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云祭
九月,天高云淡,我踏着似重或轻的步履,回到小镇。路太宽,小镇被洗刷了一遍,踩不出泥土的气味。冷风吹来,远处无边的麦田摇曳着鬼魅的身姿。
同时栽种一棵树的人能同时等到花开吗?
暮夏与初秋接驳之夜,长风扫过路面,一棵千年古树,颤抖着瘦弱的身躯,似乎在努力抗拒冷刀铁斧的征燎。风过黄昏,让视线在天空流浪漂泊,一片云粉饰华服漫天游荡。在云的背后是浩大的天空,天空沉默而寂静。当我学会用信心穿透破碎篡改黑暗筑造光明之后,回头,原地荒芜,没有你,你已远去。一朵云向着另一朵云靠拢,云与云之间的裂痕掠过心口,有着伤痛的痉挛。
沿着一条路,会不会也走错?一堵倒去一半的荒墙,墙内是热闹的荒地——乱石,荒草,废纸。丢弃带来惶惑与孤独。那时你拾起地上的纸屑如是说。灰尘浮动,再纯净的天空也会飘过乌云,何况大地?那墙一隅,充满着残缺废弃之物,废弃的产羹剩菜正繁衍着自己的故事。荒草下的王国,梦想着过往繁华,裹紧残驱肉体肢解寒冷。
荒地像个深渊,笼罩着往昔。迷雾铺天盖地袭卷而来,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一堵荒墙,墙里墙外,阴阳两隔。那时候我们总喜欢坐在墙边,靠着大树,谈论着俗世锅碗瓢盆,拾捡半生半熟的雨。记忆若千斤重石沉下深渊,黑暗太深,你给我的油墨言词此刻土崩瓦解。我在下沉,下沉,坚强被软弱吞噬,似乎看到你,伸出手,摸到••••••
眼泪。(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六年够不够沉淀一段记忆?小镇在黄昏中拉上棉被,木质的瓦房,修了又改,改了又修。最后的形状与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房屋大同小异。乱墙的前方多了一条路,路灯闪烁着迷离惨淡的光。一条街太长,我跑遍街头巷尾,没有你,冷风撩起耳边的长发,六年,解不开一段忧愁。
徒然回到原地,九月,草木收起华服。一截枯枝在冷风中吱吱作响,一叶新出的瓜藤垂下娇嫩的身躯。有些绿,不得不夭折在冬季,活在暗箭潜游的战场,不得不折戟收刀顺服。生命如歌,抽刀断水太苦,尘世太深,守住自己就好。这是你给过我的暖汤暖菜。这么多年,带着眼泪和血味,尘世如此冷,是的,守住自己就好,但要守住自己又岂是那么容易?
废物荒墙依旧,杂乱的现场有着征战的痕迹,腐烂的气味四散飞舞。那是一堆废弃物的天堂,最后的反抗以滋生繁衍臭味收场。死亡太远或太近,机器利齿下的碾磨仍不知何时到达。人亦是,安好时怎知平静背后有着怎样的风暴?
