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阅读

半个月亮掉下来-半个月亮掉下来1

发布时间:2017-12-22 所属栏目:半个月亮掉下来

一 : 半个月亮掉下来1

 作者:刘连枢

  一 

  地道里的阴暗潮湿吸食了手电的光亮,微弱的落点还是照清了两扇石门,上面漾着细小的水珠,泛着幽幽的光。钌铞儿和一把老式锁锈成了铁疙瘩,只一拧就酥碎得失去把门的
作用。试探地推了推,石门竟然开了,一道道黄光白光红光蓝光刺目耀眼。定睛看了,闪黄光的是金条,发白光的是银锭,泛红光蓝光的是宝石。这些金银珠宝原本装在箱子里,可箱子板已经朽成末儿,宝贝堆在地上形成1个个小山。回身看看,不见有人,这才把手伸向一根金条———啊!金条似乎是刚刚浇铸的,烫得大叫一声……

  王一斗醒了,手掌上虽没有灼伤的痕迹,但分明感到火辣辣的疼。

  满囤妈被惊醒了:“又做你那发财梦了吧?”

  王一斗认真地说:“这回梦得真真儿的,比过去哪次都清楚。”

  “再清楚也是梦,有能耐真的拿回一根金条来,让我过过眼瘾也行呀。”满囤妈翻过身去,亮出发面饼似的圆滚后背。

  几十年来,王一斗重复地做着同样的梦,有时清晰,有时朦胧,内容大同小异,几乎一成不变,结局都是被金条烫醒,每次醒来,手掌都感到火辣辣地疼。王一斗请过不少睁眼的瞎眼的睁一只眼的瞎一只眼的算命先生,但都无法解析这个梦,也说不清这些年为啥总做同样1个梦。只好认同满囤妈的话:“都怪你不开眼的祖父给你起了个一斗的名儿,你这一生顶多就是一斗粮食的命,穷疯了就做发财梦呗。”

  起风了,院门口老槐树的枝杈借助月光把影子投到院子里,映到窗户上,不停地摇啊摇,摇得王一斗神情恍惚,好像躺在漂泊的小船里。20岁那年1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和现在的满囤妈在河北定兴老家的小河边幽会,躺在船篷里,相互拥抱着。怀里的姑娘可不是现在发面饼似的圆滚后背,一条家织布的大红裤腰带在她细腰上系了三圈,他给她宽衣解带,一圈圈地觉得是那样繁琐和漫长……第二天,王一斗就来到北京城一家煤铺送煤拉脚。就像如今四川、安徽盛产小保姆一样,早年的沧州、静海常出太监,三河、乐亭常出老妈子,北京城里送煤的、摇煤球的大多来自河北定兴,这都是因为彼此引导推荐介绍鼓吹的结果。有了糊口的营生,没有住的地方,王一斗请“跑房纤儿”的租下三小间东厢房。安个家,不容易,一切都要现置买,可哪有那么多富余钱呀?于是从煤铺借来一块铺板,没有铺凳,就找来四根木桩两块木板,木桩一头削尖砸进地里当立柱,木板按铺板的宽窄长短钉在木桩上做横梁,代替铺凳使用。有一根木桩砸进地里不到半尺就咚咚地钉不下去了,心想遇到了砖头,就没有再往下钉。闹得他睡觉时,一翻身床就摇晃,一摇晃就感觉是躺在船篷里,就想起大红裤腰带在细腰上系了三圈的姑娘。也就是从躺在这张摇摇晃晃床上的那天夜里开始,王一斗做起了在暗道里发现金银珠宝的梦。

  这天夜里却不然。也许是因为即将搬离居住了四十多年的宅院的缘故,也许是第六感觉此时此刻发挥了神灵作用,也许是命运的使然注定要让“一斗粮食的命”的他梦想成真一回,冥冥中,王一斗想到了如同躺在船篷里的那张摇摇晃晃的床,想到了那根砸进地里不到半尺就钉不下去了的木桩。可为啥发出“咚咚”的空声,应该是“噔噔”的实声才对呀,莫非砖头底下盖着……啊,王一斗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从褥子边摸出一盒清凉油,打开,用食指抿了一块,涂抹在太阳穴两侧。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要遇到急事烦事愁事或后悔的事不顺心的事想不开的事,太阳穴两侧的大筋就突突,一突突脑子就炸开似的疼,一疼就必须赶紧涂抹清凉油。但只是起麻木作用,脑子不一定有多清醒。

  王一斗摇着发面饼般的圆滚后背:“哎醒醒,别睡了。你说咱住的这个院子,早年间会不会是太监的暗宅?”

  满囤妈起身拉亮电灯:“你不是都还在做梦吧?”

  王一斗忽地坐起来:“睁开你俩窟窿好好瞧瞧,我是做梦吗?”

  满囤妈索性也盘腿坐定:“那好吧,有话说有屁放,二踢脚摇铃铛,是带响儿的我都听着。”

  “当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的事,你听说过吧?”

  “前些天,电视上还演了呢。”

  “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前,慈禧太后把皇宫里的金银珠宝装了8大马车,藏到1个太监暗宅的井里,这你也听说过吧?”

  “这一片儿上了年纪的谁不清楚呀,就差地球上的人都知道了。”

  “后来,八国联军撤了,8大马车金银珠宝藏在井里,直到慈禧太后归天也没挖。”

  “那都是人穷疯了瞎传,要是真的还能留到今儿个让你惦记?”

  “要是瞎传,天下大乱时,为啥把南屋的夏五爷整成神经?”

  “整成神经的多了,又不是夏五爷1个。”

  王一斗有些恼了:“你娘那臭脚!我没工夫跟你抬杠。你想过没有,藏着8大马车金银珠宝的那眼井,就埋在咱家南屋地下。”

  满囤妈一点儿不觉得惊讶,张圆了嘴巴打了1个哈欠:“这样吧,我睡我的觉,你自管在南屋地下挖地三尺,反正要不了几天一搬家,这房子也就拆了,当心老胳臂老腿儿的别扭着。要真是挖到金银珠宝了呢,叫我一声,我帮你拿,省得金条把你的手烫破了皮。”

  满囤妈的挖苦和贬损没能阻止王一斗对梦的解析,他打定主意非要刨开南屋地看看当年挡住那个削尖木桩的东西到底是啥,要是一块砖头也就死心了,真要是那……别说自个儿后悔一辈子,儿子孙子重孙子祖祖辈辈都要悔断肠子。难道这一生一轮到他烧香,灶王爷就调屁股的事还少吗?

  王一斗起身下床,提了提大裤衩子,穿过堂屋来到南屋,拉亮电灯,搬开紧挨南房山的破木箱子,露出水泥地面。其实,王一斗不止一次地想刨开屋地看个究竟,但都鬼使神差地错过了机会。到了京城煤铺送煤拉脚,那个大红裤腰带在细腰上系了三圈的姑娘要进城来看他。他在当铺买了一张双人床,摆放在北屋,就将南屋那个用木桩和铺板搭建的单人床拆了。当拔出那个摇摇晃晃的木桩时,他本想刨开屋地看看。就在这时,从院子里传来夏五爷一句“王一斗有人找”的喊声。他出屋一看,是细腰姑娘。半年不见,干柴烈火,一阵亲热,一番云雨,哪里还顾得上刨开屋地看看呀。再一次想刨开屋地看个究竟,是把砖地改成水泥地之际。这三小间东厢房地面铺的是青砖,一到夏天就返潮,王一斗求房管所在砖地上抹了一层水泥。当房管所工人师傅用大木抹子将和好的水泥铺摊开来的那一瞬间,王一斗又冒出把靠房山的那个地方刨开看看的想法,可当着几个外人的面,不便暴露自己心思。就这么一犹豫一恍惚一愣怔,水泥在大木抹子的挥舞下把青砖地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这以后好长一段时间,王一斗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没着没落,而且至少有一年工夫没有再做那个发财梦。

  王一斗从工具箱里找出錾子和锤子,蹲下身刚要操作,又停下来,走过去拉上窗帘。夜深人静,偶尔有一辆载重汽车呼啸而过,震得窗户微微地颤抖。尽管轻手轻脚,不敢用太大劲,但铁锤子砸在钢錾子上发出的清脆而尖利的声音,足以惊醒睡梦中人。这样下去怎么了得,满世界的人都会听见。王一斗找来一只破鞋底子垫在錾子上,锤子再砸下去,只有地颤动,声音小多了。

  窗户忽然亮了,西厢房白炽的灯光映过来。

  王一斗停下手,专注地听。

  “哗啦啦……哗啦啦……”,尿水注入尿盆发出的声响,清晰地钻进王一斗的耳朵。这个娘们儿!王一斗心里骂着,一时走了神,脑子里闪现出枝子妈大脸庞大嘴巴大眼睛大耳朵的形象。妈的,那窟窿眼儿肯定也大,不然撒尿不会像老母猪似的,也不会掏空了丈夫的身子要了枝子爹的命,自己老早巴早就守寡。

