高地向云层里飞去.阳光正射到她的脸上,因此就有一只天鹅在她的上空飞,用他宽阔的翅膀来为她挡住太阳.
当艾丽莎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陆地很远了.她以为自己仍然在做着梦;在她看来,被托在海上高高地飞过天空,真是非常奇异.她身旁有一根结着美丽的熟浆果的枝条和一束甜味的草根.这是那个最小的哥哥为她采来并放在她身旁的.她感谢地向他微笑,因为她已经认出这就是他.他在她的头上飞,用翅膀为她遮着太阳.
他们飞得那么高,他们第一次发现下面浮着一条船;它看起来就像浮在水上的一只白色的海鸥.在他们的后面耸立着1大块乌云——这就是一座完整的山.艾丽莎在那上面看到她自己和11只天鹅倒映下来的影子.他们飞行的行列是非常庞大的.这好像是一幅图画,比他们从前看到的任何东西还要美丽.可是太阳越升越高,在他们后面的云块也越离越远了.
那些浮动着的形象也消逝了.
他们整天像呼啸着的箭头一样,在空中向前飞.不过,因为他们得带着妹妹同行,他们的速度比起平时来要低得多了.天气变坏了,黄昏逼近了.艾丽莎怀着焦急的心情看到太阳徐徐地下沉,然而大海中那座孤独的礁石至今还没有在眼前出现.她似乎觉得这些天鹅现在正以更大的气力来拍着翅膀.咳!他们飞不快,完全是因为她的缘故.在太阳落下去以后,他们就得恢复人的原形,掉到海里淹死.这时她在心的深处向我们的主祈祷了一番,但是她还是看不见任何礁石.大块乌云越逼越近,狂风预示着暴风雨就要到来.乌云结成一起.汹涌的、带有威胁性的狂涛在向前推进,像1大堆铅块.闪电掣动起来,一忽儿也不停.
现在太阳已经接近海岸线了.艾丽莎的心颤抖起来.这时天鹅就向下疾飞,飞得那么快,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坠落下来.不过他们马上就稳住了.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到水里去.这时她才第一次看到她下面有一座小小的礁石——它看起来比冒出水面的海豹的头大不了多少.太阳在很快地下沉,最后变得只有一颗星星那么大了.这时她的脚就踏上坚实的陆地.太阳像纸烧过后的残余的火星,一忽儿就消逝了.她看到她的哥哥们手挽着手站在她的周围,不过除了仅够他们和她自己站着的空间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地位了.海涛打着这块礁石,像阵雨似的向他们袭来.天空不停地闪着燃烧的火焰,雷声一阵接着一阵地在隆隆作响.可是兄妹们紧紧地手挽着手,同时唱起圣诗来——这使他们得到安慰和勇气.
在晨曦中,空气是纯洁和沉静的.太阳一出来的时候,天鹅们就带着艾丽莎从这小岛上起飞.海浪仍然很汹涌.不过当他们飞过高空以后,下边白色的泡沫看起来就像浮在水上的无数的天鹅.
太阳升得更高了,艾丽莎看到前面有1个多山的国度,浮在空中.那些山上盖着发光的冰层;在这地方的中间耸立着1个有两三里路长的宫殿,里面竖着一排一排的庄严的圆柱.在这下面展开一片起伏不平的棕榈树林和许多像水车轮那么大的鲜艳的花朵.她问这是不是她所要去的那个国度.但是天鹅们都摇着头,因为她看到的只不过是仙女莫尔甘娜(注:①这是关于国王亚瑟一系列传说中的1个仙女.据说她能在空中变出海市蜃楼(MorganasSkyslot).)的华丽的、永远变幻的云中宫殿罢了,他们不敢把凡人带进里面去.艾丽莎凝视着它.忽然间,山岳、森林和宫殿都一起消逝了,而代替它们的是20所壮丽的教堂.它们全都是1个样子:高塔,尖顶窗子.她在幻想中以为听到了教堂风琴的声音,事实上她所听到的是海的呼啸.
她现在快要飞进这些教堂,但是它们都变成了一行帆船,浮在她的下面.她向下面望.那原来不过是漂在水上的一层海雾.的确,这是一连串的、无穷尽的变幻,她不得不看.但是现在她已看到她所要去的那个真正的国度.这儿有壮丽的青山、杉木林、城市和王宫.在太阳还没有落下去以前,她早已落到1个大山洞的前面了.洞口生满了细嫩的、绿色的蔓藤植物,看起来很像锦绣的地毯.
“我们要看看你今晚会在这儿做些什么梦!”她最小的哥哥说,同时把她的卧室指给她看.
“我希望梦见怎样才能把你们解救出来!”她说.
她的心中一直鲜明地存在着这样的想法,这使她热忱地向上帝祈祷,请求他帮助.是的,就是在梦里,她也在不断地祈祷.于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高高地飞到空中去了,飞到莫尔甘娜的那座云中宫殿里去了.这位仙女来迎接她.她是非常美丽的,全身射出光辉.虽然如此,但她却很像那个老太婆——那个老太婆曾经在森林中给她吃浆果,并且告诉她那些头戴金冠的天鹅的行踪.
“你的哥哥们可以得救的!”她说,“不过你有勇气和毅力么?海水比你细嫩的手要柔和得多,可是它能把生硬的石头改变成别的形状.不过它没有痛的感觉,而你的手指却会感到痛的.它没有一颗心,因此它不会感到你所忍受的那种苦恼和痛楚.请看我手中这些有刺的荨麻!在你睡觉的那个洞子的周围,就长着许多这样的荨麻.只有它——那些生在教堂墓地里的荨麻——才能发生效力.请你记住这一点.你得采集它们,虽然它们可以把你的手烧得起泡.你得用脚把这些荨麻踩碎,于是你即可得出麻来.你可以把它搓成线,织出11件长袖的披甲来.你把它们披到那11只野天鹅的身上,那么他们身上的魔力即可解除.不过要记住,从你开始工作的那个时刻起,一直到你完成的时候止,即使这全部工作需要一年的光阴,你也不可以说一句话.你说出1个字,就会像一把锋利的短剑刺进你哥哥的心脯.他们的生命是悬在你的舌尖上的.请记住这一点.”
于是仙女让她把荨麻摸了一下.它像燃烧着的火.艾丽莎一接触到它就醒转来了.天已经大亮.紧贴着她睡觉的这块地方就有一根荨麻——它跟她在梦中所见的是一样的.她跪在地上,感谢我们的主.随后她就走出了洞子,开始工作.
她用她柔嫩的手拿着这些可怕的荨麻.这植物是像火一样地刺人.她的手上和臂上烧出了许多泡来.不过只要能救出亲爱的哥哥,她乐意忍受这些苦痛.于是她赤着脚把每一根荨麻踏碎,开始编织从中取出的、绿色的麻.
当太阳下沉以后,她的哥哥们都回来了.他们看到她一句话也不讲,就非常惊恐起来.他们相信这又是他们恶毒的后母在耍什么新的妖术.不过,他们一看到她的手,就知道她是在为他们而受难.那个最年轻的哥哥这时就不禁哭起来.他的泪珠滴到的地方,她就不感到痛楚,连那些灼热的水泡也不见了.
