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的詹克团
41岁的詹克团显得无辜极了。
他本来应该是开开心心地去领比特大陆的营业执照的。在这张新的营业执照上，他将再度成为比特大陆的执行董事及法定代表人。
为此，他已经奔波了大半年，在海外及国内不断向当地法院及工商部门提出诉讼和行政复议，试图重掌自己合伙创办的公司。
▲ 5月8日下午，比特大陆北京总部
现在，努力终于迎来了回报。海淀区的司法局支持了他的请求，市监局决定重新将比特大陆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恢复登记为他的名字，并在昨天为他换发新的营业执照。
他还兴冲冲地在比特大陆的员工群里发了一条“回归宣言”，“我马上就会回来……我也会带领大家继续往前发展，包括公司上市等！”
但“60余个大汉”挡住了他。比特大陆现任CFO、法定代表人刘路遥指挥着他们，夺走了新的营业执照。他是公司另一创始人吴忌寒的支持者，吴的高中及文科同学。
据现场保安称，有十多人，全部身着黑衣，体型健硕。网络上流传的一则视频显示，现场多人聚集在过道之中，对峙双方互有推搡行为，有人喊着“报警、报警”。
当日下午，比特大陆做了两件事。第一，吴忌寒在员工群中回应詹克团的回归宣言，称詹摧毁了公司的上升势头，毁灭了公司数十亿美金的价值，号召全体员工“不要相信他的鬼话”、“就是干、不要怂”。
▲ 吴忌寒在员工群中回应詹克团的回归宣言
第二，比特大陆在半小时左右连发两条声明，称“詹克团领取新营业执照”是“未经比特大陆授权，无权领取比特大陆营业执照”，至于市场监管部门公示登记显示詹克团为公司法定代表人，是“登记错误”，“严重违法《公司法》的规定”。
“他们两个很早就不和了，只是外面的媒体没有看到，内部人其实都清楚”，比特大陆的员工李霖对凤凰网科技说。
吴忌寒与詹克团的内部斗争起始于比特币的去泡沫化。
2013年创立比特大陆时，具有投资和市场经验的吴忌寒与擅长技术的詹克团能力互补，很快闯出一片天地。
有人曾评论比特大陆，全球70%的比特币矿机、全网挖出比特币的一半矿场，都跟这家公司有关。这家公司在成立5年后，开始紧锣密鼓申请上市。它的估值超过150亿美元，仅2018年上半年的营收就高达28.45亿美元，净利润比小米、京东还要高。
就在比特币造富运动在2018年达到最高点时，断崖式熊市来了。比特币价格开始火速下跌，机构开始大规模抛售，中小型的矿机供应商和交易所连续关停。比特大陆也开始裁员、砍业务，2019年Q1的净利润就亏损3.1亿美元，原本筹备的上市计划也随之泡汤。
日子难过时，负面情绪总是特别多。吴忌寒与詹克团的矛盾便始于此——在决定公司该如何在寒冬中活下去时，两人的方向出现了分歧。吴忌寒觉得要继续加码矿机研发，詹克团希望公司转战AI，二人关系迅速恶化。
李霖谈到，两位方向不一致主要是擅长的领域不同，“吴总更多是负责区块链相关的内容，老詹负责AI相关的项目”。
他们的第一回合较量由此展开。
经过数月协商，詹克团似乎占据了上风，吴忌寒在2019年3月港交所披露比特大陆招股书实现当天，卸任了公司所有职务，由詹克团出任董事长，吴忌寒转任监事。随后吴忌寒投资并运营一家名为Matrixport的加密货币金融服务公司，该项目也在同年7月正式上线。
但吴忌寒并没有就此完全放弃比特大陆，而是等待时机，为第二回合的较量蓄力。
2019年10月29日，两封邮件连续发到比特大陆的员工手中。
张栋清楚记得跟同事吃完午饭后陆续收到了来自吴忌寒的邮件，一封宣布解除詹克团CEO的职务，一封罢免詹克团任命的HR负责人。随后微信群里公布通知要召开全员大会。
在比特大陆工作一年多的张栋见证了这场颇具戏剧化的“政变”。彼时，詹克团尚在深圳出差。有消息称，吴忌寒的助理掌管着公司的所有公章，靠着这层关系，吴忌寒迅速通过股东免去詹克团香港比特的执行董事和法定代表人身份，并由自己出任新的执行董事。同时，他将北京比特的法定代表人由詹克团变更为自己。
比特大陆的总部位于海淀区的一处科技园区中，是一座独栋的三层小楼，面积不大。5 月 8 日下午，凤凰网科技来到此处探访，门口有两名安保人员把守，拒绝外人入内。
5月8日下午，比特大陆北京总部，该办公地点日常都有保安站岗，比其他公司更为严格。保安和比特大陆的工作人员都拒绝透露更多信息。门口的到岗人员公示表中显示，比特大陆还未完全复工，到岗人数有一半左右。
在10月29日吴忌寒在此召开全员大会时，他带着一众高管在一间办公室，其他的员工在每层楼聚集，通过视频的方式进行交流。
时隔半年重回比特大陆的吴忌寒，在张栋看来，是一次众望所归的回归，因为部分员工对詹克团已经心生怨怼，詹克团做技术有才华，但管理上却太过偏激。