  西厢房的灯灭了,东厢房暗下来。王一斗重新操起錾子锤子与水泥地较劲。不一会儿,两三厘米厚的水泥地就酥了碎了被橇开了,露出原来的砖地。掀起一块块砖,用铁锨挖不到半尺就发现当年挡住木桩的一块青砖。这青砖很大,王一斗一圈圈儿地扩挖着,亮出青砖的真面目,竟有二尺见方、三寸来厚。活了六十多岁,王一斗还没见过这样大的砖。他用力一撬,青砖裂成了几块。他不知道,此时他犯下1个大错误,损坏了一块说不上是国宝级至少也是极有收藏价值的文物。不然,王一斗起码也少吟诵一次“后悔哟后悔死喽,后悔哟后悔可喽”的咏叹调。

  搬开裂成几块的青砖,露出1个口有水缸大小的黑窟窿,王一斗激动得几乎窒息,一时竟不知所措。这就是那眼藏有金银珠宝的井吗?这不会又是做梦吧?王一斗静了静神儿,猫腰想看个究竟,一股阴冷的潮气撞在脸上,不禁打了1个冷战。他蹲下身来,颤兢兢地打量着黑窟窿,似乎这不是一眼井,而是一头张开大嘴的怪兽。让王一斗不解的是,这眼井的井壁不是砖砌的,而是用弧型大瓦构成,四周夯的是三合土,土里白灰的颗粒依稀可见。王一斗抄起一块碎砖头,试探地投进井里,发出“嘭(www.61k.com]”的一声响,好像落在了木质的东西上,也不是想像的那样深。

  王一斗回到北屋,刚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就被满囤妈一把按住了。

  “你拿它干啥?我新换的电池。深更半夜不睡觉,叮叮咣咣闹耗子呢?”

  王一斗压低声音说:“我挖出井来了。”

  “井?出水没?赶明儿咱吃水不用交水费了……”

  不等满囤妈贫完,王一斗把老婆子死鸡拉活雁似的扯到南屋,指着黑窟窿说:“睁大你那狗眼好好瞧瞧!”

  满囤妈的眼睁得大大的,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王一斗打开手电筒,照向黑窟窿,一束光柱穿透翻滚着的团团雾气,照亮了井下三四米处铺着的木板。他让满囤妈找来支蚊帐的竹竿,伸进井里,竹竿的一头杵到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听见了吧,是空声儿,木板底下一准儿还有井。”

  后来证明,王一斗的揣测是对的。在用弧型厚瓦衬砌的井壁中间,横铺着一块块木板,而且是一水儿的柏木,足有半尺多厚,木板下掩盖着一眼青砖白灰砌的大口井,井底部还有卧井,卧井把口安有两扇石门,打开石门,里面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与王一斗梦中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

  满囤妈缓过神来:“即便木板底下有井,你敢保证有金条银锭?”

  王一斗说:“咱挖开它瞧瞧不就知道了。”

  满囤妈说:“咋挖?这么深,你我都老胳臂老腿儿的。”

  王一斗说:“你是绝户呀?咱把儿子从老家叫来。”

  满囤妈说:“满囤能听你的吗?媳妇打个嚏喷他都哆嗦。”

  王一斗想了想,编出个主意:“就说这次房子拆迁补偿了好几万块,媳妇立马儿会给满囤插上翅膀飞来。”

  满囤妈有些犹豫:“再过十来天咱就搬家了,破东烂西的我还都没收拾呢。”

  “要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呢!挖出金银珠宝来,家里那些破东烂西的你还要哇?卖给收破烂儿的还要看我有没有工夫。”

  满囤妈低声说:“老头子,咱这么干,犯法不?”

  王一斗说:“犯啥法?犯谁的法?咱在这屋子住了几十年,埋在地里的东西就应该是咱家的。再说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只要咱不说,神仙也不知道。”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喵———”的惨叫,长长的,怪怪的,鬼哭狼嚎一般,划破了整个夜空。王一斗吓得心惊胆战,头发根子都立了起来。满囤妈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这让她正好看见老头子大裤衩子的松紧带不知为什么绷断了,大裤衩子出溜儿滑下来,露出了黑乎乎的一嘟噜玩意儿……

  奇耻大辱啊!1个堂堂几万万人的泱泱大清民国,让区区几千个洋毛子就给整治了……噢,对了,不是大清民国,还不到民国呢,男人还留着辫子,是大清帝国,大清帝国。几千个洋毛子,还是八国联军,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凭着船坚炮利,没费吹灰之力就攻陷了天津卫。北京离天津二百多里地,快马也就一天的路程。京城皇宫里一下子慌了神,真是慌了神。宫里的大臣太监娘娘妃子可以跑,金銮殿的金银珠宝可没长着腿儿,万一洋毛子攻进北京,闯进紫禁城哄抢怎办?李莲英鬼点子就是多,伏在老佛爷耳朵边嘀咕了几句。老佛爷一听,骂开了,你们这些狗东西,别看没了坠着身子的秤杆秤砣,花花肠子一点儿也不少。就说你吧,瞒天过海在宫外建了两三处暗宅,还娶妻纳妾,收养继子。没有冤枉你吧?李莲英小脸刷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佛爷圣明,奴才该死!天下事甭想瞒过老佛爷您。老佛爷只好依了李莲英的主意,火烧眉毛,兵临城下,屎堵屁股门,不依不行了。吩咐马上装箱,金银珠宝连夜转移出宫。这时候,有探马来报,八国联军出了天津,直奔北京而来,先头部队已经过了武清。

二 : 半个月亮掉下来6

  这次秃尾巴黑蛇的出现,没能阻挡住藏有8大马车金银珠宝的井被发现。

  楼房的地基挖到挖掘机大臂够不到了,必须要修一条坡道,挖掘机开到基槽下面,大卡车再沿着坡道把土方运上来。就在修坡道时,挖掘机的大铲往上一提,被渣土掩埋的那眼井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郑考古巡视到这里,发现了这眼周围夯着三合土、四壁砌着厚片瓦的井,命令立刻停工。鲁智深般的师傅哪肯听1个陌生人的瞎指挥,操作着挖掘机照干。没几下子,就挖出了几块厚厚的柏木板,露出用青砖白灰衬砌井壁的大口井。

  郑考古急了,站到井边,用身体挡住挖掘机大臂,警告说:“我是文物所执法大队的,你要是再敢蛮干,一切后果由你负法律责任!”

  鲁智深般的师傅不得不将挖掘机停下来。施工单位就怕在施工过程中遇到文物,耽误工期不说,还要担负挖掘费用。

  王一斗从家里来到工地,见围了好多人,心里一阵紧张,扒开人群,一眼就看见了那眼井,井边横七八竖地躺着几块柏木板,其中一块有个大洞,那是他们父子俩头朝下脚朝上费尽千辛万苦凿穿的啊。

  一切计划都要泡汤了!一切梦想都要落空了!

  让王一斗有一丝安慰的是,渣土掉进大口井里,掩埋住了卧井的两扇石门。而接下来郑考古向施工单位宣布停工待查的决定,又让王一斗产生新的幻想,不等你郑考古查清楚,我就把金银珠宝挖走了!

  入夜,王一斗和满囤父子俩开始了孤注一掷的行动。工地停止施工,四周空无一人,挖掘机就摆放在井边,正好挡住大街上人们的视线。老天爷这回也总算帮忙,天气阴沉沉的,一点儿月光也没有。临近的两盏路灯,一盏灯泡坏了根本不亮聋子耳朵,一盏接触不良忽明忽灭像是鬼火。掉进井里的渣土也很松软。不一会儿,父子俩就挖到了卧井的石门。其中一扇石门已经倾斜,只要再凿上几凿,石门便会打开。一经打开石门,剩下的事就是往麻袋里装金银珠宝了。

  忽然,警车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传来。

  做贼心虚,王一斗急忙扯着绳子把满囤从井里拉上来。

  多亏把满囤从井里拉上来,不然就露馅儿了。警车停在附近,闪烁耀眼的警灯,足以让王一斗父子俩肝儿颤。

  满囤哆哆嗦嗦地说:“要是警察问起来,咱可咋说呀?”

  王一斗尽管心里打鼓,嘴上鼓励儿子:“别怕,你就装哑巴,一切由我来对付。”说着,把工具和绳子扔到挖掘机底下藏起来。

  几束强烈的手电光,对准了躲在挖掘机后面的王一斗父子俩。

  “我们是警察!不许动,举起手来!”

  王一斗只在电影里和电视上见过的场面,想不到在自己和儿子身上重演了。“哎别价呀,我们是好人!”