她整夜在工作着,因为在亲爱的哥哥得救以前,她是不会休息的.第二天一整天,当天鹅飞走了以后,她1个人孤独地坐着,但是时间从来没有过得像现在这样快.一件披甲织完了,她马上又开始织第二件.
这时山间响起了一阵打猎的号角声.她害怕起来.声音越来越近.她听到猎狗的叫声,她惊慌地躲进洞子里去.她把她采集到的和梳理好的荨麻扎成一小捆,自己在那上面坐着.
在这同时,一只很大的猎狗从灌木林里跳出来了;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也跳出来了.它们狂吠着,跑转去,又跑了回来.不到几分钟的光景,猎人都到洞口来了;他们之中最好看的一位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他向艾丽莎走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比她更美丽的姑娘.
“你怎样到这地方来了呢,可爱的孩子?”他问.
艾丽莎摇着头.她不敢讲话——因为这会影响到她哥哥们的得救和生命.她把她的手藏到围裙下面,使国王看不见她所忍受的痛苦.
“跟我一块儿来吧!”他说.“你不能老在这儿.假如你的善良能比得上你的美貌,我将使你穿起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在你头上戴起金制的王冠,把我最华贵的宫殿送给你作为你的家.”
于是他把她扶到马上.她哭起来,同时痛苦地扭着双手.可是国王说:
“我只是希望你得到幸福,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
这样他就在山间骑着马走了.他让她坐在他的前面,其余的猎人都在他们后面跟着.
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美丽的、有许多教堂和圆顶的都城.国王把她领进宫殿里去——这儿巨大的喷泉在高阔的、大理石砌的厅堂里喷出泉水,这儿所有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都绘着辉煌的壁画.但是她没有心情看这些东西.她流着眼泪,感到悲哀.她让宫女们随意地在她身上穿上宫廷的衣服,在她的发里插上一些珍珠,在她起了泡的手上戴上精致的手套.
她站在那儿,盛装华服,美丽得眩人的眼睛.整个宫廷的人在她面前都深深地弯下腰来.国王把她选为自己的新娘,虽然大主教一直在摇头,低声私语,说这位美丽的林中姑娘是1个巫婆,蒙住了大家的眼睛,迷住了国王的心.
可是国王不理这些谣传.他叫把音乐奏起来,把最华贵的酒席摆出来;他叫最美丽的宫女们在她的周围跳起舞来.艾丽莎被领着走过芬芳的花园,到华丽的大厅里去;可是她嘴唇上没有露出一丝笑容,眼睛里没有发出一点光彩.它们是悲愁的化身.现在国王推开旁边一间卧室的门——这就是她睡觉的地方.房间里装饰着贵重的绿色花毡,形状跟她住过的那个洞子完全一样.她抽出的那一捆荨麻仍旧搁在地上,天花板下面悬着她已经织好了的那件披甲.这些东西是那些猎人作为稀奇的物件带回来的.
“你在这儿可以从梦中回到你的老家去,”国王说.“这是你在那儿忙着做的工作.现在住在这华丽的环境里,你可以回忆一下那段过去的日子,作为消遣吧.”
当艾丽莎看到这些心爱的物件的时候,她嘴上飘出一丝微笑,同时一阵红晕回到脸上来.她想起了她要解救她的哥哥,于是吻了一下国王的手.他把她抱得贴近他的心,同时命令所有的教堂敲起钟来,宣布他举行婚礼.这位来自森林的美丽的哑姑娘,现在成了这个国家的王后.
大主教在国王的耳边偷偷地讲了许多坏话,不过这些话并没有打动国王的心.婚礼终于举行了.大主教必须亲自把王冠戴到她的头上.他以恶毒藐视的心情把这个狭窄的帽箍紧紧地按到她的额上,使她感到痛楚.不过她的心上还有1个更重的箍子——她为哥哥们而起的悲愁.肉体上的痛苦她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嘴是不说话的,因为她说出1个字即可使她的哥哥们丧失生命.不过,对于这位和善的、美貌的、想尽一切方法要使她快乐的国王,她的眼睛露出1种深沉的爱情.她全心全意地爱他,而且这爱情是一天一天地在增长.啊,她多么希望能够信任他,能够把自己的痛苦全部告诉他啊!然而她必须沉默,在沉默中完成她的工作.因此夜里她就偷偷地从他的身边走开,走到那间装饰得像洞子的小屋子里去,一件一件地织着披甲.不过当她织到第七件的时候,她的麻用完了.
她知道教堂的墓地里生长着她所需要的荨麻.不过她得亲自去采摘.可是她怎样能够走到那儿去呢?
“啊,比起我心里所要忍受的痛苦来,我手上的一点痛楚又算得什么呢?”她想.“我得去冒一下险!我们的主不会不帮助我的.”
她怀着恐惧的心情,好像正在计划做一桩罪恶的事儿似的,偷偷地在这月明的夜里走到花园里去.她走过长长的林荫夹道,穿过无人的街路,一直到教堂的墓地里去.她看到一群吸血鬼(注:原文是Lamier,这是古代北欧神话中的1种怪物,头和胸像女人,身体像蛇,专门诱骗小孩,吸吮他们的血液.),围成1个小圈,坐在一块宽大的墓石上.这些奇丑的怪物脱掉了破烂衣服,好像要去洗澡似的.他们把又长又细的手指挖掘新埋的坟,拖出尸体,然后吃掉这些人肉.艾丽莎不得不紧紧地走过他们的身旁.他们用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但是她念着祷告,采集着那些刺手的荨麻.最后她把它带回到宫里去.
只有1个人看见了她——那位大主教.当别人正在睡觉的时候,他却起来了.他所猜想的事情现在完全得到了证实:这位王后并不是1个真正的王后——她是1个巫婆,因此她迷住了国王和全国的人民.
他在忏悔室里把他所看到的和疑虑的事情都告诉了国王.当这些苛刻的字句从他的舌尖上流露出来的时候,众神的雕像都摇起头来,好像想要说:“事实完全不是这样!艾丽莎是没有罪的!”不过大主教对这作了另1种解释——他认为神仙们看到过她犯罪,因此对她的罪孽摇头.这时两行沉重的眼泪沿着国王的双颊流下来了.他怀着一颗疑虑的心回到家里去.他在夜里假装睡着了,可是他的双眼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看到艾丽莎怎样爬起来.她每天晚上都这样作;每一次他总是在后面跟着她,看见她怎样走到她那个单独的小房间里不见了.