记忆回到现场,望着枯枝下一方朽去的顽石。打开你的心,看看阳光的模样,温暖织成的网不远。那时的你是人子亦是人母,如是对我说。我没有回答,石头的冷源远流长,固若金汤,小镇太单薄,需要什么样的炤炉才能喂养温暖?我蓦然抬头,你的微笑似阳光,洒得天宽地阔。
我一向沉默,习惯了用沉默捍卫我的领地,行走在尖刀利剑的边缘,只有在沉默中我才会感到安全。知了的嚎叫省略了冷气的翻滚。你如是走来,我从来都拒绝被靠近被了解,而那一刻,我接受了你。
认识了你,于是认识了古今山川大河,认识了历史风云人物,认识了狂放或安静的文字。我相信,你是那串甘美的葡萄,把我引进了罗马的古战场,埃及的金字塔,耶路撒冷的十字架。我们很少谈师生关系,而你,像姐姐。从一本书到几十本,从古今中外文学到市场杂志。遇到你,我把我的沉默投入书堆,建起属于我的精神王国。就这样,我欣然接受了命运的阴差阳错,接受了历史的浩大沉重。而你说:记得吃饭。
习惯了跋山涉水,习惯了羊肠小道,习惯了饥肠辘辘,哪怕肉体不堪重负,这是长在小镇上的我们。小镇被大山环绕,从林太深,长在大山深处的杂草,从来不奢望阳光和雨露,而此刻,我这株杂草,遂把你当做溪水。
中午去我家吃饭,那天在上课之前你认真而严肃地说,语气不容争辩和颠覆。我沉默,我们真的只是日常牧羊而相识吗?你有你的繁华青松,我有我的青草雨露。我们曾在不同的时空轨道自成一体,如今小镇收容了我们——接纳了远方的你,更新了陈旧的我。
可中午吃饭这件事已经被忘了太久。从小学到初中,从烈日到寒冷,记忆中午饭只是一种命定的仪式,从来不曾真实存在过。那时候的我们,口袋瘦得像风雨中飘摇的浮萍,家太远,无依无靠。唯一的安慰是还有一群同样的伙伴存在,因为都一样,故不觉得人与人之间差距有多远。那时候,每到中午,我喜欢仰望纯净而遥远的天空,或是望着层层叠叠的山峦,默思:世界在哪,而我到底在哪?在小镇人的眼里,小镇就是世界,就是一切。在这里,一代人放下锄头逝去,一代人又接着拾起地上的锄头终而复始。这是我所熟悉的小镇生活,土地,天空,山峦。
可事实是这样吗?上了小学之后,我常想:小镇就是世界吗?
我不吱声,你返回讲台。丢开疑问,我把目光移向窗外,阳光射了下来,天空无边无际。那么,我们并非寻常牧羊而相识。我提起书包,装下书本,连同那些被忽视的饥饿的日子一起装下。离开学校,我们向着你家的方向前行。
我不善言谈,而你说不吃饭以后胃病会有多严重。我对未来没有规划,小镇既是开始也是结束,未来有多远,世界有多远,我不知道。同样的悲欢离合或许正在不同的地方上演。而我或许永远走不出去,像所有我见到的人一样,就这样永远踏在原地,在小镇上开始终而复始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多想,包括遇见你。
我们在路上默默前进,下课的学生涌来,把我们挤得时远时近。你来自四川,那里是你的老家,后来你说。你是女儿,却有着儿子的重任。来到小镇安定后,你接来了你的父母。四川,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不知道。你说起那边的天空,那边的大学,那边的柴米油盐灯红酒绿。我望着素装淡雅的小镇,如果未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看,我答应着你。虽然答应着你,但走出去对我来说是一件那么遥远的事。
你的父母有着与你同样的温暖明亮,我们从未见过,但却有着默契的熟识。你的家有着很多书,那时候我深深迷恋一本杂志,但小镇太偏远,买不到。无奈之中,我告诉你我喜欢那本杂志,可书店没有卖。你微笑着说:没事,我去邮局帮你订。就这样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本杂志,生命的开场如此春暖花开,人生何患惊涛骇浪?小镇的天空总是蓝得接近故意装饰,一抹云路过天空,乘云或许就能到达天堂,送去寄语,小时候总是这样固执地想。
我们都深信来日方长,几次促膝耳语,暗自允诺,无论天涯何处,归即必见人影。你比我大,是我的师长,但我们不论年龄辈份姓名八字,只谈性格,情趣。我时常沉默,生命却飞扬跋扈,征战疆场。这样的性情,小心暗箭穿心,陷入腥风血雨,无人搭救,你说。生命只是这么一截,我学不会顺风顺水与自己和睦相处。话毕我们都粲然。
一日,我冒雨归来。“天,怎么那么瘦,还淋成这样。”两日不见,却似几世相隔,我沉默笑笑。你一只手把外套披在我冰冷的肉体上,一只手用毛巾擦着我湿重的长发,那一刻,内心深处的冷气融解,有着半疼半喜的温暖。
人与人之间,需要几世的祈祷祝愿,几世的功德圆满,才能换来今生的千里相逢,山高水长?
