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万物生长全文阅读 作者:艾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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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 作者:艾读
第一章:洗车(一)
我在洗车酒吧遇见秋水,第一印象是他的眼睛亮得不寻常。
洗车是我常去的酒吧之一。洗车在工人体育场东门靠南一点,原来真的是一个洗车的地方。等着洗车的人想坐坐,喝点什么,聊聊,后来就有了洗车酒吧。如果从工体东路过去,要上座桥,过一条水渠,穿一片柏树林子,挺深的。酒吧用红砖和原木搭在原来洗车房的旁边,洗车房现在还接洗车的活。酒吧里是原木钉成的桌椅,砖墙铆满世界各地的汽车车牌,给人国际偷车贼俱乐部的感觉;来过酒吧的人再到旁边的洗车房洗车后,常会下意识地摸摸车的后屁股,确保车牌还在,至少我是。酒吧不大,稍稍上上人,就满了;天气不冻脸的时候,就把桌子支到外边去,屋外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闻到柏树的味道。
现在,三里屯、工体附近,酒吧很多,三五成群,占了几条街,一家没位子可以遛哒到另一家。入夜,东大桥斜街左右,杨柳依依,烟花飘摇,各色妇女倚街而站,多数不象本地人士,或薄有姿色,或敢于曝露,也分不清是卖盗版VCD的,还是卖鸡蛋的,或者索性就是鸡;其实,酒吧区变红灯区,就象警察变成地痞一样容易,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或外人看他们的角度问题。我过去在这一带上的小学和中学,那时候没有这些酒吧,只有卖汽车配件的,匪聚中纺路,把偷来的车拆开在各家出货。要是那时候有现在这些东西,我肯定会变成一个坏孩子,我有潜质;妈妈回忆,我三岁时就知道亲比我小一岁的妹妹,还是那种带口水的涉及舌头的湿湿的亲,是个淫胚。我从小学读到博士,兼修了个工商管理硕士,一身经世济民的本事,现在争名逐利,津津有味。但是那个淫胚没有发育成淫贼,留在脑子里象一个畸胎瘤,有牙齿有头发有阳巨,难以消化。我曾经盘算把我老婆教化成个荡妇,这样就能合法地摆平脑子里的那个淫胚。我搜罗了《肉蒲团》、《如意君传》、《灯草和尚》、印度的《爱经》、亨利米勒的两个《回归线》、英文原文的《我的隐秘生活》、《Fanny Hill》、《尤利西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以及新近几期的《阁楼》,我老婆英国语言文学科班出身,英文、古文的功底都不错。几次逛红桥旧货市场,我敛了些密戏图和磁质的密戏玩偶,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各种姿势都有,旧货贩子讲古时候当生理卫生教材、教具用的,姑娘出嫁之前,妈妈从箱子底翻出来给女儿看,免得尿道和阴户都分不清,让亲家笑了去,说没有大户人家的风范。但是想想只是想想,我把所有搜罗的材料都锁进公司的保险柜里,和我的假帐和黑钱放在一起,体现相似的性质。
我老婆五短身材,孔武有力,浓眉大眼,齐耳的短发一丝不乱,一副坚贞不屈的表情,让我相信所有关于刘胡兰的传闻都确有其事。结婚已经五年了,我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脸上依旧呈现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仿佛铡刀的一半已经压进她的脖颈。至今为止,我还只能用一种最符合传统基督教义的姿势,我老婆说我不能象对待鸡那样做她,要举案齐眉,不能忘记了礼数。我的秘书有一天新剪了长穗的头发,新换了一双印花丝袜,她云飞雪落地说,她最近读了本书,书上说伟大的生意人从来不把公文包和xing爱带回家,生意就是生意,公事公办。而我是个变数。公文包即使是空的,也要往家带;在办公室,连手淫的迹象都没有发现。我的秘书还问我,和老婆那么熟了,小便都不回避,属于近亲,行房的时候,有没有乱仑的负罪感。我真不知道现在书摊上都卖些什么书,不理解小姑娘们都是怎么想的。尽管我的秘书有明显的性骚扰嫌疑,我明白我没办法告她,性骚扰成立的必要因素之一是上级使用权力占便宜,这里我是上级,我的秘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老婆从来不用香水,她对香水过敏。我以前并不知道,只是简单地认为,东方人不象西方人那样腺体分泌旺盛,没必要用香水。我的一个老情人替一个矮黑胖子生了一个儿子,两年后她才来见我,让我知道,我说:“我初中就知道你有宜男相,一定能当英雄母亲。”随之兴奋地抱了她一下,她香气扑鼻。回家后老婆说我身上有一股邪恶之气,她仔细嗅我的皮鞋、西装、衬衣、内裤和袜子。十分钟后她全身起了大块的风疹,象小时候蒸漏了糖的糖三角。她告诉我她香水过敏,她说我不如杀了她,她拨电话给她爸爸:“救命!”她爸爸是公安局长,常年扎巴掌宽的板带。之后她后悔说应该先闻皮鞋和西装,停二十分钟,然后再闻衬衣和内裤。如果她是在闻内裤之后起的风疹,她会让我成为新中国第一个太监。
好在还有酒吧可以喝酒。我喜欢坐在洗车里一个固定的黑暗角落,要一瓶燕京啤酒和一个方口杯子,从角落里看得见酒吧里的各路人物。我觉得酒吧象个胃囊,大家就着酒消化在别处消化不了的念头,然后小便出去,忘记不该记得的东西。浸了啤酒,我脑子里的畸胎思绪飞扬;泡酒吧的日子长了,它渐渐变得很有经验。它的天眼分辨得出那些是鸡,那些是鸭,那些是鹅,那些是同性恋,那些是吸毒者,那些只是北京八大艺术院校来结交匪类的学生。吸毒的比较好认,他们的脸上泛出隐隐的金属光泽。有些眼影、唇膏想模拟这种效果,但是不可能学得象。化妆品的光泽只有一层皮的深度,吸毒者的颜色从肉来,从血来,从骨头里来。同性恋不好认,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模式,常常会闹误会。戴一只耳环可以只是因为自己高兴,涂唇膏可能是任性的女友即兴而为,关键还是要看眼睛,眼睛里的媚态和体贴。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言。我静静坐在木椅子里,音乐和人声象潮水般在我脚下起伏,松柏、流水、香水、薯条和人气在我周围凝固,粘稠而透明,我象是被困在琥珀中的蜘蛛,没有感到人世间的一切强有力的东西悄然而至。其实这个世界也是个胃囊,我们在里面折腾,慢慢消磨,最后归于共同的虚无。这个世界什么也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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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洗车(二)
偶尔有鸡来和我搭讪,我穿意大利名牌的衬衫,那种牌子在永安里的秀水服装市场还没有盗版;这块的鸡大多见过洋枪洋炮,品味不俗。有的鸡很直率,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走过来,随手拽一把凳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奇怪的是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在桌子地下,渗过轻薄的丝袜,我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她的头发蹭着我的脸,可是我已经过了会脸红的年纪。她的粉涂得不好,暗淡的灯光下颈部和胸口不是一个颜色,想起上大学时用绘图软件玩的闹剧,把男教授的脑袋扫描后安到不知名的女裸体上,除了颈部和胸口隐隐一条界线,其它浑如天成。有趣的是,那个无聊至极的脑袋配上优美的身体后,平添一种诡异的生动,怒态变得有如娇嗔,呆板变得迷离。她吸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然后透过烟雾冲我一笑,说道:“你要是阳痿,我可以陪你聊天,我参加成人高考,学过心理学。”我翘起兰花指,很妩媚地一笑,说道:“我们是同行,你丫滚蛋。”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会有几个脸熟的男人,都是苦命人。偶尔打打招呼,一起喝一杯,各付各的帐。这样的聊天很少涉及彼此的具体情况,不谈公司的进存销,我们讨论女人胸部的真假。如果认定是假的,再讨论是做的手术还是使用了魔术胸罩。无论是手术技术还是胸罩的工艺,都是一天比一天强,我们的争执越来越多。有时候争得凶了,各持己见,如果争论的对象是鸡,就打赌。把姑娘叫过来,请她喝杯酒,让她当裁判,输的人付酒帐,有趣的是,这种情况下,姑娘们都真诚坦白,绝不作假。极少见的情况下,我们也搞错。有些人表面风骚内心娴静,虽然有鸡态,但是绝对是本分人,教初中政治,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什么的,或是在某个著名的百货公司卖床上用品,不过偶尔被上司骚扰一下。我们也会请她喝杯酒,然后建议她入行,听从心灵的召唤,走一条别人不常走的路。兴致更高的时候,会帮她设计,教训她不规矩的老板。比如她一拉帘子,就表示有情况,象过去革命电影里通知地下党战友似的,埋伏多时的我们就冲上楼去,抓奸抓双。得来的银两全归她,买些更漂亮的衣服,招徕更多的骚扰,我们再抓更多的奸,得更多的银两,买更多的漂亮衣服,如此进入良性循环。有个姓方的服装设计师,出道后一直设计制服,民航的、邮政的、保安的、警察的、看病的、饭店的、跑堂的、清洁的、做饭的,在这个行当里小有名气,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说也该给鸡们设计一套制服,上班的时候穿上,下班当淑女的时候就脱下来,人们认起来也容易,避免误会,两下里方便。大家都说他没有情调,花间喝道,煮鹤焚琴,吃西施馅的人肉包子。辨认是整个过程中最有趣味的一节,斗智斗勇,机变无穷,与事前砍价事后付钱一道,使人在这件事上区别于猪狗。可是闲得无聊,我们还是向酒吧的老板讨了几张白纸,让姓方的执笔,大家出主意。颜色都同意保持黑色,应该根据季节和场合分夏常服、冬常服、作战服、训练服、夏礼服和冬礼服,应该有绸子和皮革两种不同质地,应该有肩章、领花表明等级,勋章、绶带表明功绩。最后出来的样子大家都笑了,纸上一个巨乳女子,黑衣黑靴,黑色硬壳帽,板带护腕,凤眼圆睁,横眉立目,嘴角朝下。如果加一条皮鞭,加一句“残酷严格的奴隶训练”,加一个电话号码,活脱一个国外三级杂志上吸引男性受虐狂的广告。那张纸后来被酒吧老板讨去,胡乱用图钉钉在吧台的酒柜旁,他把我们当晚的酒帐免了,
我请教过妇产科医生,她说畸胎本来是我的弟弟或是妹妹,我是个杀手,我消化了我的弟弟或是妹妹,剥夺了他们胡作非为的机会。
我习惯坐在这个角落,我有很多习惯。公司的洗手间,我习惯用最靠东边的那个坑位,我固执地认为那个坑位风水最好,拉出的大便带热气。但是连续几天我在洗车的角落都被一个少年占了,他又高又瘦,也用一个方口杯子喝燕京啤酒。如果我在公司的坑位总被别人占据,我会便秘的。我被他迷惑。他的眼睛很亮,在黑暗的角落里闪光,象四足着地的野兽;我老婆告诉我,我刚出道做生意时,眼睛里也放绿光,只是现在黯淡到几乎没有了。我在这个少年身上阴晦地察觉到我少年时的存在状态,或许这个少年的头脑里也有一个怪胎,这个发现让我心惊肉跳。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我告诉他我常常坐这儿,他说“是吧。”我问他眼睛为什么会这么亮,他告诉我他小时候总吃鱼肝油胶囊,他说他是学医的,他还告诉我他正在从事使在某种情况下死亡的人起死回生的研究,涉及多种空间、时间等等曾经困惑过我的概念。他姓秋,和清朝末年那个彪悍无比的女人同姓,叫秋水,与庄周《华南经》的一章相同。在如今这个呼机时代,一些小姓依赖历史上的一俩个同姓名人与呼台小姐沟通,比如“姓哈,没鼻子哈弥赤的哈”,“姓詹,詹天佑的詹”。那个姓秋的奇女子不会想到,百年后她以这种形式被纪念,产生存在的价值。
以前我也在洗车里和陌生人聊过天,听过不少人的故事。有些人象报纸,他们的故事全写在脸上,有些人象收音机,关着的时候是个死物,可是如果找对了开关,选对了台,他们会喋喋不休,直到你把他们关上,或是电池耗光。秋水不是收音机,他是一堆半导体元件。我费了很多时间设计线路,把他组装起来,安上开关。他的眼睛那么亮,我想音色应该不俗。
秋水给我讲了一个关于生长的故事,让我那天晚上心情异常烦躁,甚至至今分不清故事的真假。他说他不清楚这个故事的主题,也无法理解所有重要细节的意义。我告诉秋水,世界上有两种长大的方式,一种是明白了,一种是忘记了明白不了的,心中了无牵挂。所有人都用后一种方式长大。
我付了酒帐,一个电线杆子、一个电线杆子地走,很晚才回家。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的老情人,问她孩子最近怎么样了。她问我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的老情人告诉我,孩子正睡着,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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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人体(一)
我是学医的,我认识柳青是在我人体解剖考试之前。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感觉烦闷,我没有理由还在这个地方呆着,我想离开。
考试前的宿舍没法呆,我决定离开。
三天之后要考的大体解剖是最艰涩的医学基础课。不是因为理论深奥,而是因为没有理论。没有人能告诉你为什么只有人能直立行走;为什么人要长两支胳膊,一根###而不是相反。袋鼠和蛇就有两根###,一根自娱,一根娱人;一根家里,用一根外边用;一根平时用,一根节假日用。没有道理,就象没人会告诉你,人是什么,人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没有道理,就是这样。好些人长大了,不是因为想明白了,而是因为忘记了;好些文明产生了,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是因为编造了什么。大多数的道理都是编出来骗你上套的,千万别信。比如教科书会告诉你,人之所以会直立行走,是因为古人总想能把手解放出来摘果子。而另一种离经背道的说法是,人之所以会直立行走,是因为古人总想能一边行走一边自慰。古时候,人们过着群居的同性恋生活。男性三、五成群到森林里虎口夺食,女性一边唠叨一边在营地周围捡能够吃的草根、树皮。在那个时候,你很难找到正当而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让心颐的对象与她们的群体暂时分开,与你幽处;就象一年级的小学生很难让老师相信,他没来上课是因为第四次死了舅舅。而且,干燥、平坦、隐蔽而又安全的幽会场所并不充足,往往已经被同伴占据。开辟新的地点有常常充满危险,高潮之前尽情嚎叫,结果发现野猪正用它幽怨的绿眼睛看着你;就象你想在大学校园里找一个合适的角落,结果发现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有睡在上铺的兄弟在乱扯同桌的你的小衣。总之,古人需要一个简便而优雅的方式自慰。他们后足着地,前足伸展,头脑中充满想象;他们够呀够呀,终于有一天,他们够着了,心花怒放,手获得了自由,人类可以直立行走了。古人解放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两只手,之后的历史证明,这种解放具有高度前瞻性。两只手对古人好处不多,但是对现代人意义重大。想象力严重缺乏的现代人,多出来的一只手可以控制一本涩情杂志或是鼠标。
我认为自慰假说成立的可能性更大,古人总是很纯洁的,自慰的吸引力比摘果子大多了,古人不会不好意思听从心灵的召唤。猴子不能直立行走,摘果子比人能干多了,如果假定人类比猴子进步,摘果子假说很难成立;但是要猴子自慰必须象要小便似的坐下,远远没有人类潇洒气派。
在我们这所著名的医学院里,大体解剖是用英文讲的。
“要知道,百分之五十与医学有关的专业词汇是解剖词汇。如果你们用英文学好这门课,以后就能很轻松地和国际接轨,阅读专业文献、和国际友人交流就不会有太多语言障碍了。”白先生用英文说道。白先生说英文象金鱼吐水泡似的,是一种生理需要。教他的英文老师,国共和谈时是美国人的翻译官,他学英文的同学,逃到台湾的,都挂了将星。他执意留下救死扶伤,从解放后到四人帮,先后死了三回。白先生是这门科的主讲,他一手拿烟,一手拿粉笔。他十四岁开始抽纸烟,二十四岁开始教解剖,今年他六十二岁。一手黄,一手白,无论黄白,都不是肥皂洗得掉的颜色。
“那我们就可以当假洋鬼子了。”我们齐声用中文兴奋地说。
“不知道中文名词,那以后怎么给中国人看病呀?校长说我们学校是医中的黄浦,要把我们培养成医、教、研三位一体的全才,二十一世纪中国医学的领军人物。我们将来要给中国的老爷爷、老奶奶、大闺女、小媳妇看病,不能光想着出国开会、收外国药厂红包、和外国教授吃宴会呀。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呀?”厚朴是个胖子,他举手提问,胖脑门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这叫什么?”白先生指着厚朴的胖脑门,用中文问。
“屁股。”我们齐声回答。
“还有别的关于中文名词的问题吗?”