  “不许说话,双手抱头!”手枪“吧嗒”一声打开了保险。

  王一斗只好乖乖儿地举起双手。再一看满囤,双手抱着脑袋,浑身哆嗦筛糠。

  2个警察端着手枪走过来,手电筒在二人脸上身上乱晃:“你们俩躲在这儿干什么?”

  王一斗鼓着肚子说气壮的话:“什么叫躲在这儿呀?我们没偷又没抢。”

  一位警察说:“没偷没抢就不兴干别的坏事了?”

  王一斗嘴茬子一点不软:“你凭啥说我们干坏事?”

  “呵,臭嘴还挺硬。”

  “你才臭嘴呢!”

  另一位警察说:“甭跟他们贫,带回去再说。”

  “走就走,有啥了不起的。”王一斗正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父子俩被带上警车,押送到派出所。

  通过审讯,警察基本排除了王一斗父子俩犯罪的嫌疑,王一斗也闹清了抓他们的原因,敢情是有人给110报警,说看见工地附近有2个流氓,劫持1个妇女,欲加施暴轮奸。是谁这么缺德呢?蒙冤在派出所蹲了一宿不说,耽误了多少挖宝的宝贵时间啊!

  父子俩出了派出所,天已经亮了。他们没有回家,直接奔回工地,把昨天夜里挖的渣土又填上,将石门重新掩埋起来。

  然而,当夜幕再次降临之际,更加稀奇古怪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发生了。绳子一头在王一斗手里攥着,一头在满囤腰上拴着,父子俩商量好,上边若有啥动静,下边若有啥情况,二人就以摇动绳子为暗号,或王一斗下去,或满囤上来。满囤徐徐地下到井里。王一斗在井边上望风。忽然,王一斗看见郑考古骑着自行车来到工地。这么晚了,他来这儿干啥?王一斗绕过挖掘机,没事儿人似的迎上去。

  “郑考古,还不下班回家呀?”

  “咳,是一斗大哥呀,我正到处找你呢。”

  王一斗用身体挡住郑考古的去路:“找我有啥事呀?”

  “有事要向你请教。”郑考古越过王一斗的肩头,向井的方向看了一眼。井的周围一切正常,平安无事。

  这一眼,令王一斗心惊肉跳,他拉起郑考古的手:“走,有啥事咱们到对面小酒馆,点俩凉菜,要瓶啤酒,边喝边说。”

  “也好,跑了一整天了,渴得嗓子冒烟。不过,事先说好了,得由我请客。”

  “咱哥儿俩谁跟谁呀,你请就你请。我喝兄弟几杯酒,心里不会不落忍。”王一斗心说,甭管谁请谁,只要你马上离开这里就行。

  进了高台阶上的小酒馆,二人落座,点了酒菜。

  郑考古进入正题,一脸严肃:“一斗大哥,我问你个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您可都得实话实说,这是关系到国家利益的大事。”

  “到底啥事呀,说得这么邪乎。”王一斗点烟的手微微发颤,“你放心,我知道的就竹筒倒豆子,不知道的也不会胡说。”

  “好,那我也就竹筒倒豆子直说了。”郑考古给王一斗的玻璃杯里满上啤酒,“当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慈禧太后把宫里的金银珠宝装了8大马车,坚壁在一位太监暗宅的井里,后来由于战乱不断,一直没有取出来,这事儿您早就听说过吧?”

  “这一片儿的老街坊,都知道。”王一斗以攻为守,“咋着,你郑考古又闻到啥了?”

  郑考古说:“我核查了考古档案,翻阅了民国报纸,综合了各种信息,初步认定,你们家住的老宅子,过去很可能就是太监的暗宅,昨天挖出来的那口砖井,很可能就是藏着金银珠宝的井。”

  王一斗心里一惊,嘴上打岔:“怎么可能呢?我在那院儿住了四十多年,为啥没听到一点儿风声?”

  “没听到一点儿风声就对了。不然的话,还能保留到今天?”郑考古暗示说,“据我勘察,那眼井的位置,就在你们家南屋地下。您住了四十多年,没有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

  王一斗有意重复着郑考古的话,也是他的心里话:“要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还能让它保留到今天?”

  郑考古进1步探问:“挖掘机挖出的柏木板上,凿有1个大洞,看样子还是新茬儿,您离井那么近,就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

  王一斗脑门儿上冒出细小的汗珠:“你的意思是说,那柏木板上的洞是我凿的?”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向您了解情况,您别多心。”郑考古为王一斗的杯子里满上啤酒,倒猛了,啤酒沫子溢出来。

  王一斗见好就收:“我说你也不会胡乱猜疑人嘛。”心说,你丫别跟我兜圈子了,还有啥屁赶快放,我儿子满囤都还在井里呢!

  郑考古有意无意地说:“新近呢,文物局制定了政策,对发现文物并向文物部门及时提供线索的人和单位,根据发掘出来的文物价值,给予适当奖励,最高可奖励百分之二十五。”

  王一斗心里一动,8大马车百分之二十五,就是两马车。要是得到2大马车的金银珠宝,那也真是阔大发了。可又有谁保证到时候不抹桌子?再说,现在井口已经挖出来了,即便向文物部门报告,人家也不会认账。只有赶快把井里宝贝掏出来,不管多少那才算是自己的。

  “来,一斗大哥,我再敬你一杯。”

  2个杯子碰到一起。2个人心思各异。2个人一饮而尽。

  防蚊蝇的塑料条门帘一挑,夏五爷走进来。

  “哟,夏五爷呀,您请坐,今儿个我请客。”郑考古起身拉过一把椅子,心想,真巧了,要想找的人都在这儿碰见了。

  “你们喝着,我还有事,先走1步了。”王一斗借机脱了身。

  郑考古向夏五爷询问那所宅院主人的身份,夏五爷摇头说不知道。郑考古又问听没听说过井里藏着8大马车金银珠宝的事,夏五爷还是摇头说不知道。郑考古干脆捅破窗户纸:“我已经调查过了,您爸爸过去是这家的门房,您爸爸故去后,您就接了班,还是门房。都两辈儿人了,这院子主人和院子里这口井的情况,您就真的一点儿不清楚?”

  “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夏五爷站起身,悻悻而去。

  郑考古的调查卡壳了。昨天,挖出了那眼井,凭郑考古的学识,判断这口井的年代,可以说轻而易举,从用砖和用灰以及造型来看,早不过道光,晚不过光绪。如果仅仅从井本身来说,几乎没有研究和勘探的价值。可是,偏偏老天爷长眼,非要让快到退休也还没有什么成就的郑考古,成名一下子,威风一下子,英雄一下子。

  在翻阅一九五○年登记的考古历史档案时,简单的几行字迹把郑考古的眼球吸引住了:“据家住天津南市清和大街一位姓哈的妇人反映,清末闹洋毛子时,她外祖母在北京给1个太监家里当老妈子,亲眼看见有人把皇宫里成箱的宝贝藏匿在东厢房的一口砖井里。太监暗宅的具体地址不详,大约在鼓楼附近,宅院门口长有一棵槐树。”此外,还有一段批注:“通过初步调查,不足为信。二十年代中叶,北京晨报对此作过报道,轰动一时,但没有结果。”

  砖井,东厢房,鼓楼附近,门口有棵大槐树……这不就是嫂子家住的那个院子吗!顺藤摸瓜,到北京图书馆一查,二十年代北京晨报上,果然刊登着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前夕,慈禧太后把宫内8大马车金银珠宝藏匿在太监暗宅的连续报道,并推断太监暗宅的地点在距皇宫大约三里地的鼓楼附近。

  啊!啊啊!幸亏郑考古的心脏没有问题,不然很难说能否承受得住石破天惊般的重大发现所带来的惊喜。说来,这位北京大学考古系毕业的高才生,早该功成名就。但命运与他开了1个大玩笑。一九六八年,郑考古忽然接到加密的紧急通知,叫他陪同郭沫若郭老到河北满城,参加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和窦绾夫妇墓的发掘,后来出土了金缕玉衣和长信灯等四千多件珍贵文物。临行前,查出患有肺结核。他向领导表示决心,轻伤不下火线,带病坚持工作。可领导说,革命精神十分可嘉,参加发掘坚决不许。万一把肺结核传染给了郭沫若郭老怎么办?那可是国宝啊!得,歇菜!成名成家的机遇与他失之交臂,也没能亲耳聆听郭沫若郭老那句“刘胜我终于找到你了”的著名感叹。不然,到现在还几乎一事无成,还是个副研究员?人们也许早就叫他“郑高古郑老”了。而那个机遇让他大学时总是抄他作业的同学捡了去。现在,那位同学著作等身,国内国外赫赫有名,被评为第一批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专家。

  藏有8大马车金银珠宝的井被发现,把郑考古的神经发条一下子绷紧了。要知道,这将是1个世纪以来,中国乃至世界上最重大的考古发掘!与其比起来,秦兵马俑的发掘算得了什么?满城西汉墓的发掘又算得了什么?将来,可以专门修建1个博物馆,展示8大马车金银珠宝,体现中华民族灿烂文化,那将是何等壮观何等辉煌啊!郑考古将亲自出任博物馆馆长,向如织的参观者讲述太监暗宅古井的发现过程,讲解每一件文物的文化价值和实际价值,那将是多么悠悠然陶陶然啊!即便百年后,有人提起来,当年是谁主持了8大马车金银珠宝的发掘?他郑高古啊!噢,不,应该说是“郑高古郑老”啊!

