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一个22岁黑社会青年说的话,震惊了14亿人!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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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我22岁时的封笔作——《青鸟之歌》
前言
8年前我完成了这部小说,也自认为是写过的最好的小说。[www.61k.com]
但当时周围朋友读完都表示一头雾水。
其实这篇小说的主题就隐含在名字里。青鸟,首先让人联想到的是幸福。
其次,在同名的法兰西神话《青鸟》描写的,是一对姐妹为了争夺一个男人的爱情,彼此勾心斗角的情景。
青鸟在那部书里象征着欺骗。诡计,阴谋与谎言。
如果把这两层意思结合起来,是不是就能够说明,人只有活在谎言和欺骗中,才能获得幸福呢?
于是在我这篇小说的故事里,每个人都在说谎,欺骗和自我欺骗。
首先是主人公,空虚,懦弱,虚荣和孤独的男子。
他为了填补身心的空虚,幻想出来了一个叫夏尔芒的朋友。并强迫自己信任爱慕那个虚幻的朋友。
直到一事无成的他执行任务失败被敌人捕获,为了苟命他出卖了那个不存在的朋友。他的敌人相信了那个朋友的存在,放了他。
逃狱后,他为了平衡自己的罪恶感,又自欺欺人自己才是被出卖的对象,信誓旦旦要向那个朋友复仇。
故事就以主人公踏上复仇之旅为开端。
然后在一个夜晚的山顶上,他遇到了六位陌生的旅客,为了打发时间,六个人轮流讲了一个故事。
而这六个故事,都是故事的主人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夸张,掩饰,润色之后的“赝品”。
第一个象征七宗罪中的“傲慢”的故事里,男孩有着哈姆雷特般的经历和遭遇。
读过弗洛伊德理论的人都熟悉男孩潜意识深处的“杀父”情结。
故事中的男孩面对杀父的凶手,他察觉到自己潜意识中也有相同的动机,于是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裁决那个男人。
直到他在森林中遇到一具马的残骸(“马”象征着父亲,阳性),才发现自己这样下去会永远被“父亲”的阴影追逐着。
于是他悄悄纵火烧死了仇人,逃向远方,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敢承认是自己放的火,而是怪罪于“马的幽灵”。
第二个象征七宗罪中的“色欲”的故事里,男孩和自己的亲生姐姐有乱伦的倾向。
因为禁忌而更加渴望,男孩疯狂地沉溺于饥渴的幻想之中,最后因为手淫过度而死。
男孩的幽灵变成了水鬼(“精液”也是水的一种),为了向世人隐藏自己不可告人的罪恶,强迫别人认为他是被人谋杀的。
第三个象征七宗罪中的“嫉妒”的故事比较直观。
故事中的妻子对自己的丈夫疑神疑鬼,嫉妒他身边出现的每一个女人。最后竟然阴谋害死了一个十来岁的幼女。
最终嫉妒葬送了她和自己丈夫的生命。
第四个象征七宗罪中的“贪欲”的故事里,女主人公迷恋宝石。
她以一个贫寒姑娘的身份嫁入了豪门,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她病态地监视这自己的丈夫,甚至把他拘禁起来。
她的丈夫不堪枯燥乏味屈辱的生活,深夜偷偷溜出家门,参加舞会消遣。结果却被偏执的妻子尾随了。
于是在舞会的最高潮,丈夫和他结识的美丽舞伴,双双倒在妻子的匕首下。
第五个象征“贪食”的故事里,男孩的父亲在男孩小时候,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为了掩人耳目,把妻子的遗骸藏在房子的阁楼里。男孩发现了自己父亲的秘密,但却不得不保持缄默。
男孩因此过着苦闷的生活,直到他受到了一个妓女的引诱,说出了实情。男孩的父亲在全村人民的祭奠中被杀死。
第六个象征“怠惰”的故事,以及第七个象征“愤怒”的故事,交待的是开头主人公自己的谎言和他不光彩的结局。
总之,这篇小说我自己真的很喜欢,希望认真读完它的朋友们也会喜欢。
引子
飞沙、乱石!无穷无尽的荒漠!还有——无穷无尽的憎恨。我的马像一道愤怒的闪电,疾驰在夜晚的荒原。前方还有更加暴虐的狂风骤雨和荆棘毒草;黑暗中潜伏着凶残的猛兽……啊,索性就让它们与我的仇恨碰撞湮灭吧!
云彩在干裂的大地上投下浓厚的暗影。天空没有半点光芒……尽管如此,脚下枯草的轮廓都可以辨析清楚——这是乌云自己在发光。
我知道它在指引我,那一团团黯淡的云彩——我将跟随着愤怒的风暴,直到我的仇恨寻找到命中注定的归宿。
Ⅰ
我不敢回想将近一年以来自己所经历的磨难与屈辱;这并不是可以描述的痛苦。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的日子近乎一场梦魇,那时我唯一的奢望便是立即死去,或者……从没有存活过。几个月,十几个月,没有一缕阳光,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敌人们的拷问和鞭笞固然穷凶极恶,然而一个人待在黑暗中,被腐臭污秽的虫豸与枯骨包围,被外面的整个世界彻底遗弃,感到自己的存在既空虚又多余,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永远告别这种煎熬,沉眠并腐烂在这活生生的地狱之间!
多少次,我确信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或者已经感受到死神冰冷温柔的亲吻与怀抱了——我曾经因恐惧而颤抖,然而当我憔悴的心又抑郁地得知自己还将作为一个“活人”继续忍受这一切后,一股说不出来的绝望攫住我的灵魂——啊!信仰!希望!曾经是多么温柔可爱的字眼!如今在我喉咙里只会泛起嘲讽的回音。在度日如年的地狱里,太多东西丧失掉了——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是个男人,忘记了年龄以及一切——我多希望自己是一块腐朽冰冷的石头!然而,在黑暗与寂静中我的感官偏又变得那么敏锐异常!我可以分辨出周围每一块泥土的触感,每一种轻微却令你毛骨悚然的摩娑声,每一丝来自外部或是我体内腐烂的微妙气味……我都不可能放过!在黑夜里,在白日折射进来的衰微光芒中,这些可怖的感觉的碎片在我的脑海中旋转游弋,每一秒钟都变换出一种新的组合,将我从微妙的希望的梦想中,重新拽回无底的绝望的深谷……在无数次梦魇中,我开始害怕看见自己面目全非的脸。
如今,我侥幸地从魔窟中逃生,心中的理智与人性却已经荡然无存。如果不是在人世间尚有一个牵挂——或者说一个欲望,我宁愿脚下的大地将我霎那间吞噬殆尽。但无论是现在还是地牢中的每时每刻,我脑海中都抹不去一张面孔。
Ⅱ
那是一张怎样令人难忘的面孔!黝黑的阴影时刻笼罩着那双哀伤的眼眸,像是泣诉他曾拥有整个天堂,但又在一夜之间永远失去了一切。但是——快看着他!你看他一眼,就会甘心把一切都献给他!多少个夜晚,我为了他以及他对我的爱而喜悦,羞愧,黯然泪下……
好了,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为他几乎丧失了理智,但恰恰是他!是他出卖了我,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从敌人手中傲慢地接过那30枚银币,仿佛是在应对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交易,而等待我的却是酷刑、饥渴、寒冷以及永无尽头的坟墓!
千万次,我和死神如此接近!可却没死;仅仅因为他还活着!他曾是我亲爱的密友,尘世中唯一的慰藉,那布满忧愁阴影的脸庞,那双令人爱怜的眼睛!——我还要找他,所以不能死。
我的马似乎参透我内心隐秘动荡的激情,于是奔跑得愈加迅疾。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布满碎冰的泥塘,落叶与浮萍浸在稀释的棕绿色泥浆中。狂野的马蹄声被泥水稀释,荡漾起无数钻石般晶莹的细小冰雹。
Ⅲ
就这样,我发疯般地前行,穿过沼泽与幽谷。死里逃生不久,我的肉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的极限。这时,眼前横亘一座高山,投下混沌的黑影重重包围住了我。我感到了紧张与压迫,仿佛又回到了遍布尸骸的地牢。
而在我眼前,是一条纯白色鹅卵石的小径。两侧的石南花与玫瑰树散发着醉人的浓香。那一颗颗石子银白得像月光,像蔚蓝色海底从未被阳光温暖过的贝壳,又像精心从拂晓的浪花中收集的珠白色浮沫。我仿佛突然坠入梦境,恍惚地徜徉在路途上,随着这条小径消失在那奇迹般的静穆。
如此不可思议,马儿仿佛熟识这条道路,快速地行进着,还是那漆黑的树影悬浮在周围,把我们也变成了轻盈的影子?或者脚下这幽灵般苍白的小路自己会移动,将我们托起在夜晚中……总之我的疲劳已经烟消云散,这简直像魔法一般。
就这样我到达了山顶,笼罩在天空的乌云却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银白色的弦月,漫天灿烂的星斗,以及美得几乎陌生的银河。
我下了马,夜幕深沉地垂落,四周传来香柏木的味道。我觉得神明好像就在附近;隐匿在树从黯蓝色的阴影后面……
突然我发现山顶上并不是只我孤身一人——在附近不远处,围着一张白色圆桌,一些人正静静坐着,将古怪的目光投向我,而我直到现在才觉察他们的存在!
Ⅳ
我在他们之间找个空位坐下,起先有点不自在,但想到他们并不知晓我是谁,神经便也慢慢松弛下来。首先是试探般的问好,三言两语后我明白他们也只是偶然路过歇息,而且互相之间也是陌生的;这些人,有男有女,都乐于保持沉默,陷入自己的世界之中。从他们专注思索的表情便看得出来——在月光下,仿佛一座座中了妖术的雕像,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势,有的嘴角甚至挂着一副异样诡秘的笑容,仿佛被邪恶的精灵附身了一样。我感到这场面真是妙不可言,但也许在他们眼中,我此刻的表情也是同样奇异吧。
我将注意力转向眼前的石桌;它是最精致的雪花石膏雕刻成的,雪白,冰冷,透明;还有石凳也一样,摸起来光滑,舒服。这里加上我一共七个人,而凳子不多不少也正好七只。连同桌上的白色小石杯——当然——也是正好七盏!
我静坐在那里,思索这奇妙的巧合,不知这巧合究竟意味着快乐或不幸,还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的思绪很容易又转回自身,哀叹长久与世隔绝的生活几乎让我对眼前世界难以适应——这风,过于清香和煦,这月光,过于缠绵,这夜晚,过于真实——过于贴近我因莫名的震撼而隐隐悸动的心。
半晌之后,我似乎怀着某种预感向身边的一个老人打听今天是何月何日,他苍老沙哑的喉咙竟迸出最令我难以置信的数字:
“七月初七。”
第一章
傲慢之红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语引起在座人们轻微的骚动。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瞩望璀璨天河中那两点光芒的所在。今晚它们散发出迷人的光彩,竟比银河缭绕的薄雾更加妩媚动人。过了片刻,不知谁在漆黑的夜晚发出一声叹息,那伤感的音调勾起了大家浓郁的愁绪;我们很快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你们谁相信那个传说?”当沉默变得无法耐受,突然对面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开腔了。那音调也和她的样子一样怪异。
“你是指流传在这附近的那个?”坐在我右首的一个年轻人匆匆接了一句,然后马上垂下头,紧盯着桌面,好像生怕别人发现是他说出上面的话。
“是的。”老妇声音颤巍巍地说:“我曾觉得那是谣传,但亲身经历却叫我改变了所有看法。”
这时,我身边的青年显出了异常的兴趣,他迫不及待地询问:“您指的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在座之间有一位长着络腮胡子,操着浓厚北方口音的男子开始讲起一段离奇的传说:
Ⅰ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至少也有几百个年头了;那时候在这附近坐落着一幢宫殿——有强大魔力的宫殿。有人说那就是天堂,也有人说那是可怖的地狱……总之,它确实存在,但怎么才能找到那个地方,却没人知道。
当时在我们脚下这座山的北面不远,住着一位显赫的老爷。他暴戾凶残,阴险傲慢。这一点,从他对待下人们的方式就可以看出来。据说有一次他外出行猎,跨下的坐骑受了惊,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并折断了他两三根肋骨。他狂怒之下拿起砍刀将那匹马活生生剁死,还吩咐将马头的残骸丢进府邸后面的林间枯井底下,将马皮整个剥下,命令仆役们收好,至于要派什么用场,一直到当天晚上才知道。
那天,他不动声色地被人抬回王府,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到了深夜,他悄悄命令家奴把饲养那匹马的马夫传来。然后,便发生了惨剧:他招来几个武士,把马夫裹在浸满猪油的马皮里面,用铁钉把马皮严严密密地封上,然后放到柴禾堆上炙烤。痛不欲生的惨叫隔着马皮传出来,回荡在阴暗岑寂的大厅,但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哀求,老爷却毫不动心……
那个马夫的独子那时还小。他或许也曾为父亲的死哀痛过,从出生便失去母亲的他,从此彻底孤苦无依了。但他还太小,并不清楚死亡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所以他看起来并没有长久陷入悲哀与仇恨中——不,一点也不,他还是继续起早贪黑,打扫马棚,晒干草,给马儿汲水……他还是常常遭老爷或下人打骂,不过这也是寻常的。
Ⅱ
在男孩16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这位孤苦伶仃的少年尽管殷勤能干,完全可以接替他父亲的差事了;但老爷和他手下的奴才从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羞辱摧残。少年天性懦弱老实,对劈头盖脸的鞭笞总是逆来顺受,从没想过要去反抗,或做出任何不情愿的表示。他是这样谦逊、容忍,只有每天黄昏独自在小树林里散步时,才勉强流露出忧虑与悲伤……
可在那天,少年完工后已是深夜,他还是一如既往来到宅第后面的荒林中散心。红色的月亮照射在他脸上。他这样缓缓走着,只有在此刻,你才发现他心中掩埋的痛苦和仇恨竟那么深切,就像漆黑一片的夜幕中,那轮鲜血浇铸的弦月一般。
蓦地,远处灌木丛后面隐约的一团红光将他从沉思中唤醒:那光芒在暗夜显得尤其明亮。少年起初认为那不过是地面反射的月光,但它不可能那么亮——简直越来越亮,似乎在密林深处召唤什么人的到来。
少年接近那里,发光的原来是一口枯井。你们可能已经猜想到了,这正是埋葬那不幸的马头的那口井。但事过境迁,这一片地带仿佛中了诅咒,周遭草木荒芜,被每个知情人忘在脑后了……此刻少年站在井沿,忐忑不安地探头往下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口喷涌鲜血的井啊!鲜血散射者妖娆的红光,少年被彻底震慑住,忘记了个人安危,他伫立着,肢体因恐惧而僵硬,却并没有想逃。
突然,一团黑黑的物体缓缓从血水中浮起,直到完全浮出水面,正对着少年为止。
它看上去像是一滩焦黑的污泥,表面沾满了湿漉漉的腐叶,但还看得出尸骸的轮廓——不是人,而是某种动物,比猎狗要庞大——然而少年却看得分明——这是一匹马的颅骨啊!