他的面孔显得一天比一天阴暗起来.艾丽莎注意到这情形,可是她不懂得其中的道理.但这使她不安起来——而同时她心中还要为她的哥哥忍受着痛苦!她的眼泪滴到她王后的天鹅绒和紫色的衣服上面.这些泪珠停在那儿像发亮的钻石.凡是看到这种豪华富贵的情形的人,也一定希望自己能成为1个王后.在此期间,她的工作差不多快要完成,只缺一件披甲要织.可是她再也没有麻了——连一根荨麻也没有.因此她得到教堂的墓地里最后去一趟,再去采几把荨麻来.她一想起这孤寂的路途和那些可怕的吸血鬼,就不禁害怕起来.可是她的意志是坚定的,正如她对我们的上帝的信任一样.
艾丽莎去了,但是国王和大主教却跟在她后面.他们看到她穿过铁格子门到教堂的墓地里不见了.当他们走近时,墓石上正坐着那群吸血鬼,样子跟艾丽莎所看见过的完全一样.国王马上就把身子掉过去,因为他认为她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这天晚上,她还把头在他的怀里躺过.
“让众人来裁判她吧!”他说.
众人裁判了她:应该用通红的火把她烧死(注:这是欧洲中世纪对巫婆的惩罚.).
人们把她从那华丽的深宫大殿带到1个阴湿的地窖里去——这儿风从格子窗呼呼地吹进来.人们不再让她穿起天鹅绒和丝制的衣服,却给她一捆她自己采集来的荨麻.她可以把头枕在这荨麻上面,把她亲手织的、粗硬的披甲当做被盖.不过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这更能使她喜爱的了.她继续工作着,同时向上帝祈祷.在外面,街上的孩子们唱着讥笑她的歌曲.没有任何人说一句好话来安慰她.
在黄昏的时候,有一只天鹅的拍翅声在格子窗外响起来了——这就是她最小的一位哥哥,他现在找到了他的妹妹.她快乐得不禁高声地呜咽起来,虽然她知道快要到来的这一晚可能就是她所能活过的最后一晚.但是她的工作也只差一点就快要全部完成了,而且她的哥哥们也已经到场.
现在大主教也来了,和她一起度过这最后的时刻——因为他答应过国王要这么办.不过她摇着头,用眼光和表情来请求他离去,因为在这最后的一晚,她必须完成她的工作,否则她全部的努力,她的一切,她的眼泪,她的痛苦,她的失眠之夜,都会变成徒劳.大主教对她说了些恶意的话,终于离去了.不过可怜的艾丽莎知道自己是无罪的.她继续做她的工作.
小耗子在地上忙来忙去,把荨麻拖到她的脚跟前来,多少帮助她做点事情.画眉鸟栖在窗子的铁栏杆上,整夜对她唱出它最好听的歌,使她不要失掉勇气.
天还没有大亮.太阳还有1个钟头才出来.这时,她的11位哥哥站在皇宫的门口,要求进去朝见国王.人们回答他们说,这事不能照办,因为现在还是夜间,国王正在睡觉,不能把他叫醒.他们恳求着,他们威胁着,最后警卫来了,是的,连国王也亲自走出来了.他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太阳出来了,那些兄弟们忽然都不见了,只剩下11只白天鹅,在王宫上空盘旋.
所有的市民像潮水似地从城门口向外奔去,要看看这个巫婆被火烧死.一起又老又瘦的马拖着一辆囚车,她就坐在里面.人们已经给她穿上了一件粗布的丧服.她可爱的头发在她美丽的头上蓬松地飘着;她的两颊像死一样的没有血色;嘴唇在微微地颤动,手指在忙着编织绿色的荨麻.她就是在死亡的路途上也不中断她已经开始了的工作.她的脚旁放着10件披甲,现在她正在完成第11件.众人都在笑骂她.
“瞧这个巫婆吧!瞧她又在喃喃地念什么东西!她手中并没有《圣诗集》;不,她都还在忙着弄她那可憎的妖物——把它从她手中夺过来,撕成1000块碎片吧!”
大家都向她拥过去,要把她手中的东西撕成碎片.这时有11只白天鹅飞来了,落到车上,围着她站着,拍着宽大的翅膀.众人于是惊恐地退到两边.
“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1个信号!她一定是无罪的!”许多人互相私语着,但是他们不敢大声地说出来.
这时刽子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急忙把这11件衣服抛向天鹅,马上11个美丽的王子就出现了,可是最年幼的那位王子还留着一只天鹅的翅膀作为手臂,因为他的那件披甲还缺少一只袖子——她还没有完全织好.
“现在我可以开口讲话了!她说.“我是无罪的!”
众人看见这件事情,就不禁在她面前弯下腰来,好像是在一位圣徒面前一样.可是她倒到她哥哥们的怀里,失掉了知觉,因为激动、焦虑、痛楚都一起涌到她心上来了.
“是的,她是无罪的,”最年长的那个哥哥说.
他现在把一切经过情形都讲出来了.当他说话的时候,有一阵香气在徐徐地散发开来,好像有几百朵玫瑰花正在开放,因为柴火堆上的每根木头已经生出了根,冒出了枝子——现在竖在这儿的是一道香气扑鼻的篱笆,又高又大,长满了红色的玫瑰.在这上面,一朵又白又亮的鲜花,射出光辉,像一颗星星.国王摘下这朵花,把它插在艾丽莎的胸前.她苏醒过来,心中有1种和平与幸福的感觉.
所有教堂的钟都自动地响起来了,鸟儿成群结队地飞来.回到宫里去的这个新婚的行列,的确是从前任何王国都没有看到过的.
(1838年)
这个故事发表于1838年,情节非常动人,来源于丹麦的1个民间故事,但安徒生却加进了新的主题思想,即善与恶的斗争,主要人物是艾丽莎.艾丽莎是个柔弱的女子,但她要以她的决心和毅力来战胜比她强大得多、有权有势的王后和主教,救出她被王后的魔法变成了天鹅的那[www.61k.com)11位哥哥.她忍受荨麻的刺痛、环境的恶劣和有权势的主教对她的诬陷,争取织成那11件长袖披甲,使她的哥哥们恢复人形.她承受了肉体上的折磨,但精神上的压力却更难当:“她的嘴是不说话的,因为她说出1个字即可使她的哥哥们丧失生命.”正因为如此,她只好忍受人们把她当作巫婆和把她烧死的惩罚,而不能辩护,虽然她“知道自己是无罪的.”她的善良甚至感动了小耗子,它们帮助为她收集荨麻;画眉鸟也“栖在窗子的铁栏杆上,整夜对她唱出最好听的歌,使她不要失掉勇气.”她坐上囚车,穿上丧服,正在走向“死亡的路途上也不中断她已经开始了的工作.”在最后一分钟她的工作终于接近完成,她的11个哥哥也即时到来.他们穿上她织好的披甲,恢复了人形.这时她可以讲话了
.她说出了真情,取得了群众的理解,同时也击败了有权有势的人对她的诽谤,最后她赢得了幸福.她终于成了胜利者.