  王一斗摆脱郑考古,走出小酒馆,来到挖掘机遮挡的井边。儿子满囤都还在井下,他一定着急了。王一斗四周望望,昏黄的夜色下,除了一条野狗在嗅着什么,不见有任何喘气的活物。王一斗伏下身来,扯动几下绳子,脑袋探向井口,压低嗓音叫着:“满囤,我回来了。咋样,有啥事吗?”

  不见回答。

  王一斗提高了嗓音:“满囤,是我,说话呀!”

  依然没有回答。

  莫非已经打开石门,潜进卧井里去了?别是有什么毒气,熏倒在里面了。想到这,王一斗忽地冒出一身冷汗,趴在井边,急切喊着:“满囤!满囤你回我话呀!”

  还是听不到回答。

  王一斗也顾不得许多了,带着哭腔喊叫起来:“满囤哎!你可不能有啥好歹哟!”

  忽然,一只手拍在王一斗的肩膀上。

  “爸,我在这儿呢。”

  “哎哟哟,你吓死我喽!”

  “您瞎喊啥呀?也不怕别人听见?”

  “我还以为你被井里的毒气熏着了呢。”王一斗稳定住情绪,“你、你咋出来了?”

  “不是您摇动绳子叫我上来的吗?”

  “摇动绳子?没有哇!我跟郑考古喝酒去了。”

  “这就不对了。”满囤觉得好生奇怪,“我刚下到井里不一会儿,绳子就摇动起来。我以为有情况,您叫我赶紧上去呢。我爬上来一看,还纳闷儿呢,咋不见您的影子。再一看,绳子拴在挖掘机履带上。我不知道出了啥事,就到旁边躲了起来。”

  怪了,真是闹鬼了!是谁摇动的绳子?是谁把绳子拴在挖掘机履带上?难道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井里藏着8大马车金银珠宝的秘密吗?

  北平和平解放的锣鼓声刚敲过去,当了一辈子门房的夏侯爷就断气了。断了气,眼睛不闭,小灯笼似的睁着。夏五说,爸,您放心吧,您托给我的事,我一定照办。夏侯爷的眼睫毛动了一下,眼睛还是没有闭。夏五扑通跪下来,脑门子磕地砰砰的,爸您放心去吧,往后我要是有一点儿对不住良心的地方,叫天打五雷轰。话音未落,天上炸开1个大雷,铜钱大的雨点子砸在房瓦上,噼噼啪啪响。夏侯爷的眼睛吧嗒一下合上了。穿衣入殓,发送完毕。夏五前脚回家,一男一女后脚就跟进屋来,臂上戴着黑布孝,胸前佩着白纸花。见了夏五鞠躬致意,连连说节哀。特别是那女的,年纪轻轻,一身戎装,黑发齐肩,泪眼汪汪,就跟死的是她亲爹似的。闹得夏五心里直犯算,没听说有这门子亲戚呀。来人自报家门,说是政府的工作人员,问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不要客气,现在跟过去不同了,过去劳动人民是奴隶,现在劳动人民翻身当家做了主人。政府工作人员都是公仆,是为人民服务的。小话儿说得贴心润肺,高帽儿戴得严丝合缝,感动得夏五眼泪都流了出来。寒暄过后,来人切入正题,说天津有一位姓哈的妇人向政府反映,闹八国联军时,她外祖母在京城当老妈子,亲眼看见有人把皇宫里的金银珠宝,运到太监暗宅藏了起来。但不知道这太监暗宅的具体地址,大概就在鼓楼附近,问夏五是否知道这回事,要是知道就应该以国家主人的身份报告给政府。夏五心里咯噔一下子,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打了1个嗝,把本来溜到嘴边儿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八

  工地搭建了一处活动房,民工昼夜轮流值班。井的上方撑起1个木亭子,罩着一块大帆布,防止雨水灌进井里。亭子里挂着一盏电灯,到了晚上,灯泡一开,亮得耀眼,冒着白
烟。那些有逐光习性的蛾子蜢子拉拉蛄,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昆虫,不知深浅,没头没脑,争先恐后地撞向灯泡。自以为寻到了光明,却不知那灯泡太烫了,1个个撞破了脑袋,烧焦了翅膀,一溜歪斜掉下来,跌进敞着大口的井里。可它们的同类并不接受同伴的教训,依然前仆后继地向着要它们命的灯泡撞去。

  发财的梦想彻底破灭了,这是尿黄尿、嘴起泡的事,能不着急上火、猫爪子挠心吗?在高台阶的小酒馆里,王一斗临窗而坐。他尽力不去听,可马路对面发掘现场的喧哗声频频传进耳朵;他尽量不去看,可管不住目光,时不时向窗外瞥上一眼。烈度的二锅头,辛辣的老虎菜,放进嘴里也感觉不出有什么味道。发掘现场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王一斗却不敢前去围观,哪怕看上一眼。如果真眼睁睁地看着一件件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从古井里挖出来,别说他有一条命,就是像猫似的有九条命,也得当场晕死过去。当初发现了藏有8大马车金银珠宝的井,本想把这一辈子的后悔事全都找补回来。可到头来,却成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撬碎了金砖,价值几万元的文物变得一文不值;没有按时搬家,损失了几万元的补助款;没把线索报告政府,也就不可能得到百分之二十五的奖励。后悔哟后悔死喽,后悔哟后悔可喽!后悔得恨不能扎尿盆里淹死!

  后悔不迭的不仅有王一斗,还有记者吴非。他躺在医院病床上,脑袋上缠着绷带,一条腿被细钢丝吊在半空作牵引,只能靠手机与在发掘现场的枝子联系。

  前两天,吴非请枝子吃完晚饭,送枝子去上夜班。路上,吴非不知不觉地就拉起枝子的手,枝子不知不觉地就挎起吴非的胳臂。枝子嫌吴非口音太难听,就教他说普通话。连带2个儿化的“一根儿铁丝儿”,从吴非那舌头不会打弯儿的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一根铁丝啦”。

  “你要是学会一根儿铁丝儿,我就给你奖励。”

  “什么奖励?”

  “保证让你满意。”

  “说话当真?”

  “本姑娘说话,向来算数儿。”

  于是,枝子不厌其烦一遍遍地教,吴非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学,直至走到枝子上班的宾馆门口,吴非也没把“一根儿铁丝儿”说地道。

  “好啦,别再难为我啦,我学习态度还是蛮认真的嘛。”说着,吴非主动把奖励落到实处,捧过枝子的脸猛吻,舌头跟着也不老实。忽然,吴非叫了一声,推开枝子,“你、你为什么咬我?”

  “我看你舌头这回会不会打弯儿。”枝子嬉笑着迎上去,把红红的唇膏一点儿不糟蹋地印在吴非的嘴唇上脸颊上额头上。忽然,枝子叫了一声,推开吴非,“坏了,有一件事儿忘跟你说了。”

  吴非有些扫兴:“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我说出来你不大惊小怪才怪。”枝子告诉吴非,“听我二叔说,他发现了一口古井,井里藏着8大马车金银珠宝,说是当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慈禧太后从皇宫里转移出来的。这一两天就开始发掘了。怎么样,不值得你这个大记者大惊小怪吗?”

  吴非半张着嘴,混沌了几秒钟,当意识到这口古井的报道价值时,激动得把枝子高高地抱起来:“宝贝太好啦!我要好好感谢你啊!”

  回到编辑部一汇报,部主任激动得满脸通红,当即指示吴非3个一定:一定要保守秘密,一定要核准事实,一定要做独家新闻。最后又鼓励说:“知道这篇报道的价值吗?一旦报道出去,不仅轰动中国,还将轰动整个世界!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吴非对这篇报道的分量和所带来的影响早已想到了。发掘出慈禧太后藏匿8大马车金银珠宝的稿件一经发表,所有网站将在第一时间在网上转载,新华社也肯定向国内国外转发通稿。这一考古的特大新闻,随着在世界迅速广泛传播,记者吴非也必将名扬天下!