你甚珍爱我这落拓不羁的生命,包容我的痴傻草莽癫狂,我却忽视你伏案奋笔的憔悴。望着你干裂嘴唇如千刀割绞,我试图寻根问底,你左右言它避而不回。或许是因为太累,我自以为是地安慰自己。我们都相信着未来,哪怕只是在小镇上。我相信着你一切无恙,于是不曾去触碰死亡,逼问宿命。
一天,我离开了小镇,为寻求我的精神王国。临行你千叮呤万嘱咐:照顾好自己••••••世界不远,尘世繁复迷离,人心腹背无常,亦可信与不信。我记住了你的最后一句话,记住了天空那一抹沉重的红,记住了小镇的最后一次日出。在汽车发动,我费力挥手的那一刻,我仍相信着我们来日方长。
半月后,我因事返回小镇,在车上我数算着时间,先去看看你,然后办事。我相信着永恒,相信天长地久。车内人声杂乱,我扭过头,透过车窗口,望着遥远的云朵,一切都来得及的,无缘无故,阳光怎会半路隐退?我怀着满腹愉悦而来,踏上小镇,而你,无影无踪。
小镇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中,一切都晚了。但我不相信你已远去,可我找不到你的身影。九月,我将惨痛的鲜血滴在沉默中。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午后,我跪倒在漆黑的棺木前,半张画像截住今生。相中的你依然笑得山清水秀,我伸出手,没有你,却触摸到疼痛与寒冷。
死亡太过仓促,你曾说过无论天涯何处,归即必见人影。而如今没有来日方长,一切都来不及后续。我努力拼凑记忆,紧紧抓住你生前的秀发明牟,黑色放下冷刀,你转身,万种坚强分崩离析。永恒太远,我是那么束手无策无能为力,那是从未有过的疼痛与茫然。
薄雾笼罩着小镇,悲伤亦然。停留那么让人无助。我一步一步往回走。没有你,小镇太空,哭声撞击着心底。我独自退回大街,一串数字浮出水面,你说记得联系,无论何处。而如今我拨着熟悉的号码,去何处寻找你。电话的这边铃声撕心裂肺,电话的那头沉默无声,天国何处?
今生如此终结,关于小镇和你。
悲伤缠绕着每一个角落,我离开了小镇。这么多年,沐风浴雨,我独自奔走在外,携着你给过的山长水短,蓝天白云。走远呵!我到过四川,到了你那个美丽的故乡。我试图打听关于你,小镇成为一个久远的故事。失去的,将永远失去,我明白。川蜀妖娆,我去了你曾说过的大学,描绘的山川与湖水,还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喜欢用相机凝固每一处风景,记下每一次的微笑和眼泪。我还是会想起你,想起小镇的麦田与天空。可时间断裂,连不起土地和海水。有些事,注定只是人生的一段刻骨内容,这些,我慢慢懂得。
一个人跌跌撞撞,经历了很多。明丽的,温暖的,灿烂的,阴暗的,苦痛的,萧条的。这些年,我努力向世界靠近,以一心一笔连起东西南北,构筑鸟语花香或风狂雨啸。可世界太冷,投注的一心一意被推入万丈深渊,做了生活的伏笔。一次次,从相信到沉默,从微笑到泪水,从悲伤到流血,我明白了你所说的:尘世繁复,亦可信与不信。
我仍然沉默而狂放不羁,外表娇身柔软,内心满腹草莽癫狂。性情如此,索性任狂风暴雨山川泥石肆意冲洗。人生本是一次穿针引线的旅程,我学会了摒弃和筛选,痛或者不痛,生命的强韧需要凭借旅途的荒芜与狂乱磨损••••••亦可信与不信。
在尘世绕了一圈,我又回到了小镇。九月,风轻云淡,我独自停留于静默的麦田,望着浩渺的天空,偶尔,我还是会,想起你。
二 : 云祭
九月,天空蓝得像一潭湖水,我踏着似重或轻的步履,独自回到小镇。路变得太宽,小镇看来已经被重新洗刷了一遍,始终踩不出泥土的气味。慢步中,冷风吹来,远处无边的麦田摇曳着鬼魅的身姿。
同时栽种一棵树的人能同时等到花开吗?