三 : 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82)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28 奋斗,插上翅膀(1976年----1978年)

这个消息令我如此兴奋,以至于,有那么一阵儿,我感觉很麻木。我的根深蒂固的自省意识立马儿开始运转起来。我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在我周围哭声一片,我也得拿出相应的表现来,我缺乏该有的感情,这一点,除了我前面一个女人的肩膀之外,似乎没有地方隐藏,这个女人是一个学生官员,很显然,她的心都碎了。我迅速的将头埋进她的肩膀里,我的头适度地起伏。在中国,有很多情况都是这样,搞一点礼仪,玩一点儿花样。在伤心哭泣的时候,她动了一下儿,似乎,她要转过头来拥抱我。我从后面把我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以让她保持不动,我希望能给她留下这样的印象,我是如此的悲痛,我都瘫下来了。

在毛泽东逝世后的一些日子里,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他被认为是一个哲学家。我在努力思考他的“哲学”到底是什么。对我来说,似乎,它的中心原则就是需要,----或者欲望,----对永久斗争的需要和欲望。他的思想的核心似乎是,人类的斗争是历史的原动力,为了创造历史,“阶级敌人”就要在全过程中被不断的创造出来。我在想,会不会还有哪些位其他的哲学家,他们的哲学会导致如此多的苦难和死亡。我想到那些被强加在中国人民身上的恐惧和死亡。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但是,毛泽东的理论可能仅仅是他人格的延伸。他,在我看来,似乎,从本性上来说,确实是一个永无休止的斗争的发起者,并且非常善于斗争。他了解人类丑陋的本性,例如嫉妒和愤恨,他知道如何调动它们来实现他的目的,他通过让人们彼此仇恨来实现他的统治,为了这样做,他让普通的中国人来执行很多任务,这些任务,在其他的独裁政权里面是由职业精英来执行的。毛泽东成功将人民变成了他独裁的最终武器。这也是,在他统治之下,中国没有一个真正的与kgb对等的机构的原因。因为,没有必要。通过把人性中最坏的东西导引出来,并让其茁壮成长,毛泽东创造了一片道德荒地,和一片仇恨的土地。但是,每个普通人要承担多少责任,我没法做出决定。