  在枝子的陪同下,吴非采访到了古井发掘项目主持人郑考古。双方约定:郑考古只向吴非所在的一家报纸发布消息,对其它任何媒体一概封锁;吴非负责把发掘古井的消息公布于世,当然了,项目主持人郑考古的名字不可漏掉。

  从郑考古家出来,天已经黑了。枝子挎起吴非的胳臂,脑袋歪在吴非的肩上,沉浸在热恋的幸福里。胡同里迎面走来2个人,就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这2个人突然从腰里抽出擀面棍,对吴非一阵暴打。枝子一时吓懵了,张着嘴啊啊了好几声,这才想起喊来人救命。2个人撒丫子跑走了,其中有个胖子跑之际,两条腿明显地甩着外八字。这让枝子猛地想起这人是大漏勺的1个哥们儿。不容多想,救人要紧。枝子扶起被打倒在地的吴非,只站了一下,吴非就疼得大叫一声瘫在地上。到医院一照片子,小腿骨骨折。作牵引的细钢丝把吴非绑在病床上,使他不能到现场亲眼目睹发掘古井。虽然遗憾呀后悔呀,但并不耽误发稿。吴非已经把预制的消息写在笔记本电脑上,对于出土什么珍贵文物,数量多少,暂时先空着,只等现场的枝子一来电话,把具体内容往上一填,立刻发往部主任的电脑里。

  手机响起来,显示屏上的号码证明是枝子从现场打来的。

  “喂,枝子,怎么样啦?”

  “马上就要进行发掘了。”

  “记下开始发掘的时间……哎呀!”吴非忘记了一条腿还被细钢丝牵引着,身子只稍稍一动就疼得他失声大叫。

  “吴非你怎么了?”

  “没事的啦,放心的好啦。”吴非龇牙咧嘴地说。

  手机里沉寂片刻,随即传来抽泣声。

  “枝子,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啦。”

  “吴非,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儿。”

  “怎么会是你害的我呀?我还要好好地感谢你呢!”

  “不,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把你打成这样,是我原来男朋友指使人干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说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隔心的事情啦。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把发掘现场发生的情况及时转告给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好啦,宝贝听话,擦干眼泪,不然会变成一只小白兔的。对了,你听,一根儿铁丝儿。怎么样,说得还算标准吧?”吴非还想说些什么安慰话,手机却挂断了。

  枝子挂断手机,来到古井旁边,这种礼遇全因项目主持人郑考古是她二叔。发掘现场实施一级警备,武警战士和公安民警组成一道封锁线。挖掘机的制高点上,站着几个手握便携式冲锋枪的武警。警车救护车和用来装运金银珠宝的大卡车时刻待命。一位肩上扛着一杠俩星的警官向郑考古建议,如果准备工作就绪,是否可马上开始发掘,不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万一发生什么问题,后果不堪设想。戴了橘红色安全帽的郑考古,比平日增了几分威严,添了几分神秘,只是厚厚的眼镜依然模糊不清。他看了看手表,差一刻九点。“再等一等,我们领导马上就到。”说着,围观的人群闪开一道口子,几位领导大驾光临。

  人们的目光集中在发掘现场,谁也没有注意,马路对面六层楼的楼顶上站着1个人,身背太阳光辉,形成一副剪影,分辨不清是谁,只能隐约看见逆光下飘动的一缕胡须。这位老先生是居高临下观看发掘古井吗?

  铃声又响了,躺在病床上的吴非打开手机,传来枝子的声音:“发掘古井的工作,上午九点正式开始。我二叔,不,项目主持人郑高古同志,第1个站到铁笼子里,吊车的大臂吊起铁笼子,徐徐地送进井下……”就在这节骨眼上,手机信号不知为什么突然断了。

  枝子启用重拨键,传来吴非的声音:“枝子,你手机一直开着,好吗?”“好的。哎,不行,电量只剩半个格儿了。放心吧,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刻打电话告诉你。”

  “那人是不是要跳楼啊?”不知谁忽然喊叫了一声,围观群众出现一阵骚动,目光刷地投向马路对面的楼顶。有些人索性离开发掘现场,跑到楼下看热闹。哟,这不是夏五爷嘛!这个老神经,想找死呀?只见夏五爷左腿一抬,右腿一跟,站在了楼顶的女儿墙上,身子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坠楼的危险。

  看见要出人命,民警就地取材,抄起一块大帆布跑过去,在夏五爷站着的楼底下,一人扯起1个角,绷起来接着。与此同时,有2个警察冲进了楼道。

  一名警官手持喇叭向夏五爷喊话:“老爷子,您要是想看热闹儿也不能这样看呀,我知道您耳不聋眼不花,您往后退几步,不也照样儿看是不是?啊,听我话,您退到墙下边去。”

  站在楼顶女儿墙上的夏五爷,似乎没看见楼底下警官的身影,也没听见本来很浑厚一经喇叭就变成娘们儿腔的劝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1个矮个子警察跑出楼道,呼哧带喘向喊话的头儿汇报:“通往顶楼的铁门被反锁了,我们不敢硬砸,怕惊动了楼顶上的人。”

  “想办法从住户的窗户翻到楼顶上去,一定要把人救下来。”

  “是!”矮个子民警转身又冲进了楼道。

  旁敲侧击不成,干脆一针见血,警官对着喇叭又喊起来:“老爷子!您得往开想一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走这条道儿呀?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您真要是从这楼上跳下来,总不能算是好死吧?摔个稀巴烂,尸首都不全,活了一辈子,临了就图这个?”

  夏五爷依然木头人一般,对警官的叫喊、人们的议论置若罔闻。

  忽然,发掘现场那边又出现一阵骚动。大槐树下的人们哗地跑散开来,有的抄砖头,有的举棍子,1个个脑袋后仰,盯着树上的一条秃尾巴黑蛇。这黑蛇,缠着那根伸向地基的树干,频频地吐着芯子,几滴黏液从嘴里流出来,掉向地面,拉成很长的一条细线。

  同时,还有一条细线从树上垂下来,只是没人发现或者习以为常,不足为怪罢了。1个吊死鬼悬吊在半空,扌到着自个儿拉出的那根细小的闪亮银丝,摇头摆尾地向上攀。也许是累了,它停下来休息,垂直身子,一动不动,死了一般。不一会儿,又快速地摆动起来,细小银丝与树枝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重新攀到上面,蚕食鲜美丰盛的树叶了。可就在这时,维系它身体全部重量的那根细小的银丝,断了。吊死鬼摔到地上,被只顾眼睛朝上看蛇的1个小男孩踩在脚下。所有希望连同身子一起,化作了一汪绿水儿。

  井边一位技工手中的小旗子往上扬了扬,吊车随即转动起滚筒,伸向井里的钢丝绳缓缓提起来。围观的人们再也不看站在楼顶女儿墙上的夏五爷和缠在树干上的秃尾巴黑蛇,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即将出土的金银珠宝。

  铁笼子吊上来,技工从铁笼子里抬下1个柳条编织的箱包。打开看了,哪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是1个大铁钩子,是那种至今在一些菜市场依然可以看见的一头钩进肉里一头挂在肉杠上的大铁钩子。这大铁钩子,已经锈成了1个蛋,一碰哗哗掉皮儿,只有那点儿芯儿还算是铁。

  枝子用手机及时向医院里的吴非通报:“东西吊上来了。”

  “都有什么价值连城的文物?”

  “我看什么钱也不值,是1个大铁钩子。”

  “大铁钩子?”

  一阵骚动湮没了俩人的通话。那条黑蛇只用秃尾巴挂着树干,整个身子垂在半空,随时随地都可能掉下来。再一看那边的夏五爷,竟一屁股坐在女儿墙上,两条腿耷拉在楼外边,甩甩搭搭。那位矮个子警察,猫一样灵活,站在顶楼的窗台上,手伸向雨水管子,试图借此攀登到楼顶,解救下犯了神经的夏五爷。可是,雨水管子糟了,只一用力,就哗啦啦断成几截,多亏矮个子警察另一只手把着窗户框,不然非得同雨水管子一起掉下去粉身碎骨。

  听到外边一阵阵大呼小叫,王一斗在小酒馆里喝着闷酒,坚持不肯出屋,甚至连眼睛也不往外瞥一下。

  “嘿,宝贝上来了!”有人一喊,围观的人们又把目光投向了发掘现场。吊车的钢丝绳,这回确实绷紧了,大臂顶端的铁轮发出吱吱的声响。待铁笼子吊出地面,技工搬那柳条箱包时,果然费力不小。打开柳条箱包看了,躺在里面的却是郑考古,脸色刷白,双眼紧闭,要不是隔好一会儿才有一下喘息,真难相信他还活着。听随后上来的技工讲,郑考古打开石门,在十几米长、两米多宽的卧井里寻了好几个来回,除了发现1个锈蚀的大铁钩子,什么宝贝也没找到,1个闷嗝没打完,就扑通一声晕倒在地上。

  救护车载着休克的郑考古风驰电掣般地驶离发掘现场。枝子守护在二叔身旁,不断唤着:“二叔,你醒醒,你醒醒呀!”

