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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世界全文阅读-侵华日军兽行不完全档案全文阅读 作者:《军事世界画刊》杂志社

发布时间:2018-01-16 所属栏目:中国文化

一 : 侵华日军兽行不完全档案全文阅读 作者:《军事世界画刊》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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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屠杀成为常态:侵华日军兽行不完全档案 作者:《军事世界画刊》杂志社


朝鲜核爆凸显安全思维在国家大政中的地位
赵楚
2009年5月25号,朝鲜进行了已被国际证实的第二次核爆炸试验。事件发生后,有关国家进行了频密的国际穿梭和磋商,联合国安理会也终于通过了相关新决议案,加大了对朝鲜的制裁力度。同时,作为反措施,朝鲜宣布退出《停战协定》,并宣布与美国处于“战争状态”。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件演变构成了自“”以来影响最为深远、重大的国际事件,其难以预料的后续发展在近期将对地区形势和核不扩散等全球议题产生立即、危险和绝对负面的后果,而从长期来看,很可能将对全球与亚太的未来安全格局产生革命性的影响,值得我们特别加以注意。
就近期来说,事件的最新发展使得东亚和半岛战争的现实威胁达到了从未有过的临界程度。一方面,随着联合国安理会新决议案的制裁措施生效,引发武力对抗或冲突的风险空前升高了,朝鲜已公开宣布将采取战争对策应对强行制裁措施;另一方面,当美国意识到一般措施无助于解决问题,同时美国面临核扩散的决定性威胁,也不能排除美国会采取诉诸武力,以便在朝鲜核武武器化之前进行有限的外科手术式的打击。然而,从历来的战争史来看,军事冲突有其不可控制的一面,一旦外交失败,进入战争的领域,未来演变将朝怎样的方向发展,这是谁都难以掌控的,惟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无论美国还是周边有关国家,都将被迫以不情愿的方式卷入全新的关系范式。
这一事件对全球局势最直接、也可以说最恶劣的影响是其对长期以来国际核不扩散体制与努力的打击。国际社会在此一事件面前表现的无力和无奈,无疑将给各种拥有一定国家能力的地区中小国家一个最直接的“鼓励和证明”——尤其考虑到萨达姆的反例——拥有核武是小国安全的最佳保证,而且是小国与大国进行战略博弈的最佳工具。在亚太地区来说,由于历史的遗留问题及现实的利益摩擦,本地区冷战后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军备竞赛的苗头,而无论对日韩这样的受朝鲜核武直接瞄准的东亚国家,还是对其他面临各种安全问题的中小国家而言,核武装都可能成为一个诱惑巨大的方向。这一可怕的前景反过来又将彻底影响大国的行为模式,从而使地区和全球格局走向更加混沌的明天。
或许这一事件对国际社会最大的教训是,回顾十余年来国际防核扩散和地区无核化的努力,人们不得不承认,在地区和国家安全得到机制化和可信的保障之前,核不扩散等攸关全球的重大国际议题很难取得实质性的成果。无论联合国还是地区性的协调机制,如不首先充分尊重有关国家的合理安全关切,都无法达成可靠和根本性的成果。这种现象也凸显了当代安全问题在国家大政思维中的首要地位——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里,国家安全,特别是军事安全不仅从未退居次要的地位,反而提出了更新、更复杂的挑战,处理不当将引发十分严重的战略后果,甚至引发对整个发展进程最为破坏性的后果——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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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之外,屠杀纪事
侵华日军兽行不完全档案
《南京!南京》上映了,对于全体中国人而言,这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我们不得不再去重温72年前那满江的尸体,满城的血。更令我们痛苦的是,屠杀绝不仅仅只在南京,从抚顺平顶山到湖南厂窖,从河北平阳到江苏镇江,屠城,屠城,再屠城。70年前的暴虐和惨痛穿越了长久的时光,时至今日仍然令我们战栗。尽管记忆惨痛,但我们必须牢记,不仅要记住南京,还要记住那许多已经快被淹没在历史雾霭中的屠城血案。让我们记住这些地名:平顶山、厂窖、潘家戴庄、平阳、镇江、重庆……


厂窖1943
1943年的厂窖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尽管战争的号角在全中国的土地上吹响,厂窖的农民们依然下田插秧,进湖打渔,对于他们来说,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完全属于他们认知范围之外的遥远的事情。抗战他们是知道的,日本鬼子他们是仇恨中带点恐惧的,但他们更关心的仍然是天候农时,能不能多收三五斗米,多打百十斤鱼。
但战争终归还是近了。
自日军于1943年3月发起“江北歼灭战”(我方战史称为监利、华容作战)来,日本华中方面军已经在长江南岸夺得了华容、石首、弥陀寺等滩头阵地,形成了对重庆方向的一个突出部。厂窖所属的南县遂成为抗战华中战场的最前沿。
战争,离厂窖只有60公里。
在战争中,距离不再是一个确定的度量单位,而是一个可以弹性伸缩,难以捉摸的数字。它的真实长度取决于太多的因素。譬如进攻者的锐气和决心,譬如防御者的勇气和韧性。500公里可以很短,譬如1939年的波兰平原;25公里可以长到成为永恒,譬如1940年德军前锋和莫斯科红场之间的距离。不幸的是,1943年的厂窖和战争的这60公里距离,很近。
1943年5月5日,日本华中方面军第11军发起“江南歼灭战”(我方战史称为鄂西会战)。目的是打通长江航路,充分发掘内河航运潜力(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日军船舶损失严重。在中国战场上,内河航运船舶也越来越少;而宜昌到岳阳段长江为中国军队控制,日军在攻占宜昌后掠夺的大量船舶不能使用,仅停舶在宜昌附近的内河航运轮船就有11艘,空船总排水量近2万吨)并顺势歼灭鄂西地区的国民党第六战区野战部队。
在日本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拟定的作战计划书上清楚地写着:
为达成作战目的,日军准备了三次钳形攻势,第一钳就指向南县。
5月5日,日军第3师团由藕池口附近向百弓嘴国民党军第10集团军第87军新23师阵地进攻;独立混成第17旅团由藕池口东向茅草街第29集团军第73军第15师阵地进攻;小柴支队由石首向团山寺第15师阵地进攻;户田支队由华容附近向三汊河第73军暂5师阵地进攻。守军当即进行了坚强的抵抗,两军激战。日军第17旅团步兵第90大队大队长舛尾芳治中佐被击毙,第40师团第234联队第2大队大队长安村修三少佐重伤。当晚,日军占领了长岭嘴、紫金渡、麻壕口等地。
5月6日晨,守军第77师与第15师协力反击,与日军激战于梅田湖、芝麻坪、三汊河、黄石嘴、八股头之线,反复争夺,血战竟日。至7日晚,日军主突方向上的安乡首先为日军第17旅团及第3师团一部攻占。第73军与集团军及战区失去联系。第六战区为挽回颓势,8日曾组织第29集团军及第10集团军集中力量实施反击,但由于通信不畅,不少部队又失去掌握,在调整部署尚未完毕之际,日军又集中兵力向南县进攻。暂5师在日军夹击下苦战终日,伤亡极大,当夜突围至沅江地区收容。
5月9日,日军占领南县。已经丧失战斗力的第29集团军第73军经厂窖、酉港向常德方向“转进”。
随着第73军万余溃兵涌入厂窖,这个面积50多平方公里由13个小垸组成的湖州大垸彻底暴露在日军追兵面前。
1943的春天,厂窖和生活在这里的上万普通百姓就这样以受害者的姿态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合围厂窖
为摆脱日军的追击堵截,第73军主力一万余人奉命向西、向南方向撤退。地扼洞庭湖西北水路交通要冲的厂窖大垸,成了国民党军西撤的重要通道。随军而来的还有沦陷区的两万多难民,准备经厂窖西渡汉寿的酉港,前往常德。
5月8日,日军独立混成第17旅团、小柴、户田、针谷支队各一部,计3000余人,汽艇60多艘,兵分多股向厂窖地区展开水陆合围。
陆路两股日军,分别从南县、安乡出动,直抵厂窖大垸东、北各堤垸;水路两股日军,分别自岳阳港湖北太平口启航,进逼厂窖垸外的东西两侧水域,封锁水上交通和淞澧道各渡口,截断国民党军和难民西撤的退路。与此同时,日军战机从汉口、当阳等地起飞,分批至厂窖上空轮番轰炸。
是时,云集在厂窖地区的万余名国民党官兵和两万多难民,加上本地的万居民,绝大多数被日军合围在这个东西宽10多华里、南北长20多华里的陀螺形“口袋”中。
五月的春雨中,一场惨剧在洞庭湖边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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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横永固垸
厂窖大垸中心地带的永固垸(现在的新春村所在地),是个仅有六七平方公里的小垸子。
5月8日下午,天下着毛毛细雨,道路泥泞不堪。听说日本鬼子沿东西河道向厂窖地区来了,住在东堤一线的上千名村民、外地难民和一小部分国民党溃兵,都以为永固垸离河道较远比较安全,便纷纷朝这里逃命。
次日清早,数百日军从东堤一线扑向永固垸。
戴吉禄禾场上,日军把120多名群众五花大绑,四周架起机枪,用刺刀逼迫人们成排跪下,要他们交出国民党溃兵和枪支,见无人作声,便大开杀戒。120多人仅3人生还。
袁国清屋场70多人;肖吉成屋场约100人;罗菊东藕塘40多人;王锡坤麻地20多人……
82岁的肖明生老人是永固垸屠杀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回忆起血腥往事,老人情难以堪:“我家住在永固垸,四代同堂,共有29口人。1943年5月9日午后,10多个日本鬼子冲进我家,父亲肖美和、叔父肖桂生和两个堂伯伯、一个哥哥、一个姐夫、一个侄儿共7人惨死在鬼子的屠刀下。第二天日上午,我家死难的亲人还未来得及掩埋,日军又进村了。当时,全家还剩下22人,除我和大哥及侄儿外逃,留在家里的一大半是女眷。其中,老祖母已80多岁,侄女小的只有岁把。鬼子窜入我家,见几乎尽是女性,*大作,但遭到拼命反抗。鬼子恼羞成怒,将我祖母、母亲等18人全部推到附近一口深水塘边中,还用竹篙、土块扑打,直至淹死为止。只有抱在手上没被捆绑的小侄女毛毛,侥幸得救。我自己因全家遭此横祸,疯癫了近一年。”
在日军的疯狂杀戮下,永固垸里尸横遍地,被杀村民、难民1500多人。外地难民的尸首无人认领,只得由当地幸存者挖坑集体掩埋,一个墓坑内埋有无名尸首上千具。


甸安河,血水河
总面积4000多亩的德福垸(包括现在的德福、汉新两个村)是南县通往汉寿、常德的必经之地。垸子西头,有一条贯通南北、长约5华里、宽200米的甸安河,是阻隔东西交通的一道天然深堑。当日军合击厂窖时,几千名国民党溃兵和大批难民逃到了这里。
5月9日早晨,云集在甸安河以东各个村落里的数千名的国民党官兵、难民,前有哑河挡道,后有步步逼近的千名追兵,欲进不得,欲退不能。
3000多名国民党士兵被迫跳进甸安河中,在追击日军的机枪弹幕射击下,几乎无一生还。日军随后对各村进行大搜捕,抓到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用绳子串起来,集中到甸安河边的几个禾场上屠杀。
甸安河边的田里土里、房前屋后、河中岸边,到处是尸体。昔日清澈的甸安河几成血河。一场暴雨过后,岸上的尸体也被冲入河中,北风一吹,又集到甸安河南端,塞满了一里多长的河道。尸体腐烂后,臭气熏天,几里之外可闻。从此,当地人称甸安河为“血水河”——“甸安河,甸安河,尸体挤得个挨个;五里长河成血海,野狗无桥可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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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连堤,绝户堤
5月10日,天刚蒙蒙亮,日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向横贯厂窖大垸的瓦连堤扑来。7里长的瓦连堤上住着几百户农家,此时还有数千外地难民。
杨凤山屋场的巷口,60多个逃难同胞被日军堵在了这里。30多个男人绑成一串,赶进深水塘中全部淹死,20多个妇女被驱赶入一所民房,*后被日军放火活活烧死。瓦连堤西端的风车拐,方圆不足半公里,被杀同胞700多人。幸存者王长生回忆说:“挨近风车拐南边的莲子湖,300多名同胞全被赶进湖里活活淹死。风车拐的堤面、堤坡上被杀的有200多人。汤二秀屋台上也被杀了100多人。风车拐共28户人家,被杀绝的就有13户。”
据幸存者刘银生回忆:农民陈腊九被日军抓到后,被绑在树上拷打,最后开膛破肚;农民汪宏奎,年过60,耳聋,鬼子见其问话不答,便用刀将他的舌头与下颚割掉,使其巨痛几天后死去;一个周姓农民,被日军剁了好几刀,通身抹上盐,再用坛子在其身上乱滚,皮开肉绽惨死;两个难民被日军绑在树上,用刺刀剖开肚子,取出胆囊,再用小瓶汲取胆汁“珍藏”。农民贾运生被日军抓住后,因想逃跑,日军竟用刺刀捅进贾的耳朵,来回剜戳,至死方休。
肖家湾村村民吴桂清回忆说道:“当时我才10岁,我亲眼看见一位20来岁的姑娘拼命反抗,就被鬼子倒插在水沟烂泥中,然后掰开双腿,举起东洋刀从中劈成两块!一个15岁的少女在自家屋后竹坡里被4个鬼子*,全身被捅14刀。”
整个厂窖地区被日军*的妇女多达2500多人,仅瓦连堤上就有67名。事后统计,瓦连堤一带遇害同胞共3000多人,其中73户被杀绝,330多间房屋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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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满厂窖河
当陆路上的日军在厂窖垸里疯狂烧杀的时候,水路上的日军也在厂窖河中干着同样的勾当。三天之内,日军在北起太白洲,南至龚家港的厂窖东西两侧河段中,屠戮船民、难民6800多人,烧毁船只2500余艘。
三面临水的厂窖大垸,水上交通发达。东北、西南两侧则有藕池河中支、淞澧洪道环流而过,另还有一条长约2公里、宽约400米的龚家港河横卧于垸内的东南地区。大批逃难的船只云集在此,通过厂窖大岛两侧大河向常德、益阳等安全河港逃亡,但很快被日军汽艇包围。
5月9日清晨起,日军沿河炸船、烧船。先是飞机轰炸,继而武装汽艇沿河来回追捕,逼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沿岸一线停靠下来。他们先是上船搜索,掳掠财物,继而放火烧船。只见河中火光冲天,大火昼夜不熄。船民、难民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数里可闻。
在汀浃洲一带,日军汽艇堵住湖口子后,将船上的船民、难民赶到附近河洲上,把人们三、五十人为一群,用绳索连串捆绑起来,再将绳子首端拴在汽艇后面,开足马力,把这一串串的人拖入河中淹死。在玉成堤上的河洲上,日军将捉住的30多个船民,用一根10来米长的纤绳,套住船民颈项,然后将在场的日军分成两队,各握纤绳一端,像“拔河赛”一样,不一会,这些船民便被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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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比“扬州十日”
三天杀三万,日本华中方面军第11军算是创下了一个纪录,一个挑战人类暴力极限的纪录。
一个月以后,国民党《阵中日报》的记者袁琴心来到厂窖,她看到的是“两岸烧焦的船,像晒鱼一般的摊摆着。”“厂窖河里的死尸,简直使船只不能通过。只要船身往河里一动,前后左右都翻出死尸来,腐烂的肉浆,会将船身四周粘着。草草掩埋的尸体,数十人或百余人共墓一穴,到处都有。现在经过,犹闻臭气,骸骨且有被雨水冲露在外面的,真是悲惨啊!”
6月6日,《阵中日报》刊发了报道:“此次厂窖、鸡窝岭、丁家洲、肖家湾一带,被惨杀军民同胞,为数万人以上,该地同胞均已全部杀光,无幸存者,河水为之变色,迄今死尸仍未全部掩埋,当日河内之浮尸,有如厕内之蛆虫,无从估计数目。此即中古时代所作之‘血洗’,今日亲见于厂窖丁家洲者。”
6月26日《国民日报》也发表了记者兰天所写的《滨湖浩劫记》,称厂窖惨案堪比“扬州十日”,“惨遭屠杀达数万之多,满地尸首,河水为赤,浮尸断流,惨绝人寰。有一船夫头部被砍12刀,胸前4刀,背后3刀,极人间之悲惨。”
抗战结束后,长沙《中央日报》记者李震一于1947年来到厂窖。实地采访后写下了《湖南西北角》一书,书中这样写道:“这是我国八年抗战稀有的惨案。事隔四年,河岸还有冤死者的白骨,河中还有烧余下来的船板。我到厂窖,秋风秋雨的重阳刚过,云愁雾惨,草木萧萧,听一个身杀七刀尚能幸存的再生者指画着当年悲剧的演出,觉芦岸浅汀之间,犹森森有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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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大屠杀
1945年8月15日,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对南京大屠杀负有直接责任的松井石根(时任华中派遣军总司令)被远东军事法庭判处绞刑;日军第6师团师团长谷寿夫中将被中国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在南京制造了臭名昭著的“百人斩竞赛”的日向敏明亦被枪决。30万同胞的鲜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偿还,但至少首恶得到了他们应得的惩罚。
可是,厂窖却被遗忘了。
指挥江南歼灭战的横山勇虽被远东军事法庭判处绞刑,但起诉状中并无厂窖屠杀事实,而这个横山勇最终也被减刑,于1952年病死在巢鸭监狱。和他一样逃过一死的还有从1941年到1944年间担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的俊六,这位日本帝国的陆军元帅只被判了个无期徒刑,1958年就被美国人释放。
而在厂窖直接行凶的4支日军部队的指挥官没有一位受到审判。其中,独立第17混成旅团的旅团长高品彪虽被国民政府列入了重要战犯名单,但他早在日军投降前就被调往关岛,美军大兵压境之际自杀身死。而其他三人——户田义直、小柴俊男、针谷逸郎都活到了日本投降,并且由于官阶较低,未受到审判。这三人中,小柴俊男在终战时已经做到了华南派遣军的师团长,而他的儿子小柴昌俊在2006年曾经访问了北京,当然,他并不是代表他父亲来道歉的。他的身份是东京大学名誉教授,200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
历史修正主义者说,南京大屠杀之所以凶顽伏法是因为远东军事法庭掌握了明确的证据,但厂窖惨案却非如此,所以无法将日军下层官兵的行为归咎于类似于横山勇和俊六这样的高级将领。但是,众所周知,纪律乃军队之所系。整个侵华战争和二战期间,如若日军各级指挥机构有意愿严明军纪,约束下属,又如何会从东三省到南洋这无以计数的屠城血案呢?远东军事法庭在审判日本战犯时,所参考罪名即有如下一条:“其他普通战争罪和违反人道罪”——包括命令准许违约行为、怠于防止违约行为。前者是指被告利用职权命令部下违反国际公约及战争法规,后者则是指被告藐视自己监督的责任,放任或纵容部下违反公约法规的行为。
身居其位而不约束部属,纵容甚至鼓励、教唆官兵杀人,如是观之,整个日本帝国陆军,从最下层的中队长直至陆相,皆有罪!
也许是厂窖地处偏僻,知者甚少,也许是八年抗战,血流成海,惨案桩桩件件已经多到让人麻木。总之,1943年发生在鄂西北的这场惨案很快被埋进了历史的雾霭中,并且为大多数人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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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性屠城
研究抗战史,你会发现,抗战相持阶段的中后期,出现的屠城惨案特别的多,1942年的潘家戴庄;1943年的厂窖、平阳;1944年的浙西,更有敌后根据地数不清的扫荡、清乡。在这个阶段,日军大本营实际上已经放弃了占领全中国的计划,它的战争重心已经转移到了东南亚和太平洋。尤其是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之后,日本的战略重点是与美军作战。中国成了一个它无法获胜又无法放弃的战场。因此,在抗战的相持阶段,日军的主要作战任务不是进攻,而是维持现状,尽管在正面战场仍有大的会战爆发,但这些会战要么是为了改变局部的战略态势,要么是为了实现与中国战场无直接关联的战略目的(如大陆交通线战役),与占领全中国无关。日军的主要作战行动,不管是对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扫荡还是正面战场的会战,其根本的目的是维持现状、以战养战,同时尽可能多的消耗中国的抗战力量。具体到鄂西会战而言,日军的两个目的之一就是消灭该地区的国民党军有生力量。厂窖实际上成了日军这种战略指导思想的牺牲品——平民也是战争的重要资源。
从侵华战争开始至二战终结,屠城事件一而再,再而三,借用一位曾驻中国的外国使节的话:“整个日本皇军,就是一部正在开动的野兽机器。”
1932年9月,日本守备队和宪兵队士兵200人在辽宁抚顺平顶山村屠杀村民3000人,平顶山村被夷为平地。
1937年12月8日,江苏镇江沦陷,日军屠杀当地民众上万人。
1937年,南京大屠杀,30万中国同胞遇难。
1942年12月5日,侵华日军在河北滦县潘家戴庄屠杀无辜百姓1280多人,焚毁民舍1000多间。
1943年5月,厂窖惨案,3万同胞遇难。
1943年秋,侵华日军4万余人在河北阜平县平阳村一带“扫荡”,残杀无辜村民700多人。
1944年,为报复浙江民众保护空袭东京后迫降在浙江的美军飞行员,日军对浙西进行大扫荡,累计屠杀25万浙江百姓。
1942年2月起,日军山下奉文部屠杀新马华人超过5万。
1942年,日军制造巴丹死亡行军,15000美菲战俘在行军途中被虐杀,后继又有26000人死于战俘营中。
1943年起,为修筑泰缅铁路,日军前后虐杀战俘、劳工近十万众。
1945年2月,日军制造马尼拉大屠杀,十万菲律宾人被害。
烧杀抢掠,屠城灭族,这是人类在前现代的蒙昧时期才做的事,我们已经很难用人类的思想来理解日军在20世纪所进行的这种人性倒退一千年的习惯性大屠杀。
战争是人类最大的暴力,但在刀光剑影中,我们仍然可以找到糟糕的战争和更糟糕的战争之间的区别。德国军队列队穿过香榭丽舍大道,这是糟糕的战争,但巴黎至少埃菲尔铁塔、卢浮宫仍然站立在它们原来的位置。日军进中华门,南京遂成一片焦土,浮尸满江,这,是最糟糕的战争。


他们还记得这些血吗?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所在地实际上就是战前日本的陆军士官学校,战争时这里还是陆军省和参谋本部所在地。2001年,日本把远东军事法庭的旧址改造成了一个旅游景点——市谷纪念馆。
如果你是一位参观市谷纪念馆的游客,导游会先请你观看一段介绍纪念馆历史轨迹的录像。录像首先展示日本昭和天皇骑马的照片,然后是日本陆军体能训练的场景。画面显示“日中战争爆发”,但所展示的仅是日本报纸对战况的宣传。其后,场景切换到“向英美宣战”。一分钟后,画面变成了“休战”时天皇向市民下诏书。而对无法绕过的东京审判。导游只解说当时东京审判的位置和格局,对于当年战犯究竟犯了什么罪、处了什么刑,只字不提。
在原来*官所在的礼堂左侧位置,你会看到当年唯一替日本说话的法官——印度法官帕尔的判决意见书。在东京审判上,只有帕尔主张全部被告无罪。被告席如今也被改成了战犯们的“自白区”。
在二层楼道的墙壁上,你能看到历代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校长的照片,其中,第35代校长土肥原贤二是东京审判的甲级战犯。而在纪念馆内,他的身份是“校长”,而不是“战犯”。二楼的过道处,还摆着一排军刀,其中包括甲级战犯梅津美治郎的军刀。
这七十年里,我们看到了1971年维利·勃兰特在华沙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下的惊世一跪;我们听到了1951年联邦德国的政府声明:“新的德意志国家及其公民只有感到对犹太民族犯下了罪行,并且有义务作出物质赔偿时,我们才算令人信服地与纳粹的罪恶一刀两断了。”;我们还看到了1995年,科尔总理继勃兰特之后,再次双膝跪倒在以色列的犹太人受难者纪念碑前,重申国家的歉意;我们更看到了德国的大型企业出资50亿美元,设立“纳粹劳工赔偿基金”,德国政府先后向波兰、俄罗斯、捷克斯洛伐克等受害国家尤其是受害的犹太民族赔偿近1100亿马克。不仅如此,德国还在法律上严格规定了反犹太行为的非法性,而且不准为二战的侵略行径翻案。
这些发生在遥远的欧洲的事件让我们感叹,为德国民族的自我反省能力和全民赎罪意识。正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人君特·格拉斯所言:整个德国民族都是有罪的。
当我们再把目光放到那个和我们一衣带水的邻居身上时,我们看到了什么?靖国神社终年不断的香火!拒绝对慰安妇的赔偿!连当年清算日本战争罪行的法庭都搞成一个如此暧昧的“景点”,你能相信我们的邻居是在反省吗?你能相信他们的道歉是真诚的吗?你能相信他们还记得70年前亚洲各地流的那些血吗?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回忆——大屠杀幸存者如是说
文万 里
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故事,故事里都有着清贫而宁静的田园生活,也都有着他们永远不明就里的天降灾祸。他们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但他们的余生都被噩梦缠绕,在那个共同的噩梦里都有着丑陋的日本兵;晾衣杆一般长的三八大盖;雪亮的东洋刀;还有至亲骨肉的鲜血甚至内脏。这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回忆,他们不愿拥有,却又不能不一次又一次的回忆,因为他们是近代史上最灭绝人性的战争暴行的见证人。是谁让他们得到了这样的回忆?
全伯安
厂窑大屠杀幸存者。解放后,老人成了厂窖第一批共产党员,后来又当上了厂窖公社的党支部书记。1979年,全伯安光荣退休。
“1943年春天,厂窖的土地上种满了庄稼,有蚕豆、油菜、水稻、麦子……水稻秧苗刚好长到手掌那么长,乡亲们都在忙着扯秧。我当时17岁,只希望自己种田年年丰收,家里的粮食积攒多了,再去买几亩地,娶个老婆,不给富人做牛做马了。”
“我5岁开始讨米,不满10岁就做长工,没进过学堂。“厂窖惨案”发生前,根本不知道帝国主义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日本鬼子喜欢杀人取乐……5月9日清晨,天空阴沉沉地,气温反常地低,我正在田里扯秧……厂窖街上火光冲天,燃烧的灰烬不停地落到他的脸上,田坎上跑来一群乡亲,他们大声喊道:“全伯安,你怎么还不跑啊,日本鬼子来了,到处杀人放火。”
“我赶忙放下农活,跟在乡亲们后面,加入了逃命的队伍,身上只穿了一件又烂又脏的棉衣。跑的时候,子弹时不时贴着耳朵飞过,落在水塘中。我就像丢了魂魄一样,一边跑一边发抖。路边的池塘漂满了尸体。”
“屠杀第二天,我悄悄回到种的秧田附近,一看,全是尸体,横七竖八,有的仰天,有的蜷曲,有的倒插。”
“一连4天,我没命的四处躲藏,苎麻地、草垛、水沟、灶台,饿了,就麻起胆子(大着胆子)摸到人家屋里寻找食物,吃几口冷饭就跑;困了,就躺在苎麻地里歇一会儿。连续4天没有合眼,有一晚在牛棚里睡,棉衣全是泥水,晚上冷得发抖。和我们一起逃命的有个孕妇,她后来跑不动,被日本鬼子抓到,几个日本兵把他踢翻,双脚猛踩她的肚皮,‘扑哧’一声,血淋淋的胎儿从下身滑了出来,日本兵用刺刀挑起胎儿取乐。”
“我躲在藕池河边的野地里,天上的飞机就像鸟群一样密,藕池河连绵400多米的船只被飞机炸得粉碎,碎片到处乱飞。藕池河水变成乌黑色,尸臭难闻,乌烟满天。日本兵把抓来的人用绳子系在汽艇后面,然后开动,将人拖晕后,活活淹死。”
“日军走后,我和幸存的乡亲们回到厂窖,天上没有鸟飞,街上的狗都不敢叫,尾巴夹得紧紧的,人们在街上相见,都是一副哭相,不说话,每家每户都有亲人被杀害。我不敢走进那块流过血的秧田,甚至不敢再看一眼。我连续做了10多天的恶梦,总是梦见日本鬼子把我劈死在秧田里……”


莫德胜平顶山惨案幸存者
“1932年,我刚刚8岁,家住在平顶山村,全家有四口人,父亲是矿工,外公是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家家户户过中秋节的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我们一群孩子跑到平顶山西坎,看到道上有好几辆汽车,上面载的全是日本兵,头上戴着钢盔,端着带有明晃晃刺刀的枪。我急忙跑回家,对姐姐说,不好了,鬼子兵来了。我妈说,可不要往外跑了。”
“中午刚过,3个鬼子兵闯进我们家,把门踹开,日本兵说,把好东西通通拿出来,我们皇军保护你们,还用半通不通的中国话赶我们全家出门。我父亲说,这是我的家,我不走。鬼子兵拿枪把子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打。母亲抱着3岁的妹妹,父亲拉着我的手,就这样被赶出了家门。满街都是老百姓,哭哭啼啼,都被赶到村外牛奶房子南边的草地里。”
“这时,鬼子军官刺刀一举,周围的机枪立即叫起来,人群随着枪声一排排地倒在地上。我前面有个人穿着薄棉裤,一打他一蹬腿,棉花还冒烟,一会儿就不动了。我吓得头发一竖一竖的……”
“有人喊‘不能白白叫鬼子打死!’靠东南边的喊声很大,起来一些人往外冲,枪声也集中到这个地点。以后喊声渐渐小了,是否冲出去一些人我就不知道了。”
“一些没有受伤的人起来准备逃时,又进行了第二次机枪扫射,这次子弹打得更低,鬼子怕有人不死,一拥而上,挨排挨个地用刺刀往人身上扎。”
“我把盖在母亲身上的棉被掀开,母亲和妹妹满身都是血,大喊‘妈、妈呀、妈!’喊也不醒、推也不醒。姥爷姥姥也死了,我像个木头人不知怎么才好。听到有人喊,快跑吧,日本人要回来了。我最后看了亲人一眼,钻进高粱地。”
李金水(8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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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肃清大屠杀至今唯一的幸存者。
“那年我21岁,未婚,住在胶园(现福建义冢附近),靠割胶为生。3月26日当天清晨6点多,大队日军闯入小镇,着令全镇二三百成年男人全部集中到学校对面的篮球场,站着等候“检证”(甄别)。被令集中者,还包括兴华学校校长殷春初,教务主任朱绩夫和老师黄火生。鬼子命令男子脱掉上衣和短裤,只穿*一排排的蹲在球场上。从早上晒太阳到下午四五点。鬼子包围着球场,有的持枪监视,有的配长剑来回踱步。五六个兵负责检查男人的身体。据说,鬼子是检查男子身体有没有刺青图纹,特别是在手部拇指与食指间虎口处。鬼子认为,有刺青者,就是私会党,而私会党是抗日的。”
“当鬼子来到他身边正检查其隔壁的男人时,突然就把那男子带走。他心跳得很,心想这次没命了。他说,检查到他时,他手拿着的衣服,刚好衣角遮到之前曾擦烂过的,已不明显的黑色五花点刺青。鬼子没注意到而走到隔壁去。我逃过了鬼门关,但并没有被释放,而是又被拉进学校。过后,又一个一个排队出来问话。我不敢先出,待到最后剩下二三十人时才出。很幸运的,我顺利过关。到晚上*点才终于被释放回家。我马上走入山芭逃难。”
“肃清结果,共有15人被扣押,包括三名师长。他们被关在学校。第二天校长就押去太平宪兵部折磨。剩下14人在第三天凌晨,被押出村子,到不远的沙叻北火车站附近三和矿场与和合兴矿场旁(现今高压电塔边),日本兵用刺刀疯狂刺杀14人。凄惨号叫声响彻云霄,连村子也听到。”
“怎料到在刺杀过程中,竟有一人可能绑不紧,挣脱绳索突然拔腿飞跑,冲到矿湖边纵身一跳,在黑夜的掩护下逃出生天。他就是40岁左右会游泳的教务主任朱绩夫。”
“13具尸体第二天就由印度人就地埋葬。直到大战结束后,亲人们才到乱葬岗捡拾尸骨。由于无法区分,就全部合葬在现今墓址。而被折磨至死的校长,尸骨不知何去向,村民也将其名刻在碑上。他亲戚王卡也是殉难者之一。”
“我全家搬到马来甘榜住了三年多,到和平后才搬回沙叻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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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鹿萍厂窑大屠杀幸存者
“我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医生,经常走村串户给乡亲们看病。父亲开了家小药店,有一味叫“田三七”的药,来药店的顾客买这味药的很多。我17岁的时候,在父亲的药铺里帮忙,最大的愿望就是像父亲一样救死扶伤。”
“5月7日,我在河边玩耍,看见好多飞机和汽艇,回到村里,发现逃来了很多衣冠不整的军人和逃难群众,感觉很不对劲,就和父亲商量,连夜把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送到了益阳。” 
“5月9日清晨,家里就剩下父亲和我,街上一片混乱的景象。我们早早关了店门,跑到住在乡下的李枝生家里去避难。到李枝生家时,他家已经挤满了人,一数,竟有100多个。我们当时根本没有想到日本鬼子会杀人,只是害怕飞机扔的炸弹会炸到我们。上午10点左右,一小队日本兵包围了李枝生家,然后冲进来几个鬼子,把人全部赶了出去,我躲在床下的水沟里,没有被发现。”
“过了一会,我听见外面哭喊声一片,害怕鬼子要放火烧屋,便探出头看,不想头部被木棒猛击了两下,眼冒金星,被打晕了。两个日军把我拖了出去,场子上已有100多个群众,我父亲和表哥也在其中,他们上身全部被扒光,只有我一个穿着烂棉衣。有一个骑白马的军官腰佩指挥刀,指挥手下的士兵把我们分为几组,然后绑在一起。我听不懂日本话,以为抓我们去做苦力,心里慌乱极了。”
“这队日本兵把我们赶到德伏小学操坪,命令我们跪在一面墙下,然后抽出雪亮的刺刀。曹云开是第一个被杀的,当日本兵举起刺刀,在他上身乱刺时,他猛地喊了一句:‘你们真的杀人啊!!’接着头一扭,血就喷了出来。那个刽子手不到一米七高,身体粗壮,头戴军帽,眼冒凶光。”
“一个接一个,刺刀刺进我的身体时,已有10多个乡亲惨死在这名刽子手的刺刀之下。我穿了件厚厚的烂棉衣,第一刀没刺进多深,鬼子见状拼命向前一桶,刺刀穿透我的腹部,从我的后背穿了出来。我就侧身倒了下去。有一个鬼子怕我不死,连忙在我前胸又补刺了4刀。我痛得晕死过去,飞溅的鲜血把棉衣染红了。”
“那天下午3点,我渐渐恢复了知觉,睁开双眼一看,鬼子已经走了。旁边死去的乡亲有的肠子都露在外面,有的脑袋被砍掉,惨不忍睹。我便挣扎着爬到40米之外的一块蚕豆地里,和两具尸体睡了3天,鬼子一来,我就装死。那些天一直在下着小雨,我身上的烂棉衣全湿了,又冷又饿。渴了,就喝蚕豆叶子滴下来的水珠,肚子饿了,就吃小蚕豆,连喊话的力气都没有。”
“5月12日,日军在血洗厂窖后,离开了。厂窖街上慢慢有人回来,一阵阵脚步声惊醒了我。‘是聂老三!’聂老三是我的街坊,他路过蚕豆地的时候,说了几句话,被我分辨出来了。我便使劲呻吟,幸好聂老三听见了。当他和乡亲们把我再一次抬到李枝生家的时候,我已经气若游丝,李枝生被砍了8刀,还有一口气,父亲和表兄的尸体也摆在那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以为自己活不长了。李枝生的女儿用草药治好了我的刀伤。”
“一个星期后,我回到家,药铺已经被鬼子砸得粉碎。又过了一个月,我把母亲和弟弟妹妹接回厂窖,父亲死了,药铺是开不成了,只好开了一家南杂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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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宝山平顶山惨案幸存者
“1932年,我10岁,日军的汽车开进村里时,我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可看呢。南边保甲所通知老百姓,日本人要在这演习炮,完了还照集体相,我一听很高兴,演习炮还照相,也没看过。我跟着父母,带着弟弟高高兴兴地来到村子南边的平顶山脚下,现场果然有六架用黑布罩着的东西。”
“突然,有人大声尖叫,洋鬼子烧房子啦!人们回头一看,平顶山浓烟弥漫,大火冲天。我母亲看着那个方向说,我们家的房子被烧啦,说完就哭了……人群中有人一声高喊:“那不是照相机,是机枪,快跑啊!”日本人一看很乱,很多人跑,把黑布一拽,机枪就扫射了,站着的人哭天喊地。”
“一个日本军官一声令下,6挺机枪疯狂地扫向人群,许多人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倒下,片刻之间,血肉横飞。一阵长时间的枪声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活者不敢声张,伤者不敢呻吟。狡猾的汉奸高喊道:“日本人都走了,没死的赶快逃命吧。”逃过第一次扫射的村民信以为真,爬起来就跑,结果遭到日军更猛烈的第二次屠杀。我被母亲用身体紧紧地压在底下,她脑袋挨着我的脑袋,她搂着我,身上的血都出来淌到我嘴里,我一舔一咸的,我知道母亲的血出来了,我在想,一颗子弹打在我身上了。”
“两次机枪扫射之后,日军仍不善罢甘休,为了不留一个活口,日军端着刺刀挨个搜查,日本人从北头到南头,死的活的每人一刺刀,检查到我时,用刺刀把我娘挑到一边,扎我的后背,我强忍痛一动没动。日本人在我身上走了好几个来回,把我脑袋都踩破了,我都没敢动。”
“日本兵走后就听到有人喊,没死的快跑吧,鬼子去拉汽油了。第一次没敢起来,连喊三次我才敢抬头往周围看了看。当我看到鬼子真的不在了才起来。我去拉父亲,他瞪着眼睛看着我就是不起来,摇他手他不起来,拽他也拽不动,我咬他的手,他还是不动,我就倒在地上哭。”
“我爬了4天,第4天的时候遇到大刀会,才保住性命,我身上的子弹两年后才取出来。”
秦长庚
厂窑大屠杀幸存者。1951年入党,曾担任农会副主任、大队长。1962年,回村务农,搞社教工作,直到今天。
“那场惨案过去已经有60多年了,但我还记忆很清楚。那天是民国32年农历四月初六,我当年27岁。”
“上午8点钟,日本鬼子杀到厂窖,天上飞机扔炸弹,河上有小火轮封堵。国民党的军队被围在对河动弹不得。日本鬼子是从华容县那边打过来的。国民党的军队为了逃出包围圈,就划着木桶游到了厂窖。但是他们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上司要他们向‘游港’撤退,但是错听成了‘酉港’,这样就必须经过厂窖。一时间,军队和老百姓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我那一天在插田,我父亲在田里忙碌了一阵后,急忙赶回去做早饭。到9点多钟,只看见日本飞机在天上盘旋扫射,我没有理会,以为不会杀我们,径直走回家吃饭。走进家门,令我惊讶的是,父亲竟然弄了一床被子包着自己,蜷缩地躲在灶屋里。他说,怕被炸弹炸到。我父亲小声对我说,你还是去插田,别管我。我吃了点爆花米,就出去了。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屋后有20多人在躲子弹。我也有点害怕,就躲到一条沟里。沟里全是人,我身上就有几个人躺着。这时突然窜出5个日本鬼子,端着枪准备向沟里开枪。”
“我当时还抱着一丝幻想,对日本鬼子说,先生,我们是老百姓,打不得呀!日本兵根本不理会,像疯狗一样,端着机枪扫射。睡在我身上的几个人都被打死了。这群日本鬼子走了后,过了20分钟,又来了一伙。我当时正准备爬起来逃生。一个日本鬼子就一把拽住我脖子后的衣领,让另一个鬼子拿一个铁锤朝我的脑袋砸。我吓得要死,使出吃奶的劲躲了过去,拿铁锤的日本兵因为用力过大,被铁锤的惯性带着向前摔到了。我就趁机跨过这名日本兵,一把抓住大堤上的一棵树,爬上堤。我在抓树的时候,一个日本兵猛地用刺刀狠狠地刺进我的腰间,我感觉肚子里都是刀子的冰凉和疼痛,感觉伤口不停地在*、冒气。突然间,我的眼睛就没有亮光了,我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到下午6点钟,我大难不死,醒过来了。我看到处处都是尸体。我很木然地回到屋里,感觉肚子里像火在烧一样,就舀了两瓢冷水喝,并随便在伤口敷了点草药,这样才感觉好一点。过了两个多月,伤口愈合了。直到现在,我的腰部和手还不时痛。”
“回到家后,我才知道我老婆带着一岁多的儿子住在罗保宁家里。罗保宁家四面环水,在岛中央,而他的屋四周又有很多树,所以不容易被发现。但是我的父亲不见了,后来是舅舅告诉我说,他在屋前的大堤上发现我父亲死了,身上还有几个弹孔。舅舅就赶紧把父亲的遗体掩埋了。62年过去了,我现在还时常怀念我的父亲,怀念和他一起下田插秧、上街卖米的情景。我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庄稼汉,打过鱼,织过花篮,他的一生就这样被日本鬼子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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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战犯:旧日本帝国陆军元帅畑俊六
》文文 刀
我们因为“九·一八”而记住了石原莞尔;因为卢沟桥而记住了土肥原贤二;因为蒋介石而记住了冈村宁次;因为臭名昭著的“何梅协定”而记住了梅津美治郎。我们每年都在纪念南京大屠杀,谷寿夫和松井石根的名字随时都在被提起。但我们却不合时宜地忘记了俊六,这个在中国派遣军司令位置上呆得最久,欠下中国人血债最多的日本陆军元帅。
1948年11月12日,日本东京。这一天,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正式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25名甲级战犯(另3名甲级战犯在审理过程中已死去,故未最后判决)进行最后判决。俊六是这25名甲级战犯中唯一一位挂着日本帝国陆军元帅军衔的高级将领。他坐在被告席的第一排,他的左边是土肥原贤二,右边是广田弘毅。此时他的脸上早已没有骄横之气,只是一脸的苦涩和难堪。
俊六认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原因很简单,他在1937年就以中国派遣军华中方面军总司令身份成为日本侵华战争的得力干将,先后发动了徐州会战和武汉会战。1941年再度以中国派遣军总司令身份回到中国,直至1944年,豫湘桂战役(也即日本所谓大陆交通线战役)即是在他的直接指挥下进行的。全面侵华战争前,他是陆军大将,战争结束时,他已是日本陆军中仅有的三位元帅之一(另两位分别是寺内寿一和杉山元,整个二战期间,日本海陆两军获得元帅称号的只有6人,其中海军的山本五十六和古贺峰一还是死后追授)。俊六的元帅礼服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
但是远东军事法庭最终只给了俊六一个无期徒刑,不知是不是出于感激,俊六在听到宣判结果后向法官深鞠了一个90度的躬。随后,俊六开始了在巢鸭监狱的4年服刑生涯,1952年8月,他在为美军撰写战史提供了自己的日记后,获准假释回乡探亲。1958年4月,俊六被正式释放出狱。这位曾经煊赫一时的日本帝国陆军元帅就此退出了20世纪的历史舞台,同时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退出了中国的主流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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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世家
俊六,1879年出生于日本福岛县的一个武士家庭,其父俊藏曾经是会津藩士,在明治维新时期就参加过戊辰战争。俊六是这个崇拜武士道精神的家庭的第二个儿子,从小就受到“嗜战”、“尚武”思想的浸淫。曾就读于东京府寻常中学校(现东京都立日比谷高等学校)。
1896年9月,17岁的俊六进入陆军中央幼年学校学习,生性聪明的他以第三名的成绩从陆幼毕业,随后进入野战炮兵部队第一联队,同年12月,进入陆军士官学校,1900年11月21日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第12期炮兵科(655人中第11名),翌年6月25日授予炮兵少尉军衔,任职于野炮兵第1联队。参加了日俄战争,在攻打东鸡冠山的战斗中被俄国人的子弹打穿左胸,子弹穿透了肺部。后来虽然经抢救活了下来,但他终生身材瘦削,形似病夫。这个伤也使他获得了军旅生涯的第一枚勋章——功五级“金鸱”勋章。
伤愈后被送入陆军炮兵工科学校学习,1906年12月21日毕业于陆军炮工学校高等科第12期。毕业后于1907年入日本陆军大学学习,1910年11月29日毕业于陆军大学校第22期(51人中首席)。后以参谋本部部员身份相继任日本驻德国使馆武官、驻瑞典使馆武官。参加了巴黎和会。1916年奉调回国后在参谋本部供职。工作期间,他随队到中国进行了两个月的综合考察,搜罗有关中国的军事、地理、政治、经济等方面的情报,为日后侵略中国做好了准备。不久,转任日本陆军大学教官。1920年被晋升为陆军炮兵大佐,历任野战炮兵第十六联队联队长、陆军野战炮兵学校教导队联队长等职。1923年,升任参谋本部作战课长兼军令部参谋。1926年3月2日晋升陆军少将,担任野战重炮兵第4旅团长,1927年任参谋本部第四部部长。1928年转任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炮兵监(九·一八事变),1931年,晋升为陆军中将,担任野战炮兵总监。1933年任第十四师团长,后改任陆军航空本部长。1934年4月29日授予勋一等旭日大绶章,“二·二六兵变”之后代替皇道派的柳川平助担任台湾军司令官,次年任教育总监,晋升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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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洗武汉
南京大屠杀发生之后,参谋本部召回了松井石根以下犯事的军官,由俊六担任中国派遣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相继发动了徐州会战和武汉会战。1938年10月,他指挥日军占领武汉后,在他的纵容和唆使下,南京大屠杀的惨象又发生了。
在江汉路海关前,日本兵抓住80余名中国居民,当场刺死几个,随后将其余的人推入江中用机枪扫射,鲜血顷刻染红了江面。大智门附近和华景街横七竖八地躺着无辜百姓的尸体。像南京大屠杀一样,杀人、*、抢劫、放火往往是同时进行的。汉口一位老商人带着亲眷到租界避难,日本兵在半道截住了他们,将老商人的头按在大石头上,用斧背砸断他的颈骨而致死,几个随往的女眷全被奸污,一个年轻妇女惨遭*后被杀死,尸体被踢入河中。武昌下新河一个防空壕内躺着十几具被辱又被杀的*女尸。武汉特三区内发生过奸死孕妇的惨剧。在汉阳,日本兵从一名中国妇女的棉袄夹缝里搜出几张法币,不但抢走了法币,还挖掉这个妇女的眼睛、鼻子和乳防,砍断四肢,残酷地将她折磨死。放火的事件不断发生,民权路、民族路和襄河一带的民房被纵火烧成一片瓦砾。随处可见日本兵们手持刀斧,破门入户洗劫财物。中山路上所有的商店全部被日军霸占,他们还在大白天任意对行人搜身抢劫。
武汉街头,日军肆意用机枪扫射平民,奸淫残杀中国妇女的罪行更是每天都在发生。很多日军宪兵也当街大施淫威。花旗银行一名外国职员目睹此事后说:“这还是日军的宪兵,宪兵尚且如此,其他士兵还能不成为强盗吗?”
俊六不仅不制止其部下对手无寸铁的中国老百姓烧杀抢掠,甚至还纵容和支持他们的暴行。进驻武汉后,他立即下令开设了“汉口野战邮局”,让日本兵存汇赃款,大大助长了抢劫行为。该邮局局长向东京《朝日新闻》的记者透露,日军占领武汉的头一个月,不包括军官,仅日军士兵的存汇款即达到120多万日元,约合现在的30多亿日元。
立下“赫赫战功”的俊六在战后被召回大本营,转任军事参议官。1939年5月25日,任天皇侍从武官长。同年8月出任陆相,这是日本陆军的最高长官。至1940年7月,连任阿部、米内两届内阁陆相。1940年希特勒在欧洲取得了胜利后,日本陆军要求与德意结成同盟,与英美争夺太平洋。而海军的米内首相因反对结成三国同盟被陆军视为祸害,陆军大臣俊六辞职导致了米内内阁的垮台。继而近卫文组阁启用强硬派东条英机担任陆军大臣,终于加入了三国同盟。俊六的辞职导致米内内阁垮台,这是他后来被推上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主要原因。而他两度担任*派遣军司令官时他的部下在中国大规模长时间的暴行使他被判处违反战争法规罪。
东条下台后平沼骐一郎曾推荐俊六担任首相,但重臣们反映冷淡。成为新首相的是米内光政推荐的小矶国昭大将。
1941年,日军侵略中国的战争正处于双方相持阶段,日军大本营为了改变战略态势,夺得战争主动权,解决国内因战争持续而激发的重重矛盾,重新启用在中国战场“屡立战功”的俊六。1941年3月,俊六正式被任命为侵华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接替他的前任西尾寿造,负责统一指挥侵华日军的侵略活动。当时,日本首相兼陆相的东条英机,让俊六担任“一号作战”,即豫湘桂战役的总指挥;同时要求他五个月完成打通“平汉”铁路。在8个月的时间里击溃了国民党军队五六十万人,打通了大陆交通线,侵占了河南、湖南、广西、广东等省的大部和贵州的一部分地区。洛阳、长沙、桂林、福州4个省会及郑州等140余座城市悉被攻占,衡阳、零陵、宝庆、桂林、柳州、丹竹、南宁等7个空军基地和36个飞机场也被占据。由于这一“卓越”的“战绩”,俊六被晋升为陆军元帅,天皇亲自颁发了一级“金鹄”勋章。而在这场战役中,几千万中国人民蒙受了巨大的灾难,生命财产的损失不计其数,仅江西萍乡一地,就有19000余人遭杀害,6000千余名妇女被侮辱,700余间房屋被毁,被劫米谷50000担、棉花9500担,被毁的家具价值4700余万元。
1944年11月2日,俊六再次就任陆军教育总监。太平洋战争末期,任第二总军司令官。


确定的罪名以及逃脱的惩罚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在中国政府的指控和强烈要求之下,俊六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作为甲级战犯嫌疑人逮捕,关入东京巢鸭监狱。
1946年5月3日起,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开始对俊六等28名日本甲级战犯进行公开审理。俊六成为法庭被告席上唯一的一名日本陆军元帅(另一位被起诉的陆军元帅杉山元在被捕前已畏罪自杀)。俊六被指控犯有《起诉书》中列举的第1项(图谋侵略东亚及太平洋地区)、第27项(对中国实行侵略战争)、第29项(对美国实行侵略战争)、第31项(对英国实行侵略战争)、第32项(对荷兰实行侵略战争)以及第55项(违反人道,怠于防止违约行为)等罪行。“违反人道”的罪行,主要包括被告俊六纵容、唆使部下在武汉杀戮平民和俘虏,奸*女,抢劫和破坏财物等犯罪事实。俊六矢口否认《起诉书》中对他所指控的罪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此后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法庭辩论与审理过程。
在伯力军事法庭上,有个叫三品的日本证人供认,他在日军驻上海的十三军团任侦察科长期间,于1942年参加过浙赣作战行动。这次行动的命令是驻华派遣军总司令俊六下达的,旨在消灭沿浙赣铁路,经过金华、龙游、衢县、玉山一带的中国军队。在这次行动中,十三军团配属了细菌部队,石井四郎本人亦到前线给予了配合。
三品供认,在后来缴获的中国军队的文件中,他看到过衢县一带爆发鼠疫的报告。而另一个证人古都也供认,这次细菌战在浙赣引起病疫猖獗,造成大量中国军民死亡。
俊六是细菌战和毒气战的有力倡导者和推行者。从国民党政府的统计资料中可以看出,在俊六初任日本陆相的1939年及初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的1941年,因毒气战而死亡的中国军人数两次达到最高峰。在他任这两个职务期间,仅毒气一项,中国军队的伤亡人数就达36000余人
1952年8月,俊六向美军撰写战史提供了自己的日记,因而被获准假释回乡探亲。1956年梅兰芳带领中国艺术表演团访日,俊六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托人向梅兰芳捎信,说愿意到北京去住监狱,换回尚关押在中国的一千多名日本战犯。最后也没有什么回音。1958年4月,俊六被正式释放出狱。1962年他在给老家福岛县一个祭奠战死者的“忠魂碑”剪彩时突然昏倒在地,5月10日在一家名叫“龟文馆”的旅馆里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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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平顶山
抚顺平顶山惨案遗址纪念馆
文明 德
我们都应该到平顶山去看看。
去看看那座20米高的殉难同胞纪念碑,去看看那些仍然以77年前遇难时的姿势横躺着的遗骨。
平顶山惨案是现代史上法西斯制造的第一个对民众的大屠杀,而抚顺市政府在被日军大火焚毁的平顶山村遗址上建立起来的平顶山惨案遗址纪念馆也是目前我国惟一保持完好的侵华日军大屠杀现场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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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具遗骨
1931年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九·一八”事变,东北大好河山沦为日军铁蹄之下,激起中国人民的英勇反抗。翌年九月十五日(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夜,侵占抚顺的日寇遭到途经平顶山村的抗日自卫军的打击后,诬称平顶山村居民“通匪”。于次日出动守备队和宪兵队,把全村男女老幼三千多人逼赶到平顶山脚下,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日寇为掩盖罪行,又用汽油焚尸,崩山掩埋,并烧毁全村五百多户的八百多间房屋,将平顶山村夷为平地,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平顶山惨案。
为悼念殉难同胞,抚顺人民于1951年修建了纪念碑,1970年在惨案遗址进行局部发掘,就地修建了遗骨馆,同时重修纪念碑。
“平顶山惨案”遗址纪念馆占地面积11.5万平方米,由主题雕塑“毁灭”、平顶山惨案陈列馆、平顶山殉难同胞纪念碑、平顶山惨案遗址和幸存者证词碑苑五部分构成。
纪念碑屹立在平顶山上苍松翠柏之间,碑身用白色花岗岩修成,镶嵌着黑色大理石的碑文。碑高19.32米,象征着抚顺人民对1932年平顶山惨案的沉痛悼念。纪念碑正面镌刻“平顶山殉难同胞纪念碑”10个楷书大字,背面刻着记述惨案史实的碑文。碑底座66.6平方米,碑基座面积1026.6平方米,碑前翠柏相映,庄严肃穆。
经山上环形路下行75级台阶,在当年惨案现场建有“平顶山殉难同胞遗骨馆”,建筑面积1430平方米。基本陈列由序厅和“东北沦陷 辽东抗战”、“日军暴行 惨绝人寰”、“铁证如山 正义审判”、“以史为鉴 警钟常鸣”四个部分组成。其展品主要分三大部分,一是在屠杀现场(平顶山惨案遗址)发掘出土的遇难者遗物和日军屠杀用的子弹头、子弹壳和子弹夹等;二是历年来征集的有关日本关东军轻武器、军服、日伪时期画报、书刊、资料,“满铁”抚顺炭矿实物资料、抚顺日伪时期老照片、日伪档案复制品等;三是中外观众、学者参观资料,日本友人赠品,介绍、研究平顶山惨案的书刊资料等。
经前廊进入正厅,中间是平顶山村原貌示意盘,正面屏风上镶着“向平顶山殉难同胞致哀”立体大字和花环。两侧展壁上陈列着惨案的历史图片资料。展览大厅里,是长80米、宽5米的遗骨池,池内800多具殉难同胞的遗骨保持着1970年发掘时的原貌,或仰或俯,或曲或伸,纵横叠压,惨不忍睹。其中有老人、残疾人、妇女、儿童、婴儿和孕妇的遗骨。骨池周围陈列着殉难同胞的烟嘴、剪刀、梳子、小手镯、长命锁、炭化果壳、月饼和矿工用的饭票,以及刽子手屠杀用的子弹头、弹壳和焚尸以销毁罪证用的汽油桶等。累累白骨、件件遗物,是日军屠杀无辜平民的铁证,揭露了日本军国主义者的血腥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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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纪念的重建
2005年初,抚顺平顶山惨案遗址纪念馆被正式列入全国100个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同年被列入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与此同时,为了进一步加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的建设,更好地使其发挥教育功能,国家实施了“533”工程,即用5年的时间,通过中央资助、地方财政支持、教育基地自筹等3种办法,对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进行重点资助,使它们在展出内容和展示手段、服务质量和教育效果、内部管理和环境面貌等3个方面得到明显改善。
作为现今我国惟一保存完好的日本屠村现场遗址,该馆落成于1972年,由于年久失修,加上原来遗骸敞开式陈列,周围环境污染严重、展馆封闭性差、受地下水侵蚀问题,上世纪80年代至今,为了保存好遗址,专家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开展了4期保护工程,国家、政府先后投入500余万元经费对遗址进行保护,勉强控制了遗址周边的渗漏的问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展馆无论是建设思想、设计理念,还是展示水平、场馆气氛营造等诸多方面都显得落后,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展馆功能。
通过改扩建,平顶山遗址纪念馆将采取科学措施对遗骸进行保护。改扩建后,园区面积将达万平方米,整个园区将向东扩进。改扩建后的平顶山惨案遗址纪念馆将突出7大看点,即遗骨馆、陈列馆、大型主题雕塑纪念碑、恢复部分村落原貌、碑前广场、证词碑苑;并突出悲惨、震撼的主题,使参观者悲愤和深思,从中受到教育;改扩建后的纪念馆不但会新增不少相关展品,而且还将利用声、光、电等现代先进的展示手段,使观众在各展示区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全方位的震撼。


当屠杀成为常态——日军亚洲暴行不完全档案

这是一支近代史上最暴虐、最野蛮、最反人类的军队,从1932年的平顶山惨案到1945年的马尼拉惨案,一路攻伐一路杀。我们以为奥斯维辛已经是终极的残暴,但日本“蝗军”在亚洲的暴行时隔65年仍然在挑战着所有人承受力的极限。
“九·一八”事变的幕后策划者石原莞尔曾说,太平洋战争是黄种人对白人殖民者的最后决战;日本陆军皇道派领袖荒木贞夫说,太平洋战争之于日本就如同越战之于美国,都是为了帮助文明世界遏制共产主义而进行的“牺牲之战”。
可是,不管是诉诸种族理论,还是意识形态,我们都无法理解日本“蝗军”所到之处留下的累累白骨。1937年在南京,谷寿夫第6师团大开杀戒,屠30万平民;1941年,本间雅晴炮制巴丹死亡行军,虐杀4万战俘;旋踵,新加坡甄别华侨,数万华人遭受有计划的种族清洗;即使在日本帝国大厦将倾的1945年,他们还在马尼拉杀10万平民。
一路攻伐一路杀!