那黑乎乎的东西沙哑地嘶叫起来,透过腐烂却依稀可辨的舌头,少年看见无数蛆虫在黑洞洞的嘴巴里来回扭动。
它是这样对少年咆哮的:“请不要害怕。如果我想伤害你,你早就在劫难逃了;我把你招来正是想挽救你——如果你肯合作的话。不过在一切开始之前,你能不能将我的鬃毛梳理一下?”
吓呆了的少年强忍住恐惧与厌恶,开始梳理腐烂的皮肉上纠结得一塌糊涂的毛发——令他惊奇的是,当他掏出毛刷接触那蠕虫孳生的鬃毛的一刹那,心中突然充满了无尽的喜悦与勇气,和谐的仙乐仿佛从遥远的大地传来,那是一个缭绕着银紫色的云雾,与脚下这里截然不同的远方。那鬃毛也变得无比顺滑,象是黄金与白银编织成的透明丝缎。
“真舒服,已经十几年过去啦;我现在感觉好多了;”那黑影示意他停下,此刻少年已经觉得眼前的景象不再那么骇人了,心态渐渐平和下来——马儿愤怒的语调也平息下来:“你父亲就是个合格的马夫……他的死也是由我引起的,不过我现在要好好补偿你,并不仅仅是摆脱那个魔鬼的淫威,而是找到幸福——也许你会发现你反而因祸得福了呢。”
Ⅲ
“你现在要照我的吩咐去做,”马儿吩咐说:“明天一清早,你要带着充足的水和粮食来到这里;记住——别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行踪,否则你的下场将悲惨得超乎你的想象;然后你会发现这口井又干涸了——但是在你脚下,你会看见一滴血红色的记号,往前走三步,还有一滴……一直通往遥远的南方。跟着这些记号走,你会到达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境——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做梦也不会想象出来它的美好的十分之一——总之,跟着记号,你会很快亲眼见到的,一点跋涉,一些耐心,和即将得到的幸福比起来算得了什么!检查你的木梳,你会发现几绺残余的鬃毛,这是你通过宫殿大门的信物,千万别弄丢了。”
少年检视那几根漆黑如乌檀木的毛发,每一根散发着黑珍珠的光泽,又好像大海漩涡深处的波浪——他震惊地发现那匹马的血统竟是世间少有的高贵。心中的疑惑扩大了,而对于未来的担忧又使他半信半疑地问:
“可那地方不会很远吗?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呢?”
马儿用伤感的语调沉吟道:“我出生在那里。一个永远飘散着花果香气,没有严寒与死亡的乐土。呼啸的冰雪从来不会造访,给人们带来忧虑。青春的泉水可以治愈一切疾病与衰老——你还想知道什么呢!我不小心踏入了这邪恶阴险的尘世,被粗俗的人类捕获,永远不可能再去享受那纯净金黄的阳光……我时时刻刻在想家,却没有办法回去……所以我但求一死,把那肮脏的肥猪狠狠摔在地上……他怎配触摸我高贵的颈项?——你还想知道什么呢!带着我的鬃毛去见我以前的主人吧,顺便向他通告我的死讯,恳求他收留你——他是仁慈、宽厚而且善良的……我说的已经太多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吧。”
少年依旧半信半疑,但今晚亲眼目睹的奇迹又怎得反驳!他只有眼睁睁得看着马头沉入血泊中,半空中轰隆隆地响起一个声音,似乎在呢喃地低语:“结束了……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
少年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直到井中的鲜血暗淡,干涸,红光也退让给重重黑暗,那伤感的语调却久久萦绕在他心中。
次日拂晓,少年便消失在苍白色的林雾中央……
Ⅳ
老爷最近心情异常恶劣。宴饮、豪赌与妻妾都勾不起他半点兴致,而且暴虐的脾气与日俱增,简直成了活生生的魔鬼。往往刚拷问完佣人,便又去折磨厨子和马车夫。
一天晚上,天上降下大雨,老爷被风湿病折磨得夜不能寐,便在寝室里乱摔东西,咒天骂地。他抱怨自己的妻子懒惰怠慢,井要从柴房里取出斧头剁下她的脑袋。
他怒气冲冲地拨开上前阻止的佣人,发誓把他们一个个活活绞死。就在他从柴房返回路过一段漆黑走廊扶梯的拐角时,一滩滑溜溜的液体绊倒了他。他口中用最渎神的话语连连诅咒,但却突然被一股恐惧的激流打断——微暗的光线中他发现地面上血迹斑斑,而他的身上也沾了温热的血。他哆嗦着试图去寻觅血泊的来源,发现就在他右边很近的青石墙壁的砖缝里,更多的血滴在喷涌,下坠,交汇入脚下那无声无息的溪流。当时风雨肆虐,只有蓝紫色闪电狰狞的目光可以协助他看清这一切,却只能添加更多阴惨瘆人的成分。
‘快……快把灯拿来!我要把墙劈开!’老爷挥舞着手中的斧头,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像被屠宰的野猪一样的声音撕裂晦涩的死寂。仆人们飞也似地奔过来,持着蜡烛照亮了一片恐怖的情形:老爷面如死灰地在血泊中央颤抖,他身后的墙上映着一片轮廓模糊的巨大黑影,几乎占据了整面高墙的空间。血从黑影笼罩的墙缝里一滴滴渗露出来,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谁都辨认出来,这是一匹马的投影啊!它沿着墙面潜进地面,渐渐沉入血泊中不见了——不!影子还在!它正缓慢在血泊底下游动——游向地面中心震惊得失去意识的老爷。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毛骨悚然地目睹这一切缓慢进行——在黑暗中,夹杂着雨声和树枝凶暴地抽打窗子的声音,老爷被那可憎可怖的影子包围了。他仿佛陷入泥淖一般,徐徐下沉,大厅开始回荡起阵阵古怪异常的动静——半明半灭的烛影中人们面面相觑,脸上挂着同样恐惧的表情,他们专注地听着在潮湿空气中断断续续地回荡着的,仿佛猛兽贪婪地嘶咬血肉之躯,啃噬骨骼的声音。
当老爷被血泊吞噬殆尽,那罪恶的宅邸每一片阴暗的角落都升腾起刺目的火焰,疯狂地燎向那修饰奢华的天花板,缀满金玉宝石的纬帐,纯银的枝形烛台以及堆满名贵香料绸缎的阁楼……
现在,当你们路过那里,却不可能寻找到关于那古老豪宅的蛛丝马迹。如果运气好恰巧踏在那片废墟上的话,充其量也只会发现一堆烂石头罢了。”
第二章 色欲之黄
络腮胡子的故事讲完了,我们在座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此刻夜晚的凉风习习袭来,远方参差起伏的山峦在月光下好似浮动的黑色波浪一般,具有了精灵般的生机。
我又想起了那个人,他就像这黑色的波浪,带着阴沉的黑色激情使你屈服于他的魅力下,这波浪的抚摸是温柔的,但却立刻席卷你的肉体、灵魂和最隐秘的欲望。我还记得自己怀着一颗疲惫、百孔千疮的心第一次与他相遇时的情形:
那时我还年轻,也就20来岁。但已放浪形骸到了罪恶的地步。当我厌腻了虚浮的情欲,从声色犬马的泥淖中自拔,又被幼稚的好奇心攫住,加入了一个邪恶的犯罪团体。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寻求更深层,更纯粹的刺激,从而唤醒我沉睡的感官于新鲜的兴奋之中——后来,我失望了,那地下社团实际的情况徒然令我发笑——他们充其量不过是些粗俗浅陋之辈,对名誉与私利的追求比那些虚伪的上层人士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开始暗自嘲弄自己的幼稚无知,竟然信任了这群人,但我并没有退出他们——这难道不令我的生活加入了些讥讽的味道吗?
可一天傍晚,我独自在城镇边缘空荡荡的巷间穿行,昏暗的星辰寄托着我内心的苦闷。这时,我注意到身后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考虑到自己危险的身份,我不得不有所顾忌地往后看——在清澈的傍晚蓝宝石的天穹下,一个纤细的中等身高的男子的剪影呈现在我面前。他既不躲也不闪,径直伫立在晚霞的余光中。在那一瞬间,我心中浮现出神的名字。
“你好,我叫夏尔芒。”他富有异国风味的口音流利悦耳,颤动在盛夏石南花与金钟子醉人的香气中,仿佛柔软的梦境。
Ⅰ
我正在那段终生难忘的记忆中徜徉,身边两个人的对话又把我拉回现实:
“那个少年最后到达了那里没有?”