  郑考古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昏迷之中一下子抱住侄女的胳臂,像抱着宝贝一样,一直到了医院才被2个护士掰开。

  手机响了,是吴非打来的。

  “怎么样,宝贝挖出来了吗?”

  枝子哭了,一句话也没说,关上了手机。

  救护车一走,吊在半空的黑蛇,卷起身子爬进大槐树的树洞里;坐在楼顶女儿墙上的夏五爷,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隐退了。

  王一斗隔玻璃看见围观的人群散了,一时闹不清怎么回事。

  满囤走进小酒馆,告诉老爸,井里狗屁都没有,只挖出1个挂猪肉扇儿的大铁钩子。王一斗听了,一拍大腿,呼天喊地:“后悔哟,后悔死喽!后悔哟,后悔可喽!”

  满囤闹不明白:“啥宝贝也没挖出来,爸你还后悔哪家子呀?”

  “我后悔当初为啥要死要活的后悔!”王一斗说着,掏出清凉油,抹了1大块,涂在暴着青筋的太阳穴上。

  晚上,预报的一场雷阵雨如期而至。借助闪电瞬间耀眼的光芒,可以清楚地看见,裹着泥沙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起,哗哗地流向井里,不多一会儿,就把从十九世纪末年到二十世纪末年传说了整整一百年的藏有8大马车金银珠宝的井,灌满了。

  到了50岁之际,夏五继承了街坊四邻对他爹的称呼,叫他夏五爷了。不仅是从年纪上论,也是人们沿袭下来的习惯。不过,这个时候的夏五爷不是爷,是孙子,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是孙子,也不能翘着俩胳膊坐飞机,质问到底知道不知道金银珠宝藏在什么地方吧?所以还不如孙子。还不如孙子,也不能用老虎钳子夹着两腿间的鸡鸡,逼问到底知道不知道金银珠宝埋在哪里吧?到后来,别说是孙子,连个正常人也不是了。穿着军装戴着红箍的娃娃们,各种刑法齐上,昼夜轮番轰炸,夏五爷只会说一句话,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起初,娃娃们还以为这老丫挺的顽固不化,宁死不屈,学洪常青学许云峰学李玉和呢。就又让他翘着俩胳膊坐飞机,就又用老虎钳子夹着他的小鸡鸡,问慈禧太后的8大马车金银珠宝到底藏在哪里?必须老实交代!可一直到昏过去之前,嘴里说的还是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这才明白,敢情这老丫挺的不是宁死不屈,也不是顽固不化,更不是学洪常青学许云峰学李玉和,是脑子不正常,是丫神经了。后来,不再天翻地覆慨而慷了,不再以阶级斗争为纲了,夏五爷依然神经兮兮的,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事情稍微一复杂,脑子就转不过弯儿来。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成了他的口头禅。

  九

  一年后,一幢住宅楼拔地而起。原住在太监暗宅里的北房老张家、东厢房王一斗家、西厢房枝子家和南倒座夏五爷家,又都迁回来了,分别搬进一门201、301、401、501,四合院的邻居变成楼上楼下的邻居。临街的一楼,成了铺面房,超市、餐馆、照相馆、美容美发店相继开张营业。

  夏五爷住在三楼,大槐树的那根主杈,从老远伸过来,距他家不足半米,站在阳台上,伸手就可摸到墨绿的树叶。这使夏五爷新添了养鸟的爱好。他用竹竿把挂在树枝上的鸟笼子挑过来,掀去罩着的蓝布,一对鹦鹉冲主人唧唧喳喳地叫。

  看上去,夏五爷比一年前苍老了许多。去年发掘古井的那天,夏五爷从楼顶上悄然隐退回到家,把自己米口袋似的放倒在床上,就一病不起了。本来,夏五爷打定主意,只要金银珠宝从井里挖上来,他就从楼顶上跳下去。可是,万万没想到,从井里只出土了1个挂猪肉扇儿的大铁钩子,称得上宝贝的一件也没有挖出来。他觉得受到莫大的愚弄和欺骗,就像一位虔诚的尼姑,把自己的少年青年老年全都献给了所信奉的教义,有一天不小心把供奉的镀金雕塑碰倒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原来不过是一堆泥巴和稻草。

  为了这口井,为了爸爸临终前的嘱托,为了井里藏着的8大马车金银珠宝,也为了这所宅院主人即柳叶儿一家对他们父子充分的信任,夏五爷装疯卖傻,变成神经,甚至强迫自己损事做绝,丧尽天良。不管是亲戚朋友,街坊四邻,一问三不知,张口闭嘴“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往瞎拐秃瘸的公猫母猫的食里掺上进口伟哥,让它们没黑夜没白天地闹春;在窗台上撒下一层层鱼鳞,要独眼龙一次次地跑到窗台上叫唤;解开拴在横木上尼龙绳的猪蹄子扣儿,把父子俩闷在井里成了瓮中之鳖;狠心推倒了王家的后山墙,差一点要了王一斗父子的小命儿;以保护名木古树为名,把楼房地基生生北移了五米,使房地产开发商韩老板蒙受不小的损失;给110打匿名电话,诬陷王氏父子是流氓,拦截良家妇女;扯动垂到井里的绳索,诓骗满囤爬上井来,把王一斗足足吓了1大跳……所有这一切,足够对得起东家和爸爸的托付了,可对得起别人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不错,尽管东家给了夏五爷这一生足够的花销,金银首饰,宝玉古董,随便卖个鼻烟壶,几年不用愁吃穿。但这即可欺骗人愚弄人吗?这即可让1个人心甘情愿地效忠一辈子吗?甚至终生未娶!当然,也不光是担心泄露了井的秘密才终生未娶。夏五爷这一生心里惦念的女人只有1个,那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柳叶儿,那个坐在他拉着的洋车里上下学的柳叶儿,那个送他日语课本叫他用来擦屁股的柳叶儿,那个临别时送给他一块桃形玉佩的柳叶儿。他自己也清楚,这不过是单相思。大户家的阔小姐永远瞧不上看门人的后代,就像大观园里的林妹妹永远也不会嫁给焦大。夏五爷出了家门,走进楼下的餐馆,点了些酒菜。没喝几口,见郑考古推门走进来,便打招呼请他坐下。自去年晕倒在井里,被吊车吊上来送到医院抢救后,郑考古说话就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郑考古又说起了去年发掘古井前他所作的调查:“真是奇耻大辱啊!1个堂堂几万万人的泱泱帝国,竟守不住1个天津卫,让八国联军区区几千个洋毛子就给整治了。慈禧太后把金银珠宝转移出宫,整整装了8大马车,藏进1个太监暗宅的井里。这让1个姓哈的老妈子看得清清楚楚。为了杀人灭口,老佛爷下令,砍下护送宝贝的侍卫脑袋,埋在荒郊野地。民国灭了大清后,北京一家小报把这事炒得沸沸扬扬,最后白折腾一场。军阀呀、日本鬼子呀,也都没少惦记井里藏着的8大马车金银珠宝。后来,政府工作人员和戴红箍的娃娃也都进行过调查。”

  夏五爷不想再听这些曾让他伤透心的事,打断郑考古的话:“来,喝呀,大点儿口,干脆咱俩干了吧。”

  “干,干了。”郑考古的舌头有点儿硬了,“按说我调查得够认真够仔细的了,所有线索都证明,那8大马车金银珠宝一直藏在井里。可为什么扑个空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呀?”想起主人的欺骗和愚弄,夏五爷心里就堵得慌,“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这井里头,怎么会有1个挂猪肉扇儿的大铁钩子?”

  “咳,这个好解释。”郑考古擦了擦眼镜,“我调查过了,这井是用来窖肉的,卧井的石门一关,隔绝了氧气,整扇肉放进去,十天半个月也坏不了,跟现在冰柜似的。丢在里面一2个大铁钩子,不足为怪,不足为怪。”

  这时,门一开,枝子和大漏勺走进餐馆。枝子向二叔郑考古和夏五爷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二人刚在1个桌子旁坐下来,挂在枝子脖子上的手机就响了。枝子一看,显示屏上出现“来电无法显示”几个字,正犹豫接不接,信号却断了。

  大漏勺把脸扭向一边:“接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瞧你这德行!赶明儿甭倒腾古董了,干脆开个小卖部,专卖山西老陈醋。”枝子正说着,手机又响起来,还是“来电无法显示”。“喂,哪一位?”

  手机里传出1个男人的话音,枝子看了大漏勺一眼,随手调小了音量。

  “我是吴非呀。”吴非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足以让对桌的大漏勺听见,“枝子,祝你生日快(www.61k.com)乐!”