血统即罪——新加坡肃清大屠杀
1942年新加坡的沦陷是对大英帝国殖民体系的一次沉重打击,丘吉尔战后回忆说,整个二战期间,新加坡失守是他最感痛心也是情绪最低落的时刻。这个号称永不会陷落的“远东堡垒”的沦陷震惊了所有还沉浸在帝国残梦中的英国人。
如果说新加坡失陷对于英国殖民者来说是一记沉重的心理重拳,那么对于生活在这个弹丸小岛上的数十万华人而言,则是一场真实的噩梦。
自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起,230万新马华人就全力支持祖国抗战。据华人领袖陈嘉庚估算,抗战初期5年,华侨直接汇款回国给家人加上义捐之数达到50亿元,而1939年国民政府全年战费不过18亿,南洋华侨贡献之巨,可见一斑。更有许多华侨回到国投身抗战一线。
日本军部早就对新马华人欲除之而后快。
占领新加坡后,日本第25军司令官山下奉文便与参谋长铃木宗作中将、参谋主任杉田大佐等人一起策划了对新加坡华人的“肃清行动”,要求全岛日军在三天内肃清以下人员:
1.曾经在南洋华侨筹赈会中积极活动的人士;
2.曾经最慷慨地捐输给筹赈会的富裕人士;
3.南洋华侨救国运动领袖陈嘉庚的追随者;
4.海南人(在日本人眼中,海南人均属共产党分子);
5.凡在中日战争以后来到马来亚的中国出生华人(他们被认为或参加过抗战,或厌恶日军侵略及逃避日军征用而离开中国的人);
6.凡是纹身的男性(在日本人看来,纹身的男子都是私会党徒);
7.凡是以义勇军之身份,帮助英军抵抗日军者;
8.公务员以及可能亲英之人士;9.凡是拥有武器,并尝试扰乱治安之人士。
1942年2月17日,山下奉文命令新加坡警备司令河村三郎:“将潜伏着的持敌对态度的华侨连根铲除,以绝我军作战的后顾之忧。”参谋长铃木则明确指示:“判定出敌对分子后,当即处置(死刑)”。
2月18日,残酷的大“肃清”开始了。日军对新加坡市区进行划区封锁,强令各区华侨,不分男女老幼,携带一周粮食,前往7个集中地接受甄别。不到3天,7个集中地的学校、工厂、住宅、街道都挤满了华人。白天烈日曝晒,夜晚寒风侵肌,华人在死亡的恐怖中,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审查。仅仅几天,就有一百多人被挤死,闷死。
尽管有《抗日华侨名册》(新加坡的日本侨民和柔佛州警方有关人员提供)和汉奸的协助,但要在短短三天内,从七八十万华侨中甄别出五六万名“抗日分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整个甄别过程实际上充满了“儿戏”——只盘问职业者有之;以貌取人者有之;抽签抓阄者有之——总之,是生是杀,完全随“皇军”意志支配。
日本陆军中鼎鼎大名的战争狂人政信当时正担任马来方面作战处主任参谋,他也是“肃清大屠杀”的主要推动者。2月22日,政信巡视了负责惹兰勿杀地段“肃清”工作的日军部队。在听说大西觉的分队只甄别出了70人后,政信大为光火,严厉斥责道:“你还在磨蹭什么?我是要全新加坡一半人(的命)!”这一句话便让大西觉的分队一口气抓了几千人,塞满了几十辆汽车,风景宜人的樟宜海滨遂成屠场。
海南华侨是被重点搜杀的对象,因而遇难的比例特别高,1947年4月《新加坡大“肃清”案战犯审讯记》曾有这样的记述:“芽笼区则为日军*最残酷惨毒之地区也。华侨居民不问男女老幼,均被驱步行往直落占老之英校草场,忍饥耐渴,曝日露宿。凡二日,妇孺乃得释回。男子蹲踞草场,任曝骄阳,稍一动弹,拳哫茭加,甚或驱上罗厘(货车),每车三五十人不等,一去不返。及至22日,凡经检出之教员及识字者、公务人员、义勇军、南来不及五年者、有五万以上资产者及海南人等,均被载往锡叻七里半处屠杀,为数之众,为各区之冠”。
“肃清大屠杀”中,究竟有多少华人被残杀?
1945年9月,英国随军记者博比·杰克逊认为人数达到5万。同月11日,《星洲日报·总汇报》引用日本占领马来亚时期出版的《彼南日报》提供的数字,说“新加坡检举不良分子7万余人”。日本历史学家永三郎在他的《太平洋战争》一书中,引用了1942年出版的《朝日东亚年报》提供的资料,也说新加坡被甄别出的华侨有7万名。1947年3月10日开审的战犯法庭上,控方根据登记所得,指控日军屠杀了5000以上的华人。但咨询局及华人团体都认为不止此数,由于“全家遭难或遇难者原属单身,或大人遇难只余童稚,均无从填报,或认为无甚用处,不欲填报”,实际遇害人数要比登记数目大得多。柔佛州苏丹医生班德拉博士在递交给远东军事法庭的书面证词中就断言:“我相信,在新加坡除去军人外,有15万以上的亚洲人被日本警察秘密处死或拷打致死。”
1946年,山下奉文被马尼拉特别军事法庭处以死刑;马来亚战俘收容所司令官,参与“肃清”的福莱中将在樟宜海滩被枪决;1947年,7名参与新加坡大屠杀的日本战犯受审。最后,河村三郎中将和大石正行中佐两名战犯被处绞刑,西村琢磨中将、大西觉少佐等5名战犯被判无期徒刑。
新加坡独立后,当地的华侨曾强烈要求日本对“肃清大屠杀”进行道歉和赔偿,但最后只拿出5000万美元作为赔偿,官方仍然拒绝道歉。
新加坡“肃清大屠杀”是太平洋战争中规模最大的屠杀平民事件,它与马尼拉惨案和南京大屠杀一起被列为二战日军屠杀平民的三大惨案。1967年2月15日,日本占领时期死难人民纪念碑正式落成。每年的2月15日,即日军占领新加坡的那一天,成千上万的新加坡人都会来到纪念碑公园,焚香烧烛,祭奠亡灵。


62英里死地——巴丹死亡行军
菲律宾战败是骄傲的麦克阿瑟一生的耻辱,而本间雅晴在攻克克雷吉多要塞后所下达的命令就是在麦克阿瑟的伤口上撒的一把盐。这道命令在战后的*里有很多种不同的版本,大致的意思是:和我军在巴丹半岛对抗的任何部队,不管是否投降,都应该被彻底消灭,任何不能走到集中营的美军战俘,在行军途中都必须在离公路两百米以外的地方处死。于是,15000名美军战俘成为菲律宾丛林里的冤魂。
巴丹死亡行军的起点是马里韦莱斯以东2英里,终点是62英里外的奥唐奈集中营。78000名美菲战俘徒步踏上了这条死亡之路。62英里的行军途中,日内瓦公约是不存在的,除了出发时给予的少许食物外(根据幸存者表示,仅给一次高尔夫球大小的米饭),一路上不许战俘再有任何饮食,凡是企图找寻饮水与食物者,即被日军以刺刀或开枪处决。即便有若干侥幸者躲过日军眼线而偷喝到几口河水,也因河水已严重遭受污染,最后引发严重的腹泻、呕吐而死。沿路上因饥渴及遭日军刺死、枪杀者达15000人之多。
抵达战俘营后也并不意味着就摆脱了死亡,日军也在营地内虐待战俘,两个月内又死去了26000人。
巴丹死亡行军的幸存者在战后多有著述,回顾这段惨痛经历,他们最大的感慨是:生存与死亡没有规则。有人偷跑去河边喝水,前三个可能都没事儿,第四个却可能被一枪打死;你可能被一个和颜悦色的日本兵优待,但转眼就会有一个不那么和颜悦色的日本兵砍掉你的头;你也许精疲力竭,脱水而亡,也可能身强体壮走到终点却因为一个矮小的日本兵看你不顺眼而暴打致死。总之,没有人能保证你的安全,也没有人能告诉你怎样能活下来。
没有规则就没有文明,1941年的巴丹是被文明遗弃的死地。


10万冤魂何所依——血泪桂河桥
1957年,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出品的《桂河大桥》一举夺得了奥斯卡金像奖,于是人们知道在遥远而神秘的东南亚,在曼谷西北122公里的北碧府,曾经有过一座由盟军战俘修筑最终又被盟军轰炸机炸毁的大桥。而彼时,桂河桥东岸的墓地里,9000战俘的冤魂已经在这里静静的躺了15年。
如同桂河大桥本身是泰缅铁路的一部分,桥边的这9000尸骨也只是为泰缅铁路殉葬的人群中的一小部分。
1941年,日军占领泰国和缅甸后,由于无法安全使用马六甲海峡,运往缅甸的军队以及后续补给必须靠陆路维持。日本遂决定以最快速度修筑一条连接泰国曼谷和缅甸仰光的铁路。工程总共募集了盟军俘虏6万2千人(6318英国人,2815澳大利亚人,2490荷兰人,剩下来自美国和其他国家)、数万泰国人、18万缅甸人、8万马来西亚人、4万5千印尼人进行施工。
20世纪初,英国曾勘测一条通泰国和缅甸的铁路,因建设难度太高而放弃。日本人沿用了英国人的探勘路线,他们不担心建设难度,因为有无数的劳动力可以随时使用和牺牲。
1942年6月,缅甸战事稍平,泰缅铁路在泰国北碧和缅甸丹彪扎亚一起开工,经由三塔山口连接。
原计划6年完工的铁路在工人高死亡率的代价下仅用17个月(1943年10月17日)就完成了415公里。铁路沿线,本来就多有蛮荒险恶之地,加上刺刀、皮鞭和瘴疠、疟疾等疾患,筑路者的生活和工作条件艰难到不可想象——约25%的战俘因过度疲劳,营养不良,虐待或各种传染病(如霍乱,疟疾,痢疾)丧生。1万2千名战俘、4万缅甸劳工、4万2千名马来西亚劳工,十万冤魂铸就了死亡铁路。
每年11月28日,北碧府都会有桂河大桥的纪念活动。常有英美荷澳等当年盟国游客、遗属,不远万里而来,但都只是作匆匆一日的凭吊,从不在此过夜。当地人说,这里冤魂太多,夜里常有游魂忽至,照相留影时,身后常常多出一个人来。


最后疯狂——马尼拉大屠杀
1945年2月,卷土重来的麦克阿瑟率美军直逼马尼拉城下。日本第14方面军司令山下奉文大将下令马尼拉为不设防城市,但海军部队拒绝服从。在美军强攻马尼拉期间发生了持续达一个月之久的屠杀事件,直到2月23日,美国军队重新夺回马尼拉。
战后据统计,马尼拉围城期间,死亡的菲律宾人总数达10万人以上,平均每天有3000人遇害。考虑到美军攻城期间也动用了大量重武器,10万人中有一部分死于美日两军的交火。但大部分菲律宾人肯定是死于日军有组织的大屠杀。美军缴获了一份这样的日军命令:“杀死菲律宾人时,尽量集中在一个地方,采用节省弹药和人力的方式进行,尸体的处理很麻烦,应把尸体塞进预定烧掉或炸毁的房屋里,或扔进河里。”
在“马尼拉惨案”中,最残忍,最骇人听闻的是日军在圣保罗大学一次杀害994名菲律宾儿童。日军先在大学餐厅里摆放了一些点心,把孩子们哄骗进来。正当孩子们吃点心的时候,一个兽兵拉动了藏在灯架内的集束手榴弹,悬挂在儿童头顶的五盏枝型吊灯轰然一声巨响,屋顶掀开了,孩子们被炸得血肉横飞,没死的在奔跑中倒在了机枪的火舌下。
1945年2月4日-2月10日日军在巴石河南岸肆意奸淫屠杀,烧毁了教堂和图书馆,将避难所的3000名难民烧死,2月5日勒令城中男女分开排列街上,将男子用机关枪射杀,女子肆意*后射杀,来不及杀害的无辜百姓则用手榴弹爆炸,尸横遍地。
从1932年的平顶山惨案到1945年的马尼拉惨案,日本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是以屠杀开始而以屠杀终结。我们以为奥斯维辛已经是终极的残暴,但日本“蝗军”在亚洲的暴行时隔65年仍然在挑战着所有人承受力的极限。整个近代史上,我们找不到有哪一支军队这样广泛的制造和参与对平民的大屠杀。
这是一支近代史上最暴虐、最野蛮、最反人类的军队,这是一个被宗教狂热式的天皇崇拜武装起来的披着文明外衣,却活在前现代的民族。我们诅咒这支军队,我们也同样警惕产生这样一支军队的民族和文明土壤,因为屠杀是他们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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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拯救者:道丁空军上将
西蒙·布劳恩 原著
张宏飞    编译
“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一个意志最为坚定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比任何人都了解空中战争各方面情况的人。”
——弗雷德里克·派尔爵士
1940年爆发的不列颠之战是世界上第一场完全在空中实施的战役行动,它毫无疑问也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战役之一。1940年,希特勒的军队已经征服了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挪威、丹麦和法国。欧洲唯一仍在与纳粹德国继续对抗的国家只有英国。经历了敦刻尔克大撤退后,英国陆军把几乎所有的装甲车辆和重型装备都留在了欧洲大陆。他们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武装起来,保卫本土。丘吉尔当时就说:“魏刚将军所称的法国之战已经结束。我预测不列颠之战即将开始。敌人的所有仇恨和作战力量很快将转向我们。希特勒深知,他要么将我们彻底击败于英伦三岛,要么将输掉这场战争。如果我们能够顽强抵抗,整个欧洲都会重获自由……因此,让我们各尽其责,并让大英帝国及其联邦的臣民在一千年后仍然能够说,这是我们最光辉的年代!”
英国皇家空军上将休·道丁(Hugh Dowding)爵士在不列颠之战中领导“少数人”(温斯顿·丘吉尔语)为保卫英伦天空而英勇奋战。然而,在不列颠之战取得空前辉煌的战绩之后不久,他即被解除了战斗机司令部司令的职务,解职方式和时机直到目前仍存在争议。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司令阿瑟·哈里斯爵士指出:“他是当时在世的唯一赢得历史上最具决定性意义的战役之一的指挥官,这种名垂青史的战绩或许可抚慰他内心的痛苦。”


被低估的胜利者
虽然很少有人可被称为改变历史进程的伟人,但道丁爵士(此后被册封为本特利小修道院道丁勋爵)无疑是他们当中的一位。在不列颠之战中,他作为皇家空军战斗机司令部司令,率领部属取得了现代战争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军事胜利。
不列颠之战不仅是二战期间最重要的战役之一,也是二十世纪最具决定性意义的军事行动之一。在英国历史上还有哪些战役在重要程度上能与不列颠之战相提并论呢?除了凯撒在公元44-45年的远征之外,也许就只剩下1066年的黑斯廷斯战役;1588年消灭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和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了。凯撒和“诺曼底的威廉”的侵略行动取得了成功,而与不列颠之战一样,在英国皇家海军与“无敌舰队”的交锋以及特拉法尔加战役中,外国针对英国的侵略都被挫败。后两次战役之所以闻名于世,是因为它们本身都是经典的海战行动,并在更高的战略层次上分别阻止了西班牙和法国对英国的侵略。率领英军赢得这两次战役的指挥官——弗兰西斯·德雷克爵士和霍雷肖·纳尔逊勋爵——也成为世界名将。然而,不列颠之战的胜利者道丁却几乎被世人遗忘。
在研究不列颠之战时,有必要简要回顾当时的政治形势:“纳粹战争机器到1940年夏季已占领了从苏联边境到大西洋、从瑞典边境到地中海的几乎整个欧洲。英国陆军被完全击败并从敦刻尔克撤回本国,法国在6月底向德国投降。希特勒已着手入侵英国。”英国皇家空军战斗机司令部当时成为阻止德国侵略的唯一力量。由于战斗机司令部的存在,德国侵入英国本土的灾难最终没有发生。在某种程度上,不列颠之战与丘吉尔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这可能是因为他出色的领导能力和雄辩的口才,而道丁在不列颠之战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从未得到适当的评价。
关于不列颠之战以及道丁的价值,最好的评价或许来自于敌人——德国陆军元帅冯·伦德斯泰特。二战结束后,这位元帅在接受审问时被问到一个问题,即他何时感觉到德军的攻势受到遏制,以及德国接连不断的胜利从何时开始变得越来越可疑,是斯大林格勒、列宁格勒或是阿拉曼?伦德斯泰特回答说:“不,是不列颠之战。”这种回答令审问者震惊不已,他们进一步追问原因,伦德斯泰特解释说:“不列颠之战是我们第一次认识到德军并非不可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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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地炮兵到皇家空军
休·道丁是一位小学教师的儿子,他于1882年4月24日生于苏格兰的莫法特。道丁曾在温切斯特公学以及位于伍尔维奇的皇家军事学院接受教育。他随后加入英国皇家炮兵部队,作为低级军官在直布罗陀、锡兰和香港服役。
道丁此后作为皇家山地炮兵部队的低级军官在印度服役6年,他非常喜欢在喜马拉雅山脚下那种紧张、孤独并时常面临危险的生活。他因渴望晋升而离开印度,第一次世界大战为道丁提供了机会,他后来回忆说:“我作为低级军官服役13年,然而却在4年之中晋升为准将。而在此后的26年间,我一直是将军。这真是一种奇特而缺乏对称性的服役经历。”
即便道丁的履历表并非无可挑剔,但(毕业于三军指挥参谋学院的简写)字样有助于他的晋升。虽然道丁进入三军指挥参谋学院的过程充满曲折,但总体而言,他在这所学院度过了两年愉快时光。然而,他仍对该院在理论上尊重思想自由却在实际上压制非正统思想表示不满。道丁发现,三军指挥参谋学院的教官都是一些工作勤奋和尽职尽责的军人,他们博学多才、智力超群而且大都心胸开阔。但是他们对基本军事原则盲目遵从,同时不愿面对空中力量这种战争新生事物。在一次演习中,道丁可支配6架飞机,他决定全部加以使用,这种举动受到了教官的嘲讽。道丁当时虽然并非精通空中作战的专家,但他仍能感受到教官不合逻辑的构想。他由此得出结论,即英国陆军最好能有一些参谋人员了解空中作战常识,他本人愿意成为其中一员。实现上述目标的唯一途径就是学会飞行。
1913年,英国皇家空军仍处于“婴儿期”,它只能训练那些已取得民用飞行执照的人员。道丁在布鲁克兰兹的皇家飞行俱乐部学习飞行技能。1913年12月20日,在道丁从三军指挥参谋学院毕业的同一天清晨,他也获得了飞行员执照(编号第771)。
一些人学习飞行是为了满足其征服天空的浪漫幻想;另一些人则是将飞行视为他们的职业或谋生手段。道丁对飞行的兴趣则源于掌握知识的渴望。作为三军指挥参谋学院的毕业生,道丁加入RFC的申请很容易被后者接受。他的计划是在中央飞行学校(CFS)获得飞行经验,随后返回陆军团级部队。
1914年,道丁在CFS第一次遇见特伦查德,后者当时担任校长助理,他对道丁此后的军事生涯产生了巨大影响。虽然当时两人的服役经历不同,但他们在许多方面都存在共同点。他们都具备下述特点:公正无私,思想深刻,鄙视低俗和虚伪,为他人利益或某种抽象的事业甘于自我牺牲,以及以外表的严肃(源自其履行职责过程中所形成的坚定意志)掩盖其本质上的善良。在从CFS获得飞行执照后,道丁被分配至特伦查德手下工作,道丁当时急切盼望赴法国作战,他在一周之内两次与特伦查德讨论了这个问题并最终成功说服了后者。特伦查德派遣道丁以观察员身份到法国——这在RFC的内部被视为受到冷遇。然而,道丁对法国之行感到满意。道丁成为一名前线飞行员,并参与了西线上空的大规模空战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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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前线
1915年夏季,道丁晋升为少校并担任了第16飞行中队中队长。该中队隶属于由特伦查德(此后不久即担任驻法国的皇家空军司令)指挥的第1飞行联队。道丁不太喜欢这项管理工作。虽然他当时较好地行使了对中队的指挥权,但人们并不认为他是一位合适的中队长。对于多数部属而言,道丁是一位语气温和、少言寡语的长官,他思考的许多问题都在飞行员的知识领域之外。道丁性格非常内向,而且有一个非常令人难堪的习惯,即总是同时表扬和责备某人。
当道丁担任第16中队中队长期间,该中队仅击落了1架德军飞机,事后证明该机是在英军战线后方降落时坠毁,飞行员和观测员安全着陆,但他们在爬出机舱时被不遵守国际公法的英军士兵击毙。道丁采取了非同寻常的骑士般的行动,他收集了这两名飞行人员的遗物,并将其空投至德军战线后方,并告知德军这两名飞行人员已按军事礼仪安葬。多年以后,道丁获知此事使他在德国空军中成为传奇式人物。在西线的德军部队中广泛流传的是,如果哪位德军指挥官认为他所在部队的战俘未获得公正待遇,他就会向道丁少校提供信息,从而使这些战俘的不利境遇迅速受到关注。
虽然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但却是对道丁个性特点的恰当评价。
1915年7月,道丁第一次与特伦查德发生了重要分歧。第16中队接收了新螺旋桨,但这些螺旋桨不适于改装该中队的战机。道丁在未从联队司令部获得满意答复的情况下,请求特伦查德调查此事。道丁的这次抱怨正逢特伦查德处于困难时期,后者对前者显露的超群才智感到不快。虽然特伦查德佩服道丁的技术效率,但他也认识到第16中队飞行员非常讨厌道丁“挑剔和古板”的个性。因此,特伦查德从一开始就不想合理处理道丁的抱怨,他强行命令道丁改装螺旋桨。道丁作出了妥协,他对飞机飞行性能的怀疑促使他本人亲自进行试飞。事后,道丁打电话向特伦查德报告,试飞虽然取得了成功,但却非常危险。虽然特伦查德最后将责任推给了巴黎的飞机制造厂,但此事埋下了两人不合的根源——道丁认为这表明特伦查德在技术方面的愚蠢,而后者则认为此事反映了前者自以为是的个性。
两人之间的第二次冲突发生在索姆河战役末期。道丁当时被任命为第9飞行联队联队长。在索姆河战役开始后的1个月内,英军损失异常严重,道丁与特伦查德就是否有必要让因为持续执行飞行任务而非常疲劳的飞行员得到休息的问题发生了激烈冲突。特伦查德虽然再次采纳了道丁的建议,但心中殊为不快,他认为道丁显然缺乏自信并过于关注伤亡。特伦查德甚至轻蔑地称道丁为“惊慌的吉米”。由此,道丁于1916年奉调回国并担任南部训练旅的指挥官。道丁此时虽然晋升为准将,但在一战此后的作战行动中一直未执行作战任务。一战结束后,道丁加入了新组建的英国皇家空军。


不列颠之战的奠基人
1930年,道丁受邀加入空军委员会并担任补给和科研委员会的成员。任职期间,道丁在推进皇家空军技术进步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作为皇家空军补给和科研委员会的成员,他坚信研发工作具有极端重要性,并竭尽全力争取足够的研发经费。道丁作出的一些决策为赢得几年后的不列颠之战起到了巨大的帮助作用。他预见到双翼机继续服役的日子已屈指可数,必须尽快研制高速战斗机,由此他成为金属机身单翼机的坚定支持者。很大程度上是在他的有力推动下,在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英国皇家空军的骄傲——“飓风”和“*”式战斗机才在1934年投入批量生产。道丁还组织了“斯特灵”和其他型号重型轰炸机以及8管机炮的早期研发工作。英军早期预警雷达从初期试验到形成部署能力的整个阶段内,也得到了道丁的大力扶持。
1933年,为了表彰他的出色成绩,道丁晋升为空军中将并被英国王室册封为爵士。
当皇家空军于1936年7月组建战斗机司令部时,道丁出众的技术背景以及对防御作战的兴趣,加上他对于雷达指挥控制系统以及现代化战斗机研制的支持,使他成为英国皇家空军之中最有资格成为战斗机司令部司令的候选人。
在道丁尽一切努力组建战斗机司令部的同时,他与空军部的关系却趋于紧张,尤其是在1937年,道丁的宿敌(同时在11年间一直作为道丁下属)西里尔·内沃尔被任命为皇家空军参谋长,使得这种关系更趋恶化。在此之前,道丁曾获得了空军部任命他本人担任空军参谋长的承诺,因此当空军部最终作出决定时,道丁自然感到震惊,但他仍然极力控制住失望情绪。继续为提高战争指挥能力而加紧准备。他负责监督新型飞机的研制、皇家观测队的扩充以及RDF部队与通信和控制部门的协同。
1940年,道丁与空军少将凯斯·帕克密切协作,负责为敦刻尔克撤退提供空中掩护。虽然道丁仅能支配约200架战机,但仍竭尽全力从德国空军手中夺取了制空权。然而,随着法国形势在1940年5、6月期间的急剧恶化,皇家空军战斗机司令部面临重大考验。由于为英国远征军(BEF)提供支援的皇家空军战斗机力量出现了惊人的高损失率,并导致英国本土防空力量被削弱,道丁不愿再牺牲飞行员的生命去实施被他视为徒劳无功的拯救盟军部队的空中行动。
1940年5月15日,道丁越级向战争内阁报告相关情况。内阁在听取道丁的汇报后同意不再向法国派遣更多的战斗机中队。然而,当时上任仅5天的首相丘吉尔在当天否决了此项决定,并向法国增派了4个战斗机中队。英国远征军的撤退以及法国的沦陷导致了皇家空军战斗机司令部作战资源的过早损失,并使道丁对形势更为忧虑。道丁随后又写给丘吉尔一封著名的信件,重申了防空力量所面临的危险形势,促使丘吉尔于5月19日宣布:“从今天开始,无论法国的形势出现何种变化,都不允许任何战斗机中队离开英国本土。”
这一举动展示了道丁重要的战略前瞻能力。有人称此举使丘吉尔对道丁本人产生了反感,但这种说法与事实并不相符。因为此后,在道丁退役时间这个长期争执不休的问题上,丘吉尔作出了有利于道丁的决定。这从丘吉尔写给空中力量国务秘书的便条的口气中得到明显体现:“我本人认为,他(道丁)是皇家空军最优秀的指挥官之一……实际上,我完全信任他。”这清楚地表明了丘吉尔对道丁的态度。道丁的战略构想对英国战争内阁的决策形成了决定性影响。可以认为,道丁在不列颠之战的战略层次填补了明显的空白,并在战役层次发挥了重要的职能作用。与之相反,道丁的许多上级在该领域仍欠缺应有的能力,例如内沃尔。道丁还与一些担任关键职务的决策者和资源提供者保持了密切的个人关系,如飞机制造部负责人及战争内阁成员的比弗布鲁克勋爵和防空司令部司令派尔将军等。毫无疑问,促使道丁与比弗布鲁克形成亲密关系的“催化剂”是他们两人都对空军部反感。此外,道丁还获得了来自丘吉尔的有力政治支持,后者对空军部一直抱有怀疑。丘吉尔批准道丁成为本土防御部成员,随着敦刻尔克撤退之后各界开始高度关注战斗机司令部,丘吉尔对该司令部所属的年轻飞行员及其领导人道丁都极尽溢美之词。


保卫英国的天空(1)
道丁组建战斗机司令部并在随后管理该部门日常运行的经历,几乎提供了战斗机司令部司令工作模式的经典范例。道丁发展了一种从战略思维以及下达命令角度出发制订方案的有效方法。他充分认识到着眼长远思考问题的必要性,并能针对未来作战行动中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提前制订好应对方案。
如果说道丁在思维能力方面存在某种潜在缺陷,那就是他过多地介入了战术层次的问题。他对技术知识非常精通,在对作战或技术建议心存疑虑时,经常亲自进行调查研究。公平而言,道丁对战术问题先入为主的思考,无疑使他未能认识进而未能正确处理不列颠之战中最重要的作战问题——两位下属的分歧——他们分别是部署于东北战区的第12战斗机联队指挥官特拉福德·李-马洛里,以及部署于遭受德国空军空袭最多且对抗最为激烈的泰晤士河以南区域的第11战斗机联队指挥官凯斯·帕克。道丁任命帕克担任第11战斗机联队指挥官,却没有让雄心勃勃的李-马洛里如愿得到该职务。这两名个性截然不同的战斗机联队长对空战战略和战术的认识存在差异。帕克认为应采用杀伤性较强的战术,即以最快速度集结战斗机中队,并要求它们在尽可能远的空域对德军战机进行拦截。这种拦截行动由道丁亲自指挥,但它面临着皇家空军战斗机中队数量少于德军的风险。李-马洛里则倾向于将4-5个战斗机中队组成1个“大联队”,利用有效时机在空中集结,对进犯英国领空的德军战机实施突然袭击。
除战术方面的分歧之外,帕克和李-马洛里的个人关系也极其糟糕,他们即便在各自的参谋人员面前也毫不掩盖相互之间的厌恶感。无论上述两种战术各自的优势如何,李-马洛里的个人野心成为问题的关键。
“大联队”战术最初由道格拉斯·贝德尔创造,这位勇猛的指挥官当时担任第12联队第242战斗机中队(部署于杜克斯福特空军基地)的中队长。虽然贝德尔本人从未被视为是一名具有战略眼光的军官,但他坚信,出动大规模战斗机实施拦截是消灭德军大机群的最佳方法。糟糕的是,由于贝德尔决心证明他理论的正确性,多次自行其是,不服从战斗机司令部的指令并与道丁的指挥体系发生冲突,从而导致第11联队所属的机场未能获得第12联队战斗机提供的足够防护。李-马洛里毫无保留地支持“大联队”拦截理论。然而,道丁对该理论并不感兴趣,他认为由5个战斗机中队组成的大型编队将花很长时间分散,而且大型编队中的战斗机将在空战中相互产生不利影响。
在不列颠之战结束后,战斗机司令部运用历史数据重现过1940年9月的一次大规模空战行动。李-马洛里采用他和贝德尔声称的最有效的“大编队”模式应对德军威胁,但在此次演习中遭受惨败,按照裁判人员发出的指令,在“大联队”的战斗机起飞升空之前,战斗机司令部最重要的比金·希尔和肯雷机场都遭到了轰炸。这次演习证明了道丁所采取战术的正确性。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保卫英国的天空(2)
但是,“大联队”理论获得了空军副参谋长索尔托·道格拉斯的青睐,他于1940年10月17日在空军部组织了一次声名狼藉的会议,专门讨论战斗机战术问题。此次会议被视为拥护“大联队”战术的人士对道丁进行的一次突然袭击。
在不列颠之战中,第11和12联队采用的相互矛盾的战术显然产生了不相宜的后果。作为这两位指挥官的上级,道丁本应对此进行干预,这也正是他作为战斗机司令部司令所担负的职责之一;从另一方面看,道丁有意不对上述分歧进行干预,如果情况确实如此,那么原因何在?首先,希望实现的战果已经达到;其次,2个联队的部署方位对所采用的战术也产生了影响;再次,只要两名能力极强且个性张扬的下属能够成功地打击共同敌人,那么他们之间存在矛盾不会产生坏处。最后,在不列颠之战中,撤换两名重要指挥官中的任何一人都会对部队士气和作战成效造成灾难性影响。
早在1940年8月,德国空军就开始集中兵力进行夜间轰炸。道丁在不列颠之战的这个关键阶段强烈反对抽调其本来数量较少的单发战斗机去参加夜战(这些战斗机也不适合夜间拦截),而是着眼于发展机载雷达,坚持长时间保留战斗机力量以应对主要作战行动。道丁认为,将用于主要作战行动的战斗机分散使用是一种自杀式做法,夜间对抗并不会对不列颠之战的最终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然而,道丁还是抽调出一些有价值的作战资源,用于帮助增强夜间战斗机的作战能力。但是民众的压力和英国政府的政治需求使得政府高层在这个问题上与道丁产生了分歧。英国组建了一个级别更高的委员会,由前任空军参谋长约翰·萨尔蒙德爵士担任主席,他对道丁并不友善。该委员会迅速形成结论并于9月底撰写了报告,萨尔蒙德在报告中将道丁比作“战斗机司令部运用新思维和取得新进步的障碍。”虽然面临因德军夜间轰炸而形成的巨大政治压力,但道丁仍然坚信能够在实现主要作战目标的同时承受空袭损失。取得不列颠之战的关键因素是在昼间争夺制空权的对抗中使德国空军面临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
道丁始终不愿调整战术,这表明他始终关注战略目标的战争基本原则。著名历史学家巴兹尔·利德尔-哈特在不列颠之战后撰文指出:“在道丁上将的出色指挥下,战斗机司令部所属的50多个中队通过艰苦努力,挫败了德国人夺取制空权的努力。”
对夜间防空的巨大担忧和由此形成的政治后果,以及关于“大联队”战术的争执,使道丁的批评者在说服丘吉尔解除其职务时拥有了有效证据。力主解除道丁职务的“压力集团”由萨尔蒙德牵头,并得到了特伦查德勋爵的有力支持,后者“对道丁的指挥能力提出置疑,并认为他已无法控制局面。”特伦查德作为“英国皇家空军之父”,在当时仍保持着巨大的影响力。可以推测丘吉尔当时面临极大的政治和军事压力,他最终作出了不情愿的让步。在不列颠之战结束几周后,1940年11月13日,英国皇家空军新任参谋长波特上将解除了道丁的战斗机司令部司令的职务。根据道丁本人的请求,他最终于1942年7月退役。
由于英国皇家空军不愿打破先例,因此意味着道丁不可能被授予空军元帅军衔,即便是英国国王的推荐也无济于事。道丁在余生之中很大程度上远离皇家空军并成为神秘书籍的作者。二战结束后,道丁成为不列颠之战的传奇人物,他最为自豪的时刻出现在电影《不列颠之战》1969年的首映式上,当时全场观众起立欢迎他入场。他在晚年担任不列颠之战战斗机协会会长。当他于1数字不列颠之战970年去世后,灵柩被安葬于西敏寺教堂,这也象征着英国对其杰出贡献的最终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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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丁的指挥能力
作为一名军官,道丁在青年时代度过了光荣而平凡的服役生活。航空事业为他的奉献精神和强烈求知欲望提供了新的机会。道丁所具备的强烈责任感以及建立在丰富飞行经验基础上的出色能力,使他成为反对陈腐观点的有力宣传者。此后,道丁因在空军部任职的几年中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深感痛苦,这种失落感又因缺乏友善态度的内沃尔在1937年被任命为他的上司而进一步加深。道丁拥有求真务实的作风,他对飞行员需求的创造性理解通常导致他与那些保守的同僚发生争执。在评价道丁的指挥成效和能力时必须认识到以下问题,即他在与上级打交道时既没有时间也缺乏意愿采用某种灵活策略,直言不讳并不是一种招人喜爱的个性。毫无疑问,道丁在其整个军事生涯中都实现了既定目标,由此能够判定他是一位具有出色指挥能力的军官。([E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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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中国不笑世界会哭全文阅读 作者:[法]若泽·弗雷什

中国不笑世界会哭全文阅读 作者:[法]若泽·弗雷什 《中国不笑世界会哭》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中国不笑世界会哭全文阅读页面。
法国总统文化顾问力作:中国不笑世界会哭 作者:[法]若泽·弗雷什


内容简介
在人与人之间总是彬彬有礼却又仿佛拒人千里的西方人看来,中国人的笑,阳光般灿烂明媚,具有神奇的感染力和亲和力,让人着迷又让人费解。一个历史上多灾多难、命运坎坷的民族为什么那么坚强乐观?长期为解决温饱问题而奔波劳作的中国人为什么那么爱笑?如果哪天中国人不笑了或者说笑不起来了,将会对整个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这就是法国作家若泽·弗雷什在他2007年出版的新书《中国不笑世界会哭》中要探讨的问题。
弗雷什在书中设想了北京和上海出现大规模断电的情景:不堪重负的供电系统在某个冬夜突然陷入瘫痪:电视信号中断,金融系统崩溃、股市出现暴跌。民众手足无措、惶恐不安,国家陷入一片混乱。人们开始意识到经济体系的脆弱,开始对未来产生怀疑。当一星期后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人们的心理状态已经大变。他们的乐观情绪受到沉重的打击,明天真会更加美好吗?怀疑是一剂致命的毒药。西方国家就是从三十年前开始产生这样的疑问。
中国人已经笑了几千年,我们还能继续笑下去吗?在努力赶超西方发达国家的进程中,我们应该丢掉祖先的传统和价值观,重走一遍西方社会追求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的老路吗?我们能不能立足长远、未雨绸缪,好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笑口常开?在读完弗雷什的书后,这恐怕是每位中国读者自然而然会去思考的问题。


作者简介
(译者增加了一些跟中国有关的内容,请出版社自己决定取舍)
若泽·弗雷什(José Frèches)生于1950年,非常了解中国,从1972年开始经常去中国,对中国很有感情,是位中国通。就读于法国著名的国立行政学院,攻读专业是历史、艺术史和中文。曾在巴黎卢浮宫博物馆和吉迈博物馆工作,1986-1988年担任法国总理办公室顾问,2000年以后专心写作。2003年在法国蒙彼利埃市创办中国当代艺术国际双年展,成为介绍中国艺术和传播东方文化的使者。出版过多部深受读者喜爱的作品,其中小说《玉盘》和《丝绸女王》出版后获得巨大成功,被译成19种文字。其他小说作品还有《我乃佛也》和《血泪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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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1)
前言…………………………………………………………… 9
第一部分  中国人为什么爱笑…………………………… 23
1. 为了不哭而笑……………………………………………. 25
笑是中国人行为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27
笑是中国人承受人口压力的重要“疗法”…………….. 29
古代对饥和贫困的恐惧………………………………….. 32
中国人的壮举:人口重压之下仍能和平地生活……….. 35
躲避集权和集体主义严酷制度的个人战略:
坚定不移寻求幸福………………………………….. 37
笑是最高礼遇…………………………………………….. 38
中国人的笑具有感染力………………………………….. 40
在西方人无法忍受的恶劣条件下,中国人仍能快乐地生活 41
幸福的种子攥在每个人手里……………………………… 43
2. 中国人的幸福观………………………………………… 46
一个中国人的“快乐图”………………………………… 47
个人空间与集体空间互不干扰…………………………… 48
适应变化的世界并利用“道”和阴阳保持自我………… 49
道是“天下之至柔”的精髓………………………………. 50
道是求道者学习谦卑的课堂………………………………. 51
道的复杂让人难以理解……………………………………. 52
中国人认为时间是循环的,一切皆可轮回………………. 54
神奇的《易经》描绘出一个“变化的世界”,交给中国人开启幸福之门的钥匙56
万物归阴阳…………………………………………………. 57
道家儒家皆倡导“中庸”…………………………………. 59
没有什么不可挽回:失败与成功并非不可逆转…………... 60
贾谊的《鵩鸟赋》…………………………………………. 62
唯“完人”或“圣贤”可以得到“至乐”……………….. 63
庄子认为“至乐”因人而异: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至乐”的方式 64
同一性导致人的不幸………………………………………. 65
大自然是人类的避风港和本源回归………………………. 66
个人不必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因为这个评价从本质上说是片面的67
顺应“天道”是进入“至乐”这一认识最高阶段的关键… 68
孔子与颜回的有趣对话…………………………………… 69
3. 内与外:内在和谐与外在和谐
内在和谐与外在和谐……………………………………… 71
身体的健康………………………………………………… 73
“无为”…………………………………………………… 75
人与天地必须和谐:
“感应”的概念…………………………………………… 78
追求“空”的境界………………………….……………… 80
轻物欲和清贫或者说“内空”是获得至福的关键……… 80
在一篇文章中,空与盈、白与黑、无言与明言同等重要… 82
4. “养性”…………………………………………………… 84
身体三部分………………………………………………. 88
丹田……………………………………………………….. 89
学会呼吸………………………………………………….. 91
5. 食疗…………………………………………………….….. 95
吃野菜………………………………………………………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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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2)
“辟谷疗法”……………………………………………… 98
阴阳饮食………………………………………………….. 100
“至味”烹饪…………………………………………….. 101
6. 学会满足于有限的生存空间……………………………. 104
中国画的例子……………………………………………. 107
大宇宙小宇宙合二为一,小能变大……………………. 108
已然不退而隐……………………………………………... 112
逃离“拥挤的世界”…………………………………….. 114
庄子是中国第一位称赞“无用”的思想家…………….. 115
融入自然………………………………………………….. 116
7. 第一个结论…………………………………………….… 121
第二部分  中国人不笑的时候,世界会哭……………… 125
如果事与愿违?………………………………………….. 131
大瘫痪有可能出现……………………………………… 137
1. 消费在中国诞生的短暂历史…………………………... 144
2. 中国消费者与西方消费者……………………………... 151
3. 中国人与政权的关系正在改变性质………………….. 156
蛮夷无田地……………………………………………… 163
君权天授:天命是人民与其领导人的政治契约……..… 165
4. 尊重别人的概念日趋淡漠…………………………….. 168
中国的传统礼仪可以融入消费社会…………………… 170
抵挡住马克思主义进攻的孔子
正在向麦当劳叔叔缴械投降…………………………… 172
5. 当代中国的软肋………………………………………. 174
不要“杀鸡取卵”………………………………………… 175
中国人正在经历的也是我们将要面对的……………… 178
能源依赖是中国巨人的软肋…………………………… 180
中国的竞争力有可能下降……………………………… 182
中国人应该尊重发明专利:“抄袭”与“创新”……… 184
6. 我们应该袖手旁观吗?………………………………. 187
保持低调对西方有利,可它坚持“外交要正确”
却让中国气恼甚至怒不可遏…………………………… 189
目前我们不得不看到,中国的客观利益是推动
形成一个与美国抗衡的实体,
而欧洲丝毫没有为己所用…………………………….. 196
结论:急需寻找失去的幸福……………………………….. 199
必须警醒………………………………………………. 200
西方人必须改变观点…………………………………. 202
新享乐主义在中国出现:
传统表现是抑郁和行为障碍.…………………………. 204
中国社会正在加速大众化……………………………… 207
附录:医学证明人需要笑……………………………… 211
(注:页码位置没有确定。)


书评:愿中国人永远笑口常开
王忠菊/文
中国人爱笑。从平民百姓的热情好客,到信奉和气生财的商家推崇的“微笑服务”,再到国家以睦邻友好、和平共处为原则倡导的“微笑外交”,笑的精髓已经融入中国人的血液,渗透到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黑发黑眼黄皮肤的中国人脸上一种生动感人的象征性表情,让第一次来中国的外国人惊诧不已。
在人与人之间总是彬彬有礼却又仿佛拒人千里的西方人看来,中国人的笑,阳光般灿烂明媚,具有神奇的感染力和亲和力,让人着迷又让人费解。一个历史上多灾多难、命运坎坷的民族为什么那么坚强乐观?长期为解决温饱问题而奔波劳作的中国人为什么那么爱笑?如果哪天中国人不笑了或者说笑不起来了,将会对整个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这就是法国作家若泽·弗雷什在他2007年出版的新书《中国不笑世界会哭》中要探讨的问题。
弗雷什懂中文,了解并非常喜爱中国文化和艺术,对中国的哲学思想、特别是道家思想很有研究。他对中国人民的感情和对中国前途的忧虑在这部书中充分体现,读者可以不认同他的观点,但肯定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真诚和友善。
弗雷什认为人口因素对中国社会制度及民族性格的形成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笑是中国人承受人口压力的重要“疗法”。人口过多和物质匮乏使中国人形成了个人服从集体的习惯,个人主义在中国始终没有合适的土壤,而集权体制却正适合维护社会的安全与稳定。中国人便努力通过个人的精神修炼以求在服从集体利益和追求个性发展之间保持平衡。
可是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消费和全球化正在悄悄改变着中国。中国人对致富的渴望正在取代对自我的追寻。弗雷什认为,抵挡住马克思主义进攻的孔子正在向麦当劳叔叔缴械投降,尊重别人的概念日趋淡漠,新享乐主义开始出现。中国的软肋是能源依赖严重,中国的竞争力有可能面临生产成本更低的其他国家的威胁。当中国不能保持持续的经济增长,当庞大的新兴中产阶级开始为未来的前景感到担忧的时候,当笑容在他们脸上慢慢僵硬并最终消失的时候,社会矛盾会不会激化甚至爆发?一向热爱和平的中国会不会放弃一贯坚持的“不称霸”立场?弗雷什相信,“如果中国变成一个帝国主义国家,那肯定是因为中国人变了,因为他们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因为他们不再信奉祖先的价值观,因为他们淡忘了悠久的历史……”
中国目前是脚踩两只船:一边是古老的传统,另一边是消费社会和全球化;它既保持着传统价值观,同时也开始醉心于物质消费的享受。可是这种状态能够持续多久?弗雷什提醒,“中国正在火山口上跳舞,火山喷发的那天,整个世界都会被火山灰形成的乌云所笼罩”。如果中国人不再爱笑,恐怕富裕国家的人就到了该哭的时候了……
弗雷什在书中设想了北京和上海出现大规模断电的情景:不堪重负的供电系统在某个冬夜突然陷入瘫痪:电视信号中断,金融系统崩溃、股市出现暴跌。民众手足无措、惶恐不安,国家陷入一片混乱。人们开始意识到经济体系的脆弱,开始对未来产生怀疑。当一星期后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人们的心理状态已经大变。他们的乐观情绪受到沉重的打击,明天真会更加美好吗?怀疑是一剂致命的毒药。西方国家就是从三十年前开始产生这样的疑问。
2008年初中国真实经历了南方雪灾,电力系统大面积受到破坏,铁路和公路运输中断,灾区人民的日常生活受到严重影响。灾情持续时间远不只一个星期,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这次雪灾与弗雷什想象的大断电都归结为电力系统的瘫痪。是弗雷什先知先觉还是纯属巧合?抑或是中国电力系统脆弱现状的一种必然?
中国人已经笑了几千年,我们还能继续笑下去吗?在努力赶超西方发达国家的进程中,我们应该丢掉祖先的传统和价值观,重走一遍西方社会追求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的老路吗?我们能不能立足长远、未雨绸缪,好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笑口常开?在读完弗雷什的书后,这恐怕是每位中国读者自然而然会去思考的问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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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应该害怕中国吗?(1)
随着中国纺织品出口限额的取消,中国制造的服装海啸般滚滚而来,使法国的普瓦图、孚日,还有葡萄牙、意大利、甚至是摩洛哥或突尼斯的纺织女工没了活路。当我们看到这一景象的时候,我们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上面这个问题。
从十六世纪耶稣会教士带来的中国热到始于十八世纪末的著名的“黄祸”恐惧症,从历史上看,西方对中国是既着迷又担忧。现如今,巴黎、罗马和伦敦虽然对使筷子的小个人黄种人不再反感,可是富裕阶层却开始对中国人产生隐隐的忧虑。
中国长期以来一直是一个谜,一个“非主流”国家。应该说,共产主义时期中国是一个封闭的国家,没有参与世界经济的盛宴。现如今它已成为所有分析、评论和报道的焦点。电视越来越多地提到中国,它还正在成为法国人最喜欢的旅游目的地之一。来中国旅游的境外游客每年以超过20%的速度增长。酒店和机场雨后春笋般到处涌现。已经有五条、不久将建起第六条环城路的北京,在成千上万台起重机的轰鸣和建筑工地的烟尘中,积极准备着2008年奥运会这一全球盛事。大家都知道,这届奥运会将表明中国以经济强国的身份胜利登上世界舞台,向西方霸权主义报仇雪恨。可以肯定,中国会努力使金牌数超过美国。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国家体育当局几年前就精心挑选出成千上万的优秀运动员,他们正避开媒体,进行着艰苦的训练。
中国和中国人开始让人害怕。中国女工每周工作五十个小时只拿相当于法国最低工资三分之一的报酬。来自中国企业的竞争使衰老的欧洲有大批工厂面临倒闭。
看来“黄祸”已经是旧瓶装新酒,样子没变性质变了,从原来的幻觉变成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和对我们未来的威胁……西方将中国巨龙视为神奇的贸易天堂—对出口企业来说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市场,可同时西方也认为中国是最大的威胁,因为这个“世界工厂”正在大举摧毁我们的就业。
中国确实是一个超级经济强国,正在世界怀疑的目光下崛起。它把T恤衫、自行车、家用电器、不久还将把中国制造的轿车和卡车销往世界各地。明天,中国的实验室还将把它们的技术发明成果展现给世界。
世界工厂不久将成为科学实验室。对于这个发明了一切却被别人无耻掠夺走一切发明成果的国家来说,这是一次漂亮的报复……
就我个人而言,我热爱中国。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回到本书要探讨的主题上来:本书要探讨的是中国人时常开怀大笑的能力以及中国人如果不笑了,将会给他们自己乃至全世界带来的真正的灾难。
这个主题其实是个非常严肃的话题。我认为它是准确理解中国和中国人的关键,是了解中国文化价值体系复杂性的关键。贯穿这个体系的红线是人口压力,这个沉重的包袱从公元前五、六千年中国人在黄河流域繁衍生息时起就一直压在他们的肩上。
十四亿中国人生活在一个全球污染最严重的国家,工作量是西方人的两倍,他们在历史上历尽磨难,饱受内战、饥荒、洪水和如今的干旱之苦,更不用说可怕的毛主义专政,可是中国人怎么还能动辄开怀大笑呢?
为什么笑是中国人行为习惯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无论谁第一次到中国,都会惊诧于随处可见的笑容和那种即便素不相识的人之间也能建立起来的融洽关系。
比如去餐馆吃饭。中国人好客且喜欢美食,所以常去餐馆。习惯于安静用餐的西方人总是对中国餐馆的热闹气氛感到惊讶。而中国餐馆里热闹的声音主要是客人们的开心大笑。无论是在新落成的商业中心里,还是在公交车上、甚至是在贫穷落后、人均寿命比城市低30%的偏远乡村的小集市上,到处是热闹的人群,到处是人们开心的笑声。
几千年来,这里的人们一直拥有快乐的心情。
这种永恒的笑容是幸福的标志,那么中国人获得幸福的秘诀是什么呢?


前言:应该害怕中国吗?(2)
中国人几千年来追求幸福和内心的宁静,只是为了在不断带来各种问题的人口压力之下尽可能过得更好一点。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而且是“拥挤的国家”,因为人口主要集中在被山川河流阻隔形成的土地肥沃的地区,在那里从事农耕活动。所以,国家虽大,老百姓却主要居住在沿海地区,被称为“内中国”,长城以外的地区被称为“外中国”,面积远远大于“内中国”。
在一个“拥挤的社会”里,个人无足轻重,个人必要接受这样的生活态度:为集体建设添砖加瓦,并且毫不犹豫地同意融入集体,变得跟大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必须忍受社会体系中的一切弊端。
就像司机必须会灵活使用油门和刹车,社会体系的形成也不是只靠强迫,因为如果人们过于失望,便会爆发激烈的反抗。
社会体系的形成需要实施复杂的战略,以使“拥挤的社会”能够保持和平,中国人是这方面的大师。
在前言的最后,我希望消除读者有可能对我写作此书的本意产生的误会。
请读者相信:本书出自一个热爱中国的作者之手,出自一个对中国文化及乐观且爱好和平的伟大中国人民由衷赞赏的作者之手。
我看到,我们对中国的看法往往是机械的善恶二元论,充满陈词滥调和盲目的恐惧,比如当年害怕非典型性肺炎,非典造成的伤亡其实很少,却使亚洲整个瘫痪近半年之久;还有一些针对中国的莫明其妙的想法,比如认为中国人是另外一种不同的人种,认为他们没有感觉能力,感受不到不幸和痛苦。
总之,只要他们的想法与我们不同,就不能与他们有任何接触……
最后再说一遍,中国人跟我们其实很相近,比我们想象得要近得多。每次我去中国,都不由自主发现他们身上“南方”性格的一面,这里是指地中海人的性格:情感外露、爱热闹,爱大吃大喝、爱动感情,几乎到了多愁善感的地步,无论如何不是人们强加给他们的那副形象:用无动于衷的表情掩盖狡诈和心机!
我要在本书中描述的是,如果对目前的状况听之任之,事情有可能发展到什么程度。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的同辈人认识到这种局面的危险性。
视而不见是最糟糕的态度。
我相信中国正在火山口上跳舞,火山喷发的那天,整个世界都会被火山灰形成的乌云所笼罩。如果我能让读者接受我的观点,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因为,如果中国人不再爱笑,恐怕富裕国家的人就到了该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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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世界的“重心”
毫无疑问,如果哪天中国人跟我们一样悲伤起来,西方世界的麻烦就要开始了。
今天的中国已经不再是那个几百年来历经内战和饥荒的中国。这条一直粗茶淡饭的巨龙正在变成一条贪吃的蜥蜴。成千上万的中国人被轰轰烈烈的现代化进程所裹挟,被保护消费者主义所毒害。
在成都一个大型商场里,我看到一群人挤在一起,便凑了过去。原来人们在看时装表演。几个身穿三点式泳装、脚蹬高跟鞋的女子在扭来摆去,飘逸的长发垂在腰间。一个男人嘴里叼着烟,叫着她们的名字,吹嘘着她们的三围如何标准,当然也不会忘记介绍她们向围观者展示的各款手机的优良性能,好像美女是促销的法宝。这次时装展示是###组织的,表演台下两个打扮得妓女一样的女子在向几个男子推销,他们色眯眯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们凹陷的乳沟。不远处,几名女中学生兴致勃勃地让裙子短得遮不住臀部的美容小姐为她们化妆。对于这种利用性吸引来做商业促销的情景,显然这里的每个人都觉得不足为奇。我禁不住想:如果可怜的孔子看到这一幕,躺在冥府肯定也不得安宁……
还请亲爱的读者不要误会,我并不是特别怀念昨天的中国。过去中国人的生活太苦太难了。中国自称“世界中心”却远离世界,长久以来总认为自己在世界上是一国独大,以为凭央央大国人口之众,建一道长城就足以抵御外来侵袭,自欺欺人,盲目自大。中国人视而不见自己所有的发明创造都被别人偷去,总以为周边国家不可能赶上自己,为西方文化和科学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却浑然不知。印章、石碑拓片、印刷术、鞍辔、火药、高温金属煅烧、弩、指南针、船舵,这么多方法和仪器都是西方国家从中世纪开始征服世界所必不可少的东西。而这些都是中国人的发明,后来通过阿拉伯人传到欧洲。
中国巨龙没有意识到让别人抢走发明的危险,根本不知道有一天它会遭到欧洲列强的殖民侵略。数百年间,中国处于耳聋眼瞎的状态,以为什么都不能遮住自己的光辉。由于远离臣民,中国的皇帝们开始不了解国情民情。他们幽居在森严的皇宫里,听不到人民的不满。文武百官和太监只说皇帝爱听的话。虽然没有明确的史料佐证,可是中国签订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肯定是向道光皇帝隐瞒了实情,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国当局在执行该条约时一再拖延。
继没落且清规戒律的中国之后,继封闭却同时向一切思潮开放的中国之后,在被西方大肆劫掠财宝之后,在整个社会禁锢于古老的风俗习惯、标签胜过其他一切的中国之后,随之崛起的是一个对自己强大的经济实力越来越自信的民族。
因为鸦片战争之后,时代发生了变迁。中国人吸取了历史的教训,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们发现了物质享受的魅力。
中国开始充分意识到“周边”国家的王牌和弱点。它不再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而是世界的“重心”。凭借重要的经济地位,中国完全有理由采取这种态度。在这个二十年前还在排斥市场概念和私有制的国家,一种新型人群已经出现:中国的消费者。中国的消费者甚至不会像工业大国那样出现与公民利益相抵触的现象,因为公民的概念对于中国社会的组织方式来讲是完全陌生的。
所以在中国,面对消费者和顾客的几乎只有政权及其代表:共产党。在市场与共产主义思想之间不存在中间机构。两者同时并存。长期以来人们都认为它们是对立的、甚至是相互排斥的。目前来看,即使它们彼此评头论足,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市场与###和谐相处。
这种局面在人类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它能永远持续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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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事与愿违?(1)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要看中国政府有没有能力保护中国中产阶级的发展。只要中产阶级能够继续提高他们的购买力和生活水平,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如果哪一天,由工人、职员和干部构成的几亿中产阶级不再认为他们的将来会比今天更美好,并且意识到他们已经是甜尽苦来,他们就会不再微笑……中国领导人就该担忧了。
有多种原因可能导致出现事与愿违的情况:能源危机(燃料价格急剧上涨会制约中国经济并马上影响到中国的家庭消费)、人口危机(由于推行只生一个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中国的人口老龄化问题将影响退休人员的生活质量,因为退休者与就业劳动者的人数会严重失衡)、货币危机(人民币快速升值将严重削弱中国的出口能力)、还有劳动成本和原料价格提高造成的结构性通货膨胀加剧。随之而来的是人们的购买力普遍下降,很多家庭无力偿还银行贷款。最早出现的灾难是房地产价格崩盘,因为大批房产因主人无力还贷而不得不上市销售。大多数中国企业都是白手起家,严重缺乏自有资金,它们的生存完全依靠营业额的增长。只要营业额稍有下降,就会出现资金短缺,因为中国的银行体系也受坏账的困扰而脆弱不堪,到时候可能应付不了接二连三不断出现的资金问题。中国经济就像纸牌搭起的城堡,有可能逐渐倒塌,使数千万甚至数亿人面临失业。
如果有一天真会出现这种局面,中国中产阶级目前的生活水平提高得越快,将来的危险就越大,因为他们会从高处跌得更惨!
是不是因此就要为中国人向市场和消费开放并终于能够享受到住房和汽车这种如此普通的东西而感到遗憾呢?
当然不是。
对此我要请读者放心。
我绝对不想指责中国人想改善生活条件的愿望。说到底,买名牌服装、品尝法国香槟和奶酪、或者去国外旅游,这些不都是他们应该享有的最起码的权利吗?有人认为中国人在生产了全世界三分之一的销售商品的同时,在随意花掉他们辛苦挣来的金钱的同时,正在失去他们的灵魂。我不同意这种看法。中国人为什么就不能享受跟我们一样的待遇和生活条件呢?
问题不在这里。有时候人们会误入歧途,走向灰暗的未来却浑然不知,没有意识到后果的严重。
的确如此!看到中国如此快速的变化,如此惊人的经济增长,看到中国在突然转向完全陌生的价值观念时有可能迷失去方向,我的确有点担心。
应该想到,在提高生活水平和改变行为习惯方面,中国人用不了十五年就能完成西方社会用半个多世纪完成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在急转弯或遇到意外情况时会发生什么。中国就是这样一列巨型高速列车,正在仓促建成的铁轨上不停地加速。
中国人经济条件的改善是以大笔负债作为代价,中产阶级拉着的大车将会越来越沉重。这几亿劳动者知道他们已经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吗?他们能够想象自己很可能整个后半生都在偿还银行利息吗?他们能够意识到即便没有社会保险和失业救济,仅购买力提高这一项就足以使中国的经济竞争力削弱、劳动力成本增加吗?他们想到有一天中国也会成为全球化的受害者吗?等到他们自己也受到企业外迁的影响时,他们会做何感想呢?
为什么中国人能躲过欧洲在不到十五年时间里经历的可怕的非工业化的命运呢?面对非洲和孟加拉势不可挡的经济实力的增强,数亿中国劳动者会不会突然处于被淘汰的境地?继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上海发生大罢工和各大城市出现大规模游行之后,我第一次觉得这种情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重演。
广东,上午十一点。
家乐福在中国的第七十六家超市刚刚在深圳开张。我看到门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推着手推车前来大采购,就像法国贝济耶或沙勒维尔-梅济耶尔的任何一位消费者一样。超市内气氛热烈,前来采购的家家户户热情高涨。在摆放得满满当当、每一寸空间都被科学利用的货架前,各家的“小皇帝”在指挥着父母买这买那。他们的小手熟练地抓起饼干糖果、可乐和塑料玩具。大人根本不可能表示丝毫的反对:看着其他家庭心满意足、神情自豪地拿出成沓的百元钞票满足孩子的一切要求,他们对孩子的限制肯定会招来众人的侧目,让他们丢尽面子。


如果事与愿违?(2)
中国消费者实际上已经赶上美国消费者,成为全世界受购物诱惑最大的群体。而且中国的电视广告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美国的电视广告如出一辙,大肆推荐人们选购某某品牌的洗发水、汽车或者洗衣粉。我还记得云南一个偏僻村庄的农民对可口可乐广告短片所感到的惊奇,这些穷人每天的收入肯定买不起一小罐可口可乐……人们可能会驳斥我说,非洲和其他大多数贫困国家的情况不也是一样吗,可是可口可乐在这些地方却很畅销,每天卖出数百万瓶。
中国人争强好胜。在中国,人们愿意花钱摆阔,显示自己的成功和富有。不要忘记,在这个提倡“空”和“俭朴”的国家,铺张浪费讲排场的现象始终存在:从前,皇帝死了要侍者随葬,还要带上全套兵器和数百只装满美味佳肴的瓦罐。人们游览北京紫禁城的时候,就可以感受到天子生活的奢华,而且只有皇帝可以穿黄色……
不过,整个民族在经历了缺衣少食的艰难岁月之后也开始追求奢华和排场,却是一个新出现的现象。可以说中国出现了十四亿个皇帝……
想到这儿,我先是想笑,然后便觉得不舒服,感觉很难受,于是心情沉重地走出家乐福超市。
我多么希望中国人还是那么爱笑,还是动不动就笑!
在家乐福超市的停车场上还没有很多汽车。顾客们多半都是双手拎着大包小袋,坐公交车或步行回家。几年以后,所有人都将开着汽车前来采购,停车场里将会车满为患、车位难求。他们将用信用卡结账。就像欧美一样,银行将向他们推荐高息消费贷款。中国人将会习惯于透支消费,直至负债累累,要偿还的债务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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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瘫痪有可能出现(1)
因此,目前的问题这样问更为恰当:“应该害怕正在中国发生的一切吗?”
换句话说,如果中国人哪天丢掉了他们古老的价值观,忘记了他们如此独特的思维方式,改变了他们对待生命和死亡的态度以及与其他人的关系,中国会不会变成四千五百年来它一直不曾充当的角色:一个好战的国家?
中国会不会想利用自己强大的经济、人口和军事实力,以雪鸦片战争及圆明园被劫掠的国耻家仇?
请大家相信:我决不认为这个爱好和平的伟大民族会突然像被施了魔咒一样,变成嗜血成性的好战之徒,扑向西伯利亚、伊朗和中东,去攫取他们非常缺乏的石油资源……
让我们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想象一个冬日的夜晚,上海或北京突然因大规模停电陷入一片黑暗。气温从前一天开始下降了五度,天气极其寒冷,连广州都是如此。上海和北京的用电量超过了发电站的负荷,供电网已经不能提供所需的电量。十秒钟不到,全部断电。
在这###最大的城市里,所有路灯、住宅照明和各种霓虹灯一下子全部熄灭。只剩下汽车的车灯为行人和司机照亮道路!
几分钟后,三座煤矿也突然陷入黑暗,通风系统瘫痪,数千矿工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中国受到核打击了吗?或者中国当局越来越难以“约束”的精神变态者领导的邻国朝鲜在试射导弹时出现了失误?要么是“基地”组织唆使###极端分子制造了疯狂而可怕的恐怖事件?再或者是被全国上下数不清的建设工程惊醒的地下巨龙决定采取报复行动,比如摧毁长江三峡大坝?人们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真实情况要平淡乏味得多:是北京和上海的整个电力系统出了问题,应该说这两个大城市的供电系统已经相当陈旧,事故频发,故障不断。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想象,整个国家陷于瘫痪。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在黑暗得像魔鬼出没的深山老林一般令人恐惧的街道上,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很快手机也用不了了,通信系统没电也就没有了动力,电视信号也因同样的原因而无法发射。人们彼此之间失去了联系,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中国最大的两座城市里,人们茫然不知所措。有人面对画面突然消失的电视发呆,有人被关在电梯里或者地铁里,有人开着车被堵在了路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大瘫痪,人们感到莫明其妙和恐慌……
中产阶级聚居的一些三、四十层的高楼发生了火灾:因为有些冒失鬼点火来照明或取暖。
不到一刻钟,中国就倒退了二十年,回到共产主义制度最糟糕的年代。那时的夜晚也是街灯昏暗,只有党的高级干部才有电话(还是固定电话!)
司机们被关在车里,牢骚谩骂都无济于事,被堵几小时后只能弃车步行。居民楼里电梯都停止运行。被吓坏了的居民从楼梯狂奔而下,急于逃命,跑到街上才发现街道已是水泄不通。
北京和上海断电四小时之后,伦敦、巴黎和纽约的股市一路狂跌,因为中国一咳嗽,整个世界都会感冒。而这次中国得的不只是咳嗽,而是肺炎,因为断电将持续三十六小时,整个国家将陷入一片混乱。疏散成千上万辆堵在高速公路和立交桥上的汽车需要十多天的时间,当局由于缺少清障设备而显得束手无策。企业和个人都因突然断电而蒙受损失,电脑里资料丢失,已经无法上网。银行里的工作人员绝望至极,数百万个银行账户和金融交易干脆被取消,因为电脑的安全防护系统根本没有考虑到会出现如此规模的混乱。
中国的银行系统大瘫痪。
当系统本身开始自我摧毁,比如股市暴跌引发崩盘的时候,专家们认为这种现象属于系统性问题。
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当局的沉默会让民众产生怀疑并感到惶恐不安、手足无措,还会越来越感到绝望……


大瘫痪有可能出现(2)
在上海和北京的现代化设施濒于崩溃的时候,距紫禁城不远的最高领导层所在地紧急启动了应急发电设备,领导人们惊慌失措、无可奈何地看着中国两个最重要的城市坠入深渊。就连发表电视讲话呼吁人们保持冷静也不可能办到了:电视信号已经无法传输,他们只能对着没有图像的电视屏幕发呆。
老百姓突然意识到“末日可能就这样来临”,“国家根本保护不了他们”……更糟糕的是,正是这个国家使他们面临深渊,他们这才意识到国家其实是多么的脆弱!
从前,当皇帝不再受到上天恩宠的时候,百姓就可能起来推翻他。老百姓会认为这次大瘫痪发出的可怕信号就是明显的证据。
二十四小时之后,国家主席担心不能遏制这场灾难对中国的影响,采取了他认为正确的措施,宣布汽车分单双号分别上路行驶,每辆汽车两天出行一天。他的讲话是强有力的,必须优先保证能源供应。石油要留给发电站用,要尽量减少汽车用油。
第二天,汽车司机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大规模游行,受到警察的严厉镇压。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政权第一次出现了动摇。游行人群退去的时候,数百具尸体横在地上。当局知道,要避免骚乱继续扩大蔓延,必须严厉镇压、决不能手软。
一星期之后,一切恢复平静。中产阶级又乘上他们的电梯,开起他们的汽车,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一切都已不同以往。中国的经济增长第一次遭受了重创。
这次打击不是致命的,但的确是痛苦的,因为它让人们看到他们所处的系统极其脆弱、不堪一击,他们的命运实际上都悬在一根电线上!
中国人还没有意识到,可他们吞下的的确是一剂致命的毒药,会彻底打击他们的乐观情绪,将可怕的怀疑毒汁般注入他们的内心。
如果未来不如现在,那该怎么办?
三十年来我们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现在他们也开始问自己这个问题……
中国领导人还没有意识到,但是这次“发展过程中的意外”将给中国留下极为深刻的烙印:西方所说的“公众舆论”将在中国诞生。
中国也有了公众舆论!
这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新生事物,过去人民大众没有经过过渡,直接从奴隶身份转变为消费者和顾客。
公众舆论是什么呢?不就是中产阶级有能力表达自己的看法,民众面对当局也能有发言权吗?
如果爆发这样一场革命,人们能够估计出它对中国乃至世界的影响吗?这就是本书第二部分要探讨的问题。


中国人与政权的关系正在改变性质(1)
中国在经济领域的变化虽然没有影响到一党制原则,却对中国人与政权关系的性质产生巨大的影响。可以说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革命正在悄悄地进行,没有人知道这场革命最终会走向哪里。
因为中国成为超级资本主义国家之后,在中国人看来,共产党专政的特点已经发生了变化。
长期以来,中国人的确深受极权之苦。主要的受害者不仅是养活着越来越多人口的农民,还有保家卫国的军人。当人们得知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还有将近85%的中国人是农民,就会明白中国农民为中国上令下行的金字塔形权力结构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过去,中国农民一辈子务农。由于生存空间的宝贵,集体总想抢占更多的生存空间,所以中国人不得不守在出生的地方。从战国时期开始,农民就被固定在土地上,为土地主耕种田地。放弃了土地的农民只能四处游荡或做家丁。后来在共产党制度下,不仅种地的农民是这样,农业机构也都是如此。农民想让子女摆脱这种奴隶处境的唯一希望就是让他们加入共产党,接受教育。
如今,农民纷纷流向城市,到建筑行业打工谋生。成千上万贫穷的农民离开农村来到城市。虽然他们的生活条件在西方人看来仍然极其恶劣,但它是一种社会大融合的萌芽。这些农民省吃俭用,然后返回家乡想办法开个小买卖,做点小生意。他们当中有些人投身商业,后来成功建立起自己的工业、商业或建筑业帝国。香港巨富李嘉诚就是一例。这些人虽然只是极少数,但是他们的创业故事被媒体广泛报道,激励穷人们也想白手起家、实现致富的愿望。
从前饱受奴役的中国农民就是这样成为中产阶级主要的后备力量。
享乐是共产主义最可怕的敌人,所以我们更能理解,为什么适用于过去经济落后和贫困状态的政治专政,如今却受到中国全面展开的工业和贸易自由的挑战。
中国人摆脱受奴役的状态,变成了消费者,虽然消费主义还没有像西方那样攻占政治领域,不过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到那一天,中国将不再是中国。
四千五百多年来,中国的统治者一直遵循这样的原则: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件东西都有自己的用处,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就像公鸡要报晓、猫要捉老鼠……为了领导这个“人口大国”,每位统治都必须扮演保护和控制百姓的角色。当中国人建立政治机构的时候,他们就发明了绝对的专制统治,在他们看来,只有这种方式能够把社会组织起来,同时又避免出现动荡。
春秋战国时期推行变法的商鞅在他所著关于统治艺术的《商君书》中这样阐述他推崇绝对权力的主张:
“重 罚 轻 赏 , 则 上 爱 民 , 民 死 上 ; 重 赏 轻 罚 , 则 上不 爱 民 , 民 不 死 上 。 兴 国 , 行 罚 , 民 利 且 畏 ; 行 赏 , 民 利 且 爱 。 行 刑重 其 轻 者 , 轻 者 不 生 , 重 者 不 来 。 国 无 力 而 行 知 巧 者 , 必 亡 。 怯 民 使以 刑 必 勇 , 勇 民 使 以 赏 则 死 。 怯 民 勇 , 勇 民 死 , 国 无 敌 者 强 , 强 必 王。 贫 者 使 以 刑 则 富 , 富 者 使 以 赏 则 贫 。 治 国 能 令 贫 者 富 , 富 者 贫 , 则国 多 力 , 多 力 者 王 。 王 者 刑 九 赏 一 , 强 国 刑 七 赏 三 , 削 国 刑 五 赏 五 ……”
作为控制百姓的高手,商鞅此言的厚颜无耻和蛮横显而易见,无须多加评论。他还毫不犹豫地提出:
“国之大臣诸大夫,博闻、辩慧、游居之事皆无得为,无得居游于百县,则农民无所闻变、见方。农民无所闻变、见方,则智农无从离其故事,而愚农不知,不好学问。愚农不知,不好学问,则务疾农;智农无从离其故事,则草必垦矣。”(《商君书·垦令》)
商鞅被秦孝公重用,力主变法。五家为保,十保相连,推行严格的户籍制并重刑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者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即“诛其身,没其家”。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告诉我们,这位提出最详尽、最无耻的极权专制理论的思想家,甚至不怕违背中国神圣的大家庭原则,推行“分户令”,严禁父子兄弟在同一个家庭里生活。