暮夏与初秋接驳之夜,长风扫过路面,一棵千年古树,颤抖着瘦弱的身躯,似乎在努力抗拒冷刀铁斧的征燎。风过黄昏,让视线在天空流浪漂泊,一片云粉饰华服漫天游荡。在云的背后是浩大的天空,天空沉默而寂静。当我学会用信心穿透破碎篡改黑暗筑造光明之后,回头,原地却如此荒芜。没有你,我知道,你已远去。我望着一朵云向着另一朵云靠拢,云与云之间的裂痕掠过我的心口,突然,胸中有着伤痛的痉挛。
沿着一条路,会不会也走错?那一堵倒去一半的荒墙,墙内依然是热闹的荒地——乱石,荒草,废纸。那时你拾起地上的废纸,“丢弃带来惶惑与孤独”,你如是说。灰尘浮动,再纯净的天空也会飘过乌云,何况大地?那墙的一隅,充满着残缺废弃之物,而所有的残羹剩菜正繁衍着自己的故事。默默地望着荒草下的王国,就那样梦想着过往繁华,裹紧残驱肉体肢解寒冷。
荒地像个深渊,笼罩着往昔。迷雾铺天盖地袭卷而来,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一堵荒墙,墙里墙外,阴阳两隔。那时候我们总喜欢坐在墙边,靠着大树,谈论着俗世锅碗瓢盆,拾捡半生半熟的雨。记忆若千斤重石沉下深渊,黑暗太深,你给我的油墨言词此刻土崩瓦解。我在下沉,下沉,坚强被软弱吞噬,似乎看到你,伸出手,摸到••••••
眼泪。(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六年够不够沉淀一段记忆?小镇在黄昏中拉上棉被,木质的瓦房,修了又改,改了又修。最后的形状与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房屋大同小异。乱墙的前方多了一条路,路灯闪烁着迷离惨淡的光。一条街太长,我跑遍街头巷尾,没有你。冷风撩起耳边的长发,六年,我始终解不开一段离愁。
徒然回到原地,九月,草木收起华服。一截枯枝在冷风中吱吱作响。一叶新出的瓜藤垂下娇嫩的身躯,有些绿,不得不夭折在冬季,就像有些人,不得不活在暗箭潜游的战场,不得不折戟收刀顺服,我想。生命如歌,抽刀断水太苦,尘世太深,守住自己就好。这是你给过我的暖汤暖菜。然而,这么多年,带着眼泪和血味,尘世如此冷,是的,守住自己就好,但要守住自己又岂是那么容易?
废物荒墙依旧,杂乱的现场有着征战的痕迹,腐烂的气味四散飞舞。那是一堆废弃物的天堂,最后的反抗以滋生繁衍臭味收场。但反抗后就是永生吗?死亡太远或太近,对于它们,机器利齿下的碾磨仍不知何时到达。亦如人,安好时怎知平静背后有着怎样的风暴?