“没了。”
血管、神经、肌肉、骨骼。血管有分支,神经有变异,肌肉有附着点,骨骼有隆起。我们暗恨爹妈为什么把自己生成这个样子。学了这门课之后,我才开始坚信外星人的存在,人类绝对只是生命进化中的一个环节,远远没有到达终点。
生命的进化应该是螺旋状上升的,在某一点上会具有比过去某一点更高层次上的相似。一百万年后,人类没准又象低级动物一样,只由不分化的内、中、外三个胚层组成,象蒋介石教训的似的,生活简单,思想复杂。除了思考外只有两种活动:吃喝和xing茭。饿了吃,渴了喝,思想混乱、心绪不宁的时候就xing茭。到了那时候,没有人再学人体解剖了,白先生这种人被称为古人类学家,一个国家只许养俩,放在国家自然博物馆里,帮助小学生们感受人世沧桑,讲解人的由来。
第二章:人体(二)
其实,我们不怕考试。六岁上学,至今几乎已经念了二十年的书,有过三、四十个老师,大小百来次考试,变换花样骂过各种老师几千次祖宗。我们对考试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考试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考试会呈周期性地到来,仿佛榆叶梅开花、十一、元旦、春节、每月的补贴、月经、梦交和手淫。已经习惯,没有任何新鲜,可以麻木地对待,仿佛榆叶梅花开去照相、月经前买卫生巾和春梦后洗内裤。再说,我真是无所谓。
几乎从十岁以后,我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竞争心。我没有学过,所以一直也不会如何和别人争,最主要的是我找不出和别人争的理由。我老妈说,我因此注定不能成为富甲一方的人物。我认为,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一些仿佛不可或缺的东西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过去孔丘没有笔记本电脑、手提电话,一样伟大;李渔没有盗版的淫秽视盘、蕃石榴味的避孕套,一样银荡。没有熊掌,可以吃鱼。没有鱼,可以去天坛采荠菜。饭后没有保龄球、KTV等等娱乐,我们可以散步,体会食物在身体里被消化、吸收,然后我们大便。大便不仅仅是一种娱乐,简直是一种重要的修行方式。庄周说:“大道在于遗屎。”始祖达摩面壁九年,一次无比愉快的大便之后,达到了禅定的境界。还有很多人在大便中升天,更多的人死去。当然,这一切需要智慧。抬头望望天上数不清的星星,想想生命从草履虫进化到狗尾巴草再进化到人,再琢磨一下心中患得患失的事情,你也会有一点智慧。争斗的人,追逐的人,输的人,赢的人,都是苦命的人,薄福的人。事物的本身有足够的乐趣,C语言有趣味,《小逻辑》有趣味,文字有趣味,领会这些趣味,花会自然开,雨会自然来。如果你含情脉脉地注视一个姑娘三年,三年后的某一天,她会走到你身边问你有没有空儿一起聊聊天。
上高中的时候,我就曾经含情脉脉地看了我的初恋情人三年。初中的时候,我们不在一个学校,我已经听说过她的名声。关于她如何美丽的传闻和《少女的心》、《曼娜回忆录》等手抄本一起,在我周围流转,和做不完的习题、翻修不断的东三环路共同构成我少年生活的背景。高中的时候,她坐在我眼角将将能扫到的位置。如果她是一种植物,我的眼光就是水,这样浇灌了三年,或许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如此湿润的原因。
三年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简直有三辈子那么长,现在回想起来,搞不清是今世还是前生。
我很难形容这三年中的心情,有时候想轻轻抱一下,有时候想随便靠一靠,最终都一一忍了,心似乎一直被一汪不旺却不灭的小火仔仔细细地煎着。听说有一道味道鲜美无比的猪头大菜,做法早已经失传,行家讲关键是火候,那种猪头是用二寸长的柴火煨三天三夜才做成的。每隔半小时添一次柴,一次只添一根柴火,三天三夜之后才熟。三年高中,一天一点的小邪念就算是二寸长的柴火,三年过后,我似乎也应该成熟了,跟猪头似的。
后来她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上大学,于是通信,因为同学过三年,有一起回忆的理由。记得忽然有一封信,她对我的称呼少了姓氏,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名字;她原来浅浅深深、云飞雪落的基调却变得严肃起来,开始谈起国内形势、艺术表现和学业就业等等重大问题。我回信说,国内形势好啊,有空到来玩吧,洋鬼子建的旧燕京大学味道很好。那是一个夏天,在北大的###,我们坐在一条长凳的两端,四下无人,周围尽是低矮的桃树和苹果树,花已落尽,果实青小,远未成气候的样子。我们的眼睛落在除了对方身体以外的所有地方,她长发长裙,静静地坐着,头发分在左右两边,中间一帘刘海儿低低的垂着,让我心惊肉跳。我说我索性讲个故事吧,话说一个男孩如何听说过一个女孩,如何看了她三年,如何在这种思路中长大;她说我也讲个故事吧,话说一个女孩如何听说过一个男孩,如何想了他三年,如何在这种思路中不知所措。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在狂喜中一动不敢动,我想,如果这时候,我伸出食指去接触她的指尖,就会看见闪电;吐一口唾沫,地上就会长出七色花;如果横刀立马,就地野合,她会怀上孔子。
两年后,我上了生物统计之后才明白,这种超过二十七个标准差的异类巧合,用教授的话说就是,扯淡。
我虽然不喜欢争夺考试的名次,但是我喜欢看热闹,看别人争,从中体会色空。
我从小就喜欢。我家对面,隔一条马路,是一所中学,文革的时候以凶狠好斗闻名。喊杀声起,我马上会把正在看的课本扔到一边,一步蹿到阳台上,马路上旌旗飘扬,顽劣少年们穿着深浅不一的绿军装。斗殴有文斗和武斗。文斗使拳脚,关键是不能倒地,倒在地上就会被别人乱踢裆部和脸,以后明里暗里都没办法和姑娘交往了。武斗用家伙,军挎里揣着菜刀、管叉和铁头木把的手榴弹,家伙使得越朴素的人越是凶残,我见过一个蓄一撇小黑胡子的人用一个手榴弹把别人的脑浆子敲出来,白白的流了一地。文斗常转化成武斗,被拳脚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从地上爬起来,用军装的下摆堵着流血的鼻子,冲打他的人喊:“你丫有种别走,在这儿等着。”打他的人多半会一边轻蔑地笑着,一边等一等,武斗往往就在之后进行,仿佛幕间休息一阵,下一幕开始。斗殴的缘起有时候会非常简单,一个新款的军挎,相争的二人一手扯住军挎带子,另一手抡着板砖砸对方的头,谁也懒得躲,谁的头抗不住板砖,先倒下去,军挎就归另一个人。有时候涉及女人或是毛泽东思想。两路人马在马路中间厮杀,充当祸水的女人在一边无能为力地哭,眼泪流到土地上,溅起尘土,没人理她,更没人听得见她的哭声。她长得可真美,两把刷子垂在高高的胸前,又黑又亮又顺,随着哭泣的动作一跳一跳的。要是我有一身绿军装和菜刀,我也会忍不住冲到楼下为她拼命的,可是我家的菜刀被妈妈锁起来了。斗殴比现在的进口大片好看多了。我的多种低级趣味都是“四人帮”害的,但是相隔时间有些远,不能象哥哥、姐姐那辈儿似的,把自己不上进的原因都推给那四个可怜的家伙,然后自己心安理得。
我的同学们应付人体解剖考试,也有热闹看,他们用尽杀招,就象文革时孩子们为了毛主席或军挎或姑娘打破头:
彼此歃血为盟,考试时不许装聋作哑,答案不许写小,否则私刑伺候。你的被子里会发现死老鼠,你的女友不会再相信你遇见她之前是处男。各自出动,向高年级的学长咨询:“你们解剖课都考了些什么?”老师们其实是很懒的,每次考试之间的差别不大。学长的记忆因为年代的久远而模糊不清,但是不同的人模糊的地方不同。咨询来的信息汇总,就是一张很完整的藏宝图。
当然,还有美人计,央求些环肥燕瘦或是声音露转莺啼如寻呼台小姐的女生去央求白先生,把重点套出来。“以后考妇产科、儿科的时候,我们再替你们献身,尽遣酷哥猛男将老太太们迷倒。”男生保证。
第二章:人体(三)
我们教学医院的妇产科、儿科有一批极难缠的女教授,医技高超,富有献身精神。她们念医科大学的时候,拒绝一切男士的追求,认为求学期间,应该心如古井水。后来毕业了,当住院医,二十四小时值班制,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转成主治医,管病房,起白骨,决死生,性命相托,责任太大,不能不尽心,婚嫁先免谈。升了副教授,正是业务精进,一日千里的时候,昔日同学们都在出成果,自己也不能落后,个人的事情暂缓。多年以后,终于升成教授,可以趾高气扬了,忽然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人已在更年期,再过两年,绝经了。当水想翻腾的时候,身子已经成古井了。
这些女教授看惯了生离死别,人事沉浮,改朝换代,阳痿早泄,就是看不惯别人幸福,尤其是小女生们幸福的样子。她们编了一本《新婚必读》,严格规定每周房事不得超过一次,过后不补,床上不许哼哼,事后不许讨论。要是欲火中烧,背诵三遍《纪念白求恩》就能软下去,不许背诵的时候想着自己老师的女儿杨开慧、上海滩小影星江青或是红卫兵女将,不许背诵《论持久战》。我们的女生预见到将来的江湖险恶,很爽快的答应这次帮男生的忙,毒施美人计。
说实话,计是妙计,就是不好实施。我们的女生有胖的,有瘦的,有敢骂她爸的,有想调戏她妈的,有长雀斑的,有臀下垂的,有心事重重的,有阴狠刻薄的,有月经不调的,有未婚先孕的,就是没有美人。我们有机会就怂恿教务处主管招生的小邵老师,本来学校地处闹市,鲜花不开,嫩草不长,要是再没有一些赏心悦目的小女生,生活质量就太低了;培养出来的毕业生,见了稍稍有姿色的女病人就想入非非,脸红脖子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难成医学大师。录取分数上可以降一些吗,如同对待体育生特长生,数学奥林匹克奖牌得主一样。小邵老师长得小巧精致,白白的,乖乖的,鼻子周围一圈细细的雀斑。我和睡在我下铺辛夷同她的关系可好了。我们每年都陪她去办高考招生咨询,有时候在龙潭湖,有时候在地坛。我和辛夷每次都怀着同一个心愿,诱骗一些美人回来,每次都穿自己最挺的西裤、最有品味的衬衫,猴子似的爬上古树挂上印着我们学校校名的红布条幅,然后一脸灿烂健康的笑容坐在咨询台的后面,一边四处贼瞧,一边大喝教务处买来的桔子水、大吃雪人。可是我们学校学制漫长,以艰苦卓绝、万难考入著称,没一点自大狂或钟情妄想的女生不敢靠近我们的台子,偶尔路过的漂亮女生看见我和辛夷眼巴巴的望着,看看我们,再抬头看看我们学校的牌子,吐吐舌头,扭身走了,头也不回。也有不知死活的女生一脸自信地走过来,上嘴唇的胡须比我的还浓,脸上的青春豆比辛夷的还灿烂,鼻子上一副大眼镜,看上去层层叠叠,仿佛水中的涟漪。眼镜后面一双大眼睛,眼大漏光。
“你们都是医大的学生吗?”她问。
“是。”我们反到不好意思了,摩挲着手,一脸皮笑肉不笑。
“你们学习都不错吧?你们学校是不是特别难考?能考上的是不是就能证明自身的价值?”
“我们学校不是特别难考,而是特别特别难考。他,”我指指辛夷,辛夷吃了九个不要钱的雪人,嘴唇都紫了,我心里暗骂他没出息,公家的雪人也不能往死里吃呀?“他考完得了先天性心脏病,不信,你看他嘴唇,明显的缺氧表现。我得了神经衰弱、胃溃疡,花开伤心,花落溅泪。还有一点特别需要考生注意,就是近视眼不招。做手术眼睛一定要好,否则你一不小心就把荫.道和直肠接到一起去了,影响人家夫妻和谐,家庭幸福。”
“是你们也戴眼镜呀?”
“我们戴眼镜是为了显示我们有学问,并不表示是近视眼,否则病人不信任我们。我们的眼镜是平光镜。不信?辛夷,把眼镜摘下来。”辛夷摘下眼镜,眯着半瞎的九百度近视眼说道:“你穿了一件粉红的衬衫,衬衫上有一支凤凰,凤凰嘴里刁了一朵牡丹花,对不对?”那个女生黯然地走了,后来还是考入了我们学校,成了我们的师妹,现在见了我们老远就绕着走,如避瘟疫。
为了施展美人计,我们可爱的女生集体去学校的公共浴室洗了澡,薄施粉黛,小衣襟短打扮,腋窝喷了香水,头发松松的,眼睛亮晶晶的,出发前遇见我们,嫣然一笑:“怎么样?”
“象女特务。”我们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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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处男(一)
如今,离考试还有三天,套来的重点基本背熟了,女生们还在楼上的自习室发呆,一手翻书,一手清理嘴唇上的死皮,小块的扔掉,大块的放在嘴里嚼。男生啸聚宿舍,开始胡言乱语。
“听说实物考试最难。过去考骨头是用一个黑布袋,白先生伸进一只手,让你也伸近一只手,白先生的手牵你的手摸到一个突起,问你,这是什么骨头的什么部位。”厚朴说。
厚朴刚洗完澡,丘在床铺里搓泥、铰脚趾甲。“嘿,你们发现没有,洗澡之前,你身上搓出来的泥是黑的;洗澡之后,搓出来的泥是灰的,如果使劲洗,多使几遍肥皂,搓出来的泥可以是白的。‘宝泉堂’男浴室看门的兼职搓澡,十块钱一位,搓出的泥一寸长,两头尖中间胖鼓鼓。奇怪,你们发现没有脚趾甲长得比手指甲慢。考你们一个人体解剖的题目。谁知道人身上味道最大的泥儿在哪吗?”
厚朴对人体充满好奇,将来会是个好医生。他能在解剖室一呆就是一晚上,用啃猪肘子的姿势抱着被解剖得七零八落的胳膊看个不停,一边念叨“原来是这个样子,原来是这个样子。”大家都同意他是处男,没有比厚朴更象处男的了。大家认为厚朴在新婚之夜也会看得很仔细,把新娘看得由干到湿又由湿到干,自己还象那个在山上呆了一辈子、第一出山去找妓女的老和尚似的念叨:“原来是这个样子,原来是这个样子,前面象尼姑,后面象我徒弟。”
没人答理厚朴。他一只腿搭拉在床框,另一腿架在一张凳子上。凳子表面薄薄的一层都是他的腿泥和半厘米宽的脚趾甲。厚朴把腿泥和脚趾甲扑落到地上的时候一脸黛玉葬花般的怅然,差点又问我们一遍有没有人要。他坚信一切鲜嫩的事物都是美好而奇妙的:烤乳猪、东安子鸡、童便。香椿芽能炒鸡蛋,而香椿叶子只能喂猪了。他总是得意自己是处男,具有神奇法力的。象腿泥、脚趾甲之类从他身上弄出来的东西也同童便一样,有功用的,比如治失眠、偏头痛、遗精、阳痿、早泄等等。
可是处男该怎么定义呀?梦遗后算不算处男?手淫后算不算处男?被鸡奸后算不算处男?被同性恋搞后算不算处男?###后算不算处男?即使人为定义只要不和异性正常xing茭身寸.米青都算处男,人身体中的细胞分得出吗?分泌的东西是不是还有功效?我们曾经仔细讨论过,也没达成共识。有一点可以肯定,厚朴肯定梦交过,我们都听见过他在某个夜晚里脱着京剧的花腔尖声高叫:“爽啊!”然后一阵乱动,然后一大早醒来,轻手轻脚、贼兮兮地端着脸盆去水房洗裤衩,象是《半夜鸡叫》中起夜捅鸡窝的老地主,以为我们都还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热情一点,好好想想,白先生会考的。不会?告诉你们吧,土鳖。大脚趾甲缝里藏的泥最臭了。”厚朴把刚刚搓过脚的大拇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觉得没人理他,怪没面子。
“你和你的包皮垢比较过吗?比较方法客观吗?”辛夷问。
“我是圣人,天生没有包皮,和穆罕默德一样,不用行割礼。”
“无聊啊。”黄芪长叹一声,他女朋友娟儿为了不打扰他温习功课,已经十天没来看他了。
黄芪可爱他女朋友了,他女朋友让他把爱收集起来,考完试一起给她。他想尽办法也没能让他女朋友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能储藏的,仿佛从四岁到三十九岁一次身寸.米青也没有,四十岁上失身,也只能射出三到五毫升,而不是象高压水龙头似的一下子喷出五升,把他的少妻从床上顶到胡同口。
黄芪的女朋友娟是广播学院的。半年前我们五个人在第二外国语大学的食堂吃完晚饭,到隔壁的广播学院闲逛。广播学院是北京“四大染缸”大学之一(另外三个分别是二外、工大和语言学院),女生很出名。我们五个挤在林荫道旁的一张长椅上,一边喝一种叫“雪龙”的红色草莓香精汽水,一边看过往的女生,仗着人多势重,我们的眼神肆无忌惮。
我们核计,应该培养一下勇气,象过去一样,辛夷拿出随身携带的骰子,我们掷,谁的点数最小,谁去和过来的第一个姑娘搭讪。黄芪的点数最小。春节去白云观庙会,黄芪求的签讲他今年运交桃花,真灵,今年这类掷点都是黄芪点数最小。春天去灵峰春游,别人爬山,我们在宿营地门口打牌,“三扣一”,又是黄芪输了,被我们逼着到街上劫人。过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脸大妈,黄芪低头走过去,蚊子一般咕哝一声:“我爱你。”大妈耳朵真灵,回口就骂:“小流氓,回家爱你妈去吧。你别跑,俺回家叫俺家的大黑狗好好爱爱你。”
黄芪戴黑边大眼镜,比我还瘦,班上好在还有他,我不至于瘦得太出众,受尽女生奚落。其实,他常穿宽大的衣服,举手投足间有儒雅之风,如果不笑,真的不象坏人。他在广播学院的林荫道边的长椅上掷出三点后,迎面走来了他现在的女友。黄芪走过去,当时夕阳西下,天空半彩半灰,风大到刚好吹起他宽大的衣服,看起来很洒。他拦住那个女生:“同学,不好意思,现在六点半是几点了?”