中国人与政权的关系正在改变性质(2)
商鞅属于法家。法家是中国最早的政治思想流派,法家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是韩非子(公元前280年-233年)。尽管讲话有点结巴,这位伟大的思想家堪称中国的马基雅维利,是一位举世无双的战略家。他的著作世代流传,中国历代君王、甚至连毛泽东都曾努力实践他的理论。
法家认为必须重视法律,法高于其他一切。司马迁认为法家是中国重要的思想流派之一,与儒家、墨家、道家和易学并驾齐驱。法家理论的诞生正是为了以严厉的方式组织农业生产,避免让不断增长的人口没饭吃。对此,韩非子雄辩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韩非子将中国人早已经历过的极权国家以理论形式确定下来:国君高高在上,费尽心机盘算着如何统治自己的人民,利用计谋、控告、监视和刑罚的惩戒性,迫使他们遵纪守法。他认为一个称职的君王应该使整个国家都成为自己的耳目,并称在一个混乱的时代,温和、宽容地治理国家无疑于驾驭烈马而不用马鞭和缰绳。执法要靠一批负责保证国家正常运转的官员,主要目标是使百姓获得必要的生存条件。社会组织需要注意到最微小的细节,每个人都应该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孟子(公元前371年—289年)是孔子最著名的学生,滕文公曾向孟子求教治国之道。
“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专制的君主只有做到能够保护他的人民,让他们吃饱穿暖,总之就是保证他们最低限度的生存条件,他才能够坐稳江山。
中国历史上很多皇帝都是在国家发生严重饥荒并引发人民流血反抗之后被推翻的。毛泽东也差点为大跃进的荒谬想法所造成的饥荒付出惨痛的代价,因为大跃进最严重的后果是彻底摧毁了国家的农业生产,使老百姓陷入温饱无着的悲惨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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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夷无田地
在人口压力如此巨大的社会里,农业和君王保障臣民温饱的能力是治理国家的头等大事。大诗人李白(公元701年—762年)曾在诗中描述“蛮夷”因为没有田地而去杀戮,有田的人则在地里劳作。
大家都知道“蛮夷”在中文里是指居住在长城以外的人,由此可见这位洞察力敏锐的大诗人的所指所感。
《淮南子》是秦朝灭亡(公元前三世纪末)七十年后完成的一部哲学百科著作。它明确阐述了中国人总结的仁政精髓和中国人对抢夺别人财富的帝国主义行径的厌恶:
“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神不驰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怀其仁诚之心,甘雨时降,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如果会种田,人们就不必去别的地方寻找大自然供给我们的东西。这就是中国对邻国从未怀有帝国主义企图的主要原因……
君权天授:
天命是人民与其领导人的政治契约
当新国王严格遵循祖先留下的规矩,通过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成为一国之君的时候,他就获得了上天之命,即“天命”。
“天命”是天子与其人民之间一种至高无尚的政治契约。上天把权力交给了君王,但他并不是永远享有这种权力,如果他不能胜任,便会被剥夺这种权力。上天会通过多种方式表明自己的不信任:饥荒、地震、军事上的惨败、瘟疫的流行和毁灭性的洪水等等。一般来讲,一切严重损害百姓利益的重大事件的发生,都可以归咎为上天不再恩宠这个皇帝,允许人民推翻他们的君王。所以中国历史上历次改朝换代和政变都出现在大灾难之后,这些灾难让人民相信他们的最高领导人已经失去了上天的信任。契约其实非常简单:如果人民受苦受难,如果他们衣食不保,如果国家吃了大败战,这就是一国之君治国无方、上天要收回“天命”的信号。
于是,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因为人民有权反抗,把已经不配做天子的国君赶下台。
所以,如果中国人不能再自由自在地开车出行;如果他们在一天当中的某个时段被禁止使用空调;如果他们在爆发严重货币危机的时候不能从银行里取钱;他们很可能会认为他们的最高权力机构已经不再享有“天命”。
在中国的中产阶级看来,可以让他们认为他们的领导人不再具有合法地位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非典型性肺炎的流行或禽流感的失控,一次环境污染事件或重大生态事故,要么就是严重的限油限电事件,这些都有可能成为人民与领导人决裂的导火索。
中国老百姓看待“大人物”的方式已经不像从前,他们对这些当官的不再那么诚惶诚恐。政务“透明”虽然还只是相对而言,但是国家最高领导机构对党内某些高级干部腐败行为的披露,充分证明政权与人民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
尽管当局对此并未真正做好准备,可是无论如何,公众舆论正在中国形成。
毫无疑问,这个不可逆转的进程从中期来看将对中国人对待政权的态度产生重大影响。经历了四千五百年“上令下行”的单向关系之后,中国开始进入“上下之间经常谈判”的时代。
中国公民不必成为选民也能对其领导人施压。他们的消费者身份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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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别人的概念日趋淡漠
在一个人口众多的社会里,只有所有成员彼此尊重,人们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而在人口稀少的社会里,尊重并不是至关重要的原则,不是社会最关注的核心价值,没有受到每个人最大的重视。
在中国,长期以来,如何获得快乐一直是个人的事,不为社会关注,但个人幸福无论如何不能有损社会利益。
除了必须保持强有力的社会秩序,人与人之间必须相互尊重、尤其要尊敬长者的原则也很快被确定下来。四千五百年间,这种要求是儒家学说的核心,是中国人社会生活的基本准则。
尊重的概念与“互惠互利”的概念如影随形、不可分割,因为正如孟子所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 人恒敬之”。
春秋时期(公元前八世纪至五世纪)的史书《国语》以更具引导性的说法再次提到这个思想:“欲人之爱己也,必先爱人!”
所有人都要相互尊重,这一点非常有必要的,因为人与人之间虽有不同,但共同点也很多。孔子甚至还强调每个人都必须在自己身上寻找在别人身上看到的缺点: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孔子要求人人都有善心。人应该舍利取义。凭义行事的人是高尚的人,追逐利益的人是粗俗的人。具备爱别人、为别人服务的优良品质的人就是仁义之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待别人要正直,不要用自己不喜欢的上司对待自己的方式去对待自己的下属。儒家著作《礼记》提倡把自己作为一种尺度来调整对待他人的态度。
消费社会已经不是相互尊重的社会。消费者不容易尊重,而是倾向于检测、接受或拒绝。在一切都是“交易”,因为一切都要用货币计算的社会体系内,消费者不可能“尊重”别人。更糟糕的是,“别人”有可能变成竞争对手、甚至是障碍,阻止我去消费我想要的东西,在我之前买走我想买的东西,损害我的利益,总之“别人”是敌人。


中国的传统礼仪可以融入消费社会
尽管中国的传统礼仪仍然影响深远且无所不在,但是必须看到:在中国,传统礼仪并不意味着对传统一成不变的继承和绝对的尊重。
中国人从来没有被礼教蒙骗和愚弄,他们总是顺势而为。礼教往往伴随着谎言,而法律绝不允许虚假。因为“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韩非子)。汉语里“礼”发音为“离”。在易经八卦中,离为火卦,离卦为南方,五月之令,阳在上阴在下,代表着万物生长的阶段,是阶级划分的标准图形,象征着要永远维护和保持礼教。离在六十四卦中象征着天下一片光明,光彩照耀于天下,即使是装饰点缀出来的光彩。所以老子说“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韩非子也称“礼相伪也”,认为礼乃是道的伪饰。我们注意到,西方人分不清“礼”与“道”的区别有几个世纪之久。莱布尼兹甚至说“礼”是中国人的道德准则,而且中国人认为世界起源于“礼”,换句话说,就是相当于基督教中的上帝……
因此,认为中国人的礼教是绝对的、永恒不变的,那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所以说,数千年来塑造了中国社会的礼教与全球化和超级消费是可以相融并存的。
抵挡住马克思主义进攻的孔子正在向麦当劳叔叔缴械投降
麦当劳的小丑叔叔会在毛主义者失败的地方获得成功吗?
著名汉学家西蒙·莱斯在他的书中解释了孔子在受到历代皇帝近两千年的推崇之后,是如何适应了封建专制制度最恶劣阶段的考验。在亚洲大多数国家的现代领导人都赞成儒家学说的时候,毛泽东时代的精英们却视孔子思想为蒙昧主义和压迫的同义词。然而孔子的《论语》仍然是理解中国灿烂文明的关键钥匙,并没有受到共产党知识分子的狂轰滥炸:这本小书对于孔子就像是《福音书》对于耶稣,它是一本“开放”的书,对它的注释使它在任何朝代都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所以,毛主义的知识分子(在毛泽东逝世后)一放松压力,孔子便在所有中国人心目中马上又恢复了中国“最高教育大师”的地位。
但是,孔子的人文主义和普遍性教育,总之就是无限的、免费的和无私的教育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注重效率的教育”,即付费的和实用的教育。渴望自己的独生孩子学业有成的中国中产阶级的家长们,为他们的孩子提供的就是这种教育,送他们进昂贵的私立学校,另外还要请家教辅导。
这种变化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在孔子时代,教育原本属于人的范畴,可现在却在快速转入财产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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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的软肋
中国的弱势也是它的优势!中国驻法国大使赵进军2006年3月3日在发展俱乐部的一次会议上精辟概括了中国的弱势:
“尽管取得了各种各样的成就,我们还是不得不看到,中国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总体经济实力当然非常强大,但是平均到十三亿人口就显得微不足道。2005年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只有一千七百美元,在全世界排在百名以外。相反,一个极小的问题,一旦涉及到十三亿人,也就变得极其严重。中国每年有一千多万亲生儿出生;农村还有二千六百万人生活贫困;城市失业者也有21二千一百多万;需要社会救助的残疾人超过六千万,相当于法国的全部人口。中国要想赶上发达国家,达到它们的发展程度和生活水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中国驻法大使最后强调了邓小平本人曾经说过的话:中国的发展需要几代人不懈的努力。
中国政府非常清醒地意识到经济过热的危险,这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可是不管中国政府怎么做,国家的飞速发展正在失去控制。中国政府最多只能规范一下经济发展,既无法使其减速,更不能让它停止!
总之,才能卓越的国家主席###恐怕只能沿着国家已经开始走上的道路前进,而不是给它引路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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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杀鸡取卵”
沈阳,2004年11月23日。
室外气温是摄氏15度,从西伯利亚刮来的微风吹走浮云,天空湛蓝如洗。我要去参观一些画家的画室,它们被精心布置在一所小学闲置的教室里。请我来的艺术家们在教室里摆好他们的作品。教室里暖气太热,我边喝酒、跟大家碰杯边欣赏画家们向我展示的画作。两小时后我回到下榻的饭店,要在那里见当地媒体。这时候一股强烈的烧煤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子。看来沈阳的城市设计者们想把城市冰冷的街道也烧热。供暖管道沿着斯大林式建筑的外墙经过,每个接缝处都有漏气,就像巨大的咖啡壶在冒气,像火山气体在喷射。我担忧地想到这要浪费多少煤,想象着工人们在供热锅炉前挥汗如雨……
供水也跟城市供暖的情况一样。虽然中国的多数大城市都在努力改善供水系统,把供水系统的经营和开发交给了法国威立雅环境集团或苏伊士集团这样的国际大企业。可是传统的供水和污水处理系统显然已经不适应住上舒适住房的城市消费者的新要求。
尽管中国当局正式宣布要彻底放弃“杀鸡取卵”的作法,可是各种各样的工业污染仍然严重威胁着中国的百姓。
生态事件频繁发生。煤矿工人为中国的经济增长付出越来越沉重的代价。有一半以上的伤亡事故不是因为塌方,而是因为断电造成的。《人民日报》2006年12月12日曾经报道,11月份比10月份的矿工死亡人数增加了21%,并预计2006年全年的煤矿矿工死亡人数不会超过五千人,也就是说比前些年大幅减少!
呼吸纯净的空气已经变成富裕阶层才能享受的奢侈品。他们可以乘飞机去菲律宾、火奴鲁鲁或冲绳等遥远的地方旅行。
在最小的中等城市(在中国,这种城市也得有一百万人口),交通阻塞也会让司机们每天的日子都不好过。
还有很多被经济发展遗弃的人仍然过着艰难的日子。大约有近两亿农民到城里打工,在建筑工地或公共建设工程中卖苦力挣钱。整个国家已经变成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塔吊。
但是那些预言中国不久将因城乡差别加剧而出现社会体系崩溃的人想错了。他们纯粹是用西方的视角来看待中国问题。
只要中国人民全都渴望致富,穷人也渴望变富;只要家长梦想让他们的孩子过得更好;只要这个梦想有可能实现(这一点在欧洲等人口稀少的富裕国家已经做不到),这个制度就会继续运转下去,“中国机器”就会高速运转,并会在各个方面影响到西方国家,使我们的工厂纷纷外迁,使我们的对华贸易失去平衡。
正在奋起直追的中国人,还不准备放弃一丁点儿竞争优势……


中国人正在经历的也是我们将要面对的
我们不要搞错,中国人正在经历的其实正是我们将要面对的。
他们遇到的问题是我们这些古老的国家从未遇到过的,我们一直受到一些幸运的封锁线的保护,包括1990年之前各个共产党国家在它们的边境设立的、后来被取消的“铁幕”。当时的世界像被分割成一个个密封舱,彼此之间很少交流,有交流也往往是单向的,西方开发商马上变成了征服者。当时人们很少旅行,旅行者记录的游记只有少数精英才能看到。独裁者很容易让他们的人民相信他们提供的生活条件是全世界最好的,反正他们不可能与其他国家比较。穷国的百姓也不知道富国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共产党的宣传也成功地让成千上万人相信西方社会如地狱般腐朽。
今天,世界连成一个整体,昨天的密封舱不复存在。通讯网络使每个人都可以实时了解到地球另一半发生的事情,也使我们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世界人口的失衡和不可持续的经济增长,正在使地球气候不可避免地变暖。
中国人一直承受的人口压力现在变成整个人类面临的压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没有几个国家的人口超过两亿,中国是个例外。现如今,人口过多的国家越来越多。再过几十年,印度将在人口上超过中国,因为他们控制人口的工作做得不好。根据专家们目前的预测,世界人口八十年内将翻一番,从1990年的五十亿上升到2070年的一百亿。如果中国人不是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就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他们的人口会比现在多三亿,相当于多出整个美国现在的人口,或者是成吉思汗时代全世界的人口。虽然地球面临的问题不能全都归咎于人口的增长,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人口数量的确正在产生可怕的作用(温和的气候消失、数百万公顷的土地沙漠化、森林过度砍伐、大海侵蚀所有大陆海岸、飓风和台风的破坏力越来越大等等)。过去这些问题还不明显,我们也完全能够忍受。
大家将会注意到,中国人比别人更能准确衡量生态和人口这两大挑战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因为按照今天这种发展模式,人口越稠密,污染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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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源依赖是中国巨人的软肋
我们已经设想过最坏的局面:上海、武汉、重庆或北京等大城市在一个冬日的夜晚陷入一片黑暗,持续几个小时,因为电网无力承担重负,一个个断电,就像意大利2003年9月23日经历的那样。
毋庸置疑,能源仍然是中国面临的最棘手的难题。
中国的能源消费巨大。除了煤炭(开采设备过时、每年都夺去数千矿工生命),中国的石油资源很少。目前有11个核电站,远远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电力需要。中国处于结构性缺电状态,一旦出现大规模断电,只能坐以待毙。然而中国目前人均用电每年约为一千五百度,远远低于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这个数字正以每年10%至15%的速度递增。供电紧张的状况将会更加严重。所以多数专家认为中国需要提高核发电能力,以满足巨大的用电需求。但是这种投资计划(目前有六个项目)要十年才能收到最佳效果。
可以说,中国要是出现了危险,整个世界都会受到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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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竞争力有可能下降
中国在发展的过程中,生产成本也在不断提高。正在经历经济增长和生活水平提高的经济体都会不可避免地出现这种现象。
今天的中国是一个竞争力很强的国家。它的工资成本是全世界最低的,而且工人的素质往往很高。
中国的竞争力可能已经达到了顶峰。越过这个最高点,今后只能是走下坡路,因为伴随着总体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中国人对富裕国家居民日常生活的了解,中国人的工资呈现上升趋势。虽然中国农村是廉价劳动力的主要来源,可是城市里工资上涨的压力非常明显,包括那些最不受欢迎的职业(勤杂工、建筑工人等等)。
有些在中国生产的西方跨国公司(不算中国企业)已经开始把工厂迁往劳动力更加便宜的孟加拉或菲律宾。
竞争力的下降显然将影响到中国巨龙的出口能力。
如今,中国的竞争是老牌工业国家的灾难,他们的某些产业(纺织和家用电器等)完全被中国工厂的竞争打垮。将来,巨龙的爪子很可能变得不再锋利,生活水平低于中国的国家(印度、越南、某些拉美国家甚至是非洲国家)将会受益。中国的贸易顺差也将开始缩小。中国的外汇储备现在是一万亿美元(预计到2010年还会翻一番),中国的中央银行因人民币不可兑换,自然储备了大量外汇,其中70%都是美元,购买了大量美国国债。这样可以避免美元过分贬值和人民币过度升值。中国的外汇储备已经超过日本,能够保证中国大约两年的进口(包括石油!)。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外汇储备有可能急剧减少,使国家丧失巨大的金融打击能力,无法再去并购境外的重要工业集团。公众舆论到时候也会向当局施加压力,要求人民币实现自由兑换。现在这个问题和多党制一样都还是一个不可触及的禁忌话题。人民币自由兑换可以使企业不再使用他们占领国外市场时赚取的外汇,毫无疑问会带来一些好处:可以阻止各种利用人民币的投机行为,保证国家有足够的外汇用以应对燃料涨价。


“抄袭”与“创新”
中国人应该尊重发明专利:
“抄袭”与“创新”
跟民主与可持续发展一样,专利和知识产权的概念也是西方国家努力树立的全球价值观,希望世界其他地区都能接受。
为了说明这种行动受到的诸多限制,我们以治疗艾滋病的药物为例。生产这些药物的美国大制药商在经过几年争执之后,不得不放弃了最初坚持要在全世界统一定价、决不降价的要求。面对各国和公众舆论日益高涨的呼声,他们别无选择:要么降价,要么同意在该药仍受专利保护的情况下允许别人按非专利药生产。
法律也只有在大家对其合法性达成一致、没有异议的情况下才会提供保护。
但是在中国,在涉及专利和知识产权的问题上,真货和假冒产品却没有多大的差别。如果一座古老的唐代寺庙倒塌,中国人不是像西方国家那样原样修复,而是用崭新的材料重建一个一模一样的,中国游客照样趋之若鹜、顶礼膜拜,就像它是真的一样。在中国人看来,真品与复制品没有区别,日本人也这么看。清朝的时候,人们毫不犹豫地给商朝和周朝的玉盘或者宋朝和明朝的花瓶镶上做工精美的铜边。这种拼合也被视为一种原创,而我们西方则认定这是抄袭。在中国,一项发明最早出自哪里不是一个明确的概念,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世界的变化,发明创造往往是循序渐进的:一切都是被创造的,因为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已存在;发明创造者也是前赴后继的,发明创造的过程是连续不断的。
“制造”这个词包涵了“制”和“造”两层含义,创造和模仿的概念被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这种语义学上的混淆绝非无关痛痒,它可以解释为什么西方人难以让中国人接受知识产权的概念。
中国制造的汽车不久将会充斥欧洲市场,它们看起来跟日本车、德国车、法国车或意大利车简直一模一样。西方汽车制造商拼命宣扬中国汽车质量不行,抗撞击能力差,可是仍然无济于事,因为它们的价格不同凡响:便宜30%到40%……
2010年以后,中国将成为世界最大的汽车制造商,生产和销售汽车一千万辆。在此之前,不管怎样,开中国车的欧洲人将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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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急需寻找失去的幸福
在我们这些富裕国家,人们称之为现代的东西最终导致道德意识和价值观的缺失,越来越多的人滥用抗焦虑药物、抗抑郁药物和其他化学辅药,严重损害了身体健康。人们越来越感到必须去寻找失去的幸福。
赋予生命以意义变得更加困难,但同时也更有必要。
我们当中有谁没有痛苦地怀疑过自己对于社会的价值?
生存的困难之所以如此难以克服,是因为我们生活的动荡环境越来越容易引起人的焦虑。
使我们走到今天的模式和体制开始精疲力竭、老态龙钟,已经无力适度地自我调节。面对这种局面,我们预感到将来的日子可能不会好过。想到我们不可能阻挡对我们极其不利的变化趋势,我们的精神开始被击垮,变得沮丧和宿命。
有什么用呢?
如果全世界四分之三的人都不参与抵抗温室气体排放的行动,这场斗争又有什么用呢?成立一个名符其实的世界政府来预防冲突和危机又有什么用呢?尽力挽救还能挽救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这种宿命论的态度使我们认为,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就仿佛历史的大转轮开始从呆了一千年的“西方霸权”的位置上转到下一个位置上:在这个位置上,往好了说西方还能掌控一部分局面,往坏了说它会成为被打击的主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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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警醒
全球人口过多和气候变暖,再加之南北国家贫富差距拉大,缺乏能够调节人口、经济、社会和气候等重大平衡关系的国际机制,这些将迫使富裕国家改变态度,因为它们开始威胁到我们所有人的生活条件。中国的经济崛起即使不是唯一的不稳定因素,也是造成剧烈动荡的重要因素。这个胃口巨大的食客已经坐到了资本主义的餐桌旁。在柏林墙拆除之前,坐在这个桌旁大吃大喝的只有美国、日本和欧洲大国。
在我们有时充满疑虑的目光下,很多既得成果受到了质疑,很多经过几个世纪、在西方民主制度保护之下形成的确定无疑的东西也被打碎。
因此,我们必须警醒,前提是我们的领导人必须有清醒的头脑和勇气。
如果一切照旧,如果没有任何改变,面对中国人和不久之后也将加入进来的印度人汹涌澎湃的冲击,我们这些富裕国家将越来越难以保住我们的经济成果和社会成果。
中国巨龙蜕变最重要的迹象是什么?2007年1月11日,中国军队成功发射一枚弹道导弹,摧毁了1999年5月10日进入轨道的老化的气象卫星“风云”一号,导弹的轨道高度是860公里。这次技术尝试使成千上万块有潜在危险的碎片散落在太空。美国《航空周刊》披露了此事,白宫也予以证实。这条消息证明中国已经有能力使太空军事化。这次行动使中国进入了非常封闭的“星球大战”潜在参与者俱乐部。以前俱乐部里只有美国和俄罗斯两名会员。卫星大战需要越来越先进的武器:能使卫星“变瞎”的超强激光,还有能干扰收发信号的卫星杀手。通过2003年10月的第一次载人太空飞行和后来这次成功摧毁在轨道上运行的卫星,中国进一步显示出人民解放军对外太空抱有的野心。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2006年12月发表的白皮书写道,人民解放军打算加大投入力量,争取在2050年之前有能力“赢得情报战”……
为了不让西方国家的警醒过于突然,必须赶紧从现在起就着手准备,准备应对即将发生的、可能将由我们的孩子承担严重后果的巨烈变化。
在等待期盼中的世界性英明措施出台的同时,作为个人应该采取一种全新的行为方式,就像中国人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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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必须改变观点
因为这个问题或许比经济问题、社会问题以及气候问题更为急迫。
我们开始进入一个人人都为未来担忧的时代。我们担心过去的美好生活不会再有。这种时候,西方人必须改变观点,别再认为自己的幸福只与物质条件有关。
大家看到中国社会平衡的基础始终是如下三点并存:即个人追求精神境界、放弃物质享受、个人服从集体的价值观以保证众多人口的生存。
中国一直是一个贫穷的人口大国,所以发明了一种非常适合这种特点的价值体系。实际上,中国人认为的幸福和智慧就像本书所讲的那样,就是粗茶淡饭、吃苦耐劳的俭朴生活,这主要需要人的精神、修行和个人意愿。为此也可以把它们看成是人的生存法则,就像吃野菜一样。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能学会因陋就简。确切地说,适应环境、随机应变就是智慧。
中国正在变成一个物质丰富的社会,中国这些古老的方法和价值观面临着巨大的冲击,以至于让人怀疑它们能否永远保持下去。当然,这种冲击跟中国向资本主义开放所带来的冲击属于不同的范畴,因为它可能意味着中国数千年形成的思想体系的灭亡。中国人从未体验过的物质丰富和对享受的追求,正在改变着中国。中国人想消费,要致富,想开轿车住带空调的宽敞房子。谁能为此而责怪他们呢?整整五十年都在享受这些优厚条件的西方人当然没有这个权利。
在这种新形势下,我敢打赌,我们的百岁老人林类已经越来越激不起中国年轻一代的兴趣了。
他还能活下去吗?
由于消费社会及相伴而来的对物质享受的追求在当代中国盛行一时,人们有理由感到担心。孔子曾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孔子之道如今恐怕不那么受欢迎了……


中国社会正在加速大众化
我们可以直言不讳地说,中国社会正在加速大众化。
它很有可能失去自古以来保持的精神特色,只留下与其世界工厂地位相适应的严谨认真的态度和工作能力,还有一个极权政治体制。保持这种体制其实对每个人都有利:对现政权和企业、尤其是对正在形成的庞大的中产阶级有利。中国人一旦进入生产—大众消费这个恶性循环,孔子和老子从前倡导的相互尊重和重精神轻物质的思想还能剩下什么?精神正在日趋物质化,与此同时,由于只生一个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人口老龄化趋势不可避免,赡养父母的重担就落到这些独生子女的肩上,因为中国还没有完善的养老制度。
将来有一天中国当局可能会提出“孩子至少要两个”的口号,以保证人口的更新换代。那时候,生活富裕的中产阶级将接近十亿人,他们只有一个目的:让这个使他们摆脱了三千年落后和贫穷的制度永远保持下去。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中国开始麻烦不断。今天赋予它不可想象的神奇力量的独特优势到那时已经失去多半:包括低工资、缺少社会规章的约束、特别是中国人乐观向上的性格。他们唯一操心的就是想使自己的孩子过得更好。尽管中国人将达到从未有过的生活水平,可是他们也将面临我们这些富裕国家现在所遭受的综合症的困扰:我们对未来不再乐观,因为我们意识到,维持这种财富水平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而我们的后代越来越难以接受这样的付出。
乐观是一个社会不断进步不可缺少的力量之源:它是经济发展取之不尽的动力,是能够让人抛弃所有药片的万能良药。可是随着富裕社会人口日益减少和进而出现的普遍贫困化,乐观将被悲观取代。
当人数众多的中产阶级开始担心未来,开始为孩子的前途而忧心忡忡的时候,中国就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了……由于担心将来的日子不好过,中国家庭不想要两个孩子。政府将不得不采取强制手段,社会更不接受,厌烦情绪出现,集体生存的约束与个人享乐主义发生了冲撞。与此同时,中国也将向现在的日本、德国、意大利和西班牙一样,人口老龄化问题日趋严重。
有可能引发危机的,恐怕不是国家向多党制和西式民主的演变(前面的探讨已经证明这种体制与中国人的思维逻辑格格不入),也不是贫富差距导致的社会动荡(在中国,穷人不嫉妒富人但也要跟他们一样。不管怎么说,农民抗议党内干部腐败的事件与中国人口相比可谓少之又少),而是中国人民(特别是庞大的中产阶级)与领导层之间正在建立的这种新型关系。
中国的制度就像是一部高速运转的发动机,领导人要负责为它添加必须的燃料,以使它始终保持这种状态。
如果中国这个爱好和平的伟大国家为了“维持富足”而不得不从经济帝国主义滑向军事帝国主义,那将是全人类、而且首先是中国人民的悲剧,因为毫无疑问,中国人民将是最大的受害者。现在世界还能防患于未然,不让这条巨龙走向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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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不笑世界会哭全文阅读 作者:[法]若泽·弗雷什 《中国不笑世界会哭》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中国不笑世界会哭全文阅读页面。

三 : 糊涂世界全文阅读 作者:吴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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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世界 作者:吴趼人


前言
作为与李宝嘉齐名的晚清谴责小说家,吴沃条(字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已为人熟知;然而,对于其同一类型的谴责小说《糊涂世界》,今天的读者却了解不多。
《糊涂世界》最初以连载小说形式刊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上海的《世界繁华报》,当时曾连载十九回,署名为茧叟。并于当年中秋,由上海世界繁华报馆出版单行本,线装六册,题曰“《糊涂世界》上卷”。未知何故,该书仅收了十二回,由茂苑惜秋生作序,后却不见有下卷问世。由于发行有限,年代颇久,现已不易访求。六十年代初,阿英编辑《晚清文学丛钞》,曾把它收入“小说二卷”。我们这次重印单行,即以上海世界繁华报馆丙午年(1906)中秋刊行的版本为底本,并参考阿英的《晚清文学丛钞》本,进行标校整理。
这部谴责小说反映的,主要是晚清时期湖南、两广和福建等地区官场的黑暗现实。其中既有为了钻营候补、不惜败坏伦常道德的欺诈行为,也有买通关节、贪赃枉法的鬼蜮伎俩;既有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奸计暗谋,也有迷信卜乩、置千里赤地和百姓生计于不顾的昏愦颟顸;既有遭逢民变、闻风丧胆的各种丑态,又有科场应试、千奇百怪的众生瘿相。作者的笔触上至省州台抚,下及裁缝、媒婆、堂馆,活画出一幅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社会图景,而这种糊涂浑噩的现状,无不导源于吏治的混乱和官场的腐败。
因此,作为全书的一个总纲,书中第十回“老史著书官场尽相”一段,写得最为精采。其作用不亚于《红楼梦》中的“护官符”。作者在这里借“四川省里第一个猾吏”杨鄂在湖北会馆门生为他饯行时说的一番话,鞭辟入里地总结了一个《升发须知》。他的这篇宏论被志在专钻的恶吏奉为升官发财的至宝。《须知》的核心则在于“走上司的心经”,它包括如何看上司的人头,怎样巧妙地投其所好,先认清红黑二字,再用钱铺路通关。而其施用范围除了上司本人外,还应当把他的红人、心腹等周围的人包括在外。所谓“现任的应酬,宪幕是第一义,巴结绅士是第二义”,即对洋人传教士和地方百姓,也要敷衍和留心。尤其精辟的是,杨鄂还为他的这一套心机编了几个字的诀窍:
曰红,曰圆融,曰路路通,曰能辨骨董,曰不怕大亏空,曰麻雀牌九中中,曰衣服齐整、言语从容,曰主恩、宪德满口常称颂,曰坐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
有了这些诀窍,再加上随机应变、灵活运用,就能混迹官场,长盛不衰,升发不愁。这一议论无疑是对当时官场现状的高度概括,具有警时省世的作用。
就小说的写作手法而言,作者采用的纯是写真纪事。他把自己在当时官场的所见所闻,如实地记载下来,并用《儒林外史》的构篇方式,把它们由人及事地联贯下来。虽然没有一些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一种前呼后应的故事情节,但是事随人生、人由事见的散式结构,却如一个展开的横段面,再现出清末社会的一片浑噩,其揭露和谴责的主题是很明显的。
当然,作为报章的连载小说,它在总体结构上具有很大的随意性,加上十九回和十二回的区别,也使人难窥它的全貌,这是本书的一个缺憾,也是它未能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同样引人注目的原因所在。
最后要论及的是它的题目。正如茂苑惜秋生在《序》中所言,在中国古代,以糊涂教人与教己者不乏其人。从屈原的《渔父》到郑板桥的“难得糊涂”,无不蕴含着一份对社会和对人生的清醒。作者以“糊涂世界”为名,很可以使人深感其中的批判意义,而这也正是作者在写人记事的笔法中自寓褒贬的一种点露。它能使我们在读这部小说时观其事而知其意,取得一种温故而知新的警示效应。
尚成
1996年春于沪上