毛泽东思想的另一个特点,在我看来,似乎,是无知的统治。因为,他是这样盘算的,有文化的阶层是没有文化的广大人口的靶子。因为他痛恨正规教育,痛恨受教育的人,因为他自大,导致他蔑视中国文化中的伟大人物,因为他蔑视他搞不懂的中国文明的领域,例如,建筑,艺术,和音乐,毛泽东捣毁了国家的很多文化遗产。留在他身后的不仅仅是一个被野蛮化了的民族,而且,还留下了一片丑陋的国土,在这片国土上,几乎没有什么过去的光辉遗存,或者是对遗存的欣赏意识。

中国人似乎是在真心地悼念毛泽东。但是,我在想,他们的眼泪到底有多少是真的。人们练习表演,练习到如此的程度,以至于,他们把表演和他们的真正感情搅合在了一起。哭毛泽东,也许正好是他们节目人生的另一次节目表演。

全国人民的心情无疑是反对继续毛泽东的政策的。他死后,还不到一个月,在10月6号,毛夫人被逮捕,和她一起被逮捕的还有四人帮的其他成员。他们不能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任何支持----没有军队的支持,没有警察的支持,甚至没有他们自己警卫的支持。他们仅仅拥有毛泽东。四人帮能够掌权,仅仅因为,他们实际上是五人帮。

当我听到,不费吹灰之力,四人帮就被除掉之后,我感到一波悲伤冲击着我。这么一小撮二流的暴君怎么可能蹂躏九亿人民如此之久?但是我的主要的感觉还是高兴。文革的最后的暴君最终还是去了。我的狂喜的感觉是广泛共享的。就像这个国家的很多人一样,我走出去,去买最好的酒,我要和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一起庆祝,但是,我却发现酒都脱销了----这里有那么多发自内心的喜悦。

也有官方的庆祝活动----和文革期间的那种集会一摸一样,这令我很愤怒。我尤其对这样的事实感到愤怒,在我们系,那些政治督导员和那些学生官员在不受任何干扰的自我正义的情绪之下,现在,正在安排着所有这些表演。

新的领导集体的头儿是毛泽东选择的继任者,华国锋,他的唯一的资格,我认为,就是他的平庸。他的第一步动作就是宣布为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建一座宏伟的纪念堂。我非常愤怒:唐山在地震之后,成千成万的人民还无家可归,他们还住在建在步行道上的棚子里。

我母亲,根据她的经验,立马儿就看出,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在毛泽东去世后的第二天,她就向她的部门打报告,要求工作。她被分配了一个工作,是她的部门的名列第七位的副主任,在文革之前,她曾经是这个部门的主任。但是,她并不在乎。

我性情急,对我来说,情况似乎还像以前那样在继续着。1977年1月份的时候,我的学业已经结束。我们既没有被考试,也没有被授予学位。尽管,毛泽东和四人帮都已经不在了,毛泽东的规定,从哪里来的还要回到那里去,依然试用。对我来说,这意味着,我得回到机械工厂。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在分配工作上要有所不同,这种思想,被毛泽东谴责为“培养精神贵族。”

我在极力避免被送回到原工厂。要是那样的话,我会丧失任何使用我的英语的机会:没有任何东西可翻译,没有任何人能和我说英语。又一次,我向我母亲求助。她说,只有一条出路:那个工厂拒绝接受我回来。我在那家工厂里的朋友劝说经理向第二轻工业局打报告说,尽管我是一位好工人,他们却意识到,为了一个更大的事业,他们应该牺牲他们自身的利益:我们的祖国会从我的英语中收到益处。

当这封经过过分修饰的信发出去之后,我母亲让我去看二轻局的首席经理,一位姓回的先生。他曾经是她的一个同事,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他非常喜欢我。我母亲知道,他依然很疼爱我。在我去看他的第二天,二轻局召开了一个委员会议,专门讨论我的事情,委员会由大约二十位主任组成,做任何一项决定,事无巨细,他们都得集中在一起开会。回先生成功地说服了他们,他说,我应当被给与一个机会来使用我的英语,他们给我的大学写了一封正式的信件。

尽管我的系让我历经磨难,但是,他们需要教师,所以,1977年1月的时候,我成了四川大学的一名英语助教。在这里工作,我的感情里混杂着很多东西,因为我得住在校园里,得处在政治督导员和野心的嫉妒的同事的眼睛的监视之下。更为糟糕的是,要有一年的时间,我得做一些和我的职业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我被任命为助教一周之后,作为我接受再教育的一部分,我被送到位于成都郊区的农村。

我很烦,在田里干活烦,坐在没完没了的枯燥的会议上烦。因为在大龄二十五岁的时候还没有未婚夫,所以,烦躁,不满,和压力一直都在压着我,这也促使我先后对几个男人着迷。其中一个男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但是,他给我写信,信写得很漂亮,但是当我亲眼见到他的那一刻的时候,我的爱恋的感觉就荡然无存了。另一位男人,侯,实际上曾经是一个造反派领袖。他是那个时代的一种产物:聪颖但却不诚实,他的风度让我迷惑。