当时,我们都忍不住笑了。他现在的女友没笑:“现在真的到六点半了。”
娟儿绝对属于胸大无脑那种,怀里真的仿佛揣了两只小白兔似的,它们跳,别人的心也跳,她却不知道别人的心是不是跳以及为什么跳。黄芪可爱她了,十天不见,烦躁非常,可有和她讲不清道理。我建议他不如激她,说如果和她结交半年,黄芪的考试成绩一点不降反而上升,对她来说是很没面子的事。黄芪说没用,她听不懂的。辛夷让黄芪直接对她说,考试期间最是苦闷,没有女朋友,就要找替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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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处男(二)
“昨天我做了一个春梦。我女朋友用她的小手轻轻抚摸我的脸。正在幸福中,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那只摸我的手有六个指头!我回手往脸上一拍,醒来发现我把一只蟑螂拍死在脸上了。”厚朴说。他剪完脚趾甲,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镜子,撕了一截手纸,铺在桌子上,开始挤他脸上的包。每挤出一个,就把挤出来的油脂整齐地涂抹在手纸上。厚朴的脸是个油田。他说挤包也是技术,要判断那些包成熟了,那些没有,成熟的到了什么程度,没熟的几天后熟。挤的手法要讲究,掐得太多了,挤不出来,掐得太少了,反而挤到皮里面去了,镜子照不到的地方,就得全凭手上的感觉了。心里有把握了,下手要明快决断,不能怕痛。当油脂从包里喷涌而出的时候,厚朴说每每能体会到大庆工人打出石油的快感。我说要是他对他的包及其分泌物那么感兴趣,可以找个瓶子收集起来,要是怕见光分解,我可以给他一个棕瓶或是包上黑纸。攒够一定数目,可以再擦脸,炒菜,或是做印度神油。厚朴说我恶心。
“厚朴,两只蟑螂从你饭盆里爬出来了。你又几天没洗饭盆了?”
厚朴瞧了一眼自己的饭盆,大喊:“谁把这个死脑袋又放我饭盆里了?你们没脸没皮,冷酷无情,不觉得恶心,我可要骂娘了!”他的饭盆里一个完整的头骨,顶骨涂红,颞骨着蓝,枕骨上黄,五色绚然。白老师规定不许把骨头之类的带回宿舍,但是头骨太复杂了,厚朴觉得光在解剖室看不能完全理解,就从解剖室带回来课下把玩,不少人觉得恶心。
“我得了小肠疝气。”辛夷说,一手抚摸着小腹。“要动手术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阴囊水肿?”
“需要做阴囊透光试验以资鉴别。手术会有并发症,包括阳痿。”厚朴立志当医生,自己预习了很多东西。
“是不是象副食店用灯泡看鸡蛋好坏一样,看辛夷的阴囊里有没有睾丸?”
“双黄的?”
“单黄的?”
“打赌!”
“兄弟们,动手吧!脱他的裤子!”
辛夷一声怪叫窜了出去,清了清嗓子,开始在楼道里歌唱。
辛夷有付好嗓子,他能唱出象美声又象民族唱法的声音来。他喜欢在楼道里歌唱,他被自己的回声打动。辛夷在楼道里唱的时间长一些,别的宿舍就会往楼道里扔破漱口缸子之类的东西,叮叮铛铛响,他从来不认为和自己有任何关系。他认定,如果他不是在胡同里长大,从小住楼房,特别是那种有大楼道的筒子楼,他一定会是个歌唱家。
“我将来有了钱,一定要买个楼道,即使不买楼。”辛夷说。
辛夷的老爸在一家日本人的工厂里当科长。辛夷爱上了他老爸车间一名叫秀芬的女工。他讲这件事的时候,表情凝重,感觉自己象娶了一个纺织女工的恩格斯一样伟大。他老爸规劝过很多次,最后威胁他将秀芬调走,辛夷急了,冲他爸喊:“秀芬又不是我妈,又不是你相好,我也不是乱仑,又不是夺爱,你累不累呀?”他老爸恼羞成怒,操起长长的切西瓜刀追出辛夷两里地,辛夷回想起来,总说他爸那天象极了龟田小队长。
辛夷有幼功,踢腿能踹到自己的后脖梗子,过去唱京剧,现在他只唱情歌。他求我帮他从《诗经》里抄几首情歌给他。
“现在的歌太浅薄。”
我告诉他《诗经》里多是四字一句,不好唱。他说音不够的地方用助词补,用架子花脸能唱。
他从宿舍逃出来,清清嗓子,唱他最爱唱的一段:“有女怀-呀春-嗯-嗯-嗯,吉士-呀-诱-之-。”楼道里回声隆隆。
我看了眼十几平米的宿舍,一屋子半个月没洗的衣服,六、七个一星期没刷的饭盆,五、六个胡说八道的同屋。厚朴新取了一张手纸,在桌子上铺了,他要掏耳朵了,这是他洗澡后最后一个项目。他的耳朵是糖耳朵,耳屎橙黄晶亮,与众不同。厚朴说总有一天他要知道它是甜是咸。
这个地方没法呆,我决定离开。
第四章:哥伦布(一)
春雨。轻细如愁。
大家都认为我是个粗人,脑袋里有方圆百里最粗糙的思想。但是他们不能体会我精细的内心深处,不承认我是个骚人,他们只能感到我粗糙思想的伟大力量并且对我的能力充满信心。我把我的文字给他们看,他们说禀赋奇特,幼功深厚,比他们念过的绝大多数文字优秀。但是他们总认为我将来会用更简单直接的方式行走江湖,聚积不义之财,在声色犬马中忘记文字之美,象其他人一样猪马般死去,不复被人记起。现在已经不是千年前那个时代,文章写得好,就可以骚扰皇上,赢得生前身后名;一阕《青玉案》就能当银票使,付异性按摩的帐单。现在要靠文章吃饭,日子过得会比风尘女子更凄惨;性欲旺盛,不会让你名垂野史,只会使你打鸡的预算吓人;你写一篇《我的隐秘生活》冲账,姐妹们会象那个笑齐白石用画的白菜换真白菜的农民兄弟一样,说:“你想那假的换我真格的,你以为我傻呀,你脑子里有屎呀?”
我在难得无人的宿舍里听老柴的“悲怆”。我对音乐一窍不通,所有不带歌词的民间乐曲都会被我听成“五更转”、“十八摸”,就象我能从所有现代画看出春宫图,看见所有宝塔、导弹之类挺起来的东西想起生殖器官。老柴的“悲怆”是我初恋情人送的,由定情物变为信物再变为遗物,历尽沧桑。我只会把它当文章听,听其中的转承起合,觉得是篇不错的东西。
我在宿舍里,并没有想起这些,而是想起和我初恋的种种古怪。北大###,我和她讲完故事之后,我马上意识到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人一生,能在脑子里长期存在的美感不会多于两个,我挑破了其中一个。我剁了玫瑰包了馅饼,我扯了彩虹系了裤头。辛荑和厚朴都见过我的初恋,他们从各自的角度阐明了同一个原则。辛荑说我初恋是带着仙气儿的人物,人间少有,应该尽量回避,防止怀璧其罪。如果好奇心实在太重,就要使劲相处,柴米油盐,出恭上床,带着仙气儿的人物被睡多了,仙气就会渐渐消散,人就会归于平凡。厚朴说,仿佛脸上长了个包,晶亮熟糯,肿胀难忍,最明智的办法是不理它,水流云在,灰飞烟灭,包会干瘪枯黄脱落,不再肿胀,不复被记得,不会破相。如果手实在痒痒,一定要挤,就挤干净了它,把脓都挤出来,挤到出血。
之后的一个暑假,她的父母早上八点上班,我骑车穿过半个北京城,把车胡乱停在她家楼下,八点十五出现在她面前。然后我们在老柴的“悲怆”声中持手相看一整天。她的父母下午五点下班,我在四点五十离开,她陪我下楼,替我掸掸自行车座子上的土,雨天的时候替我罩上一个聚丙烯的塑料袋保证我的屁股不被积在车座里的雨水浸湿,然后目送我消失在灰蒙蒙的城市里。如此一个假期。那个假期很热,好多老头老太太都热死了。她习惯性穿得不多,透过白色的短衬衫,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内衣上的文理。距离我们持手相看的沙发两尺远就是一张巨大的苏式木床,床框上漆着十四个红漆黑体大字“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成半弧形排列,因为时代久远,字迹已有些斑驳。大床上面铺了湖蓝色的床单,上面印了鸳鸯,我站在床头,感觉水波荡漾,望不到湖的对岸。我的初恋告诉我,那张大床是她父母单位同这套房子一块发给她家的,傻大黑粗,有年头了。我说十有###她父母是在这张床上完成对她的制作过程的,不知道她还记得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使用什么姿势,她爸爸在上边还是她妈妈在上边。她骂我思想龌龊。可是一夏天,我没有动一点邪念。她的身体在我的手掌下起伏动荡,曲折延展,仿佛一张欲望的网。我的心,月明星稀,水波不兴。我们拥抱着,时间想果冻一样我们周围凝固,粘稠、透明而富有弹性,我们是如此遥远,彼此抱着的仿佛是一个幻象。在幻象之前,男人永远不能脱下裤子,露出荫部,永远不能。
我自己至今不能相信,我曾经那么纯洁。
我想,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们一定都怀疑过彼此是否存在生理缺陷或是心理障碍。但是,事过多年我隐约感到,那时我们持手相看的其实是我们自己,我们这种对自己的眷恋、溺爱在之后很长时间内给自己以及专好我们这口的善良的人们造成无尽的麻烦。世界的构成也应该象物质的构成一样,可以进行逐级的解析。我感觉,我和我的初恋象是隔着厚重玻璃屏障的两个世界,可以互相眺望,但是无法进入。在如果换一种姿势或许更适合我们的交流,不是持手相看,而是脚板对脚板,或者口唇对口唇,或者###对阴户。各种禀赋异常的人物和各种宗教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曾经秘而不宣地进行过各种严格的试验,研究天、地、人、神、空间、时间之间交流的终极形式,结论是没有通用的规则。
我呆在无人的宿舍,在老柴的“悲怆”声中点燃第三支希尔顿香烟,她送我的这盘磁带是进口货,尽管是金属带,我已经快把它听烂了,我决定我将来的婚礼和葬礼都用“悲怆”做为背景音乐。父母如果不干,我就说不用“悲怆”我就不行房,即使行房也会不举;不用“悲怆”就不瞑目,哪个子孙违背我的遗愿,我就在地下咒他们爱上一个象我或是我的初恋一样的人,一辈子怕上西楼、怕听啼鹃。
“又对月伤心呢?”辛夷进来,一手一把烤羊肉串,一手一瓶燕京啤酒,一身羊屁股味。
“想你哪。”
“教你一个不烦的办法吧?”
我没理他,我知道他会自问自答的,直到他吃完手里那把羊肉串。
“多喝水,多多喝水。”辛夷开了一瓶啤酒,一嘴把一整串的羊肉扫进嘴里。
“多喝水,饮食有节,起居有度,百分之九十的生理疾病都会好的;一周保证xing茭三次,百分之九十的心理疾病都会好的。不新鲜,我懂。”
“下边你就没听过了。多多喝水,三天不许撒尿,什么烦恼都忘了;三天之后,上一趟厕所,抖一抖,好愉快呀。幸福是多么容易获得呀。“
“以后我每回小便都先看你一眼,让你知道什么是满怀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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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哥伦布(二)
春雨不断。缠绵如愁。
我坐在人体解剖室外的汉白玉台阶上,院子里连翘嫩黄,玉兰润白。
这所医学院年代久远,名声显赫。一部校史便是大半部中国的现代医学史。我坐的台阶下,一块石牌,铭文清晰:民国七年建。
它的原址是个王府。院子四合中矩,三面房,一面门,中间是内圆外方的青砖院子。三面的房子青琉璃铺顶,飞檐吊角,飞檐上小兽狰狞,仙人清秀。
我从怀里掏出一小瓶GIN酒,喋一口,松枝的清香。我想,李商隐的“留得残荷听雨声”和戴望舒的《雨巷》就产生在这种天气,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容易产生性幻觉,想象一个长发长裙的姑娘就坐在距离自己半尺外的台阶上,一句话也不说,眼睛雾蒙蒙地看着远处,远处什么也没有。她就这样陪着你,帮你化解那些表达不出来的思想,偶尔叹一口气,这样就好。
喝的酒是洋货,标签上全是外文。酒是哥哥给的。哥哥是干旅游的,专门从事坑害外国友人和港澳台胞的勾当。他常住酒店,我用的香波、浴液、牙膏、牙刷、浴巾、鞋刷分别来自不同的星级酒店。幸好我不是女生,否则一定会被同屋认为勤工俭学,常常被恩客包房;而且那个大款多半是个黑道人物,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雁不留行。
哥哥在酒店结帐,服务员只查看房间里的彩电和大件家具是否还在,对他非常客气。饭店经理嘱咐过他们,酒店不景气,就哥哥这样的人手里有客源;尤其不要和哥哥计较,他是农民。
哥哥本来学的是英文,第一次接团是两个美国人,一对老夫妇,都是教师。哥哥带团前可兴奋了,说这回终于有机会可以练英文了,说将来一定要把英文练得好好的,说出英文来象放屁一样声音响亮、心情舒畅,说他练出来之后再教我,我将来就能泡洋姑娘了。
事情的结果是,那一对老夫妇投诉了哥哥,说他的英文实在听不懂。哥哥没练成英文,那两个美国人却被迫学会了好些中文,其中一个词是“我操”,哥哥告诉他们,那个词的意思和发音同“what’s up”基本一样。
自那之后,哥哥再也没带过英文团,遇上英文团,能推就推,实在推不过,就对领导说,带砸了别怪他,然后就逼我逃课替他带团,说我也不小了,说穷人的孩子应该早当家,给我一个挣酒钱的绝好机会。哥哥还会把他那个随身听大小的呼机给我,说联系方便。九十年代初,呼机绝对是个新鲜东西,我挎在腰里,盒子枪似的,又怕别人看见更怕别人看不见,别别扭扭的,可神气了。
哥哥们有过辉煌的时期。那是在八十年代中后期,那时候仿佛只有搞旅游的才见得着洋钱,能去酒店站前台的小姐仿佛入围亚州小姐大选的佳丽,只要再推开一扇门,一条钻石铺的路就在眼前。哥哥们倒卖外汇、电器指标,“踩刹车”,吃回扣,拉皮条,除了杀人越货之外,无恶不做。我那时候跟着他们过过一段挥金如土的日子,在饭店听歌星唱歌,吃两千元一桌的馆子。后来群众觉醒过来,都开始想办法挣钱,哥哥们的优越感就象被扎了个小眼的气球,很快瘪了下来。
雨还在下,我又喝了一口酒,把瓶子干了。我一伸手,把空瓶子放到雨里,看有几丝雨飘进。我身旁那个并不存在的长发姑娘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看你有几滴泪是为我落的。”我解释。
春雨不断,轻细缠绵。
我刚刚在解剖室里最后复习了一下尸体,过了一遍最主要的结构,脚下的地板上人油腻滑,满屋子的防腐剂气味让我恶心。我知道在这种苦雨不断的天气里,鬼与鬼习惯在这样的环境里交流情感。白先生说解剖室走廊两边的标本柜里盛放的各种器官属于不同历史时期的各种名人,名伶、巨贾、大盗、佞臣。抗日战争中的某一天,著名的北京人头盖骨听说也是从这里神秘地消失。那些器官浸泡在福尔马林液里,面无表情,透过玻璃瓶,显得苍白而且苍老,似乎全然不记得它们的来生今世。人吗,一样的开始与结束。赛珍珠的卵巢、杨小楼的肺叶、张学良的牙齿,和别人的又有什么不同?