记忆回到现场,望着枯枝下一方朽去的顽石。打开你的心,看看阳光的模样,温暖织成的网不远。那时的你是人子亦是人母,如是对我说。我没有回答,石头的冷源远流长,固若金汤,小镇太单薄,需要什么样的炤炉才能喂养温暖?我蓦然抬头,你的微笑似阳光,洒得天宽地阔。
我一向沉默,习惯了用沉默捍卫我的领地,行走在尖刀利剑的边缘,只有在沉默中我才会感到安全。知了的嚎叫省略了冷气的翻滚。你如是走来,我从来都拒绝被靠近被了解,而那一刻,我接受了你。
认识了你,于是认识了古今山川大河,认识了历史风云人物,认识了狂放或安静的文字。我相信,你是那串甘美的葡萄,把我引进了罗马的古战场,埃及的金字塔,耶路撒冷的十字架。我们很少谈师生关系,而你,像姐姐。从一本书到几十本,从古今中外文学到市场杂志。遇到你,我把我的沉默投入书堆,建起属于我的精神王国。就这样,我欣然接受了命运的阴差阳错,接受了历史的浩大沉重。而你说:记得吃饭。
习惯了跋山涉水,习惯了羊肠小道,习惯了饥肠辘辘,哪怕肉体不堪重负,这是长在小镇上的我们。小镇被大山环绕,从林太深,长在大山深处的杂草,从来不奢望阳光和雨露,而此刻,我这株杂草,遂把你当做溪水。
中午去我家吃饭,那天在上课之前你认真而严肃地说,语气不容争辩和颠覆。我沉默,我们真的只是日常牧羊而相识吗?你有你的繁华青松,我有我的青草雨露。我们曾在不同的时空轨道自成一体,如今小镇收容了我们——接纳了远方的你,更新了陈旧的我。
可中午吃饭这件事已经被忘了太久。从小学到初中,从烈日到寒冷,记忆中午饭只是一种命定的仪式,从来不曾真实存在过。那时候的我们,口袋瘦得像风雨中飘摇的浮萍,家太远,无依无靠。唯一的安慰是还有一群同样的伙伴存在,因为都一样,故不觉得人与人之间差距有多远。那时候,每到中午,我喜欢仰望纯净而遥远的天空,或是望着层层叠叠的山峦,默思:世界在哪,而我到底在哪?在小镇人的眼里,小镇就是世界,就是一切。在这里,他们已经习惯了周而复始地与镰刀锄头为生,就像我已经习惯了饥饿。这是我所熟悉的小镇生活,土地,天空,山峦。
可事实是这样吗?上了小学之后,我常想:小镇就是世界吗?
我不吱声,你返回讲台。丢开疑问,我把目光移向窗外,阳光射了下来,天空无边无际。那么,我们并非寻常牧羊而相识。我提起书包,装下书本,连同那些被忽视的饥饿的日子一起装下。离开学校,我们向着你家的方向前行。
我不善言谈,而你说不吃饭以后胃病会有多严重。我对未来没有规划,小镇既是开始也是结束,未来有多远,世界有多远,我不知道。同样的悲欢离合或许正在不同的地方上演。而我或许永远走不出去,像所有我见到的人一样,就这样永远踏在原地,在小镇上过着周而复始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多想,包括会遇见你。
我们在路上默默前进,下课的学生涌来,把我们挤得时远时近。你来自四川,那里是你的老家,后来你说。你是女儿,却有着儿子的重任。来到小镇安定后,你接来了你的父母。四川,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不知道。你说起那边的天空,那边的大学,那边的柴米油盐灯红酒绿。我望着素装淡雅的小镇,如果未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看,我答应着你。虽然答应着你,但走出去对我来说是一件那么遥远的事。
你的父母有着与你同样的温暖明亮,我们从未见过,但却有着默契的熟识。你的家有着很多书,那时候我深深迷恋一本杂志,但小镇太偏远,买不到。无奈之中,我告诉你我喜欢那本杂志,可书店没有卖。你微笑着说:没事,我去邮局帮你订。就这样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本杂志,生命的开场如此春暖花开,人生何患惊涛骇浪?小镇的天空总是蓝得接近故意装饰,一抹云路过天空,乘云或许就能到达天堂,送去寄语,小时候的我总是这样固执地想。
我们都深信来日方长,几次促膝耳语,暗自允诺,无论天涯何处,归即必见人影。你比我大,是我的师长,但我们不论年龄辈份姓名八字,只谈性格,情趣。我时常沉默,生命却飞扬跋扈,征战疆场。这样的性情,小心暗箭穿心,陷入腥风血雨,无人搭救,你说。生命只是这么一截,我学不会顺风顺水与自己和睦相处,我快语答道。话毕我们都粲然。
一日,我冒雨归来。“天,怎么那么瘦,还淋成这样。”你说。两日不见,却似几世相隔,我沉默笑笑。你一只手把外套披在我冰冷的肉体上,一只手用毛巾擦着我湿重的长发。那一刻,我灵魂深处的冷气在悄然融解,心中有着半疼半喜的温暖。
人与人之间,需要几世的祈祷祝愿,几世的功德圆满,才能换来今生的千里相逢,山高水长?