1977年夏天,侯被监禁,当时,一场运动已经开始,这场运动就是要逮捕“四人帮的追随者。”四人帮的追随者被定义为是“造反派头目”和任何有暴力犯罪行为的人,暴力犯罪被模糊地描述为包括用刑折磨,谋杀,和破坏或者抢劫国家财产。这场运动在几个月内就逐渐平息下来。主要的原因是,毛泽东没有被否定,文革也一样没有被否定。任何一个做了坏事的人都会宣称,他们的行为是出于对毛泽东的忠诚。除了一些最为胆大包天的谋杀和用刑的案例之外,这里也没有判断是否犯罪的准则。有那么多人曾经卷入了抄家,卷入了毁坏历史遗迹,古物和书籍的行动,卷入了派性斗争当中。文革最恐怖的事情就是----镇压,镇压使成千上万的人精神崩溃,自杀,死亡,镇压是由人们集体来进行的。几乎每一个人,包括年轻的孩子,都参加了野蛮的批斗会议。很多人都曾帮忙打了受害者。而且还有,受害者经常会变成迫害者,反过来也是一样,迫害者又会变成受害者。

没有独立的法律体系来进行调查和判决。是由党的官员来决定,谁要受到惩罚,谁不能受到惩罚。一些人受到不公正的惩罚,而另一些人则轻松地逃脱了惩罚。作为我父亲的主要的迫害者,周啥事儿都没有,邵夫人也只是被换了一个稍微不好一点儿的工作。

婷夫妇自从1970起就被监禁了,但是,到现在也没有被审判----因为党没有发布一个标准,根据这个标准来对他们进行判决。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仅仅是,让他们坐在没有暴力的会议之上,在这样的会议上,受害者可以“诉苦”来反对他们。我母亲在这样的一次群众大会上诉说了这对夫妇是如何迫害我父亲的。直到1982年之前,婷夫妇都一直被监禁,而没有被审判,1982年婷先生被判处监禁20年,婷夫人17年。

侯,在他被监禁期间,我有很多时候睡不好觉,不久就被释放了。但是,对他被短暂监禁的日子的回忆唤起我一种苦难的感觉,这种感觉谋杀了我对他的所有感情。尽管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到底该负怎样的责任,但是,很清楚,在最为粗野的年月里,作为一名红卫兵大众的领袖,他不可能没有罪过。我依然不可能让我自己恨他个人,但是,我不再对他感到抱歉。我希望对他做出正义的审判,对所有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作出审判。

什么时候这一天才会到来?正义能不能够得到伸张。因为本来就有那么多的怨气了,伸张正义的时候能不能不再搅动起更多的苦难和仇视?在我的身边,那些曾经彼此血战的派别现在同居在一个屋顶之下。走资派得和先前曾经批斗他们,折磨他们的造反派一起肩并肩的工作。这个国家依然处在极端紧张的状态之中。要是可能的话,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摆脱毛泽东施加给我们的噩梦?

1977年,邓小平再一次被平反,并被任命为华国锋的副手。邓小平的每一次讲话都是一股清新的空气。政治运动就要结束了。政治“学习”是“过高的赋税,”必须得叫停。党的政策必须得以现实为基础,而不是以教条为基础。并且,最为重要的是,逐字逐句地照着毛主席的每一句话做事是错误的。邓小平正在改变中国的道路。我当时被焦虑折磨着:这个新的未来可能永远都不能被通过。

在邓小平新的精神之下,我在公社的刑期在1977年12月的时候也走到头儿了,比原先需要一年的时间短了一个月。短出来的这一个月很不同,令我感觉很刺激,难以想象。当我回到成都的时候,大学正要举办迟到的1977年的入学考试,这是自1966年以来的第一次正式的考试。邓小平宣布,上大学必须得通过学业考试,而不是通过后门。秋季的学期必须得向后推,因为得让人们有准备来适应与毛泽东的政策不同的变化。

我被派往四川北部的大山里与申请来我系的申请人见面。我很愿意去。就是在这次旅程中,在从一个县到另一个县的曲折的,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我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完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要是能到西方去学习该多好啊!

几年之前,我的一个朋友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最初,在1964年的时候,他从香港回到“祖国,”但是,直到1973年,他一直都不被允许出去,1973年,随着尼克松访华,出现了一段开放时间,他被允许去看他的家人。在香港过的第一夜,他听见他的侄女在打电话,打电话到东京,她安排在那里要过一个周末。显然,他的故事无关轻重,但是,他的故事却成了我焦虑不安的由头儿,持久地搅扰着我。这种去看世界的自由,一种我梦想不到的自由,在折磨着我。因为没有可能,所以,我出国的欲望一直牢牢地禁锢在我的潜意识里。在过去,在一些大学,有一些尖端的学业要到西方去学习,但是,当然了,出国候选人得由当局来选拔,是一名党员是先决条件。我既不是党员,也不被系里信任,即使有一个学业从天上落到我的大学,我也没戏。但是,现在,我心里的某块地方开始萌动了,因为考试又回来了,中国正在摆脱毛泽东主义的束身衣,我没准儿还有机会。我刚一开始做这个梦,我就强迫自己灭掉这个想法。我是那么地害怕失望,因为失望难以避免。

当我旅行回来的时候,我听说,我的系被分配了一个学术名额,让一个年轻的或者是中年的教师到西方去。并且,他们已经决定让某个其他的人去了。

是卢教授告诉我这个惊人的消息的。她七十出头,走路不稳,拄着拐棍。但是,尽管如此,在其它方面,她都表现得相当活跃,甚至有些鲁莽。她说英语说得很快,仿佛,她急着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倒出来。她在美国生活了大约三十年。他父亲曾经是国民党的一位高级法官,他们想用西方的方法将她抚养成人。在美国,她起的名字叫露西,他爱上了一位叫卢克的美国大学生。他们决定结婚,但是当他们把他们的决定告诉卢克母亲的时候,她说,“露西,我非常喜欢你。但是,你们的孩子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子?那会非常困难的----”