“不知道;大概会吧。”络腮胡子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里的人真是永生的么?”坐在我对面的一个陌生男子又追问,但络腮胡子再也没吭声。
沉默终于被打破,那个老妇人开腔了,她衰老的声音夹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妩媚,开始了一段冗长的独白:
“我年轻时是个女巫;你们可能已经发现了——现在我仍不否认我是女巫。我谈不上法力高强,但别人请求我完成的任务基本上都会得到满意的解决,各种妖魅逃不过我的眼睛。你们也许不相信?……
就在我当时居住的那个村镇附近,有一片沼泽,离那个神秘的魔宫不远。沼泽不大,只有那么一百米见方,一眼望得见对岸。可沼泽的名字却与它的规模不符,叫什么‘永生者的沼泽’。这个名字似乎远古时就有的,许多人妄图找出它的魔力所在——如果真有什么魔力得话——他们喝沼泽的水,在里面沐浴,过夜,但他们仍是有死的。
一天傍晚,有人敲我的柴门,说是村子里有一个小男孩被沼泽淹死了,从那之后沼泽上空每到夜晚会有令人恐惧的哭声,害得周围的路人不安宁。他们让我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请求我一般是不拒绝的。
Ⅱ
当时正是凛冽的晚秋,贫瘠荒芜的沼泽地上一片昏黄,一轮蓝白色模糊的月亮懒散地依靠在光秃秃的树梢上。风中夹带着黄沙与碎叶的残渣;满天都是。
此刻正值黄昏,我在寒风中伫立着,脚下坚硬的泥土支撑着我消瘦的肢体,身上黑色的羊毛斗篷像一面大旗招摇飘扬,我一言不发,等待暮色降临。
蓦地,我听到在呜咽的风中隐藏着另一种动静——一阵哀痛的呻吟,在脚下、在远方,断断续续地震荡,如泣如诉。我感到一股淤泥般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粘贴在我的发稍与冰冷的额头,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幽灵的怨念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深切。
我十分熟练地取出一撮绿色的荧光粉,念动咒语让它燃烧,发出柏树油的香味。我希望这粉末能让那幽灵听从我的召唤,附在我的肉体上讲话,从而我可以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他的不幸。
可鬼魂沉浸在哀痛中,对我的诱饵毫无反应。我又不动声色地取出一把质地良好的黑色粉团,像沥青一般漆黑,散发着油加利树的味道;我念动了我的咒语,点燃魔粉,用手指在空气中划出一个轨迹(这是我的守护灵的名字,可我不能告诉你们,否则会有生命危险),那符号刚刚完成,一股寒冷的气流突然钻进我的皮肉——我知道这次奏效了。
Ⅲ
“那个鬼魂带着他痛苦欲绝的记忆附着在我身上。”老妇人用她可怕的尖嗓子干巴巴地叙述道,“我至今还记得他借着我的肉体吐出那恐怖实情的情形。”
话毕,老妇人突然陷入了一种恍惚的迷狂状态。,晦暗夜幕下那张脸孔开始不可思议地扭曲,干瘪的唇角白沫横飞;就这样她颤抖着开始了一段异常激烈的控诉:
“水!水!——在我周围,我体内,水在膨胀,挤压我已经近乎麻木的身体。行啦!——快住手——让我醒过来,停止吞噬我,停止泡胀我!数不清的泥巴充塞着我的内脏,口腔!别再纠缠我,你们已经足够疯狂啦。算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不怎么疼了。我的知觉在一点点丧失,现在对于我最重要是安静。是的。我记得我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扼死在这沼泽边,然后被扔进泥水里;这是我唯一记得的事情……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已经掉进黑暗中,已经离死很近了。
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不知道。我在没有空气和阳光的状态下仍然存活了好久好久。我的心还在跳;是的,在黑暗中,还有一丝温暖。这大大鼓励了我,我又奇迹般地慢慢感到知觉的恢复——那是冷,那是疼。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肉体可能并没死,也许我反倒希望自己已经死了?不舒适的感觉又回来了,窒息,憋闷,腐臭,还有冷。我想到自己面前的不幸,竟痛心地哭起来;我又在孤苦无助的深渊里哭了好久。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摆脱了自己已经死了的想法。我的身体开始被一股柔韧的力量托起来,恢复了些许知觉的四肢感受到了泥水的阻力。是的,那股力量将我救起,我又慢慢感觉到了光线,当我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已平安地躺在岸上了。
我精疲力竭地静静躺着,我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又救活了。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庆幸。过了好久我才挣扎着爬起来,昏黄的傍晚,镜子一般死气沉沉的水面上,我那狼狈的惨相连我自己都厌恶至极——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简直面目全非。落叶与风的气息使我又一次感到了淡淡的生命愉悦。是的,我活下来了。
Ⅳ
我本能地踏着返家的路,但在路上才想起原来我还有家,有亲人,一些回忆又慢慢占据了我的脑海——尽管只是些零碎的片断;我想起来我今年七岁,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座荒凉的村庄中。家庭成员有五个: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我。他们和我并非相亲相爱,但姐姐待我很好——我一直把她看作这世间唯一的安慰;因为除了她,没有东西能够让我感到温暖。我很奇怪临死的时候竟然忘记了姐姐,我现在渴望她的拥抱与亲吻——但我走得很慢,我并不想那么快赶回家——我总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的家里等着我,可夜晚太冷了,我不得不回去。
我的预感果然被证实了,我一踏入微暗潮湿的棚屋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原来我的父亲死了。就在我离开的时候。在充斥着碎木屑与咸鱼干的臭味的空气里,悬浮着挥之不去的尸臭。好在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母亲与哥哥没时间去数落我的狼狈,我趁机换了衣服。可当我穿好衣服出来时马上又获得了另一个噩耗:我的姐姐就在下午被本地的一个恶霸掠走了——他一直就想得到我姐姐。
坦率地说,父亲的死对我打击不算大,悲痛是有的,却只是有限的。但姐姐的离去却唤起我深沉的空虚与绝望。母亲和哥哥面无表情地坐在散发着马尿味的壁炉旁一言不发,红色的火苗映着他们僵硬的表情——我阴沉地感觉到,其实他们一点真正悲哀的意思也没有……
我不知不觉又开始恸哭,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哭。我竟多少宁愿自己还是下午就死去得好。想起了姐姐的脸庞与声音,辛酸苦涩的激流立刻冻结了心脏,那是我灵魂深处脆弱隐秘的角落。北风在门外肆虐,浮尘的大地没有一丝生机与希望。我感到生命如此浅薄与苍白,竟无法覆盖这片贫瘠荒凉的大地。
母亲与哥哥的沉默令这肮脏的旧屋变得更加不可忍受——这是我姐姐待过、呼吸过的地方啊!我终于抄起门口的旧棉袄一口气冲到室外,踏进深秋夜晚残酷的冷风之中。
我去哪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前方地面升腾的尘土模糊了我的视线、模糊了远山黑魆魆的轮廓、也模糊了头顶蓝色妖精般的月亮。沙石打在脸颊上火辣辣的。但我仍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可我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向抢走姐姐那户人家一点点靠近。
一路上我深一脚浅一脚,勉强拖着酸痛不堪的身体,几次险些跌倒在水洼里爬不起来。漫天狂舞的黄沙遮蔽了我的视线。我凭这感觉与记忆找到了我要找的地方;我硬撑着在门口的台阶上挺直身躯,沼泽遇险时留下的伤口与污渍还没来得及清理而现在我的模样更活像个鬼:衣衫褴褛,头发糊满泥巴,神情颓丧——我绝不想让心爱的姐姐看到自己这样,但当时我太想见她一面——也许,也许只要看着她安然无恙就好,那我就很幸福——想到这里,我鼓起勇气推开恶霸家的门。
“对不起,”我羞惭地面对女佣诧异的目光:“我是来看看我姐姐的。”
女佣刚要请我进去,突然从黑洞洞的内室传出一声粗野的低吼:“这个野小子是谁?竟敢送上门来!”就在一瞬间,一个巨大的身影黑沉沉的压过来,散发着动物体内各种分泌物的臊臭味。他这样猛冲向我,摩拳擦掌的架势看起来要将我置于死地:
“小子,滚回你的臭窝!我的夫人不想见你!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毕,他拎起我几乎要散架的胳膊气呼呼地把我甩到门外,同时将门砰地一下撞上。
我几乎无法再爬起来。剧烈的痛苦冲淡了羞辱与哀伤,等到风小一些,我挣扎着从干燥的地面爬起身来,拖着不堪一击的肉体漫无目的地往家赶去。
我不想回家,家中没什么好牵挂的了。我不知不觉又沿着傍晚荒凉的小路来到了沼泽边——浮动着青白色磷光的小小沼泽。比起傍晚的时候,我更加孤立无助,也更加无所谓。疲倦的海水在我心中漫溢,我想闭上眼,但却惧怕又回到黑暗里面——它会使我想起那沼泽的深处……
这时一阵猛烈的狂风在我耳畔呼啸而过——尽管我不敢保证我的一双麻木僵冷的耳朵还在。结了冰的一绺绺头发开始不知羞耻地逗弄我通红生疼的脸庞。想到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我又一次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这时,身后袭来一股淡淡的金盏花的味道。我本能地饥渴般地嗅着,这香气是照亮我内心深渊的一束蓝光——这味道如此熟悉!这是姐姐的味道啊!
我泪水涟涟回转过头去,看见了姐姐,她一袭白底蓝印花棉布做的长裙,容颜憔悴,目光涣散,可仍旧很美丽。是的,我从没觉得她那么美丽。她一动不动地出神,将那张苍白的脸对着我,凌乱的发丝似乎被泪水浸湿了。
她低下雪白的头任由我拥吻,可是眼神还是恍然若失。有气无力的话语爱抚般从我耳际擦过:
“快,亲爱的,快离开这里。”
我好容易才从惊喜与慰藉中拔身,没有注意到自己撒娇的语气如此古怪:
“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一层阴云翳住了姐姐的额头:“不行!……你知道,我能跑出来见你,那个人都不会轻饶我的。”
“我不会让他碰你一下的!”我大声叫道:“要走,我们一起逃走!”
姐姐的上唇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突然不顾一切地拥住我,充满神经质地来回抚弄我脏兮兮的头发,快速轻轻地念叨说:
“不行,你必须走……你的哥哥——不,是咱们的哥哥毒死了爸爸,咱们的妈妈是他的同谋——他想继承全部遗产;他们密谋的时候被我撞见了,所以我被卖给了那个恶棍;接下来他就要对付你。总之,我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我的丈夫会发现的——我总感觉他在暗处盯着我——不!我已经快疯狂了……是的,我这就回去!求求你,快走吧!越远越好——离开这儿!我只能说这么多——我得走了,请记住我爱你!”
姐姐用她没有血色的唇在我额头吻了一吻,便飞也似的逃回身后的村庄,剩下我失魂落魄地一下瘫倒在阴气扑面的沼泽旁。
我久久凝视着沼泽上方浮动着的已经变化为青绿色和银紫色的磷火。那景致竟美得出奇。当我终于控制不住疲乏沉沉睡去时,身后响起了残酷的冷笑,那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中可怕地回荡。随后一双有力粗糙的大手扼住我的喉咙,无声无息地窒息了我。此刻我才觉察到,那和上次杀死我的是同一双手——我哥哥的手。
又是一片可怕的黑暗,我慢慢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重新回到了唯一的黑暗的怀抱。水和泥巴充塞了我的脏腑。就在这一切行将结束之际,我又感到什么力量将我再次托出水底,轻放在落叶与黄沙纷飞的岸边……
那老妇人长吁了一口气:“这就是永生沼泽的故事。
第三章 嫉妒之蓝
这时已经到了一天中最冷的时刻,远处寂静的山峦原本轮廓清晰,现在却笼罩上一层层烟雾,使这荒山上原本伤感的夜晚愈加凄美神秘。两个扉夷所思的传说令我意识疲倦,席间人们的谈话仅仅在耳边滑过:
“那么说,永生的并不是肉体,而只是悔恨中死去的灵魂而已?”