你甚珍爱我这落拓不羁的生命,包容我的痴傻草莽癫狂,我却忽视你伏案奋笔的憔悴。望着你干裂嘴唇如千刀割绞,我试图寻根问底,你左右言它避而不回。或许是因为太累,我自以为是地安慰自己。我们都相信着未来,哪怕只是在小镇上。我相信着你一切无恙,于是不曾去触碰死亡,逼问宿命。
一天,我离开了小镇,为寻求我的精神王国。临行你千叮呤万嘱咐:照顾好自己••••••世界不远,尘世繁复迷离,人心腹背无常,亦可信与不信。我记住了你说的最后一句话,记住了天空那一抹沉重的红,记住了小镇的最后一次日出。在汽车发动,我费力挥手的那一刻,我仍相信着我们来日方长。
半月后,我因事返回小镇,在车上我数算着时间,先去看看你,然后办事。我相信着永恒,相信天长地久。车内人声杂乱,我扭过头,透过车窗口,望着遥远的云朵,一切都来得及的,无缘无故,阳光怎会半路隐退?我怀着满腹愉悦而来,踏上小镇,而你,无影无踪。
小镇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中,一切都晚了。但我不相信你已远去,可我找不到你的身影。九月,我将惨痛的鲜血滴在沉默中。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午后,我跪倒在漆黑的棺木前,你的半张画像截住今生。画相中的你依然笑得山清水秀,我伸出手,没有你,却触摸到疼痛与寒冷。
死亡太过仓促,你曾说过无论天涯何处,归即必见人影。而如今没有来日方长,一切都来不及后续。我努力拼凑记忆,紧紧抓住你生前的秀发明牟,黑色放下冷刀,你转身,我的万种坚强分崩离析。永恒太远,我是那么束手无策无能为力,那是从未有过的疼痛与茫然。
薄雾笼罩着小镇,悲伤亦然。停留那么让人无助。我一步一步往回走。没有你,小镇太空,哭声撞击着心底。我独自退回大街,一串数字浮出水面,你说记得联系,无论何处。而如今我拨着熟悉的号码,去何处寻找你。电话的这边铃声撕心裂肺,电话的那头沉默无声,天国何处?
今生如此终结,关于小镇和你。
悲伤缠绕着每一个角落,我离开了小镇。这么多年,沐风浴雨,我独自奔走在外,携着你给过的山长水短,蓝天白云。走远呵!我到过四川,到了你那个美丽的故乡。我试图打听关于你,小镇成为一个久远的故事。失去的,将永远失去,我明白。川蜀妖娆,我去了你曾说过的大学,描绘的山川与湖水,还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喜欢用相机凝固每一处风景,记下每一次的微笑和眼泪。但我还是会想起你,想起小镇的麦田与天空。可时间断裂,连不起土地和海水。有些事,注定只是人生的一段刻骨内容,这些,我慢慢懂得。
一个人跌跌撞撞,经历了很多。明丽的,温暖的,灿烂的,阴暗的,苦痛的,萧条的。这些年,我努力向世界靠近,以一心一笔连起东西南北,构筑鸟语花香或风狂雨啸。可世界太冷,投注的一心一意被推入万丈深渊,做了生活的伏笔。一次次,从相信到沉默,从微笑到泪水,从悲伤到流血,我明白了你所说的:尘世繁复,亦可信与不信。
我仍然沉默而狂放不羁,外表娇身柔软,内心满腹草莽癫狂。性情如此,索性任狂风暴雨山川泥石肆意冲洗。人生本是一次穿针引线的旅程,我学会了摒弃和筛选,痛或者不痛,生命的强韧需要凭借旅途的荒芜与狂乱磨损••••••亦可信与不信。
这么多年,在尘世绕了一圈,我又回到了小镇。九月,风轻云淡,我独自停留于静默的麦田,望着浩渺的天空。如今,我还是会,很想你。