我需要暂时离开这里。我的姐姐想让我去见一个人。
我在家里的地位举足重轻。我从小过着幸福的日子,有哥哥替我打架,给我零花钱,姐姐替我洗衣服,告诉我那个女孩值得一追。虽然我好吃懒做,不能谈笑生死,但是我生下来就皱眉头、半岁会说话、一岁跟老大爷学骂街、两岁跟电台学说书“陆文龙骑一匹蓝色战马”,哥哥姐姐认为我集中了家中的智慧。姐姐大学毕业后找了个工作,上班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共汽车,因为不能忍受公共汽车的拥挤和售票员的凌辱,骑自行车又险些出了车祸,一气之下在四年前去美国寻找真理。曾经得过北京市少年铅球冠军的姐姐在外国人眼里是东方美女,异域的爱情象路边的野草一样生生不息。但是,姐姐相信我的智慧,每在发展一段关系之前,总要让我把关,运用我的智慧,掂掂洋兄弟们的斤两。
这些人大多傻而可爱。五百年前哥伦布傻呵呵地把美洲认成印度,还竟然把当地的土人骗得兴高采烈。那时候的土人是多么土呀!郑和公公要是到了那里,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是不是仿佛开一辆三十吨的坦克穿过时空通道,面对王剪的六十万秦兵?
“他不一样。”姐姐每回都会这么说,尽管每回不一样的地方都不一样,“人很聪明,会打桥牌,会做现代诗,是个才子。”
“去见他有什么借口?”我问。
“我托他给你带了点东西,一件斯坦福大学的短袖衫,一本Philip Roth的小说。你去饭店找他,也给他带点东西。”姐姐在电话那头说。
“什么小说?”我对小说比对那个不知名的美国土鳖感兴趣多。
“我也记不住,你看见就知道了,反正是你书单上列的。”姐姐很疼我,我考上那所著名的医学院,姐姐提议资助我在上学期间周游中国。我说还是替我付书帐吧,就列了一份四页的书单,让她买我想看的英文小说。
“好吧,我给他去王府井东华门的‘浦五房’买点早点吧,草莓饼好不好?死沉死沉的,肯定经饱。”
“行。但是你去前要先打电话,定时间,问清路怎么走,提前点出来,算上堵车时间。”
“行了,省点长途电话钱吧。我又不是第一次了。之后我写鉴定报告寄给你。”
第五章:女友(一)
我有一个女朋友,她端庄而美丽。我来到自习室,坐到她身边的位子上。我平时就坐在这个位子上和她一起上自习。
“晚上我出去一下。”我对她说。
“出去干什么?要考试了。”
“有点事。”
“什么事?”
“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男人。”
“还有别的人同去吗?比如你过去的女同学?那个男人有没有仰慕你多年的女友?”
“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应该生理和心理上都比较很正常的男人。他不应该有四条眉毛,因为他不是陆小凤。他也不应该是李连英,因为他是姐姐的一个朋友。从美国来。姐姐托他给我带了些东西,她也希望我能有机会和国际友人多接触接触,练练口语。练英文总不是坏事吧?”
“不用我陪你去吧?”
“不用。”
“你总是不用。”
“今晚不用。后天就考试了,你多背背书吧。不是刚开始背第三遍吗?你背熟了,我才能抄你的呀。”
“好。”
我的女朋友是我见过的最健康的人。她饭前便后洗手,饭后便后刷牙。她每天早起,小便后喝一杯白开水。她天天从东单三条开始,绕金鱼胡同跑一圈。她为了增加修养阅读名著。看着她以一天十页的速度研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常常感觉阴风阵阵,不寒而栗,甚至担心,她念完最后一页的时候天地间会有异象出现,仿佛数千年前干将莫邪雌雄双剑被一个名叫徐夫人的男人炼成之时。
对于我和她的恋爱经过,我只有模糊的记忆。她说她记得很清楚,我们第一次约会我穿了一双拖鞋,那种大拇趾和其他四趾分开,中间夹住一个塑料小柱子的拖鞋,从一开始就对她缺乏起码的尊重。我说我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外人,我说我在夏天总穿拖鞋上街,凉快,而且上床方便,天热我爱犯困。但是那天,我特地换上了我新买的水洗布裤子,未经哥哥允许,借了他的鳄鱼短衫,我们俩身材差不多;临出门前我还找了一支日本进口的水笔插在鳄鱼短衫的口袋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公园门口等她的时候,尽管一边暗骂自己土鳖,我的心跳仍然很剧烈;而且我当时还是童男子。我的女友有保留地接受了我的解释,尽量掩饰欣喜,幽幽地对我说,我是另类天才,心随时都准备着跳得很强烈,而且永远是童男子。如果我三十五岁上阳痿,叫我不要怨天怨地,满大街找电线杆子,那只能说明天理昭昭。
我是异族,我身上有纯正的匈奴血统,所以我有一双姣好的脚,两个小脚趾指甲盖都是完整的。这在现在很少见,我很想显白一下。仿佛再一千年后,百岁人瑞多得象蟑螂,而有十厘米以上###的男子就算返祖了,都要登记造册,出国需要中央特批;那些有十厘米以上###的男子上街,会用一个红绳,一头系了亀头,一头牵在自己手里。
其实我喜欢那种笑傲街头,无所顾及的感觉,穿了拖鞋在街上走,懒洋洋地看街上的姑娘,仿佛整个北京都是咱家是的,没什么外人。我曾经穿着裤头,踢了着拖鞋进过“明珠海鲜”。“明珠海鲜”门口的小姐长腿大奶,一身水葱绿的旗袍,气开到了腋窝,她对我说,这儿可贵。我一笑说,我们刚刚捡了一个大钱包。点菜的时候,我说要吃拍黄瓜,多加大蒜。服务小姐也是一身水葱绿的旗袍,气也开到了腋窝,她斜眼瞥见我脚上的拖鞋,一脸不屑,告诉我,他们从来不做拍黄瓜。我从钱包里点了几张票子,平静地告诉她,让她到门口喊,“我五百块钱买一盘拍黄瓜”,拍黄瓜马上会从大街上长出来。
我是过了很久才意识到穿拖鞋上街是不合适的,北京其实也不是咱家,穿拖鞋可以,但是要分场合,就象小时候穿开裆裤,是可爱,大了再穿,就是露阴癖,姑娘们看见了是要喊抓流氓的。多年以后我到了纽约,看见哈林区的黑人兄弟露了胸脯、腆着肚皮在街上或坐或卧,其他人众,车不敢减速、人不敢探头,贼似的鼠窜而过。我当时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北京穿拖鞋逛街的日子,对哈林区的黑人兄弟由衷地艳慕起来,真想下车跟他们一起抽根烟,告诉他们,我也曾如他们一般逍遥过。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对于异性充满美好幻想而不具有任何抵抗能力。我的女友和我每次见面之后都留给我一个必需再次见到她的理由,我们的关系发展得自然顺畅。我曾经尝试回忆那些理由,觉得下次追别的姑娘没准会用上,或者至少可以保留下来,将来教育自己的女儿,但是发现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仿佛对于初中平面几何题中那些辅助线的添法。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就象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阵阵的阴风中被一页页读完。她合上书,嫣然一笑。我一丝不挂,傻子似的站在那里,已经被结束。
之后的日子,我的女友对我的过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以女生的细心和近乎专业的心理分析技巧帮助我完成了从第一次勃起、遗精到初吻、初夜等等全部生理、心理过程的编年。我隐约记得有个女科学家在西非研究大猩猩,很出名,不知道她的试验记录里有没有大猩猩的第一次勃起、遗精到初吻、初夜等等生理、心理过程,她有没有比较过,和她老公的一样不一样,大猩猩遗精的时候梦见的是那只后部最圆满的雌猩猩还是梦见的是她。
我的女友替我记忆我所有老情人的姓名、生日、喜好和联系电话。在每天晚间漫长的自习过程中,当每一个小时,需要休息一下眼睛、保护视力的时候,她常常挽着我的胳膊漫步于昔日王府的花园中,随机选择一个老情人的名字,让我再讲述一遍和她的悲欢离合。然后启发我运用我特有的阴损刻薄将那个女孩形容成貌如东施、心如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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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女友(二)
我总是记不清楚我是如何同我的初恋分手的。
“你是不愿回忆。”
“我真记不起来了。”
“你还爱她。”
“我还爱她,我当时就会死缠烂打的。”
“死缠烂打不是你的性格。什么藕断丝连、死灰复燃才是你的路数。”
我的初恋大学毕业后分配了个好差事,站在改革开放的风口浪尖上,她也常常襟怀广阔,渴望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我还要念我没完没了的学,吃食堂的肉片大椒土豆。可能是有气质吧,她刚到单位就被分配主要负责请客喝酒了;两个月后公司慈善捐款,她就成了扛着巨大伪造支票(上面画着一个一和数不清的零)、在电视台的摄影机前走来走去、表现公司形象的两个姑娘之一。似乎记得她下班后,我去找她,推了自行车和她在便道上走,旁边有一辆大奔跟着我们。里面一个四四方方,意气风发的男人放下车窗,吊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
“你认识他?”我问。
“我们最年轻的处长。我替他挡过酒,救过他几回。”
“挺气派的,这么大一辆车。”
“人也不错。上次喝多了,他说之所以买这辆车,是觉得它的后面特别性感。”
“一眼看上去,就有想弓虽.暴它的感觉?”
“他没太多文化。”
“他插在什么地方呢?排气孔?拿什么插呢?大奔会有感觉吗?”
“你是书读太多了。”
“黄书刘备。”
总之她后来坐进了那辆大奔,我也不必推自行车陪她走了。最后一回,她显得伤感、冷静而又兴奋,好象我姐姐上飞机去美国之前面对家人似的。我问处长有没有狐臭,她说不知道,但是她只会坐在车子的后座,她喜欢坐后座。我心里知道,她坐习惯大奔后,会想起我的自行车后座,会想起如何搂住我的腰,把手放在我的第十二、十一肋骨上。哥哥讲过,多数人在夜晚只看见了车灯,不记得脑后还有月亮。不少人都说哥哥有时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禅意盎然。有些人生而知之,不念书却充满世俗智慧,哥哥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在文献中间或有记载,比如《五灯会元》中的庞处士。
“最后亲我一下好吗?”我说。
“不。”
“我什么不?我吃了口香糖,薄荷的,才吐出去。”
“一下之后会有第二下,亲了之后会想抱你,现在做了,会明天也想要。”她说话的神情淡远,回手掸了掸我的车座,然后转身走了。我骑上自行车,在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停下,给了看电话的大妈五毛钱。我想马上给我的初恋打个电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决定打给另外一个人。是我的现在的女友接的电话,周末,她在家。
“晚上有空吗?”我问。
“有啊。”
“能出来吗?”
“能啊。干吗?”
“想不想抱我?”我问。
我放下电话,大妈不想找我钱,使劲问我想不想称称体重。我说我实在不想知道自己的斤两,找我三毛钱。我想马上抱一个姑娘。否则晚上起夜,我会念叨我初恋的名字,她离得再远也会听见,会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月亮。
在我讲述我的老情人的过程中,我的女友一直挎着我的胳膊,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嗒嗒”的脚步声,在花园深处,光线湮灭的角落,鬼与鬼在缓慢地交谈他们认为有趣的事情。第二天阳光晃眼的时候,我偶尔从院子里经过,看见飞檐上的小兽狰狞,仙人清秀,连翘嫩黄,玉兰润白。
“我只有很好的了解你,才能很好地爱你。”我女友说。
她甚至让我更了解自己。她告诉我,我的邪气很盛,我的眼睛柔情似水,一百个人里,会一眼看到我;四、五个人中,我会混同猪狗;一男一女谈话,我独步天下。所以,她决不给我这种谈话机会。将来我要是对她始乱终弃,她在阉割我之前会先干掉我的舌头,仿佛女巫放小人鱼见王子之前,把她变哑不能歌唱。
我女友认为,面目清秀的男孩,多少会有一、两个故事,而我是一本未删节本《十日谈》。记忆中的我时常展现出多重人格。有时是翩翩公子,鲜衣怒马、年少多金,开一辆残疾人三轮过几趟街,三轮上便满是女孩丢进来的发带或手帕。有时候又是乡间恶少,绸衫纸扇,一脸横肉,欺男霸女,从村头十四岁的尼姑一直惦记到村尾四十如虎的寡妇。
“你是无辜的。”厚朴常常宽慰我,好象他坚信我是好人。
“今晚我要出去一下。”我告诉厚朴。
第六章:柳青(一)
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们之间一定会有某种事情发生。后来我知道,她叫柳青。
我坐在中国大饭店的大堂里,等那个外国人的到来。
临出学校的时候,我和那个外国人通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他住香格里拉,七点钟会在房间里等我。的车快到紫竹院的时候,我猛然想起他给我的电话号码,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电话号码指示他住的饭店在朝阳区,他所说的香格里拉不是常说的紫竹院以西的香格里拉饭店,而是由香格里拉集团管理的中国大饭店。的车掉头奔大北窑,一路堵车,到中国大饭店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那个外国人不在房间里。我急着要看小说,而且要对姐姐负责,再说我也不想把死沉的草莓糕带回去,我决定在大堂等。
中国大饭店的大堂和别的五星级酒店的大堂没什么两样:门口北洋提督打扮的门卫,拿破伦时期法国士兵装束的行李员;大堂里金光闪闪需二人合抱的柱子,走来走去、旗袍开得老高的服务小姐,英俊而呆傻的保安,61阅读
第九章:肉芽肿的手指(二)
我常想,我从小要是有这样一个爷爷,我会出落成什么样子。
“后来呢?”厚朴挺好奇。
“后来被机智的白夫人及时发现,一脚踢了出去。之后逢人就夸自己智用双全:‘我第一眼看见那个小妖精,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几天后随口问她一个问题,就漏了馅。她连我们家老白有几条内裤都知道,这还了得!要不是我心细,呵。”
“白先生真挺!”
“还有呢,还有呢,文革之后,校领导还收到过检举白先生的信呢,说他骚扰女学生。”
“信上怎么说?”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白老师借口替我补课,趁我不备,将我一把扑倒在解剖床上。’”
“肯定是假的。白老师从不补课。下班就被白夫人接回家。也怪了,白先生血管神经再乱也能解释得清清楚楚,家住新开胡同,过了东单就是,自己就是找不着。”
“领导也不信,领导说,解剖床是不锈钢的,多硬呀,绝不可能,老白在宿舍有床吗。”
“但是白先生很挺是肯定的,要不,不会有这种谣言。”
“这回可以放心下棋了。除了重点,不背别的了。”
“不过也有反例。去年王大他们的考病理,教课的常老师明说生殖系统不要求,结果就考了一例###癌的实体标本。可能是又长了癌,又在福尔马林液里泡得时间太长了,全班十二个女生全认不出是什么。”
“咱们师姐真纯洁。”
“咱们班的女生肯定答的出,解剖生殖系统的时候,自己分到的尸体是女尸的,都跑到别人的男尸体上看个仔细,拨弄来拨弄去,生怕漏掉什么。”我们班上的女生倒是对尸体一点不反感。别人讲,第一次见尸体,可能吃不下饭,我们班女生,第一次摆弄完尸体后,中饭一边啃排骨一边讨论,香着呢。我们班上,没准将来能出半打儿名医。
“考试的时候,一个师姐不会,小声问王大,那是什么呀?王大说,就是那个东西。师姐急了,你怎么这么小器呀,我以前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呢?王大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就是那个东西。师姐都快哭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呀。王大说,那个那个那个东西呀!”