“举世皆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铺其糟而叹其酸?”是以糊涂教人者;“不知许事,且食蛤蜊”,是以糊涂教己者。古之君子,唯恐人之不糊涂与己之不糊涂,而发为诗歌,见于谈论,佩如弦韦,勒若箴铭,洵知几之达人,保身之明哲哉!
叔季以降,唐末而还,本浑噩之遗,继混饨之后,君于人者曰:“天下饥,食肉糜。”臣于人者曰:“不识字,更快活。”驯至今日,则更麻木达于脏腑,冥顽中其膏盲,可惊可诧,可笑可叹。守株待兔之举,视若不二法门;覆蕉寻鹿之徒,尊为无上妙品。行之既久,糜然从风。名山大川之间,赤县神州之外,无远勿届,不期而然。上者为朝,则所谓贤士大夫,皆专其心于饮食男女之中,肆其志于肥甘轻暖之内,舍此二者,一物不知。若后乘之载刍灵,若当场之弄木偶。下者为野,不为鹿系,即为豚鱼。与谈兴废,犹考钟鼓以享爱居;与论治乱,犹取仁义以教禽兽。现于其上如彼,现于其下如此,谓之为老大之国,野蛮之乡,自是定评,实非过论。
善哉!茧叟本之著书,其情事则相喻于微,其议论则能见其大。昔者大禹铸鼎,遂穷九幽;温峤然犀,因烛百怪,对勘互较,殆出一辙。夫东坡说鬼,遂兴无稽之谈;干宝搜神,乃张异端之焰。是书不落科自,独辟畦町,游神于非想非非想之天,桥理无名无无名之境。虽贵洛阳之纸,已腐太立之毫。读者审之。
丙午二月,茂苑惜秋生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回 移孝作忠伦常大变 量材器使皇路飞腾
话说湖南官场,同时有三位出色人员,都是抚台眼前顶红的人。抚台姓黄,江西人。三个红人,一唤任承仁,一唤俞洪宝,一唤李才雄,三个人都是候补知县。任承仁新近从那里交卸回来,抚台极赏识他,曾经保过送部引见。俞、李二位是一直跟着抚台,办过几年文案;李才雄现又兼当土药局的差使。
有天,任承仁穿了衣帽来拜俞洪宝,却好李才雄也在那里。任承仁进来,看见李才雄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呆呆的样子。任承仁心里有点奇怪,也不便问他,先同俞洪宝谈了几句心,慢慢的说到家务。
任承仁就提起他有个过继的娘,因为在家里没有人养活,大远的奔了来找我,既然来了,安分守己的吃碗现成饭罢了,脾气又不好,时常在家里闹脾气。再照这样闹下去,我可有点受不住了。不是我让他,就是他让我。俞洪宝道:“这算什么大事?他因为没有儿子养活,所以才承继到你。你公馆里亦不少这一碗饭。你让他些,过几年死了,送他一口簿皮棺材也就是了。你要现在一定撵他出去,他情急了,或是告你一状,就算辨得清,倒要耽误了你正经事,那可不犯着,你又何必同这个孤寡老太婆呕什么气呢?”任承仁想了一想,到也不错。他们说了一回话,看看这位李才雄是坐立不安,不住的唉声叹气。
任承仁熬不住了,便问俞洪宝道:“李老哥为何这样没精打采的?”俞洪宝道:“你不知道,李老哥丁了忧了。但是他老哥的家道,你是晓得的,如果再把差使丢了,叫他怎样过呢?他这个总办土药局的事虽然不好,在他也还将就敷衍,要再没有这个差使,更不得了,所以在这里难受。”任承六道:“伦理这主药局的事,又不是地方官,就是丁忧的,连下去打什么紧?”俞洪宝道:“却是没有这个道理。”任承六道:“什么道理不道理,这叫做恩出自上罢哩!我倒有一个法子想。”俞洪宝、李才雄就异口同声的问道:“请教大才,有什么法子?”任承仁道:“里头有位史巡捕,是抚台极红的人,说的话是捷于影响的,可就是爱两个钱。我们去走一趟,探探他的口气,就托他去想法子去。如果有点意思,拼得送他几百银子,把这个差使留下。李老哥固然是不无小补,就是我们,在省里也多个地方走走,岂不甚妙?”俞洪宝道:“好,好!”任承仁道:“既你们也以为好,他丁忧多日了,亦不便耽搁,我们要赶紧才好。”说完,就招呼李才雄在家里等他,又拉着俞洪宝道:“我们去碰碰再说。”李才雄当时说了一句费心。
当时,俞洪宝同着任承仁,一直来到史巡捕房里。史巡捕让他们坐下,说了一回闲话,才提起李才雄的事来。说到要想法子求连差的话,史巡捕此时嘴里正含着一口茶,手里捧着水烟袋,睁着一双眼睛,呆呆的一回,才把这口茶咽下去,腾出嘴来说道:“这个不容易。”任承仁道:“并不是弟等多事,实因为李哥的家道太寒,要是就这样搁三年,那直捷要他的命了!”史巡捕道:“他家道虽寒,省城里比他家道寒的还多着哩!”任承仁又道:“李哥一向亏累,现在又出了丧事,用钱多,要有这个差事,还可以拉拢拉拢,就是外面张罗,也还容易。要就是这样下来,直截便是一条死路。老哥热肠古道,我们是一向钦佩的。他这桩事,只要老哥高抬贵手,他就过去了。我也晓得你老哥是没有不可怜他的,你说的话都是呕着人玩耍。不然,老哥一定不肯帮他的忙,可不就毁了他吗?”一面说着,便走到史巡捕耳朵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史巡捕道:“不是这么说,我们既是一向有交情,没有不帮忙的。不过这件事,我还得找我里头一个朋友出一把力。但我同他有交情,我的朋友同他没有交情,况且也不晓得他这个人。这个当中,兄弟固然是格外出力,老弟你是晓得的,明人不说暗话。况且他又是个违例的事,那个肯轻轻的放过去呢?”任承仁道:“是了,是了,都包在我身上就是。”就把手指在史巡捕袖子里一比道:“这个数目可好?”史巡捕笑了一笑道:“论起来也不算少,但我可是没有权的,事情我去办,碰他的运气罢。这件事不是我不够朋友,但是,这里头转了一个弯子,就很不容易了,难道我还来想好处、赚扣头不成?”
任承仁、俞洪宝连忙陪笑道:“笑话!老哥太多疑了!”史巡捕道;“我去办办看,晚上叫任老弟来听回信罢!”俞洪宝道:“我也同来。”史巡捕道:“玩不得!我这里只有一个任老弟来惯了的,没有人查问,要是别人夜里来,风声就闹出去了。反正都是为朋友,一样的赤心。你千万不必来,不但没有好处,恐怕还要惹是非。”俞洪宝答应着,当时同了任承仁出来,一径回寓告知李才雄。
李才雄晓得是有点意思了,但也还不晓得史巡捕要多少钱的话。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 任承仁来了, 摇摇头道:“好利害!好利害!”俞洪宝、李才雄忙问:“怎么样了?”任承仁道:“他是大张狮口,说你的差使一年有两千多银子,他问你要一半。此外,还要你在要紧的地方,找个人对抚台说一下子,这算是挂挂帘子的事。”李才雄听了,呆呆的一言不发。
倒是俞洪宝道:“论起这个差使来,一连就是三年,化上一二千银子,也没有什么不值得。但是李哥一时拿不出来,奈何?”任承仁道:“李老哥去凑凑,看凑到多少。要是少些的时候,我们大家能帮一帮忙最好,等李哥慢慢的腾出来还罢。”俞洪宝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但是这个事已经两天了,也该报出去了。”任承仁道:“不妨。李老哥赶紧找人去挂帘子去,要紧等把帘子挂好,再报出去不迟。”李才雄道:“抚台头一个红人就算是首府,我平常也很应酬他。他是个嘴馋的人,要求他事,总要请他吃饭。我是已在衰至之中,不便请客,如何是好?”任承仁道:“你不要拘泥,正经事要紧。你今天就发帖,请他明天晚上,我同俞哥做陪客,也好相帮你说几句。你只管办理,哪个人来说你?”当时李才雄便写了请帖,夹着手本,打发人送过去。又叫厨子备办顶好的酒席,明晚请首府,只要菜办得好,钱是不论多少。厨子听见不计较钱的生意,自然欢喜,连忙就去备办。
任承仁又到李才雄家去,重新叫他把字画挂起来,把素的依旧换掉。忙忙碌碌,收拾了一回。正在那里点缀,送请单的却回来了,说是大人有病,请了三天假,明天不能来,叫把原帖带回。李才雄听了,把一团高兴冰冷的了,叹口气道:“我就如此倒楣!”任承仁道:“还有一个法子,你去写好一封夹单递进去,他看见了,亦就明白。等他上院去,没有不替你没法的。况且你请他,他也晓得的了。”李才雄道:“也不晓得是什么病?”回来的人道:“听说招了凉,伤风咳嗽,并没有什么大病,过两天就要销假的。”任承仁道:“事不宜迟,你依着我去做。老史那里,先要把钱交过去;要是不能如数,六成是要先给的。下余我去对他说,问我们两人要就是了。等老哥把差使混下去,慢慢的去给他,难道老哥还会叫兄弟为难么?”李才雄道:“只要缓口气,少却是万不会少的。非但不会少,老大哥替我出了这一番力,再要叫老大哥为难,那还能算是人么?但是首府这个夹单,还要老大哥费神斟酌一下。”
任承仁道:“我是于文墨一道,大大的外行,你,你还是找老俞罢!”又说了一回闲话,任承仁便立起身来道:“老史的数目,我就去答应他分两期,一期先付,一期事成之后两个月再付。万一他要利钱,为数有限,也就答应他了。”李才雄道:“自然,自然,你看着办罢。我心里没有主见,你怎么说怎么好。你这番回护我的心,我难道还不晓得?你直截看着办,不必同我商议了。总而言之,只要事情成功,我是无不格遵台命的。”说着,作了一个揖道:“费心!费心!”任承仁晓得他不会变卦的了,就装出一番大义凛然的样子来,说了几句义可干云的话,就出来上轿回家去了。李才雄去找俞洪宝,托他做一张夹单底子。俞洪宝照着他的口气做好了,又添了几句哀戚的话,交给李才雄。李才雄便去找人誉清了,送到首府里去。
却说这位首府是一位满洲人,名叫伊昌。当日看了他这个夹单,暗道:“这个事却是有点不在理。既然说是里面已说通了,要我做面子,我亦何乐不为?但是这话不晓得靠得住靠不住?且待我见了抚台,见景生情罢。况且打去年起到如今,我也吃过他六七十顿了,要一定回覆地,未免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要我十二分替他硬求,我也不干,我犯不着为着他去碰钉子。”主意打定,次日起来销假上院。
李才雄先就打发人在首府衙门口打听,听见传伺候了,便用一个素手本,叫跟班到各衙门挂号,禀知丁忧的话。恰恰伊大人上院,抚台就同他讲起这土药局收数甚好的话。伊大人便接口道:“李个办事向来是最可靠的,不过是他运气太坏。”抚台便问:“他运气怎样坏法?”伊大人道:“听说他丁了忧了。但这个事办到现在这样地步,也不容易,总要有个精明强干的人去接手才好。但是这些候补的人员,卑府是晓得的,除掉现居要差的,便也没有什么大才具的了。况且,在省候补赋闲的日子多,终是前缺后空,要他顾得住公事便不容易了。所以古人说的,凡要办大事的,总要量材器使,不可知易新手,为的是恐怕前功尽弃。”抚台道:“他是丁了忧,要回籍守制的人。”伊大人道:“这个恩出自上,卑府不敢妄参求议,只要大人吩咐就是了。况且卑府听说李令光景也不大宽裕,自从丁了忧之后,屡次寻死。昨天还有李令的同乡几个人,求卑府转求大人的思典,能够叫他连下去,真是公私两美。卑府是已经拒绝了他们,但恐怕马上更动,李令真要寻了死,同寅面上很不好看。‘狗急跳墙,人急悬梁’,这也不能一定保得住的。”
抚台摇头道:“丁忧的连差,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伊大人道:“好在土药局不比现在任地方官,况且别省也是有过的了。只要大人肯给恩典,这也没有例与不例的。”抚台造:“我恐怕别的候补人员不服。”伊大人道:“量材器使,他们怎敢不服?”抚台沉吟了一回道:“我们就这么办。现在暂且不用更换,等我选到了人再改委罢。”伊大人道:“这正是大人天高地厚的恩典了。”这个时候,抚台同伊大人心上都是明白的,不过借着这个题目鬼画符而已。
伊大人下来,叫人去招呼了李才雄,李才雄感激得很。当晚算是在寓里成服,也就不回去奔丧。过了七天,就依旧的请客宴会,不过换了件把洋缎的衣裳。任承仁当时问李才雄要了六百两银子,谢了史巡捕,说明三个月之后再付四百两,交任承仁转交。任承仁却只交了史巡捕四百两银子,那六百两便落了下来。李才雄见了面,还是千恩万谢的不了。
但是这个端一开,有些丁忧回去的都来了。内中有一个候补通判伍琼芳,家道本好,本来在家里当工房的,因为有钱,就动了官兴,捐了通判。到省不到三天,接到家信,丁了外艰,就忙忙的回去守制。现在听得李才雄做了个夺情总办,不由的心里乱跳,艳羡的很,就赶紧的回了省来,租了几间房子,去拜了李才雄,问了来踪去迹。便用重价雇了两个上等的厨子,非但菜做得好,并且还会做各样的点心,请李才雄、俞洪宝、任承仁吃了几顿,又送了任承仁好些东西。熟识后,就托任承仁把他去引见过史巡捕,又去拜伊大人。
伊大人不见他,他隔上四五天必来访安一次,又不时送些东西,吃的、用的,生的、熟的,看的、玩的,不住的搬进来。又重重的门包,那家人更是格外替他求着伊大人收。满洲人的门权向来是重的,只要门口巴结好了,里头是不会不好的。日子一久,伊大人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也请他吃饭,拉拢起来。他又托任承仁会说要拜老师,伊大人不肯,当不住任承仁的这张嘴会说,也就答应了。当时送了一千两银子的贽见,又有几件古玩玉器,伊大人一律全收。从此单见便是门生贴子了。
歇了一个多月,就提起要伊大人替他求个差使的话。伊大人道:“论起我们交情,断无不尽力的。但是上头的事,你也要安排安排才好。”伍琼芳道:“门生已切实托过史巡捕了。”伊大人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从此以后,仍旧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请伊大人吃,又不时送些时新果品、菜来。伍琼芳回省转眼已是四个多月,前后化的钱也很不少了。家里的钱人不敷出,接济不上,他也晓得不便问人家借钱,到没有钱用的时候,便把些衣服、古玩去当了钱来请客应酬。要是伊大人欢喜的朋友问他借两个用用,他也是如数奉上,决不推辞。因此,同寅中除了几个有骨气的不同他来往,那班狐群狗党,便是越来越多了。
不多几日,听见任承仁委了浏阳县,俞洪宝委了清泉县,就连忙过去道喜。见了俞洪宝,俞洪宝便告诉他:“昨天听见说,我的遗差要委你办,你可有点风声?”伍琼芳道;“这件事怕派不到我。”俞洪宝道:“那有一定的?一个抚台委个把差使,难道还要去查例么?我昨天听见说是已传送稿去,大约一两天就可揭晓了。”伍琼芳虽然不敢决定不假,心上却也欢喜,赶紧就到史巡捕那里去走走,为的是好探探实在消息。
偏偏史巡捕生了外症,睡在床上“嗳呀,嗳呀”的叫唤不住。伍琼芳就没坐下,仍旧回到寓里。却是坐立不安,只得又出去拜首府,刚刚首府又到院上去了。伍琼芳只得坐在官厅里老等,等了多时,才晓得首府在洋务局里陪着洋人吃饭,回来还早。伍琼芳肚里亦饿的慌了,只得回家去吃饭。吃过之后,仍到首府这边来。这位伊大人虽然回来,却是吃醉了,家人不敢上去回。伍琼芳也没得法子,只急得他抓耳搔腮的样子,只得又去拜俞洪宝,问他个的实,心上还放心不下。
过了一天,果然委札到了,说是“牙厘局银库兼收支俞洪宝,已委署清泉县,所遗两差,亟应进员接充。查有丁忧通判伍琼芳,才具优长,堪以充当”等语。伍琼若看了一遍,心中大乐。当时开发了脚钱,先去拜谢伊大人,正逢着伊大人又出去了。伍琼芳就叫跟班的拿一张片子,说是拜王大爷的。伊大人的门口叫做王福,是北京人氏,跟着伊大人多年,却是言无不听的。当时听见伍琼芳拜他,就把他请进来,坐在烟铺上。王福送过茶,便先开口道:“恭喜大老爷,这就好了。”伍琼芳道:“这都是大人的栽培。”王福道:“大老爷是去年到省的罢?”伍球芳道:“是去年冬月十二日到省,十四就接到家信,丁了外艰,也就赶紧回去了。今年四月才来的。”
王福道:“这个差使听说有三千金有余,薪水虽然不多,却是一千七百的银价,那就差不多加六了。又有各厘卡的年节规,要是放活动点,还有加敬。再要能虚吓诈骗,那也没有底的。”伍琼芳道:“那却还不晓得。”王福道:“到底做官好,真是有本有利。”伍琼芳道:“这个说不定的,我看还是你们这跟大人最好,大人高升了,你们到也是无本有利了。况且像大爷你呀,是的,只要敷衍一个大人。我们就尽是上司,什么抚、藩、桌、道、府不要说了,还有那些候补道也要摆架子。不应酬他又不能,应酬他那还得了吗?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那一个,将来还要吃他的亏。比起大爷你这个行业,就差远了。就算是钱的话,像大爷在省城里,这一年各处的孝敬,还不够大爷化的么?”
王福道:“多像大老爷这样体恤,当家人的自然好了。但是混帐的多,平常时也看见他来,到了节下,塞上一张片子,还要替他上号,莫说是钱,还要赔功夫呢!还有一种同通直隶州,更觉不是东西。他也不下轿,不落官厅,就坐在轿子里打着扦,叫个人送帖子进来,还要叫人出去挡驾。上回有一个,我也不记得他的名姓了,他叫人进来说是拜会,我就回覆他不见。他的跟人说是要出去挡驾,我也不理他。他的跟人去说了,这位什么老爷就下了轿,一直走了进来,坐在厅上拍桌子打板凳骂开了。我正要上去打他两个嘴巴子,到是伙计们拉住了,又有一位伙计出去招赔了,他才走的。你说这样的东西混帐不混帐?芝麻前程,也要出来摆架子,难道二太爷还怕你不成?这可不是发昏了?我想起来了,就是住在县门口朝东房子里那一位候补同知支墉。我后来就去回了大人,大人也很有气,正打算着……”说到这里,外边喊道:“大人回来!”
王福便赶紧戴上帽子,出去站班。等伊大人进去,就拿着伍琼芳的手本过去,不多一刻,里面喊“请”,伍琼芳跟了手本过去。国朝的规矩,同知、通判见知府是用晚生帖子,不用手本。这伊大人是抚台最欢喜的人,所以一班同知、通判就一齐改用了手本。起初也还推过一二次,因后就安之若素了。所以,这回伍琼芳上手本是入时的仪注,并非做书人漏出马脚来。况且,伍琼芳久已拜了伊大人老师,这个门生手本是久已拿过的了。
闲话丢开,言归正传。当时伊大人把伍琼芳请进去,就先说了一句“恭喜”。伍琼芳道:“这都是老师的栽培。”伊大人又道:“这个差使听说还不坏,三年之后还有一个劳绩。现在算起来,差不多服满也就可以署事了。”伍琼芳道:“门生以丁忧人员在省得差,俾守制日期无害资格,都是老师一力成全,门生举家感戴!”谈了一回,伍琼芳见伊大人只管阿欠,估道必是烟瘾来了,不便久坐,况且还要到别处去,就辞了出来。又到门房里坐了一回,并告诉王福,以后伊大人衙门里,不拘什么人的寿日,或是添了小孙子,及各样的事都要招呼。王福满口答应。伍琼芳出来上了轿,还打算上衙门去谢委,看看天也不早,只得回家。刚刚到了二门口,只见多少人围着一个人在那里吵,又看那个人却是满头的血,不觉心上“毕拍”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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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假孝子割股要名 丑新人回头失媚
却说伍琼芳看见那个人满头是血靠在冰上,在那里骂人,看的人拥挤不开,忙打发人去问是什么事?
只见那个人看见伍琼芳的轿子到了,便把人往两边一分,走上来拦着轿子,跪下喊道;“大老爷申冤!小的姓邹,山东邻村人,探亲不认,反被毒打。”说着,又连忙磕头道:“请大老爷申冤!”伍琼芳道:“你去找地方官,这不干我事的。”姓邹的道:“你是本省的官,怎么管不得本省的事?我到县里要花钱,老爷要是一定不管,就请拿张片子把我送到县里去。”伍琼芳道:“我是丁忧的官,不管闲事的。”姓邹的道:“不对,丁忧的官就该回家去穿孝守制,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大轿,撑着红伞呢?老爷不要哄人,俺山东人是见过世面的。”伍琼芳道:“抚台委了差使,自然就要摆出一个官派来。你不见我没有戴顶子,而且穿的衣裳都是素的?”姓邻的道:“老爷既然是个官,就说不得了。大老爷,好大老爷,求求你大老爷,总要替小人伸冤!”伍琼芳被他弄急了,只得叫了地保过来,叫拉开他,才把轿子回到公馆里去。
太太接着,换过马褂,太太便问道:“什么人在门口胡搅,耽阁了怎么许久?”伍琼芳道:“真是奇谈。”就把姓邻的说的话,一五一十对太太说了一遍。这位太太姓柏,到是个知书达理的,呆了一呆便道:“这事本来不好,倒给人家拿住话柄了。”伍琼芳听了心里很不自在,勉强道:“这又不是我兴出来的规矩,李才雄的土药局是久已开端的了。”太太道:“不知道别省也有过么?”伍琼芳道:“多着哩!你是在家不晓得。”太太道:“照这样说,那回乡守制的话,不是白说了么?”伍琼芳道:“皇上家原有这样规矩,叫做夺情。从前曾文正,后来李中堂,都是夺过情的。”太太道:“我晓得。我听见曾文正同后来的李中堂,都是皇上家一时不可少的人,要是等他穿孝满了三年,那各样的事情就等不及了,所以才有这个旷典。像李老爷同老爷,不过是个候补的人,李老爷是第一次办土药局,老爷还没有当过差事,怎么丁了忧就显出是好来呢?又难道省城里这许多人,就没有好的,必定要待丁了忧才晓得这有才具无才具呢?况且既然是够不到说皇上家不可少的人,就说是本省里不可少的人,只怕也轮不到。”
伍琼芳听了,不觉颜色改变,呆着脸道:“那我就不晓得了,他要委我有什么法子呢?”太太道:“你要在家里守制,他如何能委到你?你打四月里起,天天请客,又张罗着送东西,拉开手的应酬,这个光景就像你去求他,并不是他要委你。要论才具资格,省里人多着哩,难道没有一个及得上你的么?”伍琼芳听见把他纸老虎戳破,心上大不高兴,嘴里还说:“我委了差使,有钱赚,大家该应喜欢,怎么你就如此呼叨起来? 现在世界是如此, 就是你一个孝子也没有用。”太大道:“什么叫有用无用,也不过行乎心之所安而已。”
伍琼芳也觉得有点理屈辞穷,分辨不来,就起身出来,到书房里来坐下生气。不想太太却又跟了出来,说道:“我想起一桩事来。从前来的时候,我就本打算伺候了婆婆一齐来的。是你说这里苦,没有进项,不能接他老人家来受苦。现在这个差使,你前天说有三千多银子一年,老太太在家无人伏侍,况且眼睛也有点毛病,倘或再出了点岔子就更不好了,不如去接了来,一处过,你说好不好?”伍琼芳苦着脸道:“好是好,但是没有钱怎么样?”太大道:“只要拿银子换,难道不是钱么?况且,听见你说后天要请首府,那桌菜是三十几两银子,连开发下脚,总得四十两银子的光景。把这注钱腾出来,去接老太太尽够的了。”伍琼芳道:“女人家真不懂事!这请客是场面上的事,不是省了两个钱的事。要想省钱,就不如关着大门做皇帝了。”太太道:“请客自然是场面上的事,晚几天亦不害事;接老太太来住,也是场面上的事,并且还是根本上的事。你要一定不肯,推说钱弄不出来,我还有几件时新衣裳,现在穿服用不着,就拿出去当几十两银子。我就同着两个家人回去走一走,把老太太接了来,省得他在家里气闷,也省得人看着不像句话。你道如何?”
伍琼劳满肚皮不愿意,却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当时就派了两个家人,一个是赵仁,一个是钱义,跟太太接着太太去。一连三天,伍琼芳也不拿出钱来,太太也就不问他要了。就开了自己的箱子,拿出十二件时新衣服,送到当店里当了三十六两银子,就于第二日起身到湖北去了。伍琼芳只当不知。过了多时,老太太到了,伍琼若把面子上的事敷衍过去,仍旧是到外边去应酬。
那晓得这位老太太有了年纪的人,经不起劳碌,渐渐的病起痰端来。伍琼芳毫不介意,后来还是太太催着请医生,不晓得在那里找了一个医生来,开了方子,吃了药下去,并不见好。那一天呕了点气,更是顽痰涌塞,越发的不像样了。伍琼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拿了几个钱,叫跟班的去买了一块猪肉、一只鸡、一尾鱼,买齐了,都摆在自己书房里。却暗暗的把猪肉用小刀子割了一条下来,包好了另外放着。等到晚上,叫人把院子打扫干净,点上香烛,供上三牲。他却翻身进去对太太说:“老太太的病不好了,怕有不测。药是草根、树皮,没有用的。我现在要去割股,我听说是最有灵验的。我同你要一块帕子,预备下好扎割伤的地方。”
太太听说他要割股,心中到觉得十分凄惨,忙去找了一块帕子,又把香灰包了一包,统交给伍琼芳。伍琼芳拿了出来,一齐摆在供桌上。等到二更时分,便把跟班打发出去,自己却在院子里,把门掩上,并不上闩,为的是留着一道缝,可以等他们看了,可以宣扬出去的意思。伍琼芳把先前藏下的那一条猪肉放在袖子里,自己拿了一把裁纸小刀,走到供桌前,脸朝里跪着。嘴里咕噜了一回,就捞起袖子来,把那把裁纸小刀在桌子上抹一抹,故意的望袖子里一插,又装着嘴里“暧呀”一声,就顺手把这条猪肉拉了出来。手里就去抓香灰往袖子里塞,又装出疼极了的样子,就倒在垫子上。
耽搁了一回,然后坐起来,又一回才站起来。拿着这条猪肉在香上绕了几绕,嘴里又咕喀一回,方才回过头来往上房里走。见了他的太太便问:“药罐子在那里?”就把这条猪肉放在里头去。却又故意的哼哼道:“我实在受不住了,老太太这里我是不能服侍了。”太太道:“老爷请去安歇罢,这里各样的事有我照应呢!”伍琼芳便故意一溜,歪斜着往前面书房里去。摊开了铺,放倒了头便睡,却忘记了花厅园子里还摆着东西。他的跟班听说老爷睡了,便推开二门进来,只见地下还有些香灰,香灰里有一把裁纸刀,却并没有一点血演。就有人说:“这割股的事第一要心诚,心诚就不觉得痛,且没有血,看来老爷算是心诚的了。”
不提跟班们纷纷议论。且说太太送老爷出去,便走到罐子眼前,揭了盖子看了一看,只见盘着极长的一条肉,心里好不难受,想道:老爷今天真正吃了疼苦了,经的起这样长的一块?又定睛一看,怎么有点像猪肉的样子?就用筷子去夹出来一看,可不是一条猪肉!连忙叫跟班的进来问道:“老爷睡了没有?”回道:“睡了。”太太道:“老爷割股,你们看见没有?”回道:“看见的。”
太太终究不放心,就亲自来问老爷,说是:“你方才割股,肉没有拿错么?”伍琼芳哼哼着答道:“只有这一条肉,从那里拿错?”太大道:“既是如此,我就快点去煎了。”伍琼芳道:“要多加水浓煎,把肉都化了才有用呢。”太太答应了“是”,便去了。回到上房里,把猪肉依旧放下去,又把炉子上加了火,不多时都融化了,成了油水。太太斟在碗里,请老太太吃了下去。这位老太太痰涌了多日,再下去这一碗浓厚的猪肉汤,真正是催命符到了,不到半夜,竟是气涌而死。太太放声大哭。
伍琼芳亦被人喊醒,赶进来跟着号了几声。又自言自语道:“办事要紧。”一面叫人出去备办棺木,一面又写了一个夹单,给伊大人,说是续丁的话。并且说这个差使本是丁优后委的,现在就是续丁,谅亦无改委之理。但是谋夫孔多,还要求在抚台面前保举点的话。伊大人回信也答应了。伍琼芳催着把诸事办妥,即日入殓,拣了三七出殡。太太不肯,为这事,夫妻反目了几次,好容易等断了七出殡,停在大士庵里。伍琼芳又到各处去谢客,不论见了什么人,总说:“古人说话是靠不住的,割股可以治得父母的病,那知道全是假的,毫无灵验。”又兼他的家人亦在外边说,人家都晓得伍老爷是割股事亲的,都说他是个孝子。有两个知己的朋友就要看他的疤,他却是一定不肯,人家也就罢了。倒是他的太太满心奇怪,也不晓得他弄的什么鬼?却再不疑心他是弄了一条猪肉来混充的,心上颇有些看不起他。伍琼芳却一点不在意,就是在重服里,依旧是朝宴暮会,吃酒碰和,全没有一点穿孝的样子。
那知道天算不由人算,又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伍琼芳官运虽好,家运却坏。他这位贤德太太,不知怎样得了一个蛊胀病,却是血蛊。起先吃药也还有点灵验,后来便一天加重一天,不到半年,已是奄奄一息了。伍琼芳自娶了这位太太,不满十年,倒生了三个儿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还有一个女儿八岁。太太病到利害时候,就把伍琼芳请到床前头,交待了一回后事。又遭:“我死过之后,这几个小孩子务必要好好的看待。但是,现在正在两重眼里,又不能续弦,你怎么好?”伍琼芳也觉惨然,随便应酬了几句。
太太又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还有一句话求你,倒也并不是一定为我自己。我的棺材自然是同老太太的停在一处了,我们婆媳活的时候,本来好得很,死了又在一处,还有什么话说。但是这里离家乡不远,一水可通,务必要早早把灵枢送回去,入士为安。就算是你的公事忙,你尽管专派个家人去,亦是可以的。不然,要等你服满补缺署事,那就没有工夫,况且叫人看着要说闲话的。你依着我,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的了。”伍琼芳听着呼叨不完,心里还想张人驹家请吃中饭,又要碰和,已经是时候了,急于要走。但是他的话说不完,看他病的重,又不便站起来就走,只急得他抓耳挠腮,太太说一句,他答应一句。
其实太太力疾说了半天,他却是一句没有听见,一心都在张人驹家的鱼翅、燕菜饭后中发白上。猛然看见太太住了嘴在那里喘气,他便站起来道;“不要忙,我已经去请医生去了。吃上几副重点的药,自然就好了。”正打算往外头走,只见他的太太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不要走,我要坐起来坐坐。”伍琼芳道:“还是睡着罢,坐起坐倒怕招了风。”太太又把他的三男一女叫到床前头,一个个看了一看,止不住泪下如雨,叹口气道:“看你们的命罢,我是顾不得你们了。”这一句话已分做三、四段才说完的。刚刚说完,就望后一靠,两眼往上一翻,早已气绝身亡了。伍琼芳忙着喊了一回,却喊不回来,只得同着一家大小哭了一回。少不得买棺盛殓,照例的事不必细说。
刚刚过了三天,就有人来做媒,说是黎大人的女儿要许给他。相貌怎样好,赔嫁怎样好,黎大人势力又大,说了个天花乱坠。伍琼芳高兴得很,忙接口道:“承黎大人不弃,是顶好的了。但我尚在眼中,要等服满再娶,黎大人的小姐已大,恐怕不能久等,如何好呢?”娱人道:“黎大人已放了四川的盐茶道,急于动身,所以要把这位小姐早点嫁了,省得带来带去的费事。要是耽阁下来,那只可作为罢论了。”
伍琼芳惟恐怕这个事不成,一定要求媒人想法子。媒人急了,只得给他点当上上,说道:“我听见江浙那边有一个拖亲的俗例,是拣一个好日子,把新人抬了回来,拜堂成亲,一切都是吉礼。等到过了三朝,就脱了吉服,重新成服,换了素衣。这是从权办理的法子,不知好不好?”伍琼芳道:“好倒也好,不晓得黎大人那边直不肯?”娱人道:“我去说起来看,要肯了就很好,不肯亦就不必提了。”伍琼芳道:“诸事拜托。要是肯了,你就给我一个信,我好料理出殡。要是不肯,也望你从长计议。但是不可回绝了他。”媒人笑着点了点头去了。临会的时候,伍琼芳还是千叮万嘱了一回。
伍琼芳送了煤人回来,就想着要出殡,越想越要紧,连夜就去扶了土工来对他说了。他的门口用人又去同了刻字店里的人来,说要刻讣文的话。伍琼芳道:“不必了,各处寅好概不惊动。”到了次日,便预备了一班鼓手,十六个土工,把太太的棺材抬出去,依旧是寄放大士庵,就在老太太灵枢的下首。伍琼芳送了殡回来,立刻唤了阴阳生来净宅,又叫了泥水匠赶紧收拾墙壁,按糊匠校糊房子,又连忙扶裁缝赶办几件衣服。等了两天,不见媒人的回报,连忙去问,正碰着媒人在家里生病。伍琼芳一定要到上房里去看他,媒人也晓得他的意思,便打发人出来说:“黎大人那边还没有说,大约明后天是一定要去说的了,请伍大老爷少等两天。”伍琼芳觉得没趣,也就回来了。
又歇了三天,媒人来拜,伍琼芳就赶紧叫“请”,连忙披了一件马褂,迎将出来。刚刚走到二门口,那门槛下有一个铁搭,扎在伍琼芳的鞋子上。赶着伍琼芳走的急了,收束不住,一只脚扎住了,一只脚又跨出去,只听见“咕呼”的一声,伍琼芳竟从门里跌到门外来。家人赶紧来扶,伍琼芳坐在地下读了一回,露出腿来一看,膝盖上跌去了一大块皮,两只手臂上都跌青了,鞋口也拉破了,脚面上也有一大条血缝。
伍琼芳没趣得很,只得叫跟班的扶着,一步一步的改了出来。媒人一见便道:“恭喜!恭喜!”又拿眼睛不住的把他看。伍琼芳晓得是黎大人答应了,心下倒也十分喜欢,又被这媒人看的他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说了一句:“费心,费心。”略停了一停便道;“前天我去看你老哥,你老哥病了。你老哥今天来光顾我,我也病了,你说奇不奇?”媒人道:“什么贵恙,为何走路都要人扶?”伍琼芳道:“兄弟素来有个宿恙,心里一不好受,就要发晕。这几天心绪不宁,弄得六神无主,昨天晚上又吐了一夜。今天勉强起来,觉得头晕眼花,所以要他们扶着,怕的是一点不小心栽了励斗。”媒人道:“这样说,到是我来吵闹了。”伍琼芳道:“那里话,像你老哥是求都求不来的。我们不必尽说闲话,那桩事到底怎么样了?”
媒人道:“一概说妥。黎大人起先还说是怕人家说话,兄弟说这更不要紧,要有闲话,自然有老伍承当;况且老伍又是抚台的红人儿,谁去多事,同他过不去?要论这个省分,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怕什么呢?黎大人听了,他就答应了。可是嘱咐过的,不要请客,不要十分热闹。虽然不怕什么,到底掩避点才好。黎大人于下月二十八动身,现在还有四十多天,赶紧办还来得及。”伍琼芳听他说完,不觉大悦,干恩万谢,就像那受恩深重的样子。伍琼芳等到媒人走后,赶紧去买珠翠,打金器,凡早前那位太太的一概不用,并不是有所不忍,是因为不吉利的意思。
过了半个月,已是色色俱全,便检了初三迎娶。请了一位候补同知盛涛,并一位试用知县张春午做大宾,择了午时发了轿,大吹大擂,竟到黎大人那边去。黎府上毫无需索,轿子一直抬进上房,把轿夫撵了出来,另外有喜娘把新人扶出来上轿,头上盖着红巾,却并没人看见。放了轿帘,一面招呼外面放鞭炮,一面招呼轿夫进来抬了起身,开锣喝道,径到伍公馆里来。
一路上看的人也不少,也有说伍琼芳服还未满,怎么娶亲的;也有说黎大人过于欺人的;也有说这个媒人真是嘴上要生疗疮的;也有说伍琼芳活该倒霉的,议论纷纷。不多一回,早到了伍家门口。伍琼芳早已预备了一挂十万头的喜鞭,在门口放个不了。约摸放完了,才开了门,请了轿子进去,又细吹细打的扶了新人出来。
伍琼芳是蓝项子、大花翎、朝珠、补褂、蟒施、粉底皂靴,先站在上首,早有喜娘把新人扶到下首来。拜天地、拜花烛、参堂拜灶,闹了一回,才送入洞房。伍琼芳又出来张罗那一班道喜的人,接着摆桌子开席,猜拳行令,闹了个昏天黑地,却没有提起新人。有一位新到省的知州,是伍琼芳的同乡,他却一定要会闹新房,别的客也拦他不住,只得跟了进去。还未到新房门口,喜娘早已走了出来,拦住了门口,手里拿着黎大人的名片说:“我们大人交代的,挡诸位大老爷的驾,要是挡不住,要责备我们当喜娘的。请诸位大老爷原谅些。”这些人是乘兴而来,倒碰了一鼻子灰。有几个晓得的,就做好做歹的说了几句,一齐同了出来,各自上轿回去。不到二更天,竟都一哄而散了。
伍琼芳亦惟愿他们早点散去,耳根清净。送了客回来,便到新房里来。新人已下了装,伍琼芳略略的看了一看,相貌亦还下得去,就搭讪着先同老妈们说了几句闲话。猛一抬头,觉得新人向明面那一边脸上有点奇怪,伍琼芳便站起来,凑着要去看,新人却躲闪得灵便。伍琼若发急,只得来问喜娘,喜娘说不晓得,就走过来,对着新人的耳朵说了几句,新人也就不躲避了。
伍琼芳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位新人,自小儿这右嘴角上生疮,请了一个外科医生来治。这个外科是极有名的,又因为是黎大人的小姐,想格外巴结点,好等黎大人替他传传名,或是上块匾,所以尽用的是些贵重药,不上几天,就结痴。黎大人先就晓得这个症候不轻,别的医生来看过,要先借药本四百块洋钱,将来医好,再听凭黎大人酬谢。惟有这一位外科先生,没有要先支钱,只说等到好了一并酬谢。黎大人看了看这疮,是十分已有九分好了,只少落了痴,便算收了全功了。怕的这外科先生要钱,就借着几句话翻了脸,一定要送他到县里去打板子。那外科先生四处托人求情,并请愿把医治小姐的药费一概报效,算做赎罪。黎大人听见他不要谢仪,心上不过是不肯拿钱出去,既是他不要,就是了,还要装腔做势,勒令他三天要把小姐医得全好。
外科先生是恨透了,用了歹心,拈了一粒烂药,替这位小姐上好,他便回家溜到别处去了。这位小姐的脸从新烂起来,再去找他,却找不到。他没有法子,又请别人,别人都说是比前更重,总要先支药费五百块配药,才能下手。黎大人舍不得钱,这些外科先生又恐怕也学了前头那一位先生,不但没有钱,还要打屁股,就都不肯来。只害了五个月,这位小姐的嘴,直从嘴角直烂到耳根底下,烂了一大长条。后来又换了一个医生,才慢慢的收功。所以养在家里,也没有给他提条。后来黎人要到四川去,带着这奇形的女儿有点不便,又知道伍琼芳家世也过的去,便叫人去提亲,该来伍琼芳娶了过去,也不敢怎么样。他就说是有话说,将来不过准他娶一两个妾罢了。这是以往从前的话。当下伍琼芳晓得上了当,连忙走出来要找媒人,轿夫已喝醉了,外边轿夫又喊不到,没有法子,忍着一肚子闷气,也不到新房里去。
要知是夜伍琼芳同黎小姐成亲与否?且听下回分解。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回 虐孤儿晚娘施毒手 招游妓俗吏写闲情
却说伍琼芳不到新房里去,只见喜娘一回一回的来请,伍琼芳只不言不语。请到第四遍,喜娘便发话道:“我们大人吩咐过的,若是姑爷有什么话说,只管到大人那里去说。这个是明媒正娶的,姑爷嫌不好,该早就打听打听。现在自己没有见识,娶了过来,是生米已煮成了熟饭,便没得说了。况且姑爷服中娶妻,本是有干例禁的,我们姑娘那样不好,开罪了姑爷,姑爷去告诉我们大人,我们大人自会责罚他。大人还说的,娶妻重德不重色,若是姑爷欢喜那骚狐狸似的,就应该到堂子里去找,不应该屡次托人到我们大人那里去求亲。要论姑爷这样的官阶,这样的家私,我们大人还真真是不稀罕呢!不过碍着媒人的面子罢了。大人说,请姑爷放明白些,娶了回来,若是犯了什么不好的事,姑爷就理直。若为着相貌不好,还是能够退回去不成?姑爷也晓得,黎府上并不是好惹的。要是姑爷一定不肯进房去,喜娘也没得法子,只有回去对大人直说就是了。我们当喜娘的,不过是为了几个钱,姑爷亦不犯着拿我们来生气。”说完了,就走了进去。一回又出来道:“请姑势的示下,到底还是进去不进去?要不,就打发我到黎大人家去罢。”
伍琼芳没有法子,只得装作痴呆的样子道:“不要吵,我是一时头晕,等我消停会子就进来的。”喜娘冷笑了两声,就进去了。伍琼芳怕他再来纠缠,也就跟了进来。喜娘照例收拾了一回,各自退出。
过了一夜,伍琼芳满肚子不愿意,也不曾开口。天明就出来了,到书房里又躺了片刻,就去拜媒人。见了媒人,便着实的怪他。媒人是一味的认错,陪不是,说是实在不晓得。伍琼劳便另去找朋友打牌去,也不往黎大人那边谢亲。黎大人生了气,叫人把媒人请了来,狠狠的吵了一回。媒人劝了一回,亦赔了多少小心,请了多少安,才出来找伍琼芳。好容易找到了,媒人便对他说了,叫他赶紧预备去回门。又说笑道:“人家说的,‘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我这个媒人真真是不走时,弄得两头不落好,西瓜、火腿不知赔了多少,还搭着忍饥捱饿,赔饭贴工夫,真不上算。”
伍琼芳也不言语,只因心里不高兴,打牌是无精打来的,刚刚一场,便输了二百多两,也就不高兴往下再打,只得回家。请回门的帖子早已到了。伍琼芳便招呼伺候,同着新人两乘轿子,依然是吉服到黎大人家来。黎大人接他进去,见了礼,让他在花厅上坐着,又着实挖苦了他几句,伍琼芳也只得低头默受,一语不发。席故回家,次日又到各寅好各处谢步。有见的,有不见的,不过取笑几句。伍琼芳越发难受,真是笑不得,哭不得,当真不得,心中十分不快。
过了三天,仍然改了素衣。黎小姐却不肯改,说道:“我有爷娘,我怕不吉利。”伍琼芳拿他没有法子,只得由他。那晓得这位黎小姐相貌虽丑,性情却是极其凶悍。看着伍琼芳这四个小孩子,真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也不管伍琼芳怎样爱怜他们,他便摆出做晚娘的架子来了,不是打,就是骂,所以这班小孩子见了他,骇得同老虎一样,不敢亲近他,他便越发生气。
有一天,伍琼芳出去拜客,黎小姐就把这个大男孩子叫过来,说要叫他认字。教了两遍,便要他认出来。恰恰忘记了一个,黎小姐便一个巴拿,把小孩子打到跨上去,一碰就碰出血来,晕了过去。黎小姐望着嘻嘻的笑,还是他的乳母过来抱了去,揉了一回,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等到伍琼芳回来,乳妈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伍琼芳连忙着看小孩子,头上还在那里出血。伍琼芳心里气极了,便问黎小姐为什么打他?黎小姐也就变了脸道:“小孩子是总要管的。我教他认字,并不是坏意。教了他几遍,他只是不理我。我说他两句,他还骂我。我是到你家里做你们小孩子的娘,并不是来做他的奴才。他既然骂我,我就轻轻的打了他一下;他倒会撤赖,便跑到墙角上碰了碰头来讹我,说我打坏了他。看不得他年纪虽小,却是很会使坏。”
伍琼芳道:“这恐怕未必。我告诉你,做晚娘的总要慈爱小孩子,小孩子觉得亲热,自然就孝顺你了。要是铁匠的办法,动不动的打个半死,万一当真失手打死了,便怎么好呢?”黎小姐笑道:“你不要我管,我也落得清闲,到是极容易的,我以后便百事不管,你的儿子就让他封王罢。”伍琼芳见他话不投机,也就不敢再说,自己把小孩子带到外边去,买些果子哄他玩。
黎小姐便打这天起,各事不问,有来请示他,他便大骂一顿。每日睡到下午三点钟起来。这些小孩子的衣裳鞋袜,都是拖一片挂一片的。老妈子去问他,他都不开口。老妈子没得法,只得来问老爷要点针线布拿去做。不上两个月,就把伍琼芳烦闷死了,又重新下着气,陪着笑脸,去央告黎小姐,要他帮着料理,黎小姐一定不肯。伍琼芳说过多次,又求了几回,黎小姐方才答应。伍琼芳还不放心,又何察了几天,看他待小孩子甚好,心里也觉得欢喜。
伍琼芳本打算腾出身子来,好到外边应酬。看见黎小姐能够这样,便出去依旧的三朋四友,不夜无归。过了半个月,就觉得黎小姐渐渐的故态复前了。他却只为置应酬寅僚,不能终日在家,便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由他去罢。伍琼芳的小儿子才两岁零几个月,抱在手里,很讨人欢喜的。那天睡在床上,奶妈出去晒衣裳,刚刚小孩子醒了。黎小姐便过来抱了一抱,那个小孩子便大哭起来,奶妈赶来接了过去,整整的哭了一天,不睡不吃奶。伍琼芳回家听见,就请了小儿科的医生来看,说是没有病,不到晚上死了。伍琼芳心上十分纳闷,亦问不出什么道理来,也只得罢了。
他的第二个儿子,已是满地会跑的了。不知道怎样碰翻了一撞书箱,压死在书箱底下。伍琼芳更是纳闷,走到书箱旁边看了又看,不懂这个书箱怎样会倒的?书箱的架子并没有坏,地板也没有坏,怎样好好的一个书箱,就会平空倒下来?而且不偏不正,刚刚碰在小孩子的身上?看了几遍,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便请了几天假,在家里仔细划算,晓得是这位续弦的太太不妥。要是再住在一块,这两个大的怕也没有命了。但是,晓得黎小姐心灵手辣,若是告诉他把儿子送到别处去,恐怕他答应。只得想出一个法子来,说要送老太太同前头太太的棺材回家去安葬,并须带了孝子前去。
黎小姐听了,也要同去。伍琼芳道:“我这里若干的东西,你要再一走,那就不得了,莫如还是你在家管着,我去上十几天就可回来的。”黎小姐道:“你不要我去,我就不去。但是两个小孩子都去了,我觉得冷清,莫如留一个给我罢。”伍琼芳道:“太太疼他们,是最好的事,但是我们家乡的规矩,下葬的时候,无论有几个儿女,一概要去捧土堆坟的。要是不到,及到长大成人,人家要说他是个孽种。所以我一定要同去的道理,就是为此。不然长途劳顿,我带着两个孩子,真还嫌累赘呢。”黎小姐也没得话说,心里付度着:早晚我都送你上道,怕你飞上天去!且留他多活个把月罢。
当时,伍琼芳同黎小姐说明白了,次日就同两个孩子下了船,又雇了人去把两个灵抠下了船,一直到湖北省城。靠了船,先去找了人把灵枢抬到坟地上,用砖厝好。又去找了一个亲戚,叫做徐子景,广有资财,开着一个大药店。当时伍琼芳对他说明了,把儿子女儿寄在他家里。又托他请了一个先生,教他儿子念书。所有儿女的饭食、衣履,以及先生的束格供应,均是徐子景去办,每月由伍琼芳寄还他。
伍琼芳在湖北住了个把月,诸事办妥,又叮嘱了徐子景一番,方才自己回来。到了家里,黎小姐不见两个孩子跟进来,大为诧异,便问伍琼芳道:“你把两个孩子弄到那里去了?”伍琼芳道:“我送他们到上海学堂里去念书了。”黎小姐冷笑了几声,也不再说。心里暗暗的懊悔道:“错了,错了!从前缓了一步,留这两个祸根在外。但愿得天从人愿,叫他两个早早的死了罢。”黎小姐呆了一回,又对伍琼芳道:“我看这两个孩子怪可怜的,你要是真送到上海去,一切衣服饮食那个去照应他?”伍琼芳道:“不要紧,上海学堂里有老妈子可以招呼的。”黎小姐道:“我晓得的,你也不要瞒我,那是送到学堂里去,不晓得你寄在那个私窠子里。也好,也好,但愿得他们这辈子不回来就顶好。要是回来,我可是大根子往外打,就是打死了他,谅来也不至于抵命。”伍琼芳只不作声,黎小姐咒骂了半天,也就歇了。
忽见跟班上送进一个帖子来,说是清泉县俞洪宝俞大老爷来拜。伍琼芳晓得他已经交卸了,又是他的好朋友,就忙忙的出去见了面,诉说了许多的阔别话,又谈到自己家里事,一面说,一面就止不住的叹气。俞洪宝道:“且慢,且慢,我听见说是抚台被参了。”伍琼芳道:“什么事?”俞洪宝道:“有几十条哩,顶重的是带着姨太太出去阅边,其中牵牵连连的实在不少。”伍琼芳道:“那个参的?”俞洪宝道:“上谕上只说是有人奏,也还不晓得是那个。”伍琼芳道:“上谕怎么说?”俞洪宝道:“听说是两湖查办。”伍琼劳道:“听说他俩颇有交情,那是一定替他洗刷的了。”俞洪宝道:“他是不要紧,大约总是官小的晦气,着实的要出脱两个哩。”又道:“只恐怕任承仁亦脱不了干系,还怕要出岔哩!”
正说着,家人进来说:“伊大人请老爷过去,说是有要紧话面谈。就请过去,伊大人在衙门里等。”伍琼芳道;“你对来人说:晓得了,即刻就到。”家人答应了出去,俞洪宝道:“我也要去走走,我们同去罢。”伍琼芳道:“好到也好,但是不晓得是什么事?你我同去,莫如你先在外边,别上手本,等我下来,再叫人去回。要是不相干的事,我就替你说,说是你在官厅里,大人自然一定也要喊你进去的了。”两个人商议已定,一同出来上轿,同到府衙门来。
先下了官厅,伍琼芳便招呼先上手本。手本刚送上去,只见前天那个门丁王福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俞洪宝也在这里,就说:“俞老爷也来了,很凑巧,刚才打发人去请,大人现在正出恭哩。二位是晓得的,大人痔疮很利害,这个恭至快也得三点钟的工夫。莫如二位到咱房里去歇歇,袖口烟,宽宽衣,散谈散谈,到时候再穿起来也不迟。”伍琼芳同着俞洪宝道:“很好,很好,我们就到里面去坐罢。”王福道:“我来领路。”一面说,回头就走。伍琼芳同俞洪宝跟在后头,一齐走到王福房门口。
早有三小子在那里打起帘子,伍琼芳同俞洪定走进去。俞洪宝又站定了对着王福道:“初次登堂。”一面说着,就弯了腰,作揖下去。王福道:“岂敢,岂敢。”连忙还礼,便让俞洪宝坐了首位。俞洪宝要让伍琼芳,伍琼芳不肯,还是王福道:“伍老爷是常来的,俞老爷还是第一次赏光,请俞老爷坐罢。”俞洪宝晓得拗不过,只得坐了。心里又想着王福的话,明明怪着我不来找他的意思,便抢着说道:“早知大爷这样谦和,我是应该早过来访安了。所有不周的地方,诸望包涵点。”王福道:“笑话,笑话,俞老爷别挖苦人。一朝生,二朝熟。俞老爷看得起我,以后要是单见的时候,只管请到这里坐。也不用招呼,直截的走进来就是了。”说罢,便招呼泡茶来。
及至泡了茶来,又招呼把烟灯点起来。等到点了烟灯,又招呼:“叫厨房里预备两分点心,记我的帐。”伍琼芳、俞洪宝都抢着说道:“不要费事。”王福道:“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不过一点意思罢了。”王福便让俞洪宝烧烟,又道:“我这个烟是真正广土,毫无一点料子在内,俞老爷尝一口试试。”俞洪宝谦了一句,就在下首睡下了。伍琼芳便走下来,拉着王福,在窗户口叽叽喳喳说了一回。俞洪宝烟瘾甚大,只顾吸烟,也不问他说的什么。一会儿点心来了,王福便让他们吃点心。伍琼芳、俞洪宝坐在炕上吃完了,三小子打了手巾,擦过了脸,王福又去抓了些瓜子来,送到他们面前。俞洪定只见伍琼芳是心上像有心事的样子,正打算要问,王福却又说起别的话,把这件事打断。
等到五点钟工夫,三小子进来说:“大人下来了。”王福就拿着手本进去。伍琼芳赶紧同俞洪宝两个人穿扮起来,只听见里面喊“请”,伍琼芳、俞洪宝便跟了进去。请过安坐下。伊大人是倦怠的样子,低声说道:“你们晓得抚台的事么?”伍琼芳抢着说:“有点传闻,却还不知真假。”伊大人道:“一点不假。”俞洪宝道:“听说是叫两湖查复。”伊大人道:“是呀,后来又有一个御史参了一本,更狠,你我均在其内。”说着就叫:“来啊!”跟班的进来,伊大人便叫去到签押房第二个抽屉里,把那个红纸包取了来。跟班的答应着,取来送上。
尹大人看了一看,就递给伍琼芳,嘴里还连说:“这是那里说起,真是无妄之灾呢。”伍琼芳接过来看了一看,正是参抚台的。又有一个折子,是牵连着许多人:首府伊昌、候补通判伍琼芳、候补知县李才雄、俞洪宝都在其内,此外也都是相好的人。伍琼芳看过了,交还伊大人。伊大人又递与俞洪宝看了一遍,大家都是目瞪口呆。
伍琼芳定了一定神,挣了一句话出来道:“这是门生事负老师的栽培。”伊昌道:“要紧是不要紧,两湖是一定要洗刷清的。但是京城里也要安顿一下子,不然,要再起什么风波,那可就不易招手了。”伍琼芳连连答应道:“是。”又说:“京城里写信去是没有用的,总得自己去一去才好。门生现在服内,谅来省城也没事,可以走得开。门生打算去办这个事,一切听凭老师吩咐。要是靠老师的福没有事,门生也可以在京城里起了服出来。”伊昌道:“也好,我连夜写几封信你带了去。但是无盐不解谈,总还得带些银子去。抚台的是我垫了,此外,也要叫他们解一解坚囊才好。要真是丢了功名,就是开复出来,也是毫无意味。况且钱也化的多,又耽误差缺,叫他们自己忖度罢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后天就可以动身。两湖的折子,大约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复奏出去,我们就赶紧下先着罢。”说完了,就送了伍琼芳、俞洪宝出来。他两个站在大堂上,又咕卿了一回,方才各自回去。
到了第二天下午,伍琼芳又到首府里来拿信,伊大人又交代了好些话,又带了一张五千两的汇票。伍琼芳辞了出来,又去找那些被参的人,告诉了办法。大家都肯化钱,便又凑了三干两银子,一并交给伍琼芳。伍琼芳赶到票号里开了票子。忙忙碌碌,早又是第三天了。伍琼芳便下了船,开到汉口,搭了长江轮船,一直到上海。只因心中有要紧的事,也无暇游览景致,不肯耽阁,便又忙忙的搭上海宴轮船,包了一间房舱。等到半夜里,轮船候潮开出吴然口,幸得一路风平浪静,不上四天工夫,已到了天津。轮船已靠了紫竹林,有紫竹林的中和栈房来起了行李什物去。那个时候还没有铁路火车,只得托中和栈替雇了两挂骡车,往京城里去。
头一天住的杨村,刚卸下行李,店小二忙着打洗睑水泡茶,早有一班串店的走了进来,琵琶、弦子闹个不了。伍琼芳本来是花柳场中的老手,前日在上海,只因为急于要动身,错过了那一期,这天津船还要五六天哩,故此不能耽阁。这个杨村,离京不过一站多路了,心上觉得放心的很,又是这店里冷清清的,心中很打算留几个唱唱。但是大略看了一看,两边站的、坐的,都是奇形怪状,葱蒜之气扑鼻欲呕。再看了一看穿的衣裳,都是龌龊不堪的,便把他一团兴致都冷下去了。数了一数两边的人,拿了一串钱,叫店小二分给他们,叫他们去罢。
店小二是久惯江湖的,早已看出来了,赶紧的开发了他们,上来说道:“这都是一班粗货,不合老爷的意思。老爷要是高兴,咱这里有一个盖码头,是再好不过的,等老爷吃过了饭,我去叫他去。要是唱的好,老爷就多赏他几个钱,就是留着伺候过宿,也不过再加个吊把钱,老爷你说好不好?”伍琼芳点了点头,也不言语。那店小二便抹桌子、点蜡烛、烫烧刀、摆筷子。开出饭来,是四个菜:一样是韭菜,一样是豆腐,一样是鱼,一样是肉。那韭菜连根都在上边,并未拔去;豆腐是铁硬的;鱼是不知那一天的了,臭气扑鼻;那碗肉是更妙了,上边的猪毛一根一根都在。另有一块大锅饼。
伍琼芳看了,吃不下去,只得叫店小二来道:“还有别的菜么?”店小二道:“还有摊黄菜。”伍琼芳却是生性不吃鸡蛋,当时又不肯问他摊黄菜是什么东西?就叫他添一样摊黄菜来。一会端了进来,乃是一样炒鸡蛋,心中晓得是误会了。只得问他还有什么菜吗?店小二道:“还有桂花肉丝。”伍琼芳道:“最好,赶紧添来。”店小二看见满桌摆的菜都不吃,不一时,柜上杓子一响,说得了,店小二赶紧送了进来,摆在桌上。
伍琼芳一看,原来是鸡蛋炒肉丝。心中很不高兴,要说店小二几句,又恐怕人家笑话,只得硬着头皮道:“有什么汤?”店小二道:“有木樨汤。”伍琼芳暗道;“这一样总不会再是鸡蛋罢?”便装起老在行来道:“你何不早说,我是最爱喝木樨汤,你去添了来。”店小二答应出去,伍琼芳把桌上的菜并炒鸡蛋、鸡蛋肉丝都交给底下人吃去,桌上只留一块锅饼,为的是可以泡木樨汤吃。正在那里沉吟,那木樨汤已送了进来。伍琼芳一看,乃是一碗鸡蛋汤,不由得心中有气,叹了一声气。店小二吃了一惊,说是:“柜上忙,请老爷宽恕他们点罢。”伍琼芳道:“不妨事,我是不要这个黄的。”小二道:“是了,是了,老爷要什么,我去招呼,这碗木樨汤就算了小人的罢。”伍琼芳道:“这是我没有对你说,不关你事,你尽管开帐。你这里还有什么菜?再者这个饼,我没有牙,吃不动。要点软软的东西做些来,明天多给你酒钱就是了。”
店小二呆了一回,说道:“菜是没有什么了。老爷要吃软的,有起现成的面条子,再做上一碗芙蓉汤,要不够的时候,就做上两个偎白果罢。”伍琼芳道;“最好,最好。”店小二连忙跑了出去,约摸有点把钟工夫,就端进来了。却是一碗白水面条子,一碗鸡蛋清蒸的汤,一碗水荷包蛋。伍琼芳倒也弄的没有法子,等他放下,便叫他出去。要不吃罢,肚子又饿了;要吃罢,白面条子怎样的吃?至于那两个白果,还是鸡蛋,平常从不吃的。停了一回,只得端起面碗来看了一看,面条子是有指头粗,还有几根头发似的拔了出来。勉强吃了一筷子,便放下了,又恐怕俄,只得又吃了点,剩下的便叫跟人拿去吃了。
伍琼芳便走了出来,想去找个地方小解,一眼就望见南墙下一个拐角,大家都是在那里解手,便也走过去解了手。左手是个棘指篱笆,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伍琼芳站住了脚,侧着一个眼睛偷往里看,看见一个胖大女人在那里揉面。揉了一回,忽然把面放了,拿手去擦夹肢窝里的汗,一回又露出又黑又肥的腿,拿手去搔痒痒。
伍琼芳不看则已,看见了这样光景,觉得心上恶心,赶紧走到自己房里来。一面走着,一面想道:“怪不道我吃的面里有几根像头发似的东西在内。”越想越难受,刚刚走到房门口,不由得“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了,心上还是一阵的往上冲。只听见店小二说道:“这是怎么样?”伍琼芳道:“不要紧,想是起了痧。”店小二道:“我们这里有挑痧的。”伍琼芳道:“不要紧,停一回就好了。”店小二出去了一回,又进来,呆呆的站在那里,想要说话的样子。伍琼芳向道:“做什么?”他说:“盖码头已经到了,你老还是怎样?吩咐一句罢。”伍琼芳道:“我心上难受得很,既是来了,只得给他几个钱就是了。”说着门口早走进一个人来,伍琼芳抬头一看,不禁骇然。
欲知走进来的是个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吕祖阁半仙占祸福 广和居市侩显神通
却说伍琼芳看见进来一个女人,头大如斗,年纽约有四十岁不到的光景,头上有几根黄毛,鼻子歪在一边,三角眼,高颧骨,大扁嘴,两条扫帚眉毛,满面碎麻子。摇摇摆摆的到里间来,便到床上一屁股坐下。
店小二忙着招呼道:“就是这位老爷叫的。”那女人便喀着嘴道:“老爷好。”声如破锣。伍琼芳躺在床上,心上暗暗的诧异道:“刚才那些虽说不好,比他还要好些,他怎么配叫盖码头呢?这正是应了从前的一句话,叫做小丑则小好之,大丑则大好之了。”又看了看这女人,再看看自己,正是渺乎小矣。弄得伍琼芳沉吟不语。店小二道:“怎么样?人来了,你老又病了,这怎么好?”伍琼芳道:“真不凑巧,我今天动也不能动,一动就头晕,心上又怕烦。我既是请了他来,也没得话说,我照往常的数目开消罢。”一面喊他的跟班付了两串京钱交给店小二,店小二又交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一言不发,下狠的瞅了伍琼芳几眼,站起来便往外走,店小二也跟了出去。
伍琼芳听他脚底下的声音是刚到门口,便骂道:“真他妈的丧气!”又听见店小二“嗤”的笑了一声,又听见女的骂道:“你别笑,照你这样,你下次就是拿八轿抬我,我也不来了。”店小二急了道:“大奶奶别生气,不关我事,这位客人好好的,吃饭后忽然发了瘀,他也不是愿意的,大奶奶你包含点罢。”女的又叽哩咕啃的一路走了出去,路也远了,也就听不清了。伍琼芳重新坐了起来,叫周升摊好了铺盖,人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就是饿的难受。好容易等了一个卖花生的来,买了半斤花生,将就压了压饿火,便上床睡了。到了四更多天,伍琼芳起来,洗过脸,便上车开车。
晓行夜宿,又是两天过了。等到第三天,又赶了个大早,一直到了东便门,稍稍耽搁了一回,化了几百个钱,就过去了。伍琼芳招呼把车子一直赶到西河沿来,就住了泰来客店。房屋也还清洁,歇息了一日,便把伊昌传授他的法子,并伊昌的信,自头至尾一样一样的去做。伊昌是三封信:一封信一千两,是送到松树胡同傅老爷的;一封信八百两,是送到化石桥江老爷的;一封信一千二百两,是送到东城根刘老爷的,信面上都写着守候回信的话。伍琼芳便一分一分去送,又有些零碎的,也有一百两的,也有二百两的,总共不下二十余封。伍琼芳顺着路去送,又约了三日后来取回信的话。
回到寓里,天已不早,吃过中饭,想到街上去走走。走到店门口一站,听见店里人说;“这课真灵,连时辰都不差的,这可真要替他上块匾。”伍琼芳满肚的心事,正想找个人决断决断,连忙捱过去问道:“是那里占的课,有这样灵?”那人道:“在琉璃厂西门吕祖阁里面,有一位瞎子先生,叫做张心斋,他本是得过异人传授的。前月,我们店里少东西,客人朝我们闹。后来我们就去找他,他占了一课,说是东西并没有失落。但是他安放的地方不好,是放在元武的方位上,刚刚那天又是什么星宿值日,就是摆在面前也看不见的。必定要等到某月某日某时,那东西自然出现,也不用找,并且一点没有损坏。当时也只当他是这么一句话,那晓得恰恰这日这时就找到了,原来这位客人挂在床后头。这位客人是南方人,欢喜挂帐子,被帐子遮住了,也没有疑心到帐子后面去。昨天,挂帐子的钉子掉了下来,所以就看见了。你说灵不灵?”伍琼芳道:“这样说,那不成了活神仙了吗?”那人道:“本来他的外号,叫做张半仙。”伍琼芳心中一动,当时说完各散。
次日一早,伍琼芳起来,拿了几张钱票,也不带人,便一步一步走到琉璃厂。也无心观看景致,一直投奔厂西门来。到了厂西门,果然有一个吕祖阁,伍琼芳便踱了进去。一路上贴的些条子,都写的是“张心斋卜课寓内”。到了大殿旁边,却是一个圆门,门里面是朝南的三间房子,两间通的,一间是隔断的,院子里也摆了几盆花。伍琼芳看时,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就站在廊下喊道:“有人么?”
稍停了一停,只听见里间有人接腔道:“那一位?”伍琼芳接口道:“是我,要找张心斋先生。”只见里间走出一个人来,穿着毛蓝布小夹袄,手里把帘子一打说道:“请坐罢,你老贵姓?”伍琼芳道:“姓伍。”那人便道:“原来是伍老爷。伍老爷来的早, 先生还没有来。 ”伍琼芳道:“先生不住在这里么?”那人道:“先生天天回家去住。”又看了一看长条几上摆的钟,便道:“也快了,伍老爷请坐罢。”说完便走了出去。
伍琼芳又看他房内,东首这个角上是一张抗,蓝布底炕枕垫,炕几上放着一个铜瓶,瓶里插了一枝假花,一面是一只保险洋灯。靠东墙是一张方桌,两把单靠。靠窗户是一张书桌,桌上也摆着文房四宝。外面这一间当中是一张条几,上面供着一位吕祖。一边挂了一付对子,是墨榻的。桌上香炉、蜡扦、课筒,靠西便是茶几单靠。书桌旁边还有一个书架子,书架子上还有几部书。伍琼芳只当是卜课的书,也不去看他。后来坐的工夫长久了,没有事做,便踱到书架边来看看是些什么书,原来是一部《大清律例刑案汇览》及些《六部处分则例》,还有一部大板《新缙绅》及那历科的题名录,却并没有一本课书。伍琼芳暗暗奇怪说:“这位瞎先生还要这些书做什么呢?”
正在那里出神,只听见院子里履声然然的走了来。先前那个穿短打的也出来招呼,并说道:“一位伍老爷找你老卜课,来了多时了。”伍琼芳晓得是先生来了,便连忙到门口来,恰恰张心斋已跨进门来。伍琼芳把手拱了一拱道;“张先生,我久仰盛名,今天初次识荆,实在钦佩得很。”张心斋道:“岂敢,岂敢。伍老爷,我今天刚刚家里有事,到晚了,要你老人家久候,对不住得很。”伍琼芳道:“说那里话。先生请歇一歇,我还要请教你的灵课呢。”张心斋道:“伍老爷请坐。伍老爷贵处是那省?”伍琼劳道:“湖北汉阳府。”张心斋又道:“伍老爷恭喜在哪里?”伍琼芳道:“在湖南。”张心斋道:“几时到京里来的?”伍琼芳道:“三、四天了。”张心斋道:“敢是保举了,来引见的么?”伍琼芳道:“不关事的,我另外有事来的。”张心斋道:“我听见有几个御史联名参了湖南的官场,可是有这个事?”伍琼芳道:“有的。”张心带道:“伍老爷想是解饷来的?”伍琼芳道:“也没有, 我还在服里呢。 ”张心斋道:“伍老爷到京有何贵干?”伍琼芳道:“有点小事。”张心斋也不再问,便喊了一声:“老五啊。”
先前那个穿短打的走了过来,张心斋吩咐他装香,点蜡烛,打水洗手。老五去整治好了,又点了三柱香,却不插在炉里,横担在香炉上,便过来招呼。伍琼芳过去,朝上打了三拱,自己默祷一遍下来。张心斋便走上去,也是打了三拱,用手摸着那三根香举起来,举了一举便插到炉里去。又用手摸着课筒,便摇起来。一面摇着,一面嘴里念道:“天何言哉,叩之则应;神之灵兮,有感斯通。今有湖北汉阳府弟子伍某,为占疑难事,吉则告吉,凶则告凶,但求神应,莫顺人情,伏希明示。”念完,便倒了出来,用手摸了一摸,又放到筒里去。连摇了三次,又把课倚在香头上转了一转,念道:“内象已成,吉凶未判,再求外象三交,合成一卦。”念完,又倒了一次, 便把课筒放在原处, 袖着手走了过来坐下,自己咕噜了一回说道:“这卦是兑为泽变雷水解,问什么事?”
伍琼芳道:“闻听湖南友人被参,问可保得住?”张心带道:“这件事要拿第五交作用神,为什么要第五交作用神呢?凡占卦总是世交为用神,要是重大的事,或是替大人先生占卦,或是占大人先生,总以第五交为用神。生旺则吉,克制则凶。此卦内象是已卯丑,外卦是亥酉未,五交酉金化申金,是谓退神不旺,已官的官交发动,克制酉金。虽说金长生在已,但现已交午月,今天又是丙午的日子,重重克制,变出来的又不好。大象是个六冲变六冲,初交朱雀,二交句陈,三交腾蛇,四交白虎,五交立武,六交青龙。五交又临玄武,这件事恐怕是没有解释的了。”
伍琼芳听了,毛骨惊然,说道;“听说这件事已是化了好些钱,托了无数的人,但不知有用无用?”张心斋道:“神兆机于动,动必有因。寅术财又发动为申金,兄弟克去,且兼寅卯旬空两重,财交均已落空,这个钱化的恐怕不能得力。”伍琼芳道:“我听说世交关本人,你看这世交如何?”张心斋道:“世交倒不妨事。世交未上,今天是午月午日,午与未合,又临青龙,定有解救,但是解救之人权力甚大。”伍琼芳看见又有人进来占课,也不再问卜了,付了卦钱,说了一声费心,就走出来。张心斋却是不迎不送的。
伍琼芳出来,心里万分奥闷,又想着到前天送信去的地方去收回信。心里头正是七上八下的时候,只见迎面来了一辆大鞍车,鞍帖鲜明,飞凤的走了过来。车夫在那里喊道:“边上,边上。”伍琼芳就赶紧让开。只看见那个坐车的是戴着眼镜,忽地招呼车夫把牲口拉住,自己跳下车来,对着伍琼芳,除了眼镜,拱了一拱手道:“伍兄何来?”伍琼芳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同当工房的一位曾来苏。他们两个是极熟的人,当时寒暄几句,曹来苏便邀伍琼芳到自己寓里去。当时就让伍琼芳坐在车里,曹来苏跨了辕,一径到香炉营二条胡同。
来到了门口,下了车,曹来苏让伍琼芳厅上坐下,便进去了。伍琼芳看了看这个小厅,收拾的甚为雅致。炕床摆了许多的古玩,就是墙上那些字画,也有一大半都是真迹。正在那里呆看,曾来苏走了出来,重新让坐,送上茶来,便问伍琼芳宦途一向可还顺利?伍琼芳道:“一言难尽。自从那年到省,刚刚三天,便了了忧回籍。后来听见本省破格用人,说是丁忧的人也可以当差,故此复行回省。等了好几个月,果然委了一个差使,偏偏又是接丁了。不多几日,贱内又下世了。余下三男一女,后来没得法子,照着下江的俗例,娶了位黎观察的令爱,那知非常悍波。现在还存两个孩子,寄放在湖北舍亲处读书,这是我以往从前的事。”
曹来苏道:“此次来京,是何公干?”伍琼芳道:“只因本省大吏听说被人参了几款,所以小弟来京探听探听,实在不实在。”曾来苏道:“听说那边的吏治坏到不堪,到底是怎么样?”伍琼芳道:“那也不见得。不过在省的,有一种得意的,便有一种不得意的。那不得意的不怪自己不会,偏要有嘴说别人,一传二,二传三,越说就越不好听。其实一十八省,哪一处不是如此呢?”曹来苏道:“这样说,你老哥到京里来,必是来想法子的了。”伍琼芳道:“不瞒老哥说,我是我们首府,打发我到京里来想法子的。但是信也投了,到如今也并没有下文,还不知道有用无用?今天找张心斋占了一卦,卦象却不见好。”曹来苏道:“那些话不要管他,但是老哥若肯早点赐教,不论什么样的事,兄弟都可以办到。”伍琼劳道:“老哥有什么法子?”曹来苏道:“错过你我多年弟兄,不能对你说。现在打磨厂开亿利金号的东家,是个太监,却是大有权力。要是想走人情,到他那里想法子,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事。譬如你这一件事,大约也不过化上八千两银子,就可以风平浪静了。”伍琼芳道:“我来的时候,却带了五千两银子。但是,如今就如石沉大海的一样。要是别开生面,我是拿不出来。就是打电报去要,恐怕他们也不肯相信,赶紧汇了进来。这可不是真正要急死人吗?”曾来苏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事已如此,没有别的话说,只有自己跳了出来罢。至于他们的事,也只可由他们去了。”伍琼芳道:“我不过带到一笔,看来也得化销若干?”曹来苏道:“有限,大约一折也是不能少的。”伍琼芳道:“现在到底不晓得我们首府托的那几个怎样说法,我还要赶了去等个回信。”曹来苏道;“不妥当。你只管去打听去,我听见说,还有好几位御史要参他哩。并且说是两湖如果过于含糊复奏,还要连两湖参在里头。”
伍琼芳听了,大大的吃了一惊,暗暗的叫苦。停了一停又说:“他们也享用够了,我才真正冤大头呢。”曾来苏道:“伍兄依着小弟的主意,自己顾自己罢。若是走这一条路,包你万无一失。”又伸出指头,一五一十的算了一回道:“至少也得八百两银子,包你一点事也没有。”伍琼芳道:“莫说八百,就是一千也值。但是从那里去借呢?”曹来苏道:“朋友知己的地方去凑凑看,有多少是多少。要是差个一、二百银子,我还可以替你想个法子,不过利息是每月二分五。”琼芳道:“利息是小事,不去管他,只要大事无害。但是,一折子参的人,怎么就会单单的把我提开?这里头是怎么个讲究呢?”曾来苏道:“要没有这局拿手,人家还来托他吗?”
两人言来语去,说的甚是投机。里边已是端了酒菜出来,伍琼芳道:“初次登堂,老哥竟如此费心。”曹来苏道:“现成的东西,并不费心。”说着,就让伍琼芳坐了首席,自己对面相陪。伍琼苦又问起曾来苏在京贵干?曾来苏笑了一笑道:“没有事。”伍琼芳道:“京城里米珠薪桂,居大不易,曹兄住在这里,必有所图,断断不会在这里赋闲。”曾来苏道:“我实对你说罢,那亿利钱庄的生意,就是我做水客,在外面招呼。我是九五扣的分红,也就勉强可以敷衍了。现在,承东家的情,又在河工上管我要了一个保举,已核准了,我是年里也要到省的了。”伍琼芳如梦初醒,才晓得他是拉生意的意思,就切切的拜托了他。又说:“我明天便去张罗起来, 若是能够如数项好, 万一不能,还要求告老哥成全其事。”曹来苏道:“是了,是了。”一回吃了饭,伍琼芳便辞了出来,叫了车回到泰来店。
先打听了亿利钱庄,果然是个太监开的。又问了管事的名姓,明日一早,便拿张片子去拜曾来苏。到亿利钱庄门口,便叫人过去投片说拜会。不一会,出来回道:“曹老爷住在家里,不住在店里,他的家在香炉营二条胡同。”伍琼芳听见,晓得曾来苏说的不是假话。又到前天送银子的人家去收回信,有的给了一封回信,原银条附还,有的给了一张收条。伍琼芳求着要见,里边传话出来说,不必见,请他早些回去,所委的事无不尽力,但是只可以见事办事的了等语。一连几处,都是大同小异。
伍琼芳晓得事情不妙,便把人家交还的银条取了回来,又去找曾来苏,对他说个明白。曾来苏道:“他们的事不要管他,我们办我们自己的事要紧。你张罗的怎么样了?”伍琼芳道:“我跑了一天,又典当了些东西,才只凑了六百两银子不到的数,这事怎么好?”曹来苏道:“有了六百银子,不够的你出张票子罢。但为日已不少,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开张票子交给我,我好去办,但是你也离起服不远了,莫如就住在京城,起了服出去受当。”伍琼芳道:“不错,不错。我明天一早就把银条送了过来,诸事费心。至于这起服,也还差几个月哩!”曹来苏道:“你明天写一个禀帖到湖南去,就把你们首府所托的人那些情形说话叙明白了,省得以后有别的话说。至于他们的回信,你可誊一张寄去,原信要留下,等到后日面交为是。”伍琼芳道:“不错,不错,到底老哥见多识广。”当日各散。
次日,伍琼芳便把人家退回来的银票划了六百两的一张来,交给曹来苏。又当面写了一张欠票,是公砝平足银二百两,言明按月二分起息的话。曹来苏点过收了说道:“这事我已同东家说了,东家已招呼人打了一个电报出去,知会两湖,将来复奏里,决不会波及于你。但是你可不好即刻回去,现在回电也还没有回来,大约今晚可到。 我有要紧事要出去, 不能在家奉陪,我们明天再会罢。”伍琼芳道:“我们明天在广和居会面罢。”曾来苏道:“也好,也好。”
伍琼芳便走了出来,心里想道:“要是我自己一个人上了岸,这位张心斋先生的课可真灵了。今天莫如再去找他占一占,看看怎样?”一头想,一头走,已到了吕祖阁。只见大门关着,伍琼芳敲了几下,也没有人答应。又看了一看二门上,是贴了一张小条子,条子上写的是“有病停卜”的话。伍琼芳只得出来,在琉璃厂逛了一会,一径回到泰来店去。
过了一夜,次日早上就到广和居定了菜,看了坐。不多一会,走堂的进来说:“曹老爷来了。”伍琼芳就迎了出来。只见曹来苏手里拿着一个手巾包,笑嘻嘻的道:“来迟,来迟。”走进房门,便作了一个揖又道:“恭喜,恭喜。”便把手巾包打开,取出一张电报纸来,送到伍琼芳手里迢:“幸不辱命。”伍琼芳接过一看,乃是“示悉遵办”四个字,下边还有两个电码未译,想必是他们的暗号了。伍琼芳看了欢喜得很,又是十分的感激,便连连的作揖道谢。曹来苏却也稀松平常的。谈谈说说,早已吃了几个菜。曹来苏便忙着要走,说是还约了人在万福居等他哩,便喊了走堂的,叫他招呼套车。曾来苏一面穿了马褂,又作了一个揖,说了一句“盛扰”,便出门上车去了。
伍琼芳算还了帐,此时心中甚是有兴。一回想到伊知府待我很好,但现在我是有力无处使,未免对他不起。就是那些至好朋友,也觉得十分抱歉。既而又转一念道:“呸!呸!他们那里认得我?不过认得我的应酬罢了,那里认得我的人呢!我恭维他,也不过恭维点权力,那里是恭维他们呢!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那里顾得了许多呢。”吃过饭,呆想了一回,便一齐丢开,回到前门外各处游玩了一回。心里想,久居在此无味,还是早早回省去罢。过了两、三天,买了些东西,便走了车,又去拜曹来苏。这一天共走三次,都没有看见,伍琼芳只得留信告别。次日,便上了车,一径出京,由通州起早到天津去搭轮船回省。
究竟此次参案怎样复奏的,及伍琼芳是否摘释,当时不久就见,做书的也不缕述了。如今且把此事按下,要知还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暗挑逗歌曲寄相思 真莽撞贪杯失巨款
却说曹来苏,本来是亿利金号的副管事,东家因为他认得的人多,所以叫他在外边拉生意,他才搬到香炉营二条胡同住下。弄到了钱,是九五扣,曹来苏也就很去得过。后来,就靠着这个走动人情,在山东河工保了一个从九,每一处合龙,必有他的名字。一保再保,已是保到知县了。其实,他并没有到过河工,也不晓得这个黄河是东西的南北的。自保了知县,核准了,他也不想再往上爬,就赶着要引见出来。为的是知县这个官不比别的,一来是有生杀之权,二来是可以发财的。他本是云南的原籍,自幼在浙江一年,在湖北也住过几年,认的人确也不少,他却没有打听外边的情形。听说贵州的人少,容易补缺,便指省了贵州。又要了东家一封信,给贵州当道的,是托他照应,把顶好的事给他的话。但是这个贵州十分瘠苦,处万山之中,又是晴少雨多,吃的、用的、穿的无一样能够称心如意。所以,从前的人有几句歌,单说贵州的地方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两银”。虽是不无过分,然亦可想而知了。
曹来苏到省一个多月,略略晓得了底细,心中甚是澳闷,又想改省。因为东家的信没有发作,所以耽阁几天。后来,又找了一个旧日相知李子和李道台去求抚台,抚台说是晓得的,极想给他一个事,但现在并没有好的,叫他暂且耐心等几天罢。李道台回复了曹来苏,曾来苏也无法想,只得权时住了下来。
贵州地方虽然穷苦,却是有钱也没处用的。又过了些时候,抚台传见,委他到湖北看纺纱织布等局的做法并利弊。又叫他于江浙一带,要是有好蚕子并桑秧,教他办些回来。即刻就发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曾来苏谢了委,歇了三天,就料理起身,打算到了湖北再说别的。
早有县中派来的轿子、牲口不少,曾来苏把银子装在箱子里,又匀了几十两碎的放在腰里,预备路上零用,就上了路。一站一站往湖南走,这个贵州路是不好走的。有一种高山,在这个山头上站着,可以同那个山头上的人说话,要想走过去,必须下了这座山,再往那座山上来。要是会走的,走的快,一天也可以到了。倘若是年纪大的人,或是小孩子,一天还是走不到呢。
曹来苏走了好几天,走到了三义镇,捡了一座大大的客店住下来。虽是八月里天气,却还热得很,曾来苏就招呼把桌子移在院子里去,披襟当风,甚是快乐。忽然,天上起了一块乌云,慢慢的越摊越大,不到一刻,风声怒号,满天是浓云密布。曹来苏赶紧吩咐跟班,把桌子上的东西往房里搬,尚未搬完,已是大雨倾盆的来了。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街上的水已是拥淤住了。那雨还是停一刻下一阵,一连三天,真是路阻行人。
曹来苏是起早走的,只因这场雨太大,发了山水阻住了路,不能前进。闲坐在客店里,毫无聊赖,气闷得很,曾来苏只是握手顿脚,没有法子。猛听见隔壁店里琵琶的声音,觉得一声声都到心坎儿上来,并听着有个细声细气的女子在那里唱。曹来苏便喊了店里来问是做什么的?店家说;“是往贵州省城里去的,也是阻了雨,在这里两三天了。”曾来苏本来懂得曲子,又晓得音律,听他唱的是一出《四季相思》 , 曾来苏就估着他不是什么官眷,便叫店家去打听打听做什么的?店家说:“不用打听,是一班跑马买解的。”曹来苏忽然心中一动,便叫店家去问他可肯陪酒?店家说:“可以,昨天他一个老太婆还对我说起,我是没敢对老爷说。”曹来苏道:“现在为雨所阻,不能前进,弄个人来弹唱弹唱,解解闷也是好的。”就叫店家去叫。
不多一回,一位姑娘果然跟着店家来了。后面有一个老女人,手里提着琵琶,还有一支水烟袋。曹来苏看了看他,姿色也还不恶,就叫他坐在炕上,攀谈了两句。曹来苏又问他:“会唱什么曲子?”女的道:“请点罢。”一面说,早就把琵琶接过来,和准了弦子,拿指甲弹了几弹,又收了一收。曹来苏道:“唱一出《三娘教子》罢。”女的也不接腔,便把琵琶弹了一会,就接着戏文唱起来。
曹来苏听他口音,仿佛是扬州一路的人,等他唱完了,便问他是那里人?女的道:“是甘泉县人。”曹来苏道:“你的色艺都还不错,为什么不在几个大码头上混混,却要到贵州去?”女的道:“大码头上好的多,那里轮得到我?贵州虽说不好,第一人少,是最好的事。这也如同做官的一样,总要分发到人少的省分里去,这就叫做‘人弃我取’的讲究。”曹来苏笑了一笑道:“主意到也不错。”那女的便接口问道:“老爷贵姓?”曹来苏道:“我姓曹,我是云南人,从小生长在你们下江,现在是在贵州做官。”女的道:“我不晓得,原来是位大老爷,但是现在还是到贵州去?还是到那里去?”曹来苏道:“是往下江去。”女的道:“为什么要到下江去?”曹来苏道:“我是奉了抚台的文书,派我到湖北看看各处厂子,再到下江去买点东西。大约你们扬州,也是一定要到的。”女的道:“几时可以回来?”曹来苏道:“说不定,也许两三个月,也许四五个月,但是今年是一定要回来过年的。”女的道:“老爷的公馆在那一门,什么街?”曹来苏道:“我的公馆在东旗杆下,一问就知道的。”
女的道:“等你老人家回来了,我再来找你。你此次出门,就只带一个人么?”曹来苏道:“一个人够了,下去一路都有接客的。”女的道:“这回事,你好多儿千银子。”营来苏道:“笑话,笑话!统共发了一千几百两银子,各样在内,我是真也不会办。”女的道:“银子想已汇出去了。”曹来苏道:“贵州汇水太重,我是自己带着他。”女的道;“带着他,不怕失落了么?”曹来苏道:“我到东,他到东;我到西,他到西,再也不得失误的。不过是上上下下,箱子稍为重些,就费了事。”女的道:“放在一处嫌重,何妨放在两处。”曹来苏笑道:“看你不出,年轻的人倒有主意,我就是两处放的。”女的道:“我听见人家说,云南、贵州人最会说假话的。你老是云南人,谅来也是会说假话。”曹来苏道:“何以见得出?孔夫子的地方,也还有做强盗的,那能管得许多。”女的道:“你既然不说假话,我要请教你老人家一句话,我在下江那边,洋钱是见过的了。但是这银子是从来不曾见过面,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什么颜色?只听见人说银子最是有用,也可以换洋钱,无论什么都可以办。就是要做官,也只要拿银子给皇上家,越多的,官越大。我问他们,这银子是那里来的?他们说,是地上挖出来的。我就打听银子是什么颜色?预备着我们也可以挖点用。他们说,是蓝的,上一等的能够发亮,再上一等是淡红,顶好的是大红的。可不知道是不是?老爷你带的银子,到底是那一号的?”
曹来苏笑道:“瞎说,银子是白的,那里会有蓝的、红的,还透亮的呢?”女的道:“怪不遂人家说,云贵老爷们会说假话,今天可相信了。”曹来苏道:“怎么晓得我说假话?”女的道:“有一天,我在镇江看见一个官,坐着轿子,带着一个顶子,是个深蓝的;后来,在芜湖又看见一个官,坐了蓝色的轿子,戴的顶子是个透亮的;后来,在安徽省城里又看见一位官,乃是绿颜色的轿子,戴的是红项子。我越看越奇怪,就问起他家来,说他戴的顶子是什么东西做的?就有人告诉我,说是银子做的。顶坏的银子做的是白的,不值钱。稍为好些是透亮白的,他们叫他做水晶项子。看得过的银子做出来是蓝颜色,再上去就是透亮的蓝、红的了。所以我才晓得这个银子,是有好几种颜色。后来又晓得,官越大,化的钱越多;他既然化的钱多,他头上的东西,自然拣顶好的银子打了。你老是贵州的官,你化了多少银子?你的顶子是红的,还是大红的?”曹来苏道:“真正混说,是人家给你当上的。银子只有一样白的,没有第二样颜色的。你不看见时神爷手里拿的一个大黄元宝、白元宝么?那黄元宝就是金的,白元宝就是银的。况且,你头上戴的首饰,你也可以拿下来看看,这个白的便是银子的。”
女的拔下来看了一看,笑嘻嘻的道:“曹老爷,你不要哄我,这个是洋钱烊了打的。”曹来苏道:“洋钱就是化了银子打的。”女的道:“怎么银子没有洋钱贵呢?”曹来苏道:“这个看分量。”女的道:“既然银子贵,为什么要化成洋钱用呢?”曹来苏道:“为的是用着便当。”女的道:“我晓得了,银子准是几十斤一块的。”曾来苏道:“不定,顶多的五十几两。”女的道:“我更糊涂了,五十几两是多少斤呢?”曹来苏道:“三斤多点。”女的道:“我听说是,一干银子是六十多斤,这是个什么说法?”曹来苏道:“不错,一只元宝是三斤多,十只就是三十多斤,二十只不是六十多斤么。”女的道:“这个不好,上路带着他,累赘的很。”
曹来苏道; “我本来等到了湖北, 就去兑了票子,用的便当些。”女的道:“你放在箱子里,一路上时时刻刻的开,你不怕失落了么了”曹来苏道:“我另外带了百把银子作为零用,整数的便收了起来,路上不去开他。”女的道:“那就很好了。”讲够多时,女的站起来道:“对不住曹老爷,停歇再过来。”说着便走回去了。曹来苏看他傻得可笑,等他走过,停了一回,喊了店家,打听他同住的有什么人?店家说:“他有爹,有妈,有兄弟,还有两个伙计。”曹来苏道:“他到底是什么行径?”店家道:“他们是卖技不卖身的。”曹来苏也不往下说了。
过了一夜,那雨是住了,但是地下还不能走。曹来苏就到房门口站了一回,又到店门口去望望街上,心里又念着昨天那个女的。站了一会,正打算进来,一回头,猛然看见隔壁店门口,那个女人也站在那里。曹来苏朝着他一笑,女的道:“今天还是不能走,老爷没有事情,过来坐坐罢。”曹来苏答应着,便不知不觉的走过来了。
女的在前引路,同到自己住的房里来。昨天同来的那个老婆子,也出来叫了一声老爷。让到房里去,又去舀了水洗茶碗,去泡茶,又去点了一个火,递了一支水烟袋过来说:“请老爷吃烟。”曾来苏看了看,他们房里也还不十分穷苦。女的又去忙着开了鸦片烟灯,让曹来苏在炕上坐下,嘴里夹七夹人的说了一回。那个老婆子走了进来道: “我们将来到了贵州, 诸事还要求大老爷照应呢。”曹来苏道:“自然,自然,那不用说。你们到贵州住在那里?”老婆子道:“没有一准,大老爷可晓得那个店最好?”曾来苏道:“鼓楼前有一个高升客店,还宽敞干净,可以落落脚。光景是总要找房子的了。”老婆子道:“房子容易找不容易找?”曹来苏道:“房子倒也不难。”老婆子道:“大老爷是到湖北去么?”曹来苏道:“不止湖北, 还要到上海去呢。 ”老婆子道:“约模要几个月才可回来?”曹来苏道:“要是快,三个月也可回来了。”老婆子道:“真正辛苦得很呢。”说完依旧走了出去。
曹来苏同这个女的谈了一回,站起身来要回店去,却被女的一把拉住道:“你回店去也是一个人坐着没有事,在这里坐坐何妨?”曹来苏道:“我要回去吃饭。”女的道:“我已经招呼备了饭,你在这里吃顿苦饭罢。”曹来苏道:“这又何必费事呢?”女的道:“巴结巴结曹大老爷,将来到了贵州,多照顾点就有了。”曹来苏道:“笑话,笑话。”嘴里说着,却依旧坐了下来。女的陪着说了一回话,便走到外间去,同方才那个老婆子哪咕了一回,依旧进来。只听见外间拖桌子,摆碗筷的声音,忙了一回,老婆子却走到门口来说:“请老爷坐罢。”女的答应着,便邀了曹来苏出来坐。
曹来苏走到外间一看,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摆了八只碟子,无非是鸡、鸭、鱼、肉、花生、瓜子等类。还有一把大酒壶,一个大酒杯子,一个小酒杯子。女的走过来,便把酒壶在酒杯里斟上一大杯,曾来苏道:“你们在客边,这是何必如此呢?”女的道:“这是家常便饭,并不费事。”女的又问道:“你的公馆在贵州那里?”曹来苏道:“在南门大街大牌坊的东首,一问就知道的。”一面说着话,又上着菜,杯到酒干。女的又道:“你的管家,可以叫他来吃点东西。”曹来苏道:“不必,不必。”女的道:“菜也多,吃不了明天又要坏了。与其便宜他们店家,不如还是自家人吃罢。”曹来苏道:“也可以。”女的就招呼人去喊了过来,叫他在边吃。女的一味的让酒,左一杯,右一杯,吃的很有点醉意了,当不住女的一味的让,直吃得酩酊大醉,就躺在女人床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点了灯了。曹来苏喝了茶,站起来腿还有点发软,就叫跟班扶了回去,放倒头便睡,一直睡到天明才起来。
天也睛了,地下也好走了。曹来苏便料理动身,又到隔壁去看看,那一班人已经动过身了。曹来苏也不在意,就叫店里来算帐。心中又想:好奇怪,那个女的前天来过一趟,唱了两出曲子,昨天又破费了许多,办了一桌菜,我一个钱也没有给他。他也不等着钱,竟自一早就走了,倒也实在大方得很。要不是晓得我是贵州的官,将来是少不了的,所以忙不在一时,将来到贵州,好拉个相好的意思。胡思乱想了一回,也就丢开。
不一刻,轿夫、挑夫均已齐备,曹来苏便出来上了轿子动身。不到三四十里路,就是湖南的地界了。在路行程不止一日,早已到了长沙,找了客寓住下。他先前认得的一位伍琼芳,在这里候补,也不去找他,便一直走到一家汇票号里,去对他说明,有一千二百两银子要汇到上海去的话。票号里答应了,说定当晚来挑银子。
曹来苏又到各处游玩了一回,回到寓里,便去把三只皮箱搬下,打开了锁,掏摸了半天,却是一包银子也不见,心里有些发毛。到得第一个箱子里,到有好几包在内,曹来苏还只道自己差了,便用手去拿出来。不料拿到手里,分量不重,及至打开来一看,那里是银子,都是些砖头瓦片。连开三个,都是如此,银子是一包没有。曹来苏吓得目瞪口呆,心里早已恍然大悟,是那天留他吃酒的时候,又因为菜多,连用人都喊过去吃,就是这个档儿,他们便趁空过来偷了。但是一无凭据,况且离贵州又远,还不知道那一班人,到底是往那里去的?呆呆的思想,一言不发,跟班的在旁边,也看呆了。
正在这个时候,那票号里挑银子的也来了。曹来苏没得法子,只得复他不汇了。曹来苏坐着呆想一回,盘缠虽还有几个,这买东西的拿什么去办?想来想去,一筹展。他的跟班在旁边插嘴道:“老爷同这里伍大老爷相好,去拜拜他何妨?”曹来苏心上自己明白,从前湖南那起参案,本来是不要紧的,他是欺伍琼芳的。当下曹苏无可奈何,只得派人到号房里查查伍琼芳的住处,便换了一身衣服,穿了缺襟袍子、方马褂,坐了一乘便轿去拜伍琼芳。刚到了门口一看,只见两条封皮封着,不觉大吃一惊。忙去向左右的邻居,才知道是因为亏空查抄了,现在伍琼劳已坐在司监里。
曹来苏沉吟了一回,没有法子。况且轿子歇在当街,也不雅观,只得叫周升跟着,索性去禀见首府,再去拜首县去。轿夫说是听说首县请了感冒假,已是半个月没出来。听说首府是封门考试,可不知道见不见?曹来苏听了,更是着急。当下一筹莫展,只得依旧坐了轿子回去。开发过轿钱,坐在房里默默的一言不发。周升也是看了发急,只因这一急,到急了一个法子出来。
要知是何法子,且听下回分解。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六回 裁寿衣借端通内线 论相法顺口托人情
却说曹来苏失落了银子,想不出一点法子,周升道:“老爷不必发急,小的倒有一个法子。老爷带的钱,也还赶得到湖北,到得湖北,就到纱布厂里去住。约摸将到的时候,老爷就在舱里把箱子上的锁扭了,吵起来,说是被偷。小火轮的帐房、茶房必是要来查问的,任他如何盘诘,老爷只管骂小的,等小的回答他。他们也还一定要搜查别的客人的行李。任他们闹的怎样,老爷可别软下来。”
曹来苏道:“照你说,可不是讹诈众客商么?”周升道:“不是这样说,要这样一闹,人家才晓得老爷是失了银子,等到到了湖北,就有文章做了。那时见过制台,先说明路上被窃的话,制台一定要招呼县里会同保甲局去查人,无论查到查不到,那不就同存了案一样么?那时,老爷再发一个禀帖,或打一个电报给咱们抚台,说是路上被窃,自请记过。并问问这事还是去办,还是另外派人?好在老爷上头的声光很好,充其量不过不要老爷去办,难道还怕有别的余波不成?若是还要老爷办,一定就得再汇报子来,那木是一天星斗依旧是了无痕迹么?”曹来苏想了一想道:“不惜,还是你有见识,就这样办。难得你如此护主,我将来得了缺,一定要大大的抬举你。”当时主意打定,也不去拜客,就搭上小火轮向汉口进发。
果然照着周升主意办理,倒也没露破绽;只难为了这些搭客,一个个的行李衣箱都打开查检。这班人不晓得是假的,还帮着咒骂那份银子的人呢。曹来苏听了,也觉得好笑。等到靠了码头,曹来苏先落了客店,然后去禀见制台、抚台、藩、臬、道、府、首县,就到织布局里去拜过总办,随即投到局里去住。见制台的时候,已把被窃的话回过了。随即又发了一封电报给贵州抚台,说是自不小心,于小轮内被窃,已蒙制军饬缉,现寓布局。长江下游各局,应否仍往考察?资费已竭,难以前往,乞赐示只道各等语。叫周升立刻送到电报局里去。
周升领命,到得局里看他拍发了电报,交了电费,取了收条。刚要走回来的时候,早已打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极其面熟。当时四目相注了一回,周升呀的一声道:“这不是徐老二么?”那人也笑了一笑道:“可是周大叔?”周升道:“好,好,我们可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你住在那里?”徐老二道:“我跟了一位余老爷,是新掣签的福建候补知县。回家来看看,就要走的。我家的太太,就是这里电报局老总的姑娘,所以我们老爷就住在这里。大叔是从那里来?”周升也把自己的履历说了一遍。
原来周升是浙江行州府人,寓着福建甚近。徐老二叫徐升,是湖南衡阳县人,寓着贵州也不远。两个主人都是候补,都是知县,虽然贵州苦些,他老爷的脖子粗。两个人一席话,早谈了个易主而事的办法,各人回去见各人的主人,说明白了。余老爷也无可无不可,曹来苏却因为小轮船上的事是一件短处,落在周升手里,巴不得他快去,也答应了。周升先同了徐升见过曹来苏,也叫徐升同了去见余老爷。
却说余老爷名念祖,是湖北武昌府人。他的祖上曾做过浙江的道台,念祖靠着余荫,谋干了一个海运的保举,以知县用。他因为在浙江年代久了,觉得较着别处便当。无奈,他有一个叔子在这里候补,要回避,没奈何就指省福建。今年刚刚二十一岁,是上年娶的亲,到武昌来招赘的。新近是到京里引见出来,想同着太太一同去到省,被这位老总留他多住几天。好在限期尚远,又是一水可通,所以就住了下来。现在是把徐升换了周升,还有一个家丁叫做江明,也是浙江人。当时,周升帮同料理行李,捆扎结实,择定四月十五日黄道吉日起身。
这天是招商局的船开,余老爷先到各处辞了行,就到船上来看着上东西。不多一刻,太太也来了,接着又是太太娘家的一班人来送行,男男女女混了许久功夫,听得放气,才纷纷上岸回去。余念祖同着太太住的是大菜间,不到三天,已到了上海。早有接客的塞了一张春申福客栈的栈票,余念祖收了,那春申福的伙计便来搬东西,又有江明、周升看着发了去。余念祖自同太太坐了马车到栈房里去了。余念祖在上海来去多次,相好是极多的。只因为同了太太,所以一处没去,只不过看看戏,吃吃番菜而已。耽搁了三天,就搭了招商局的船,到福州去。到了福州,先落客栈,慢慢的寻公馆。一面就去参衙拜客,忙碌了几天,都是照例的事,无庸叙述。
福建虽是东南一个大行省,但比起浙江来,究竟差得多,候补人员也着实的不少,牛鬼蛇神各有神通。余念祖未到的时候,满心高兴,颇有跃跃欲试的意思。到过之后,大概情形看了一看,亦觉得望洋兴叹了。但他家里还是个有家,尚不十分在意,以为是资格深了,再没有不得法的道理。
周升是从小来过的,一切情形大异从前。又遇到一个亲戚,姓梁,是从前跟了一位藩台来的,后来就住在福建,开了一爿大裁缝店,本钱又大,手艺又好,各衙门的生意,自然都是他包了去,店里的伙计用到五六十个。既是周升的亲戚,余念祖家的生意,自然也是他了。
光明如箭,已是三个年头,余念祖手头渐渐的紧起来了。从来说的好,越有越有,越没有越没有。余念祖手头一紧,就遇事吝啬起来。这里制台是非京信从不见面的,藩台也是一个样子,遇到牌期,先打发号房问明白,有公事没有?没有公事,一概挡驾。余念祖是个候补的人,从那里去找公事去?所以这些人,除掉到省见过一面,以后竟是人间天上了。臬台外面似乎有点风骨,其实糊涂得很。人家要见总要午后一点钟去,碰高兴也许见见。就有一班不识进退的去求差使,臬台也觉得烦了,也就学了抚、藩,以闭门羹相待了。首道是个具员,作不了一点主,见他也无用。首府是个好好先生,但是过于引嫌,非但不肯替人家说句好话,并且遇到上头问起某人来,必定先说上一套极不堪的话,以示他大公无私的意思。几处这样一挤,可就拼成功一个贿赂公行的世界了。
周升看见老爷一天紧一天,也觉得发急,闲暇无事,便来找梁裁缝谈心。说起他老爷的情形,颇有告假另觅高枝的意思。梁裁缝微微的笑道:“天下事除了死法有活法。像咱们摸不到个官做,也叫没法,你们老爷既是个官,家里也还有几文,净在这里瞎混,这可不是个呆子?”周升道:“你说的好,终年上门不见土地,怎样好呢?”梁裁缝道:“你们老爷一年要用多少钱?”周升道:“听说要六百多两银子一年。”梁裁缝道:“三年就是二千,再三年就是四千哩。”周升道:“你好,净照顾好话。”梁裁缝道:“我不说假话,三年后你才服我哩。如今这样,算你老爷拼出三年的浇用,我可以给他去走条路。虽然不能说是一本万利,这两三倍的利钱是有的。”
周升道;“你的法子我晓得,不过是给你添些成本,好大大的开个裁缝铺哩。”梁裁缝道:“我说正经话。我时常到制台衙门里去做生活,藩、臬衙门也时常去的,里面老太太、太太、姨太太、小姐、少奶奶,没有一个不熟。我抵桩着去多请几个安,再没有不成的事。要是你老爷相信,就请他先出上一张银票,我看老弟的面上,替他去办一办。成了,自然是顶好的了;不成,钱还是你老爷的,况且万没有不成的理。”周升道:“是了,是了,你既是有把握的,我就去对我老爷说说,但是,你这里头可还想点好处么?”梁裁缝道:“也不想什么好处,我是要荐个人,当当稿案,就是这一点贪图。”周升道:“那容易,我就去。早则明天,迟到后天来给你回信,我也不坐了。”说毕站起来,一径回到公馆里。
正值余念祖吃晚饭,周升便先去烟铺上开了灯,烧起几个大烟泡,等着余念祖吃过饭过来吸烟。周升一面上烟看火,一面就说起这件事来。余念祖沉吟了一回,方才慢慢的说道:“我看怕不妥当,怕是撞骗罢?”周升道:“小的这个亲戚,是最靠得住的,同小的相处了几十年,从不曾说过一句瞎话,老爷请只管放心。”余念祖又盘算了老大一回,方才打了主意道:“这样罢,你明天去问问他,他可曾替人家办过么?是什么人?”周升答应了;“是。”
次日一早,周升便赶到梁裁缝家里,把昨天晚上的话告诉了梁裁缝。梁裁缝心上很不高兴,慢腾腾的道:“这又是你老爷格外多心了,我没有办过,我敢说这句话么?况且是二千银子的事情。就算俺做裁缝的不放在眼里,你老爷是看着白花花的一大堆凭空丢掉了,我也怪舍不得。只是他要问人,人多着哩,那可不能对他说。譬如你老爷办了这件事,也是要隐密点,难道我就能立刻去告诉第二个人?那亦就是一样不能对人家说的。况且,这件事要是传扬开去,也不是顽的。你老爷算有身家,难道做裁缝的就没有性命?老实对你老弟说,这事因为你老弟面上,要是照你老爷的这样主儿,不是夸口,我还实在是不高兴哩!不过说是事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老弟亦可以润色点。就是我说荐的那个当稿案的主儿,自然也是沾光了。老弟你斟酌着罢,要办就办,不办就算了。也没有大不了的事,倒教老弟跑了冤路了。”
周升听了开口不得,勉强道:“我们这位老爷,是最拘泥不过的,才有这句话。一则怕声名不好,二则还怕我说的不真。要不是他这样拘滞,又怎样会好几年不见红点呢?”梁裁缝道:“这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有什么风声?至于名气的话,尤其不相干了。老弟,你看如今的时势,就是孔圣人活过来,一板三眼的去做,也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听说你们老爷并不是科甲,为什么也会中这个书毒呢?”周升听一句,应一句,也不再回答他,辞了起身,一直赶回公馆里来。从头至尾,一字不漏,统通告诉了余念祖。余念祖想了一想,也没的话说,便连忙出去张罗借钱。
虽然余念祖有点家资,这几年也很丢掉几个。况且问人家借钱,论这候补场中,大半是十扣柴扉九不开。因余念祖平日用度阔绰,人家也还相信得过。然而,终究是借二百止有一百,借一百止得五十,除了几个光景难的,不认识的,不能开口,忙了两天,才止得一千一百多两银子,已是满官厅谣言蜂起,说余念祖借了一大注钱,不知做什么用?余念祖看看,还差个八百多两银子没有法子想,要变卖东西,却又缓不济急。又是周升,看见老爷急的走投无路,才想出问梁裁缝借的话来。余念祖没法,只得叫他去碰碰,居然一说就成功。
余念祖大喜,赶紧写了一张欠票,号了押,打发周升送了去给梁裁缝,并再三的切托。梁裁缝满口应承,一面把借票收了进去,又弯了弯指头道:“今天初八,明天初九,后天初十是黄道吉日,制台要替他老太太做寿衣,我就趁这个档儿去混混看。那天晚上,你来听信罢。”周升答应了,又于恩万谢的,方才走回来覆命。
打这日起,余念祖便同热锅上蚂蚁一样,茶饭无心,只落得满地上走来走去,一回搔头,一回摸耳。时而作一得意想,便仿佛坐在四人大轿里,鸣锣开道的会接印一般;时而作一失意想,就像这二千两头投在大海里,一点声息没有,此后的日子格外窘急,即日便要下海的一般。正是千头万绪涌上心来,做书的也实在形容他不出。如今且按下不表。
再说梁裁缝到了初十一早,便收拾了剪刀、尺子、粉线、布袋等项,一径往制台衙门里来。先到了跑上房的爷们房里落坐,停了一刻,才由跑上房的爷们同了进去,在外间门口站着,等到太太出来坐下,跟着就是两个丫头,捧了一大卷衣料出来,放在桌上。太太就吩咐,说是剪一件月白湖绉的紧身棉袄,下余就都是老太太的寿衣。”
梁裁缝连忙依着尺寸,剪了太太的衣裳,又剪老太太的寿衣,一面嘴里还说了许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话。裁完了,就用包袱一件一件的包了起来。一头包,一头对着太太说道:“这件寿衣总还得放个三十年光景。裁缝做惯了生活,一动剪刀,就晓得的老太太寿元高大得很呢。”太太听了,晓得老爷一时不得丁忧,可以一直做这个制台,自然欢喜得很。等他收拾完了,跑上房的家人早递给他一个包儿,是赏他裁寿衣的喜钱。梁裁缝接了,赶紧过去请安叩谢过,便站在一旁笑嘻嘻说道:“裁缝有点事求求太太,裁缝晓得太太是仙佛的心肠,才敢开口。”太太道:“什么事?”梁裁缝道:“裁缝有个亲戚,跟了一位余老爷。说起这个余老爷,苦得很,当光卖尽,一天只吃一顿稀饭,还是连米粒都没有的。再要半年,一家门直截都要饿死了。知道太太的心是最慈不过的。”说到这里,便连忙又请了一个安道:“所以,裁缝打算替他求求太太,在大人面前提拔一两句,赏他一个差使。就譬如养鸡养狗一样,他一家里大大小小,就享受不尽了。伦理裁缝不敢说,不过看他实在可怜极了。”说着,又请了两个安。
太太被他恭维的心花大开,不觉的脱口而出道:“叫什么名字?”裁缝就在手里拿出一张红纸条子放在桌上,太太看了一眼,乃是“候补知县余念祖”七个字。太太道:“这些事是大人作主,我向来不问的。”裁缝道:“裁缝晓得,只当太太是买个乌龟放生罢了。只要太太哼一声出来,是两世为人了。”太太把条子收了过去,梁裁缝也提了包,他就先打发徒弟送回家去,又同这个跑上房的叽喳了一回,却顺手塞了一张银条过去,托他有点风声赶紧通知他。随即辞了出来,到抚台衙门里去,在门房里坐了。
门房里这些大爷,都是熟识的,且时常叨光做件把衣裳不给钱。梁裁缝倒是算大不算小,便应酬了,因此到拉了交情。他来了,到是让茶、让烟很客气的。又有问他生意好的,他便借着这个档儿,皱着眉头道:“快别说,说起来真难受。”其中单有一位仇大爷,含着一口鸦片烟笑道:“怎么会难受?”梁裁缝道:“我店虽小,也有七八十个伙计,全仗着是衙门公馆生意。现在,这些穷候补一年也不做一件衣裳,问起来,说是没有差使。问他们差使到那里去了?说是被人兼得多了,到弄成一个人浮于事的世界了。你想,大家不做衣裳,单靠着大人衙门里这些生活,那里会养得活呢?今年的生意格外清闲,一半人上工,一半人吃闲饭。今天轮这一班,明天轮那一班,你说这不干了么?我看见最可怜的有一位余念祖老爷,到省已是三年,大人也没赏见过。他逢着衙期,没有一次不到,先还坐坐轿子,现在可是坐不起,提了画眉笼子了。”
仇大爷道:“怎么叫画眉笼子?”梁裁缝道;“自己提了一个包袱,包着靴子、外褂子、帽盒在街上走,这样办法,人家就起他名儿,叫做‘提画眉笼子’。你想,这个名儿刻薄不刻薄?他家里皮箱还有七八只,可都空了,箱子也插上草标卖了。真是吃的在肚里,穿的在身上,黑夜里开着大门睡也不碍事。像这天气,一天热似一天了,他还是穿着棉施子。并不是他怕冷,实在没有了,都当完了。要再把这件去当,可不是光了脊梁么?他先前还住的大房子,现在是一点点的小屋,房东因为收不到房钱,不叫他住,他就朝他磕头,房东也没有法子。前月里不知道怎么着,关起大门,一家子抱头大哭,足足哭了个半时辰。却正是我走过他门口,只听得诧异,还当是他家死了人。推门进去一看,才晓得和了一大茶缸的鸦片烟,打算一家子吃下去,这一哭算是分手的意思。我看那光景,也不由一时心酸,打身边摸了两块钱给他。他还不要,后来说是日后还我,他才收了去,差不多又要朝我磕头。你说这光景惨不惨哩?你们想想罢,也是个候补老爷,真是不晓得作了什么孽,在这里凌迟碎剐呢!”
仇大爷笑道:“老实对你说,什么都不论,我们大人京城里朋友最多,要是那个去找到他知己的朋友写封信来,就可以得个事。交情深些,得事好些;交情浅些,得事也差些。只要有了人情,今天到省,明天就可以委事。照你说这位老余,是一定没有人情的了。要是一直这样,只怕更要饿死哩。总怪是上家不好,开了捐,哄动了这些人,吃甜头的不过一百里头一二十个,吃苦头的可真有七八十哩。”梁裁缝道:“我们说句笑话,像你大爷这没分儿,大人面前很可以说得进话。你大爷就发发善心,给他弄点事。从来说得好:‘公门里好修行。’又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大爷救他一命,就是救他一家,他一家共总有七口,那不就是七七四十九级的浮屠么?你老不是巴儿子么?你若要有这样的功德,不仅可以早早添丁,还要连生贵子呢!”
仇大爷道:“大人面前,我不敢说话,你别瞎恭维。”梁裁缝道:“你老不肯罢哩。要肯的时候,像你大爷这样的势派,说是不成,可是你大爷欺骗我做裁缝的了。外面那个不说,仇大爷人好、心好,我也晓得你是呕着人玩。要是大爷也不能救他,那不是真正没人相信呢!况且,大爷是心慈不过的,大爷你这道眼下的纹是最好,相书上叫做阴骘纹。人做了好事,就脸上现出这条纹来。一生缺少的事,自然也就可以如愿了。我虽不懂相法,我是听人家说起来的。大爷你不是找东辕门外那个一只眼的相面看过相么?有天,他在我们隔壁替人家看相,劝人家要行好事,还说起你大爷的相,以后是一年好一年,这是他积德回天的凭据。我正闲着没有事,我还问他为什么还没有儿子?他说:‘别忙,他现在相上非但有儿子,还有三个呢!照他的阴骘纹看起来,还主着两个大贵,他还要享儿子的福,做老太爷呢。’这可不是我说谎,大爷不相信,尽管去问他。不过到那个时候,大爷你不认小裁缝了。”
仇大爷听他恭维的心痒难搔,不觉大乐,却勉强着道:“你这张穷嘴真会嚼,真会捣鬼,我有什么明骘?”梁裁缝道:“做的事是自己不晓得的。如今我又要说到本题上来了,就如这位余老爷,你大爷能够提拔提拔他,他一人有了命,一家子也都有了命。算起来,你大爷不过救他一条命,这无意中不救了七八条命么?不但救了他家七八条命,就是他亡过的先灵,也不至断绝了香烟,岂有不感激你大爷的?反过来一想,就不好了。他死了,他一家子也死了;他一家子死了,他祖先的香烟也断绝了,你说伤心不伤心?”仇大爷道:“你说的好,看你的面子,碰他的运气,我替他混一下子。事成了顶好,事不成也与我无干。”梁裁缝道:“你大爷肯照应他,再没有不成功的。等成了,我告诉他,等他来多替大爷磕几十个响头罢。”仇大爷道:“我做是去做,你晓得的,我们是不能空口说白话。这回事为了你,以后做衣裳的时候,工钱却不好照旧的乱开。”说着,又哈哈的一笑,梁裁缝道:“是,是,是,你老放心。”正说的高兴,忽然听见外面喊道:“仇大爷,大人叫。”仇大爷便站起来,穿上大褂进去,梁裁缝也就出来回家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靠虚火施司务扬威 为干儿宋媒婆出力
却说梁裁缝回到家里,已是不早,将近上灯的时候,周升已在那里候了许久了。梁裁缝一见就恭喜道:“你老爷的事,十成里有了###成了,再等几天看罢。”果然不到十天,就委了一个粮台上的收支。这个差使,也算是个极好的差使。余念祖极为感激梁裁缝,梁裁缝也就把这二千两的一笔款予笑纳了。
那年正是中外打仗的时候,捐输减了价。梁裁缝一想,这件事眼下是糊弄过去,但是,二千两头买一个差使,余念祖就是痴呆,也还不至于痴呆到这样。他来问过几次,我听说是这个差使,只算遮人耳目的事。不然,你也没有当过一项差使,怎么立刻就出去署事?要是一半年里余念祖得了缺,自然是不敢来追究银子的下落。倘若就这样下去,恐怕余念祖不肯干休,那时反为不美。我看做官也是件容易事。我本来还聚了几个钱,他又交给我一千多银子,那张借票就算是张废纸,尽现在的捐个把知县,已是绰绰有余。我不如替我儿子捐了一个知县,到远点省分里去。我想广东地方有钱,很可以去得。不过想有差事,似乎也不容易,听说那里的候补官,直截有五六千多。要是像这位余念祖,几年不得事,岂不把老本都吃掉了么?踌躇了好几天,才决意的替儿子捐个府知事。捧了一大笔银子,托人去上兑。
他儿子名叫有信,年纪二十四岁,读过三年书,西瓜大的字也认得有一石。官场现今本不讲什么识字不识字。况且,梁有信又是个小老爷,更是不关紧要。等到领了照,把各路的帐目清了一清,又把这扇招牌卖了几百块钱,也没同周升提起,带了家小,一径到广东去了。
广东的地方是赌风盛行,摆赌摊子的,城中不下儿千处。梁有信每日带了三块洋钱,到一个赌摊子上去,下一块钱,或是打幺,或是打二,一天只认一门。要是一下着了,这天有了三块钱,也就够敷衍三天了。要是不着,再走一家,还是照前的样子打。前头打的要是四,还是打四,难得三下都得不着。就是不着,他还有从前打到余下来的,也可以匀着用。所以,家里的零用到不消说得,是尽够的了,还有多余。
有天,梁有信正在一个摊子上看了一看,想去打四。忽然,背后爬上一个人来,拿了十块钱打四。梁有信看得四好,也把一块钱放在四上,那个人把眼斜着看了梁有信一眼。一回开出来,一看却是三。那人登时放下脸来,叽咕道:“人家打四,管他什么事?也要来改屁股。如今,害得我也不着了,天下有这种浑小子。”梁有信也不理他,就走了出来。换了一个地方,还是他的老门道,依旧是打四。那人却已跟了过来,看了看注码,都是么、二、三的,大约好有六七十块钱,四上就只一块洋钱。那人又摸出十块钱,押在三上,又问了一声:“四上这块钱是那一位的?”梁有情接口道:“是我的。”那人看见,就是方才同他在那个摊子上同押四的人,心上大不高兴,连忙回过头吐了一口唾沫。那时得开出来一看,果然是四。那人大怒说道;“明明是个三,被他这个混帐东西一块钱压了去的。这些钱你们都收回去,所输的通叫那个崽子赔。”摆摊子的两手按住,早已把钱掳了进来道:“那就不成话了,这宝久已摇定了,那里就会压了去?”那人更怒,掳起袖子,恶狠狠对着梁有信抢过来,想要打他的神色。梁有信连忙躲开,又对摆摊子的道:“存在你处,我明天来取罢。”说罢,回头就走。那人要追着去打,早被旁人劝住,还祖宗八代的骂了一大顿,梁有信只当没有听见。那人看见梁有信走远了还在那摊子边混吵。早有人过来劝说,把那人的十块钱依旧还了他,那人方才把气平了,又到别的摊子上打三去了。
原来这个人姓施,叫子顺,向来剃头为业。剃头的手艺却不坏,在广东抚台衙门里吃一分工食。因为这位抚台有一个古怪脾气,他剃头是只许剃头的一手动,自洗头、剃发、光脸、剃胡子,不许剃头的用那只手。多少剃头的都做不到,只有这个施子顺,单会这种手艺,还另有一种推拿的功夫,也是极好的,抚台身上要有点不舒服,非得他推拿几下子不成。他本是京里人,抚台外放知府,就带了他出来,一直升道台、臬台,转藩台,升抚台,都是他跟着,也算是旧人了。在衙门里日子久了,一切情形都也熟悉,便在外边招摇撞骗,无恶不作,甚至于说是替人家求缺、求差。也有人上他的当,到后来都不敢发作,只索自认晦气。他生性是最欢喜赌,可是最怕输,输了便有许多的赖皮法子。因此大家都怕他,这些摆摊子的,尤其见了他头痛,却又不敢得罪他,现在已求着抚台,赏了他一个五品功碑,居然也是水晶项子,他便做了袍套,买了一副补子。
他在广东的时候久了,已娶妻生子,一样在外间赁了房子,房子门口贴上“施公馆”的条子。家里也用着男的、女的好几个,都称他为老爷,他的女人就称太太,气派很不小,仿佛是什么候补道府的样子。有时候出来,也还坐轿子。抚台也有点晓得,教训过几回,他亦如同无事一样。
他隔壁有一个媒婆子,姓周,娘家姓宋。本来也常常走动衙门,到得这位抚台手里,更是走动的勤了。这个媒婆子非但会说会讲,有几分姿色,他还有个降神本事。抚台的太太时常有病,每逢发了病,一定要来媒婆去请神,求了方子,服下去就好。因此格外待他好,竟是一天不能离开。《四书》上有句话是:“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这两个人就里勾外连的朋比为奸,闹的不成样子。广东官场上的人,奔走这个媒婆子门口的,十停里到有八停。一天少说点,也有四五十乘轿子。有的见,有的不见,还有一种下流东西去拜干娘的。逢年逢节送的东西,堆积如山,都不必说。
这天施子顺打赌摊子上回来,踱到这边,施子顺说要开赌,宋媒婆就答应了,派了几个用人,分头去招呼人,不到两个时辰,早都已一个一个的来了,宋媒婆叫他儿子有福去陪客。宋媒婆年纪不到四十岁,早已嫁过五个男人。这个有福,还是宋媒婆第二个男人生的,因为家里没有人,宋媒婆就领了过来。现在,宋媒婆因为已经嫁了五嫁,自己发过誓永不再嫁人了。有福陪着客,里面一边收拾开赔的桌子,一切齐备,方把大家请到里面去。
施子顺躺在炕上抽烟,不过略略抬抬身子。宋媒婆偏做出一种殷勤的样子,一个个都应酬到,方才请施子顺坐上去摇庄。摇了一庄,施子顺输了五百块钱,已经有点面红耳热起来,嘴里已很有点不干净了。大家晓得,他最是怕输的,只得大家商通了,诈为诈输。怎样叫诈输呢?等他要开宝盆的时候,大家就拼着命拣那注码项少的一门喊。譬如,明明开了二,二上的注码多,便叫三,其余都是如此。一连二十下,施子顺不但不输,反赢了千把块钱。偏偏有一个不知轻重的候补知县马廉,他因为自己要顾本,却都是冷门上下筹码。到得四更多天,方才歇手,也有输一二百的,也有输二三百的,只有马廉,非但不输,倒赢了六百多块。施子顺心上很怪着他,当时,也不好怎样。眉头一皱,想了一个法子出来,一定要叫马廉去摇庄。
马廉先前不肯,后来看见施子顺声色俱厉,只得格遵台命。那晓得,那班人还是这个宗旨,只要施子顺押在那里,便替他喊那里。不到四摊,马廉已下去了二百多块,马廉急了。这一会施子顺押了一个四,却开出一个二来,大家都赶着喊四。马廉忍不住了,只得指着宝盆说:“明明是个二,如何是四呢?”有一位穿缺襟马褂的,对马廉挤挤眼道:“两个三,两个五,如何不是四?”马廉道:“一夜不睡,老哥眼花了,这是两个二,两个五,明明是个二罢哩。”当时大家无话,马廉就把赢的收了进来。接着,施子顺又押了一下幺,开出来,却是四,大家还是齐声说幺,马廉道:“一个五,一个四,一个六,一个幺,如何会是幺?”就有人拿脚去踢马廉,是叫他不要顶真的意思。
马廉看了宝盆,用手指头一个一个屈着数给他看。施子顺心上大不耐烦,不由的翻了脸。抢过宝盆,往地下一丢,捧的粉碎,嘴里还骂道:“滚他妈的蛋,难道我施大爷还讹人么?真是不开眼的东西。”大家见施子顺发怒,格外要讨施子顺的好,都硬派马廉的不是。宝盆已经摔了,马廉更觉不能分辨,真是有冤没处诉,要改口也来不及了。不由的天良发现,一股恶气也按捺不住,站起来就走。施子顺看见他并不赔话,又不把钱赔出来,格外气得不得了,不由的拍桌子大骂。大家又带着批评他的不是,并说他是穷花了眼了。还有想管他周旋的,说是他向来不能吃酒,今天吃了几杯酒,所以失其常度;也有说他向来有个痰迷心窍的毛病;有的说大人不记小人之过。纷纷攘攘老大一回,施子顺的气才有点平下去。就有人说:“明天叫他来磕头果。”施子顺道:“不稀罕他这样的狗头!”那人道:“那也不是稀罕,是一定的规矩。难道他得罪了你老,你老就这样罢了不成?”施子顺道:“叫他等着罢,有他的舒服日子呢!”夏天夜短,早已天明。这班人的轿夫都来伺候着上衙门,这才纷纷各散。
施子顺回了家,就睡在烟铺上抽烟,暗想:“我在广东也算有名的人了,这个崽子竟不放我在眼里,要不给他点红白看看,人家以后真要瞧我不起了。”眼珠子儿转,早已想定了主意,便喊了一声“来”。早有四五个管家进来站着,施子顺道:“那个猴儿崽子明天要是来,不许他进来。”那四五个管家早就如雷的答应一声:“是。”施子顺又问道:“今天是初几?”一个管家说:“是初五。”施子顺道:“今天衙门里有事,我要进衙门去,叫厨房里备点吃的,早早开饭。那天李家送的熊掌,问问炖好没有?”管家答应了去,不一刻回来答复道:“厨子说,还不能吃,总得后天才可吃呢。”施子顺道:“这个狗养的,这样懒。去对他说,明天晚上不整好了端上来,我是送他南海县里去。”管家答应着就去传谕。
这时候,太阳出了,施子顺反迷迷糊糊睡着在烟盘子上。约摸晌午的时候,只听得门口有人打门,管家赶紧去开门,问什么事?才知道是抚台衙门口听差的,因为抚台要剃头,喊不到他,发了气,所以特地来请他的。管家忙过去推醒了施子顺,告诉明白。施子顺也慌了,连忙擦了一把脸,披上一件马褂,跟了来的人一同进衙门去了。
却说头天晚上开赌,大家到齐后,宋媒婆也就过去安置了,所以这一夜的故事都不曾知道。到了次日,有福便—一的说了一遍。那晓得,这个马廉是宋媒婆的心爱干儿子。听见受了施子顺的气,还听说要毁他,心上颇有点不自在,就问有福道:“他的点子,你到底看见没有?”有福道:“看见的,马二哥实在不错。一个五、一个四、一个六、一个幺,如何会是幺呢?”宋媒婆道;“虽是赌钱,都有规矩的。这又不是拿势力压服人的事,这是不作兴的。也罢,我去劝劝他罢,叫你二哥过天赔个礼就算完了。”有福答应着。宋媒婆等到早饭过后,便去见施二奶奶,托他劝劝子顺。又说自己同了小马来磕头就是了。
那晓得施二奶奶更是不知高低,不听犹可,一听来媒婆替他说情,格外的如火上添油,索性指天画地大骂起来,并且还夹了几句混话。宋媒婆可是能受气的人呢?早已满腹烟生,冷笑了两声,走回来。又对有福道:“等到施大叔回来,你请他过来,我对他说。”一直到了上灯的时候,施子顺才回家来,满脸上不高兴,大约是很碰了大人一个钉子。一到家,他的女人便把马廉有宋媒婆的包皮,所以欺负你这一番话说了一遍。施子顺一腔怒气,本来无可发泄,却好借着这个机会痛骂了一顿。
接着又是有福来请他,施子顺道;“我不得空,我要同人做对,就做定了。我也不顾那个人的腰杆粗不粗,要有本事,各人做各人的去。”有福听见话不投机,只得回来告诉了宋媒婆。宋媒婆大怒道:“好,好,这小子竟是发了昏了!既是如此,你就去对马二哥说,不许过去陪礼,有天大的事有我哩!就是有人杀了他的头,我赔给他!”一面说着,一面气烘烘的叫打轿子上院。
列位要晓得,施子顺一月不过见抚台五六面。这位抚台剃头,是按着初五、十四、二十三三个日子,所谓月忌的日子剃头。至于推拿,往往是抚台不舒服的时候,又不敢开口多说话。施子顺不过是瞎吹,其实并没有一点权力。宋媒婆是时常进去,不见大人,就见太太、姨太太,说两句话比什么都灵。
这回到了院门口,下了轿,扭了过去。门口人晓得他来惯的,非但不阻挡,反到同他谦和的很。当时,宋媒婆到了上房替太太们请了安,说了些闲话,大远转的说到:“候补知县马康马大老爷极有材具,新近不知道怎样不见机,得罪了施司务。施司务说是要求大人不答应他,可怜他吓的像个小鬼的一样,昨天找我去替他求神。我劝他说是大人这样的精明,如何能听施司务的话?再也说不信,他这到是一件新鲜笑话,说给太太解解闷。”太太道;“那个施司务?”宋媒婆道:“就是剃头的施子顺。”太太笑道:“剃头的那有这样能为?况且他如何会得罪施剃头的呢?”宋媒婆冷笑了一声,也不作声。
太太诧异起来,一定要问。宋媒婆道:“太太一定要问,我也不敢不说,可不是我送来说人家不好。施司务在外面是无般不做,哄吓诈骗,件件都会。新近不知骗了什么人,说给他求个缺,讲定了一大笔钱。马老爷晓得了,劝那个人不要做,说咱们大人一清如水,那里会有这样的事?那个人果然相信,回复了施司务,施司务问起,所以就恨极了马老爷。在外边各处发了话,说非求大人参他不可。就是这个缘故,太太可千万别对大人说,只当是我媒婆子来搬弄是非。”
太太听了大为不悦道:“这还了得!大人不过因为他手艺好,所以诸事优容点,那晓得惯到他这个地步!现在是只要有个会一只手剃头的,早已开发了他,只是没有这人,所以他才跳上架子哩。”宋媒婆道:“一只手剃头的人,别省却少,广东并不稀奇,多的很呢。”太太道:“大人问过几次,都说没有,怎你说多得很呢?”宋媒婆道:“那是施司务的鬼。太太不相信,我明天同两个进来,大人高兴,就试试他手段如何?”太太道:“好,好,就这样。你明天也不必自己来,打发人送来就是了。”宋媒婆道:“我不来不成,我不来,他也不得进来。”太太道:“也好,你进来谈谈罢。”宋媒婆又夹七夹八的说了一会,方才走了。
到了次日,果然同了一个人进来,身材极其灵便。太太早已对大人说过了,宋媒婆一向是直出直进的,便也无人阻挡。大人却并不是剃头的日期,因为太太说了,就叫他进来试试手段,果然剃得好;就是推拿工夫,也胜似施司务。当时就招呼留下,开他一份工食,却并不曾开发姓施的。姓施的晓得了,便知道站不住,央同伙里替他告假,也是试探试探的意思,那知大人也准了假。施子顺便收拾了行李,戴了帽子,上来磕头谢饭。大人又赏了四十两银子,给他做盘缠。大人也是怕他回到京里去说些不相干的话,因此还千分优待他。施子顺嘴里虽感激,心上却是恨极了宋媒婆了。诸事已毕,便即搭船回京去了。按下漫表。
且说马廉知道来媒婆替他争了这口气,心中大乐。从此以后益发亲近,问安、视膳,虽说是干儿子,就是亲儿子能够如此,也就可以算做孝子了。宋媒婆又替他谋了一次署事,是潮州府属的大埔县。但马太爷并不认识什么字,幸亏身边有一个老家人,文理却尚通顺,写个把片子,封把信,都是这个人经手,叫做江明。马太爷署了事,江明以为这钱治稿案一定是他的了。那知马太爷却又是一样心,以为若是给他这个职事,便不能时常在身边指使,所以只派了个伺候签押房。江###中很有点气,马太爷还是一会叫他写这个,一会写那个,江明没好气,便故意的延捱。马太爷先还好说,后来便有要反脸的样子,江明越发仇结的深了。但是日行公事,都是刑钱老夫子作了主,轮不到江明说话,江明告假又告不脱。后来,马太爷索性训斥起来,说:“你要不好好的办事,一定要打你板子,办你的递解。”江明气得目瞪口呆,从此所办的事,也明欺马廉不懂,更加不成东西了。
广东地方上人,吃洋行里饭的人最多。有一日,马太爷坐了堂,有一起殴辱斯文的案子。原告是个在学的生员,因为教材馆,打了学生,这学生的爹是当过洋行细崽的,便来同先生吵闹,又刷了先生两个嘴巴。先生怒极了,便来告状。马太爷先问了原告,才带上被告,一看这个细崽的妆束,竟是一个洋人,不觉吃了一惊。就连忙退堂,招呼把被告请进来,分庭抗礼坐下,又赔了许多不是,才开中门送出去,反到把原告打了二十手心,还要移学注劣,总算求了下来。当时,看的人都不懂这个讲究,还当是被告与马太爷有交情呢!