詹克团对员工的管控细致到苛刻，情绪化的脏话也不离口——文件材料出现错别字会被骂、PPT的逗号句号要亲自盯着改、自己写的代码别人还不能动。
张栋称，詹克团信中医，一次外出拜访客户，他跟客户就中医问题争执了 2 小时，他还经常表达自己不怎么吃饭。“一些员工私下讨论，詹克团可能就是因为吃不好、管得多而脾气不好”。
另一个佐证詹吴在员工心中地位不同的例子是，在比特大陆的200多人的离职员工微信群里，只邀请了吴忌寒，没有詹克团。
单纯从业绩上看，詹克团治下的比特大陆似乎也不理想。在吴忌寒召开的那场全员大会上，他历数詹克团的过错，詹克团因接连芯片流片失败，导致公司亏损15亿美元，而他在BCH投资上，只亏了8亿美元。
“詹克团的目标是将比特大陆做成华为一样的公司，从AI芯片到软件全部都做。”张栋说，结果却是摊子铺太大，投入如无底洞，让员工看不到盈利的希望。张栋也在2019年年底离职。
一位同样在2019年年底辞职的员工江良回忆，詹克团在2018年之后过于“放飞自我”，常常动不动就骂人，甚至还“醉酒开会”，这让一些员工感到不适。
“詹克团的管理风格更偏传统企业的军事化管理模式，吴忌寒的情商更高些，更懂如何聚拢人心。” 在今年年初辞职的吴莫说，看到近期又爆出的“内斗”，暗自庆幸自己走了。
吴忌寒回归比特大陆后，迅速对内部进行了“大清理”——裁掉不赚钱的业务、辞退詹系员工、加码卖矿机赚钱。
吴莫谈到，几乎有一半的同事在半年间离职，詹克团此前在公司提拔的员工更是少有幸免。詹克团力主的AI业务线近乎“全军覆没”，包括芯片、硬件、版卡和服务器团队，只有少部分研发和产品团队留了下来。
吴忌寒回归后为了冲业绩，狠抓销售、卖矿机，似乎也是为了给员工打一剂强心针，江良透露：“在短短4个月里就带领比特大陆获得了3亿美元的营收”。
江良称，2019年詹克团盲目追求技术指标，结果客户并不满意，意见很大。吴忌寒上任之后，才逐渐有所改观。
但吴忌寒的策略虽然短期见效快、来钱香，却也有一些纰漏。“今年 2、3 月份，中间还有一批矿机出现质量问题，技术人员一直在研发新品和处理故障之间来回切换”，吴莫说。
就在吴忌寒对比特大陆大刀阔斧之际，詹克团也没闲着。
去年 10 月，他被吴忌寒宣布免去公司董事职务及法定代表人身份，丧失对比特大陆的控制权后，他先后于2019年11月7日和2020年2月12日向北京市海淀区提出行政复议，申请撤销此前比特大陆的法人变更。终于，今年4 月 8 日，北京市海淀区司法局支持詹克团提出的撤销复议决定。
但就在昨日他准备从市监人员手中领取新的营业执照时，营业执照被刘路遥等人抢走。
《公司法》规定，虽然公司办理法定代表人变更登记手续不是法定代表人产生的必要条件，但工商登记后的法定代表人对外才具有公示效力。这也是为什么刘路遥詹克团如此在意比特大陆工商登记法人是谁的原因。
从《财新》采访刘路遥的结果来看，这次詹克团能拿到营业执照是因为抓住了“第一次变更时的小瑕疵做大文章”——由于比特大陆在登记法定代表人变更时提交的《股东决议书》上有涂改痕迹并加盖了比特大陆的公章，因此其登记变更无效。
刘路遥认为，当时提交《股东决议书》的有一句“同意修改章程”经过现场工作人员提醒并不需要加这句并直接进行了涂改，免得来回跑重新打印很麻烦，因此该材料并非伪造，也应当具备法律效应。在比特大陆的公告中也提到，市场监管部门公示登记显示詹克团为公司法定代表人，是“登记错误”，“严重违法《公司法》的规定”。
目前来看，该案件最终的工商登记法人是谁还得由法院判决。但是这种抢夺营业执照的行为可能并不可取。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王辉谈到，“要想真正改变比特大陆法定代表人变更事宜，使自身权益得到最大化，合法的路径是向法院诉讼，请求法院确认比特大陆变更法定代表人的决议违反法律、行政法规或者公司章程的规定，撤销比特大陆变更法定代表人的决议，而不是采取抢夺的方式”。
这场“吴詹之争”的背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还是公司利益划分上出现了问题。
根据此前比特大陆的招股书，詹克团是第一大股东，持有约39.89亿B股，占比36%，远超第二大股东吴忌寒的 20.25% 股权。
据知情人士透露，詹克团之所以持股比吴忌寒多，是因为其并未将太多股份下分给技术团队的老员工。
（文中李霖、张栋、江良和吴莫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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