“最后两个女生答成阑尾,其余十个全部答成肉芽肿的手指。”
“从那以后,病理常老师就多了一个外号,王大他们班女生给他起的,很气派,叫做有十一根###的男人。六脉神剑,夜御十女。”
“你们贫不贫,烦不烦那?怕重点不是重点的,就上七楼上自习去。不怕的就好好下棋。”黄芪喊。
“四国”是一种四人游戏,一个人当裁判。实际上就是两副军棋合在一起下,需要自己画一个棋盘。他们这伙人,一学期能下烂两张棋盘。四个人分坐方桌的四边,坐对家的两个人一拨,合伙攻打另外两个人。“四国的最大好处是不用动太多脑筋,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胡乱骂人。下棋的人可以骂同伴合作不力,可以骂对手蠢笨不堪,裁判可以四个人一起骂:“吵什么吵?你们都是猪。”
“厚朴,你一定要出来一个大子把他这个子敲掉!”杜仲大喊,他和厚朴打对家。
“我得守营。”厚朴边说,边要把他的白司令放入行营。如果一个子放入行营,敌人就不能攻击这个子了。
“龟,不许龟!。你一定要出来个大子替我当一下!你这个龟人!”杜仲喊。
杜仲生得短小精悍,有一副和身材不相称的大嗓门。他上课打一个哈欠,全教室昏睡的人都能被吵醒。我们认为杜仲要是早生千年,可以在军中谋一份好职业。他可以当一个骂阵兵。穿一个小搭链,露出小肚皮,在两军阵前背诵对方主将的八辈祖宗,骂的时候,肚脐眼一凹一凸的。骂得敌人心烦气燥,冒然出击,被我军一网打尽。杜仲如果不被敌人第一排箭射死,就会立头功一件。
“我想我还是守营好。”厚朴说。
“龟人!”
“我要守营。”
“龟人!”
“我真的要守营了。”
“龟人!”
“我可以守营吗?”厚朴不那么肯定了。
杜仲看见我在怪笑,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明白了。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好吧,你就手淫吧。”
第十章:我肮脏的右手(一)
我很快又见到了柳青。她在一天早上六点狂敲我宿舍的门,告诉我,有人暗算了她,她着了道,她要打胎。
早上六点是我睡得正美的时候。这座楼,晚上不熄灯,要看的书多,大家通常一、两点才睡觉。早上六点到八点,是觉儿最补人的时候。中间有人搅梦,必然会被骂娘的。八点第一节课,教室就在楼上,十分钟洗漱,下了第一节课再吃早点,正好。大家都这么想,八点前的十分钟,洗漱间人满为患。洗漱间一共三间屋子,锅炉房、水房、厕所。洗脸的水房在厕所对面,洗漱的人揉着没睡够的眼睛,把脸盆扔在水房的水池中间,放了水,先到厕所小便,小便完,脸盆里的水也满了,可以用了。水房找不到放脸盆的人,索性一手端了盆,一手按了“晨僵”的小弟弟先去小便。小便池只能并排站四个人,站多了,就有被挤下去的危险。找到位置的人,四人一排,一起用力,积累了一夜了,声音嘹亮,波澜壮阔;我在池子下面等位置的时候,常常羡慕地觉得池子上的人,仿佛西部电影里的61阅读络,有学习记忆功能,程序小于5K,那还是在八五年。他据此写了篇文章,文章很快就发表了。十几个美国大学问他愿不愿意过去念书,他挑了个名字上口的转了学。在美国念博士期间,在世界头牌的几个杂志如《自然》、《科学》都发表了文章,如果不考虑年龄,王大师兄的资历回国可以候选学部委员。王大拿了博士学位之后的确回国了,但是不是来候选学部,而是到医校继续念医科。问他为什么,他不说,问急了,就说常泄天机的人,常不得好死,他怕疼。王大的理想是在美国某小大学当个校医,活不忙,钱不少,他可以整天无所事事,养脑子。学校最好是在佛罗里达,天气好,洋姑娘漂亮。买辆大吉普车、养条狗,然后开吉普带狗在海边兜风。狗站在吉普车后座,探出脑袋、耷拉着舌头看窗外的风景。
“我又听说你的故事了。你都快成传奇了。”我对王大说。
“什么故事?”王大的包子吃完了,在白大衣上使劲蹭了蹭油手。
“说你昨天早上抽血,病房里五个病人该抽血,你准备了六个针头,一人一个,第六个备用。结果第一个病人抽完,六个针头都用没了。”
“这是谣传,他们胡说。其实六个针头都用没了,第一个病人还没抽出来。我手太笨了。”
“那个病人的确不好抽,据说最后还是请护士长抽的。但是这部分加上,故事就不动人了。”没人敢说王大师兄手笨。王大会染色体显微切割,能把染色体上特定的某个区带切下来。这种技术能大大加速很多研究的进程,但是会这种技术的人,这世界上不过五个人。我鉴赏过王大的手,干燥稳定,小而丰腴,柔若无骨,天生做产科医生的料。据其他师兄讲,和王大同班的女生,很多人都渴望摸一摸王大的小手,最后嫁给他的女生是他们班的班花。班花私下坦承,嫁给王大的主要原因就是能天天摸着那双传奇的手,或者天天被那双手摸着。班花说手应该比性器官更受重视,因为手的使用期比性器官长的多。谣传表明,王大经常把手揣兜里,班花每每偷窥到王大的手,每每性欲澎湃。
“我也要一瓶水。”柳青出来,手里拿着张处方。
“我请客。”王大递给柳青一瓶矿泉水。
“别介,已经够麻烦你了。”我付了钱,又取了药。柳青站在计划生育门诊门口,将药喝了,眼睛里水蒙蒙的。这时候,有个姑娘从门诊出来,也拿了瓶水,陪她来的男的迎了那姑娘坐下,自己蹲在姑娘脚下。姑娘神情有些恍惚,很机械地把药放在嘴里,喝了口矿泉水,眼泪刷地流下来,挥手响亮地抽了那个男的一个嘴巴。时间好象停滞了一会儿,周围人的表情都没有改变。姑娘又喝了一口矿泉水,挥手又响亮地抽了那个男的一个嘴巴。我看见柳青的神情也开始恍惚,就脱了白大衣,一把挽住她的腰,她的腰很细,我的手正好可以绕一周。
“别抱我,我不想哭。”说着,柳青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人一下子变得很憔悴。
“没事了,咱们走吧,姐姐。”我拥了她走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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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初夜(一)
送走柳青,回到宿舍,已经九点半了。现在去上课,教授肯定认为我挑衅滋事。我在辛荑的床上坐下,在床前的桌子上拣了个空的亲亲八宝粥铝罐当烟缸,点了棵烟。
黄芪、厚朴他们出去之前,大敞了窗子,宿舍里六个男生睡了一夜的男人的味道散了许多。我抽着烟,想着柳青的事情,想起了我自己的第一次以及第一次以后对怀孕这件事的长久恐惧。
我的第一次是和我的女友。我对这件事情的记忆支离破碎。我的记忆里,我的女友经验丰富,但是她一口咬定,她见到我的时候还是处女,并且在之后的岁月里,因为我的些许怀疑常常大动肝火,让我对中国古代妇女关于贞节牌坊的偏执狂倾向有了切身的感触。我常常安慰自己,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生而知之者,比如耶稣、孔丘。
我当时还在北大上医学预科,总和中文系的一帮人混在一起。我替他们写古代汉语作业,他们找来各种街面上难得的小说给我看。那时候我很穷,每次排队打饭的时候,心里常常斗争,要不要买肉菜。家里同时供着三个孩子上大学,周末回家,老妈总是花一下午的功夫给我包饺子吃,让我感觉有肉有菜,生活富足。老妈说,她小时候,只有村头地主家,到过年的时候才有饺子吃。我说,感谢共产党。
天黑以后,我和中文系的那帮人常一起喝酒。会写诗的、不会写诗的,有事、没事,都喝。喝酒的时候,胡说八道。唯一干过的正经事,就是编武侠小说,故事编圆了,找个人列出大纲,几个人分头去写,然后合在一起誊改一遍,卖给书商。换来的钱分掉,付酒账或是做追女孩的预备金。平心而论,我们几个应该是那时冒充金庸、古龙中,才气最盛的。现在摊上卖的“全庸”、“古龙名”著、“古龙巨”著,不少还是我们的东西。我拿过一套给胡大爷,大爷一宿就看完了,说比古龙还古龙。我们曾经一度非常成功,书商催着我们出活。活快了,必然糙。我们后期的作品里,不同部分之间,大侠最霸道的招数,最喜欢的姑娘,最常用的xing茭姿势,都有出入。书商抱怨我们没有敬业精神和职业道德。
总感觉没钱。都穷,就买最贱的酒和小菜。以酒精含量算,白酒比啤酒经济,最穷的时候,连煮花生也买不起,就讲荤笑话,就白酒。有时候,酒便宜得离谱,好象明告诉你是假酒,我们也买了喝。
终于出了事。有一次喝完了酒,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感觉脑袋象是吹足了气的气球,飘在宿舍里,马上就要爆了。隔壁中文系宿舍有个女声在哭。后来我听说,小李傻了,哭的是他的女友,小李醒来,连她都认不出来了。小李是中文系那帮人中唯一不求我做古文作业的,他古文比我好,看汉赋不用字典,知道《诗经》里所有动植物的界门纲目科属种。人长得器朗神俊,齿白唇红,男生背地叫他小李子。出事后,小李连人民日报都读不通了。最后勉强毕了业,分到粮食局当文书,副科级,上班拎人造革的公文包,穿四个兜兜的中山装。临毕业散伙的时候,小李忽然说,刚进中文系的时候,系主任就讲,中文系是培养小官吏的,不是培养作家的,他是归了正途。小李还说,有空儿,找他去喝酒。我们谁也说不清,小李是喝傻了还是喝出来了。
我的肠胃彻底喝坏了,变得非常敏感,稍微吃得不对付,就闹肚子。以后每次到外边特别脏的小饭馆吃饭,厚朴、黄芪和辛荑之流都要先看着我吃一阵,看看我的反应,来确定小饭馆的肮脏程度。后来学了微生物学,厚朴、黄芪和辛荑说我是菌群失调。再后来学了基因工程,厚朴、黄芪和辛荑说我应该被大量克隆,每个卫生监察大队都配一个,就象缉毒大队配条缉毒犬一样。如果我或我的克隆在一个饭馆或是地摊吃过以后没有闹肚子,食品卫生就算合格,否则罚款。我终于体会到,所谓知识越多越反动,就是说的厚朴、黄芪和辛荑这样的人。
一个周末哥哥的新女朋友请客,我吃了一盘子豆豉蒸扇贝。回到宿舍,我的肠胃翻江蹈海。我的大便从肠子里喷涌而出,仿佛抽水马桶的声音。厚朴后来告诉我,我当时的脸色黑青,象是一张铁皮。我滴水不敢进,怕引发新的一轮翻江蹈海。我把厚朴、黄芪和辛荑等人的手纸都搜罗来,一溜摆在床边。一感觉肚子绞痛,抱了卷手纸就向厕所冲,象是拿了炸药包,冒着枪林弹雨的董存瑞。周一的早上,我的女友来找我,看见我的样子,大骂厚朴为什么不早告诉她,厚朴一脸委屈,觉得黄芪和辛荑也该和他一起挨骂。
“我今天上午的课不能上了。帮我请个假吧。”我蜷在被子里,对厚朴说。
“今天上午是‘社精’课,假很难请的。”厚朴说。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是一门政治课,简称‘社精’课,不是科学难题,又安排在周一的早上,很多贪睡的学生找各种理由不去。任课老师说,‘社精’课也是课,不学也是不会的。为了维护教学秩序,病假条除非张校医签名,否则无效。张校医是“社精”老师的小姨子。
“告诉老师,我上吐下泻,不能离开厕所五十步以外。之后我在找他,补假条。没准直接开给他张死亡证明呐。”我躺在床上不阴不阳地说。
“臭嘴胡说什么呀。厚朴,我也不去了,我不放心他。”我女友说。
“老师要问起来,你为什么不去,我说什么呀?”
“你就说不知道。”
“反正‘社精’吗,秋水不学也会,秋水生下来就会。不去,老师一定理解。”辛荑和黄芪一遍坏笑一遍拉着厚朴走了。所有坏人都开‘社精’课的玩笑。说‘社精’考试的时候,男生抄男生,女生抄女生。有的男生还想抄女生,女生不让抄,这些男生就从后边偷偷抄。全班只有两个人没抄,一个男生叫杨苇,一个女生叫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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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初夜(二)
人都走了,宿舍里静悄悄的,暖气烧得很足,我听见节门处“滋滋”地响。我问她听过没听过关于“社精”课的笑话。我女友说,跟着我什么没听过。她的脸红红的,我想,暖气烧得太热了,口干舌燥。厚朴架了一脸盆水上去,还在暖气上烤了一堆的橘子皮,好象也没用。厚朴的脸盆兼做脚盆,屋子里飘荡着橘子香型的臭脚味。
“热就把窗户开点。”我说。
“不热。你现在很虚,不能贪凉。”她脱了外衣,里面是粉红的毛衣,暗红色的花草图案。她坐在我的床边,我仰头可以看见她粉红的乳防,上面暗红的花草高低错落,跌宕有致。我们宿舍肮脏的窗帘还合着,我床头的台灯亮着,我觉得整体的气氛健康向上。
“你还是上课去吧。我没事的,该拉的都拉出去了。”
“你病了。需要人帮忙。”
“肚子要拉,我也没办法,你更帮不上忙了,还是上课去吧。”
“你病了。需要人陪。你先歇歇,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想去医院,我想,抱抱你。”在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开始颤抖。我的女友掖严被子的四脚,在被子外边躺了下来,仔细抱了我,她的手臂坚实而稳定。
“躺进来吧。”我把被子掀开。女友撩了一眼宿舍门,门是加了锁的。
“你出了好多虚汗。”
“把毛衣脱了吧,被子里热。”
“我不热。”
“你的毛衣扎人,痒。”
她退了毛衣,里面是件粉色的保暖内衣,很薄,清楚地看见乳罩的轮廓和质地。我挺奇怪,她上“社精”课要穿成这个样子吗?