“这么说也对。……”老女巫干巴巴地回答,呷了一口水。
“而那灵魂岂不是靠永远重复经历临死前的痛苦而生么?”坐在我右边的青年沉吟着,“这不是比死亡要痛苦一万倍么。”
“可能永生的还不是真正的灵魂,而仅仅是一段永远无法摆脱的记忆而已。”这时,我正对面飘过一个异常悦耳优美的女声。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女郎,穿着一条翠绿色丝绸的礼服,真是迷人极了。她蓝灰色的眼眸隐藏着深邃的哀伤。这是她今晚第一次开口说话。
“小姐,看起来您似乎很懂得悲哀的美感;”坐在她身旁的那个陌生青年用一种夸张的异国语调挑逗般地说:“在我看来痛苦的经历远比平静的生活好;特别是对一位动人的小姐来说——还有,我挺喜欢您耳环上那颗绿宝石。”
女郎脸色突然有些异样,她迅速将头扭转开来,垂下视线,像是在回避某种难言的尴尬。
我对那陌生男子产生强烈的反感,也许仅仅是出于对女郎微妙的同情?可是那个陌生人身上有一种不对劲的味道:腔调矫揉造作,庸俗不堪——虽然嗓音非常优雅;而且他从不敢把那张深埋进斗篷后面的脸露出来;那一缕缕细长的发丝遮住了我虽看不见但肯定在贪婪地搜寻什么的眼睛。
这一切都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喜恶;我憎恶他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对女性露骨的谄媚(尽管内心丝毫不真诚)。这副嘴脸却令我想起另一个人……是的,夏尔芒。不过夏尔芒对于女色的追求仅仅出于单纯的任性——这是对面那个色鬼无法相比的。夏尔芒的激情有着强大的破坏力,让所有卷入其中的心灵在热情中瞬间毁灭——而他自己却从来无动于衷。不过他们两个人对珍奇的宝石的兴趣却十分类似。
迷雾扩散在整片大地。晚风中掺杂着潮湿的空气,令我感到极度放松——尽管你总有一种不明的激情无法消去。我经历过比今夜幸福一万倍的晚上。那是我第一次和夏尔芒相识。我们在棕榄树的香气中彼此凝视,我仰望着他仿佛在仰望无比圣洁的神明……星辰在海蓝色琉璃的天穹奏出和谐的乐音,只有沉浸在幸福中的人们才能听见。我们先是手挽着手倾诉衷肠,然后久久一言不发,沉浸在忘我的深沉喜悦中无法自拔……
就在当晚我得知,原来夏尔芒也是我所在的团体当中的,只是机缘不巧我们难得邂逅,直到那晚才得以巧遇。他优雅的气度与非凡的谈吐与组织中其他那些人有天壤之别!我多么庆幸自己能够拜倒在他脚下,并奢侈地享有他的爱意!夏尔芒!……他真是我渺小的生命中的一座岛屿,平静地穿梭在我孤独的灵魂之海。
夏尔芒性情孤傲,落落寡合,于是我处处维护他,不惜付出自己的名誉为他申辩。我们的友谊迅速发展,成熟,以至互相之间难以割舍。夏尔芒酷爱在女士身边周旋,不费吹灰之力便令她们神魂颠倒。但他一个都不爱——他只为自己倾倒;我一直坚信他把自己看作唯一的情人,直到在我们熟识一年后的一个傍晚,一切看法都改变了。
那天的晚霞格外绚丽,夕阳如同凝固的血块,低低悬挂在玫瑰紫的暮色之中,摇摇欲坠。我和夏尔芒并肩坐在庭院雪花石膏的小凳上,微风夹杂着晚香玉的芬芬荡漾着。银铃般的虫鸣此起彼伏,我手中捧着一本古老的十四行诗手抄本阅读着,而夏尔芒专注地倾听远方墨绿色山林的回声,仿佛在品味甘醇的红酒。如此妙不可言的时刻,我却没有半点兴致:因为当时我心中正酝酿着一个沉重的秘密……
我被组织派去执行一个危险的暗杀任务,而夏尔芒还蒙在鼓里呢……我打不定主意是否该如实向他说清楚……
突然,我感到一种古怪的激情开始在心中产生,我半带沉醉地从书中绮丽凄迷的词藻的魔力下挣脱,抬起头来并遇到夏尔芒含情脉脉的目光。
“你为这本书痴迷得太久了,”他忧郁的嗓音带着做作的慵懒,听起来嗔怪又调皮:“我一直在看着你。我想,我大概在嫉妒它。”
我笑了笑合上书本:“那我现在只听你说话。”
“别这么无所谓,”夏尔芒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此刻的他看上去那么忧伤,像无邪的天使一样;他只有在我面前才会有这副认真的表情。那时他的目光比黑暗的海潮还要深邃,迸射出冰冷的寒光直刺入你的心房,使你的灵魂感到一种异常的躁动不安,仿佛渴望进入他的内心……你不会相信,他的内心深处蕴含着如此古怪的力量!钻石般澄澈明净的单纯,混合着血淋淋的伤痕与绝望!他在我面前撕去了日常的面具,把自己赤裸裸的灵魂彻底暴露给了我,任由我去窥探,挖掘那神秘隐蔽的宝藏——这需要多大的爱慕与信任!我是如此一无是处,但如今却别无所求。
“别这么无所谓,”他盯着我,皱着眉头紧咬下唇:“你对什么都从来不介意。”
“是的,”我垂下头,沉思了片刻红着脸说道:“而你总是介意太多。”
他微微抖了一下,苍白的嘴角轻微抽搐:“不。你知道我只在意你。”
我不知道。温热的血液一下子加快了流动,我逃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佯作轻描淡写地反驳说:“你倒不如把这些话留给哪个公主。”
“我不想跟你扯这些,”他看上去很不安,然后一句突如其来的质问打乱我的阵脚:
“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了对吗。”
我愣了半晌,默默点头。
“离开多久?”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襟,我能感到他温暖的呼吸在慢慢加快。
“不知道,”我的语调平和,但却显得那么残酷:“那要看情况。”
“你不能这样做!”他破天荒地喊叫起来,愤怒的表情仿佛在控诉那无形中将我们隔离的力量:“你可以申请组织给你免去这任务——这是白白送命,你知道的……要不然……要不然我替你去也行!”
“我是自己要求去的。”
“为什么?”此刻夏尔芒已经声嘶力竭,他紧紧攥着我的双手,攥得骨头咯吱咯吱响:“为什么?”
“因为平淡的生活缺乏乐趣;”我的心开始感到疼痛,但那苦涩的感觉竟夹带着隐秘的,甜丝丝的快感:当我注视夏尔芒燃烧的目光的时候:“而且……即使我死去,也不会有人在意。”
“不!你不可以死!”夏尔芒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他跪倒在我面前,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恸哭起来……
Ⅰ
“再来一支,谢谢……好的;”恍惚中我又听见夏尔芒优美动人的嗓音,在我身边很近很近……我半含泪水抬起头来,原来只是对面那个陌生男子在四处找人借烟草。他造作浮夸的异国腔调又怎么能比拟夏尔芒迷人的低语!但在一瞬间我真的出现了幻觉——我以为又回到了过去,以为他仍然在我身边——大概是精神太过疲倦了。
“那个魔宫里面又是什么样子呢,”坐在我右首的青年自言自语地说:“大概没有人亲眼见过吧。”
“有倒是有。”我左边银灰色胡须的老人呷了一口烟袋,徐徐道来:“他见过魔宫的一小部分。”
“一小部分?那里很大吗?”
“说是这么说。魔宫实际上有七层高墙,七个部分之间是不可逾越的,也许有人见过全貌,可他只见过最外面的一层。”
“他现在在哪里?”
老人先是不说话,然后开始边回忆边讲述一段故事,只是避而不答青年的问题:
“在我的家乡那个村庄里,最宽阔美丽的地方便是村长的宅邸。宅邸中最迷人的是那片花园。垂柳、翠柏、黄杨点缀其间,到了冬天,松柏翡翠般碧绿,而花园里的花初春便盛开了,有的到了冬天也不凋谢。
这些花朵很美,红色的像珊瑚,白色的像珍珠,金黄色的像阳光,紫色的像紫水晶。但如此多的光彩与色泽,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那就是蔚蓝的天空与大海的颜色。
因为村长唯一的亲生女儿最喜爱蓝色;而她还在襁褓之中就被一伙歹徒拐走了。”
Ⅱ
村长手下有一位牧羊少年,刚满19岁,模样俊俏。在他满周岁的时候一位吉普赛女人将他卖到这个村子,并赌咒说如果他接近任何陌生的女人,就会遭遇不幸,还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可是少年太柔顺、太讨人喜欢了,没有人去在意这预言,他连鸟儿都舍不得杀害,怎么可能会做出可怕的事情呢。
他近乎十全十美,只是,每当他干完一天的活计,便悄悄溜到村后的密林之中;未等夕阳收敛最后一缕余辉便消失不见了,然后在清晨踏着露水归来;只有少数人知晓这件事情,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他们只是猜测他充其量是去幽会哪个女人了。
一天下午,他喂饱了羊群,吹着轻快的口哨走下小山坡,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走在前面的两只牧羊犬突然兴奋地抽动鼻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小牧人刚要管束它们,它们便狂吠着朝不远处的一个目标飞驰而去。
小牧人觉得事情不妙,慌忙抄起猎枪跟随下山,结果看见那两只巨大的狗正贪婪地准备进攻一位陌生姑娘。她衣裳破旧,遍体鳞伤,脸上挂着恐怖的神情向后退却;恶犬却愈发凶狠了,张开血盆大口,嘴角尽是浮沫。小牧人来不及多想,在15米远的地方连开两枪,凄惨的嗥叫中,两只恶狗应声倒地。姑娘惊魂未定,对小牧人表示感激;可小牧人心情却沉重万分——他竟为了一个陌生女子杀死了村长最喜爱的畜生。 姑娘问他为何闷闷不乐,小牧人如实地回答,出乎他的意料,那少女满不在乎地说: “你尽管安心好了。因为我就是村长的女儿。”
Ⅲ
两颗燃烧着青春的激情的心很容易互相靠近,短暂的相识之后便是难分难舍。那时候单纯的幻想与复杂险恶的欲望还难以结合,那内心蠢蠢欲动的阴影仅仅化身为渴望、猜疑、与失落……从没有哪个阶段像童贞的时代,半梦半醒的忧伤与痴迷令人陶醉——小牧人与美丽的少女就这样渐渐深爱了,在他们眼前展开的是一片沉浸在金黄色光芒中的喜悦。 小牧人仍然在晚饭之前神秘地出走。少女察觉了这桩事情,表面不露声色,可心中却暗暗蒙上一层阴翳。她悄悄去探问小牧人最亲近的朋友——一个年迈的马车夫,得到的回答令她安慰释怀: “别担心,他跟我们说过,那个地方很安全,主人也很善良好客。”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呢?”少女叫道:“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是一幢受魔法控制的宫殿?” “他跟我说那里的人有求于他,只有最正直善良的人才有可能与那神秘的地方打交道,”老人欣慰地抽了一口烟斗:“而那个人,正热恋着小姐您呢。” 少女看起来慢慢地忘却了这些,开始一心一意地向往幸福美好的未来,她的归来令整个农庄的人幸福极了;而村长尤其感谢命运把女儿赐还给他——为了表示对女儿的热爱,他在整整一亩地上种满了小姐喜欢的蓝色鸢尾花。
Ⅳ
小姐和牧羊人的婚礼在四月举行。那年春天来得很早:乳燕在融化的冰湖边发出清越的啼叫,嫩黄绿色的草坪延伸向云彩洁白的碧空,空气中充斥着解冻的湿泥土的甜香;那气息令人回忆起严冬的寒冰与积雪。 小姐一生从没如此开心过,她一清早就踏着明媚的阳光来到花圃——昨天早上有几株鸢尾花零零散散地在花丛中绽开笑颜,像幽蓝的美玉一般妩媚。她相信今天一定可以看到更多的花朵在晨曦中开放……一直到她做新娘的日子,她要手中捧着最美的几束,笑着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踏过这片蓝色的海洋。 可突如其来的打击降临了——仿如晴天霹雳,那几朵可爱的花不但不知去向,昨天刚刚冒出花苞的几枝叶被人折走了。小姐气急败坏地一个个询问园丁乃至庄园上上下下,却没有谁承认碰过那些宝贵的花。 一阵不祥的预感像洪水般袭上小姐心头…… 在未婚妻的连连追问下,小牧人承认是自己偷的花。原来他每天都从园中采摘鲜花,送给夜晚将要去拜访的神秘主人。但小姐无论怎么逼问关于那未知的地方的事情,他在那里看到什么,接触怎样的人,都会得到同样的回答: “对不起,我不能说。” “你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他们不让我说。如果我告诉了你,他们会立刻惩罚我。” “他们……会魔法吗?” “我不能说。” “真的存在一条路,通往那个、”小姐说到这里,皱皱眉头,顿了一下:“‘那个’地方吗?” “对不起……” “好!好!”小姐突然咬牙切齿,脸色煞白得像糖霜,面孔在愠怒中扭曲变形:“那你总该告诉我,你究竟把我的花送给了谁!” 小牧人惊讶地睁大眼睛,圆鼓鼓的小脸涨得通红,他迟疑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回答:
“一个……一个小姐……。”
“她是那里的主人吗?”
“……她是女主人的独生女儿。”
“年纪有多大?”
“只有十二、三岁。”
“那么、”小姐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下,突然又紧张地咬着嘴唇问道:“她是什么模样呢?……她、很美吗?”