这位原告既被细崽殴辱,又被县官无故打了二十手心,心里十分不甘。便纠了一班同学,送了一张公呈到府里去上告。府里看了也觉诧异。然而每年收受县里的隔规不少,又不能不偏袒县里,也含糊批驳了。这班人就大为鼓噪,一直告到省里去了。臬台准了状子,派人下来密查,马太爷也得了信,只得到省里去走了一趟。一则因为法案情离奇,想去设法消弥。一则因为到任后,还未接太太来署,顺便可以同了太太到衙门里来。当时计议好了,一径带了江明,还有几个跟班,到省里来。
他住的是东门里的公馆,刚刚到得门口,看见门口出出进进的人实在不少,心里奇怪, 连忙就问是什么事? 早有留在家里的一个老管家出来请安,随即回说:“是太太今早黎明得急症死了,现在正忙着收殓哩。”马廉大惊,三脚两步跨到里面,抚尸一恸,免不得买棺成殓,停丧在堂。就一面禀到,一面请了三天的假。假满已过,各宪都问起这案子,马太爷说是洋人做了被告,卑职为消解起见,才把原告惩责了几下。各位大宪一听见是洋人,心上早有点胆怯,只有臬台不相信,说是且等委员回来再说。
马廉回到宫里,心中不甚爽快,真是公私交迫。一个人睡在烟灯上呼呼的抽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唤江明问道:“我看见人家帖子或是名片上,名字旁边另有一个小戳子,是个什么讲究?”江明道:“那是有了服制的意思。”马廉道:“人家男人死了,女人替他穿服;女人死了,男人是穿几年服?”江明道:“听说是一年服。”马廉道:“是呀,我的名片旁边,应得要加一个小字戳子,方是正理。”江明道:“是,明天就招呼去刻一个来,不过三个钱的光景。”马廉道:“不要刻,我有现成的。”停了一会,马太爷的烟瘾过足了,便走到房里去,开了一个洋铁拜匣。查了一回,查出一个小戳子来,放在桌上,吩咐跟班的拿去印在名字旁边。
原来马太爷向来吝啬到极处,不拘是什么东西,都留好了。这个戳子,还是从前丁外艰的时候用的一个“制”字。马太爷并不晓得什么讲究,也并不认得这个字,但是,他的图书及别样的东西,这顶上都刻好一个“上”字,他却死命把个“上”字记住了,所以也不曾倒用过什么东西。此次发给跟班,他还吩咐“这是上,这是下”六个大字。偏偏这位跟班同老爷一样,亦是一个字不识,接过去磨了墨,就一张一张用了上去。江明一旁看见,心里明白,本待要上去说明,只因挨个不派他好行当的仇隙,也就闭口不言,好在也不是交给他用的。不多一会,马太爷的名片上、帖子上,都刻了一个“制”字放在一边。
到得次日,马太爷上过衙门,免不得去拜一拜客。有的都是挡驾,有几位见的,看见他帖子上都刻了一个“制”字,不觉诧异道:“没有听见他丁忧呀?”后来同寅中大家谈起来,才晓得他家留的名片,都是如此。就有好事的去打听,他家死了什么人?才知道是太太死了。因此,大家都传做笑话。更有一家什么报馆里替他登了报,说是“妻丧称制,是从马老爷为始”的话。马老爷却并不知道,还是各处用他的“制”字名片。到后来,马太爷的相好知会了马太爷,方才收了回去,另外刻了一个“服”字图书。又因为自己发出去的,也就不能骂跟班昏蛋了。
马太爷在省里住了几天,查办的委员回来了,才晓得洋行里歇出来的细崽。被臬台大大申斥了一顿,又上院请撤他的任。马太爷听见信息不好,又是刚要收漕的时候,只得连夜回大埔去了。暗地里又切实的托了宋媒婆,宋媒婆替他极力周旋,才定了漕竣交卸的办法,马太爷更是感激。但是自从打省里回来,晓得是不能久任的,便百事不问。任是什么状子,总批一个不准,除了命盗案件没有法想,还是仍旧要去验看。只等收过了漕,腰包里满了,好交卸回省,另谋别事。
这日坐在烟铺上,忽然刑名师爷走了过来,马廉赶忙起来让坐。刑名师爷便提起,接到省城里密信,说是制台被参。因为说是有个媒婆子出入衙署,贿买差缺,已是放了钦差的话,并且折子上牵连的人不少。马廉一听,大惊道:“真的么?”刑名师爷便从靴页子里抽出信来,送给东家看。无奈东家并不认识,只得胡乱假装着看。刑名师爷从旁一看,那一张信却是颠倒拿着,肚里好笑,也不好说什么。马廉此时心里很不是味,当着老夫子,又不便叫江明来念讲给他听,只翻了一翻,算是看完了,依旧送还刑名师爷,收入靴页里去。师爷看见东家无精打采,便也起身去了。马廉辗转一想:“这事很不好,怕的是自己功名保不住。”只得喊了江明来,要专人到省里去打听。江明道:“这事要是真钦差出京,总要几个月,那是老爷已是交卸了。忙也不忙在这几日,且到那时候再说罢。”马廉听见有理,只得暂时搁起,无奈心里总是放他不下。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虞子厚探亲东昌府 郭丕基倒楣镇江城
却说施子顺自从歇业回到京里,依旧开了一个剃头店,又慢慢的巴结上了几位阔京官。人家晓得他是打广东回来的,也有人要打听点广东事情。施子顺便捕风捉影的说了多少。末后说到宋媒婆,怎样的得宠,怎样的有权,候补实缺老爷们如某人某人,无一不走他的门路,口若悬河的说了一遍。刚刚有一位都老爷听见了,便依着他的话开了一张名单,过了几天,上了一个折子。折子发到军机里,就派了一位侍郎,到广西去查办事件。
说是广西,却就是广东的事,因为怕漏泄了,所以说是广西。等到到了广东,便给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原是郑重机密的缘故。但自来说的好:“朝内无人莫做官。”拿着一位广东抚台,怕没有几个耳目在军机里?这里钦差还不曾请训,广东已是知道了。并且所参的事件,都得了详细。抚台想不出法子,然而他那爱护宋媒婆的意思,还是照旧。把他喊进衙门告知他所以,又叫他搬到别处去住,等钦差来了,好同他硬赖。那晓得宋媒婆却又是一番主意,只装作一个无可如何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他家穷的很,搬到别处去,亦是没有生意。只有抵桩,这条命交给他们罢。他这一回做作,倒把大人并太太弄得没有法子。后来,还是宋媒婆说:“我还有个儿子,心上本想给他捐个小功名,到广西去,自己亦就跟着他会混。无奈总是弄不到钱,只求大人看着,赏他一个什么东西。或是功碑,或是奖札,能够混饭吃的东西,那是就好了。以后死在九泉之下,也忘不了大人、太太的好处。来世变牛变马,来报效大人、太太。”
大人这时候心里也有点明白,但还拿不定宋媒婆是求告他,还是挟制他?好在这个时候是捐局林立, 且又减折上兑, 便宜得很,便问了他儿子的名字。大人说“有福”两个字太蠢,改了个“攸福”罢。又问:“他姓什么,还是就写宋攸福?”宋媒婆道:“随意改个姓罢。他的爹本姓卫,就是卫攸福罢。”大人就招呼出去,填了一张县丞的实收来。又给了三百银子,又替他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广西藩台邹士贤,一封是给边防大臣舒春元的。当日来媒婆谢了又谢,回到家里收拾东西,暗暗的同着儿子到广西去了。这边的事,无非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八个字的枕中秘诀,含糊过去,也就不必再提。
却说卫攸福到了广西,赁屋住下。衙参已过,还不敢张扬,打听广东这边无事,才托大了胆,去投了藩台的信。那知这位邹大人已经告了病,专等批折回来交卸。这封信虽是投进,竟如石沉大海,连点声息都没有。卫攸福过了半年光景,渐渐的觉得用度大了些,只得求人去办分府的事。卫攸福虽然到省日浅,幸亏有的是钱,钱却很能说话。果然成功,就分到太平府去。太平府离龙州最近,便趁空一直来找舒大人,投了信。
诸公要晓得,这位舒大人本是一个营兵出身,从前长毛造反的时候,也曾出力打仗。后来慢慢的升了起来,一直做到提督,做了广西的边防大臣。他是大鸦片烟瘾,一天总要四五两烟方得过瘾。这四五两烟,要是起的晚点,就是镇日吸也还吸不了,这不是句瞎话么?不知道这位舒大人,嘴里吸的烟不过一两多一天,那屁股里吸的烟,总得要三四两一天。列位一听这话,要说在下说谎,那有人能屁股里吸烟的哩?还是把烟枪塞在粪门里不成?却不是这个讲究。因为舒大人从前打仗的时候,就有烟瘾。不吸足了,马也骑不上。要吸足了,这一天只够吃烟了,那里还有功夫打仗?就有一班同营里的老手,传了他一个法子,是把烟膏调厚了,搓成一个条子,或是一个饼子,塞在粪门边。不多一刻,烟膏顺着这一呼一吸的气,就进去了。有时或是用张荷叶,涂上烟膏,贴在那里,也是一样,荷叶上到是净光一点不留。这是吃烟的一个最上的妙法。诸公不信,不妨试试,便晓得在下不是谎话了。
当日舒大人得了这个法子,大是高兴。后来屡屡打仗,却从不曾误事。这时做到边防大臣,一呼百诺,原可以不再用屁股帮忙。但是,他已变成一个两路烟瘾,嘴里无论吸多少,总是无用,非得屁股眼里吃够了不成。在这广西边境日久,幸而边防无事,那带的营头的名额,就十分中不满三分,余外的却是他上了腰了。姬妾众多,这边防大臣能有几个钱,无非是多吞几分名饷。由他而下,一层层剥削下去,非但假名字的自然领不到钱,就是真名字的,也就所领有限。那些勇丁几次鼓噪,舒大人没有法子,只得把营规格外放松。从此这些兵丁就无恶不作,看看这好淫掳掠,都是些本等的事了。舒大人弄到后来,也晓得尾大不掉,却又没法子想,只想换个地方,把这个担子给别人去挑。
现在正是胡弄局的时候,恰巧卫攸福赶来求见。上过手本,投过信,在外边等了有四五个钟头,才得传见。舒大人还问了制台的好,又道是:“现在没有安插的地方,如果将来边防保案上附个名字,倒还可以。”卫攸福只得请安谢了,又重复说道;“卑职此来并不在乎薪水,自己晓得年纪轻,是打算借此操练操练的。”舒大人道:“很好,既这样说,我这里有一个文案,他正要进京去。你如能办,就委曲你来。”卫攸福虽然肚里不见得十分通达,却得宋媒婆替他请先生教了多年。所以寻常的东西,也还看得下去,只是不晓得格式,动起笔来就不成功。但是要说不能,当下又恐怕把这个事错了,更没有事。这才打定主意,姑且答应下来再作打算。天下这样顾前不顾后的人,却也不少。当时重复起身谢过,舒大人便招呼他过天就搬进来罢。
卫攸福下来,便去拜前手的文案。这位文案姓虞,名承绎,号子厚,是个湖南人。本是一位佐杂,在边防案里保过了知县。看见舒大人的举动,心上颇为担着忧虑,怕的是一旦边防有事,这些骄兵惰卒一个也不能得力,还怕这营规一坏,这些本营的兵就难免不倒戈相向。因此时常想告退,便托名要进京引见。舒大人只不放他,后来见他屡次纠缠,才答应了他,等请到人,就听凭他动身。
当日,听见有个卫攸福来接办,心里十分欢喜,便立刻请见。问答了一回,才觉得卫攸福文才有限,恐怕敷衍不下去。但是自己要走,也顾不得了。又约计这个把月里没有事,便也放心。随即约定明日交代,交代过后连忙收拾行李,止耽阁了一天,即行动身。却没有走正路,绕了一路弯子走,为的是怕舒大人还要来追他意思。走了多日,方才到了广西省城,只因走得局促,忘记了原保大臣的咨文,心上十分焦躁起来。就有些朋友对他说是没甚要紧,只要在部办那里多化几两银子,就可以弥缝过去了。也是虞子厚一时托大,便也不以为意。耽阁了半个月,张罗了些钱,便取道进京。一路水陆舟车,不必细说。
不一日到了京,住在香炉营二条胡同谢家的宅子里。托人介绍了一位部办,姓史叫伯方。虞子厚拜了他,又托他代办此事。史伯方摇了摇头道:“这事怕不成功,这是一定的规矩,没有原保大臣的咨文,就很费力了。”虞子厚又对他切实拜恳,并说他情愿多化部费的话,史伯方道:“我们的交情,原不在钱上。但是,这件事须要经几道手,转几个弯,少了也怕不成功,大约总得这个数。”说着,便把指头伸了三个出来。虞子厚道:“三百银子有限的很,就是如此。”史伯方道:“好说,你老哥真会说。要是三百银子,老实话,做兄弟的也不犯着伸这指头哩。”
虞子厚这才晓得,他说三千。当时目瞪口呆,一言不发,满肚里打算:这次带来的盘缠费用一齐交给他,也不到三千银子,这事如何是好?只得下气低声,再四来告。不料这位史伯方牙齿咬得紧,始终一文不让。虞予厚没法,只得订期再议,闷闷的回到寓里。刚下了车,跟班的便来说;“东昌府的专差来了。”虞子厚一面进去,一面问有什么事?跟班的道:“听说叔老太爷的病不好了。”说着专差也走进来,磕了头,起来就把信送上。虞子厚拆开一看,乃是他婶娘的笔迹,心里不禁一惊,脸上早已露出笑容来了。
原来他的叔子名叫尧年,是东昌府的同知,这个缺做过十八年了。东昌府同知的缺,本算山东第一个,叔子手里颇可过话,只因没有儿女,从前本有要过继虞子厚的话。因为把话说反了,尧年大动其气,就也阁住。从此,叔侄之间格外生疏,便也不通闻问。后来子厚因为要进京引见,弄不到钱,姑且发了一封信,说要想借一千银子,以备出山的话。究竟一本之谊,尧年倒也极看得开,便如数汇到京里。得了回信,才晓得他住处。尧年年纪高大,早得了一个头晕病,医治总不见好。五月端阳这一日,到府里去贺节,回来一下轿,一个头眩,就跌到在台阶前,头面碰在石头上,已经皮破血出,不省人事。一时七手八脚扶了过去,才慢慢的还醒过来,还一连发了几个昏。
他婶子晓得家里没人,要出了事更不得了。又觉着上次汇过千金到京,虞子厚就以前有点嫌隙,也可以解释的了。这才写了一封苦切的信,专人来请子厚。子厚看完信,晓得叔子那里并无弟妹,叔子一死,这分家私明明是自己的了,不禁乐的心花怒开。却因为当着来人,赶紧装出一付发急的样子,连忙把眉头皱起。无奈这两道眉毛忒杀作怪,勉强把他皱起,他又散开来,到弄得子厚没法。只得一面叫来人出去歇歇,一面招呼家人收拾行李,雇车包站出京,把这引见的事暂且阁起。
第三天一早,便动身取路往山东东昌府来。走了十天半,已是到了。专来的人就先一步回去送信,子厚也就招呼车夫,一直拉到二府衙门口下了车。子厚的意思,以为他叔于是早已做过二七了,因此急不择步往里飞跑,忽见大门口还是两个红灯笼,心里已有点奇异。又到二堂上,看见堂红依旧,格外诧异,还当是新任的陈设,心里却老大有点发毛。刚转进二门,有几个家人站着伺候,子厚也不及问长问短,一径进去。到得厅上,忽然看见他叔子在那里同一个人闲谈。
予厚这一吓非同小可,既已到此,没有法想,只得上去磕头问好。那一位也就站起来走出去了。尧年道:“辛苦你,路上走了几天?”子厚道:“听得叔父病重,连夜赶来,幸得叔父病已全愈,真是吉人天相。”尧年道;“幸亏这位名医,吃了几贴药就好了。头上也只擦破了一块皮,今已结疤,并不碍事,并且头晕也不发了。”子厚道:“这位先生手段却是高强得很。”尧年道:“真正想不到,还能与你见面。但是你这次来,你引见的事怎么样了?”子厚道:“正打算验到,就得了这里的信,所以还未办。”尧年道:“你耽阁几天,还是赶紧去办。但是累了你,又耽误了你出山的日期,倒很对不住你呢。这里风大,我们里面坐罢。”子厚只得跟了进去,见过婶子,寒暄了几句,就忙忙的收拾一间屋子给侄少爷住了。
子厚心里是满肚不开胃,打算这分家私是稳稳的自己独霸,那晓得他又会好了出来。坐了一会,正打算出来,忽然听见小孩子啼哭的声音。子厚心里一跳,忙问道:“是那里的孩子?”尧年道;“是你婶子的主意,管我置了一个妾。倒好,居然一索得男,现在还未满月哩。”予厚听见这句话,真如沸油浇心的一般,一言不发,把这照例恭喜的一句话也忘记了,坐在椅子上,身不由己的乱摇起来。尧年也不在意,还说道;“你一路辛苦,你到房里歇歇去罢。”子厚这才定了神,辞了出来。到得房里一头倒下,心里十分不快,不免短叹长吁了一回。随即盘算道:“既是如此,我辛苦了这一回,至少千金是要送我的,就譬如我出来张罗盘费罢了。”
转眼住了七八天,子厚说是要回京,尧年也并不挽留,备了一桌酒送了行,又封了五百两银子,还说了多少客气话。子厚虽不十分满意,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就打算仍旧按妨回京去。继又转念道;“我要是遵陆到清江,到上海搭船到广西去,自己去弄这咨文,所化也还有限,总比这部办想我的少多了。这时候,就是卫攸福办不下来,也是一定请了人。难道还会一定拉住我不成?”主意打定,便走了清江浦的车,一直到了清江浦。换了船,过了江,到得镇江。住在船上,心上要想去游一游金山寺,却又因为就是一个人,没甚意兴,便在满街上乱撞。忽然看见江里的炮船、兵轮,还有那炮台上,都挂了旗子。五彩翻飞,映着日光,十分好看。子厚便拉着路上的人问道:“今天是什么事?这般热闹。”那人道:“今天有个外国钦差过境,所以大家接他。大约不多一刻,就到了,你瞧热闹罢。”子厚听见,便也不肯回船,只在岸上踱来踱去的等。
不多一刻,果然远远的望见黑烟一缕,从下游直限上来。自远而近,看看就将近到了。再看各炮台、炮船上的,都是手忙脚乱的情形。等到船已到得面前,只听见轰轰的炮响,放了几个之后,忽然停住。正在诧异,又听得震天响的一声,仿佛有一样东西,随着这火药直冲到半天的样子。这时候,不但子厚吃惊,就是别处看的人都觉得奇怪。说时迟,那时快,那件东西早已向人丛里落了下来。大家死命的往外挤,发一声喊,冲倒的、碰翻的人实在不少。还有个买晚米稀饭、下饺子的担子,早已挤倒地下,担上的碗是砸了个粉碎,锅里的稀饭、饺子是泼得满地。正吵嚷间,那件东西已下来了,不是别的,却是一只人手臂。大家挤着看,就有人晓得炮勇出了岔了。再看那炮台上,还在那里放炮,半天一个,好容易放完了炮,又奏西乐。那外国船上也还了炮,却放得甚是爽利。
不多一刻,已经放完,然后启轮上驶,炮台上又吹了一回号,这才大家卷旗押队,纷纷下来。末后有两个人,用一扇板门抬了一个人跟着走。在板上睡的人,却是鲜血淋漓,不住“啊唷”、“啊唷”的喊。再后就是营官骑了马,嘴里还在那里吩咐人,是叫送到医院去的话。还有两个人拦住马头,跪下道:“这个穆勇,在营当差有年,一向勤慎。此次横遭惨祸,总求不要开他的名字。”只见那押队的点头道:“自然,自然,这不必说。要是不好,就叫他儿子顶了卯罢。”这两人说了一个“谢”字,便起来往前赶散闲人,让这骑马的如飞去了。
予厚看见,心里暗忖道:怪不得人家说中国的兵没用,这样看起来,真正没用。你看人家放的炮,多少利落。这炮台放了几个炮,还闹出这个岔来,要是真正打仗,那不用说,就是那三十六着的上着了。”一头想,一头走。正想回船,走到三义公门口,只见一位客人,正同栈房里的茶房吵嘴哩。子厚不免站住,只听见那客人道:“不拘怎样,中国人也得讲理,外国人也得讲理。我才到,本来是想住六吉园的,你请我到这里,你怎么说的?东西交给你,是一件东西不得少的。我交给你不是八件吗?怎么就会成了七件呢?”伙计道:“放屁的话,你交给我明明是七件,那里有八件?你想要讹人,那可不行。你要张开眼睛认认招牌,我们是英商的招牌。你也要晓得点轻重,再要胡闹,我就去告诉洋东,办你个无故讹诈。送你到县里去,打你一千板子,枷号在门口示众。你当我办不到么?”
客人道:“洋商的招牌便怎么样?洋东难道也同你一样的不讲理?”伙计道:“别人不少,单是你少,可有这个情理?再者,你这样混闹,是明明毁我们的招牌,替我们回复生意。我们洋东要是生意不好,你可就按着日子赔罢。还有一句老实话对你说,就算洋东真不讲理,你又怎么样?”客人见说他不过,心里也有点怯,他只得趁势收篷道:“我并不是说你们藏了,怕的是混在别人的行李里去,托你替我仔细找找。找到了自然顶好,找不到难道还要你赔不成?”伙计道:“没有这大工夫。像你这样客人,我不知道接过几十万哩。一个个都要我找东西,我当伙计的还要跑死了呢。”子厚在门外看了多时,忍不住进来解劝那客人道:“省一句罢。”那客人却也不敢再闹,只得认了晦气,借此收篷。
子厚便同他出来走走,问起他名姓,才晓得是扬州郭丕基,有事到江阴去的,还是生平第一次出门。两个人谈了一回,扬州人是最喜吃茶的,就约了子厚前去吃茶。素日晓得这里有一个大茶楼,叫做京江第一楼,便一路到了这座茶楼。果然起得壮丽,上面一块横匾是“京江第一楼”五个字。两边是一付对联,上首是“大江东去”,下首是“淮海南来”八个字,写得笔势道劲。子厚同丕基就打楼梯上拾级而登,拣了一付座头坐下。堂倌泡了两碗茶来,两人细谈心曲。
郭丕基肚里很有点饥饿,就招呼要两分点心。堂倌看了一眼,也不则声,径自去了。郭丕基还当他没有听见,又高声叫喊堂倌,那知仍是不理,提着一个空壶已下了楼去了。郭丕基在扬州教场里吃茶,那堂倌是和气不过的,见了这个情形,不禁大怒,拿筷子把盘子敲得丁丁的响,也没有人理他。停了一刻,堂倌又上来冲开水, 郭丕基厉声道: “同你说话,怎么不理?难道你耳朵是聋的么?”堂倌道:“我耳朵倒不聋,你眼睛是瞎了。”郭丕基道:“我同你说话,你不理,倒反顶撞,是个什么道理?”堂倌道:“楼上楼下,客人如许之多,也有个先来后到的。点心好了,自然要端上来。要早也早不来,难道我留着不卖,留着自己吃么?吵也无用,总而言之,我们馆里不能为一个人升火。”郭丕基道:“放屁!”正要往下再说,堂倌也怒道:“客人放尊重些。”立刻把水壶往桌上一蹬,又道:“这是洋商的牌子,你要张开眼睛看看,不要说你,任凭什么人,都不敢在这里撒野,你还不配在这里发狂哩!你嫌不好,你简直滚出去罢,这里不稀罕你的钱.你要逞凶,楼下的巡捕现成,你试一试看!”
郭丕基气的发抖,骂道;“混帐东西,敢这样混帐,我打你这个王八蛋。”正想站起来打堂倌,堂倌早已走到窗子门口,朝楼底下呼哨了一声。只见一个戴红缨大帽,手里提了一个根子走上楼来,却是中国人。堂倌把手指着郭丕基,对他说道:“他在这里混闹。”巡捕便走上来,一把辫子拖着要走。子厚着急,忙上来解劝,陪着笑脸央告巡捕。巡捕道:“这是向来规矩,没有情分的。”
这个时候,吃茶的也不少了。有一个有胡子的人,上来对巡捕说了几句,这个人是认得巡捕的,巡捕方才答应了,招呼叫他们会帐滚罢。堂倌便走过来道:“两碗茶九十二,点心两分,一百六十,共计二百五十八,又打破盘子一个,作钱六十,小帐六十,统共三百八十文。”郭丕基道:“这是个小酱油碟子,不过十个钱。况且,我并不曾吃点心。”堂倌道:“我们家伙都有定价。点心已是做了,你不吃不干我事,难道留给狗吃么?”子厚晓得明是讹诈,又晓得郭丕基舍不得,心上又要紧离开这里,便连忙替会了帐,拉着郭丕基下楼。堂倌还在那边笑骂,这边也只得作为不理去了。
走到街上,子厚道:“万想不到,这堂倌如此可恶。凭仗着洋人的势,就如此欺负人,实在可恨!”郭丕基道:“这种堂倌,要在我们扬州,早已被人打死了。他这样的混帐,如何他这个馆子里还有许多生意?可也作怪。大约本地人是被他欺负惯的。我想,自洋人进来以后,我们中国的人吃的亏真正不小,总得要想个法子出口气才好。”子厚道:“这件事,照现在情形看起来,怕没有翻身的了。”郭丕基道:“其实,总是中国人不好。他的洋布有什么好,偏要买他的,难道我们中国自己织的布,穿在身上就有甚芒刺在背?他的洋货有什么好,难道我们中国的土货,用在身边就显出拙陋难看?即如洋油这件东西,他的气味是臭而不可解的,我是最不欢喜。无奈人家都要点他,说是加倍的亮,这真是个天意。要是大家不买他的东西,他自然也不来了。要这个样子一直不改,十年之后,你看样子罢!”
一路谈着,还走不到半里路光景,看见前面围个圈子,闲人挤了不少。想进圈子去看看,那里还挤得上?忽然间围子散了,几个人没命的冲了出来,就有个巡捕似的将一人辩子扭着,望前拖去,后面还跟了无数闲人。有几个像发愤的,有几个像着急的,有几个说说笑笑,像是不知轻重的,闹烘烘的一群过去。子厚、丕基立在那里,是晓得他们的利害,也不敢前去多事,随后人也清了。
有一个画空圈抹鼻头的读书人,在那里低着头,踱得几步绝好的方步。直踱到子厚身旁,这人还不觉着。听他嘴里念着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难道竟没有王法的么? 唉, 放屁!放屁!”这人的“屁”声未绝,子厚实在忍不住,便道;“仁兄请了。”这人听见,连忙将眼镜除下,似揖非揖的向着子厚道:“雪斋兄几时来的?”原来这人号唤仁慕,听予厚叫他仁兄,声音又与他的朋友雪斋相似;况且一副近视眼,除下眼镜,更加弄不清楚,所以竞瞎缠了一回。子厚见他是斯文一派,也就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几句。
这人知兴高采烈的说道:“方才被巡捕拉去的一个人,也是好好人家的子弟。只因抽上几口鸦片烟,跑到洋街上来,到这烟间里面开了一只灯。后来还帐的时候,拿出一个小洋夹,却放着两角洋钱,拿来交与堂倌。堂倌说不出嫌他钱少,面上就装着不愿意的样子。再把角子细看,却是奉天省造的,就要拿去掉换。但这小洋夹里没有第三角洋钱,只得嘴里说道,奉天不是中国的省分么,你倒不要他起来?吵了一回,这堂倌就喊了巡捕,拖出来拉到巡捕房去了。巡捕果然强横,这鸦片烟有何好处?要去吃他则甚?弄到如此狼狈,不知他懊侮不懊悔?”子厚道:“堂倌的权力,洋街上竟大到如此。”这人道:“不是堂倌的硬,开烟间的人,说在洋人处做过细崽,会说几句洋泾浜说话,同巡捕头脑也有些认识,所以他们的堂倌,也靠了些些洋势,就耀武扬威的做起事来。”
两人讲得起劲,那郭丕基饿得难受,将予厚的衣裳拉上几拉。子厚觉着,就与这人告别。一路行来,没找着个点心店,看见一个山芋担子,卖了二十线山芋吃了。一头吃,一头说道:“我明天是要回家去了。”子厚道:“不是你要到江阴去吗?”郭丕基道:“不去了,不去了。我本是要到江阴找一个人,这才出家门口四十里地,就是这个样子。若再走远些,我还有命吗?况且,出门也要取个吉利,这种不吉利,还不如回去好。”子厚道:“那也不然,有正事总是要办的。我还要到广西去呢,这路不更远了吗?”郭丕基道:“我这人真糊涂,也没有问你到广西去做什么事?”子厚道:“我是一个知县,因为要到广西去请咨文引见,这才要去。”
郭丕基惊骇道:“原来是一位大老爷,我还不晓得。我请教大老爷一声,怎样就可以做知县呢?”予厚道:“有好几种不等,并不一样。”郭丕基道:“请你老人家说给我听听。”子厚道;“有的是中了进士,放的知县,叫做即用知县。这一班从前是极好的,所以叫做即用,后来各省人多,也压下班去了。有的是中了举人,三科之后,挑选一个知县,这叫做大挑知县。有的是投贡考二等的,叫做拔贡知县。有的是化贡考一等的,叫做优贡知县。有的是打仗有功,或是出洋,或是办河保举的,这叫做劳统知县。有的是银子捐的,叫做捐班知县,这些名目多着哩。”郭丕基道;“譬如捐的,要多少钱?”子厚道:“统通在内,也得四千银子。”郭丕基道:“很上算。我看见我们江都县的老爷出来,坐着四人大轿,前拥后卫,打着锣,开着道,又是红伞,又是衔牌,他坐在轿子里自在得很,很羡慕他。听说他做一年,有好几万的银子呢。照你这样说,那不是几十倍的利钱么?”子厚笑道:“他是实缺,我那里能够?我们是候补,到了省,不知还要等多少年哩。”一路说说笑笑,早到了栈房。予厚便辞了郭丕基,自己回到船上。家人已打听得,明天有招商局的轮船,子厚便招呼归着东西。到了明日,便搭船到上海,取路往广西去了。
要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信鸾仙大府护飞蝗 全蚁命进官乘饿马
虞子厚别过了郭丕基,搭了轮船到上海,由上海搭船到了广西。那时候,舒军门那里的文案已是请定了人,便也无所牵扯。子厚等到了咨文,重复折回京城,办到省书,部办亦没得别的说了。引见下来,仍旧按着旧路到汉口,岔往四川去。
这四川省,是西省的一个大都会,人烟辐辏,商贾骈集,十分热闹。子厚心里十分欢喜,忙忙找了寓处,安顿好了行李,就去找了长班。第二日一早起来,上院禀见,却看见官厅上悄悄地,没一个人。子厚一时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等了一回,家人早已拿了手本回来说道:“履历收下,改日再见。”子厚只得出来,到藩、臬、道、府各衙门去禀到禀安。也有见的,也有改日再见的。接着又是拜客。过了一日,依旧上院,还是不见。子厚初到,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接二连三去了六七次,总不传见,子厚急了。这时候,也就有几个认识的同寅,子厚问了仔细,才晓得制台是轻易不肯见人。有公事及差缺的事,都是制台传了藩台去招呼,藩台也是不耽肩,不论大事小事,都要去请示办理。制台怎么说,他便怎么办。
制台在签押房的里间里,又收拾了一间净室,陈设甚是精雅。当中供一位吕祖的像,又请了一位吕胡子值坛,凡有一应公私事件,以及命盗等情,均请吕胡子扶乩判断。因为乩文上的字不认得,吕胡子是自称几十代的子孙,从幼学会乩文,所以制台慕名去请了他来。譬如,外县的断结案子,真了上来,任你情真罪当,赃证确凿,制台也是不相信,定要去到净室里来扶乩。乩上判了不冤枉,自然是没得说了。倘或乩上说是冤枉,任你怎样结实,都是要翻的。
起初,外州县也不懂,就连老夫子也是不懂。末后,打听出这个讲究来,便有些州县把案子办好,先托人去找了吕胡子,说得妥当,便可如评办理。这吕胡子从此是拿了生杀之权,手头自然是逐渐充裕起来了。制台又极是好善,刻了许多《阴骘文》、《觉世真经》、《玉历妙传》等书,发给外州县去散,并不取资。有些老手,便格外的露出殷勤来,又上个禀帖,说是民心向善,续请颁发若干本。制台看了欢喜,自然是如数颁给。后来,各县纷纷效尤,工本实在多了,没法子,只可取个半价。随后日子一长,只可照本批发了。其实这些州县领了去,并不曾发,不过是要博制台的欢喜。那字纸炉里堆积了不少,还有人拾了去做鞋底。要照中国的旧话,不敬惜字纸。才是大大的罪过呢。
这四川省一冬无雪,春雨又少,蝗虫已自萌生不少。要是上司严饬地方官赶紧扑灭,雷厉风行,何尝不能防患未然。但是,制台终日讲的善事,终目看的善书,又见各州县纷纷请发善书,只说是人心向善,定能感召天和,饥馑的事是断断没有的,就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到了蝗虫大势已经蔓衍开了,各州县上了事,说是怎样扑杀,怎样烧除,这些办理的情形,制台大人大为不悦道:“这是什么话,几千兆生命都被他们弄死。”便连夜发个通饬,饬令各州县,去向刘猛将军庙去祈祷、许愿、唱戏、修庙这些事。这蝗是神虫,奉了神命而来,自然奉了神命而去。若是一味蛮打,不但害了多少生命,那刘猛将军派出来的神虫被你们打死,他岂不生气。以后,若是越派越多,岂是扑打能完的事?因此不许各州县捕蝗。又恐怕各州县奉行不力,却暗地里派了几十个候补州县在外边私访。外州县得了这个信,大家已都是气馁。
就有一位巫山县知县,是著名的强项令,上了一个禀帖,痛陈利弊,足有千余言。制台看了,不但不能感悟,反说他忍心害理,招呼藩台换人,把他撤任。这蝗虫的事,是一日生九十九子,而且生长极速,只要几天,便能为害。愈蔓愈多,真正弄得是飞蝗蔽天,赤地千里了。制台心里也有点懊悔,嘴里却不好说。这一天,斋戒沐浴了,到净室里去焚香点烛,叫吕胡子挡乩笔,自己伏在下边默祷了一回。吕胡子心里十分疑惑,向来制台请乩,都是同自己说明了再请。这会不言不语,不知他问的什么事?要是所问非所答,便不妙了。眼珠转了几转,想了一个主意道:“不如给他一个囫囵罢了。”当时乩笔就在沙盘里转了几转,划了字出来是“拿定主意,不听人言”八个字。制台起来看了大喜,极口感念道:“真灵,真灵。”就赶紧出来,招呼加上一张告示:“凡有蝗虫的地方,都要香花供养,不许开罪。”并谓如有人杀一个蝗虫,照杀人之罪办理。告示出来,大家看了好笑,反正已是弄了野无青草了。
各县纷纷报灾,灾区却是极广。四川省虽是多有义仓,亦是杯水车薪,无补于事。制台急了,只得在大堂上设了香案,每日三次的跪拜祈祷。不求别的,只求蝗虫早早的飞往邻境去罢。藩台接着上院,斟酌了多时,才定了主意,发款派员到湖南等处去办米。制台自己是打这天起,便是茹素忌荤,焚香叩拜。又许下印送《玉历钞传》一百万本,却是总不见效。制台也就算人事已尽,没有法子了。只得去传了四十九个和尚,在大堂东边拜忏放焰口。又传了四十九个道士,在大堂西边念经上天表。制台自己,也是天天去拈香,制台衙门口终日里是金绕法鼓,吵个不了。
藩台又来请示要开仓放赈的话,制台也只得照办。城里城外,派了三四十个委员,设了二十四处赈局。先查户口,给过凭票。户口查完,开了局子,照票支米,大口一升,小口半升。局子虽有二十四处,却是拥挤不开。委员看这情形实在不妙,怕的是湖南办的米接不上气,那边的米要完了,便不好办。只得私下出了一个主意,把升子改小了些,便把这小的发米、不料有几个狡猾的试了出来,便在局子门口臭骂。委员听不过,出来吆喝,只是不服。就这个档儿,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沸反盈天的大闹起来。
委员没有法想,又看见势头不好,赶紧番强头逃走了。那些人便砖头、瓦片如雨点一般打了进来。这些司事人等,也就一哄而散。剩下的米还不少,大家就下手乱抢。也有脱了小褂子装的,也有脱了裤子装的,也有脱了套裤装的。不多一刻,所存的米一齐抢尽,大家也一哄而散。那晓这个风声甚快,这边闹事,这二十三处虽然没有改升子,听得这边闹了,便也不由分说,一齐闹了起来。委员都已跑个干净,都先后的赶到落台衙门里禀见。偏偏藩台烟瘾不曾过足,不能即刻出来。等到藩台传见的时候,大街上已是风平浪静了。首县、城守营各带了衙役营兵,四下里乱跑,算是弹压的意思。
藩台见过委员,问了详细。这改小升子的委员,也晓得井子已是打掉,没有对证,早把这层收起,不过附和着说民之无良而已,藩台很有点气,即刻上院回了制台。制台先前只说必是委员激变,无奈藩台说是“无论如何,这样风气断不可长,非得惩办为首的不可”。制台尚在沉吟,藩台道:“要就这样了法,将来湖南的米一到,这样一抢,这笔款子司里赔不起,请大人承下。”制台只是坐在那里出神,不办罢,公事上似乎下不去;办罢,又恐怕冤枉了好百姓。正在不得主意,首县也来了,算是弹压已过。藩台又逼着制台,要传谕首县拿人。制台只得转告首县,又叫他三天之内一定要破案,却不许累及无辜。首县答应了下来,便唤了通班衙役,叫他们分头查访缉拿。藩台又求制台派兵,按户搜查抢的米。制台一定不肯,说是这样一办,那就民不聊生了。藩台见拗他不过,也就算了。回衙门之后,又传谕首县,务要组获为首。如若疏脱,定行参处。
首县也是这样一个人,并没有三头六臂,不过招呼差役,上紧办理。上头限了首县三天限,首县限了差役一天半限,这些差役个个摩拳擦掌,择肥而噬。到得次日一早,果然捉了七个人来。首县过了一堂,七个人是极口呼冤,首县也不管,且上去搪塞一下子,就即刻上院禀知了制台。制台也把七个人捉进去,看了一看,七个人仍旧是极日呼冤。制台心上恻然,连忙折回净室,叫吕胡子赶紧点香扶乩,问道:“冤枉不冤枉?”一回批出四个大字来,是“李代桃僵”。制台以手加额道:“真正神灵,几乎冤枉了七条人命。”随即命放了,叫首县另外捕拿正凶。首县莫明其故,急急打听,才晓得是吕胡子的缘故。就一面招呼捉人,一面叫人安排吕胡子。到得次日,又捉了六个人来,这些人都是同地保平时不大合式的。地保不过是捉他来顶缸,害他化几个钱的意思,也不曾想送他的命。一经到堂,不由分说的算是招了。首县又去禀制台,制台又请吕胡子扶乩,便不说冤枉了。制台大喜,立刻出令,斩首示众。可怜这六个人,做梦也不曾做到,竟不明不白的身首异处了。
马仰人翻的闹了五六天,才算平静。藩台仍旧要设局放赈,但是想不出好法子来,只得把候补人员一概传见。分了八天,叫他们各上条陈,或递说帖,或面禀。恰好第四天上,是虞子厚在内,当下见过归坐,藩台说起这放赈没有好法子的话。子厚道:“放赈不难,难在查户口,户口不清,放赈就难了。”藩台道:“诚然,诚然,老哥有何高见?”子厚道:“卑职的意思,要分三等。头等是光景中中的,用不着给赈,二等是靠手艺吃饭的,一天也还可以混几个,这班人都可以不给。第三等便是这些穷苦无告的了。至于有口饭吃的,他果能不来朦混,原是最好。万一也来朦混,总要查得清楚。”藩台道:“怎样查得清楚呢?”子厚道:“卑职听见说有口饭吃的人,他出的粪一定是光黄圆润。无饭吃的,或是吃草根树皮的人,出的粪一定是干燥枯黑。要查得清楚,只要到各人家毛厕去查一查,便知道了。那却是毫无隐匿的。”
藩台正在那里吸水烟,被他这一说,不由得一笑,被烟呛了嗓子。咳嗽了一大回,方才平定。笑着说道:“很好,很好,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那个对你说的?”子厚道:“不瞒大人说,先君在日,是山东的河工上委员。那一年,山东决口,筹办工赈。大家没得法子,是先君上的这个条陈,山东抚台极其赏识。后来虽未曾照办,却很佩服先君的才识,还在河工保案里保了一个通判。”藩台道:“好,好,人家是世德传家,老哥是屎德传家了。”又问了别人几句话,也有递条陈的,也有说两句不疼痒的话,便一齐送了出来。
不说藩台这边集思广益,且说制台那边终日里焚香叩祷。四十九天的道场将次完竣。忽然一日,接到川东的电报,说土匪起事的话,制台大惊失色,连忙派了两个候补道,带了四营人,星夜前往弹压。这两位道台,一位姓乌,名圭,号子白;一位姓王,名霸,号亦旦,都观当着营务处的差事。次日一早上院请示,制台道:“这是一帮饥民出来滋事,并不是真正强盗,大兵一到,自然就如汤沃雪了。不过,营里的习气我是晓得的,在我们是大事望他小,小事望他无。在他们是无事望他有,有事望他大。一则可以图个保举,二则还可以消纳点银子。所以我是刻刻防他,轻容易不派他们出去。不过,这回来请兵的电报十分紧急,不得不去做这一做。我已交代过了,去尽管去,可是只许带火药,不准带弹子。到了那里,放上两排空枪,自然他们就能散了。你们回来,我自然照样给好处的。你们只要息事,可千万不要去惹事。”
两道听了这话,心里忐忑不定,只得回道:“这些亡命之徒,听说颇有点火器,此次带兵前去,若不带点防备,万一那边当真开了枪,这边便成了徒手抵御了。职道的意思,还是带了去好。只要能够不用,职道断不许他们用。要是一点不带,恐怕不大妥当,请大帅斟酌。”制台道:“这是武营里的话,你们是文官出身,应该晓得点事理。只要你们到了,安慰他们几句好话,自然就服服帖怕了。一定要带子药,却是何故?要说是对打,是万没有的事。他们是乌合之众,如何敢同我们对打。要说是示威,放几排枪就可以示威了。我不是舍不得子弹,我是怕他们去兴风作浪罢咧。如何你们二位也是这样说法?总而言之,草营人命,博自己的升官,兄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两道急忙说道:“并不是想什么好处,只不过因为土匪势大,万一晓得我们官军没有子弹,一时负固起来,实难措手。到那时候,匪势就益发猖厥。所以能带点过去,是借此镇压镇压的意思。”制台道:“人非禽兽,总有点良心。他晓得官军是仁义待人,就应该格外感激,万万不会再有什么拒捕的事。不等大兵到来,已是解散的了,何必多此一举?若是镇压,有这许多兵去,自然是镇压得住,何必一定要手弹?虽说备而不用,到得那时候,听凭兵丁造一句谣言,开上几排枪,那人可就死了不少。老兄既是胆小,兄弟就派别人去就是了。”两道看见制台发怒,再也不敢多说,只得答应了下来。连忙去拜藩台,说明就里。
藩台皱着眉头道:“不妥当,不妥当。但是,你们已经把话都说过了,我说亦是没用。姑且去碰一碰,再给二位回信罢。”午后,藩台又上院,先禀了别的事,大远转到本题上来,制台还是余怒未息,说是:“现在做官的只图自己升官,并不顾惜民命。我记得那一年,阎敬铭做山东抚台,有一个什么山,避了无数逃难的人在山上。阎敬铭不晓得听了那个的闲话,派兵去查看。当时也不过只说查看,不知怎样就动了手,杀了人可实在不少,那时,阎敬铭因为河工的事得了一个革留的处分,这件事奏了上去,处分也消免了,还得了一点格外的好处。有人送他一首五言绝句是:‘兵迹售三载,孤山袭大功。生灵无限血,顶上染成红。’你说可惨不可惨呢?这首诗传扬开来,阎敬铝晓得了,自己也于心有愧,才告了病。所以我这次派兵,子弹是万万不能带;任他如何说法,决不能答应。要是真的闹了事,我情愿得处分,于心无愧,不强如阎敬铭有这种疚心之事么?”藩台被他一席话说得不能回答,只得说了两句话,随即退出去。知会了两道,叫他不必再说,说也无益。
两道没法,只得会同了营官,择日起身。营官姓牛,名大武,也是个老营伍出身。当时,领了两个月的口粮,七折八扣之后,才按名发给了。这年又是荒年,每日又要走路,一路上人烟零落,无处买东西吃。就是买的,也比平时加了几倍。这些兵到弄成了个得腹从公了。离省不过四五天,已散了一营。他带的枪虽是没有子弹,也值几个钱,就起身带着走,还有一件号褂子,一起都不辞而别了。两道听了发急,忙请了营官商议。营官不说他发的饷银一半下腰,只说这一路荒凉,买不到东西吃。两道没法,只得按着驿站去走。到了一县,县里晦气些罢哩。二十里也走一天,三十里也走一天,两道同营官的意思,巴不得土匪自己解散,只要去转一下子,就可以销差。面子又好看,又不吃惊,故所以一路只是延捱。无奈,消息略不见好,却又一天紧似一天,没有法子,只有窄着胆子往前走。
走了十几天,距闹事的地方不远,只有几十里了。暂且找了一个村镇上住下,先叫各营兵均要严备。一宿无话,到次日日牌时分,排着大队,这通望前进发。大队在前,两道的两乘绿呢大轿在后,都戴着红顶花翎的帽子,穿着大马褂,眼睛上架着墨晶方眼镜。走过一个大林子,旁边忽然听见响了一枪。两道还当是县里派人来接他的,连忙端正端正了帽子,用眼去瞧。接连又是两枪,忽然听见人声鼎沸起来。先前的队伍,已是去得远了。这边打伞的以及亲兵,当是土匪来了,也顾不得大人,拔起腿来就跑,轿夫看见头脑不对,也把轿子放下,飞跑去了。两道大惊,连忙把帽子操了下来,丢在轿子里,跨了出来,也往回头的路上跑。却跑不动,走了几步,早已倒了。幸而还有一个戈什没有走,连忙跟了上来,扶着他俩慢慢的走。走了三四里路,也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放了心。看见路旁有几家人家,便去对他说要借住的话。先前不肯,后来说明白了,那些人家也不敢不答应,就斟酌着让了一间出来。两道进去坐下,喘息了一回,才觉得浑身酸痛。乌道台却又烟瘾发作了,不住的呵欠,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不一会,直截同死人一样。
戈什把大人安顿停当,重复折回原路去看看。只见轿子还在那里,队伍也回来了,轿夫伞夫一应俱全。戈什赶紧过去问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林子很深,雉兔最多,是一班乡下人在那里打野鸡打兔子。一个大个儿一连三枪,打到三个,所以齐声喝采。那树林空阔,有些回音,又兼是大人的上下都有些心虚,只当是土匪来了,没命的撒腿一跑。跑了一回,不听见怎样,这才又陆续的回来看看。戈什听了,好笑得很,连忙也告诉了他二人的去处。便先打轿子里取了烟具,飞奔到大人身边,点上灯,烧了几口烟,替大人当火吸了,大人才慢慢的有点还醒过来。
王大人虽是没有烟瘾,自早上吃了一碗燕窝粥,到如今已是下午,还没有饭下肚,肚子很有点饿。就招呼向房主人借米借柴,去煮点饭。应该几个钱,格外从丰还他。这个小村子里人,已是食不充口,那里去找好米?几家凑了些粗米,烧了饭,却是粗糙得很。不但两位大人没有吃过,并且没有看见过。这种地方,那里还有鸡、鱼、肉、鸭?不过几棵水菜,还是虫子吃过的。整治了端上来,两位大人是饿极了,不但不嫌他不好,倒吃得很香。吃了两碗饭,肚子有个七分饱了,收了下去。
不多一会,轿夫、亲兵都来了,绿呢大轿也始了来,队伍却仍旧在前面扎住。大人把亲兵、轿夫恨恨的骂了一顿。这些人又去找了东西吃过,大人赏了房主人四两银子,房主人是喜欢得很。不过这个时候已是日落西山,离县城还有三十里地,赶是赶不到。又怕遇到土匪,只好在这里住一夜,明天再打主意。
当下没事点起烟灯,吸个不了。却听见大门外头过去的人声不少,也有笑的,也有哭的,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都有。大人就叫戈什去问,戈什问过回来禀称:“都是近村的,因为被土匪扰了,所以搬家的。”大人道:“你可问他土匪到底怎样?”戈什道:“问过好些人,这些人的话也靠不住,大半都是捕风捉影的话。”大人道;“到底怎样?”戈什道:“据他们说,这土匪因为没得吃,又听见官军要来捉他,所以打算先在这些村庄里掳些粮食,存在巢里,以备抗拒的意思。据他们说,这个地方明天就要到呢。”
王大人也就跟了出来,看见这几个人家的门都是开的,不由的走进去一看,却不见一个人。再走一家,也是如此。原来听见谣言,连夜都逃走了。再看村口,绿呢大轿还在那里摆着,还有两匹马也在那里挂着。以外,是一个人也不见。乌、王大人不由得连珠的叫苦道:“这便如何是好。我们只可也往回头走罢。”王大人道:“我记得来的时候,约摸离这里十里路光景,有个大镇市。那里还有汛兵,镇上又有团练,谅来还不致即刻跑光。我们到那里去,可躲就躲一下子。一面叫地保到城里去,招呼地方官来接,你看怎样?”乌大人道:“只好如此。但是十里路,我可是实在走不动。”王大人道:“现放着两匹马,我们骑了去。”乌大人道:“我不会骑马怎好?”王大人道:“你坐着慢慢的捱罢。”到了如此地步,乌大人也没法,坐上了马,却不敢伸直了腰。王大人马走在前头,随手就替他拉着缰绳,慢慢地走。
好容易走了多时,居然望见那个大镇市了。乌大人虽是不会骑马,却也并没跌落下来。看官也要晓得这个缘故,这匹马本来是匹号马,虽然发了草料钱,无如经手的家人要扣下几成,号里的号头也要扣几成,到得马夫手里又去几成,所以交给这马吃的,有限得很,不过每天给他点粗草料.那马饿极了,又是一个畜生,说不出的苦,只有一步一步走着捱命。要不打他几鞭子,他也就再不前走一步。乌大人这次得了这个好处,要是那一种劣马,不要说一个乌大人,就是十个乌大人,也跌得鼻青眼肿了。
闲话休题,却说两位大人到了那座大镇市街口,早望见那些乡团,都在那里摩拳擦掌,见他两个来了,就有人上来盘信。两位大人直说了,那些人不甚相信,便去告诉了团长。团长亲自来看了,同那前日过去的似乎相像,只得指引了一个店里去住下。两个大人又同团长说,求他派个人到县里去,叫派人来接,团长也答应了。当下就有地保过来,打听明白了,便立刻起身到县里去报信。
那个县里,正在那里盘查奸细。又因为风声不好,十分耽忧。晓得这件事,就是平了,自己不是革职,就是永不叙用。虽是面子上还十分撑持,心里却是百分烦恼。又听见说两位道台带了兵,不日可到,心里稍稍宽了一点。这日早起,忽然东乡里地保来报,说有两位道台大人落难在镇上,叫来报信,要这边派人去接。县官听了,老大不高兴,当即唤了地保进来问了备细。踌躇了一回,便唤了一个能言利齿的家丁,叫他拿了手本,同了地保去禀安。并说是“请问大人来此是什么公事?听见上县的滚单,说是大人带了兵来。现在兵在那里?目下土匪猖狂得很,县里有守土之责,不敢冒昧前来迎接。如果真是省城里派来剿土匪的,总要求大人先把公事赏给看一看。此外,他如再有话说,只要随机应变可也”。家人听了明白,便同地保前去,照话说了。乌、王大人没得法想,只得同团长商议,雇了轿子,到府里去。因为府里同他有点交情,可以替他想想法子,也可以托他顺便探听这营官的下落。
却说这位营官,在前面扎好了营,等到第二日一早,不见两位大人来。就打发了人回去一探,只剩得一乘绿呢大轿,此外连个人影都不见了。营官大惊,就派了几个人四下里找寻,只漏了不曾往回头路上找。他们扎营的地方都是大路。那地保进城,以及县里家丁下来,却是走的小路,所以并不曾遇见。各处搜寻了一天,仍是毫无踪影,营官急了起来。暗道:“不好,不定这两个回去,对制台说些什么?”又想:“与其等他们害我,不如我先去埋个根子。”便招呼把大队开到县里去。
到得县里,已是不早,县里才晓得这两个大人不是假的。连忙循了人,打着轿子去接,两位大人已是动身到府里去了。当下问了一个明白,轿夫等便回县禀复了本官。县里同营官商议,营官说:“这件事不好,我们都是有处分的。莫如连夜发上一个电报,就说乌、王两位大人弃军逃走。”县里也想不出别的话,就照他办。等到乌、王大人到了府里,央求府里替他申雪上去,已是晚了。制台当下接了营、县的电报,不由得大怒。一面另行派人去接带,一面就奏参了出去。
却好这个档里,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民心大定。接着,官赈、?##舛嫉剑蠹矣械愠裕练艘簿徒ソサ慕馍⒘恕V铺ㄌ飧鲂畔ⅲ诟咝恕:鋈挥纸右桓龅绫ǎ凳鞘裁础翱崩淳砗蚣蛴茫湃币咽欠帕嗽颇涎哺Ч瓷埂!敝铺ㄆ艘桓龇⒒瑁痔玖思缚谄泵φ衣篮樱偃シ鲐溃饰实骄┮院蟮氖拢篮釉缫巡恢ハ蛄恕T矗篮犹弥铺ū徊危痔登A瞬簧俚娜耍褂兴谀冢凳茄曰笾诘幕啊B篮邮掷镆咽瞧目晒茫惹熬靡寻亚叫懔思胰ィ皇且桓鋈耍咭彩羌菀椎牧恕V铺ǜ巧仓坏酶笃鸩惶帷AΠ牙甑馁阂⑼饣ㄍㄍㄋ懔艘凰悖故5靡煌蚨б樱闾岢鋈种蝗ビ∷⑸剖椋宦啡ドⅰ5鹊叫轮铺ㄒ坏剑憬恍读耍斫┤ィ砗蚣蛴萌チ恕?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老吏著书官场尽相 高明骂座奴子羞颜
话说四川新放的这位制台,是个少年科第,由翰林外放,不到十年,游升云南抚台。今又升了四川制台,自然是眼空四海。一进四川境,便为了办差闹过好几次。不是把碗盏砸碎,就是把办差的家人打一顿马棒。沿途所过的州、县,无不惴惴。这个风声,一传到省里,这位署首县姓杨,名愕,是有名的一位干员,手里也有几个钱,便格外的讨好。不但房屋的裱糊,都是花绫子的;就是下而至于毛厕里头,也都是红毡铺地。至于制台带的人,自朋友以及三小子,无不都有一分应酬。果然钱可通神,新制台面前,自然是誉言日至。制台也觉得好,便狠狠称赞了几次,接过印,也不问军情赈务,先招呼藩台第一句,是把杨愕调个最优的缺。藩台不敢不答应,当时选来选去,不是才到任,就是署任来满,只有夔州府的首县奉节县,方才期满,就挂了他的牌。杨愕听见,很为欢喜,连忙上院谢委。等到署事的人拣了日子,便交了印。一面在外面应酬,一面料理行装,以便动身。
如今单表这位杨愕,是四川省里第一个猾吏。不论什么上司,没有一个敷衍不好。自到省第二年之后,一连十二年,没有空过。眼眶子虽然极大,心眼子却是极小。就有一班不要睑的去讨他的教。他先前也不肯说,后来,就有些拜门的。杨愕却是最喜此道的,并不推辞,从此便狐群狗党,愈引愈多,居然是一个大老前辈了。此次挂了牌,这些门生便想了一个法子,大家凑了分子,在湖北会馆里叫了一班戏子,替他饯行,又好顺便叨叨他的教。头一天便发了帖子过去,到得次日巳刻光景,又用大众的手本去请。不多一刻,早有人来送信,说是来了。大家连忙抢到门口去站班恭候。
远远望见杨愕坐着四人大轿,前头一把红伞,又是四个小队,飞奔而来。杨愕坐在轿子里,那付仪表,实在是气派得很。人家就私下里喷喷赞羡。须臾,轿子到了门口,杨愕下了轿,朝两边这些门生拱了一拱手,又让了半天,便一众围随着拥了进来。到得大厅上,杨愕便去站在上首,众门生齐齐排在下边,行了一个全礼。杨愕在上边还了一个半礼,算是门生见老师,应分的规矩。接着,便是为头的来让条、让坐。戏台上已是加官踱了出来,摇摆了一回,又是财神出来跳舞了一回,这是众门生替老师取个升官发财的意思。跟手演了一出《大赐福》,一出《赵延借寿》,一出《满床笏》,都是老戏。
杨愕往四下里一望,收拾的也还齐整。众门生又叫掌班的上来请点戏,杨愕随便点了两出。这就摆起酒席来,果然烹龙炮风,样样精工。杨愕大喜道:“难得诸位老弟如此费心,愚兄实在抱歉得很。”首坐便道:“这是点小意思,老师快不要如此说,越发叫门生们置身无地了。”当时又上了两道菜,干了几杯酒,首坐的便开谈道:“老师这次荣任出去,离省又远,门生不能常常领教,殊为快快。但是门生在省城里,一年一年的真是不了,闻得老师到省没有空闲过,虽然说是能者多劳,门生亦断不敢望其项背。但此中一定有个操纵之法,还求老师不吝教诲。倘异日仰托洪福,宦选顺遂,有生之日,皆赐之年。”
杨愕听了他这话,心花怒开,眉飞色舞了一回道:“这个倒容易,大凡新到省的人,是两眼漆黑。那个是上司欢喜的,那个是不欢喜的,一时也不知道。第一总要打听明白,那红人固是要紧,千万不可失礼。就是那黑的,也要留心。这里头有几种的看法,或是家里有钱,或是什么举人、进土出身,就也不可十分怠慢。为什么呢?有这一种人,尽管在省候补,却要摆臭架子,不肯去走人的门路。非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肯去找人。要是他肯去找人,是没有不灵的。第一是他有钱,能运动。第二是他老师同年多,有声援,所以容易翻身。若是平时我们得罪了他,一时不容易修好的。然而,说虽是这样说,红黑二字总要认得明白。再次是钱不可不用,当用则用,亦不可乱用。要是红人儿,不论是道、府、州县佐杂,总要应酬得面面光,却并不是叫你把钱去乱塞。不过他说什么,我们忖度忖度,可行则可行,不可行亦要好好回复。至于小小不言的,却又万万不可惜小费。止有一种一时不得翻身的,却又不可理他,平时总要远他些,为的怕他是热落了,就要开口。论起来就直言回复,亦无不可,不过像你们这新出路的人,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从前我在首县任上的时候,有一位知府金人缄,送了十个马封来借印。你想,印色油株虽说有限,难道不是钱?况且,金知府是黑透的人,我就回复了他。叫他管家回去说,要你主人写一封亲笔信来,作什么,用以备存案,我是不能代人受过的。他来人回去说了,金人缄有了气,也就作罢。恰恰这天晚上,积于发先生送来一张片子,要借一百个印封,说是发讣闻用。这积于发是制台的红人,且虽是丁忧,仍旧在内办事。那又不比金人缄了,我却如数送了一百个印封,一个钱没收他,还对他来人说,如果不够,尽管来取。我记得小时候听见人家念《礼记》有‘父母所爱亦爱之,所敬亦敬之’这样两句,我就是窃取的这个法子。我们在外边做官,就如做儿子一样。只要父母欢喜,别的就不问了。况且,得罪了父母,亦只平常,等到父母年老归西,那分家资总是我的,只有上司,却万万不可得罪,得罪了,重则参革,轻则停委,真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苦呢!所以,人家说,如能以伺候上司的法子伺候父母,便是真正孝子。一点也不错,说这个话的人,真是阅历有得之言。惟愿诸位老弟细细的品评这个理。”
“再次,就要看上司的脾气,有的古板的,有的时式的,有的里外一般方正的,有的内方外圆的,有的口不应心的,总要去试探出来。最难的是一种人,满口仁义道德,说起来要地方官法已爱民,候补的志趣不苟。每逢外州县的事,或是派个把委员出去,满心放不下,又密密打发人暗地里去打听。见了这些候补人员,问长问短,刺刺不休。他的意思,说是要找个有才具的,他也不晓得,人家出来做官为什么?常言道‘千里为官只为财’,人家不为着钱,出来做什么事?既到了官场,什么叫做才具?我说,只要会想法子,就是才具。顶可恶的是,他见人时常有差委,反不喜欢,说他会钻。看见没人委过什么事的,他偏要极口褒奖,说他安贫乐道,那才真是呕人呢!”
“还有一种上司,满口说话全是机关,须要留心体贴,不可当作耳边风滑了过去,我还记得前任制台在任的一件事。不是有一个候补知县被参公然行贿的么?说起来亦冤枉。那一天,却有几位去上院,制台只见了两位,说了几句闲话。制台便提起,现在出了一个某某的缺,二位的资格也都够到了,但是这个缺不容易,总要有些威仪才能胜任。当时,这两位老哥唯唯而退,亦莫名其妙。出来对人去讲。就有这个冤桶猜着了《中庸》上是有一句‘威仪三千’,这明明是想三千头的意思。他却一言不发,本来手里也有几个钱,又各处凑了凑,恰恰得了三千的数,便抵桩去呈递。他也没有同制台说明,制台也不晓得。这天制台会客,出其不意,有一位候补知县来禀见,当着大众之下,忽然送了一个红封袋,又请了一个安,说了一句‘求大人栽培’。”
“制台也不晓得是没会过他的意思来呀,也不晓得是故意拿他做个榜样,就当着大众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银票。制台马上反了脸,重重的申斥一顿,叫他回家侯参。后来捱不上两个月,果然丢了功名。诸位看看,这化钱又岂是容易的么?前头的制台也不说了,现在的这位制台,他的线在那里?你们也该打听打听。总而言之,款子到了,信也来了。信来了,那你就尽管预备到任罢。然而可要打听明白,也不是瞎闯的呢!还有一种不见客的上司,却是最好打发。他是专讲此道,此道不通,就可以十年不见,也是常事。”
“刚才说是走上司的心经,这句话还不曾讲完。譬如,上司爱华丽的,我们的衣服干万不可古董;欢喜古董的,却千万不可华丽。欢喜年轻的固好,诸位尚都不老。要是欢喜有胡子的,却要早早的留须。至于说起话来,上司说的话,总而言之不得错的,千万不可顶撞。随机应变,迎合主意,久而久之,习惯自然,便自然迎刃而解了。此外的要诀就是京信,候补人员总要里修外补。要是我们自己熟人、亲友在军机里自然最好,此外,泛泛的信不如不弄。现钱现货最为妥当,只要有钱,王爷的信也容易。至于到任以后,本府、本道总要敷衍得好。几处宪幕,也万万不可大意。因为本府、本道的耳目较近,若不敷衍,恐怕于官声有碍,宪幕是要他批驳上控的案子。在任时第一要联络绅士,要晓得,地方官这些万民伞、德政牌,并不是百姓送的。百姓一样出钱,却亦不能不出钱,出钱之后,绅士来还官的情。上司闻知,他也不晓得这个诀窍,还只当是民情感戴呢。所以现任的应酬,宪幕是第一义,巴结绅士是第二义。而顶要紧的,就是要敷衍洋人。洋人在内地传教,地方官本应保护。”
“但是,平心而论,这些在教的华人,可也实在不见得全是良善。碰着公正的教士,也未见得一定庇护他们。但是我们平时,总要把教士应酬好了。就是初一、十五行香过后,去拜望拜望他,用手本请个安也无不可。为什么呢?照外面说,我们应该体贴皇上家怀柔远人的意思,不要替他生事。在里面说,我做官是为什么呢?无非是为两个钱。倘或一定为着百姓,同教士斤斤较量,我们这一任就怕不得期满。所以,总要随事论事,万万不可闹脾气。遇着气不过的时候,只要看钱的面上,再无不了的事。就是民教打起官司来,总要把百姓压服下去。他们是我们的子民,他还敢怎样?能够如此做去,我们自然是久于其位了。”
“碰到地方民情凶悍的,还要格外留心。至于我们交卸时候,这些百姓难说没有几句闲话,也还容易打发。只要化几个钱,预先招呼出去,沿路摆路浅桌子的,每处给钱几百文;在城门口脱靴的,给钱若干文,自然就有一种想钱的出来办。就或有跟着轿子骂的,我们也只可装做不听见。横竖钱已下了腰包,还理他作甚!现在办大差的事,外州县是没有了。就是本道、本府,也得十分尽情,无论家丁、厨子、亲兵、小队都要点缀。须要晓得,我们所花有限,所偿的有几倍呢?要不然,是这班人最坏,他顶会坏你的事。还有抬大人的轿夫,也要留心。遇着一种欢喜说话的大人,他还要打听轿夫,你们老爷好不好?要被他胡说上两句,也吃不了,却也不可不防。”
“至于一次署事下来,回到省里,手头总有几个,第一要格外开阔广交。那些候补道、府,嘴头是再馋不过的,他遇到人家请他吃饭,从没有一次不到。那请请他吃饭,是最好的办法。一者可以拉拢他们,也可以多说两句话。一次两次自然熟识了。或是欢喜打牌的,再请他们打牌。这打牌的诀窍是,我们自己万万不可赢。这些人不是这局的会办,就是那局的提调,见制台的时候多,只要档口上保护几句话,就够得终年的酒席钱了。这其中也还有几个字诀窍:曰红,曰圆融,曰路路通,曰能辨骨董,曰不怕大亏空,曰麻雀牌九中中,曰衣服齐整、言语从容,曰主思、宪德满口常称颂,曰坐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照这十个快去办,都包括在里头了。”
“总之,这还是些皮毛含笑的话,还要自己心地明白,随机应变。所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那就是再说两天也说不完。我新近做了一部书,叫做《升发须知》,是说想升官发财的不可不知的意思。现在刚刚脱稿付刻,等到刻好了,每位送一部,大家可以看看,就可以懂得大凡了。但是这些事,可与慧心人言之,若懵懂的,固是不懂。就是那些念书念迂了,及中过书毒的人,万万不可给他看。并不是妒忌他,给他看也是枉然。非但不能照办,他还要颠斤括两,说些不相干的话,才真正呕死人哩。”
说话之时,早已酒席吃完,戏也唱过五六出了。杨愕便起身告辞,众门生俱各排班在外面恭送。直等到他上了轿,轿子抬起,出了大门,方才散回。大家都在那里揣摩他的传授,还有用笔记的,纷纷扰扰了一回,没有一个不感激老师的教训。大家兴高采烈,等着收抬已毕,各自回寓,预备去各显神通去了。
如今单说一位知县骆青相,是江苏人氏。先前年轻的时候,也应过两次考。后来钻到招商局里,当过一次帐房。作了弊辞了出来,又不晓得怎样招摇撞好,弄了几个钱,捐了一个知县。因为名气太大,晓得南几省站不住脚,这回分发到四川去。到省以后,虽有些小差事,无奈他的手段太阔,总不够用。
这天听了杨愕的心传,回到家里,着实盘算了一回,不禁的拍案道好,又摇着头道;“终究是一面的话。”自言自语了一会,家里人问他,他也不说。次日,便到外面转了几天。他本晓得候补道济仁,是制台的红人,且有点瓜葛,就想去打通这条门路。无奈一连三次都是挡驾,未免心中有点不耐烦。本打算不去了,只因为杨老师的传授,是不可闹脾气,只是忍了一口气,派人去打听了一个的实。
原来,旗人的门权最重,济大人既是制台的红人,那些奔走献媚的自然不少。他门口有一个冯二大爷,是济大人的心腹,言听计从。除掉从前济大人认识的之外,要是有人来见,若不先走通冯二大爷的路,再也够不着见济大人的面。济大人却也知道,只为是一向跟随,不要紧的钱,也不来管他。所以,这位冯二大爷的声势,就一天大似一天了。
骆青相打听得实了,赶紧去当了一笔当头,去买了绸绉绫绢等物,装了一大盘,派人送了去。冯二大爷看了一看道:“这是何苦,我是断不敢领的。”往返两次,总不肯受。骆青相急了,只得亲自跟了来。一直到冯二大爷房里,再三的作揖打恭,求他赏脸。冯二大爷没法,只得收下,就留骆青相坐下谈心。冯二大爷道:“候补老爷在省城空闲,很不容易支持,我们都有的用,何必你老人家破费这许多呢?”骆青相道:“我晓得,你老先生还短什么?只不过这一点点敬意,实在是力薄没法弄。这样一点点的东西,不但你老人家看不上眼,就我自己,也实在惭愧的了不得。我替我自己说句混话罢,这叫做礼轻情意重,好在我同你老先生相关的日子长,以后再慢慢的补报罢了。”冯二大爷道:“好说,好不敢当。”
坐了一回,骆育相也不便就说要见大人的话,只得起来告辞。冯二大爷也不留,就送到大门口,哈了哈腰进去了。
骆青相心里是十分满意。回到家里,刚刚他一位朋友出差回来,送了他四瓶茶叶,是顶好的。他急急的就去配上了八台茶食,又去送给冯二大爷。冯二大爷推不掉,也只得收了。过了三天,骆育相又去请安。不到半个月,果然熟落了,才慢慢的吐出来意。冯二大爷道:“容易,我们大人是最喜见客的,你明天午后来,包你难见就是了。”骆青相谢了,欢天喜地而去。
次日才打十二点钟,骆青相早已蟒袍补褂袖里笼着履历,走进门房里来。冯二大爷睡在烟铺上,两个眼还是半睁半闭,仿佛是刚刚下床的神气。看见骆青相进来,略略的把身子欠了一欠道:“来的早,请坐,请坐。”骆青相道:“不动,不要客气。”遂即在一旁坐下老等,冯二大爷抽了十二口烟,喝了一碗茶,又吐了几口痰,方才把水烟袋拿过来,点根煤子,呼呼的抽了七八口,方才说道:“大人也刚才起来,你略坐坐罢。”骆青相道:“不忙,不忙。”一会功夫,冯二大爷吃了点心,洗了脸,方才站起来。到隔壁房里去咕唧了一会,早是一个人戴着水晶项子,拿了手本进去。
又捱了一刻,看他挂钟上,已是打过三点钟了,里头喊,说是请骆大老爷,骆青相便恭恭敬敬的走了进去。在客厅上站着,等了又有三刻钟的功夫,大人方才出来。当时行礼、送茶,一切烦文不必叙述。济大人把骆大老爷的履历看了一看道:“原来你老哥到省也有三年了,宝眷都在这边?”说过这两句话,早已端起茶来送客。等到送到房门口,还说了一句:“没事可以常来走走。”说过径自进去。骆青相仍旧回到冯二大爷房里,坐了一坐。
冯二大爷便问道:“说的什么?”骆青相告诉了他,冯二大爷道:“都是一样,你可要时常来走走,不要太疏远了。总要等到他在烟铺上见你,那就是水到渠成了。”骆青相道:“承教,承教。多谢,多谢。”遂即辞过冯二出来,又到别处转了一转,回家想道:“这冯二很是照应我,想老师说的,他们最嘴馋不过的,须要请他们吃一两顿方好。但是既请他,就不能不让他首坐,这个陪客可不容易找。一则怕他们不愿意,二则又恐他们借此联络了,又夺了我的道路去。”正在踌躇,忽然门口送来一张贴子,说是京城里来的一位李子亭李老爷拜会。
骆青相看了名帖,晓得是同乡,还有世谊,但不晓得到四川来做什么?只得招呼请见。见过谈了许久,方晓得李子享的叔子服官四川,病故无子,他是来运枢回籍去的。就赶着去回拜,见面之后,就约下明日下午访他吃便饭,李子亭也答应了。骆青相又自己去请了冯二大爷,又去约了几个亲戚做陪客。
到得次日下午,就派人分头去请。先是冯二到了,骆育相早已招呼家人,称他冯老太爷。因为是称大老爷不好,称大爷又不好,还是这样含糊点好。冯二大爷也不推辞。当时,骆青相让他首座,座上嘁喳了一回,李子亭也来了,坐了第二位。骆青相是明欺李子事不晓得。李子享听见家人称他冯老太爷,也只当是不晓得那位候补老爷的老子,不以为意,不过客气点称一声老伯罢了。
这两个到过之后,众陪客也都来了。外间早已摆好桌面。骆青相出去送酒,依旧是冯老太爷首席,李子亭二席,其余依次坐了。骆青相同李子享谈了回京城里事,又忙忙的应酬冯老太爷去。李子亭也不免敷衍两句,又问:“老伯是见时来的?”冯二道:“有五六年了。”李子享道:“令郎的贵班?”冯老太爷及骆青相,均不曾提防他这一句话,吱吱的半天说不出来,红了脸一言不发。李子亭还当他不曾懂,又复说了一句。冯老太爷道:“小儿不曾在这边候补。”李子亭又问道:“老伯恭喜, 是在这里办什么公干? ”冯老太爷道:“我住在济大人那边。”李子亭道:“济大人的事忙,想这些书启帐房光景也有好几位。”冯老太爷道:“这些我不管,我是替他上上号簿,办些杂事。他里面书后上另有人的,此外也并没别人。”李子亭诧异道:“这样说,老伯就是济大人的门公,济大人便是老伯的恩主了。”冯老太爷红了脸,也不做声。骆青相早端了酒让酒,意思想要把他的话岔开。
李子亭先前看见诸位都呵奉老太爷,以为必是一位年高有德的。又见他高谈阔论,两只眼往上一翻,爱理不理人的光景,本来就有点不自在。今又晓得他是济大人的门公,心上益发不自在,又见骆青相让他吃面,便冷笑道:“酒倒够了。小弟这次出京,在宜昌经过,有一个朋友请了十几桌客。刚刚小弟去拜他,他就让小弟去入席。小弟一定不肯,让至再三。小弟没法,走到他客堂里去看了一看,也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并不是什么兔子忘八。小弟也还当是官场里的人,又见主人家十分情真,便也就有坐下来的意思。那知小弟用的轿夫,他执役虽践,却还有一点天良。他连忙赶过来,把小弟拉了一把说,请老爷上轿,我见了奇怪,就骂他没规矩。那晓得他说:‘轿夫没规矩,也不过是个轿夫,他们坐在上头戴顶子的人,还更没有规矩呢!请老爷上轿就明白了。’小弟听他说话不对,也只得走,那主人家也就不再留我。我到路上方问轿夫,到底是为什么?轿夫道:‘老爷也是个官,也是朝廷的名器。现在,这位老爷请的这些客,那里是什么好人?都是一班乌龟忘八。老爷虽不是大官,也要顾点身分,不犯着同这些乌龟忘八同桌吃饭。无论老爷是过路的,同他们水米无交,就算是想他们什么,也不必这样的丢身分。’我听了方才明白。最可怪的,是这位主人老爷,他尽管请乌龟忘八也不要紧,到得明日,依旧可以到外边去摆架子。却又何必拉着我们一同去坐呢?这等肺肠,也实是不可解。小弟一向在京,不知道外边的事,常听见说外边这些官场的闲话,也还以为言之过甚,不想到廉耻道丧至于如此!”说毕,就站了起来道:“小弟还要到一处去走走,不克奉陪,就此辞了。”说完往外就走。走到廊下,等到轿夫点了灯笼,一径上轿去了。主人送他,并在骄子前打躬,他也只作没有看见。
这一会,骆青相老大难受,回来坐下,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就同热锅上蚂蚁一样。同坐的见李子享骂得刻毒,又恐怕冯老太爷生气,一时都拿不到主意,倒是鸦雀无声的。冯老太爷笑着道:“这个人是有点痰气。他是那里人?说话口音很不好懂,一连串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说完就走了?他说话慢点,还可以懂得点,像刚才这一口气说的,我真直截一句也听不出来。”骆青相晓得是冯老太爷盖面子的话,只得随着他道:“这人五年前发过一回痰迷心窍,后来好容易医治好了,总以为是不会再发。那知道三杯酒落肚,就发了老毛病,不晓得满嘴说些什么东西。我们吃菜罢。”大家亦就附和一笑,算把这事遮盖过去。
骆青相等李子亭去后,就叫把李老爷的杯筷撤去。大家宽坐一坐。又招呼房里开灯烧烟,就让冯老太爷去抽,冯老太爷亦不推辞,一径到里间,睡到床上去吸烟,骆青相陪坐,一边慢慢的谈起:“济大人有署川东道的信息,你要求他什么事,也就在这几天里头了。”骆青相道:“这事全仗太爷提拔。”冯二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说客气话,也要你自己上点劲。”骆青相道:“我前日说的那个地方,怎么样?”冯二道;“不错,我替你回过了,我忘记招呼你。这个缺,上头是要这个数。”随把指头伸了五个。“后来,我们大人说你怎么精明,怎么能干,地方上是颇能得点益处。说来说去,才减去这些。”又把指头弯下了两个。“但是这个数也不容易。一者要你去赶紧设法,如今谋的人多。一者要你想法子去送,不要走漏风声,闹出笑话。我们大人亦借此看看你的才具。”
骆青相听了一惊一喜,当时站起来请了一个安道:“多谢,多谢。”冯二也欠了一欠身子又造:“当真你要快去办呢。”说话间,外间又上了一样甜菜,骆青相就让冯二去吃菜,又谈了些闲话。这顿饭直摸到三更天才完。送了客回来,自己靠在椅背上,满肚里打算,不得主意。这三千银子虽说足值,向何处去没法呢?幸而想起,他住的房东是个大有钱的。然凭空开口向他说借三千银子,恐怕他也断断不肯。除此,却是再无第二条路,只得去找了房东。先说了些闲话,再落到正文上,并且许他将来加利奉还之后,还要加送他一千以作酬劳。
骆青相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借钱,不拘多少都肯答应。房东也不肯放心,叫他写了四张借票,还要他找个保人。骆青相不得主意,因为同寅里,断断没人肯保他四千银子的巨款。事情又一天紧似一天,只得又去求冯老太爷做个保。冯二答应了,这才钱票两交。
骆青相甚为喜欢,把票子带在身上,乘着官厅上没人的时候,便去禀见,说是有公事面回。果然制台见了,也只谈谈说得两句话,制台却是捧着一只水烟袋吃烟。吃了几口,把煤子插在管里,忽然又抽了出来,递给骆知县吃,这是从来没有的事。骆青相福至心灵,已经看出这个巧妙。忙把带的三千两一张银票卷了一卷,插在煤管里,站起来请了一个安,仍旧把水烟袋递还。制台的眼光最尖,早已看见了。接过烟袋去,又自己吃了一口,依旧把煤子插进去。骆青相偷眼看时,那张银票已是不见了,骆青相心里明白。制台放下烟袋,就送客出去。
骆青相却不曾回家,一直到济大人家,同冯二如此如彼说了一个详细。冯二也管他欢喜,还赞他机警权变,骆青相欢喜的了不得,两处一转,时候已是不早。骆青相肚里也饿了,只得回家去吃饭。果然,有钱使得鬼推磨,不到五天,骆青相就委了巴县,济大人的川东道也就揭晓。济大人同骆青相各自欢喜,骆青相又备了一分重礼,去送济大人,济大人是照单全收,又荐了两个门丁。骆青相的房东也荐了两个人,并且说明,一个要做稿案的,姓施名贵。那一个姓周名升,随便派件好事罢了。骆青相只为用的是他的钱,不能不答应,只得收了下来。又忙着去送冯二的礼,冯二早就叫人对他说不要东西,骆育相既挂了牌,省里也自然是活动了许多,立刻去写了五百两一张票子,去送给冯二。冯二意思里嫌少,骆青相只得答应他,到了任再补情,冯二也就没得说了。
过了几天,是济大人动身的日子了。那一天接官厅上送他的人真也不少,却只有这位骆大老爷不在那里。看官要晓得,骆青相是最会巴结人的,他这巴县,又是受过济大人的成全,岂有不在这里候送的理?只因这位骆大老爷性情乖巧,自看过那《升发项知》后,他又化出许多法子,立意与众不同。大家这里送济大人,他却先到三十里铺去,预备下一座上好的公馆,挂灯结彩,在那里伺候。这边,济大人辞别同寅上了轿,轿夫一口气走了十几里,济大人也有点饥渴。早望见一个戴红缨大帽子的,拿着手本扑面走过来。
早有戈什过去问了明白,便来到济大人轿子前回道:“骆大老爷在前面预备下公馆,菜饭各样现成,伺候大人。”济大人听了,心上甚喜,就吩咐轿夫快走。不多一会功夫,早已到了村口。只听见放了三声大炮,骆青相已是在村口打躬迎接。济大人要下轿,骆青把再三拦阻,这才一直进了村子。到了公馆门口,果然是非常华丽。
济大人下了轿,到得里面看了一看,极目夸赞。接着就是骆青相手本上来,立刻请见。济大人说了多少的抱歉的话,骆大老爷说了多少沐恩的话。接着又谈别事,说个不了。还是骆青把道:“大人走了一天,也有点乏了,卑职暂且出去招呼他们。”济大人别的到也不妨,就是烟瘾来了。见他要出去,便也不十分款留。当时骆青相辞了出来,便招呼先送上点心等件。到得上灯的时候,里外都是点起蜡烛,照耀得如同白日。大人前是一桌上等的燕菜酒席,冯二那边也是一样。其余戈什等均是上等鱼翅席,轿夫跟人等均是海参席。骆青相就在厨房门口一样一样的看过,方才端上去。济大人吃过饭,过了瘾,天已不早,济大人也就睡了。
次日一早,又是照样预备。无奈,吸烟的人早上是不能吃东西的,略略的应酬了一点。轿夫等均已齐备,济大人又对骆青相说了多少客气的活,方才上轿。骆青相又先到村口去送,一直等济大人的行李人等一齐走完,方才收拾回省。这一番预备,骆青相也很要难为几个钱。他却是从这《升发须知》里推广出来,自出心裁的办法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一回 覆雨翻云心思刻毒 偷天换日手段高强
再说骆青相刚刚到家,不多一刻,就有人来拜会。骆青相一看帖子,是黄伯旦,也是杨愕的门生,是自己平时极投合的人,立刻请了进来。骆青相接着笑道:“我还是刚才回来呢。”黄伯旦道:“到那里去?”骆青相道:“我在三十里铺送济大人。”黄伯旦道:“怪不得,我昨天在接官厅没有看见你,你原来想出尖,到那三十里铺去。有你这一来,把我们都盖下去了。”骆青相道:“这不相干,各人有各人的交情,也如何便能把你们盖下去呢?”
黄伯旦道:“我今天早上听见一句闲话,特来请教你。有一位京官李子亭,是同你认识的么?”骆青相听了,不由的心上一跳道:“不错,我们总算同乡,怎么样?”黄伯旦道:“他见了制台,很说我们官场的闲话。什么钻营奔竞,什么忘廉丧耻,并且说老哥有意的拿他开心,糟踏他,叫个当底下人的坐在他上首吃饭,叫他陪着,不把他当个人。难道我们当穷京官的,连个底下人都不如?这到底是怎样一件事?”
骆青相心上老大发慌,呆了一呆,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我心眼太实了。那天,济大人的家人冯老二,他虽说是当家人的,人家说他儿子已进过学,也就不算低微了,况且如今世界,只要有钱有势,什么叫作官?什么叫做家人?那日,他在我这里吃饭,我因为李子亭也是要请的,就把他找了来吃顿便饭,不晓得李子亭这张穷嘴,到了席上,没有住。后来切树到根的一问,偏偏这位冯老二也不好,被他问住了,说了实话。他便大发雷霆而去。在我的初意,不过是想省两个钱,不晓得,倒弄得两边不讨好,这才是有冤没处诉。你听见制台怎样回复他的?”
黄伯旦道:“制台莫名其妙,不过敷衍了他几句,他还是悻悻而去。我是有闻必告,劝你以后遇事要留点心,不要这等的随便。至于李子亭这个穷京官,料想也揭不出鬼来。就算他是制台的前辈,难道制台就会听他挑拨么?”骆青相道:“现在世界,总要随和点好。我只当他在外多年,阅历深了,好意请他吃顿饭,不晓得他仍然还是老脾气呢。这样人,我到敢说一句话,是一世不得发迹的。”黄伯旦道:“他来做什么的?”骆青相道:“听说是搬他叔子的灵枢的。”黄伯旦道:“他叔子是那个,住在那里?”骆育招道:“就是李文正的侄儿,住在道门口,朝西大门。”
黄伯旦记在肚里,也不多说,立刻兴辞出来,便一直去拜李子亭。李子亭看了片子,说不认得,挡驾。黄伯旦又招呼他家人过去,再四说是有世谊,务必求见。家人只得又进去说,李子亭道:“外省的官场最会扯弄,拿了鸡毛当令箭,不要理他,只管挡驾罢了,再不然就说病了。”家人又出来说了,黄伯旦没法,只得怏怏而回。到得家里,便吩咐家人道:“若是李老爷来回拜,只管请就是。”自从这日起,黄伯旦也不出门应酬,也不出来上衙门,坐在家里老等。
到得第四天,李老爷果然来回拜。轿子方才站下,里面已是一叠连声喊“请”。李子亭诧异,便骂家人说话不说明白。家人只得上去说是谢步,不是拜会。无奈黄家的家人不理,开了中门,早硬把李老爷的轿子牵了进去。李老爷也没法,只得下轿,走到客厅上。黄伯旦已是衣冠而出,嘴里还说是“亵读大人”!说着,已是跪了下去磕头,磕头起来,赶紧请安。李子亭久当京官,于请安一道颇不在行,总算混过去,不然就要跌倒。行礼已毕,送茶升炕,说了一两句套话。
黄伯旦怕他要走,连忙枪上道:“听说大人到了这里,颇受了骆令的气。”李子亭笑了一笑,也没接腔。黄伯旦道:“如今官场,真是一言难尽了。大人在京,久不晓得外边这种不堪的样子。就不算多年世交,就是个漠不相知的,既然舍不得请人吃饭就罢了,何必拿人家开这样的穷心?就是凭自己说,也要留点身分,那就有这种不要脸的。”李子亭先前也不在意,后来见他正言厉色、大义凛然的光景,不免又拿他当个好人,便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黄伯旦道:“大人可晓得,他已经署了巴县了。可晓得他这巴县,是怎样来的呢?”李子亭道:“想是什么轮委,超委了。”
黄伯旦道:“那里,他并没有超委,轮委还在卑职之后。”李子亭道:“那光景就是为地择人了。”黄伯旦道:“为地择人的话,是外省督抚朦混皇上的话。你想这种样人,都要在这上千候补人里去拣。难道上千候补人员,竟没有一个如他的?”李子事道:“那是什么讲究?”黄伯旦道:“他这是全仗家兄之力。”李子亭道:“想是你令兄替他说来的?”黄伯旦道:“不是那个家兄,是孔方兄之力。”李子亭道:“何以见得?”黄伯县道:“他是前月初三,在同发祥开了一张三千银子期票,后来,也没看见他使。等到挂牌之后,制台衙门帐房里早有人出来划了进去,这不是个实在凭据么?”李子亭道:“卖官鬻爵,难道真有这样事?”黄伯旦道:“一点不假。况且,这是实实在在的凭据。要讲公道,这个缺实在是卑职的。不过卑职没有钱,就只好两只眼睛望青天,让他去了。他这次下来是越有越有,以后水大舟高,多财善贾,更是无往不利了。”
李子亭道:“我同这位制台是世兄弟。他乡、会试都出在先父房里,我所以同他的交情,不比值泛。上次骆青相的行径,我已告诉他,他还替他遮瞒,一味支吾,原来有这些讲究在内。今天本要去看他,我去问问他,看他羞也不羞?拿什么脸见我?”黄伯旦道:“千万不可说卑职说的,倘若大人说了出来,那卑职就要名列弹章了。”李子亭道:“我理会得,不必嘱咐。”吃了一杯茶,上轿走了。黄伯旦把他送过之后,心上十分得意,且按下不表。
却说李子亭打黄伯旦家出来,一径到院上来拜制台。适值制台没有公事,立刻请见。先谈了几句闲话,又说到要不日动身的话,末后说到:“老世兄时运亨通,真真意想不到。”制台造:“这个缺,也是大家晓得的,此外还有什么财气?”李子亭道:“听说四川候补的,有好几千人,这几千人,全都是可以生财的。而且,四川州县一百四十几处,这些也都可以做些大钱铺,老世兄还嫌财气不好么?”制台不晓得他是何所用意,忙着要问个详细。
李子亭便把听见黄伯旦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背了一遍,只不曾说是黄伯旦说的。制台听了一席话,道着心病,老大吃惊。虽然是多年老兄弟,他本人呢,也只平常。至于清议那一层,既做了官,更是置诸脑后。只怕是回到京里去逢人辄道,被都老爷听见,上他一个折子,就顽大了。一想到这里,转不得不下气小心去敷衍李子亭。李子亭又遭:“我不晓得是真是假,但是人言凿凿,谅非无因;也许是他在外边胡吹。只要你世兄差人去四下里一访,那就见他无私有弊。无论真的假的,总之与你世兄的官声有碍。”制台道:“他这个缺,是轮委的。”李子亭道:“轮委是听说一个姓黄的在前,超委的话,他本来没有。”
制台听见他说了这些话,也还不肯认错,又向他分辩了两句。李子亭也有了气,便道:“这有什么要紧?皇上既放了老世兄做四川总督,这四川自然老世兄的管辖。难道我们过路的人,还敢来干涉者世兄的权利?一者是多年世好,非比恒常,不敢不言;二者是巴县一个缺,听说还不坏,既要讲卖,这三千头总未免太便宜了些。”制台听说得斩钉截铁,便道:“这话世兄到底那里听见的?”李子享道:“那个不晓得!同庆祥的票子,是骆青相打的,是老世兄衙门收的。这件事在你老世兄,虽说是做得隐瞒,可晓得路上行人口似碑呢!我奉劝治世兄一句话,尽了我的心,至于听与不听,也非小弟所能自主。这四川的候补人员,都是老世兄的属下,还敢说什么?万一闹到京城里,晓得了两起,便有三起,那时节可不知道回护着骆青相一个人好呀,还是保全着制台的禄位好?请老世兄自己斟酌一下子罢。小弟多言,改日再见罢。”说完立起身来。
制台听见他声口不似先前柔软,便先软了下来,连忙拦道:“世兄不必急急,兄弟还有请教的话。世兄说的话,句句是金玉良言。兄弟敢不恭听?且请坐坐。”李子亭只得又坐了下来,把这件事阁在一边不提。制台又问了些家常的事,便说道:“四川的候补人多,自己耳目难周,世兄在这边可有什么熟人没有?可晓得有什么品行最好的没有?”李子亭道:“兄弟在这边,不过几个泛泛的,并没有至好的人。至于品行好的,更不晓得。有一个黄伯旦,听他说话似乎也还正派,可也不晓得里面如何?”制台记在心里,这回谈了多时,天已不早,李子亭兴辞而出。
制台进客回来,打算不出主意来。巴县是久已挂牌的了,要叫他不去,这笔银子就得还他。还他到也有限,但是如何还他法呢?要说是叫他去罢,这李子亭同骆青相是做定了对头,万一他回到京城里放点火,弄出事来,那可真似他说的话,还是保全四川总督的禄位好,还是这三千银子好?一时委决不下。后来,想了一个主意出来,就作准把巴县这个缺改委黄伯旦,骆青相暂留他在省里。又叫人去对他说,是李子亭同他过不去,只等李子亭动身后,另外还他一个好去处。
骆青相也不敢说别的,只得答应了,在省城静候着,却是一腔懊恼。到得第二日,黄伯里的牌挂了出来。这李子亭同黄伯且并没交情,只不过一句口头话,制台却要应酬李子亭的面子,又算是照例轮委。这便是黄伯旦移天换日的手段,又较骆青相高了几倍了。
骆青相托人四下里一打听,才晓得是李子亭保举的,便恨的他咬牙切齿,满肚皮打算拿他点露马脚的地方,难为他一回。无奈黄伯旦更鬼,挂牌之后激无其事,也并未来见李子亭,不过照例去上衙门拜客。
却说黄伯旦的太太伊氏,在省城却也苦了多年,听见老爷挂了牌,却也欢喜。等到黄伯旦忙过了, 便来同他闲谈, 说是:“再想不到,就会委了缺。”又道:“这个缺早已委了人,如何又会改委呢?这真是好运气了。”黄伯旦笑道:“你们到底是女人家,一点见识没有,这事是全亏本事,那里有什么运气不运气?说句老实话,像我这样手段,不是发虚的话,四川省里可实在没有第二个。我是昨天上院,把制台大人教训了一顿,他见我说的有理,也没得话说了,他先就软了下来,又朝我赔了许多的话。这个真是从前人说的一句话,无论什么人,抬不过个理去。”
太太道:“我不信这样人山人海的去处,连你这样才具都没一个?”黄伯旦道:“真的,你看那些戴顶子拖翎子,也是一样的官,要讲起办事,那可差得远了。我不是说现成话,前任制台要是听我的话,还不至开缺哩。”太太道:“才具不才具也不管他,听说这个缺还好,我也苦够了,你到了任,每日要给我一百吊钱。”黄伯旦笑道:“那里有许多钱,一天给你一吊钱罢。”太太道:“那不成。”黄伯旦道:“你先别同我争钱,你赶紧收拾东西,好去到任。”太太道:“有什么收拾,四只皮箱,三个是空的。此外的破瓶破罐子,还有几个大钱。”黄伯旦道:“我是要先去借一笔钱,把些当都赎了来。你只把箱子收拾干净,预备着放衣裳罢。”
正说着,忽然家人来说,骆大老爷来拜。黄伯旦想不见他,继而一想不好,就见见他又何妨?就招呼请进来。骆青相充道过喜,便道:“兄弟空欢喜了一场,乃是为老哥做先声。”黄伯旦道:“这件事是觉着有点奇怪,牌示说是老哥这面另有要紧差委,或者更有好事也未可知。”骆青相道:“什么好事不好事,不过一句空话罢哩。”黄伯旦道:“万万不能,必有借重,尽管放心。”骆青相道:“就算是有好事,兄弟这样的才干,还会办什么事?不过瞎忙罢了。只怪兄弟眼睛不亮,拿着人家同亲兄弟一样,人家就拿着我当顽要。你道我如何咽得下去这口气?”
黄伯旦晓得他要说到本题上来,只得推开道:“兄弟不日就要动身,不晓得老哥还有什么吩咐?”骆青相道;“岂敢,岂敢!兄弟与这巴县是水米无交,就算是有事,也只好自己去做的了。到是杨老师,听说今年要做五十岁生日,不知道可有公分?”黄伯旦道:“不晓得。其实,我此次得缺,与杨老师无干。”骆青相道:“老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黄伯旦道:“言重,言重。我也想送他点银子,但他也是现任,也不在乎此,随后再说可也。我还要同老哥说一句话,兄弟一两天就要动身, 老哥若是有了好信息, 务必给一个信,种得早日欢喜。”骆青相道:“是了,是了。”遂即辞别。
回到家里,通盘仔细一想,再把他听见别人打听来的话,参观互证,觉得其中总还有点道理。李子亭同他水米无交,怎样就会保举他呢?忽然想起,制台的巡捕段承恩是自己相好,便去切实托他探听。段承恩同黄伯旦也是相好,只因为黄伯旦近日趾高气扬,心里有点愤愤,遂答应了骆青相的话。骆青相又写两封信,一封是给杨愕,一封是给冯老太爷。
不多两日,杨愕的回信来,说是这其中一定有人播弄,务要探听明白,群起攻之,方是正办。万万不可忍气受亏,以致以后越发不妥当了等话。骆青相正在猜度,段承思也来了,便把黄伯旦如何拜李子亭,李子亭不见面。以后李子亭回拜,他便请进去谈了多时,又怎样的自己冒充正派人,李子亭见制台如何说法,又说李子亭是从黄伯旦挂牌之后,有一张名片到院上,说是道谢的话,源源本本打听个彻底明白,一齐告诉了骆青相。
骆青相真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老大气喘了一回,方才同段承恩商议,要报这个仇的话。又招呼摆出几件酒菜来,留殷承恩吃饭,商议了许多法子,段承恩道:“这件事,只可还是去请教杨老师,他必有无上妙策。”骆青相听见这句话,亦就恍然大悟。当日酒散,骆青耗便请了几天假,一直去找杨愕,把前后的事诉了一遍。杨愕也是生气,拿手指头持着胡子,细细的出神一回,方才说道:“我就做件刻薄事罢,你不要问,等我来替你报这个仇。总而言之,他也不要想在巴县拾一个钱。”骆青相听了,心中大喜,也就不便再问下去。住了几天,一直回省,按下不提。
却说黄伯旦是湖北人,家眷住在安陆府城外,离城也有三四里路。他年纪本轻,父母双全,因为儿子不很孝顺,便住在家里,一直未曾出来。此次,听他署了缺,虽然欢喜,也只是平平而已。他的家里的事,杨愕是一概晓得的。黄伯旦还有一位兄弟,名叫季拔,同伯旦也不合式,只住在家里侍奉父母。黄伯旦到了任,行查收告,正在十分闹热的时候,忽然,接到安陆府打来的一个电报。拆开一看,是“父于十一日病故,拔泣叩”几个字。
伯旦心里大吃一惊,急的直跳起了。忽然心里一动,又复坐下,仔细盘算了一回。暗道:“人家三千头弄来的,我不费一个钱,只凭着自己的聪明才力弄到手。如今是一碗饭已要拿起筷子来吃了,就这样凭空端了去,天下似乎没有这样的笨人。但是电报的事,局里一定有底子的,他若是在外头说开了,传到上司耳朵里,岂不是个匿丧不报呢?我总不使我们中国人从前定的礼,真正不好,像这样牵制的事实在多。”又想:“我这位老太爷,他真不晓得怎样不见机,早不死,晚不死,单等我得法才死,可真是受他的害不浅。我记得从前浙江有一位候补知府某人,他见他儿子飞黄腾达的起来,就想到自己百年之后,儿子要丁忧的,必定要耽误了儿子的正经事业,屡屡的放在嘴上,说个不了,又想不出法子来,后来到底改为承继出去。虽说是本生也要丁忧,到底只要一年了。这才是能体贴儿子的好老子。想我这老子,真不凑巧,这便怎么办呢?我在省里置办东西,应酬朋友,也费了好些。要就这样下来,岂不倒弄成一身亏空?”
自己在房里咕聊了一回,把桌子拍了一下道:“没法子,只好这样办罢!”便招呼跟班的,请了舅老爷来,同他说了详细。又叫他去对电报局里说,不要声张,情愿送他五十块钱。如果已经说了出去,就叫他再补一张报来,说是第二电,又还阳了。又叮嘱了多少话,舅老爷便去办理。黄伯旦把一团高兴的心送到东洋外国去了,还是提心吊胆坐在签押房里老等。
等了老大一回,舅老爷回来摇着头道:“不成功。”黄伯旦道:“怎样不成功?”舅老爷道:“电报局是大张狮口,先说了多少官话,是万万不能通融。后来才说到正文,据他的意思,说这巴县的好处,全在下半年,他只得五十块钱,未免太不值得了。况且,这是安陆的电报发过来的,将来结起总帐来,他们便是作弊。关乎他终身的饭碗,万万不能通融。况且昨天的电报,外间已都是晓得了,做鬼不得。后来,说到舌敝唇焦,才有点活动。他开口是一千银子,还要现交。我替他援磨到多时,才说妥了六百两银子。如果这边答应,先送银子过去。他这个假电报,明天送来。”
黄伯旦听见说局里肯这样办,六百两银子到也不甚在意,便笑着道:“我还道怎样的不成功,原来是银子的事,我作准答应了六百就是了。不过要替我做得干净些,你快再走一趟罢。”舅老爷答应着便又去捣鬼。
黄伯旦心里略略放宽,就打算今天先把丁忧的话宣扬开去,明天再把还阳的话也宣扬出去,好等大众周知。便招呼外边,把堂红等一齐都撤了。衙门里上下大小,以及衙役书差,都晓得老爷是已经丁了忧,这是第一天的话。次日一早,同城文武都来问候,黄伯旦一面叫官亲陪着,一面叫舅太爷去催电报局的假电报。等了多时,总不见到,同城文武都兴辞而去。黄伯旦心里十分着急,又叫帐房去看舅老爷到那里去了?自己只推说是孝衣未齐,等齐了就成眠的话。就从早上等起,一直等到上火。舅老爷却是回来了,满头是汗,那付张口结舌的神气,真是画也画不出来。
黄伯旦急问道:“电报呢?”舅老爷道:“可恶已极!可恶已极!昨天同他讲得明明白白,今天一早便送了银子去,也交给他了。那晓得忽然变卦,一定不肯,说是关系他的身家性命。好说歹说,只是不答应。到后来更混帐了,他把这六百银子也不交出来,还说多少不讲理的话。”黄伯旦发恨道:“他说什么?”舅老爷道;“他说你们东家既是父亲病故,理应丁忧。照你这样办法,是个贿买通同,匿丧不报,闹上去,不但你家吃不住,我们还是与受同材呢。至于那六百两银子,我是并不稀罕,不过借此小惩大戒,也叫你东家晓得点轻重。你们要告,尽管去上告。我急得同他闹了起来,他说既是如此,我们局里是不敢办。你若再闹,我就打个电报,到总局里去请示,如果总局准办就办,不准办就不办。或就近请总局商明制台亦可。我听了他这话,明是挟制。我又怕替老姊夫闹出花头,只得回来,可还有别的法子想。”又用手把头上的小帽子捏在手里,扇了两扇,便道:“我还没吃饭呢。”又跑到门口喊道:“王升,你看看厨房可还有吃的么?”王升答应去了。
黄伯旦只气得一个发昏章第十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在房里踱来踱去,踱个不了,舅老爷便自去吃饭。黄伯旦晚饭亦没吃,一夜走到天明,也再想不出好主意来。后来,打算迟个一二十天再报。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开徵,一天一天的日异而月不同。所以打算这样一捱,也总可以有半个多月耽误哩。那晓得,这位典史老爷如寿,也是一位脚色。他听见堂翁丁了忧,便想了代理的念头,也不管堂翁报没有报,早已自己进府去了。
黄伯旦听见典史早已进府去,晓得这事是瞒不住,没奈何,只得照例出报报了上去。府里果然委典史暂行代理,典史已是由府回来,便即刻专人过来说明,明天一早接印。黄伯旦到此地步,任你再好习点,也没法子。这两天,黄伯旦已是茶饭不曾沾唇,应不是伤痛他老子,就是为着这颗印要交出去,把他放在面前对着他,朝他淌眼泪。无奈,如寿是时一刻不能耽误,只得狠一狠心,含着一包眼泪交了出去,又退到房里去哭了一场。他衙门里人,还当是哭他老子呢!
正在这交印出去的时辰,伯旦的兄弟季拔却来了。原来,季拔听见伯旦署了任,便把家里的事料理一下子,告明了父母,一径到巴县来做二老爷。刚到门口下轿,早看见里面始了一个亭子出来,外面鼓乐吹打着去了。二老爷也不在意,等他过了,才进来下轿,衙门里已是走得没有什么人了。把二门的上来问清楚了,才赶进去找人去禀知黄伯旦。
黄伯旦听了诧异,连忙出来一看,一些不错。连忙说道:“你如何来了?”二老爷道:“我听见你到了任,所以来看你,我要想找点事做做。”黄伯旦道:“前半个月来的电报,可是你发的?”二老爷道:“我不曾发什么电报。”黄伯旦道:“什么话,老太爷怎样?”二老爷道:“老太爷身子很好,极其康健。”黄伯旦道:“这更奇了。”连忙到房里,取了电报来给二老爷看。二老爷是目瞪口呆,半晌方说道;“那里有这件事?”黄伯旦道:“不好,这一定被那个人做了手脚去了。”连忙喊家人拿帖子到典史老爷那里,叫他不要接印。自己却同二老爷匆匆说了几句,也不及问长问短,又打发舅老爷去问电报局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弄个假电报来瞎闹。
不多一会都回来了,典史老爷已是接过了印,并且还有几句说话道:“暂时代理,是奉了本府的札子,并不是自己来抢去的。现在要说是送回来,只要有本府的札子也可以,不能凭这边一句话作准。”黄伯旦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档儿,舅老爷也回来了,说“那个电报是由安陆府发的,真的假的须向安陆府去查考,他们只晓得发到了便抄送,别的一概不知”。黄伯旦恨的咬牙切齿,一面打发二老爷即日动身回去查考,一面做了一个通禀,请上头彻底根究。又因为电报局前日的扶嫌,便无中生有的夹杂了许多话,自己就在衙门里住着候批。
到得第二天,觉得不耐烦,便发个电报到安陆府里去问。那边回话,说“发电报是向来没有保人,只要交了钱,他怎样写来便怎样替他发,这个是不能认答”的话。巴县这个电报局得了这个信,又怕把他没人的六百两银子叨登出来,也想先发制人。便上了一个禀帖,说黄伯旦怎样的行贿,怎样的买嘱,最后并且连这位二老爷也说是假的。两个禀帖一同上去,制台便批了“自行查明禀复”几句话。黄伯旦到反弄成一个不能进、不能退。后来,终究为着个六百银子的一笔款,被电局拿住,也就不敢十分按剔,就糊里糊涂告了一个扫墓假回去。
临走的时候,还被这位代缺的典史挖苦几句,更弄的不得主意。只为这代缺的,向来是不接交代,不能不等省里委的人到了,算清交代才能脱身。却好这时候,是收下忙,收漕的时候,这位新任老爷,自然是扫除一切,兼程前进。原来这位新任老爷姓凌,官印是乃本二字,陕西邮州人,是个秀才出身,为人不时不古。因为黄伯旦到任没得几日,就出这个岔儿,所以于交代各项并不十分苛求。
黄伯旦费了多大心机,才把骆青相煮成功的饭夺了过来,正想安然享用,又被人家夺去。如今是无缘无故的便宜了一个典史、一个新任。可见天下事,任你万般好巧,亦不免有到绷孩儿的花头。到是这位凌太爷,真是梦想不到的。
如今单说这凌乃本,接印不到一个月,早接到学台的文书,催他开考。这时已经改了策论,凌大爷是秀才出身,于小考的事还算在行。就择日取齐,点名进场,一复、二复、三复,不到半个月,终了场。取的一名案首姓岑,单名裕,字号其身。等到发过长案,岑其身便来拜见,却也生的一表人才。凌太爷心里甚是欢喜,又勉励了几句话,方才退出。等到学台考的时候,却高高进了第三名,少不得拜老师、讲贽见,忙忙碌碌了几天。
岁其身住在城外一个古树镇上,原本家道也还可以过得。只因为他自己利心太重,想要发财,便搭了一个朋友叫林理生,开了一爿估衣店。不到一年,折了本,林理生又跑了。岑其身没得法,好容易央亲告友,并自己的余积,才把这件事了下来。经了这回挫折,倒弄得手头拮据起来了。他本弟兄两个,哥哥久已亡故,剩下一嫂一侄。先前已是分过家的,所以倒店的事与嫂子无干。他嫂子姓牛,是个有名的泼妇,动不动就出去骂街。因此,邻里替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母大虫”,岑秀才也非常怕他。
岑秀才还有一个妹子,嫁给本地一个土财主,姓萧,时常也回家走走。因为岑秀才光景不好,也就看不起他,却同牛氏最好。岑秀才娶妻万氏,生下子女各一,子名阿宝,女命阿惜。这两个孩子颇有点古怪脾气,岑秀才虽是家计艰难,要穿好的,吃好的。岑秀才反正不管,万氏看不过去,也就打上一顿。无奈过去了,还是如此。这年进了学,人家送了贺分,也有几百吊钱的光景,岑秀才不敢用,就结存在一个南货店里,以备收两个利钱,应酬家用,到也安稳。
转眼又是一个年头,这年正是乡试年分。岑秀才邀了几个知己去乡试,便去托他嫂子照应照应万氏并两个小孩子。刚刚这位萧氏姑娘在家,听见了在旁冷笑道:“大嫂子是孤儿寡妇,凡事都要二哥哥照应他点才是,如今倒是二哥哥托大嫂子照应二嫂子了。”岑秀才摸得他们的门道,也不敢再说,就便岔了一句话,走了出来,找了同伴一径进省去了。
这年天气也不热,一到七月半后,总说是不会再热的了。那晓得一个多月不下雨,竟是流火烁金的热起来。岑家的房子虽有几间,大的被牛氏住了去。万氏住的已是侧房,况且院子又小,万氏没得法子,就领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过夜。这院子被这一天阳光洒过,到晚上还是余威犹识,到得五更天,恰又凉了,这一个多月,万氏的热毒寒渴是受足了。到得八月初一这天,就发一个头晕,栽了过去。两个小孩子也不晓得什么,还当是他睡觉。
幸而万氏的娘家,打发一个人来看他,走到面前看了一看,面色不对,头上的汗珠如黄豆大;又摸了他的手,却是冰冷的。来人说是“不好,一准是起了急痧”,便赶着扶他起来叫唤,又拿了一个铜钱替他刮瘀。牛氏已是听见,过来看了看,一言不发,径自去了。这边医治了一会,才得还醒过来。来人又替他张罗张罗,方才回去。万氏到得晚上,却是浑身发烧,口里乱说胡话,牛氏也只当不知。两个孩子是不晓得什么,这天的晚饭亦没到嘴,哭了三、四场。幸而万氏娘家又派了一个人过来照应,才算敷衍过去。
捱到次日一早,由万氏娘家作主,请了一位医生来诊脉。诊了多时,说是脉息已是没了,赶紧备办后事。也不曾开方子,就去了。接着万家的人也来了,看了看万氏的情形,万氏已是口不能言。以手指着自己的口,又指着两个孩子,泪流满面。不多一会,眼光一散,已是断了气。万家的人同着两个孩子哭了一回,牛氏也就过来,指天划地的号哭了几声,便叫去接姑奶奶回来。一会,萧家的姑奶奶也回来了,便大家商议着办后事。又去把万氏房里的衣箱一齐发了出来,一只一只的开看,所有稍为值钱的东西,一转眼就不见了。万家看不过去,却也不便说。只好安慰两个孩子,由着他们姑嫂两个去摆布。
他们翻到一只箱子里,把岑其身的存折翻到了,便交给牛氏,说是替万氏办后事。当晚忙着入殓,停放在家,又去传了和尚来念经,万家的人已是回去。就打第二天起,每日是八个和尚拜仟,拜的朝西大悲仟。又买了些鲜鱼、肥肉,说是二奶奶一世没享过福,他死后总要替他多用两个,方才对得住他。做的莱,有时也端在灵前去摆一摆,有时也不摆。姑嫂两个躲在房里,还有牛氏的儿子三个人,一桌吃了。吃不了的残羹冷炙,就分点给万氏的两个孩子吃。有一顿没一顿,身上的衣服已是出了虱子,头发已是打成疙瘩,也没人来问信。
转眼已过了二七,姑奶奶忽然想要写信去通知二哥哥。牛氏道:“我们女人家写什么信,难道万家不会写信么?”姑奶奶听了也觉得有理,从此更是格外的奢华。先前还是逢七焰口,现在竟是每天晚上都放焰口,又热闹又有趣,反正尽着岑其身的五百多吊钱用。大家又舒服,又不心疼,又乐得应酬和尚,实是一举两得,止不过难为了岑其身一个人而已。
却说岑其身到了省里,寓在同学的一个公处,叫做莲花潭,同居约有七八个人。录遗过了就去投卷,到得初八进场。到了号里收拾妥当,先到各处去望了一下,等着将近封号,这才回号里去。等到查过了号,弄点东西吃了,就睡觉养神。半夜里题纸下来,岑其身看了一看,却是从前拟题做过的,心中甚喜。略略的润色了好多,便誊清在卷子上。号里的日子最短,转眼已是天黑了,点了蜡烛,伏在号板上眷写。
忽听见号子东头哭声振耳,岑其身急急问号军道:“什么事?”号军道;“闹鬼。”岑其身道:“我时常听说号子里闹鬼,我第一场就遇到这事,我不可不去看看。”就赶紧出了号,往东一直跑去。约摸有四十多号,正是那个哭的地方,门口却是冷清清,没有一人。岑其身大着胆,便在帘子缝里偷眼去看,原来,这个人是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卷子已经誉好,放在号板上,点了三枝香,对着他洒泪呢。岑其身不懂得什么缘故,便揭开帘子问道:“老先生为什么事如此伤怀?”那老者见有人来问他说话,便也不哭了,把卷子轻轻的放在卷袋里,方才答应他道:“我有我的心事,承你来看我,感激得很。”接着两边叙了名姓,坐了一回。
岑秀才看并没有一点鬼气, 便一定要请教老者到底为什么事伤心? 老者道:“说起来可痛、可惨、可恨、可悔。你如是已完了卷,不妨就同你谈谈。若是还早,不必耽误你的工夫。”岑其身道:“我卷已眷清十分之八,难得我们有缘,到要请教。”老者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要听,我就说给你听。我本是省里人,从小的时候最为父母钟爱,六岁就送我到书房里去,念《千字文》、《百家姓》这些东西。到得七岁,先生就叫我对对子,我对不出,先生就替我对。对我父母说,是我对的,父母也是欢喜。我是一无所知,乐得顽耍。又过了年把,叫我念《唐诗三百首》,念了几个月,叫我做,我做不出,也是先生替我做。对我父母说,也说是我做的,我父母极其欢喜。 到得十二岁那一年, 已经念过了好几部经书,先生又给我一样《启悟要津》念,念了几个月,又叫我做破承题。我只当是我做不出,还是先生做呢。那晓得这位先生不能,一定要我自己做,做的不好,一回骂,二回打,三回罚跪。我也不晓得怎样算好,怎样算坏,也就是糊里糊涂的瞎做。又过了一年,先生才讲书。我以为讲书是最好了,那晓得,先生是照着小注念一遍,就算是讲过了。我小时性最顽皮,又欢喜些灵巧的顽意,我见书架子上有一部《博物新编》,我看了有趣。先生不许我看,我只是偷看,又被先生打了一顿,说是邪书。又最喜欢打算盘,加、减、乘、除已是一学就会,还有什么异乘同除、异除同乘等法子,我正要去看,又被先生打了一顿,说是耽误功夫。镇日里只许念八股、念试帖,此外一概不许去看。那知八股这一道,我是最不喜欢。无奈,只得耐心去学。到了十七八岁上,又叫我去小考。一次不取,又要一次,空下来只许做八股。后来好容易进了一个学,以为可以偷空做别的事了,那知道仍旧是只许作八股。我父在日,又时常教训我,说是‘要显亲扬名,只有在八股里搜寻,此外毫无道理。’那晓得一场不中.又下一场,闹到如今,八股已是废了。虽说策论同八股差得不多,但敷衍下去终不好看。要看书也看不进,要学别的也学不成,偌大的年纪,还在这里观光,由后思前,不觉悲拗。我这点香供他,并不是供他做的好,是说我几十年的辛苦都在上头,所以吊他,就是吊我自己。我年纪已大,满身是病,得知这次出去,还能再来不再来?怎教我不伤心呢?”一面说,一面泪珠儿又滚了下来。
岑其身听了,也觉惨然,勉强的劝了几句,回到自己号里,赶紧把卷子誊好了。次日一早去交,随即出场。接连二场,三场都已完毕,岑其身甚是得意。回到下处,赶紧吃点东西,足足的睡了几个时辰,方才起来。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文章僧命误煞功名 机械存心变生骨肉
话说岑其身出场之后,这一觉睡得十分酣足,及至醒来,却好同伴的都回来了,都是兴高采烈,就各处去游玩了一回。回来大家讲定,在省城等榜。岑其身怕的川资不敷,不敢答应,就有两个答应不取他的房饭,一定要陪在省里,贪图热闹。其身也只得随遇而安, 从此东游西荡。 空下来,便把场作互相传观,这个赞那个是“金声掷地”,那个赞这个是“珠光烛天”,如是者又过好几天,却到了九月初十放榜的日期。
这写榜的规矩,是关了门在里面写的。主考监临坐在上面居中,房官分左右两边而坐。每拆一卷,先用一个黄条子写了姓名、籍贯、名次,送给监临主考着过,再送到各房宫看过,方才交到填榜的去处照写好了,便把这个条子往桌子底下一丢。桌子底下伏的人早已检在手里,走到龙门口,打了暗号,由门缝里送了出去。那些同伙在外的接到了,便纷纷去投送报喜。所以放榜头一天,里面写一名,外面就报一名,等不到榜出来,外边已是传扬都遍了。
岑其身寓里各同学朋友,打这一天便不许家人们出去,因为要想在家里静等。大家商议好了,就买了些酒菜,慢慢地在家饮酒等榜。虽然心上都是热刺刺地,确都装出镇静的样子。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还是杳无信息,就有几位不自在了。不是说头痛,便是说肚胀,托故去歪在床上叹气。在坐的人,就也渐渐的后劲不如前劲了。
约摸也有上灯的时候,忽然门外喊了进来道:“伍老爷中了。”这时候伍老爷还在桌子上,正夹了一块鸭子要吃,听见说他中了,不禁心花怒放,却故意做出平常的神气,慢慢的道:“也好,也好。”就有人向他恭喜,他却忘其所以,也不回礼,便把筷子上的鸭子往人家嘴里直送,或是往人家耳朵里直塞。大家看见他欢喜的没有主意,便也不来招揽他。
不多一刻,又报说是“陆老爷中了。”陆老爷早已推说肚子痛躲在一旁,后来又被伍老爷一报,更是没了主意,已先在旁边恭桶上出恭,却并出不下来。坐的时候一大,却正有一个屎橛子拖了出来,一听见说是他中了,一跳就起,裤子也没提,拖在地下。因为陆老爷走得猛了,早已绊了一个跟头跌倒在地,那背后屎橛子还在那里翘然而立。大家不由得哄然大笑,也循例的道了喜。陆老爷定了定心,才重复去整治好了过来,对大家说话。大家还是说笑他,他也有意无意的道;“不是这个讲究,我因为干结了,想要快点好,早道进点风去活动活动就好了。”岑其身道:“我明白了,这风一定是肚风。这个风颇不容易有,只晓得到底进去没有?”
大家又笑,又回头来找伍老爷,问他夹着鸭子为什么往人家耳朵里乱送?伍老爷道:“不是,不是,我是要腾出嘴来说话。不送掉这块鸭子,岂不要堵了嘴呢。”话言未了,又报“戚老爷中了。”这戚老爷果然来的镇定,脸上也没有一点别致神气。大家正在那里佩服戚老爷还是那付神情,岑其身道:“不要慌,还早哩,现在才报到五十三名,还有一大半呢。我们今天一夜不睡,还要等五经魁呢。”
说话之间,已不知戚老爷到那里去了。岑其身便去找他,找到大门口,并未看见,只得回来。园子里有一棵大槐树,仿佛有个三尺高的东西在那里,赶紧过去一看,原来就是威老爷。一个人藏在树背后发笑,笑得眼泪鼻涕都出来,弯着腰,想是揉肚子呢。岑其身不觉大笑,屋里的人早已跟了出来。戚老爷却是一笑不可收拾,赶紧想板过脸来,无奈五官都不听差遣。只觉得一种快乐的滋味,从心上直涌到睑上,喉咙里便不知不觉的笑了出来。看见大众来看,他很有点不好意思,好容易收束住了,抖抖衣裳,仍回到大家房里入座。就从这位戚老爷报过之后,早是音信俱无。
一直等到天亮,榜也发了,大家也毫无想头。中的自然是手舞足蹈,不中的自然是咨嗟叹息,这也不在话下。过得一日,中的还要拜老师,赴鹿鸣宴,很有几天忙。不中的便收拾行李,急急动身。岑其身尤其是归心如箭,无精打来的上了路,不多见日已到了家,大家各自往各家去。
岑其身一直到得自己门口,忽然看见一班和尚,穿了袈裟在那里合十膜拜,心里大惊,走进大门,早已看见儿子阿宝穿麻戴孝,不觉心里一跳,觉得一股凄惨从脚跟底下直透到眼睛里来, 眼泪已是不由自主没了下来。 阿宝早已看见,喊道:“爹回来了。”岑其身急到自己房门口,只见灵幡高挂,只“哎唷”了一声,也不间因由,便抢到灵帏里抚棺一恸。
正在那个档里,大奶奶已晓得了,便同了萧姑奶奶走过来,假意劝了一回。岑其身先谢过嫂子的照拂儿女,方才问起病由。萧姑奶奶道:“说也可怜,二嫂子犯了乌痧胀死的。那时大嫂子急得没法子,各处求神许愿,请医生、拜菩萨,只没有用。最可怜是两个侄男女,只闪得一无依靠,实在伤心。”岑其身看见儿子阿宝,一看虽然是穿了一身重孝,鞋子已是没有底了,身上披了白衣裳,里面的衣裳也不晓得有没有?岁其身又忙问道:“还有一个呢?”萧姑奶奶道:“因为他住不惯,所以送到他外婆家去,听说养得到很好。”
岑其身又问:“这一切费用都向那个借贷的?”萧姑奶奶道:“那个肯借贷?亦就是你二哥的存款,我们替你省俭着用。不过我们商议,二嫂子在日也没有享过一天福,现在又是这样死了,这是他生平末了一件事,就算是他面上多化几个,也是应分。况且二哥以后飞黄腾达,也不干二嫂子的事,所以我们斟酌着,替二嫂子多念几天经,多放几天焰口。一者看看人的心,二者叫二嫂子的娘家也觉得好看,三则也还是称家有无的办法。总共如何用法,统共开了一笔清折,等二哥哥安歇一半天,我们就交过来罢。”
牛氏早又接口道:“自那日出事之后,我是没有主意。妹妹回来才说,二嫂子为人是极好,如今短命死了。他到了我们家里,也没过一天快活日子,如今就是这一回了,总要给他风光点好。这才去招呼来这些和尚,替我摆个四十九天的道场。今天刚刚是第四十八天了,明天就圆满。恰好二弟回来了。”岑其身大惊道:“这四十九天道场要多少钱呢?”牛氏道:“我也不晓得,总之笔笔有帐,都是姑奶奶开的,二弟只要看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反正是死人面上,难道还想在这里头赚钱么?”
岑其身道;“不是这话,我是没有钱用,丧事虽要办,也还要称家有无。若单图死的好看,活的又怎样过呢?”牛氏道:“男子汉大丈夫,再别说这钱的事。况且,像二弟这个人在外头去混,还怕弄不到钱?就是拉点亏空,又算什么。只是二弟将来无论发了多少财,也只好同新弟妇去快活,再不能够顾到他哩。就算是二弟情分厚,也不过拜上几天仟,烧化钱纸,那样九牛一毛的办法,二奶奶还要生气哩。我想,二弟今年虽是没中举,这是早晚总要中的。中了举,中了进土,会上去点了翰林,自然就不愁没钱用了,这几个钱又怎样呢?”岑其身道:“看我这样,怕没这福分。”牛氏道:“别这样说,一路辛苦了,且歇息一回,我们再过来谈罢。”
这事两个人一吹一打,走过自己房里,便去把帐结了。一并结余三十二吊一百四十三文,便连钱连帐通通送了过来。岑其身大略看了看,大半都是五虚六耗,但是关得着嫂子妹子,也不便多说。这时候人财两空,坐在帐子里,盘算了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日一早起来,料理房里东西,还有一个衣箱,打开来都是些小衣裳。首饰本来没有,银器也还有两件,这时是一样没有。又叹了一回气,便一直走出大门,往万家来看了小孩子,又问了一问大概情形。岑其身是心神扰乱,坐立不安,同了孩子一径回到家里,又拍着棺材哭了一回。忽然心上转了一念道:还是出了殡罢,省得他们再起新鲜花头。就来同牛氏并萧姑奶奶商议,两个人执定主意,说是要过了百日。岑其身拗不过他,也只得答应了。是四十九日道场已满,暂且把念经的事停了。
岑其身算了一算,连出殡用度,这结余的钱已是不够,只得向同学朋友去借贷。也有答应的,也有不答应的,凑来也是不多几个,正没摆布处。恰好他的舅子万士民来了,岑其身还只当往日亲情,同他热落的很。那知道,万土民却另有一个主意,板着股道:“舍妹已断了七,也该出殡了。在家虽好,但一则火烛当心,二则死者亦以早些入士为安。所以特地过来请教妹丈,还是打算怎样?”岑其身道:“我也本来打算早办,只是大嫂同舍妹要在家多停几日。又兼我是一钱不名,还要张罗几文才能办事,因此耽搁下来。”
万土民道:“若是妹夫舍不得出钱,我家也还发送得起。不过既许了岑府上,又生过子女,活着是岑家的人,死了是岑家的鬼。要是岑家的事要我万家办,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未免外现似乎有点不雅相。应该怎样,或是妹丈银钱为重,亦只管吩咐下来。我家虽俭,也还可以勉力应酬。”岑其身道:“那里话来!无论如何为难,也要想法,岂要贵府化钱的?由我赶紧办就是了。”万士民道:“可还有一句话,我妹子到了你家,苦也苦够了,这是未了一件事,总想老妹丈风光点些,就譬如行好事罢。至于你那两个孩子,总怪我们妹子,不该留这个遗孽。若是妹丈厌烦他,尽管送到我家去,这到不必客气。”岑其身被他气得手足发冷,但不便与他顶撞,只得极力的敷衍。他坐了一回,方才回去。
岑其身一人在家里纳闷,忽然大奶奶又送过一张帐来,是棺木装殓等用,共一百四十吊钱。岑其身格外发急,只得过去问牛氏道:“弟妇的首饰同衣裳还有几件,不知现在藏在那里?”牛氏道:“衣裳首饰均已入殓了。我是替二弟打算盘,所以没另外添置,就把家里的用了。”岑其身一身冷汗,一语不发,闷闷的走了回来。到了床上,一头放倒,叹了一口气道:“我真要死了。”话言未了,只听见窗户外头喊了一声“二哥”。一掀帘子,早看见是萧家的姑奶奶了。岑其身只得起来,寒暄了两句,让他坐下。
姑奶奶来道:“二哥这几天睑上甚是消瘦,本来一路辛苦,既落了第,又遭了事,心上总要放宽点才好。”岑其身道:“真正倒运,这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更遇打头风。像我这样光景,如何又好死人哩?”姑奶奶道:“可怜,可怜!二嫂子人是极好,且同妹子也极说得来。二嫂子模样亦不像短寿的。况且到了咱家,省吃俭用,如今竟是到了这个田地。不说二哥哥难受,就是妹子,也好几天不能睡哩。但是听见万家来催出殡,说起来日子也不少,也可以出了。家里房子少,火火烛烛不大放心,出了到安稳些。”岑其身道:“正是,正是,但是弄的一或不名,空手打空拳,如何能得办事?”姑奶奶道:“二哥熟人多,又拉扯得开,只要随便想想法子,也就够了。场面上只要下得去,难道还要十二分挑剔不成?”
岑其身道;“不易,不易,如今世界上人,说起钱来,便同他有杀父之仇的光景。多半有因此绝交的。”姑奶奶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也只好下气去求求人家。”岑其身道:“我想同妹子借一百吊钱用用,下余我再去凑,不知妹妹可能答应?”姑奶奶道:“自己兄妹,要是妹子可以设法,断没有推托。不要说借,就是二嫂子面上,我送个一二百吊钱,也是应该。无如现在也正是没处设法。”岑其身道:“我一定还,断断不敢宕久。”姑奶奶道:“二哥不要多心,前月大嫂子定媳妇,妹子也还送过百十吊钱。这是二嫂子的大事,一样嫂子,难道妹子还分厚薄?但是手头现成,尽管用也不妨,实系现在一筹莫展。”岑其身道:“妹妹照应点罢,如果不肯空口白话,就写张借据,或起个利息,统通可以。”
姑奶奶道:“二哥怎样说,妹子到这样小气起来?去年是把万把银子去替妹夫捐了一个大花样的知县,分发云南,下余的又置了地,现在可真是没有钱了。我要哄你,我就不是人。”岑其身道:“妹子没有也没法,我现在住的这几间房子,是我受分的。如今请妹妹去抵给大嫂子,以后我要有住处,我就投去住;要一时没处住,我就出房钱便了。本来我想卖了,一者是不犯着便宜外人,再者搬了个外姓来,大嫂子那边也不方便。”萧姑奶奶道:“也好,我去替你问问他罢。可是一句话,停过灵的房子,人家是有点犯忌讳的。大嫂子虽然不在乎这间房子,但是二哥哥是办正经事,帮忙也是应该,何况还有房子抵呢?就这样办罢,我去去就来。”
当下站起,走到牛氏房里叽咕了老大一回,方才回来坐下道:“话是已经说了,大嫂子本来不要。后来我再三去说,方才答应了,只要二哥哥写一张归并据给他。以后再住就尽管住。大约每月按着一分五厘扣房租就是了。自己的家里人,大嫂子并不是一定要较量,实在大嫂子没钱,还要去另借。人家是一定要利息的,这房租就是拨给人家的利息。”岑其身道:“好,好,费心得很,我就照办。可不知嫂子说了多少钱?”
萧姑奶奶道:“说了二百吊钱,他还不肯,后来费了多大的事才明白了。”岑其身道:“难道这房子就只值二百吊钱?”萧姑奶奶道:“不是这样说,房子虽值几个钱,从来说得好,裁衣不值料子价。况且二哥哥又不是卖的,将来原可赎还。妹子的意思,到是轻点好。”岑其身道:“那末,又何必要我写归并据呢?”萧姑奶奶道:“那是他孤儿寡妇的算计,二哥将来赎屋,难道大嫂子还霸住不许赎么?”岑其身一心想要钱用,也没得法,只得答应了照办。又道:“我不懂,我走的时候,箱子里大衣袋也还有十几件。就算是装殓了几件,还有好些,如今一件没有,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萧姑奶奶道:“都装殓了,那里还有多余?”岑其身道:“我不信,这口棺材里会装得许多?”萧姑奶奶道:“看着不大,装起来才晓得,妹子是亲眼看着办的,那里会错?”
岑其身也不便再言,只得拣了一张纸写了一张归并据,放在桌上,又道;“前几天,万家人白说了多少闲话,不知道什么意思?”萧姑奶奶道:“我却有点晓得,万家常常有人到我家里,说二哥哥心太狠,只打算阁在家里,怕抬出去化钱。我听了心上很不愿意,我还着实抢白了他一顿。总之,我们办我们的事,别的不说,出殡这一天,一班僧、一班道士是要的;四邻亲戚来的人,饭是要吃的。坟上开圹破土的这些事,也很不少。我们的帐房胡子应是个老手,叫他来帮忙,决不得错,断不要你多化一个钱。如今,我先把你的钱据两交了再说。”便拿了归并据,径到牛氏房里。
不到一会,果然由胡子座送了一张二百吊钱的票子过来。岑其身便同他商议出殡的事,胡子虚道:“二先生不要问,一切由我包办,断断不会有一点失错。”岑其身道:“大约要几个钱呢?”胡子压道;“我已经开了一篇帐,照帐是万万不能少的了。”说着,便解开手巾包,取出一张白纸写的帐目递过来。岑其身接到手里,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觉得大半都可不必,诸如请阴阳先生洗宅,以及鞭爆歌唱这些事。后来看到结总一笔,总结是实信钱一百九十八吊八百四十九,岑其身“扑嗤”笑道:“好,好,我总算还剩百十个钱。”嘴里虽说,心里却舍不得,就与胡子虚较量起来。
胡子虚也不多说,赶紧站起,请了姑奶奶过来。姑奶奶先看了一看帐道:“这就很好,幸而胡先生是老手,第二个人,照这个价钱其办不下来呢!”岑其身道:“我是还要大大删减点好。”姑奶奶道:“算了罢,二哥哥!这是二嫂子的末了一件事,多就多两个罢,何必这样较量?此后不论二哥哥发了几十万的家私,还与二嫂子什么相干?”岑其身只是不肯,总要删减。姑奶奶忽的一笑道:“我知道了,二哥哥是想多剩几个钱娶新嫂子哩。无论这个钱本是借了办丧事用的,亦断断不能去办别事。就是二哥哥要娶新嫂子,也应该另外打算,不应该在死嫂子面上去留新嫂子的地步。况且也要图个吉利,不嫌这钱来的背晦么?”
岑其身道:“不是这话,死的死了,活的也要过。难道出了殡,我父子几个就可以不吃饭么?”萧姑奶奶道:“二哥哥,快别说这没气力的话。总而言之,这会的事,如果太不像样,不但是对不起死的,抑且叫外人看着笑话。妹子只好斗着胆替做了主罢。”便对胡子虚道:“你去照着单子办罢,诸事有我哩。”岑其身被他弄得没法,只是叹气。胡子虚答应一声,一径去了。姑奶奶又道:“二哥哥,看开些,你看那些做大事业的,那一个不是在亏空里钻出来的?这又什么要紧。”姑奶奶说毕,也就到牛氏房里去坐。这边办事,胡子虚果然按着单子去办。出殡已过,岑其身是一家如洗,没得一点法子。忽然接得一封信。
要知信内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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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一口气读完世界历史全文阅读 作者:曼弗雷德·马伊