“你的乳防发育很好。”
“我从小经常锻练。”
“我知道,你是跳远冠军。”
“后来不练了,腿也细不了了。穿衣服不好看。”我的手想摸进她的大腿。她的裤带系得很紧,但是我有一双灵巧的手,尽管在泻肚状态,它依然翩婉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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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阴湖阳塔(二)
多年以后,我追忆过去,才发现北大两年是我心智发育的黄金时代,我那两年,尽管年年如一日,岁月蹉跎,但是我经历了一个伟大的学习过程。
在医学预科阶段,我们和北大生物系一起上课,念完了生化专业所有的基础课,那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我们上了五门化学、四门物理、做了三个学期的物理实验和化学实验。带我们物理实验的男老师体态妖娆,是北大老年秧歌队的领舞,说起话来,最常用的开头是:“兄弟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游学的时候。”上实验的时候,他从来不搭理我们男生,一头扑在女生那边,耐心极了。按厚朴的话说,我们即使电死,他都不会过来看一眼的。但是学期末,他被生物系一个曹姓女生拿电阻器追打,仗着秧歌队练出来的腿脚跑出物理楼,幸免于难,这就是著名的北大电阻器追杀案。案情扑朔迷离,动机众说纷纭,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于是此案象明朝红丸案、廷击案等等一样,成为著名的无头悬案。我们从普通植物学上到植物分类学,从无脊椎动物上到脊椎动物学,认识到进化的真正动力是胡搞乱仑和胡思乱想。驴不和马私奔怎么会有骡子?大象不和蚂蚁上床怎么会有食人蚁?我们上心理学,学习如何从一个人借条船过河推断他的性取向,看见地面上任何昂扬挺立的东西就想到男根和心理分析。我们上C类数学,不要以为C类容易,多数人在大学上的数学排不上类。A类数学是数学系念的,B类数学是理论物理系念的,然后就是我们念的C类。正是通过和数学和理论物理两个系学生的接触,我渐渐产生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世界上的确存在一些不可确知的东西。看着奇形怪状又聪明无比的数学系和理论物理系同学,我渐渐坚信外星人曾在我们地球上行走,他们用各种非常规的方式同古代个个著名的才女野合,一个也不放过(这里我需要说明,来到地球的外星人都有资深宇航员职称,他们当中女性很少,就象十五、十六世纪的海盗,都是独眼大汉,没有独眼美人。而且,女性外星人对地球才子没什么兴趣,觉得他们的脑子和男根都太小儿科,就象我们改革开放以后,都是西方猛男拐走我们的美女,西方美女对我们这样的东方名枪,从来不屑一顾。这是文明演化或衰落的一个重要规律,我会写一本百万字的专著另行探讨这个问题)。我们的古代才女对这些野合感到无比困惑,这些野合要么在一瞬间完成,如白马过隙,要么以不通女阴的非常规方式进行。我们的古代才女或以为只是自己春梦一场,春心一荡,但是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死海发现的《圣经》古卷中,隐晦地记录了耶酥的初始:圣母看见一道白色的光芒,上帝在一瞬间通过圣母的耳朵和圣母翻云覆雨,在这一瞬间之后,圣母怀上了耶酥但还是处女之身,白色被单上没有一丝血迹。在外星人的世界,网络发达,任何事情都是通过网络完成,男根演变成一个特制的光缆,女阴演变成一个特殊网络接口,一道白色的光芒,阴阳交会就告完成。我在研读过死海古卷之后,仔细翻阅人体解剖图谱,感觉女性结构中,耳朵应该是改装成一个网络接口的最佳位置。耳骨本来就是从颌骨演化而来,###又是人类性行为中,起源古老,含义最为复杂的方式。这些事情,本来没有任何人知道或者产生怀疑,但是当我仔细观察那些奇形怪状又聪明无比的数学系和理论物理系同学,各种线索开始在我脑袋中构成故事,我这些同学体内有另一种更先进的基因,他们本身就是外星人存在过的明证。我一个赵姓的数学系同学,被女友先奸后弃之后,借了三本微分几何习题,用做题来化解悲恸。赵同学一星期没出宿舍楼,吃了半筐苹果,他家乡产苹果,苹果又经搁,他每学期带一筐来学校。赵同学一星期之后小声告诉我,宇宙实际上只有二维空间,世界实际上是一个平面,象一张白纸,捅破一个洞,就可以到另一面去,另一面就是各种宗教在不同场合反复描述的天堂。赵同学写了篇英文文章,寄给普林斯顿一个教授。寄之前他让我帮忙看看,我不懂他的二维宇宙理论,但是我知道他的英文狗屁不通,我替他顺了顺句子,改改错字,“不是鹿教授(DEER PROFESSOR),而是亲爱的教授(DEAR PROFESSOR)”。过了三个星期,那个教授回信,说他已经念了一个星期赵同学的文章,还不能完全确定赵氏二维理论正确与否,但是他十分确定,这个世界上能够有资格做出判断的人不过三个。他十分确定,赵同学再上学是耽误时间,没有人能教他什么新东西,教授写道,“来普林斯顿吧,能和你聊天的那几个人都在这儿。信封里有来美的机票”。对这个问题的仔细论述,已经远远超出这本书的范畴,但是你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和我这些同学一块玩玩儿电脑里挖地雷的游戏,然后你再告诉我,人和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你和他们长着同样的脑袋,看我不抽你嘴巴。
我不知道我们学医的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中耳炎和知道不知道耳骨是从颌骨演变而来有什么关系。学这些东西,不全是享受。我学C类数学就学得头大如斗。显然我祖上的才女,不够自由奔放,没有抓住机会和外星人野合,就象现在我姐姐,在美国多年,也没搞定美国猛男弄张绿卡。我高数考试的时候,我数了数,一共十一道题,我做出六道半,考试的后半截,我一直在计算,我能及格的概率。上人体解剖的时候,白先生问,有没有人知道人类的拉丁学名,他期望没人回答,他好自问自答,显示学问。我举手说,是HOMO SAPIENT。白先生反应很快,立刻说,也就是我们医大的能答出这样的问题,我们有其他医校没有的幼功,有北大的基础训练。白先生说,病人首先是人,活在天地之间的人,然后才是病人;所以要了解病人,先要了解人,要了解人,先要了解人所处的天地江湖;如果一个医生希望病人别来找他,而是把硬化的肝脏或是溃疡了的胃放到纸袋子里寄给他,他这辈子就完蛋了,他永远成不了一代名医;医大的教育是让我们成为名医,成为大师,课程自然要与众不同。我们当时听了,颇为得意,胸中肿胀,觉得自己将要成为一个人物,就象青年的时候第一次听到政治家说,世界终究是我们的。我长到好大才明白,这完全是句废话,老人终究是要死的;而且,这世界到底是谁的,一点也不重要。我总结出一个鉴别骗子的简单方法:如果有人问你,想不想知道如何不花钱、省钱、不费力气挣大钱,他一定是要骗你钱;如果有人问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是世界本源、什么是你的前世和来生,他一定是要骗你的灵魂;如果有人问你,想不想知道世界到底是谁的、到底如何才算公平,他一定是要骗你十几年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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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阴湖阳塔(三)
在我心智发育的黄金时代,我和我的女友互相学习彼此的身体,学习如何在一起。这同样是一个伟大的过程。
街上的人很多,我都不认识。北大里的人很多,尽管多少有些脸熟,我也不能不经过同意,撩开她的衬衫,抚摸她的乳防。从这种意义上讲,我好象只认识我的女友。按照赵氏理论,世界象一张白纸,捅破一个洞,就可以到另一面去,另一面就是各种宗教在不同场合反复描述的天堂。我伸出我的男根,象是伸出我的手指,我在我女友的身体里捅破一个洞,我到了世界的另一面,那里是天堂吗?
从传统意义上讲,我的女友几乎在各个方面都是个好学生、健康青年。她认真听讲,决不迟到。她坚持锻练,身强体壮。她不吃致癌食品,不胡思乱想。但是,从传统意义上讲,我的女友在一个方面绝对不是个好学生、健康青年。她对的我身体的爱好,大大大于我自己对我身体的爱好,按照传统定义,她称得上银荡。
“你别生气。”我推了单车和我女友在未名湖边行走。当我很严肃地告诉我女友,我觉得她很银荡的时候,她满脸怒容,一副想抽我的样子。“银荡在我的词典里,绝对是个好词,就象《红楼梦》里说贾宝玉是天下第一淫人,是在夸他。”
“你可以给我好好讲讲,银荡如何是个好词。”她火气未消,她暗含的意思是,我讲不出来,还是要抽我的。
“我一直以为,男人是否美丽在于男人是否有智慧,不是聪明而是智慧。这甚至和有没有###都没有必然的联系,比如司马迁宫刑之后,依旧魅力四射,美丽动人。女人是否美丽在于女人是否银荡,不是轻浮不是好看而是银荡。我要是个女人,我宁可没有鼻子,也不希望自己不银荡。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所有魅力四射的女人都十分银荡?这是秋氏理论的重要基础。”
“你不用担心,你要是女人,你有足够的能量让周围鸡飞狗跳的。我还是不喜欢银荡这个词汇,你可以用在别的女人身上,不要用在我身上。我对你一心一意。”
“智慧可以大致分两种。一种是智慧是达芬奇式的智慧,无所不包。达芬奇画过画,教过数学,研究过人体解剖,设计过不用手纸的全自动抽水马桶。另外一种智慧是集中式的智慧,比如那个写《时间简史》的教授。他全身上下,只有两个手指能动,只明白时间隧道和宇宙黑洞。银荡也可以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对任何有点味道的男人都感兴趣,另一种是只对一个男人感兴趣。林黛玉和你都属于后一种。”
我女友没有说话,但是脸上要抽我的表情已经没有了。姑娘们好象总愿意和林黛玉那个痨病鬼站在一块。
“其实淫和荡还不完全是一回事。”我说到兴起,常常思如泉涌,挡都挡不住。在这个时候让我闭嘴,比在我高潮到来前一分钟,一桶冰水浇进我裤裆,对我身心的摧残更严重,更为狠毒。我女友在几年之后发现了这一点,经常应用,但是在北大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每次我说到兴起,她都默默地听我一泄如注。“套用阴阳的说法,淫属于少阴,荡属于少阳。说具体一点,用文字做比喻,劳伦斯的文字属于淫,亨利米勒的文字属于荡。如果有人说我的文字银荡,真是夸我了。”
“会有人说的。还会有人说你这个人本身就很银荡。”
“只对你。”
“真的?”
“真的。”
“你喜欢我银荡吗?”我女友问道。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到水穷处,暮春了,天上没有云,夜很黑,风很暖。我女友抢过我的双手,放在她腰的两侧,我的单车随重力慢慢倒在路边的草丛里,车筐里的饭盆象风铃般叮当作响。我双臂锁了我的女友,她的头发和眼睛在我的颌下,她的双腿用力,我俩一起挪进路边的一棵丁香树。那棵丁香树很大,覆盖四野,在我们周围,象是一个巨大的帐篷。丁香花开得正盛,透过枝叶,挺好的月亮,丁香花点点银光闪烁。
“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有多银荡?”我女友问道。
“做梦都想。”
“人做事要有节制。我做事向来有分寸。你知道不知道,丁香花大多是四瓣的,你如果摘到五瓣的丁香,上天就满足你一个愿望,不管这个愿望多不实际,多不符合原则。我现在随便摘一枝丁香花,从远枝端开始数,数十朵丁香花。如果我在这十朵之内摘到五瓣的丁香,我就让你知道我有多银荡,否则你骑车带我回宿舍,快十一点了,大妈要锁宿舍门了。”
我的女友随手摘了一枝,映了月光,从远枝端开始,辨认丁香花的瓣数。十朵丁香花里,五朵是五瓣的。我的女友轻轻一笑,眼波动荡。她的双手象蛾的双翅在我的身体周围上下飞舞,最后停在我的腰间。夜深了,没有蝴蝶,蝴蝶都睡了。
“我不喜欢你穿61阅读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八章:阴湖阳塔(五)
但是,从另一个意义上讲,这种没有合适场所的境况,促成了我们象我们祖先一样幕天席地,敬畏自然,体验户外犯坏。
我从小生长在垂杨柳,我家所在的楼样子古怪,长成那个样子的楼,在北京不多于五栋。我们的房子很小,后来哥哥出走了,姐姐出国了,房子就大了,我有了一间自己房间,那间房子我只让我的初恋进去过。我家虽然是楼房,但是屋里没有厕所,上厕所要到楼下,使用三妞子她家隔壁的公用厕所。从我家三楼到公厕,距离不能算近,冬天西北风吹起,感觉距离更远。我的肚子偏偏很不争气,时常闹。闹的时候,我抱着手纸卷,狂奔向公厕,行状可笑,是垂杨柳八景之一。长此以来,我尽管体育很差,但是爆发力惊人,跑百米,前五十米鲜有对手。体育老师一度认为我是棵苗子,可是总感觉我的姿势不雅,介于火烧屁股和狗急跳墙之间,其实我是满怀便意,着急下楼。我从小发誓,我长大要让我老妈老爸住上比这大一百倍的房子,里面到处是厕所。我从小就感到自己的文字天赋,我四岁时通背毛主席诗词,那是那时候街面上唯一见得着的诗词,那时候没有《全唐诗》。我四岁时在公共汽车上高声背诵毛主席诗词,背到第三首之前,总有人给我让座位。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比现在狷狂,认为四岁时背的那些诗无它,唯吹61阅读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九章:昔年种柳(一)
柳青的翻译活儿的确不好做,翻译公司不接,有人家的道理。这世界上有两类人酷爱蹂躏语言、创造词汇,一类是文艺评论家,另一类是科学家。柳青的三盘录像里,听见的好些词,翻遍了各种字典,也找不到解释,我只能根据前后语境、新词构成和医学逻辑揣摩。只有三天时间,我是睡不成觉儿了。在干活儿当中,我总结出一个道理:不要总觉得自己特61阅读 www.61k.com
第十九章:昔年种柳(三)
我拔下耳机,按下随身听的放音键,老柴《悲怆》响起,我的随身听音色不赖。我头晕脑胀的时候,常常想起我的初恋。其实,女鬼容易现形的时候,我都容易想起我的初恋,比如风起了,雨落了,雪飞了,酒高了,夜深了,人散了。《悲怆》响起,晃忽中我初恋就坐在我对面,人鬼难辨。我瞪着我的近视眼,她的样子清清楚楚。我看见她唇上细细的绒毛,好象植物花萼下细细的绒毛。我们安安静静坐着说话,她好象了解我所有的心情,我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声音,我们絮絮叨叨,吐出白蒙蒙的水汽,凝在她细细的绒毛上,结成露水。
我想,一定是我生长过程中缺少了某个环节,阴阳阻隔,心神分离,才会如此纠缠。缺了什么呢?象哥哥那样浪迹在街头,白菜刀进去,红菜刀出来?乱仑?遭遇女流氓?
那个夏天要结束的时候,我的初恋要回上海,她的学校要开学了。我问她,为什么当初不留在北京,事情或许要容易得多。
“我当初一个北京的学校也没报。我想离开,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你,重新开始。有其他姑娘会看上你,你会看上其他姑娘。也会有其他男孩看上我。你、我会是别人的了,想也没用了,也就不想了。”
“现在觉得呢?”
“想不想不由我控制,没有用,还是要想的。我当时展望,你会在某个地方做得很好,会了不起。我呢?会有人娶我,我会有个孩子,他会叫我妈妈。一切也就结束了。”
“我是没出息的。刚能混口饭吃就沾沾自喜,自鸣得意。”
“不会的,你会做得很好。我要是认为你不会做得很好,我就早跟你了。”
“为什么呀?我们不是需要鼓励上进吗?”
“你这棵树太大了,我的园子太小了。种了你这棵大树,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心平气和的日子,我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放我自己的小桥流水。”
“我又不是恐龙,又不是粗汉。”
“不是你的错。是我量小易盈。其实不是,其实我一直在等一棵大树,让我不再心平气和,让我没有地方小桥流水。我好象一直在找一个人能抱紧我,掌握我。但是等我真的遇见这样一个人,好象有一个声音从心底发出来,命令我逃开。”
“我不是大树。有大树长得象我这么瘦吗?我没象你想那么多。我高中的时候遇见你,这件事对我意义重大,这件事可能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知道挺难懂的,我都不明白。举个极端的例子,别嫌恶心。人们把死去和尚的牙齿放在盒子里,叫做舍利子,还盖个塔供奉。这口牙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对供奉它的人很重要。有时候,我觉得,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别误会,我说的是,我看着你,我自己慢慢长大。没有你,不看着你,我感觉恐惧,我害怕我会混同猪狗。有了你,我好象有了一个基础,可以看见月亮的另一面,阴暗的、在正常情况下看不到的一面;我好象有了一种灵气,可以理解另一类,不张扬的、安静从容的文字。拿你说法做比喻,一棵树可以成长为一棵大树,也可以成长为一个盆景。即使成为大树,可以给老板做张气派的大班台,也可以给小孩做个木马,给老大爷做口棺材。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一定认为,一棵树只能成长为一棵大树,只能给老板做张气派的大班台。”
“你既然都长大了,都明白了,还理我做什么?”
“经是要天天念的,舍利子是年年在塔里的。”
“花和尚念《素女经》。舍利子在不在塔里,对于和尚来说,不重要。和尚只需要以为舍利子在塔里。”
“我不能唬弄自己。我不握着你的手,怎么能知道你在?”
“你可以握别人的手,你学医的,该知道,女孩的手都是肉做的,差不多。”
“差远了。我希望你知道,你无法替代。现在,猩猩不会一觉儿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人。时候不对了。你可能不是最聪明最漂亮的,但是你最重要。我是念着你长大的,男孩只能长大一次。你不可替代。别人再聪明再漂亮,变不成你。时候不对了。”
“可我要走了,要到挺远的地方去。”
“我有办法。没有手,我也能拥抱你;没有脚,我也能走近你;没有###,我也能安慰你。”
“你为什么总要把美好的事物庸俗化。”
“我紧张。”
“等我回来,我们就不用紧张了。”
“问你一个问题,我几乎已经快忘记我曾经见过你了,忽然有你的信,忽然发现你对我的称呼只剩一个字了。这个称呼你是怎么想起来改的呢?”
“我不讲。”
“讲吧。”
“你好象总想把什么都分析清楚。”
“理科训练,职业习惯。”
“我觉得,把你全名的两个字都写上去,很别扭,在纸上不好看。再说,我想,就凭我想你想了五年,一句话也没有当你面讲,也该叫你一声‘水’。”
“你怎么下决心,不逃了呢?”
“天大不如心大,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你说我逃得掉吗?”
“你逃得出你的心,也逃不出我的心。我的心会念咒语,我念过《抱朴子》、《淮南子》。你不能让我不想你,没人能。我会想得你心绪不宁。”
“所以我不逃了,我调转过头,倒看看,这个著名的采花大盗能把我怎么样。”
“不要听别人谣传。赌了。”
“赌了。”
“等下个暑假,我们一起去爬黄山。”
“黄山四季都不一样,都好看。”
“我们就夏天、秋天、冬天、春天都去一次。”
“还有别的地方。”
“好,还去别的地方。过三天你走,我送你去车站。”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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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昔年种柳(四)
第二天,我正在想,这回送我的初恋,我只好去她家,好象不得不面对她的父母。她弟弟,我可以不买账;她父母,一定得小心对付,表情要谦和,说话要得体,不能诲淫诲盗。她忽然打来电话,说有朋友要送她,实在推不掉。
“能讲具体点吗?”