露西与卢克分手了,因为,她忒骄傲了,她不想让他的家人在不情愿的情况下接纳她为他们的家庭成员。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的时候,在共产党夺取政权之后,她回到了中国,她想,最终,中国人恢复了尊严。她摆脱不了想卢克,她结婚很晚,嫁给了一个中国的英语教授。她不爱他,他们没完没了地吵架。在文革期间,他们被从他们的公寓轰了出来,他们住在一个小房间里,小房间十乘八英尺,里面塞满了泛黄的旧报纸和盖满尘土的书籍。这对瘦弱的白发夫妻,经常会一个坐在他们的双人床的床边儿,一个坐在刚好能塞进屋里的唯一的一把椅子里,彼此不能相容。看到这个场景,不免让人心碎。

卢教授很喜欢我,她说,在我身上,她能看到,她的已经消失的,五十年前她年轻时的影子,当时,她也是不知疲倦地从生活中追索幸福。她没有找到幸福,她告诉我,但是,她要让我找到幸福。当她听说要去国外进修,很可能去美国的时候,她兴奋得不得了,但是,她又非常着急,因为我还在外面,没法提出申请。这个机会让叶小姐给占了。她做助教要先我一年,并且,她是一名党员。我在农村的时候,她和我们系的自从文革以来毕业的其他几名年轻教师正在参加一个培训班来提高他们的英语水平。卢教授是他们的其中一位指导教师。她教学部分地使用了她从一些朋友那里弄到的一些英语出版物里的文章,这些朋友都来自更加开放一些的城市,例如北京和上海(四川对外国人依然是完全封闭的)。我无论什么时候从农村回来,都会坐进了她的课堂里。

有一天,有一篇课文是关于美国工业利用原子能的内容。在卢教授解释了这篇文章的意思之后,叶小姐昂着头,挺着背,非常愤怒的说,“这篇文章得批判着读,美帝国主义怎么可能会和平地使用原子能呢?”我感觉到,我的愤怒被叶小姐鹦鹉学舌,学说宣传标语的话给煽了起来,我冲动地反驳说,“但是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和平使用核能?”叶小姐和班上的大多数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视我。对他们来说,像我提出的这样一个问题依然是难以置信的,甚至是亵渎神明。然后,我看到了卢教授眼里的火花,还有她的赞许的笑容,这个笑容只有我才能察觉到。

除此之外,卢教授,还有其他一些教授和讲师想让我,而不是叶小姐,去西方。但是,尽管在新的气候下,他们已经开始得到尊敬,他们却没有什么人有任何话语权。要是有什么人能帮我的话,那就只能是我的母亲。遵照她的建议,我去见我父亲的前同事,现在,他们在负责管理大学,我告诉他们,我有一项申诉:因为邓小平同志曾经说过,大学录取要看成绩,而不是后门,所以,当然了,出国学习不遵循这个程序就是错误的。我央求他们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这也就是说是一次考试。

在我母亲和我正在游说的时候,一道命令突然从北京下来了:自从1949年以来,头一次,到西方学习进修在国家学术考试的基础之上受到奖励,考试不久就将在北京,上海,和西安同步举行,西安是一座古都,在这之后不久,兵马俑就在这里发掘出来了。

我的系需要派三个候选人去西安。系里撤掉了叶小姐的进修资格,并且,挑选出两名候选人,两人都是大约四十岁的优秀讲师,他们自从文革之前就一直从事着教学工作。部分是因为北京的命令,选拔要看职业能力,部分是来自我母亲攻势的压力,系里决定,第三个候选人,一个年轻人,要通过三月十八号的笔试和口试,从二十个文革期间毕业的人当中选出。

在笔试和口试中,我都得了第一名,虽然我赢得了口试,但却有点儿胜之不武。我们得进入一个房间,每次只能进一个人,房间里坐着两位考官,一位是卢教授,另一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教授,在他们前面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些纸球:我们得挑一个纸球,用英语回答里面的问题。我的纸球里面写着:“最近的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二中全会公报的要点是什么?”当然了,我不知道,我站在那里,傻了。卢教授看着我的脸,她伸出手要那张纸条。他扫了一眼纸条,又让另一位教授看纸条。她默默地将纸条放进她的兜里,并用眼睛示意我拾起另一个纸球。这回,问题是:“说说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辉煌形势。”

这么多年来,强制着来抬升社会主义的辉煌形势令我起烦,但是,这一次,我有好多话要说。事实上,我刚刚写了一篇关于1978年春天的热烈诗篇。邓小平的得力助手,胡耀邦,成了党的组织部的头目,他开始全体澄清所有种类的“阶级敌人,”这个国家在明显地摆脱毛泽东主义。工厂在开足马力生产,商店里有了更多商品。学校,医院,还有其他公共服务都在正常运转。被禁了很长时间的书正在出版,人们有时会在书店外面等上两天才能买到这些书。现在有了笑声,在街道上,在人们的家里面。

我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在西安的考试,离考试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了。几位教授提供了他们的帮助。卢教授给了我一张要阅读的书单和十本英文书,但是,然后他又觉得我没有时间读所有这些书。所以,她迅捷的在她拥挤的书桌上腾出一块地方来放她的便携式打字机,并且,在接下来的两周,用英文打出了这些书的概要。关于这个,她顽皮地眨着眼说,五十年前,卢克就是这样帮助她准备考试的,因为她更喜欢跳舞和聚会。