“她有一头月亮颜色的长发,”小牧人若有所思地说,声音中颤抖着一种幸福的憧憬:“比那我送给她那束鸢尾花还要蔚蓝的眼睛……只有秋天的晴空才会那么湛蓝,只有纯净的雪原上的冰湖才会那么清澈明媚。她的嘴唇殷红得像贞洁的火焰,而那苍白的肌肤,像结霜的雪花石膏一般冰冷透明……”
“行啦!”小姐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小牧人注视着自己的未婚妻,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久他好像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低垂着头凄凉地说:
“可是她一直生着重病,她的心脏疼得快死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当天傍晚,小牧人收了工,一如既往地沿着那熟悉的道路向隐蔽的森林走去。突然在路边一棵花楸树下,未婚妻那优美较好的身影闪现在他面前:
“来,把这个捎去。”她手里拿着一束最美丽的鸢尾花,上面还结着露水,在暮色中与她那天蓝色的长裙形成无比美妙的和谐:“愿她早日康复。”
小牧人眼中噙着泪水,小姐的表情流露出伤感与悔恨,但却令她看起来愈发圣洁,仿佛就是天使的化身。他感激地收下花,轻轻吻了未婚妻白皙纤细的手指,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晦暗幽静的小径深处……
但少女的心整晚得不到安宁;也许她在忏悔自己的过失吧……
第二天凌晨,可怕的噩耗传来:有人发现小姐的未婚夫横死在附近树林边缘的篱笆旁,看起来像被猛兽袭击过一般,血肉模糊,身体被残忍地撕裂成好几块,内脏和四肢已经不剩多少了。他的衣服就在尸体附近不远处,但却折叠得意外整齐,还有一束美丽的蝴蝶花,在晨曦中美丽得像新采摘下来的一样。
小姐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昏死过去。待她醒来,立刻赶往残骸被发现的地方,不顾人们的劝慰与推测,她搂抱着死者模糊的血肉,撕心裂肺地哀号着:
“不!你们错了!他不是被野兽咬死的,也不是被魔宫里的人害死的!——是我……是我杀了他呀!我把他送给那个小姐的花里插了毒针……是我害死他的啊!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就在人们费解的时候,小姐一把抓起花束,将手探入其中,一阵短暂的痉挛后,便倒死在地上。”
第四章 贪婪之绿
“这么看来,那里的人也很残酷,报复心一点也不比常人差。”我身边沉默寡言的青年推测说。
“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老人反驳道:“如果怪罪下来,也只该怪下毒的人。”
“你还看不出他们的狡猾吗?”我对面的陌生男子又卖弄似地侃侃而谈:“他们把花留给了那个伤心的姑娘,就是想要她自行了断——”
“你把人想得太坏了,”老人不高兴地说:“我和那牧羊少年有交情,他从来都说魔宫的主人很善良。”
“好极了!”陌生男子提高声调,那声音更加显得怪异:“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辞,你没有亲眼见过那些人,你又怎么会知道他们是不是邪恶?”
“也许从没有人真的见过?也许它从来就不存在?”我右边的青年喃喃自语,心思却不在谈话。
“不,它存在。”突然坐在我对面的年轻女郎又用她那好听的声音讲话了:“因为我……我就去过那里。”
Ⅰ
沉默与期待立刻攫住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寂静又一次降临席间。女郎起初试图保持缄默,直到最后略带悔恨沮丧地说:
“好了,反正现在告诉你们也没关系了……”
“我的母亲死得很早。父亲很快又娶了一个女人,她妖艳妩媚,但她的美貌还及不上邪恶的一半。她表面上对我很好,但在背后使尽一切手段让我父亲厌弃我。就这样我忍受屈辱一直挨到了21岁。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在家中忍受一辈子痛苦折磨、要么立即离家出走。
我选择了后者。我一声不响地悄悄离家,匆忙中没带几个钱,却把继母那件最昂贵的银狐皮大衣偷走了——因为十一月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我漫无目的地溜达,最后来到一个陌生的镇子。小镇刚刚受到雨雪的侵袭。我肚子饿,最后的两枚硬币也花光了——此刻还是深夜。我无计可施,溜进一家露天市集想当掉大衣换一些食物。
可惜市集已经打烊了。此刻空旷旷的只有人们留下的残羹剩饭、破旧靴子之类的垃圾……我彻底绝望了,在一个个空摊位之间来回穿梭,在寒风中伫立着,也忘记了自己是谁,以后去向哪里,是死是活,我一概不知道……
此刻我已经不怎么饿了;仅仅像只黑暗的鬼魂,徒劳缓慢地不停飘荡……
这时,我发现前方不远处还有一线烛光,一个鬼魅般瘦小的身影守着那光芒,同时将一副不信任的目光打在我身上。她半蹲的姿态紧张并且僵硬,仿佛随时准备向你扑去,抢夺走你身上随便一点什么。”
我靠近她。我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她却恐惧地朝货摊后面退缩,一面胆怯地盯着我,一面战战兢兢地说:
“您需要点什么东西么?”
我笑了笑,随意摆弄肮脏潮湿的席子上那些零乱丑陋的东西——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像针线盒啦,鼻烟壶啦……可是突然一件小小的物品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拿起一颗小石子仔细端详——我发现这是一只绿宝石耳环——我可以确定这是上等宝石;你们可能注意到了,就是我戴在耳朵上的那一只……它很漂亮,对不对?我为那像冰岛冬天的暗潮一样的冷蓝绿色着迷。说起来叫人不敢相信,在那一瞬间,我发誓我可以付出一切去换取手中的这件东西!
我问她这枚耳环多少钱,小姑娘冷冰冰地回答这是她从山上捡到的,并不想卖出去。我脱下自己那件弥足珍贵的大衣,她便将耳环塞到我手里。
我欣喜地将耳环戴在我的左耳,一贫如洗地走出了集市。夜晚的寒风唤起地面的水雾,冻得我浑身打颤——我直到那时才开始后悔为了一块无用的石子儿竟牺牲了我全部的财物。
Ⅱ
接下来的几日我颠沛流离,完全仰赖乞讨为生;但我无论如何艰难也不打算把这枚宝石卖掉;它似乎成了我命运中的一部分。我跋涉的路途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偏僻荒凉。最后我几乎走一天连一户人家也遇不上,常常饿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如同火烧火燎一般。脚下是漫长的荒野,黄土堆积的小径上砂石遍布,荆棘丛生,连可以充饥的草根都没有。我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直挺挺地躺在沙尘飞舞的黄昏中,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我徒劳地向远处眺望——然而,不可能,不可能会有希望得救,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行走了三天,却一个行人也没遇到啊。
这时,不可思议的是,在落日的余辉下,我看见远处地平线上扬起橘红色的尘土,紧接着是微弱的马蹄声——我屏息倾听着,希望证明这不是幻觉——然后呢,一个黑色的身影侵入了我的视线……一个骑马的人正快速向我这边驰来。
我用尽全力伸出手臂招呼他,可是野草遮蔽了我的手臂;我想从喉咙里发出呼救的声音,但虚弱的声音却传不到很远。但脚下的路却引领着他向我接近。紧接着……他发现了我!那黑黝黝的影子开始加速,越来越快地朝我奔来——直到离我不到三米的地方,那高大的骑士下了马……而此刻的我,却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而昏死过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得救了。他把我平放在路边的冬青树下,正用羊皮袋里的甘蔗甜酒浇灌我贪婪的喉咙。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他便从行李包中掏出新鲜的红苹果和熟透的无花果给我吃。我狼吞虎咽地嚼着芬芳扑鼻的水果,感到自己苍白的脸颊又恢复了些许红润的光彩。
我向他道谢——直到这时我才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他:这位绅士不到四十岁,外表看上去冷酷坚毅,消瘦的身体上裹着一身黑色骑装。他轻描淡写地回绝了我的谢意,只是说自己还很忙,要先行告退。
我一下子又陷入孤独的境地——其实从生下来我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嘛。但自从这位风度翩翩的绅士出现后,我突然意识到这份孤独是那么无法忍受……我甚至宁愿死去。在那凄凉的一刻,在寒风萧瑟的暗蓝色的空气中,我鼓起勇气冲他的背影大喊:
“那么至少,至少让我知道您的名字好吗?”
绅士已经快要上马,这时又慢慢回过头疑惑地盯着我——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盯着我的脸看。我尴尬地觉察到了自己的造次,感到无地自容。如果不是因为在夜晚,如果不是我把头低埋,他一定会看得到我红得滑稽的脸吧。
孰料,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他凝望着我的容颜竟怔住了好久;然后他突然骑着马往回走近我,用一种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
“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但是,我更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Ⅲ
就这样,我——一个流浪的乞丐,一个姿色平平的骨瘦如柴的穷丫头,居然一下子成为了一幢古堡的女主人。我的丈夫还直接管辖着方圆几百里的地产。在他下属的一片森林中,传说坐落着一座神秘的遗迹——是的,这正是你们所说的魔宫,当地的农民并没有得知它确切的方位,但却给它起了一个古怪的名字,叫:“狄丝瑟拉”。当时我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并没有一丝忧愁与疑心;但如果我能预知将来发生的一切,就不会被爱情迷昏头脑做出这么傻的决定了!
古堡又高大又气派,风格粗犷却不失高雅,物品珠宝应有尽有,上等的樱桃酒、白葡萄酒堆满了地窖,储藏室里有雪白的面粉和各式各样的干果,每一间房屋都装饰华丽,甚至与传说中的蓝胡子城堡不相上下……虽然没有什么隐秘的血窟。我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且我的丈夫对于我的任何要求都一一满足。
但是他——是的,他并不爱我。我阴郁地感觉到了这一点。那么,那么他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娶我呢?——我想不清楚,我多么希望他对我的爱可以像我对他的那样诚挚深沉,这个期望是否太奢侈了?
至少,在那段时间我仍然很幸福,白天为他端茶点、给壁炉添上柴火,下午为他整理书房(我们并没有很多佣人);大部分时间我都在附近的深山溪谷中漫步遐思,或是驻足欣赏那神秘迷人,美不胜收的景色……可一到夜晚,我的丈夫总是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他避开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溜回自己的卧室,禁闭住自己不让任何人进来。那时他的神色很紧张,心不在焉,瞳孔异常地扩张,几乎丧失常态,我担忧地看着他突然一下变得苍白的脸颊上淌着豆大的冷汗,内心也感受到同样的苦涩——同时,也痛苦地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我多次恳求他可不可以打开房门——或是把内心的感受告诉我——哪怕只告诉我一个人;但他总是冷淡地拒绝我……更让我悲伤的是,在他神志失常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中,竟流露着肆无忌惮的陌生感与厌恶!
这样的事情每晚都会发生,疑虑与伤感将我的快乐迅速侵蚀殆尽。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稀薄;我的丈夫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他却从来不显露出来。
一天清晨,一个古怪的噩梦将我惊醒;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狭窄笔直的小径中央;两边都是万仞深渊,望上去黑洞洞阴森森的。那小径表面镜子一般苍白光滑,狂风从两边袭来,那架势象是要将我一下子卷入悬崖。好容易我保持着平衡挨到了路的尽头——这是风骤然停止;我发现前方是死路——一扇高大的黄金门堵在我面前。门上镶嵌着无数颜色绚烂的宝石,构成半像字符半像图案的古代咒文。这时门楣两边黑曜石雕刻的两只小妖精突然活动起来……它们的眼睛像燃烧的火炭,表情邪恶狰狞,却扯着尖细的嗓子嘻嘻哈哈,佯装在逗弄我:
“门后面有两条路,
你想选哪个?
究竟是红色的,
还是蓝色的?”