“那个处长,我和你讲过的。他陪他们老总到我们学校做过报告。当时是个冬天,他披了件半旧的军大衣,我老远一看就知道是北京人,一个人在外地,看见穿军大衣的北京人,特别亲切。他告诉我,他们进出口公司明年要在我们学校招人回北京,知道我的专业对口,老师又跟他们说了我不少好话,他希望保持能和我保持联系。我想,他们公司挺好的,回北京又能和你在一起,就把电话给了他。”
“他当然就打了电话,而且常常打,天天打。”
“是挺烦人的。他说要送我,找了车。我讲票还没拿到,他讲那天的票,他就那天送。我又推,还是推不掉。我爸爸都烦了,跟我说,那个处长想送就送吧,又不是把人送给他,让我弟弟跟我一起去火车站好了。我现在知道你的苦处了。我老听同学说,秋水这学期又被谁缠上了,又和谁搅不清了。我在旁边一边犯酸,一边想,这个混蛋好有福气。以后我再听见,我肯定不会想你好有福气,我一定在旁边幸灾乐祸。但是,你听好,醋,我还是会吃的。你别不高兴,好吗?”
“不要拐到我这里来。我们在说你和你的处长。其实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今年夏天,我是你在北京看见的最后一个人。”
“你要是这么讲,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他回掉,我告诉他,他不是我想在北京看见的最后一个人。其实,我只是想找个机会把话给他讲得更清楚些。”
“好啊。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吧,我也找不到车送你,我只有一辆旧自行车。别因为我为难,别考虑我。”
“我当然要考虑你。我要见你,明天下午我过去,我送你,我送你回北大。”
“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你不是还有不少同学没见吗?而且,多花点时间陪陪你爸妈。”
“我方便。我要见你。我要陪你回北大。我要再看看###,想想你第一次是怎么抱我的。”
在北大###里,四下无人,周围尽是低矮的桃树和苹果树,花已落尽,果实还青小,没成气候样子。我说:“今年夏天,我希望我是你在北京抱的最后一个人。”
“好,这个夏天,我也抱了一个人,也就只有一个人抱过我。”
分开的时候,她跳上一辆302公共汽车,她最后一句话是:“水,熬着。”
我的初恋到了她的学校,发了封电报,电报上四个字:“平安,想你。”这封电报被负责领信件报纸的杜仲截获,之后的一学期,杜仲见了我,就说“平安,想你”。后来厚朴和杜仲觉得这四个字能当好的口令,比“长江”、“黄河”另类,比“臭鱼”、“烂虾”保密。俩人儿见了面就互相拷问,宿舍里“平安”、“想你”,“想你”、“平安”之声不断,我屡禁不止,他们越说越来劲儿。
那段日子,我很少说话,我天天写信。我到邮局买了一百五十张邮票,一百五十个信封,我把邮票贴在信封上,把我初恋的地址写在信封上。我不看日历,我写信,我一天一封,一百五十个信封用完,她就又回来了。我在各种纸张上写信,撕下的一页笔记本,哥哥给我的大饭店信笺,植物叶子。我找各种时间,想她的时候就写下来,我自行车骑的很好,我双手撒把,一手拿纸,一手拿笔。我在信里夹寄各种东西,卡通,花瓣,纸条,蝴蝶翅膀,物理电学实验上用细电线弯的心形,有机化学实验提炼的白色茶碱结晶。上完有机化学实验,我和厚朴把实验结果带回宿舍。我仔细包了个小纸包,随信把我提炼的茶碱寄给我的初恋,她向来爱睡觉。正值考试季节,茶碱提神。为了准备第二天的物理笔试,厚朴把他提炼的小十克茶碱一茶杯都喝了下去,结果十分钟后就倒下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睡得口水流了一枕头,我们小针扎、凉水浇、鞋底子抽,怎么也弄不醒,不知道什么道理。我电话打不通,我想我初恋宿舍楼的电话一定象我们女生楼的一样难打,我赶快发电报:“信内白粉,弃之如毒。慎!慎!”结果我初恋被她学校保卫处叫去,审查了整整一天。那以后,我没再乱寄过其他东西。信里,我什么都写,我想,我将来万一落魄当个作家,还要仰仗那时候打下的底子。从那以后,我才明白,十几万字的长篇小说,凑凑、贫贫,也就出来了。
我天天收到我初恋写给我的信,很快,就积了一大包。我找了一个木盒子,仔细收了。本来想留着显白给将来的孩子看,到那时候,每人都有一屋子CD,没人有一盒子情书。但是,后来,那些信都被我烧了,那个木盒子也烧了,我找的黄山地图也烧了,那张美国印的有那种昆虫交配场景的明信片也烧了。我初恋用了某种古怪的信纸,不好烧,但是烧着了就不灭,冒蓝色的火苗。第二个暑假,黄山没有去,当时我怕爬上山顶,想通了,一高兴就跳下去。后来,黄山渐渐成了我的禁地。有一次萌了念头要去,没过一个星期,下楼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踩空,左脚踝折了。另一次想去,已经上了飞机,飞机出了故障,差点没掉下来,迫降在天津。
我在我的床上好象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女鬼,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她的声音遥远,她反复唱一首歌:
“昔年种柳,
依依汉南。
今日摇落,
凄凄江潭。
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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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清华男生(一)
“咱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我的女友平静地对我说。
我赶完给柳青的翻译活儿,打了个车给柳青送去。柳青在象模象样地主持会议,透过半掩的会议室门,我看见她穿着剪裁贴身的套装,头发盘起来,一丝不乱,很职业的样子。她站在黑板前,比比划划,面对几个呆头呆脑的男女。柳青的秘书是个小美人,齿白唇红,头发顺顺的,胸部翘翘的。我对小美人说,叫柳青出来一下吧,我有件东西,她急着要。我没耽误柳青干正事儿,把翻译稿给她,跟她讲,活儿在这儿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有事再找我,我要回去睡点觉儿。柳青包了一大61阅读,焊窗户,养狼狗,从监狱、法院聘请离退休的老女干部当管理员。我的那个高中同学告诉我,清华女生楼本来没焊窗户,但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一个男生在窗外施放乙醚,熏倒屋里的女生,跳进去,正要图谋不轨,女生醒了,高叫抓流氓,那个男生仓惶逃脱。这就是后来传到社会上,轰动一时的高科技弓虽.女干未遂案。我的高中同学还告诉我,清华女生楼本来只有一楼焊了窗户,但是一个冬天的夜晚,管理员发现女生宿舍二楼窗户上挂了个军绿色的面大衣,很是不解,突然又看到,那个棉大衣在动,立刻高喊“有人扒女生宿舍”。从那儿以后,所有窗户都焊了铁条。但是不管成因如何,清华男生成为社会上一种恶势力,让我们这些没上清华的男生心中恐惧。我们清楚地意识到,所有小美人背后,都有清华男生这股恶势力撑腰,无论她们多么银荡,多么薄命,都有这股恶势力保底。
第二十章:清华男生(三)
“他特别喜欢穿运动服吧?”我问。
“清华男生都喜欢穿运动服。”
“那你一定很高兴。”
“我为什么高兴?”
“你可以方便地感受他的勃起,可以方便地放自己进去,可以方便地脱掉它。”我有很好的记忆,我认为这是一个劣势,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我这种倒霉东西是必然会灭绝的。
“你病态。”
“你怎么认识他的?”
“你有必要知道吗?”
“我想了解你。我知道一下,也无伤大雅。”
“舞会。”
又是是舞会,除了舞会还能是哪儿?
我从小习惯性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以为是根大葱。舞会是我的命门,我五音不辨,下肢麻木。我隐藏在舞场阴暗的角落里,看舞池里的狗男狗女,觉得世界离我很遥远,狗男格外英俊,狗女格外美丽,他们象我印象中各种轻盈而飞舞的东西:蝴蝶、杨花、落叶,我感觉自己卑猥、渺小、低能。我迈着步子,还要听明白节奏,还要踩在点上,还要两眼看着面前的姑娘,还不能踩着人家的脚或是踩掉姑娘的裙子,太复杂了。这不是态度问题,是能力问题。我态度端正,我是个热爱学习的人,我知难而上。我抱着厚朴、辛荑、宿舍凳子都练过,但是上了舞场还是个傻子。我在家翻哥哥的###,顺带翻出一本七十年代末出版的《怎样跳交谊舞》,绝对珍品。前言讲跳交谊舞不是资本主义的专利,我们社会主义青年跳的时候,想着社会主义建设,想着实现四个现代化,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一边跳,一边反映我们社会主义青年的风貌。我的哥哥们在当时,长期压抑之后,为了避免成为变态,为了寻找一个适当的拥抱姑娘肉体的理由,费尽苦心。他们留长头发、大鬓角,他们穿包屁股的喇叭裤,他们拎着日本淘汰下来的四喇叭录音机晃荡在北京街头,寻找姑娘跳交谊舞。如今哥哥们已经退出了街头的战斗,没入城市阴暗的角落。阴暗角落里,各种半公开的准涩情场所里鸡们刻意打扮,刺激哥哥们某种激素分泌,鸡们忽隐忽现、若明若暗,象是商场里货架上的时装或是苹果树上结的果实,供人挑选采摘。哥哥们体会需要,比较价钱,评估风险。商品社会了,交易必须正常进行。如今也不用哥哥们穿喇叭裤打扫街道了,有街道清扫车,一边奏着电子合成版《十五的月亮》,一边缓缓驶过街道。街道现在是老头老太太的,他们扭秧歌、练气功、买卖各种伪劣产品、听信谣言、滋生各种邪教组织,他们的退休金不够吃饭,他们是无产阶级,他们激素分泌衰弱,他们时日无多,他们无所畏惧。老头老太太们也在立交桥底下、公园角落跳交谊舞,也用四喇叭录音机,两眼也色迷迷的,但是他们不留长头发、大鬓角、不穿包屁股的喇叭裤。他们是现在的革命者。谁占据街头,谁就是革命者;谁退到城市角落,谁的气数就尽了。格瓦拉退出街头,成了政客;李渔退出街头,成了小生意人;苏小小退出街头,成了商人妇。我哥哥偶然看见我对着《怎样跳交谊舞》发奋研析,劈手夺过来,对着封面楞了好久,然后叹了一小口气,嘟囔一句“我操”。我还向姐姐求救,她的舞技名震硅谷,我说,给我弄本交国标舞的书吧,难一点的,我用哥哥的《怎样跳交谊舞》入门,然后用姐姐的外国书扬名立腕,争取一学期内舞技名震北大学三食堂周末舞场。姐姐的书寄来,我被要求到南纬路某个特别邮局验关提书,所有的书寄到北京都在那个邮局验关提书。负责接待我的科员,左眼角一颗黑痔,上面斜滋半根黑毛,相书上典型的淫邪之相。她没看见明显的淫邪图片,有点失望,忽然发现书上标着数字的繁复步法,怀疑是资本主义某种淫邪的床上功夫,问我是什么。我说是外国人发掘整理的我国某种失传轻功,我们祖宗的好东西,不能外国人会,我们反而不会。科员赞同了一声,就放我走路了。我看着这两本跳舞教材,如看天书,我照着书上标着数字的繁复步法凌波微步,最后摔倒在宿舍床上。我女友看见我研析《怎样跳交谊舞》,莞尔一笑,仿佛潘金莲看见人家研析《怎样上床》。女友说:“把书扔了吧,别对书有迷信,我来教你。”北大十点自习室关门,关门后,我们来到北大学三食堂前面,这里有一片柿子树林,枝叶不茂盛,借着夜色,勉强阻挡外人视线。我们在柿子树下支了自行车,然后搭起架式,开练。我女友对教我习舞的热情很高,我会了,自然就能和她一起去了,省得每次想去又顾及我,怕我一个人在教室想她怎样被哪个半学期没近女色的清华男生抱着。我女友一边哼着舞曲,一边引领我走步子。她身体壮实,但是步法极其轻盈,一推就走,一揽就入怀,每块肉仿佛自己就会踩点,不用大脑支配。我想起《唐书》中对大肚子安禄山跳转圈舞的记载,不再怀疑其史笔的真实可靠。我女友在几次讲习以后说:“你可真笨呀,人还可以这样笨呀,我找到你的命门了。以后再有哪个女生对你感兴趣,我就替你们俩卖两张舞会票,她和你跳完,对你怎么也没兴趣了。”《脊椎动物学》上,我们观摩一部记录片《动物的生殖》,马、仙鹤、野狼等等各种野兽在交配之前,都要发出各种嚎叫,表演各种动作,和我们唱歌跳舞一样。我女友看完后继续嘲笑我:“你要是动物不是人就惨了,别说艳名动四方了,解决生理需要都有问题了。”我说不怕,我给母马、母仙鹤、母野狼讲黄故事,月亮圆了,风起了,她们无法入睡了,会来找我。我女友说:“我现在就找你。你学舞也学烦了,我也教累了。咱们到后湖走走吧。”我们来到那棵丁香树下,丁香树覆盖四野。我女友说:“现在时间不早了。丁香花绝大多数是四瓣的,五瓣丁香绝无仅有。我们以学业为重,严格要求自己,我现在随便摘一枝丁香花,从远枝端开始数,数十朵丁香花。如果我在这十朵之内摘到几朵五瓣丁香,咱们今天就犯几次坏。要是一朵五瓣丁香也没有,你我一次也不许坏,你送我回宿舍。”我追随我女友在柿子林习舞,多数时候都在丁香树下如此结束。
第二十章:清华男生(四)
“那个清华男生舞跳得怎么样?”我问。
“还行吧。”
“你是不是该洗澡了?”我问。
“怎么忽然问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
“我头发出油了?有味道了?”
“咱们太熟了。”
“这才可怕。你是我的鬼,我知道躲不开,我怕毁了你。”
“你现在一样毁了我。”
“秋水,相信我,困难只是暂时的。”
“你相信不相信破镜重圆?”