一口气读完世界历史全文阅读 作者:曼弗雷德·马伊 《一口气读完世界历史》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一口气读完世界历史全文阅读页面。
一口气读完世界历史 作者:曼弗雷德·马伊


前言
谁要想了解世界,就必须知道它的历史;凡是经常读报或看电视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不知道犹太人和巴勒斯坦民族的历史,又怎么能够明白中东的冲突?或者,如果不知道殖民历史,又怎么能够理解非洲的形势?  本书就是想对世界历史做一个概述。它只讲其中最重要的事件、人物和发展,而且选择了一种不无风险的简化形式。我认为有必要这样描述世界历史,其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我知道,只有掌握了世界历史的概况和总貌,才有可能真正理解它的各个末梢细节。如果有人对某一个局部有特殊的兴趣,总还可以参考详尽的资料进行深入的研究。我们学校的历史课程,有这样一个突出的问题,那就是学生要到漫长学校生活的最后,才能对历史有一个整体的概念。或许,这本书可以作为历史课的补充,在这方面对学生有所帮助。但它并不想取代历史课教学。  本书的49章中,重点讲述各个民族和国家的政治历史。但我还是尽力涉及到普通人的并不普通的生活。我们常常忘记,他们也在创造历史。我想指出的另外一点也是很重要的:这是一本 — 也不可能是其他的样子 — 从德国角度出发,主要是为德国读者编写的历史读物。毋庸置疑,其他国家的作者,即使是我们的近邻法国或波兰,也都会从另外的角度,考虑另外读者对象或选择另外的重点。更不要说是中国、巴西或肯尼亚的作者了!但我希望,我在书中涉及到其他国家和人民时,还是保持了公正的态度。我自信,在这方面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曼弗雷德·马伊       2002年1月,于温特灵根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最初的人类
我们的地球,大约已有50亿岁的年龄。30亿年前开始有生命,1500万年前开始了人类的发展。到长到像我们现在这个模样,它走过了无以数计的历程。尽管在这方面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但科学家们却可以大体描绘出其发展的轨迹。出土的遗骨和工具为他们提供了特别有益的见证。  大约在500万年前,估计就出现了可以直立行走的“猿人”。他们的前肢从而解放了出来,逐渐发展成为双手。在后来的300万年里,这种生物的脑量增长了三倍,从“猿人”变成了“能人”。这时他们已经可以使用石木工具。由于这个时期的主要工具是石头做成,因此人类历史的头50万年,就称之为石器时代。从石器时代人类,到现代人类 — 即“智人”,还经过了很长一段路程。这种新人的第一个代表,就是所谓的“克罗马尼翁人(Cro Magnon)”。这个名称来源于发现他们的法国西南部一个地方;但他们却是来自非洲,大约4万年前,迁徙至亚洲、欧洲和 — 通过当时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之间还存在的陆地 — 北美洲。  最初的人类以群体狩猎和采集为生。他们栖身于洞穴、树枝搭成的简单窝棚或兽皮搭成的帐篷之中。但他们并不长期住在里面;作为游猎者他们经常随季节的变换跟踪兽群转移,因为当时人类的食品和服装,主要依靠各种野兽供应。智人比能人更加聪明,狩猎技巧也更先进:他们发明了长矛和弓箭,学会了挖掘陷阱,并用索套捕猎野兽。他们用越来越好的工具挖空树干,作为舟船使用。很快他们就学会了用梭镖和鱼网捕鱼。由于他们已经掌握了人工取火的技术,因而可以烧烤鱼肉食品,使它们变得更具有可食性。他们的知识和劳动技能,显然是一代一代传了下去。我们可以设想,他们已经掌握了较复杂的语言。但这种语言是怎么发展的,仍然是当今科学的一大迷团。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语言在较大的群体中起到了规范日常生活的作用,并改善了群体成员之间的合作。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人类不再需要把全部时间和力量用于狩猎和采集;他们开始关注对其他事务的开发。他们开始用牙骨、贝壳和珍珠制作手镯和项链,用石料和骨料塑造形象,用雕刻装饰他们的武器和工具。这时也产生了人类最初的伟大艺术品:欧洲众多洞穴中的绘画,例如法国的拉斯科洞和西班牙的阿尔塔米拉洞,它们都是在2万年前绘制的。人们当时为什么要创作这样惊人的绘画,没有人知道。或许他们想通过画中的动物造型获得神秘的力量,以便在狩猎中更加准确;或许他们想举着火把在这些绘画前跳舞,以便取得他们的神灵的欢娱 — 如果他们当时就信仰这样神灵的话。研究宗教起源的科学家们相信这种猜想。他们从死者安葬的方式方法,特别是从墓中发现的物品当中得出结论,认为这不可能是出于其他的目的,而只能是为了保护和陪伴死者。他们认为,其中找到的很多艺术品,只能是为了宗教的目的而制作出来。例如著名的维伦多夫维纳斯,就很可能是当时的生育女神。即使这种猜测走得太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维伦多夫维纳斯和洞穴绘画的制作者,和我们是近亲。  