我压抑着恐惧和不祥的预感,胆怯地回答:
“我要蓝色。”
那两只怪物咧开没有牙齿黑洞洞的瘪嘴笑了,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我仍察觉到了它们是那么不怀好意;这时面前的门蓦然消失了,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我恐惧地尖叫,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快速向下坠落进无止境的深渊……
Ⅳ
噩梦带给我极不舒服的感觉,我不再可能安睡,于是拉开蓝紫色天鹅绒窗帘,去观望拂晓天空的晨星。清早一片白雾茫茫,从我所在的三层阁楼的窗口,可以望得见院子里寒冷的水塘。突然,我注意到一个黑点,正从水中向岸上移动,靠近岸边时,他竖直地从水里浮起走到岸上,衣服却一点也没沾湿——他穿着一身罕见的黑色精美礼服,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城堡这边走来——而这个人、这个人正是我的丈夫啊!在他向上边看的一瞬间,我颤抖着将窗帘拉上,生怕被他发觉;我赶紧回到床上,内心却被强烈的猜疑与不安笼罩。
整整一天,我思绪混乱,心神不宁,餐桌上我的丈夫体贴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只说自己夜里受凉,头有些疼。他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谎言。
晚上刚吃了几口饭我便推托身体不适早早回房,可是在我心中,早已酝酿了一个秘密的计划——如果当时我不是那么心胸狭窄,好奇心又强烈得骇人就好了!但我那时是那么爱我的丈夫,他越冷落我,我疯狂的激情便越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发展到了病态的程度……我渴望去碰触他内心的伤痕,打碎一切禁忌……我渐渐丧失了理智,往日的一切猜疑与失落化作不可遏止的力量爆发出来,将我清醒的灵魂瞬间吞没——我坚信我的丈夫受到了妖魔或是巫师的蛊惑,一旦到了夜晚便受到邪恶力量的支配——而我要保护他……因为,因为我爱他。
那个夜晚,月昏星疏,几缕暗绿色的浮云凝滞在天空。远山之间回荡着野兽瘆人的嚎叫声。我悄悄地守候在卧室里,等待夜阑人静的一刻,当油灯燃尽,走廊里漆黑一片,我怀里揣着一把冰冷的玄铁匕首借着黑暗的掩护走出房门,藏在水塘附近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夜晚诡异危险的气氛似乎在警告我及早退却,但我仍然坚定地、一相情愿地等待着我的丈夫出现。
终于,他来了——穿戴得像清晨一样光彩夺目,神情万分严肃。我紧张得汗涔涔,咬紧牙关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在月亮这时又从阴云中探出半张脸,我可以把他看得更清楚——他轻轻从身后一棵高大的月桂树上折下一根枝条,然后回转过身来走到水边,用树枝轻轻搅动水面,歌唱一般地吟念着:
“如果是蓝色就进来,如果是红色就出去。”
话毕,湖水荡漾起银紫色的涟漪,他不急不慢地双脚踏上水面,在一圈圈漩涡的怀抱里消失了。
我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曾有一瞬间,我又隐约回忆起了清晨的梦境;但却无力理出一个头绪来——我已经彻彻底底被现实搞疯了;几乎被无意识牵引着,我从月桂树上折下一根小枝条,照他的样子搅起水波,哆嗦着有气无力地说:
“如果是蓝色就进来,如果是红色就出去……”
出人意料的是水面居然敞开一个同样的缺口,我闭上眼睛,纵身栽进了漩涡那黑洞洞的牙齿里面……
吵醒我的是绵绵不绝的悠扬乐声;我睁开眼睛,发觉四周一片陌生:我所在的是一个从没来过,也从没梦想过的地方——在一个极其高大宽敞的宫殿大厅里面,上方是深不可测的圆顶穹庐,四壁的柱头上支撑着花纹扭曲的大拱券,在微暗的光线中并不能看清,墙壁上点缀的火把泛着青白色的光芒,仅仅足够把火把自己漆黑的躯干照亮,我看不见门,只有借助拱券后投射来的凄冷天光才勉强看清脚下——灰黑色的大理石地板像镜子一样,倒映着我瘦小的身影,而在我周围,无数黑色的人影在缥缈地往来穿梭,恍如鬼魅,诡异莫测,时不时有一对舞伴在我身边擦过,然后踏着轻快的步子像滑行一样远去。
我努力向前方望去,在视野的尽头——也就是10米开外的地方,我看到更多的男男女女,一律身着墨黑色或雪白色的礼服,在格子地板上翩翩起舞,仿佛活生生的棋子一般。他们步履轻快无声,像是没有脚,匀速地进行机械般的滑动。
这场面看久了让我有些作呕,但沉浸在舞蹈中的人们却如此专注地从事着这件活动,他们的面孔高贵、忧伤,连最优雅的骑士与公主也难以媲美,但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却又僵硬得像尸体,彼此间如此类似,仿佛每个人只是佩带了一张张相同的苍白的面具。大厅几乎被成群的人影挤得满满的,却又好像没有一个活人,充斥着幽灵的中魔的宫殿。音乐毫不间断地回荡着,我从没有听过这么美、这么悲哀的乐曲,我感到我的心在嗖嗖的冷风中流血、破碎。乐段从不重复,每一个音符都在描述一件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当讲述到爱欲的时候,乐曲中充斥着最妖艳销魂的场景,但听起来,又罩上一层绝望暗淡的死灰色……
我无心品味这一切,而是焦急地四处乱撞寻找我的丈夫;我不时碰上哪位绅士的胳膊,或是哪位贵妇的衣角,却又像撞上背后空荡荡的帘子一般感受不到一丝质量……
蓦地,我瞧见我的丈夫——在大厅的正中央,他正拥抱着一位陌生的女士在舞曲中快速旋转;他忧伤失神的双眼像绝望的坟墓,散射出的冰冷的激情紧紧锁在那位美女身上——她的缀满珍珠的长裙像月光一般皎洁,当她抬起美丽的黑色眼睛与我的爱人对视,两个人的目光顿时迸射出痛苦的火花……
我头脑一片空白,眼中冒着火焰打量着那个女人;不,不如说是仙女或女神。因为她的确是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最美的女人。但她又像一具僵尸一般没有半点生机,只会做出一副古怪痛苦的表情像玩偶一样,重复着一套规定好的动作来回旋转……
痛苦!她又怎么抵得上我痛苦的万分之一!我浑身体力尽失,正迈着软绵绵的步子准备永远离开这个该诅咒的地方,这时——我又无意中回头看了她一眼——谁知道这一眼竟使我永远失去了我的丈夫……永远丧失了他!我看到在她线条柔美妩媚的右耳上,竟孤零零地挂着一枚绿宝石耳环!是的!一模一样——和我佩戴着的那颗——
仿佛晴天霹雳,我几乎瘫倒在地,而我的精神的确已经崩溃了——我明白了一切;并且头一次开始憎恨我的丈夫;我爱他超过自己一万倍的男人,他仅仅是为了那枚耳环而娶我——他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感情,他娶的只是那天仙般的美人的一枚耳环!这一切是多么徒劳和荒谬啊!
我摸出身上的匕首,突然发疯一般朝向那个女人袒露着的雪白胸口刺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匕首一下子穿过她单薄的身体,却只像刺到了空气上面一样。一瞬间我认为自己失手了,但当我鼓起勇气看去,那个女人已经倒在地上。
不,倒在地上的只是她的衣裙,千万颗星光般皎洁的珍珠反射着青白色的鬼火,覆盖着冰冷的地面。她的肉体像青烟一样消散了,就像根本没有存在过。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大厅突然响起一阵可怕的喧哗声,音乐嘎然而止,那群幽灵连同他们奇异的装束倏地一下消失了,留给四周是死一般的静穆与阴沉。
我对眼前的一切震惊了,原来那华丽的宫殿只是伪装,实际上我所在的大厅竟只是一座破败萧条、结满蛛网的神庙的遗迹,当魔法消失,一切又回归了丑陋的本来面目。我惊喜地发现我的丈夫还在我身后,他石雕木塑一般岿然不动,脸上僵持着一副可怕的表情:瞳孔异常地扩张着,嘴唇微微开启,脸上每一条肌肉都扭曲变形,仿佛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打击——可当我去碰触他,死一般的绝望像波浪一般吞噬了我:我的丈夫早已化为一具冰冷的石像!
第五章 贪食之白
女郎讲完了故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们,便不再讲话,也拒绝一切交谈,独自浅斟慢饮杯子里的清水。寂静又一次降临了这荒山之巅。我身边的年轻人渐渐体力不支,趴倒在桌上睡去。均匀的鼾声唤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倦意。
可某些人却不怀好意。坐在我桌子对面的那个(只会油腔滑调、夸夸其谈的)陌生男子突然变戏法似地弄出一个黑色羊皮袋,解开绳子,一股甜甜的醇酒的味道立刻飘香四溢。那个可怜的年轻人被诱惑起来,贪婪地抽动着鼻子。
“亲爱的,要喝一杯么?”陌生男子用最低级下流的谄媚的口气试探说:“这么精彩的故事可不能没有酒……很快你就不会再想睡觉了;我从小就讨厌香槟粗俗的气味,但从来不反感红酒。”
听到这里,我目光差异地注视着陌生男子。他察觉到我的视线,有些洋洋自得地邀请我也来,这是他今晚头一次对我开口:“你也来一杯吧先生,今天晚上这么冷,露水的湿气越来越重了。”
我迅速抽搐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那句话似曾相识。还有……讨厌香槟,喜欢红酒、语调不同却酷似的声音——不,他不可能是夏尔芒——不,不。可惜我看不到他的脸,不然我可以立刻打消这愚蠢的妄想的。他给我的杯子里添了酒。我胆怯地瞟了他一眼……他将视线转向另一边了。然而我几乎肯定,在他对我说话的一瞬间,他们俩就是同一个人,或者他至少就是夏尔芒的翻版——如果我连这个都不能确定,我至少还能肯定在同样的夜晚,同样是一座山坡上,我清清楚楚听到了类似的话——从一个我深爱着的人的口中吐出:
“我们回去吧,露水的湿气越来越重了。”
那时我拒绝了,我想在夜幕下再呆一会儿。那个晚上我和夏尔芒,一起伫立在山顶上俯瞰脚下灯火辉煌的城市。明天就是执行那危险的任务的日子了。不过,我将不再孤独——因为夏尔芒向组织申请和我同去。为了我,他竟敢冒牺牲性命的危险。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完全被幸福的感觉征服了,一股股脉脉温情冲淡了未来险恶的预感。我们一言不发地手挽着手,山下耀眼的灯光传达着无尽的祝福。我们为了同样的目的去奋斗,流血,心中充满了勇气,即使荣耀不能满足我的虚荣,至少夏尔芒的爱可以。
啊,夏尔芒,那个晚上你的表情多么高贵、神圣,你转向远方黑漆漆的山峦,庄重地指着头顶上的星空发誓说:“我们就像星辰一样,在出生前便已经决定好了,如果命运带走了你,我也会随同我那颗星星一起熄灭。”
泪水模糊了壮美浩瀚的夜空,我转向夏尔芒,毫无顾忌地扑到在他肩上,我的身体因极度的幸福颤抖许久。我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耳边回响着夏尔芒那恍如出自永恒的喃喃絮语:“我们的灵魂一定会升上天空,凭借着自身的光线寻找到对方……”
Ⅰ
坐在我右边的青年连饮三杯,醉醺醺地说起胡话,还向陌生男子讨要更多的酒。那个引起我怀疑的男子(此刻已经又不怎么像夏尔芒了)阴阳怪气地打量着他:“再多的美酒我也乐意奉送,但我想听一个比刚才更好的故事。”
青年面有难色,而男子却咄咄逼人:“我注意了您好久,您似乎对魔宫的事情特别感兴趣……这是我的错觉吗?”
青年开始懊悔喝了别人的酒,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敦厚老实的脸上挂满沮丧,迟疑了片刻才张嘴用重重的乡下口音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的故事可能有点离奇;在我长大的那座村庄,人们以打鱼狩猎维生。村庄依山傍水,美不胜收,但却不见一个成年女人。这总是让人感到古怪的地方。而且到了夜晚,村子里的男人都会聚集在河边,点起篝火,抽着旱烟,沉默寡言地呆上好久……
我父亲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他健壮、高大,但我很少见到他笑,好像有什么秘密或隐私永远夺去了他的快乐……
在村子后面有一片绚丽夺目的花园——郁金香,风信子,大丽花,野蔷薇,还有凤仙花……琳琅满目,在香气烂漫的花丛中间,坐落着一栋样式古怪的小木屋——我们都管它叫“白屋”。
为什么呢?因为它本身就是白色的。白得像雪,像蜡纸,像死尸;即使在霞蔚云蒸的晴空下,这个屋子也散发着一股邪恶的味道,那窗口从哪个位置望去都黑漆漆的……人们说那里住着一个女巫,好像所有人都很怕她,我父亲从小就教诲我千万不可靠近那没有篱笆的花园,否则极其可怕的灾难就会发生……
我从没有尝试接近那里。虽然我想象不出来一个女人(我对女人还没有什么概念)可以邪恶到什么程度……着一切简直像个谜,就像园中那四季不败,永远娇艳欲滴的花朵一样不可思议……
Ⅱ
其实最让我捉摸不透的还是我妈妈去了哪里。可每次我一问,父亲便板起面孔,似乎根本就不想把真相告诉我……
在我15岁那年,发生了一件离奇古怪的事……
起因是父亲的外出。他有急事出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发现晒好的鱼干还没拿到地窖里。父亲大概太匆忙了,连同地窖的钥匙(以前他一直随身保管,也不让我接近地窖)都摆在一起忘记收起来。我自作主张地决定替父亲干活,拿着鱼干打开地窖的门。
我划着火柴,点燃油灯顺着台阶下去,好容易摸索进了储藏室,我打量着那些陈年的家具什物——很多破烂儿都是第一次见到——发现里面真是凌乱拥挤得可怕,简陋的砖墙缝里渗出绵绵阴气。
突然,我的油灯悄没声息地熄灭了,然后我陷入一片寂静与黑暗之中。在我掏出火柴重新点亮灯光之前,一个黑影在我前面不远处闪了一下——它紧紧盯着我,喘气的声音像人一样,但我却感受到它散发出全无理智的疯狂——在我鼓起勇气靠近它的一瞬间,那野兽发出一声凄厉的非人的惨叫,撞向墙壁的一个死角,奇迹般地像空气一样消失了。当地窖再一次被照亮,我极其不安地四处巡视,尤其是怪物消失的那个墙角,但调查的结果却令我失望——除却呛人的硫磺与硝石的气味外,什么异状也没有……难道真是我的错觉么?