三 : 云锦祭
温桂欣,一个带有些愿景的传统的名字,丹桂飘香,幽香中溢出荣华和奢侈。母亲的一生是一袭古老华美的云锦,绣满了金色的丝线和乡野的图案。
年轻时的母亲是极美妙的,在众姐妹弟兄中唯一的继承的全是父母优势的人,从外形到性情。所以得宠。家里家外本族远亲都是极喜欢她,除了她的姐姐,大概是因嫉妒吧。母亲不但生得美好,而且心地纯良,性情端正。怡人的外貌,高尚的品行,丰富的内涵,足已让人仰慕。母亲的时代,具备清婉的外貌和端正的品行就足够了。所以追随者络绎不绝。直到穿起了嫁衣,还有心不甘者。
在众多追随者中,母亲看好了大她许多的父亲,后来说起这个话题,母亲总是说当年父亲家里很穷,找不到合适的人,冥冥之中的天意吧。到了困顿之家,母亲渐被生活逼迫,从一个小康之家的小姐变成了贫民窟里的女王,她的嗓门和脾气也大起来,她要担起一个十几口人家的生计和日常筹划的重负。母亲以前的端庄延伸出了男子的豪迈。虽然如此,面对困顿的生活,繁重的劳动,她依然不失作为城里人的高贵和优雅:村里人农活劳累之余,身上的外衣是随便抓在手里的,母亲是叠得整齐的搭在手臂上的。直到老年她身上还有着这种优雅的影子,她包里的东西总是齐齐整整清清雅雅的像格子铺。
随着嗓门的变化,母亲的身形也臃肿起来,等到我们都工作了,每次回家看到的母亲多是半躺在床上,说话声音高亢,带着前半生到父亲家里煎熬出的烟火味。懒懒的躺在床上的母亲对往来的人却是了若指掌。经常一语点评,深刻的让人惊惧。
到了老年的母亲,因为病患的侵蚀,瘦弱到每次看到总想抱起她来,病患在她身上隐隐前行,她毫无知觉。这时候的她每天重复着两件事:其一,研习各种算命的书,研习到最后还是和刚开始一样,不动脑,照搬书本却说起来煞有介事,带点夸张,也因此赢得了“文化人”的荣耀,她对这一称呼爱惜如命,以此来证明她是读过书的人。荣华之人大多如此。与生俱来的宗教意识最后让她在偏执中送了命。宗教神学就像一只蝴蝶,华丽喧闹的镶嵌在母亲的云锦上。其二,母亲每天像戏中沙场点兵的大将,述说着她对婆家的辉煌贡献,紧锣密鼓,气势雄壮,听的人各怀心思,最后成了她的独角戏,只好草草收兵。这个性格习惯一直延续到母亲手术,今天,大将不在,天人永隔。
母亲极爱衣服,家里能够装得下衣服的地方都是母亲的,父亲又对母亲极其爱护,非但不让自己的衣服侵占母亲的空间,还经常陪着母亲在镜子前走来走去,指指点点。大抵绰约的人对衣服有一种天然的呼应。穿在别人身上很难堪的衣服,到了母亲身上自有一股雅气。母亲有着风荷的清韵,却极爱荣华之物,尤其是云锦,绒锻。女儿从南京捎回一条围巾,纯粹厚重的云锦配着奢华的流苏,母亲在镜子前试了很多遍,农历的大年初一配着她的长绒锻大衣到街上走了一回。然后成了凯旋的将军。(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母亲爱珠宝首饰远不及衣服,只要不威胁到生计,多少随意,但一定要质地是上品。点缀起来每每有让他人羡慕的贵气,不堆砌,有她的优雅。
往事历历,此一物彼一物,都有母亲的影子;常常驻足,此处,彼处,都有母亲的音容样貌。
温桂欣,一个普通的名字,对于我,是上帝的恩惠。
母亲,烧一段锦,焚一炉香给你。以此纪念我们此世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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