一个聪慧的民族
当中欧人还在四处游猎和采集时,生活在幼发拉底和底格里斯两江之间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苏美尔人,已经创造了人类的第一个高度文明。他们已经发明了车轮以及由毛驴或牛牵引的犁具。他们修建了可容5万人的城市,保护城市阻挡洪水的堤坝及可以灌溉农田的河渠。所有这些工程都必须进行规划和组织,就像物品的生产和分配,在这样巨大规模的群体中需要规划和组织一样。于是苏美尔人就找到了一种把重要事情在记忆中固定下来的新方法。他们首先利用小的图象符号,例如代表男人、女人、牛、水果篮或者粮食口袋的图形。随着时间的推移,图形变成了符号体系,用它也可以记录一个过程和作为相互通报的形式。他们把楔形的笔划印在柔软的陶版上,然后进行烧制,使上面的图象得以保存。从此,口头方式已不再是向同世和后世传播知识的惟一途径。  车轮和所谓“楔形文字”的发明,是苏美尔人在人类历史上迈出的两大步。同样在其他领域,他们也做出了划时代的贡献。比如把整体划分为12个单位或六十个单位的度量制度。我们现在把每小时划为60分,每分钟划为60秒的时间划分制度,就来源于此。至今我们还把12件物品放在一起称为一打。  苏美尔人对城市的建筑和组织已经如同一个小国家。城市为首的是一名城主,有权代表神灵统治这个城市。我们知道,苏美尔人当时已有自己的信仰,而且是一种多神的宗教。  城主颁布法律,以规范人们的生活,他规定每个市民必须交纳赋税的额度。这些税赋用于支付祭司和城市管理,建立军事防御设施,保证水源供应,增加仓库的储备,供非常时期使用。今天我们可以说,苏美尔人当时已经有了捐税制度。还有一点,苏美尔人也是相当现代化的:各个城市之间常常发生争执;主要为了争夺财产、土地,尤其是权力。某些争执变成了战争,某些战争是以神的名义进行的。  苏美尔人繁荣时期持续了约1500年。大约公元前2000年,他们的文明扩展到了中东地区的大部分。而以后他们为什么从历史上消失,我们还无法给予准确的回答。但他们的创造和他们的文明却延续了下来。  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一个世界奇迹
即使不研究历史的人也会知道,在很久以前埃及就修建了金字塔,那些让人修建金字塔的统治者称为法老。直至今日,我们仍然在这些4500年前的建筑面前惊异不已。  大约公元前5000年,尼罗河畔的第一批猎人和采集者转入了定居的生活方式。他们学会了和尼罗河一起生活,尽管开始时极不容易。因为每到夏季,就会发生巨大的洪水,泛滥整个沿岸的土地。洪水是危险的,但洪水退去后,却留下了淤泥。而这些淤泥恰恰是最好的肥料,使周围的田地变得肥沃。所以,人们很感谢尼罗河,把它视为神灵:“赞美你,尼罗河,你从大地诞生并来到我们跟前,给埃及带来了营养。灌溉了田地,并使牲畜得以生存。你给远离水源的沙漠解了干渴。让大麦和小麦成活。使梁仓盈满,使库房扩张,你给穷人以恩赐。我们为你而演奏竖琴,为你而高唱赞歌。”埃及人就是用这样的歌词来感谢尼罗河,因为它对埃及至关重要。他们还对尼罗河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发现每365天就会出现一次洪水。这就是尼罗河年的长度,然后又把这个年分为12个月,每月有30天。而剩余的五天,他们就放在每年之间。也就是说,埃及人在公元前3000年,就已经使用了和今天全世界都在使用的几乎同样的历法。  这个时期,尼罗河畔有两个国家在争夺霸权:上游的上埃及和出海口地区的下埃及。根据传说,上埃及王美尼斯于公元前3100年率领大军攻占了下埃及,建立了首都孟菲斯,成了所有埃及人的最高统治者。作为“法老”,他不仅是国王,而且也像神灵一样受到尊敬和礼拜。他有无限的权力,他的意志就是法律。执法者则是以总理为首的官吏。总理融政府首脑和最高法官于一身,因而是埃及法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有权势的人。  为了管理这个有100万居民的大国,组织好食品和其他物品的生产和分配,官吏采用了苏美尔人的书写技术,但发展成为自己的体系。这种图画和符号的混合体,被后人称为象形文字,(Hieroglyphen)原文的意思是“神圣的符号”。开始时是把文字刻在石头上。后来,埃及人用芦苇类植物的杆制成了纸张的前期形式,并用羽管笔和墨水把要记载的事情写在上面。  谁会写字、计算和读书,谁就属于埃及的上层社会。国家各阶层的等级,在总理之下是官吏和祭司。再下一个等级是书记员,他高于商人和手艺人。等级的最下层是占全国人口85%的广大农民和工人。是他们修建了宫殿、庙宇和法老的墓碑。  金字塔是其中埋葬法老的身份和象征。金字塔越来越高,越来越雄伟,就是法老相互攀比的证明。最大金字塔的建造者是公元前2500年统治埃及的胡夫法老。他登基伊始,还是年轻人的时候,就开始让人设计修建他的陵墓。由于修建陵墓的地方吉萨,周围只有沙漠,所以必须从遥远的采石场运来石料,总数大约有二百万块,每块最大达三吨重。它们从采石场拖到尼罗河边,然后用船运往吉萨。从尼罗河畔到修金字塔的工地之间必须先修一条道路,光是修路就用了十年时间。金字塔的修建持续了23年之久。从后来发现的手艺人驻地遗址上,我们可以得知,当时大约有4000人参加了胡夫金字塔的修建工程。再加上洪水期5万到10万农民工。他们只是用体力、撬棍和缆绳,把金字塔修到146米的高度。它的地基为230米见方,相当于今天十个足球场大小。  金字塔内部是法老的墓室,里面为他死后安装了各种保护设施。这所以必要,是因为埃及人相信死后的生活。为死后能够继续生活,就需要完整的躯体。为了保持法老躯体的完好,他们采取了一种十分繁琐的方法加以保护,外面用浸透树脂的布料裹住尸体。为了法老死后能够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舒适,法老的一部分财宝同样葬入墓室。当然也有各种食品和饮料。今天看起来这种花费是十分巨大的。但当时人们却相信法老会在另一个世界仍然为埃及的福祉做出贡献。因而这种花费是值得的。  苏美尔人和埃及人的文明,是人类历史的第一个高度文明。埃及文明持续的时间比任何其他的时代都长。一直到约3000年之后,由于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大军于公元前332年对埃及的占领,这个时期才宣告结束。  

印度河畔的高度文明
尼罗、幼发拉底和底格里斯河的东方,在富饶的河谷地带出现了两个高度发达的亚洲文明古国:公元前2600年在今日的巴基斯坦开始的印度文明,和1000年后在黄河流域出现的中华文明。  印度文明我们了解的最少,它的文字至今还没有解读出来。对它的研究,目前只能依赖考古发掘。估计这可能是一种农村文明和城市文明的混合体。已经发掘的两个城市遗址哈拉巴和摩亨佐·达罗,可能是当年的政治、经济和精神中心。它们的布局十分严谨,所有重要街道均为平行的南北走向。它们是最早具有下水管道的城市。有的房子甚至装有浴室和厕所。水的供应通过管道,下水通过街道地下管道排掉。巨大的卫城在城中居于突出地位,卫城建筑在一个人造的高地之上。卫城里面是城市的公共设施,其中包括一个面积为54 x 32米的室内大浴池。公元前约2000年,达到发展的顶峰,当时在两座城市大约生活着4万居民。他们同苏美尔人有往来,并同美索不达米亚其他民族有贸易关系。最重要的商品是首先在印度河谷种植并传播开来的棉花。  印度文明为什么到了公元前1500年开始没落,现在还无法解释。科学家们估计是生态原因,因为印度文明时期的人们需要很多木材,对森林的极度砍伐,即使在当时也是不无后果的。当时曾出现灾难性的洪灾,把人们从城中驱走。但致命的打击,估计是通过来自亚欧交界地区外敌的入侵。这些所谓的雅利安人,百年来一直南迁,到了公元前1400年到达了印度北部,并征服了当地的土著民族。经过近千年发展形成的一个新的印度文明,其踪迹一直保留到今日。  雅利安人以部族为单位群居。祭司享有最高威望,其次是武士。武士以下是农民。被征服的当地土著人,开始时不属于部族群体之中,但很快就和农民融合在一起。后来,人们把不同的集团称为“社会等级”。这种等级状况,在社会发展过程中,虽然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 例如增加了手艺人等级 — ,但各个等级之间的界限是始终固定不变的:一个等级的成员一生都不改变,武士永远是武士,手艺人永远是手艺人,而且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是一脉相传。他们也不允许和另外等级的姑娘联姻,不允许和另外等级的人交友。在印度的某些地方,这种状况至今没有改变。  经过一个同样很长的历史时期,从雅利安人和土著人的宗教观念中,逐渐产生了印度教,成了印度的主要宗教信仰。婆罗贺摩(梵天)是印度教的始主和最高的神。毗湿奴是保护之神,六臂湿婆则是毁灭之神。处于印度教中心位置的学说是“羯磨(业)”即再生。按此说,人将有多重生命,在过去的生命中甚至可能是一只动物。通过在本等级中的模范行为和做善事,就可以在来生中升级,投生于最高的等级之中。这个信念造成了广大印度群众不能动摇的等级制度,即使他们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  对印度教提出批评的,竟是一位在豪华宫殿奢侈生活中长大的国王的儿子:悉达多王子。他生于公元前560年,从未接触过生活的阴暗的一面。因为这不是一个王子所能遇见的。直到他结了婚,生了子,他才看到了人的老、病、死。这对他的震动很大,从此放弃了美好的生活。“我还风华正茂,光彩照人,头发乌黑,刚刚享受幸福的童年,开始了成年男子的年龄,违背我痛苦流泪的双亲,剃除了头发和胡须,穿上简单的衣服,离家走上无家无居的生活。”  他作为隐士生活了六年,放弃一切享受,思考着神和人,生和死。终于有一天他大彻大悟。人所以受苦,就因为他不能满足内心的欲望。为了不被欲望所烦扰,就必须成为它的主人,必须不断减少欲望,直到无望而知足。谁达到了无欲的境界,就会死后获得重生;他的灵魂会在“涅槃”(即不生不灭的境界)中获得永恒的超脱。  作为大彻大悟的“佛陀”,原来的王子悉达多,走向世人传播他的新学说,佛教,今天,它和印度教一样,已成为世界性大宗教之一。  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一个庞然大国
宇航员在太空中飞翔,他们看不到金字塔、宫殿、教堂和摩天大楼,但他们却能够看见世界最大的建筑物,中国的长城。它显示了巨大的中国所面临的中心问题:对外抵御来敌和对内维护统一 — 这正是修建长城的目的。  在从游猎生活过渡到定居生活的时期,中国内部显现了很大的时间差别。在黄河流域,人们自公元前4000年就已经生活在农村和小城市中。而从内地却仍然有游猎的强悍部族前来袭击城乡的居民。中国的社会历史上很少有和平时期。众多小的城邦之间频发战端。即使当第一位商朝的国王经过长期斗争于公元前1500年建立起第一个诸侯国家以后,时局也仍然不能平静下来。各个地区和城市的大大小小的统治者都有自己的军队,根本就不听从遥远的国王的政令。国王自己也没有足够的手段,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土中贯彻自己的意志。在后来的一千年里,这种状况基本没有转变。  这个时期,大多数中国人是贫穷的农民,生活在分散的农村中。他们饲养着犬、猪、羊和鸡,使用简单的石木工具。如果天气和流窜的盗匪不骚扰他们,他们还可以勉强生活。否则就会陷入饥寒交迫的苦难之中。  但城里人的生活却不是这样。那里已经有了富裕的居民,住在木房子里,身穿麻、毛甚至是丝制服装。而且还握有青铜武器和首饰。在城市中还发展了汉字,其基本造型至今没有多大变化。  中国人笃信神灵和祖先,因为他们相信,人的精神死后仍然存在。为了给神灵留下好印象,为阴间的家人造福,他就必须在生前有所供奉。牺牲品大多是牲畜,在个别情况下也有活人。  和印度一样,大约在公元前500年,中国也出现了一个批评时政的人:孔子。他不是一个王子,但却是一个高官的儿子。本人也曾为官,但到了35岁时被开除,因为他过于坦率表达自己的观点,根据他的看法,这个国家弊端甚多 — 有异端邪说的人即使在两千五百年前,也是上司的眼中钉。而实际上,孔子的想法对国家是善意的。他希望有一个统一的国家,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相互间没有争斗和战争。在这个国家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参与国家生活,并为之工作,这样,人们就可以和平共处了。他只是口头传播的学说,首先是关于和平共处的学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就是他的核心警句。  孔子的出发点是,人之初,性本善。因此就必须设法,使其保持下去。首先要改善家庭的生活条件,孩子们必须学会相互尊重和相互爱戴。对孔子来说,家庭就是“人之根基”。就像父亲对待家庭那样,王侯们也应该在道德上成为臣民的榜样。  当他的弟子问他,应如何对待神灵和祖先时,孔子回答说,照顾周围的人,比照顾神灵和祖先更为重要。  他的学说对中国的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巨大影响,主要是在汉代(公元前206年 — 公元后220年)。汉朝的第一任皇帝,经常去拜偈至今存在的孔子陵墓,并让人在孔子的家乡修建庙宇。从此以后,孔子就被奉为圣人。  孔教从中国传播到整个亚洲。直到今日,它仍然是那里的重要宗教信仰。  