可我相信它的的确确存在,而且,它的存在一定和我父亲有关,甚至我敢说,跟父亲对我隐瞒的所有秘密有关……可我不能直接从父亲那里得知答案——他知道实情,却不可能会告诉我,尽管父亲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但我却一面为此忍受着精神上的煎熬,另一面委屈地怨恨我的父亲……
Ⅲ
我吃不饱,睡不香,日日夜夜都被无数谜团纠缠着。特别是那在黑暗中只出现了一瞬间的怪物,成了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阴影……
直到一个秋日的黄昏……
我没来由和父亲大吵一架,表面上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实际上是发泄我长久以来淤积心中的不满。离开家门我心事重重地往村落边缘走去,却没有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接近那所禁忌的白屋——当我从混乱纷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才蓦地发现自己已经踏在缤纷的花丛中了。
这时,我发现离自己不远站着一个女人;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正静静凝视着我。因为我一生中没有见过成年女人,所以她窈窕的身段、妩媚的容颜带给我极大的诱惑与新奇感;她看起来美艳动人,光彩夺目,但真正吸引我的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的神秘感。她披着式样古老的金线缝就的紫色长袍,简直比她脚下的花朵还要惹眼。在她身后,黑魆魆的山峦连成一片,那间白屋像通体透明的丝茧,又像一座阴森森的墓碑,诡秘,而且可怖。
我转身欲离去,但女巫突然向我伸出了她如雪般嫩滑的手臂——我无法控制住自己,任由她将我拉入怀抱。
Ⅳ
当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倒在芬芳醉人的花丛中,那可爱的女人已经不知去向。在我右手心中摆放着一只拇指般大小的玻璃瓶,透明的,形状十分美丽精致。瓶里是一些浓浓的苹果绿色的粉末,在夜晚的黑暗中仍然散发森森光芒。我曾经在那个女人怀抱中体验到什么放肆的快乐全都忘却了,也忘记了自己在媚药的蛊惑中吐露了很多内心的秘密,但她的一句叮咛却不可思议地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回到那堵墙,打碎玻璃瓶,你会看到真相的。”
我隐约记得她说出这些话时,那双勾人魂魄的绿眼睛闪射出十倍于平常的诱人魅力,而这句话本身不也对我很有诱惑力么!
回到家里,我绝口不提今晚所遇到的一切,而我那日渐苍老的父亲似乎也没有怀疑什么……
终于有一天,父亲上山狩猎,要离开家一上午——一上午就足够解开谜团了。我拿起早已悄悄配好的钥匙,一下溜进了让我牵肠挂怀的地窖……
这次整个地窖出乎意料地安静。借着油灯微暗的光晕,我瞥见那副熟悉的凌乱景象——我抑制着紧张兴奋的心情走近那天怪物消失的角落,停顿了片刻,一下摔碎手中的瓶子。
霎那间一股异香涌上我的脑门,这香味似曾相识……很像那个女巫身上的味道……
突然,我发现脚下散落出来的粉末象是有生命力一样,化为一缕绿色的轻烟笔直上升——烟雾并不扩散,径直升向天花板——不!我看到了什么——那绿色的荧光粉末指向我头顶的一个洞,那个洞似乎刚好够一个人通过,黑漆漆地泛着寒光,当粉末接近洞口便消失不见了。
突然我感受到头顶天花板后方传来些许动静。我警觉地守候着。聆听着。那东西在动。在缓缓向我所在的方向爬来。越来越近。我的全部心思都被天花板上方的骚动占据,竟没注意到父亲高大阴沉的身影也从我身后慢慢逼近——
刹那,头上一阵炸裂的疼痛令我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父亲坐在我床上。在我们狭窄、昏暗的小窝棚里,阴影让一切都失去了真实感。父亲紧闭着嘴唇一语不发,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神情凝视着窗外。
我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他打断了。当他将脸转向我的一瞬间,我发觉那表情很可怕。每一根坚实的肌肉都像被活活冻住了一般,又象是死人,罩着一层蜡白的光泽。
“别说话。”他声音嘶哑,口气衰弱,以至于我怀疑这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然后他又望向了窗外。
我追随着他的目光:外面已经渐渐入夜,一大群村民举着火把簇拥在一起,守候在通往村口的小路上。他们的表情惊恐不安,坐立不定,时不时来回晃动、踱步,或者小心翼翼地窃窃私语……还有,头顶上那轮月亮,满盈盈地赤裸着银白色的胸膛,慵懒地斜倚在黑暗与死亡的天海中。月亮似乎在笑,那表情显得好邪恶——竟让我想起了匍匐在一片漆黑山峦的暗影中的白屋。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预感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突然,父亲的瞳孔在月光下渐渐不可思议地张大,汗水从毛茸茸的两腮滴落下来。他看到了什么?窗外的人群中间也爆发出阵阵怪异的骚动。他们凑在一起,视线凝固在东方的天空,仿佛中了魔一般。我起初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现象,但很快,一团巨大的银色迷雾从东面的山峦背后向这里迅速扩散——它起初是模糊的一大片,但很快边向这里靠近边收缩成一小团明亮耀眼的物体;那形状,活像一只长着无数透明翅膀的乳白色蠕虫。
我惊讶而又厌恶地望着眼前这活生生的造物,既不可能来自尘世,也不像来自天堂甚至地狱本身。它骨子里透露出一股邪恶、淫荡的气质,仿佛无视任何光明与道德的存在;但它又拥有神灵般巨大可怕的肉体与力量,它的力量来自于它自身那冷酷邪恶的轴心,正像头顶上这轮冷漠、自给自足的月亮。此刻,这只肥硕的蠕虫开始缓缓下降,那形态、动作都扭曲得可怕。当它降落到离村民不远的前方,恐惧的人们一哄而散,各自躲在一个角落窥视着怪物的动向。
一大片空地暴露出来。此刻我发现原来空地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性。她衣衫褴褛,奄奄一息。那憔悴的躯体和乱蓬蓬的干草似的毛发给与我深刻的印象——我并不觉得她比一具骸骨具有更多生气。
“看到了吗?”这时父亲突然用一种异常温存暧昧的语调轻轻对我说:“那个女鬼一般的女人就是你的母亲——也就是你在地窖里遇见的‘怪物’啊。”
我来不及询问,这时一阵令人作呕的摩娑声从远方那庞大的蠕虫体内传来——我正欲回头观望,我父亲粗壮的胳膊却将我的脑袋扭向他这一边:
“别看,你别看,”他的声音更加温软,但是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仿佛沉浸在天堂般的快感之中:“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是的——它开始吃掉她啦——吃掉你妈妈啦!——快听!那皮肉被咀嚼撕裂的声音,鲜血像喷泉一样汩汩流出来,那颜色可真是漂亮……不,别看,我给你讲——它现在开始咬她的骨头,很快,是不是?我亲爱的傻孩子,你没听到什么在咯吱咯吱响么?它一口一口地吃得多香啊!还有内脏、眼球、脑浆……慢慢品味吧!——它在慢慢地享受祭品的味道——快听呐——”
“祭品?”我大声问:“什么祭品?”
父亲用力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不让我的目光偏离向窗外:“这个村子每年都要一个成年女人做祭品,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哈哈——”此刻他已经癫狂了,竟唏唏嘘嘘地笑了起来,但那笑声背后埋葬着无尽的恐惧与凄凉:“我已经藏了你母亲二十年啦!就在地窖顶棚的天花板后面——还用硫磺将她的气味遮挡干净!那个妖妇——如果她不能利用巫术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祭品,那么这次牺牲的就是她了——我们很快就要除掉她了!我把你的母亲很小心地藏起来,就像其余村民掩藏自己幸存的妻子一样——十分十分小心!可是没想到你会中了她的圈套,将你的母亲白白交给了这只嗜血如狂的恶魔!嘿嘿——为什么,她明明不可能会死的啊——”
刹那间,父亲的话语嘎然而止,他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成死灰色,空洞的眼眶像一具石膏像一般了无生机。我试图唤醒他,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当我再一次向窗外眺望,那白影已经渐渐消散在东方的天幕中,而大地又恢复了一片黑暗与死寂。
第六章 怠惰之紫
“我可以肯定,这怪物是来自附近传说中的魔宫。”那青年口气中充满了恨意:“因为很久以前这魔宫附近也曾有一个小村落遭受过同样的侵袭,由于他们拒绝奉献祭品,便在一夜之间……消失了……”青年说到这里,重重打了一个寒战。
“真是很精彩的故事,我来敬你一杯伙计。”陌生男子不合时宜地搭讪。
“谢谢,我不渴了。”青年情绪低落地说。
我杯中的红酒已经一滴不剩。在听青年故事的过程中陌生男子一直殷勤地给大家敬酒;我不知不觉喝了不少,已经有些醉醺醺了,这时我向桌子对面望去,恍惚间那夸夸其谈的陌生男子的身影分裂成两个——一个花哨庸俗得教人生厌,另一个却化作了夏尔芒,在一片阴影中深情地盯着我。
夏尔芒真的是你吗。我醉眼朦胧地望着他,泪水不知不觉间连成一片水雾。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是在做梦吗?你真的是我的夏尔芒吗。你又回到了我身边,只是换了一副装束,故意扮演成一个滑稽的角色,你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对吗。
“您怎么了?”这时那两个影像同时开口,虽然腔调口音很不一样——那声音的确是夏尔芒的声音啊!“您怎么啦”——他对我说。——“难道您也和那位兄弟一样有糟透了的身世?”