  只这一句来自万里之遥的生日祝福,就让枝子热泪盈眶:“谢谢你了。”说完,关掉了手机。

  半年前,吴非留学澳大利亚攻读博士,枝子和吴非的关系也就不了了之。大漏勺趁虚而入,重新夺回山头。

  “你也不问问那小子,刷盘子刷得俩手都脱皮了吧?”

  “我不许你污蔑他!”枝子吼了一声,起身离开。

  “哎,这是怎么1个茬儿呀?”大漏勺追了上去。

  驶来一辆出租车,停在餐馆门口,不等后排座位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和1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下车,枝子就拉开前门坐了进去。司机拉上手刹,说了句小姐请等会儿便开门出去了。

  司机搀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下了车,大声说:“老大妈,这就是您要找的地方儿。”

  老太太东张西望,一片茫然。

  司机说话的声音更大了:“您忙吧,我拉活儿去了。拜拜!”

  这时大漏勺也已坐进车里。出租司机开起车,屁股冒出一溜烟。

  老太太对男孩说:“这车夫真热情,可他说话为什么要用那么高的嗓门儿呀?我的耳朵一点儿也不聋嘛。”

  祖孙俩就笑。笑过后,孙子问:“祖母您还认识这里吗?”

  “变了,变得看不出一点儿模样了。”老太太忽然眼睛一亮,走到大槐树下,抚摸着龟裂的粗糙树皮,“是它,就是它!我小时候,经常和伙伴儿一起,在这棵大槐树下玩过家家儿。”

  大槐树犹存,令她在大西洋彼岸魂牵梦绕的那所老式四合院呢?令她时常惦念的那个拉洋车接送她上下学的夏五呢?

  “劳驾,打扰了。”老太太进了餐馆,向与人交杯换盏的一位老者打听,“请问,原来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家都搬到哪儿去了?”

  夏五爷的酒盅停在半空:“你找谁?”

  “我找夏五。如果健在,今年有八十出头儿了。”

  “你看看我是谁?”

  “你、你就是夏五哥吗?”

  “你是柳叶儿?”

  一对儿发小儿,分别五十多年后,就这样重逢了。

  晚上,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说起分别后各自的经历,说起他们年轻时相处的日子,说起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儿的情景,说到忘情处,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野麻雀,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把老娘背到野地里

  把媳妇背到炕头上

  白米饭,烧肉汤

  不吃不吃又盛上……

  吟着儿时熟记的童谣,想起儿时手拍手的童趣,两位老人禁不住泪流满面。

  夏五爷摘下脖子上的桃形玉佩,放在茶几上:“柳叶儿,你还记得这块儿玉佩吗?”

  柳叶儿拿起玉佩看着,明显感受到了那上面的体温。

  “你真不记得了?再好好想想。”

  “看着眼熟,可忘记在哪儿见过了。”

  “这是你们全家迁往台湾的那天,你亲手送给我的。”

  “哦,对了,我记起来了,当时我是想给你留个念想儿。怎么,你一直佩带在身上?”

  何止是佩带在身上,柳叶儿哪里知道,夏五爷把这桃形玉佩始终贴在心上,一直贴了五十多年啊!

  夏五爷拿过玉佩,重新挂在脖子上。玉佩垂在心窝处,凉凉的,冰得心都凉了。

  “柳叶儿,有个问题,我不能不说。”夏五爷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东厢房的那口井里,说藏着8大马车金银珠宝,你们家托付我们爷俩儿给看着,可是……”

  “夏五哥,我这次就是为这个来的。”

  “是来告诉我,井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为了考验我们爷俩儿对你们家忠不忠吗?”

  “不,夏五哥,你想错了。井里确实藏有金银珠宝,只不过不是8大马车,而是4大马车罢了。”

  “你别再跟我逗闷子了。去年,发掘这口井时,只出土1个一碰哗哗掉皮儿的大铁钩子,什么宝贝也没有挖出来。”

  柳叶儿正要说什么,逛街去的孙子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俩人的谈话只好就此打住。

  住了两天,柳叶儿起程回大西洋彼岸之前,在首都机场交给夏五爷一张发黄的草图,要他转交给政府。

  在夏五爷的眼里,郑考古就是政府。这天,夏五爷把郑考古叫到家里,亮出草图:“这是柳叶儿要我转交政府的。她是晚清1个太监的抱养儿子的唯一继承人。你给我打个收条吧。”

  郑考古打开发黄的草图,上面画着横一道竖一道,宽一道窄一道,一时没有看明白。

  夏五爷说:“当年,慈禧太后确实把8大马车金银珠宝藏在了东厢房的井里。后来,起走了4大马车。当决定把另外的4大马车继续坚壁这里时,在卧井的中间,又挖了1个竖井,然后又挖了1个卧井,留下来的4大马车金银珠宝,就藏在第二层卧井里。”

  郑考古看着看着草图,眼睛直了,神情木了,像去年在第一层卧井里扑了个空一样,扑通一声栽倒了。夏五爷赶忙唤来住在二楼的王一斗夫妇和住在四楼的枝子妈,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虎口,又是嘴对嘴人工呼吸。郑考古醒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咳———”

  王一斗的老伴儿,在这方面应该说是有经验的。今年春天,王一斗太阳穴上的青筋又一次暴起,再怎么涂抹清凉油也不管用了,患了急性脑血栓,就是她镇定自若,采取紧急措施,保住了老头子性命。不过,王一斗从此成了拽子,走路一顺边儿,有条腿不打弯儿,说话唔唔噜噜,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表达不出来。

  王一斗一眼就看懂了草图上所画的内容,嘴里1个劲儿唔唔。

  老伴儿翻译着:“你是说,这井下不是没有金银珠宝,而是没有挖出来,是吧?”

  王一斗点了一下头,又接着唔唔。

  “在金山银山上白白睡了几十年觉,末了还是个穷光蛋,这一生就是一斗粮食的命,是吧?”

  王一斗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对老伴儿的翻译极为不满,用手使劲撕扯着嘴,恨自己有嘴说不出话。

  “你到底要说啥呀?”

  王一斗唔唔的声音越来越大,急得直拍自己的大腿。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夏五爷替王一斗老伴儿翻译着,“你是说,后悔哟,后悔死了!后悔哟,后悔可喽!”

  王一斗点点头,张着的嘴半天半天合不上。

  枝子妈感叹说:“得,等着吧!等咱住的新楼房成了危旧房,再拆迁时,再挖楼底下埋着的金银珠宝吧。”

  王一斗老伴儿说:“到时候,别又猴子水中捞月一场空。听我们老家的老人说,埋在地下的金子,会走。是不是夏五爷?”

  夏五爷应着:“民间是有走金儿的说法。”

  王一斗听懂了人们的谈话,大声地唔唔起来。

  老伴儿翻译说:“反正躺在金山银山上做了几十年的发财梦,再做它几十年也没啥。是吧?”

  枝子妈接过话茬儿,亮出票友的看家本事:“要我说呀,咱谁也别再做梦了。古戏词儿说得好,富贵三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日子平平安安,身子结结实实,比啥都强。”

  王一斗咧嘴笑了,一股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下来。

  回到家,王一斗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做了1个梦,还是那个做了几十年内容几乎一成不变的发财梦。伸手去拿堆成小山似的金条,可金条似乎是刚刚浇铸的,烫得大叫一声,醒了。手掌上虽然没有被灼伤的痕迹,但分明感到火辣辣的疼。

  把郑考古送上公共汽车,夏五爷刚一走进家,就听见阳台上的鹦鹉唧唧喳喳疯叫。赶过去看了,槐树的树杈上趴着秃尾巴老李,它已经完成了一年一次的蜕皮,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夏五爷拿来5个鸡蛋,用一头拴有布兜子的竹竿1个个递过去,秃尾巴老李也就1个个吞了,腹部鼓起5个包,莲藕似的。它把身子缠在树杈上,只一勒,5个鼓包便扑扑地瘪了。

  “回去吧,老李,时间长了容易让人看见。”

  秃尾巴老李扭动着身子,孩子般地撒娇。

  “老李听话,回去吧。你也老了,以后要好生照顾自己。”

  秃尾巴老李吐了吐红芯子,转身爬进树洞里去了。只有挂在树枝上的蛇蜕,随风飘扬。

  夜里,夏五爷在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纳凉。忽然发现楼底下有1个人,从眼镜的反光和走路的姿势判断,是郑考古无疑。他绕着楼房,转啊转,转啊转,转了一圈又一圈,幽灵似的,时不时发出一声“咳”的叹息,把栽种不久的草坪踩出了一条小道。

  这时候,半个昏黄的月亮正快速地掉下去……(完)

三 : 天上掉下来个圆月亮

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在没有儿子圆月之前,是不叫圆月爸爸圆月妈妈的。只是因为有了儿子圆月,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整天价骄傲得不得了,以至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大家才只好叫他们俩为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了。

那时候,善良的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已经30多岁了,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小孩子。可是万能的老天爷好象故意要考验他们的耐心与诚心似的,迟迟不满足他们那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他们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子都象瓜田的里的小瓜妞妞一样长出来,着急得不得了。可是,这又不是干力气活,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圆月爸爸的记性很差,眼睛也不好使。圆月妈妈呢,耳朵有点听不清。可是他们认为自己将来的孩子一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他的智力超过爱因斯坦,视力好象显微镜,更有一双聪慧的耳朵,胜过莫扎特,比贝多芬还要强,而且呀,他还能听到世界上各种各样最美好的声音。当他们向别人讲起自己家将来的孩子时,别人都笑话他们,甚至有一个邻居叔叔还挖苦他们说:“想要那样的孩子呀,那就等着吧,等着天上的月亮掉你们家里吧!”