“我从来不相信,但是这次我有一点相信了。我说不定会回来,我有种直觉,我逃不掉。”
“我不相信破镜重圆。算了吧,你自己尽兴些,不要给自己留后路。”
“咱们再看。”
“你抱他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我问。
“当然。”
“那你最好别找太瘦的。”
“他不能算瘦。”
“这我就放心了。”我忽然发现,我女友饮食有节,起居有度,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我没有什么好嘱咐的。“你的一些东西,我回宿舍找找,马上给你送回去,你到你宿舍等我一会儿。”
“算了吧。我在你那儿的东西就算你的了。”
“我还是还你吧,省得睹物思人。再说,我在你那儿的东西还想拿回来呢。”我也知道,还不干净。一个人经过一个女友,就好象一个国家经过一个朝代,好象清干净了,但是角落里的遗迹、脑子里的印迹会时常冒出来,淋漓不尽。
“那好,随你了。”
我一转身,我明白,我身后的女友就会马上消失。以后,她就是我前女友了。她穿了一条厚毛料裙子、白毛衣,裙子和毛衣下面,乳防温暖、大腿坚实、荫毛茁壮。我无比熟悉的这些地方,将来再摸,就是耍流氓了。这件事情,我越想越怪异。
我回到宿舍,宿舍里一屋子人,敲着饭盆,托着腮帮子,闻着肉香,等待肉炖好,杜仲和黄芪维持秩序,严禁猴急的人在肉炖到完美之前偷吃。我把我女友放在我宿舍的小东西收拾了一个包,还有那个印着“北大女子八百米冠军”的饭盆,还有我盖的被子。我敲我女友宿舍门,把这些东西还给她。她好象也不特别开心,我问她为什么呀?不是新换了男朋友,还是清华的,还喜欢穿运动服,不是挺好吗?她没答理我,很慢很慢地收拾她自己的东西,她的眼圈倒比我的还红,这件事越来越怪异。我把饭盆放在她桌子上,她问我,饭盆还了她,我吃饭用什么,我说用嘴。我帮她把被子放在她床上,她问我,被子给了她,我今天盖什么,我说我回家去睡。
我盯她的床,思绪万千。我对床的所有概念都与我女友紧密相连,她是我和女性肉体唯一的联系。在我的记忆中,世界虽大,我和我的女友却永远没有一张床可以安心犯坏。我们总是没有地方,总是奔走,心惊肉跳。我和我的女友都精于逻辑分析,算好宿舍应该没人回来,不必再去丁香树下,天气有时太冷,不适合户外活动。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能出错的时候,一定要出错,我们不只一次被人堵在床上。
有一次是被我的高中同学堵在我宿舍里。当时在北大,那时候,没什么人有呼机、手机,下雨了、飘雪了、想和一个人喝酒了,骑了自行车就去了。世界变化很快,五、六年后,这种行为就和手写情书等等一起濒临灭绝了。我们高中同学之间关系很好,臭味相投,有十来个人形成组织核心,常常找各种理由,匪聚在一起,大碗喝酒,胡乱说话。高考之后,我们有了一个可以长期使用的理由,我们要庆祝我们高考的胜利,于是在寒假、暑假、各种法定节假日互相请客。上重点大学的先请,上普通大学的后请,家长也不得不支持,毕竟是个正当理由,而且其他同学都请了。后来女生也参加进来,有女生闺房可看了,大家的热情立刻高涨,于是庆祝高考胜利的群众运动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了。实际上这场运动一直持续了六、七年,好些人大学都毕业两年了,还在和我们一起兴高彩烈地庆祝高考胜利。家长们对这场运动是有抵触情绪的,他们倾向于把我们称为鬼子,把我们的到来称为扫荡。最凶的一次,我们从上午十点喝到下午六点家长下班,我们小二十个人喝了八箱啤酒,塑料啤酒箱从地面一直堆到厨房屋顶。家长爸爸进门之后,看到四、五个人醉倒在他家大床上,横着躺着,鞋在脚上;没醉的几个在客厅支了两桌麻将,每人一手一根烟卷,一手一瓶燕京啤酒;他儿子僵直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家长爸爸用手指捅了他儿子一下,他儿子一口吐出来,喷了他爹一身,然后也倒在床上,不醒人事。打麻将的里面有懂事的孩子,问家长爸爸,要不要上牌桌,和我们一起打四圈。家长爸爸没理他,换了衬衫,从厕所拿出墩布,开始打扫他儿子的秽物,三十分钟之后,终于忍耐不住,说,同学们,时间不早了,你们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吧!所有后来,我们都尽量避开家长,早去早走,留下同样的狼藉。有一次例外,我们特地趁一个家长爸爸在家的时候赶到。这个家长爸爸是淮扬菜的特级厨师,副部长级以下,花钱也吃不到。家长爸爸撅着嘴做了两桌席,我们吃得兴高彩烈。我们都对那个高中同学夸赞,咱爸爸手艺就是高,撅着嘴都能做得这么好吃,真不容易。后来这场运动衍生出另外一个高校串联运动,说到底还是吃喝。这个运动的缘起是一个高中同学听说某些高校食堂,国家有补助,就想知道到底哪个大学哪个食堂,又好吃又便宜,还有赏心悦目的姑娘下饭。他们很快认定了北大,觉得饭菜又好又便宜又多选择,女生身材又好又有气质又大方不怕人使劲看。我下午下课回宿舍,常常发现门口聚了十几个高中同学。宿舍大爷偷偷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事情,人家来寻仇,要不要叫校卫队。我说,您看他们十几个人不是腰带上别着筷子就是衬衫口袋里插着叉子,一副满脸笑嘻嘻不是好东西的样子,象是寻仇的吗?那次,就是让这帮人把我和我女友堵在了宿舍里。我和我女友躺在我的床上,我的高中同学狂敲宿舍门,我女友说,就是不开门,打死也不开。看他们能饿到什么时候,然后拿出一块“德芙”巧克力和我分了,告诫我,少喝水,避免上厕所。我的高中同学敲了一阵门,不敲了,他们席地而坐,开始胡说八道。一个人回忆高中的时候上数学课:“坐在数学老师前面可倒霉了,丫说话跟淋浴似的。”一个人总结他们高校串联出的经验:“人要聪明一些,在不同的学校招引姑娘,要用不同的方式。在艺术院校,要戴眼镜、捧书本;在工科大学,要拉小提琴、弹吉它。”一个人抱怨大学班上的女生难看:“我们机械班的女生长得象机床也就罢了,算有专业天赋吧,但是我们班的女生简直长的就象机床后座。”另一个农业大学的不服:“那叫什么难看。你说瓜子脸好看吧,我们班女生有好几个是倒瓜子脸,不仅倒瓜子脸,有人还是倒瓜子缺个尖,梯形!”我女友眼睛冷冷地看着我,意思很明显,是责问我怎么有这样一帮同学。我对我女友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坏孩子带的,我是无辜的。”我顺手把她揽进怀里。
第二十章:清华男生(五)
最危险的一次是被管楼大爷堵在北大宿舍。北大的宿舍大爷和医大的胡大爷不一样,他们之间的区别简单而巨大:北大的管楼大爷是个坏大爷,医大的胡大爷是个好大爷。我和我女友一个寒假里,趁其他人统统回家,在宿舍里使劲犯坏。那个寒假,我第一次发现,犯坏是件挺累的事情。前人的智慧应该尊重,前人说,女人如水,水是“绳锯木断,水滴石开”的水。把女人的水井打出水来,女人就是海,即使有孙悟空的金箍棒,扔进海里也是一根绣花针。一个寒假,我本来想把劳伦斯的四本主要长篇都读完,结果只读了一本。我当时还年轻气盛,受了封建思想毒害,心怀天下,偶尔想起不朽,想着得志则行天下,象曾国藩似的,大事干尽,不得志则独善其身,象李渔似的,留下生前身后名。所以那时候,我念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总觉得跟自己有关。我内心焦虑,但是表面装作镇静。我冷眼观看我的女友,她媚眼如丝,我怀疑她是上天派来的,为了苦我心智、劳我筋骨、让我长期缺钱、惹我行为错乱。上天就是高,没有比一个象我女友这样的姑娘更能达到这种目的了。苏格拉底就是这样被他老婆锻练成哲学家的,我必须动心忍性,守住我的女友,这是我成长的一个重要途径。上天既然使用了美人计,我就只能将计就计,还是不屈不挠。我正和我的女友不屈不挠地犯坏,有人敲门。我对我女友说,不理他,不知道又是那个高中同学来找我蹭饭,让我们善始善终吧。我女友理都不理我,“噌”地光着身子飞起来,在半秒钟之内,蹬进她死紧死紧的61阅读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十三章:洗车
“我的故事讲完了。”
那个自称秋水的男孩眼里精光一闪,随即半闭上了眼睛,仰脖喝干了方口杯里的燕京啤酒。我坐在他对面,我的方口杯子里还有啤酒。已经午夜两点了,这个叫洗车的酒吧没剩几桌人,一对小男女,在另外一个角落里互相凝望,脸上发光,也不出声说话,四只手搭在原木桌子上紧紧握着,四只腿潜在桌子下杂乱扎着。我和秋水尽管坐在酒吧深处的角落里,还能听见屋外的流水,闻到柏树的味道。
“没讲完。后来呢?”我急着问,太多东西讲了,太多东西还没讲清楚,人物还都各无所终。
“你想听真的后来,还是假的后来?”
“真的后来。”
“后来,故事就完了。我们所有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我听假的后来。”
“后来,故事也完了,从此后,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后来你初恋呢?”我从小看电影,要问谁谁是好人,谁谁是坏人。我长大了,听故事,要问谁谁好死了,谁谁赖活着。
“后来,辛荑又和小翠搭上了关系。这时候小翠已经在亮马河一带小有名气,成了九龙一凤式的人物。小翠在亮马河一带坐台,又是大学生,又是北京本地的,又会英文,价钱比市价高出一倍。有时候,小翠晚上上班之前,觉得时间还早,就来陪辛荑一起上自习。小翠喷得可香了,我们都喜欢在小翠和辛荑周围坐着上自习,夏天没有蚊子咬。辛荑游说小翠半年之久,想让小翠到他家见见他爸妈。辛荑他爸自从拆散辛荑和女工秀芬之后,一直觉得理亏,辛荑他妈见儿子老没女朋友,天天数落他爸。小翠严肃地告诫辛荑,她从小成长在北京胡同,近年来见了市面,总接触老板和领导,嘴脏得很,怕吓着他爸妈。辛荑说,不会的,到了他家,少说话多吃菜就好了。小翠到百货大楼买了套‘爱德康’职业女套装,跟辛荑说,好久没穿裤子了,真暖和。小翠到发廊从新做了头发,把小卷拉直,发际中分,梳了两个小辫子,皮筋儿系了,左右对称,黑黑地搭在胸前。辛荑妈妈见了,高兴得不行,一个劲儿唠叨,说家里藏了一套七十二件的瓷器,将来他们结婚能派上用场。小翠笑笑不说话,使劲啃鸡腿。辛荑爸爸说,辛荑是个好孩子,就是有时候,说起话来混蛋透顶,找抽。小翠笑笑点头,还不说话,大口喝汤。最后辛荑妈妈送小翠出院门,叮嘱辛荑一定要送姑娘到家门口,叹了一口气,说,姑娘,你就说句话吧。小翠实在不好意思了,说道:‘大妈,您还是赶快回去吧,外边这么冷,瞧你丫冻得那操行。’”
“后来你初恋呢?”
“后来黄芪和娟儿关系很好,看这样子,要一辈子的戏。黄芪的老丈人可喜欢黄芪了,夸黄芪有学问。黄芪在他老丈人的床下,发现一箱子的法制文学,火车上卖的那种。他老丈人解放后,首批清华毕业,领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科学家津贴,脑子可好使了,又不多想。黄芪给他老丈人讲《绿色尸体》和《一双绣花鞋》,老丈人吓得直往丈母娘怀里钻,夸黄芪有学问。”
“后来你初恋呢?”
“我一觉儿醒来,她就不见了。我头很痛,我挣扎着给我赵姓学数学的同学写了封电子邮件,告诉他,他说的完全正确,世界是个平面,象一张白纸,但是,千千万万不要捅破那个洞,千千万万。后来,我怀疑我初恋根本就没来过,根本就是我意淫一场。可是我垂杨柳的床单上,有一块暗红的血迹。我洗不掉,就带回宿舍了。我怕我老妈发现,垂杨柳方圆五里,没有什么事情能瞒住我老妈。我给我初恋家里打电话,一直没人接,连她弟弟都不在。隔了一天,我又打,她弟弟接的。我问:‘你姐姐在家吗?’他答:‘没。’我再问:‘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他答:‘我知道。她到美国去了。工作。和她老公一起去的。结婚第二天就走了。她老公和她一个单位的。她老公是处长,长得比你好,长得比你象好人。我知道你是谁。你姓秋,秋天的秋。别再打电话来了。没人会告诉你我姐姐的联系电话。’”
“后来你前女友呢?”
“还是我前女友。”
“后来柳青呢?”我飞快地查看了一下我的电脑记事本,明天的两个会都是能推掉的,我不是主角。一个会是卫生部的,让我主管医院的副总去;另一个会是新闻出版署的,让我主管书店的副总去。我感觉柳青和眼前这个号称秋水的人关系错综复杂,我毫无睡意。已经三点了,索性不睡了,我打算一直听下去,听出个究竟。
“后来,没有后来。”秋水眼里精光一闪,随即闭上。
“没有后来是什么?”
“后来是现在。”
“那就讲讲现在。”
“现在太近了,没有办法讲。”
“那后来柳青呢?”
“后来我和柳青也上床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柳青躺在床上,她说我在床上象野兽,怀疑我是否真的受过那么多年教育,念过那么多书。”
“再后来呢?”
“再后来又和柳青上床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柳青回忆,我第一次和她莋爱,全过程中,没有出一点声音。我身寸.米青的时候全身战抖,两眼闪亮,在无声无息中,泪流如注。柳青说,她心痛如绞,在那一瞬间,她深深爱上了我,她发现她其实从来没有爱上过其他任何人,而且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任何人。这件事永远不可能改变,甚至不以她的意志而转移。她可以从此夜夜做鸡而同时为我守身如玉。”
“再后来呢?”
“再后来,酒没了。”秋水抬了杯子,让我看见杯底,没酒了,我们不觉中喝了一打燕京啤酒。我喊伙计添酒,伙计打着哈欠说,老板困了,锁了酒柜,先回去睡了,酒拿不出来了。
“没有酒了,就没有故事了。”秋水说。伙计换了盘CD,一首烂俗的歌,《没有女人没有哭泣》。
“换个地儿,再找一打燕京,咱们再聊。”
“我和柳青的后来,一打燕京讲不完。”
“一箱。”
“改天吧。”
我付了酒帐,一个电线杆子、一个电线杆子地走,很晚才回家。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的老情人,想问她孩子最近怎么样了。电话响了好久,一个男的接的:
“你找谁呀?”
“柳青在吗?”
“你是柳青什么人呀?”
“柳青在吗?”
“你丫到底是谁呀?”
“我是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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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生物入侵者 阅读答案
生物入侵者阅读答案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13~17题。
①当你在路边草地或自家庭院里发现一两只从未见过的甲虫时,你肯定不会感到惊讶。但在生物学家和生态学家们看来,这或许不是件寻常小事。专家们把这种原本生活在异国他乡、通过非自然途径迁移到新的生态环境中的“移民”称为“生物入侵者”——它们不仅会破坏某个地区原有的生态系统,而且还可能给人类社会造成难以估量的经济损失。
②在人类文明的早期,陆路和航海技术尚不发达,自然界中的生态平衡并没有受到太大破坏。在自然条件下,一颗蒲公英的种子可能随风飘荡几十千米后才会落地,如果各种条件适合,它会在那里生根、发芽、成长;山间溪水中的鱼虾可能随着水流游到大江大河中安家落户……凡此种种,都是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条件下缓慢进行的,时间和空间跨度都非常有限,因此不会造成生态系统的严重失衡。
③如果一个物种在新的生存环境中不受同类的食物竞争以及天敌伤害等诸多因素制约,它很可能会无节制地繁衍。1988年,几只原本生活在欧洲大陆的斑贝(一种类似河蚌的软体动物)被一艘货船带到北美大陆。[www.61k.com)当时,这些混杂在仓底货物中的“偷渡者”并没有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它们被随便丢弃在五大湖附近的水域中。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这里竟成了斑贝的“天堂”。由于没有天敌的制约,斑贝的数量便急剧增加,五大湖内的疏水管道几乎全被它们“占领”了。到目前为止,人们为了清理和更换管道已耗资数十亿美元。来自亚洲的天牛和南美的红蚂蚁是另外两种困扰美国人的“入侵者”,前者疯狂破坏芝加哥和纽约的树木,后者则专门叮咬人畜,传播疾病。
④“生物入侵者”在给人类造成难以估量的经济损失的同时,也对被入侵地的其他物种以及物种的多样性构成极大威胁。二战期间,棕树蛇随一艘军用货船落户关岛,这种栖息在树上的爬行动物专门捕食鸟类,偷袭鸟巢,吞食鸟蛋。从二战至今,关岛本地的11种鸟类中已有9种被棕树蛇赶尽杀绝,仅存的两种鸟类的数量也在与日俱减,随时有绝种的危险。一些生物学家在乘坐由关岛飞往夏威夷的飞机上曾先后6次 看到棕树蛇的身影。他们警告说,夏威夷岛上没有任何可以扼制棕树蛇繁衍的天敌,一旦棕树蛇在夏威夷安家落户,该岛的鸟类将在劫难逃。 (选自《生物入侵者》)
13.根据第①段的表述,给“生物入侵者”下一个定义。(3分)
14.第②段在选文中起什么作用?(3分)
[来源:教|改|先锋*网]
15.请用简洁的语言概括③~④段的主要内容 。(2分)
16.选文主要运用了哪两种说明方法?试举一例说明其作用。(3分)
17.第③段画线句中的“到目前为止”能否去掉,为什么?(3分)
参考答案:中小学作文阅读答案网整理
13.答案:生物 入侵者是指原本生活在异国他乡、通过非自然途径迁移到新的生态环境中并对新的生态系统产生破坏的生物。
评分:本题3分,意思对即可。
14.答案:起到了对生物入侵者作明确界定的作用。或“为了说明通过自然条件下迁移到新的生态环境中的‘移民’不是生物入侵者。”
评分:本题3分,意思对即可。
15.答案:“生物入侵者”给人类带来的危害和对生态环境的破坏。
评分:本题2分,意思对即可。
16.答案:第1问:举例子、列数字。第2问示例:①举斑贝的例子是有力地说明“生物入侵者”给人类造成的危害和难以估量的经济损失。②举棕树蛇几乎灭绝关岛鸟类的 例子,有力地说明了生物入侵者对被入侵地的其他物种以及物种的多样性构成极大威胁。③列举关岛鸟类由11种减少到两种的数字变化,清楚地说明 “生物入侵者”对自然生态危害的严重性。
评分:本题3分。说明方法1分,答出一种不给分;作用2分,意思对即可。
17.答案:不能。“到目前为止”强调人们至今还在遭受入侵物种的危害,这体现了说明文语言的准确、严密性。(3分)
评分:本题3分。答出“不能”得1分,答出理由得2分,意思对即可。生物入侵者 阅读答案
三 : 生物入侵者阅读答案
(二)(16分)
11、 “移民”一词在此处具有比喻意味,使说明语言更加生动。(3分)
12、主要是用来说明“如果一个物种在新的生存环境中不受同类的食物竞争以及天敌伤害等诸多因素制约,它很可能会无节制地繁衍”这句话。(3分)
13、不好,原句中使用了具体的数据,能更精确地说明棕树蛇对当地鸟类的危害程度。(3分,不回答理由的不给分)
14、D(3分)
15、示例:制订专门的法律进行约束;在国际贸易中加强监管力度。(合理即可,每条2分,共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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