“是的,”我喃喃地呓语:“糟透了。”
“那不妨说说,”他边为我斟酒边柔声柔气地劝慰我,那声音爱抚般地擦过我耳边:“这样大家替你分担一些也好。”
当时的夜空湛蓝透明,血红色的美酒在杯中映着美艳撩人的紫罗兰色。连雪白的酒杯边缘也罩上一层紫色的暗影。我刹那间回想起往昔和夏尔芒一起度过的玫瑰紫色的黄昏。带着永远不可挽回的忏悔,一股甜美得令人心碎的柔情蜜意又涌上心头。好的夏尔芒。我说——我可全是在对你一个人说啊。
“我和我最亲近的一个密友一起去执行一项任务。我们来到一个遥远偏僻的小镇,那个傍晚的天空像燃烧中的草垛一样,金黄色混杂着血红色。可周围的空气是蓝色的,草和树叶也很蓝,很干燥,不像天空那样潮湿血红。但天空和大地融合在一起,就交织成了最瑰丽的紫色……那场面美得令人想哭泣。
我和他肩并肩沉默地走着。彼此间感到无法言喻的默契:我们一起在这个美好神圣的傍晚中呼吸,在永恒的荒凉的大地上,我们头一次感到心中燃烧着如此沉重瑰丽的激情。
紫罗兰色的仙境是短暂的,黑暗又像潮水一样将四周小巷吞噬殆尽。我们发觉自己无意中走了很远很远,但面前只剩下一条漆黑的小胡同,昏黄的污浊灯光在前方零零星星地招摇。
我们来到一间布置丑陋的下等酒馆坐下。耳边是络绎不绝的粗糙喧哗声。夏尔芒——我的那位挚友说出去打听一下消息,一会儿就回来和我会合。我一个人久久忍受着熙攘的人群和无休止的噪音,急切地期盼着他的归来——夏尔芒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后来我竟睡着了,梦里出现的,是傍晚所见到的那片紫色的海洋……而直到我醒来后很久很久,夏尔芒也没回来,我最终等到的是一群陌生的黑衣人——我们这个团体最棘手的宿敌。是夏尔芒告的密。原来他从来只是利用我。他为此一定换取到了无数的荣誉和财富。是的可我是最信赖和热爱他的朋友啊。”
我没发觉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这时对面酷似夏尔芒的男子开始劝慰我:别激动。好的我不激动。可是如果你真的是夏尔芒——不我不是他说。好的如果你真不是夏尔芒,那么他又去了哪里呢。
别激动别激动他说。冷静下来。好的我冷静。可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啊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去做。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夏尔芒我比谁都爱你。我的的确确是爱着你的啊。
别激动他说,别做傻事。好的。一年以来我忍受煎熬可我时时刻刻想着你而夏尔芒你又去干了什么?看戏吗郊游吗是的还有很多人陪伴着你。你永远不会孤单这我知道可是我的心都要破碎了当我想到你和别人无忧无虑地玩啊笑啊我忍受不了天哪这嫉妒多么可怕。
天啊千万别激动,你醉了。他说。
第七章 愤怒之黑
我醉了??可是我还能看清你忧郁冰冷的眼神——和夏尔芒的一模一样;世界上找不出第二双那样的眼睛来。慢慢地我意识清醒了些,对刚才的酒后失言感到尴尬。好在周围的人已经被我折腾得显现出困意。没人再瞧着我和……夏尔芒。
我闭上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快说点什么吧夏尔芒。告诉我你为什么背叛我。告诉我原因。你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的机会啦。
“我还是调节一下气氛,讲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吧。”终于他开了口,沉默被打破了,他用那异常悦耳的声音娓娓道来。我先是充满期待,但马上又陷入了绝望——因为他讲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
“我出生在南国异乡的一个小岛上。那里夜晚的沙丘是暗绿色的,就像孔雀尾羽上的翎毛一样绿;在黑暗中反射着血红色或者古铜色的月光——只有南国才会有这般景致。还有发光的清凉棕榈林,在盛夏傍晚的绿洲中,与粼粼波光一起随风荡漾……风中飘扬着温暖的芒果和越橘香,沁人心脾。我生活的地方十分富庶,蜂蜜像金色的溪流般流淌,还有五光十色的热带鸟儿,绚烂的羽毛可以点缀最高贵的王妃的帷帐……苍蓝色琉璃砌成的街道两旁,千万只翡翠蝴蝶在奇花异葩间徜徉……”
不不夏尔芒。我的大脑此刻昏昏沉沉痛极了。我不想听你扯这些。快点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的头简直炸裂开了。千丝万缕苦涩的回忆在一瞬间喷涌而出……我实在疲倦到极限了,眼皮越来越沉重,一片黑夜缓缓覆盖上我的视线。夏尔芒忧郁的嗓音像隔着层层海水般遥远。
我不能睡。我挣扎着将眼皮抬起却无济于事。冗长绚丽的词藻像咒语般催人入睡。终于我抵抗不住倦意睡着了。
过了好久好久。这时有人轻轻碰触我麻木的胳膊。好些了没有他说。夏尔芒真的是你吗。
不,先生您喝多了他说。
不对不对,别再骗我了。难道你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吗。
不然我扶您到树林里兜兜风他说。那样也好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先生我愿意的他说。您要不要来杯水。不我不要我就要你陪在这。好的我不走他说。我答应您我就在这里陪着您不如我们还是到树林子里面呆一会儿吧。
我感到自己被一双纤弱的臂膀搀扶起来向某个地方挪去。我有点冷。好的先生快到了忍着点我们快到了。夏尔芒。好吧先生我是的。你真的是夏尔芒。是的我是的。我们到了树林了么。再忍一会儿先生再忍一小会儿。啊你真的是夏尔芒。是的我是的。
好些了么他问。我勉强睁开眼,发现在黑魆魆的林中高地上月亮看起来如此地大,如此地亮。上面黯淡的伤痕都一目了然。
月亮我呻吟着说月亮。
是的月亮他答道。
我茫茫然望着他。天哪我离我的夏尔芒这么地近。他还遮挡着面孔,但那双漆黑的瞳孔被月光照得分明——那不属于尘世的深邃与幽暗分明就是夏尔芒的眼睛啊。我看了他好久好久,他也关切地望着我。
月亮。
是的月亮。他回答。
我用一种古怪的表情冲他微笑了一下……然后突然我从腰间抽出匕首径直刺入他单薄的胸口。
他倒在树木的阴影与月亮的银辉交织的土地上,那副样子看起来如此完美。我终于报仇了。我颤抖着揭开他的斗篷,一阵闪电般的激流却将我亢奋的激情瞬间卷去——他并不是我的夏尔芒啊。
我尖叫一声冲回山顶。手中匕首沾满着温热的鲜血。剩下五个人都已睡熟,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恐怖与危险。夏尔芒你又逃走了。我丧心病狂地一个接一个割断这五个人的喉咙,连同他们各自冗长可憎的故事。夏尔芒你看着哪怕牺牲更多的鲜血我也要找到你。我发疯似地跨上我的马一溜烟奔下夜色中的山巅。
太阳穴剧烈地刺痛。夏尔芒我一定得找到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马儿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但我什么也不在乎。穿过厚厚的松柏林(在夜空中仿佛向上升腾的狰狞的黑色鬼火)穿过淤泥、岩石和碎砖残瓦、我没命地向山下飞驰,越过灌木丛和寸草不生的滩涂,越过荒野,淌过寒冷刺骨的溪流。在呼啸的狂风与暴戾的飞石的淫威下,在一轮尸体般苍白的月亮(她知道我干下的一切)下我绝望地驱策着我的马。我不知自己在哪里可不知不觉又来到另一座山的半腰,退路在身后隐没了,后面除了密密麻麻的杂草和裸露的岩石别无他物。风穿过一草一木发出呜咽声,像恐吓,更像哭。
我强压住不祥的预感继续朝山顶跋涉。两侧树木和岩石黑色的影子搭在我月光照耀的肩膀上。突然,一种沉痛沮丧的感觉俘虏了我的内心。就连我的肉体,也感觉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迫得喘不过起来;不用怕。我喃喃自语。这里不可能有活人。天哪!可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它开始碰触我——啊,现在开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那触感像金属更像冰。我快要无法呼吸啦。
我试图做出一个古怪勇敢的笑容。但骤然间疯狂攫住了我——我的毛发根根耸起,血液上涌,几乎要把头颅胀破。我发出一声从未耳闻过的可怖号叫,并用力抽打胯下可怜的牲口。
——夏尔芒!这次真的是你来啦。
——是的。那阵比暴风雪还湿冷的阴气滑过我的脊梁骨。——是的我又回来找你啦。
——不!不!你不可能回来。我不断抽打着马背。试图逃走。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那幽灵说,一边将我的胸口缠得更紧。
——不,不,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夏尔芒。我害怕继续忍受酷刑所以——
——你撒谎。
天哪!此刻什么凉飕飕的物质渗入我的血液、骨头与心脏——渗入我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我一瞬间丧失了全部勇气与斗志。
——好的夏尔芒我承认是我出卖了你。可那是因为我爱你啊。我可以忍受牢狱中的痛苦,但我无法忍受你会自由自在地一个人享受快乐。我只要你围着我在我一个人身边你明白吗。
——可因为你的出卖,他们杀死了我。
——原谅我夏尔芒我大声绝望地嚎叫。
——我不能原谅你!
突然间一片黑暗,我丧失了全部感觉与意识……
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颓丧破败的废墟上方。肉体在逃亡中留下累累伤痕,此刻疼痛难忍。
脚下的瓦砾在光与影中交织出万分诡异的画面——一切都只是黑白两色,那情景荒凉极了。我伫立在那里猜测,往昔这里可能曾有何等的荣耀与辉煌。
我举目四望,蓦地发现在一扇石拱门的遗迹边站着一个人影。他身着黑色丧服,容颜苍白憔悴,身体枯槁得一塌糊涂。但就算他化成灰我也可以认得他。
我在瑟瑟寒风中唤着他的名字,那声音徒劳地回荡在四周幽深的空谷中。
他抬起头,用一双失神的眼睛凝视我,过了好久才阴沉嘶哑地说:“看到了吧,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魔宫——此刻你正踏在上面。”
“你骗人。”我看了看四周不敢相信。
“是真的。”他语气凝重,“魔宫对于每个人都存在,而且各不相同,但它无论如何变幻,都只是我们内心最隐秘狂热的欲望。”
“我看到的是我自己的欲望。”我沮丧地望着眼前百孔千疮的世界。
“欲望可以有千万种迷人的伪装,但当它们破碎后也只不过就是这样。”夏尔芒转过身去,只剩下瘦骨嶙峋的背影:“我们因为彼此的欲望而相遇,接近,不过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华丽影子罢了,就像脚下这片废墟一样一无是处——我们曾经同生共死,后来你由于嫉妒和独占我的欲望而出卖了我,用我的生命换得自由。我已经不憎恨你了……因为我知道我们是同样的人,换了我也会这么做;我们在生存的时候执著于肉欲和享乐,但死后,却只能在荒芜虚空的黑暗中忏悔重重罪孽。”话毕,他的身影像烟雾一样模糊消失了。
“不要走!”我迫不及待地朝他大喊——但是为时已晚——四周除了瘆人的废墟外别无它物。我发狂似地冲向他消失的地方。别走夏尔芒。我爱你啊。但在白茫茫的遗迹上只有我自己寂寥的长长影子。
我拼命地跑回坐骑身边,策马飞奔,强烈的绝望与痛苦迫使我离开这空虚丑陋的遗迹,向远方天边那即将来临的拂晓逃逸。
不我不要在沮丧与麻木的泪水中终老一生。夏尔芒。对不起,我和你不同。我要继续追寻快乐——永不回头。月光和雨露唤起我的希望吧。还有欲望的深秋,那狂热炽烈的火焰,又怎么可以用死亡抹煞!
我没命地奔下山去——刹那眼前豁然开朗——瑰丽的彩虹在前方闪耀着绚烂光华,只有在南极浩瀚雪原上的极光才可能那么美丽辉煌——我听到隆隆的水声——原来是瀑布!像银河一样哗啦啦在我脚下倾斜下来,披挂着七彩的霓虹外衣。这才是我要寻觅的天堂啊我义无反顾地冲向它,灵魂完全融合在那无尽的光辉之中一切苦痛与罪恶都抛诸脑后——可是!天哪!——那瀑布在一瞬间消失了而脚下只剩下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等待我的是愤怒沸腾的滚滚巨浪……我还来不及呼救一声便被黑暗吞没进永恒的坟墓之中。
Written by Madame Lamort
三 : 一个22岁黑社会青年说的话以及观后感
这个人叫做胡斌,曾经是一个混社会的人,16岁出外闯荡社会,历经六年没往家里打过一笔钱,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己的哥们,后来通过他的妈妈得到了一个机会学习了弟子规,最后发生了改变。
(www.61k.com。一年之前,他还是一个绝望的社会青年。曾因为品行顽劣被十三所学校开除,辍学后离家游荡北京,大把挥霍家中的财富,天天KTV、不分昼夜上网打游戏、不顾自己和他人性命在马路上疯狂飙车……几年的疯狂享受带来了惨痛的恶果,不到20岁他的视力严重下降、记忆力几乎丧失、甚至有时站立不住……医生给他检查,叹息: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连60岁老头的身体都不如?
命运的改变来源于一本小书。与爸爸分居多年的妈妈幸运地接触到传统文化,开始学习《弟子规》,改变了心性和人生。她将已经走入穷途末路、身无分文的胡斌召回,给儿子提出了一个条件:你只要看完一套《弟子规》的讲座,我就给你钱。
无奈,胡斌耐着性子开始看一套北京企业家胡晓林讲授的学习《弟子规》后身心和企业转变的光盘。没想到,三天三夜,他几乎没动地方,将这套讲座看完,不住地痛哭。“身有伤,怡亲忧;德有伤,怡亲羞……”源自孔子的古老的圣贤教育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他终于知道,人生在世,最基本的品德是孝道。他深深地忏悔,错了,自己全都错了……
在妈妈安排下,他去一家养老院当义工,同时学习《弟子规》。很快,老人们都把他当成亲孙子,给他留好吃的零食,甚至要把孙女给他介绍,他感受着做一个好人给自己带来的幸福与感动。
半年后,他加入了陈大惠带领的传统文化教育志愿者团队,在全国各地的公民德行教育论坛用自己的亲身经历阐释传统文化的力量。所到之处,人们亲切地称他为“小胡老师”。在石家庄,论坛刚一结束,他就被请到两所中学演讲。
在石家庄论坛上,一位29岁的女听众受了老师们的感动,以发遮面、浑身颤抖地走上台,要求发言,她说,自己十年前曾当过“小姐”,还诱迫其他女孩卖淫,这个秘密一直痛苦地折磨她,患有严重的妇科病,每每遇到心仪的男人都被别人夺走……没有人嘲笑她悔恨的泪水,她获得的是潮水般鼓励的掌声。
《一个22岁黑社会青年说的话》视频观后感:
网上有些朋友质疑胡斌的报告有炒作的嫌疑,我想说无论真假,无论炒作与否,胡斌这个人作为一个传道者,作为一个中国传统文化的传道者,是值得尊重的。
不管是真是假,不管炒作与否,如果他能让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能够感兴趣中国的传统文化那就足够了。
无论真假,无论炒作与否,他能感动一些人,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能有一两件让人感动的事情已经很难得了。
这个社会存在太多的假的东西了,也许有一些东西是真的大家自然也会认为是假的。诚如他所说的,危害这个社会的恰恰是那些有知识有文化但是没有道德的人。
这个22岁黑社会青年的故事也许是真的,但是假的又怎么样呢,这样一个社会有一个人来给社会讲一讲道德,即便他讲的故事是有虚构的那又怎么样呢。也许他真的是一个通过给大家讲道德故事吃饭的人,但是,至少他不是一个像问题奶、瘦肉精那些始作俑者那样依靠出卖公共利益,出卖道德来谋取利益的人。无论真假,无论炒作与否,他打动、影响了一部分人就足够了,那就算是功德无量了。
四 : 一个22岁曾经杀人黑社会青年胡斌
如今成为《弟子规》传道授业解惑之人五 : 一个22岁黑社会青年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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