两位讲师和我,在一位党的副书记的陪伴下,乘火车去西安,行程一天一夜。在大多数的行程里,我都趴在我的“硬卧”上,忙着给卢教授的那一大堆笔记做注释。没有人知道准确的进修学者的数字,或者是通过考试的人要去哪些国家,因为在中国,绝大多数信息都是国家秘密。但是,当我们到达西安的时候,我听说,哪里有二十二个人参加考试,大多数是来自西部中国四个省份的高级讲师。考试的前一天,封闭的试卷从北京运过来。笔试分三个部分,占了整个上午的时间;一部分是选自《根》的一个很长的段落,我们得把它翻译成中文。考试大厅的窗外,柳絮仿佛在跳着宏伟的狂想曲的舞步,纷纷扬扬,摩挲着四月的城市。到中午的时候,收卷,封卷,试卷直接送到北京,和北京的上海的试卷一起判分。下午的时候,有一个口语考试。

在五月底的时候,我被非正式告知,我出色的通过了这两个考试。我母亲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就又重新发起攻势为我父亲正名。尽管他已经死了,他的档案还继续在决定着他的孩子的前程。档案里包含着决定草案,决定草案说,他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我母亲知道,尽管中国已经开始变得更加自由了,这个依然会让我没有资格出国。

她游说我父亲先前的同事,他们现在在省政府里又重新掌权了,她的手里有周恩来的字条,字条上说,我父亲有权向毛泽东请愿,这个字条支持着她的案子,这个字条一直被我姥姥巧妙地收藏着,她把它缝进了她的一只鞋的鞋帮里。现在,在周恩来把字条给我母亲十一年之后,她决定把她交给省机关,现在,省机关由赵紫阳领导。

这是一个吉祥的时刻----在胡耀邦的大力工作之下,胡耀邦负责平反工作,毛泽东的符咒正在失去它的令人麻痹的魔力。六月12号,一位高官带着党对我父亲的决定出现在陨石街。他递给我母亲一张薄纸,上面写着,我父亲是“一位好官和一位好党员。”这标志着他的正式平反。正是在这个之后,我的出国进修才最终得到了北京教育部的支持。

在当局通知我之前,系里的朋友就兴奋地告诉了我我要去英国的消息。那些几乎不认识我的人为我而感到非常高兴,我收到了很多祝贺的信件和电报。大家召集了很多祝贺的聚会,流下了很多幸福的泪水。到西方去是一件大事。中国已经闭关了几十年,因为没有自由的空气,每个人都感到很窒息。据我所知,我是自从1949年以来我们大学第一个,也是整个四川(四川当时大约有九千万人口)第一个被允许到西方去学习的人。我赢得这一殊荣靠的是我的专业成绩----我甚至都不是一名党员。这是掠过这个国家的巨大变化的另一个迹象。人们看到希望和机会正向他们展开。

但是,我没有因为激动而不能完全掌控自己。我取得了这么棒的成绩,这对我周围的其它人来说是那么地难以企及,以至于,我对我的朋友有一种负罪感。我若表现得兴高采烈,对他们来说,则是一种窘迫,或者甚至是一种残酷,但是,隐藏我高兴的感情又会显得不诚实。所以,潜意识地,我选择抑制我的心情。当我想到大一统的中国是多么的狭隘的时候,我也会感到很悲伤----有那么多人被拒绝给予机会,他们的才能没有出路得到发挥。我知道我很幸运,我出身在一个特权家庭,尽管这个特权家庭也遭受了很多苦难。现在,一个更开放,更公平的中国已经上路了。我急切地盼望变化来得更快一点儿来改造整个社会。

收拾起我自己的思想,我开始办那些没法逃脱的,与那时离开中国相关联的繁琐手续。首先,我得去北京,去参加一个为出国人员举办的特殊的培训班。我参加了很多会议,接受了一个月的灌输,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周游中国。旅行的意义是,让美丽的祖国来打动我们,这样,我们就不会考虑背叛了。所有出国的安排都为我们准备好了,还发给了我们服装补贴,我们得让外国人看到,我们看上去都很精神。

丝河蜿蜒着从校园流过,在我的最后的那些晚上,我经常在丝河岸边徘徊。在月光下,在夏日夜晚的朦胧薄雾中,丝河河面闪着光亮。我在思考着我这二十六年的岁月,我体验过特权,也体验过挨斗,我体验过勇气,也体验过恐惧,我看到过善良和忠诚,也看到过人类灵魂深处的丑恶。在苦难,摧毁,和死亡当中,我首先知道的是爱和人类不可摧毁的求生和追求幸福的能力。

各种各样的感情都曾掠过我的心头,特别是当我想到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姥姥和俊英姑姑,到现在,我试图压制我的感情,不去想他们,因为,他们的死亡已经是我心中的最痛。现在,我在脑海中描绘着,他们为我而感到多么高兴。

我飞到北京,我要和十三个其他的大学老师一起旅行,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政治督导员。我们的飞机要在1978年9月12号上午8点起飞,我差一点儿就错过班机,因为一些朋友来到北京机场和我说再见,我没有觉得我应该不时地看看手表。当我最终一屁股坐在我的座位上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几乎没有给我母亲一个正式的拥抱。她到成都机场送我,几乎很随意,没有泪水的痕迹,仿佛,我走出半个地球那么远仅仅是我们多事的人生中的又一个插曲。

当我离开中国更远更远一点儿的时候,我从舷窗向外看,我看到,离开飞机银色机翼的远方是一个巨大的宇宙。我又回看了一眼我过去的生活,然后转向未来。我急着要去拥抱这个世界。(全书完)

归田园居向编辑,文友,和散文网致以崇高敬礼

2015年7月28号

本文标题:野天鹅-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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