可是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一点都不灰心,他们俩每天都祷告说:“老天爷呀,你什么时候能送给我们一个孩子呀?”

好几年过去了,当时的小瓜纽纽都长成大瓜了。梁文琪啦,刘欣啦,舒舒啦,梦梦啦,洋洋啦,辉辉啦,都长成大孩子了,可是,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仍然没有自己的小孩子。他们多想能快点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呀!

那天晚上是中秋节,家家户户一片欢声笑语。月亮从天边爬上来,象个红盘子;又爬过屋檐,象个金盘子;又爬过树梢,象个银盘子,正好挂在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家的院子里,明亮极了,就象是给他们家点了一个二百瓦的大灯泡。可是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想起那个邻居叔叔说的话,“想要那样的孩子呀,那就等着吧,等着天上的月亮掉你们家里吧”。这话象锥子一样伤着圆月爸爸的心,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大嘴,就哭起来了,伤心的泪水把圆月妈妈的袖子都打湿了。他们一边哭,一边一递一句地念叨着:“老天爷呀,你什么时候能送给我们一个孩子呀?”(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嘭”得一声响,他们看见月亮喷发出五颜六色绚丽夺目的光线来,象一朵巨大的鲜花在天空中盛开了,然后,那花朵就慢慢地掉下来,掉下来,一掉就掉到圆月爸爸家的院子里。这一下可好了,比一千瓦的灯泡还要亮,把整个院子照得就象白天一样了。开头的时候,圆月爸爸以为是谁家把礼花放到自己家来,正要发火呢。可仔细看看,不对呀,礼花怎么不灭呀?他又怀疑自己的眼睛不好使,看花了,就使劲揉揉眼睛,可是他发现,竟然真的是月亮掉到他们家了!圆月的妈妈呢,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张着嘴巴不说话,简直就是傻了眼了。

当时人们都在看月亮,吃月饼,忽然看见月亮掉到圆月爸爸家里去,都吓坏了,争着跑来看,把他们家的院墙都快挤塌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不透风,这个喊:“不得了了!”那个叫:“怎么回事呀!”

院子中央,落着一轮又大又圆又亮的月亮,比在天上时要大好几倍呢!月亮这边站着圆月爸爸,那边站着圆月妈妈,都还在原地愣着呢,全给搞糊涂了。

这时,只见月亮慢慢变成了一个大花篮,花篮里躺着――哈!竟然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哇――”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张大嘴巴,再也合不上了。那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下来,而且是自从女娲造人以来都没有这么安静过,然后就听见那个小家伙哇哇得哭起来,嗓门那样大,连天上的星星都听见了。

“啊呀,是老天爷给他们送来孩子了!”有个最先清醒过来的人说。

“是啊,是啊,是老天爷给他们送来一个小男孩!”随后清醒过来的人们一齐说。

“可不是嘛,是老天爷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小男孩……”最后终于清醒过来的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说。

可是,圆月爸爸马上抱着那个小家伙就哭开了:“老天爷,你总算给了我们一个小孩子。”他欢喜的泪水把小孩的脸蛋都打湿了。

围观的人们都赞叹不已,纷纷地向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祝贺,都说这可是几百年来都没有过的稀罕事呢!

直到天快亮了,月亮的花篮也消失了,忽然有个聪明人提出了一个大问题,他说:

“不好了,以后咱们就没有月亮了!”

这一下,大家可被他的话吓住了。是啊,世界上只有一个月亮啊,世界上唯一的一个月亮掉到圆月爸爸家,变成了小孩子。那么天空中就没有月亮了,天空中没有了月亮,夜里人们该怎么走路呢?小孩怎么在月光下游戏呢?姑娘们怎么在月下唱歌呢?诗人们怎么举头望明月呢?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所有的人都犯愁了,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刚才的欢喜劲也没了,是啊,没有了月亮可怎么行呢?

这时候,那个提出问题的聪明人气愤地对大家说:都是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害的。

马上,所有的人都一起转过脸气愤地对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说:对,都是你们害的!

这下,可怜的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可惹了大麻烦了,因为他们刚刚得到一个孩子,全世界的人都成了敌人了。那些人一起大声叫着:“你们赔!你们赔!”

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哪里有月亮可赔给他们呀。圆月妈妈没办法,只好通情达理地说:“要是能换回来月亮,我们情愿不要这个孩子。”这下圆月爸爸可不干了,他用双手紧紧地抱住那个小孩子,生怕人家给抢走了,着急地说:“谁敢动我的小孩子,我就用口水吐他!”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位长着长长的白胡子的老爷爷出来说话了,他说:“大家都不要着急,先回家睡觉去,说不定到了晚上,月亮还会象往常一样升起来呢。”大家虽然有些不愿意,但看那个老爷爷的胡子那么长,都拖到地上了,谁的胡子也比不过他,只好勉强答应,很不情愿地回家去了。

这一天可真难熬。大家都急切地盼着天黑,好看月亮还会不会象往常一样升起来;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呢,更是难熬。他们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孩子了,担心的是到了晚上,如果月亮升不出来,恐怕小孩子就要被抢走了。一想到这个,圆月爸爸就着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乱转。圆月妈妈呢,又念叨上了:“老天爷呀,你今天晚上还给我们一个月亮吧!”

太阳慢慢地偏西了,又慢慢地落山了,它不紧不慢的样子很让大家生气,都咒它:“比蜗牛还要慢,明天再也不要升上来了!”

天还没有黑,大家都聚到了圆月爸爸家的院子里等月亮,有的小孩爬上了树枝,有的小孩爬上了房顶,这阵势可真让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揪着心哪。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个说:“怎么还不出来呀,怎么还不出来呀?”那个道:“不要着急嘛,再等等吧。”还有一个嚷嚷说:“恐怕等到天亮也不会出来了吧。”

大家都一起伸长脖子望,望得脖子都酸了。特别是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终于,一个爬在树顶上的小子叫起来:“出来了出来了!”果然,大家看见天边出现了一点点红,很快就出来半个红月亮,很快就成了个红盘子。

大家可都高兴坏了,又是蹦又是跳,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圆月爸爸和圆月妈妈,他们喊着:“老天爷,你终于给我们一个孩子,也给我们一个月亮了!”

这下可好,人们再也不用担心了,天空中又有了月亮,人们在夜里也不用摸黑走路了,小孩也可以重新在月光下游戏了,姑娘们又可以在月光下唱歌了,诗人们也可以在月光下写诗了,全世界的人都沉浸在欢乐中。他们把圆月爸爸高高地举起抛向天,好象他就是个老英雄。好心的人们又送来了大米、鸡蛋,还有小孩穿的花衣服以及各种各样的东西,堆了满满一屋子。甚至那个从前挖苦过圆月爸爸的邻居叔叔也送来了一辆玩具马车作贺礼。那个长着长长的白胡子的老爷爷呢,给那个小宝贝起了个最吉祥的名字,我想大家早就猜出来了吧,他的名字叫--“圆月”。

月亮慢慢地爬上了屋檐,象个金盘子;又慢慢地爬上树梢,象个银盘子,又大又圆地照着大地。大家都说,好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圆月亮了。

四 : 月亮哥哥,下来吧

  圆圆的月亮高兴地过在天空上。我想:“月亮哥哥一定很孤单,他一定很想下来跟我们一起玩说。因为我们这里五彩缤纷,可以看见花红柳绿,可以听见鸟山昆鸣,多好呀!

  月亮哥哥,下来吧!

  我会和你交朋友,带你逛商场,还会请你吃哈根达斯的冰激凌呢!

 

    六年级:孙晓萱

本文标题:半个月亮掉下来-半个月亮掉下来1
本文地址: http://www.61k.com/1157847.html

61阅读| 精彩专题| 最新文章| 热门文章| 苏ICP备13036349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