现代世界的基础
Demokratie(民主)、Philosophie(哲学)、Gymnasium(中学)、Bibliothek(图书馆)、Theater(剧院)、Musik(音乐)、Architekt(建筑)、Mathematik(数学)、Biologie(生物)、Arzt(医生),等词,都是我们日常所用的词汇,但却很少想过它们的来源。实际上,它们都是来自古希腊,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古老的希腊人”都为我们留下了什么:政治、科学、艺术和文学的基础。  如果我们谈到古希腊,当然不能想象那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公元前700年,这是一个拥有众多小国的支离破碎的地区,分布于山川河谷流域的平原和沿海及岛屿之上。在这些小国的中心都是一座城市,我们也可以称其为城邦国家。希腊人把这样的城邦国家叫做Polis。每一个Polis都重视自己的自由和独立。为了保卫自由和独立,它们都建立了军队,之间经常发生战争。  两个最发达的城邦国是斯巴达和雅典 — 但它们的发展走了不同的道路。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南部,斯巴达以其训练有素的军队战胜和占领了一个又一个城市,并使所有非斯巴达人沦为奴隶。但他们并不想永远忍受奴隶的待遇。因而经常出现骚动和起义。为了制服数量上占优势的奴隶,斯巴达的所有男子都必须成为士兵。  即使在起义的奴隶被镇压以后,斯巴达人也必须提高警惕,也就是说,他们必须仍然戎装待命。男孩从小就被培养成为战士。七岁就必须离开父母去接受训练。他们不许穿鞋,只能穿轻便的衣服 — 他们必须经受艰苦的磨练。他们得到很少的食品,便于以后能够在物品匮乏的情况下生存。谁要是觉得食品太少,他就必须自己去解决额外的食品问题 — 就像战争中的士兵。只有在偷窃时被捉住,才会受到惩罚。准军事的训练包括勇气的锻炼和角力。例如年轻人要经受鞭笞,谁能够经受最多的鞭笞而不喊痛,谁就是胜者。  这样的军队使斯巴达成为希腊的第一军事大国。但斯巴达在文化上的贡献却是微不足道的。  在阿提卡半岛上的雅典统治区域内,同样有社会骚乱,因为这里富有的贵族地主压迫和剥削农民。但雅典的市民阶层却不想像斯巴达那样做出残暴的反应。为了不发生像斯巴达那样的起义,当然也必须做些什么:雅典人发明了被双方接受的仲裁人职位。聪慧的梭伦(公元前640—561年)就是这方面合适人选。他就任后决定,对土地的占有必须有所限制,限制富有的贵族购买越来越多的土地。沦为奴隶的贫穷农民得到了解放。负债的市民不许被当作奴隶贩卖;而且他们的债务也被免除。由他的前任德拉戈所颁布的严酷的刑法,也被梭伦废除。他制定的影响深远的法典,使雅典的未来不再由“神般”的国王或少数贵族来决定,而是由市民自己。他们每年至少召开四十次市民大会,讨论Polis的一切重要问题,通过法律决定战争与和平。日常的政府事务,由一个从有威望的市民中选出的委员会负责。监督法律的执行,是一个独立的市民法庭。就这样,梭伦建立了一套全新的统治模式。人们称之为德谟科拉西,即“民主”。  从今天的角度看,雅典的民主还不够完善,因为只是人民中的一小部分真正行使这个权力:即男性的自由民。所谓的雅典市民,指的就是他们。按照居统治地位的男子的观点,妇女不具备参与公众言论的能力,只能呆在家里,因而和奴隶及眉特肯(外来的陌生人)一样被排除在外。对当时那个时代来说,这种统治形式是非常先进的 — 地球上大多数国家,直到20世纪初还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  梭伦和他的后继人克利斯提尼和伯里克利所进行的改革,不仅导致了新的统治形式的建立,而且还导致了新的生活方式的出现 — 至少对雅典的市民。对他们来说,不再是命令和服从,而是言论的交锋。谁要是想说服别人,就必须掌握有力的论据,就必须有能力技巧地表达出来。这种公开的思考和言论,对事物从各个方面的分析,使得雅典人发明了哲学。它把思想从宗教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于是就出现了对人和神、天和地的新的思考。公元前470和320年之间,雅典产生了三位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他们直至今日仍在影响着西方的思想。  同样在艺术和建筑中,雅典也创造了新的标准。阿克洛波里斯山丘上的神庙及庙中和雅典各广场上的雕像,成了欧洲建筑和雕塑艺术的偶像和榜样。与此同时,希腊的诗人还写出了世界文学的第一批杰作:荷马的英雄史诗《伊里亚斯》和《奥德赛》,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的悲剧和喜剧,每年都为祭祀酒神狄俄尼索斯进行演出,直至今天仍是世界各国剧院的保留剧目。  雅典市民的子孙是我们今天意义上真正上学校的第一批人。他们的上学时间为七岁到十四岁。在学校里他们学习读书、写字和算术,而且对音乐教育也十分重视。每个男孩都必须至少学会吹笛子或弹里尔琴(一种小型竖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还要学习演讲术,并涉及希腊文学,特别是英雄诗史。重要的段落,希腊学生必须能够背诵下来。十四岁以后,主要进行体育教育。这种教育在“Gymnasion”(一种类似体育学校的场所)中进行。在那里的课程表上有体操、摔交、拳击、击剑、跑步、掷铁饼和标枪等项目。体能的锻炼一方面用于军事目的,因为每个市民都有保卫城邦的义务;另一方面是在体育学校里培养运动天才。谁要是能够成为优秀者,并在课外努力锻炼,就会有机会参加从公元前776年开始的四年一度的奥林匹克运动会。这对每一个希腊市民都是最大的荣誉。运动会期间,任何城邦都不许向其他城邦发动战争;这时应该是和平时期,以便全希腊的优秀男子都有机会在体育竞赛中比试高低。胜利者将得到奖励,在家乡像英雄一样受到欢迎。他们不再交纳捐税,将得到他带来荣誉的国家的终身照顾。取得最佳体育成绩,在当时就是很值得的。  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个世界帝国
罗马的标志是一只母狼,身下有两个男孩在吸吮它的乳汁。这幅图象源于一个传说:据说罗马是公元前753年由孪生兄弟罗慕洛斯和勒莫建立的,他们在婴儿时期被遗弃,在一只母狼哺育下长大。实际上,罗马的形成并没有多少传奇。人们现在估计,早在公元前800年,就有农民、牧民和渔民生活在台伯河沿岸山丘上的小村落中。从这个小小的开始,在后来的300年中,发展成为一个富裕的大城市,它和整个北部意大利一样处于埃特鲁斯坎人(意大利的第一个文明民族)的统治下。  大约在公元前510年,罗马人开始反抗埃特鲁斯坎人的统治,并推翻了残暴的国王。和雅典人一样,罗马人也不再愿意受一个国王的统治;但另一方面,他们觉得民主制度也并不符合他们的奋斗目标。于是,他们选择了一条中间路线:他们选举了一个城市政府,为首的是两名执政官。执政官的任期只有一年,两人中任何一人没有另一人的同意都不能单独决策。这种制度旨在防止一个人的权力过于强大。但真正的权利却在参议院手中,这是一种会议形式,其中的终身制成员均是来自富有家庭(Patrizier)中的男子,普通人民的男子(Plebejer),虽然也可以在全会上发言,共同决定法律,选举市政府,但在罗马并不是所有的表决权都是等值的。一个十分烦琐的表决制度,保证了富有的罗马人永远占有多数,所有决议都是在他们的意志下做出的。  罗马的“res publica”(全体人民的共同事业),实际是为富人服务的富人的事业。由于Plebejer长此下去越来越不满意,因此经常出现冲突。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虽然得到了多一些的权利,但根本的力量对比却没有改变。  尽管如此,Plebejer仍然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骄傲。估计,这是罗马的先进的法律起了作用,这是公元前450年在十二块石板上公布的法律。它保护市民不受专制的侵犯,保障他们的法律安全。不经过正式法律的程序,没有罪证,任何人都不受惩罚。这在今天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对当时来说却是一场革命。罗马的法律制度后来成了世界各国法律效仿的榜样。  罗马的新主人,很快就不能容忍他们只是很多城市中的一个。罗马必须成为意大利的第一大城。这个目标,他们想借助强大的军队得以实现。一个战争接着一个战争,使罗马的统治地域不断扩大,到公元前270年,几乎统治了整个意大利,人口达三百万。一般情况下,被征服的城市,在内部仍然保持独立,他们的生活习惯也得以保持,包括他们的宗教信仰。他们只需要向罗马交纳赋税,在战争时期提供兵源。通过这种“松散的关系”,罗马避免了武装反抗的发生。而且,人们在罗马的法律和高效的管理体制下,生活也比过去得到很多改善。  罗马统治了意大利的南端之后,又开始进攻西西里。这样就发生了和北非的迦太基人的冲突。迦太基在当时是西部地中海地区最大的航海和贸易强国。公元前264年,开始了一连串的损失惨重的战争,其中包括所谓的“布匿战争”,公元前146年,这场战争的结束,也就意味着迦太基的彻底毁灭。原来属于迦太基控制的西西里和其他地区(如沙丁、科西加、西班牙和部分北非),都变成了罗马的省份。但罗马仍不肯罢手。他们还想把希腊和地中海东部各国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而且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实现了这个目标。从此,他们称地中海为“Mare Nostrum”(我们的海)。  从罗马的征战中获利最多的是Patrizier。他们分配战利品,他们获得战俘,作为奴隶为他们劳动或出售。罗马历史学家萨卢斯特批评Patrizier“贪婪无度”,说:“人人都在拿、抓和夺取一切他们需要的东西。”富人越来越富,而Plebejer却两手空空,或者像农民那样越来越穷,尽管他们经受了战争的主要负担。他们被迫连续出征作战,无数的人在战争中生病、受伤、残废,甚至再也不能返回家园。庄园荒废或者债台高筑,土地被大地主廉价收购。即使在停战期间返乡的农民可以经营他们的庄园,但也无法与大地主竞争。大庄园使用奴隶经营,成本越来越便宜,致使农民无法出售自己的产品,因而越来越贫穷。很多人迁移到城市,希望在那里有一个更好的生活。但手艺人和大工场,宁肯使用无偿的奴隶为他们劳动,也不愿雇佣他们。作为没有工作的无产者 — “proletarii”— ,这些原来的农民每日为了简单的生存而奋斗,最终变成了历史上第一批城市无产阶级。  这种发展,甚至一部分Patrizier都觉得不合适。这其中就有主张限制个人土地占有和财产的格拉古兄弟,他们要求进行土地改革,以便让贫穷的农民及其家庭重新获得生存的机会。但参议员们却反对进行改革。他们认为格拉古兄弟是危害国家制度的煽动民意分子。提比里乌斯·格拉古于公元前133年在市民会议上发言时,竟被殴打至死,同时被打死的还有300名他的支持者。十二年以后,他的弟弟盖尤斯也不得不死去,同时还有他的3000个支持者也被处死。参议院无法制止罗马的市民分成了两派。后来的七十年里,暴力和内战成了政治生活的常事。历史学家萨卢斯特有这样的记载:“一切都变成了两派;共和国在两派之间走向没落。”  在一次这样的内战中,于公元前45年,战绩显赫的统帅尤利乌斯·恺撒脱颖而出。参议院任命他为执政官,任期十年,后来变成了终身职务。从形式上看,罗马一直还是一个共和国,但实际上,恺撒已经成为惟一的统治者 — 当然不是很长,因为一年之后他就在一次会议上被参议员们谋杀。  为了确定恺撒的接班人和未来的政治体制,又进行了多年的斗争。最后,恺撒的养子屋大维占据了优势,于公元前27年被参议院任命为“国家第一公民”。人们赋予他“大将军”(军队的最高指挥官)的头衔和“奥古斯都”(至尊者)的荣誉称号。此外他又是恺撒名字的继承人。恺撒这个名字后来演变成为“皇帝”的代号。  奥古斯都从恺撒的命运中接受了教训。他不是锋芒毕露地显示自己的权势,而是安抚参议院和市民会议,让他们相信仍然在操纵罗马的命运,共和国仍在正常运行。但他是罗马军队的主帅和国库的主管,任何人都无法违反他的意志行事。罗马的“res publica”变成了君主国家,一切权力最终操纵在皇帝的手中。  奥古斯都在他漫长的执政时期里,不仅在政治上利用这个权力,而且也在文化领域有所作为。他特别关注文学,把诗人召进宫中,为他创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韦季尔、贺拉斯和奥维德的参与下,罗马的文学在公元一世纪达到了一个顶峰。这个时期优秀的哲学家是塞涅卡,在史学领域,是历史学家李维乌斯和塔西佗,在很长时期里为主宰力量。  公元120年,罗马帝国的疆域达到了极限。地中海沿岸所有国家,加上高卢(后来的法国)、日尔曼,直到莱茵河,以及大部分不列颠,巴尔干以及黑海和小亚西亚,均属罗马所有。聪明的皇帝知道,只用武力是不能统治这个巨大的国家的。因此,各个不同的民族继续允许保留他们的风俗习惯。但罗马的法律和钱币适用整个帝国,并要求所有的人都崇拜罗马的神灵,当然最后一点最难加以控制。两个官方语言是拉丁文和希腊文,通行整个帝国。这样很有利于贸易。此外,罗马很早就重视修筑道路,以便于其军队的快速运动。这个道路网也为通商带来了繁荣。同样为经济发展有利的,还有船运和港口,在和平时期得进一步扩建。  听起来可能很奇怪,但事实确是如此。罗马的各个省份从被占领中获得了很多好处,并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城市被新建和扩建,市中心大多为一个周围建有房屋的大广场,供召开政治会议或司法审判使用。手工作坊、商店、旅馆和公共浴池,都成了城市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某些房屋和输水管道,一直保留到今天,向人们展示了罗马建筑艺术的辉煌。  有权势的人和富人都住在豪华装修的大别墅中,均同公共的上下水道相连,甚至有自己的浴室和地面取暖设施;他们让奴隶为自己服务,充分享受生活。但普通百姓可以享受的东西却少得可怜。农民、工人和他们的妻子必须从事繁重的劳动,也只能得到仅能糊口的报酬。在城市中,房租十分昂贵,很多家庭在大营房中租一间房子居住。尽管如此,大部分人总的说还是满意的,在皇帝统治时期的前250年里,没有像前一个世纪那样发生值得一提的骚乱、起义或内战。由于奥古斯都之后的罗马皇帝 — 除极个别外 — 都没有发动远征战争,所以人们几乎在和平中生活了近200年的时间。  和平时代的结束和罗马帝国的没落,是皇帝软弱,内部困难和外部侵袭的结果。这其中也包括了产生于中东的耶稣基督的学说在地中海地区的传播,并在罗马统治地区赢得了越来越多的信徒。特别是对普通百姓,这个新的信仰是很有吸引力的,为他们的此生带来了慰籍,为来生预示了更为美好的前景。但罗马有自己的神灵,不想知道有什么新的上帝,因此开始了对基督徒的迫害。  公元284年,罗马皇帝戴克里,先把帝国划分为四个宗教区域,任命四个主宰,以便于统治和防御。但不久这四个主宰就开始相互争斗起来,导致整个帝国的力量大大削弱。直到君士坦丁大帝登基,才重新统一了四个区域。为了在帝国内建立稳定的局势,他于公元313年宣布“宗教自由不受干涉”,并允许基督徒自由行使其宗教行为。君士坦丁大帝想让基督教为己所用,但实际上基督教在他的保护下很快就成为罗马帝国的第一大教。君士坦丁大帝又做出了另一个后果深远的决定:公元324年,他把拜占庭定为罗马的首都,更名为君士坦丁堡。它位于战略极其重要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旁,形成了对东西方的钳制。君士坦丁大帝让人在首都修建豪华的建筑和设施,使其成为罗马统治制度同基督学说和希腊及东方文化相结合的体制。君士坦丁堡成了帝国最重要的城市,东部很快就在经济和文化上超过了西部。帝国统一的纽带就是基督教;皇帝成了基督教会的监护人。  君士坦丁堡的最高主教“牧首”,处于皇帝政令之下,但罗马的主教却不愿意。在信仰问题上他要求对教会和自己有终决权。他还指出,是耶稣基督的代表圣徒彼得建立了罗马教会,并把罗马的基督教领导权赋予了他的接班人。远在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只好同意了他的请求,随着时间的推移,罗马的主教后来获得了“教皇”的称号,从此被承认是西方教会的最高领袖。罗马不再是帝国的首都,作用也随之消失之后,直接走上了基督教会首府的道路。帝国的东部又发展了自己的教会,即“希腊东正教”。它的领袖是皇帝,作为上帝的代表,在肖像上始终带有光环。  就像年轻的基督教被分裂一样,罗马帝国也于公元395年再次分裂。它的西部一再受到日尔曼部族的袭击,力量日益削弱,崩溃的趋势已经不可阻挡。公元476年最后一个皇帝退位,西罗马帝国从此消亡。东罗马,即拜占庭帝国尽管不断遭到外来的袭击和削弱,却仍然继续存在了1000年。它的艺术家和学者保护了被西方逐渐遗忘了的古希腊文明遗产。  

两个新的宗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
“这个时期,一个来自奥古斯都皇帝的训诫,受到了全世界的青睐和重视。”圣诞故事都是从一个孩子在伯利恒的畜圈中诞生开始的。伯利恒位于巴勒斯坦,当时是罗马的一个省份,皇帝命令进行人口普查,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臣民。然而,居住在伯利恒的犹太人不承认罗马的占领,并厌恶多神的宗教。他们早就只信仰一个神,那就是他们称之为的雅赫维。他们期望着神会派遣来一位“弥赛亚”来,即犹太人,以色列人的救世主,把他们从罗马的统治下解放出来。  根据圣经的故事,在拿撒勒畜圈中诞生的耶稣很早就关注宗教问题。圣经中说,他“聪明过人,身上附着上帝的恩惠”,十二岁时就在神庙里和教师讨论问题,大家对他的理解力和回答惊奇不已。当耶稣大约十三岁时,认识了传道者约翰,不久自己也开始传道。他说,所有的人都是上帝的孩子,天父热爱他的所有子女,不管他们是谁或者做了什么。上帝的爱是无限的,谁能够悔过自己的罪孽,都会得到宽恕。耶稣布道时不像犹太教士和学者那样繁琐晦涩,而是使用普通人的语言;他把上帝的训诫编成关于农民、渔民、不听话的孩子和丢失的羊只的故事讲出来,连孩童都能听懂。根据圣经的描写,耶稣很快就赢得了很多信徒,特别是在贫穷和弱势人群当中。他们还欣慰地接受了天国即将来临的预言。在这样的国度里笼罩着和平和公正,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姐妹,在相互爱慕中生活在一起。  耶稣的出现和他的学说,对犹太教士和罗马高层当局是一个挑衅。他遭到漫骂和嘲笑,最后不得不为传播信念而殉教。罗马总督彼拉多判处他钉死在十字架上。耶稣的信徒,特别是他的十二门徒,后来宣称,耶稣曾从死亡中复活,升天而去。对他们来说,耶稣就是上帝的儿子,就是渴望已久的弥赛亚,他的名字是基督,意思是救世主。他们继续传播他的学说,不顾各种敌视和迫害,基督教最终成为世界性大宗教之一。  犹太人不承认耶稣是弥赛亚。他们仍然信仰自己的宗教,即“摩西教”。但基督教和犹太教的起源是同样的。旧约全书,在两个宗教中完全相同。  大约耶稣之后又过了570年,在阿拉伯的沙漠居民点麦加,诞生了一个男孩,名为穆罕默德。双亲早亡之后,他开始为阿拉伯商人效力,跟随马帮四处游历,从而认识了信仰各种宗教的外国城市和人。有关基督教及其上帝的学说,给年轻的穆罕默德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进行了很多思考,最后得出一个信念,觉得确实只能有一个上帝,他把这个上帝称为安拉。在他三十至四十岁之间的年代里,他经常返回麦加附近的山洞之中进行修行。一天早上,他说,天使加百列现身,向他揭示,他就是被选中宣讲惟一的真主安拉意志的人。第一次揭示之后,又出现更多的揭示,克服了他开始时的犹豫,穆罕默德开始在麦加宣讲他所接受的真主的信息:除安拉外,再无神灵。而我,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开始时,只有很少的人听他的宣讲。穆罕默德甚至惧怕自己的安全,和他的信徒于公元622年逃往麦地那。这次逃逸,阿拉伯文称之为“赫什拉”,成了###的纪元之年。在麦地那,穆罕默德赢得了很多信徒,他们不仅把穆罕默德当成是宗教领袖,而且也当成政治领袖“伊玛目”(首领)。他在这里定下了向麦加方向朝拜的规矩。逃逸后过了七年,穆罕默德已经有了很多信徒,他返回了麦加,作为先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直到他于公元632年去世,穆罕默德的学说得到了所有阿拉伯部族的认可。这个学说写在一本书里,即古兰经,并称为###,意思是“升华至神的意志”,或“顺服安拉”。古兰经是###的“圣经”。它详细规范信徒的生活准则,直至日常行为细节;它确定祈祷词的内容和诵读的次数及祈祷的方式方法,制定了饮食和禁食的规范,规定了禁止的行为和罪孽,以及详尽的惩罚方式。  犹太教、基督教和###教之间,有很多共同点,但也有差别。最重要的差别是,###教不仅想作为世俗国家中的一个宗教团体。古兰经不仅规范宗教生活,而且也规范全部生活。宗教和政治,教会和国家,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都无法截然分开。严格遵循这个学说,直至今天还决定着###国家的性质。它们可以是宽容的 — 这在历史上常常是这样 — 但也可能是专制和不宽容的。  穆罕默德死后,“哈里发”作为他的代表接管了政权。在后来的几百年里,阿拉伯人征服了中东,越过埃及和北非直至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国。他们所以优于敌人,是他们传教的坚定意志,他们坚信,在为传播信仰的斗争中死亡,会使他们直接进入天堂。  在以###教为主的世界,他们的文化和希腊、波斯和印度文化相遇。这使得被称为“朝阳之国”的东方世界,经历了一次文化大繁荣时期。重要的文学和科学著作被翻译成为阿拉伯文,其他文明的知识,例如希腊文明,被接受和进一步发展。例如数学,阿拉伯人引进了十进位制和数字的新写法,我们至今还在使用。和古希腊重视用思考解释世界的方式相反,阿拉伯的科学家则更看重提高实用的试验 — 实验 — 以此种方式获取物理和化学上的新知识。他们精确地计算太阳、月亮和星球的运行轨道,并证明地球不是一个平面,而是一个球体。这对航海具有重大意义。同样在医学领域他们也居领先地位,发现了很多植物的治疗作用,开发了很多药品并进行外科手术。他们为此在城市修建了医院。最后我们还要感谢阿拉伯世界创造了一部最精美的图书:宰相的女儿山鲁佐德为了拯救自己的性命,为苏丹讲述的童话和故事《一千零一夜》。  今天,###教已经成为世界大宗教之一,大约有10亿信徒。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加洛林王朝
公元五世纪,西罗马帝国没落之后,日尔曼各部族控制了大片欧洲。由于他们之间并不一致,所以相互经常发生战争。战争中,狡猾残暴的法兰克君主赫洛维格(Chlodwig)率领大军逐渐攻战了越来越多的地区,到公元500年成了###兰克国的国王,后来的法兰西、德意志和荷比卢各国均在此地形成。赫洛维格承认了基督教,并接受洗礼,要求全体臣民一律皈依基督。于是,基督教就成了法兰克国的官方宗教,但异教的风俗习惯还一直和基督学说并存了200多年。最终的基督化是通过八世纪初的教士的努力和后来的主教卜尼法斯完成的。  这个时期,墨洛温王朝赫洛维格的一个后人占据着法兰克国王的宝座,但他只能坐在宝座上吃力地念着别人给他写的演说稿。真正处于统治地位的,实际是王国的最高官吏“管家”查理·马特。他于公元732年获悉,一支阿拉伯大军已经成功地越过比利牛斯半岛向法兰克国挺进。他立即率领军队迎向阿拉伯大军,并于公元732年10月在土尔斯和普瓦提埃击败敌人,把他们赶回比利牛斯。从此制止了###继续对外扩张,留在了东方地区。  查理·马特的儿子丕平认为,谁代替国王处理政务,谁也就应该成为国王。在教皇的默许下,他把墨洛温王朝末代国王希尔德里赫(Childerich)三世赶入修道院,让贵族任命自己为法兰克王国的新君主,并树立了加洛林家族的统治地位。为了使这个统治地位更为稳固,他还专门索取了教皇的祝福,并让国内的各个主教为他涂圣油赞美。就此,他在法兰克国历史上首次使政治、宗教和教会联结了起来,所采用的方法直到二十世纪仍为欧洲的国王和皇帝学习的榜样。丕平之后的国王都要求从上帝手中得到王位,并根据上帝的法旨行事。  公元771年,丕平的儿子查理成了法兰克国的惟一统治者。他从一开始就树立了目标,要把所有日尔曼部族全部纳入自己的版图。征服了巴伐利亚和上意大利的伦巴德之后,还只剩下异教地区萨克森了。萨克森采取一切手段抵制了达32年之久,但最终还是被战胜,不得不接受基督教信仰。查理的目标达到了。当他于公元800年被教皇加冕为“罗马人的皇帝”时,经过百年之后又有了一个“西罗马”帝国。查理把自己看成是最伟大的罗马皇帝的接班人,同时又是基督教的西方领袖。很快,他就获得了“大帝”的称号,这对他是受之无愧的,因为他不仅是个战绩辉煌的战争统帅,而且是一个科学、艺术和文学的伟大的促进者。在他的被称为“法尔茨”的皇宫里,经常有著名的学者、神学家、诗人和建筑师进出。  除了法尔茨外,修道院也成了精神和思想生活的中心。最早的修道院出现在西方世界,是在公元六世纪初的圣本尼狄克时期,首先是为全身贡献给信仰的男子建立的团体。查理大帝极力促进修道院的发展。他建立了修道院和教堂学校,让自由农民和手艺人的孩子在其中学习宗教、写字、和算术。我们可以说,他是在推行一种先进的教育政策。他比其他国王更关注这个时期生活在贫穷中的普通百姓的忧虑和困苦。  当查理大帝于公元814年在他最喜爱的亚琛的法尔茨去世,他为欧洲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帝国,完全可以和东罗马以及拜占庭帝国相媲美,不需要惧怕任何其他的强国。查理的儿子虔诚者路德维希,无法和他的父亲的伟大相提并论,也不能控制整个帝国的统一。还在路德维希在位时,他的三个儿子就开始争权夺利。大儿子洛塔尔甚至宣布他的父亲已经退位,由他继承皇位。这当然不符合两个弟弟的愿望,于是联合起来反对哥哥。路德维希死后,每个儿子获得了三分之一国土。开始时三人还维持国家的统一,但实际上,这种分割已经是加洛林王朝没落的开始。洛塔尔家族消亡之后,他那三分之一的土地落入了东西法兰克之手。两个法兰克国的界限,把欧洲核心地带分为两半。当东法兰克部族的贵族们于公元936年选举萨克森人奥托为他们的国王时,德意志的历史翻开了第一页;而西法兰克,后来则成了法兰西。  

上层和下层和底层
在几千年的时间里,很多强大的国家兴起又没落。因为,用征服手段建立一个大国容易,但要把它保住并治理好却很难。如果一个统治者想长期统治一个国家,那他就必须有一些新的思路。我们看到,从法老到罗马皇帝,他们都进行过各式各样的尝试。  查理大帝在这方面走了自己独特的道路,在日尔曼传统的基础上建立了一个新的统治和社会模式,对整个中世纪具有指导意义。  为了把帝国保全和治理好,皇帝是需要帮助的。他找到一批忠诚的追随者,称他们为“封臣”,并对他们的效忠进行奖励。这种奖励并不是钱财,而是土地及那里生活的农民。但这并不是送给他们的赏赐,而只是借给他们的物品。这样一些土地就叫做“采邑”;封臣就是皇帝的采邑受封人。中世纪早期,在人们的观念中,所有的土地均属于皇帝,所以皇帝也可以慷慨地分封采邑。很多采邑地域辽阔,得到这样采邑的封臣又可以把它划成小块,分封给他的所谓二等封臣。而二等封臣也可以继续分封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逐渐形成了一种采邑制度,它详细规定,谁可以成为谁的封臣,封主和封臣都有哪些权利和义务。双方相互承诺忠诚:“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在你需要时,我愿永远效忠和随时效劳。”  最初,采邑只同封臣本人相联,他死后,采邑将重新归还给封主。但后来,在东法兰克帝国慢慢形成一种习惯,把采邑继续传给封臣的子女;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这个习惯得到了认可,变成了现行的法律。从此采邑可以继承,消除了皇帝的处置权利。长此下去,皇帝的权势逐渐被削弱,而帝国中世俗和宗教界上层人物的权势却不断增强。这也是德意志帝国诸侯日益强大,而中央集权难以形成的原因之一。人们正确地把德意志称为“迟到的民族”。  中世纪的欧洲秩序主要建筑在采邑制度之上。由于拉丁文的采邑是“feudum”,因此我们称其为封建制度(德文:Feudalismus;英文:feudalism)。这个制度形如一座金字塔,每一层都有它的等级。最高处就是皇帝。下一层是由皇帝直接分封的世俗和宗教诸侯。他们和贵族、主教和修道院长老,组成第一等级。他们的下面是骑士、官吏、富有的市民和手艺人。处于最下层是所谓的隶属农民。他们被束缚在他们进行耕作的土地上,不许随意离开,但封主也不能把他们赶走或者卖掉,因为这不是他的私有财产。但“农奴”就不同了,他们不被当作人,而是当作物件,所以对待他们就和对待牲口没有什么两样。“农奴和他的耕牛,就是两只野蛮的畜生”,或者“农奴和公牛差不多,只是没有犄角”,上等人就是这样藐视他们的。实际上,所有人都依赖农民的劳动而生存 — 而且大多数都生活得不错。农民必须定期向他们的主人交纳生产出的部分粮食及肉类、奶酪、牛奶、禽蛋和蔬菜。此外,他们还必须服“劳役”,即无偿为主人在草场、田地或森林中劳动。他们必须协助修路、盖城堡和宫殿。农民自己只生活在简陋的房子里或用木头、树枝和土搭成的窝棚中。居室和畜圈虽然分开,但大多是在同一座房子里面。他们的饭食主要是菜汤、稀粥、奶酪和面包。  孩子的生活和成人没有什么两样。今天意义上的童年是不存在的。从小时起,孩子就得在家里和庄园里劳动。他们很早就结婚。13岁的女孩和18-20岁的男孩结为夫妇,常常就已经是六到八个孩子的父母,但很少有两个以上的孩子能够成活。妇女往往在生产时就已死去,即使能够活下来,也不会长命,因为生育频繁和劳动繁重,使她们身体十分虚弱,经常是疾病缠身。  大多数人生活在贫困和没有安全的环境中。这种状况在一百年中几乎没有变化。1620年,德国作家格里美尔豪生在他的小说《辛普利基西穆斯历险记》中,让13岁的主人公说,他既不知道上天有个上帝,也不知道农庄外面有个另外的世界。他相信,他和他的父母及其他帮工“是这个地球上惟一的人,因为我没有见过其他的人和其他的房屋,我只知道我每日进出的房子 …… 我只长了一个人的模样,有一个基督孩子的名字,除此之外,我仅仅是一头畜生。”  

谁应是至尊者?
查理大帝促进了修道院的发展,并把它变成了 — 用一句时髦的话 — 教育中心。到了十一世纪,修道院发展得过于“世俗”,因而就产生了对立的运动。其发源地是勃艮第的克卢尼的本尼狄克修道院。这里的修士们要求重返圣本尼狄克理想,仍然要求修会的兄弟“ora et labora”(祈祷和劳动)。克卢尼的修士认为,应该改变的不仅是修道院的生活;他们批评整个教会已经过于接近世俗。实际上,这正是查理大帝以来宗教的和世俗的统治日益密切结合的结果。从此开始了一场关于如何规范宗教和世俗统治关系的旷日持久的大辩论。  在“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里,加洛林王朝之后,由奥托家族和撒利安家族当政。他们虽是世俗的统治者,却又理所当然地有权任命修道院长和主教。1039至1056年执政的亨利三世,走得更远,甚至解除了他不满意的教皇的职位。这使很多宗教领袖感到愤慨。亨利三世39岁夭亡,由他少龄的儿子亨利四世继承皇位,这时,宗教界看到了他们的机会已经到来。从而实现了他们的要求,教皇将由七名红衣主教选举产生,皇帝不得干涉。1075年,教皇格利哥里七世甚至要求的更多:只有教皇有权任命主教。但年轻的国王不想放弃任命主教的权利,否则他的地位就将削弱。他和一些亲信商量之后,干脆宣布教皇已被免职。而教皇立即对国王宣布“绝罚”,也就是说,把国王开除出教会,并解除其臣民对国王效忠的宣誓。人们惊异不已,国王竟然像罪犯一样被驱逐,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没有过多久时间,“绝罚”的效果就显现了出来。越来越多的诸侯都站到了教皇一边,因为他们也担心遭到被“绝罚”的命运。此外,他们也希望削弱国王的权势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对亨利四世的压力日益强大,使他不得不前往意大利,寻求与教皇的和解。他赤足披毡在教皇的官邸卡诺莎城堡请求教皇的宽恕 — 作为慈悲的基督徒,教皇格利哥里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重新接受悔过的罪人回到教会中来。亨利的艰苦之旅实际也是一着高明的棋步,从此以“卡诺莎之旅”载入了史册。  看起来,似乎教皇对国王取得了胜利,但这只是现象而已。亨利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然后率领大军开进罗马,任命了另一个教皇,并在彼得大教堂里让他为自己加冕,成为皇帝。  那个时代的人们,当时就已经清楚,这个“主教叙职权之争”,当然还远没有结束。但却也让人等了几十年的时间,双方才又开始有所动作,首先是在英国和法国,然后是在“神圣罗马帝国”,公元1122年达成的“沃尔姆斯宗教协定”,使双方做出了妥协。规定了宗教统治和世俗统治的权限和权利。这实际上是为后来的所谓政教分离,迈出了重要的一步。这个协定同时也巩固了教皇作为基督教最高首脑的地位。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以十字架名义进行的战争
对中世纪的人来说,宗教和信仰是生活的中心 — 其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人们希望今世生活的苦难,能够在天堂得到补偿。为此他们必须按照宗教的信条生活。谁要是有时做不到,就必须为他的罪过请求宽恕,去进行忏悔。很多基督徒都前往圣地巴勒斯坦和耶路撒冷去朝觐,那是耶稣生活和受难的地方。在那里生活的阿拉伯穆斯林人容忍这些朝觐者。但当1071年土耳其的塞尔柱人占领这个地区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过了不久,他们甚至威胁到版图已经很小的拜占庭帝国的安全。在这个紧急情况下,拜占庭的皇帝求助于教皇。教皇于1095年用慷慨激昂的词语号召基督徒向土耳其人开战:“一个被诅咒的民族,一个没有上帝的民族,用暴力侵犯、掠夺和焚烧了基督的土地 …… 我们宣布,凡拿起武器反对异教徒的人,他们的罪孽将全部赦免,在这场圣战中牺牲的人,将获得永生。”  这个呼吁获得了巨大反响,不仅停留在呼吁的主要对象贵族和骑士阶层,而且也在农民、手艺人,甚至妇女当中。“神圣战士”的目的是各不相同的;从希望摆脱困苦的生活条件,到希望获得丰厚战利品,到真正相信灵魂的解脱。在整个欧洲,集结了大军,于1096年8月,开始以十字架的名义进军巴勒斯坦。经过了三年的艰苦行军之后,第一支十字军到达目的地。基督徒的十字军占领了耶路撒冷,对那里生活的穆斯林和犹太人进行了一场可怕的血腥大屠杀。土耳其人被赶出了圣地,不想回国的十字军,在那里建立了基督教团,某些甚至成立了小国家。由于他们时刻受到穆斯林邻国的威胁,所以一再请求欧洲给予支援 — 继续派遣十字军就是后果。尽管如此,十字军还是无法制止耶路撒冷和圣地于1300年重新回到穆斯林的占领之下。  从军事上看,十字军东征是一个失败,但它对基督教西方世界并不是没有后果的:几百年来西欧人第一次接触到了比自己更为优越的文明。大多数十字军士兵来自农村;他们第一次看到了辉煌的城市,多层的甚至是豪华的楼阁,公共洗浴场所,医院和药房,雄伟的清真寺,图书馆和学校。他们见到了丝绸和毛绒布料,陶器和玻璃器皿以及东方的香料。就在十字军东征时期,东西方的贸易有了明显的增长。意大利的港口如威尼斯、比萨和热那亚这些贸易中心地区,有了飞速和巨大的发展。  除了各种物品之外,还引进了医学和自然科学知识,阿拉伯的数字体系,还有被阿拉伯人维护的古希腊遗产也同时来到了西欧。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十字军东征取得了和其意图相反的成果。基督徒走出了家门,原是为了把圣地从野蛮的异教徒魔爪中解放。他们到达了那里,不得不看到,那里的人比自己文明得多 — 基督徒应该向穆斯林学习,而不是相反。可以说,西方以这种奇特的方式从十字军东征中获得了好处。  

一个新的思想
十五世纪,就在大多数人还把他们的命运和世界现状看成为上帝所赋予的时候,有些人,主要是一些学者和艺术家试图从这个占统治地位的世界图象中解放出来。他们至少有一种对美好时代的设想。但他们并不是面对未来,而是首先再次回到希腊和罗马时的世界,他们认为那个时代要比现在更为光明。这个时代有一个名字,叫“文艺复兴”。中世纪基督教所谓生活是为来生做准备的人类形象,已经不再适用。人们把目光放到了此生,把人推向科学和艺术关注的中心。从古希腊思想出发,人不再是一个整体的一部分,而是自身有自己目的的生灵。他应该自己决定命运和生活,并发展自己的能力。作为先决条件,就是要普及以古希腊罗马为榜样的教育。这个新的思想,首先产生于欧洲文明最发达的佛罗伦萨和威尼斯。由于人被置于中心地位,所以被称为“人文主义”。  人文主义者所获得的新知识,并不是来源于圣经,而是通过自己对人和自然界的观察和研究。如意大利人莱奥纳多·达芬奇(1452-1519)就是新的文艺复兴人的象征。他不仅创造了著名的油画《蒙娜丽莎》和《最后的晚餐》,同时还是雕塑家、科学家、建筑师、工程学家和发明家。人们甚至发现了他的飞行器设计图纸。解剖尸体,因为他想知道人是如何构造和如何运行的,并把他所看到的画成人体图画。这位博学天才达芬奇,同时意识到他作为科学家和发明家的责任,也是每一个科学家都应该具有的素质,他写道:“我知道如何长时间不吃东西而能在水下停留的方法。但我不发表,也不告诉任何人。因为人是性恶的,一旦掌握了这个方法,就会到海底去杀人。他们会钻破船底,让所有人都沉到海底。”  我们如果想把人类历史中的伟大人物排列起来,那么任何时代都不会像文艺复兴时代的阵容那样强大。画家和雕塑家米开朗琪罗、伟大的人文主义者和哲学家鹿特丹的伊拉斯谟、天文学家哥白尼,是他发现了地球也是一个星体和其他星体一样围绕太阳旋转 — 他们都生活在这个时代。他们的新思想和新知识所以能够得到空前的流传,还要感谢文艺复兴时的另一项发明:书籍印刷术。1450年,德国美因兹人约翰·古登堡第一次成功地用金属的活字模印制书籍。这种方法比手写和木版印刷既快捷又便宜。于是,一本书就可以不受数量限制地印刷出来,而且质量全部一样。法国诗人维克多·雨果后来曾把古登堡的发明称为“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  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个新的世界
文艺复兴是科学家和艺术家的时代,但也是世界探险家和航海家的时代。在中世纪,人们主要在已知的海岸线上航行,害怕“世界之端”会把他们冻死或烧死,或被那里的风暴粉碎和被海怪吞掉。这种担心一直延续到十五世纪,但文艺复兴的活跃气氛给了航海家以新的勇气。他们被探索冲动和探险欲望所驱动。当然也有明显的经济原因,有必要去探索新的航线和世界地区。  1453年,土耳其人最终战胜并消灭了拜占庭帝国,君士坦丁堡改名为伊斯坦布尔,成了新兴的奥斯曼帝国的首都。从此,他们就控制了欧亚间所有的重要商道。他们向商人收取高额关税,使得来自印度的中国的物品更加昂贵。因此,人们在做东亚贸易时试图设法绕过奥斯曼帝国,并认为通过海路是可行的。  西欧的边缘小国葡萄牙,成了航海家寻找新航线的出发点。他们想从这里起航绕过非洲前往印度。他们年复一年地沿着非洲西海岸向南方航行,却毫无结果。只是到了1487年,一艘船才到达了大陆的南端;非洲要比人们想象得大得多。  这时,一位意大利航海家有了一个既简单又天才的想法:如果地球像亚里士多德假想的那样是个圆球,那我们就可以一直朝西航行,最终总会到达东方。当时已经有了中国发明的指南针,可以作为这个大胆行动的重要导航仪器。首先有这个想法的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他的这个“疯狂的想法”受到了多少人的讥讽和嘲笑啊。他请求葡萄牙国王为他的探险提供必要的资助,并许诺为国王带回印度的财宝。他奔波了一年之久,他的请求却遭到国王的拒绝。哥伦布又转向了西班牙。在那里他受到了欢迎,最终争取到了王后的支持,获得了很多经费,购置了三艘航船。1492年8月3日,哥伦布和120名水手离开了西班牙。横穿陌生海洋的航行,耗费了比想象多得多的时间。他的随行人员开始怀疑他的设想,恐惧与日俱增,并产生了返航的念头。但哥伦布却坚信,总有一天会到达印度,继续命令船队前进。1492年10月12日,终于听到了“看见大陆了!”的喊声。哥伦布在航海日志中写道:“我们收起所有的船帆,只靠一张主帆前进。然后我们抛锚,等待天亮,这是一个星期五,我们到达了一个海岛,在印地安人的语言里,它叫‘瓜那哈尼’。”  哥伦布说“印地安人语言” —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登岸的这个海岛,必然属于印度,故称上面的居民为“印地安人”。  在后来的十年中,他又三次向西方航行,并断言已经到达了东亚。为了纪念他的这个错误判断,他所发现的那些岛屿至今还被称为西印度群岛。  朝着西方航海的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很快就发现,哥伦布并没有发现通往印度的航线,而是发现了迄今尚未人知的一个新世界。根据航海家阿梅里戈(Amerigo)·韦斯普奇的名字,这块大陆被称为“亚美利加”(Amerika)。  紧随发现者而来的,就是征服者,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间发生了争执,焦点是这个“新世界”到底该属于谁。最终把这个问题交给教皇去仲裁。教皇没有考虑多久,让人把新世界的地图拿过来,然后在南北中间划了一条直线,直线以西属于西班牙,以东属于葡萄牙。于是争执 — 至少是暂时 — 停顿了下来。  征服者都是冒险家,只是受利益的驱使才踏上征途的,他们期望在美洲攫取丰厚的战利品。尤其是对黄金的贪欲,使他们忘记了基督教的道德,而踏着当地人的尸体前进。最残暴的是西班牙骑士埃尔南·科尔特斯和他的500名士兵。他们从印第安人那里听到了有关传说国度阿兹特克的神奇故事,决定去寻找它。印第安人试图进行自卫,但西班牙的骑兵出现,而且带了一门火炮向他们发射,使他们在惊惧中落荒而逃。他们在这之前从未见到过马匹,也从未听到过大炮的轰鸣。他们把强大的外来人当成是神灵。1519年西班牙人到达了阿兹特克帝国的首都,他们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城特诺奇蒂特兰,位于一个盐湖畔。它的主要街道宽阔而笔直;街道的一半是坚固的路面,另一半是水渠,可以行船 …… 城市有很多公共广场,经常举行集市。另外还有一个公共广场,周围竖立着圆柱,每天都有6万多人在这里聚会:商人和顾客交易着食品和用黄金、白银、铁板、青铜、骨料、贝壳、龙虾壳和羽毛制成的小饰品。还有出售成药的药房,有药水、药膏和药贴。还有些房子里面,可以花钱为人制作饭食和饮料 …… 在这个城市里,有很多非常好和非常大的房子。还有很多高级住宅,因为这个国家的大人物和蒙特祖玛的封臣在这里都有自己的住所,并在一年的某些时间里在这里居住;除此之外,也还有很多富有的市民,同样有自己美丽的房产。所有这些房子,都有美丽而宽敞的房间和漂亮的花园 …… 这座城市的居民在衣着上和服务上都比其他省份和城市更讲究和时尚。因为蒙特祖玛在这里常住,其他贵人们也是如此,因为人们在所有方面都很注重风气和秩序。”  科尔特斯就是这样向西班牙国王报告的。阿兹特克人友好地接待了这些陌生人。只是当西班牙人开始盗窃他们的珍宝,并企图用武力让他们皈依基督教时,他们才奋起反抗。科尔特斯把蒙特祖玛作为人质,要求他平息民愤。就在蒙特祖玛发表声明时,发生了暴乱。他本人被一块石头击中而丧命。科尔特斯只能保住部分人马仓皇逃窜。一年以后他带着更大的部队重返,占领并摧毁了特诺奇蒂特兰。在这个废墟上,一个新的西班牙城市“墨西哥”诞生,在原来的神庙广场建立起一座巨大的教堂。其他城市的命运也好不了多少,公元1522年,阿兹特克帝国灭亡。取代它的是一个“新西班牙总督国”,首任总督为埃尔南·科尔特斯。  十年之后,西班牙人又听说,在南美还有一个民族,比阿兹特克人更为富有。在安第斯高原上生活的印加人确实很富有。他们的财富来源于勤奋、节俭和严密组织的生活秩序。一切财富均属于国家,国家为农业和矿山制定计划,监督手工业,并规定物资分配的准则。国家照顾老年人、病者和弱势群体的生活需求。用一句时髦的话说,他们几乎是一个后来称之为社会主义的国家。  为了国家的安全和扩张,印加人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实力超过西班牙进犯者。因此,西班牙的军队首脑弗朗西斯科·比萨罗使用了阴谋诡计:他请求印加统治者答应同他进行一次友好的谈话,他不带武器,这个要求得到满足以后,他却把印加统治者劫持,并要求用金银财宝装满一个房间,才能释放他们的统治者。而当印加人交来无数黄金器皿和艺术品后,他却违反诺言,把印加统治者杀死。统治者和“太阳神”之死,引起了印加人的暴动,而西班牙人则占领了这个国家。  很快,一场对新世界的肆无忌惮的掠夺开始了。除了新的果品,如可可、玉米、马铃薯、西红柿、菠萝和烟草外,欧洲最关注的就是金银。在矿山中,印第安人不得不在非人的条件下劳动,很多人都因此而悲惨地死去。同时,欧洲人带来的瘟疫和疾病,也成了对印第安人的致命威胁。人们估计,在中南美洲,被发现前大约有居民7500万人。到了1570年,就只剩下了不到1000万人。仅仅这个数字就已经表明,欧洲人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但这还不是一切:由于当地的印第安人很快就不能满足农业和金银矿劳动的需要,人们就到非洲去猎捕黑奴,用船把他们运到美洲,像牲口一样出卖。  在十六世纪,当欧洲踏上从黑暗的中世纪走上光明的新时代的旅途时,欧洲的征服者却在南美和非洲写下了世界历史最黑暗的篇章。两个大陆至今还生活在那一章的阴影之下。  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基督教会的分裂
公元1500年左右,西欧只有一个基督教会,它的首脑就是罗马教皇。这个教会,随着时间的发展变得越来越世俗化;很多教会头领越来越关注金钱、奢侈和权势,而不再是耶稣基督的学说和人的灵魂。教廷也需要大量钱财供日益奢侈的生活开销,当教皇利奥于十六世纪初要修建一座世界还从未见过的大教堂时,就必须开辟新的财政来源。于是就出现了一个狡猾的计划:“赎罪券交易”。教皇派出传教士去告诉人们,只要花钱购买“赎罪券”,一切罪孽就可以得到宽恕,不再受炼狱之火的煎熬。  但这种违反基督教义的交易,却遭到德国的修士和神学教授马丁·路德(1483-1546)的坚决反对。1517年10月31日,他发表了《九十五条论纲》,依照圣经的教义指出,推销赎罪券的传教士如果不是走上了歧途,那就是有意在说谎。“每一个基督徒,只要对他的罪孽感到悔过和痛苦,他就已经得到了宽恕,不再受惩罚,他所需要的不是赎罪券,而是上帝的慈悲。”他这样写道。  很多人都对此感到欢欣鼓舞,终于有人公开指出了天主教教会的弊端,而且是用一种清晰易懂的语言。路德很快就赢得了很多信徒,和他一样要求对教会进行改革。这当然不会受到教会头目的欢迎;教皇要求路德“撤回他的错误观点”,否则他将被教会开除。但路德却毫不动摇。对他来说,圣经中的话比教皇更为重要,他甚至称教皇为“反基督教徒”。  教皇发出斥责路德的通谕,但被他的信徒在欢呼声中公开焚毁。教皇的使者当时有这样的记载:“整个德国都处于###之中。十分之九的人在欢呼‘路德’,而其他十分之一的人,虽然对路德并不在乎,但至少也在喊‘打倒罗马教廷’。”  为了结束这一场斗争,查理五世邀请这个“桀骜不驯的修士”来到乌尔姆斯帝国会议,让他在世俗和宗教上层人物面前承认错误。但路德在这里却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不是萨克森大选侯把他保护并隐藏起来,他可能会被当作异教徒烧死。  其他一些公侯也站到了路德一边,离开了天主教会。很快,两个阵营就进入了不可调和的境地,1546年在他们之间甚至发生了一场战争。最后于1555年达成了“奥古斯堡宗教和约”,路德的教派,即新的“抗罗宗”(现称新教),作为平等的宗教获得承认。神圣罗马帝国各个诸侯都可以自行决定,他的领地实行哪种教派。  宗教改革并没有局限于德国。在瑞士,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神甫乌尔利希·茨温利(1484-1531)和生活在日内瓦的法国人约翰·加尔文(1509-1564)都是促进改革的人物。特别是加尔文还创立了与路德学说不同的独立理论。他主张“上帝预定说”,即人的生活早已注定;“人并不是在同样的条件下产生的,对某些人是永恒的生命,而对另一些人则是永恒的诅咒,这一切都是事先注定的。”一个人是否被上帝选定,按照加尔文的理论,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可见:谁要是能够通过勤奋和节俭扩大了自己的财富,他就获得了永恒的生命;谁要是做不到这些,他就要下地狱。这就是加尔文主义的核心。他主张信徒应有获取更多利润的欲望,在今天已被看做是现代资本主义形成的重要动力。  从瑞士越过几个南德小国,加尔文的学说也在荷兰、法国 — 这里的加尔文信徒称为“胡格诺派”,以及苏格兰和英格兰得以传播。苏格兰和英格兰的加尔文派自称为“清教徒”。他们中的很多人后来移民美国,对美国的发展发挥了很大的影响。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欧洲的信仰战争
天主教会用各种方式试图制止新教的传播。1545年召开了一次宗教会议,用了18年的时间,最后在特兰托制定天主教的新学说和新教会。信仰的原则重新加以定义,并同“因信称义”学说划清界限。教皇、主教和神甫的权利和义务都详细确定下来。他们重新成为上帝的仆人,而不再是争权贪欲的贵族,他们应该更多关注信徒,特别是关注穷人。天主教会想重新赢得人们的信任,并使自己具有吸引力。1534年由西班牙人依纳爵·罗耀拉创立的“耶稣会”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耶稣会成员不把自己关在修道院中,而是深入到普通人中间,作为学校和大学的教师,作为诸侯宫廷的顾问和忏悔神甫,作为传教士,获得了很大的影响。天主教改革的时代,也被称为“反宗教改革”。确实,很快就有很多人重新回到了天主教会。  然而,两个宗教之间还远没有和解。在所有天主教和新教同时存在的欧洲国家中,还一再出现争斗。在法国,1572年8月24日的巴托罗缪之夜成了惨剧的顶峰。天主教的狂热份子在这个夜里屠杀了大约2万名胡格诺信徒。但即使在这里,新教也不可能长期受到压制。1589年亨利·纳瓦拉成为法国的第一个胡格诺国王。他虽然必须皈依天主教信仰,但却在1598年的“南特敕令”中给予胡格诺教派在国内活动的平等权利。  (插图:原文第81页。文字:弗朗索瓦·杜布瓦的油画的一部分,表现了巴托罗缪之夜的悲惨场面。)  当时强大的西班牙由菲利普二世统治,这就是说,他比教皇更为天主教。他迫害所有“异教徒”,谁要是不放弃“伪信仰”,就必须用火刑处死。同样在隶属西班牙的尼德兰,菲利普也是用各种手段压制新教。但在尼德兰北部,新教在威廉·冯·奥兰治的领导下,同西班牙统治者斗争了十年之久,终于在1581年获得了独立。他们的行为根据是:“一个人民不是为王侯而生,而是一个王侯为了人民的意志而存在,没有人民也就没有王侯。他的存在,就是要依靠法律和公正统治他的臣民。如果他不是这样行动,而是像对待奴隶那样,那他就不再是王侯,而变成了暴君。因此,我们宣布,当今的西班牙国王已经无权再统治尼德兰。我们要解除一切官吏、上司、主人、封臣和居民过去对西班牙国王所做出的服从和效忠的誓言。”尼德兰人就是这样明确宣布他们的反抗权利的,这些观念后来在很多国家的宪法中都有所体现。  但是,菲利普二世并没有放弃反对新教的征战。他建造了当时最大的战争舰队,并派这支“阿马达(Armada)”舰队向英国进发。当时英国的统治者是信仰新教的伊丽莎白一世,而苏格兰女王天主教徒玛丽亚·斯图亚特正是与她争夺王位的死对头。伊丽莎白逮捕了斯图亚特并把她处死。这也是菲利普发兵进犯的借口之一。此外,伊丽莎白还在反菲利普的斗争中支持了尼德兰,而且在本国也迫害天主教徒。菲利普想占领英国并推翻伊丽莎白。但西班牙的大船由于装载过多,同英国的小快船相比,行动过于沉重和缓慢。在加上风暴的天气也助了英国一臂之力。所以,英国最终成功地给予西班牙的阿马达以毁灭性的打击。菲利普二世在争夺天主教在欧洲霸权的斗争中遭到了失败。英国却从此作为世界最大的海上和殖民大国开始崭露头角。  同样在德国,十七世纪初,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斗争日益尖锐,并于1618年爆发了三十年战争。开始时还是为了宗教和信仰。但当皇家天主教大军在统帅华伦斯坦的率领下占领了北德,并把当地的教会财产归属于帝国时,当地信仰天主教的公侯却也起来反对皇帝;他们不希望皇帝过于强大。对这些天主教诸侯来说,权力比信仰更为重要。  当邻国也卷入战争时,权力问题已经居于首位。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率领军队为新教而战;特别想把北德从天主教手中夺回来,以便保障瑞典在波罗的海地区的主导地位 — 而天主教的法国却支持了他。战争早已不再是为了宗教。法国所希望的,是取代已经四分五裂、在战争中大大削弱了的德国在欧洲的领导权,它最终达到了这个目的。  (插图:原文第83页。文字:在三十年战争中,士兵们不懂得怜悯,甚至对平民也是如此。)  在1648年10月达成的“威斯特法利亚和约”,确认了1555年奥古斯堡的宗教和解,并在一点上做了重要的补充:臣民们不再有义务接受上层的宗教信仰。德意志各诸侯的权势通过这个和约得以加强,皇帝的力量相应削弱。德国不得不向法国和瑞典割让土地,瑞士和尼德兰变成了独立的国家。如果说,德国在战争开始时,还有1700万居民,那么到战争结束时就只剩下了1000万。而且,这些人现在生活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又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从战争的社会和经济后果中恢复。  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中国和日本的闭关锁国
欧洲的征服者也企图在远东扩大自己的影响和势力。他们只在较小的国家和印度取得了成功,但却没有在中国和日本。  在中国,几百年来的生活没有发生变化。朝代不断更迭,较弱的皇帝被较强的所取代;有些重视建立强大的军队,以扩大自己的版图,另一些又看中发展经济和贸易;有些使用恐怖和暴力进行统治,有些又用心于教育和文化。  在十四世纪至十七世纪的明朝,中国在一个短时间内转向西方。他们建造了船队,于1431年到达了非洲东海岸,并踏上去欧洲的旅程。但外交上突然出现了转折,远征停顿下来,中国从此对西方世界和西方思想把自己封闭了500年之久。还在1793年,乾隆皇帝致函英国国王说:“国王陛下,尔虽远隔重洋,却以谦卑之心,求学我之文明,并遣特使呈上信函,表尔对我天朝有敬仰之意,诚愿得我之文化,然我国之风俗习惯与尔截然不同,难以移植贵国享用,即使贵国特使有能力接触我国文化之毛皮 …… 朕对贵国物品无有需要。我天朝物产充裕,在国土以内并无匮乏之忧。无必要以我之物从蛮荒之国交换贵国物品。然而,天朝生产的茶叶、丝绸和瓷器,如若欧洲各国和尔邦极有需要,则可于广东进行有限交易。”(因未查到原始文件,故只能按德文意译。— 译者)  直到十八世纪,中国始终感觉自己优于世界其他地方。葡萄牙、荷兰和英国企图在中国站稳脚跟,甚至传播基督教的尝试,均遭失败。和欧洲的往来仅局限于出口瓷器、丝绸、棉花和茶叶。  与中国相比,欧洲人在日本要成功一些。1542年,第一批葡萄牙商人在那里登陆,七年以后耶稣会传教士弗朗西斯·哈维尔得以在日本开始传播基督教的活动。他和同伴甚至取得相当的成功;人们甚至说这是日本历史上的“基督教世纪”。这所以如此,是因为很多地方诸侯不断进行战争,无暇顾及欧洲传教士的动向。在这些无数的争战中,德川家康最终于1600年取得了胜利。统一了国家,让天皇授予他有继承权的幕府职位。幕府是一种类似政府首脑和最高统帅融为一体的职务,实际是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人。刚刚就任伊始,德川就开始清理欧洲的影响。欧洲人被驱逐出境,基督徒遭到迫害,到了十七世纪中叶,基督教信仰几乎在日本绝迹。  除了中国人和少数向日本提供西方商品的荷兰商人外,外国人从此禁止和日本通商。从1615至1854年,德川幕府彻底封闭了这个国家。外国人不能进去,日本人不许出来。人民的生活主要依靠传统的价值观念,完全按照古老的风俗和习惯。日本就这样经历了250年之久的内部和平和经济繁荣。然而,日本和中国的闭关锁国政策,却导致了两国切断了与西方的经济和科学发展的联系,达数百年之久。  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朕即国家!
没有任何一个统治者的一句话,像路易十四这句话这么有名。他于1643年,刚刚五岁,就登上了法兰西国王的宝座,执政达72年之久。没有任何一个统治者曾统治过这么长的时间。当然,在孩提时期他还不能亲自统治;而是由监国马扎然红衣主教代他理政。1661年马扎然去世,路易十四随即召见国务委员会,并声明:“我把各位召集到这里,是为了对各位说:从现在起,我的事务由我自己处理。我需要的时候,各位可以用你们的建议为我服务。”一位神职人员提出,红衣主教马扎然死后,他将向谁请示教务,路易回答:“当然向我,大主教先生!”  由于路易十四想在他的帝国中独断专行,所以他首先在身旁聚集了一批对他绝对顺从的人。一些以为有权得到高级职务的贵族,被他巧妙地解除了权力:他们公开的身份是皇帝的顾问,所以必须住在宫中他的身边 — 但这只是为了能够监视他们的行动。他从来没有向他们顾问过什么。  同样在国内,他也不把权力交给贵族,而是在每一个辖区,都安置一个来自市民阶层的亲信官员。他们之中如果有人违反了自己的义务,他随时都可以把他们撤掉。  所有的捐税和关税全部进入国库,如何使用这些钱,完全由国王决定。他还给自己颁布法律的权利;甚至连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也完全由他自己决定。他握有国家的全部和绝对的权力,也是用“专制主义”方法统治国家。路易十四把自己比作太阳,所以也被称为“太阳王”。至于说本章标题上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他说的,我们无法证明;但他完全有可能说这样的话。  太阳王让人在凡尔赛建造一座巨大的宫殿。换算成今天的货币,花费了大约250到300亿欧圆 — 对当时的状况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宫中有4000人随时为国王服务。从早上的穿衣到晚上的脱衣,总之他的一切行动都像是演戏,他是戏中的主角,其他人则是配角。和建造宫殿一样,他在宫中的奢侈无度的生活也要花去很多很多的钱。此外,他还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是一支“常备军”,和平时期住在兵营中,也需要大批经费。  筹集这些必要的经费,是大臣科尔培尔的任务。他有自己的理财学说,认为,国际贸易就是一场战争。为了在这场战争中取胜,就必须尽可能多出口,少进口。对这种经济政策最合适的生产方式,就是早期的工业企业,即手工工场。他用低息贷款和免税等优惠政策给予促进。在手工工场中,各道工序配合协调,成百的专业和辅助工人,高质量地大量生产出服装、地毯、家具、车辆等等各种产品,几乎就像现代的流水生产线。为了尽快卖出这些产品,他扩建和新建了很多道路、运河和港口。为了低价售出这些产品,他降低了出口关税;而外国的商品,由于进口关税的提高,大多数法国人都因其过于昂贵而无法问津。这种经济政策,人们称为“重商主义”。他的首要任务是为了充盈国库,但却丝毫不顾及本国人民的疾苦。  1698年,一名顾问向国王报告说,“最近一段时间,有十分之一的居民沦为乞丐,只是依赖乞讨才能得以生存;而其余的十分之九中,有一半以上却无力通过赏赐去帮助那些最贫穷的人,因为他们自己也几乎遭遇同样的命运。还有十分之四的人,其中十分之三也是状况极度不妙,经常遭到司法案件的干扰。据我的印象,人们在法国对下层人民给予过少的关怀,和太少的扶持。因此,他们的大多数就成了王国中最堕落和最困苦的阶层,但另一方面他们由于数量巨大,为国家做出过真正有益的贡献,又是国家最重要的阶层,是他们通过劳动、经商和纳税,养育了国王和整个帝国。”  1715年,路易十四去世,他所留下的国家,从外表上看虽然还是那么辉煌,内部却是困难重重。国家财政面临崩溃,法国在欧洲的霸权地位已经动摇,法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尽管如此,路易十四对当时欧洲的许多君主王侯却是伟大的榜样。他们学习他的生活方式,他的执政风格,他的政策,人人都想成为一个小太阳王。和在法国一样,这些国家的普通百姓同样遭受苦难。特别是农民,受到最严酷的压榨。他们要付捐税,要为修建巨大的宫殿、修道院和市政厅,付出劳务。当我们今天欣赏那些华丽雄伟的建筑时,不应该忘记他们。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英国的榜样
在英国,1215年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君主专制制度。当时,在著名的“自由大宪章”中就已规定,国王只有在诸侯、主教和男爵们同意的情况下才有权增加税收。一个由上层贵族组成的会议负责监督。这个会议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机构,在国王所有重要决策中进行咨询。十四世纪以来,有身份的市民和地方骑士也参加了会议,后来就成了由两部分组成的议会:贵族和主教组成“上院”,地方骑士和市民组成了“下院”。  到了十七世纪初,所有的国王和女王都同议会进行了合作,没有出现值得一提的矛盾。但到了1625年,查理一世登基后,情况却发生了变化。他坚信自己是上帝所选择来统治这个国家,而且应该按照自己的判断来进行统治。他为此还援引了著名学者的论据,说在国家中只能有一个人决定,应该做什么和不做什么。这个统治者只对上帝负责。但议会和人民却不同意他的观点。几年之后,矛盾日益尖锐,到1642年,终于发展成为内战。议会的军队由奥利弗·克伦威尔(1599-1658)率领,他是一个极端的清教徒,自称是“上帝的卫士”。在两次决定性的战役中,克伦威尔的军队大获全胜。于是,他把所有不愿跟随他,主张和国王和谈的人赶出了议会。然后,残缺不全的议会把国王送上法庭,判处了死刑。1649年1月31日,查理一世在伦敦王宫前被斩首。这是世界历史上首次出现的臣民起义要了国王性命的先例。  英国变成了共和国,克伦威尔成了政府首脑。他很少关注议会的权利,于1653年宣布自己为终身的“护国主”,他依靠军队来统治国家,就像一个军事独裁。他的执政风格,几乎和被处死的国王没有什么两样。他死后,由他的儿子继任,由于十分无能,一年之后就被撤换。何况大多数英国人早已厌烦了克伦威尔式的共和国;他们希望再有一个国王,但必须同时有一个强大的议会。  1660年5月,查理二世成为英国新国王,他必须事先宣誓尊重议会的权利。但没有过多少时间就清晰地表明,他同样在追求专制主义的统治。而且同天主教的关系十分密切,在任命官员时也偏向天主教势力。议会为了抵制这种倾向,通过一项法令,禁止天主教徒担任官方职务。议会的议员们,还想走的更远,试图消除天主教徒成为英国国王的可能性。这时正好来了一个机会,查理的女儿玛丽亚同荷兰的新教徒威廉·冯·奥兰治三世联姻。议会要求他们在反天主教的斗争中出力,为此可以得到英国的王位。他们接受了这个要求,并于1668年率领大军在英国登陆,国王只好逃亡法国,他的军队无条件投降。于是,威廉和玛丽亚兵不刃血进入了伦敦。但在他们登基之前,必须签署一项协议,即所谓的“权利宣言”。其中确定了英国议会和市民应享有的重要的基本权利:法律只有在议会通过后才能颁布或废除;议会选举必须自由和不受干扰地进行;议会的议员可以自由发表意见并享有豁免权,即没有议会的特殊允许,议员不受刑事追究;没有议会的同意,国王在和平时期不得维持常规军队;独立的司法机构负责维护法律的执行;任何人不经法庭判决不能被处死和被关押。1689年的这些基本权利的确定是具有革命性的;被英国人称为“光荣革命”的运动,也就此宣告结束。  当欧洲其他国家的君主专制制度还在效仿法国榜样的时候,英国议会就已经争得了主动权,朝着现代国家立宪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1734年,法国哲学家伏尔泰在他的《英国书简》中写道:“英国的宪法已经如此的完美,使得所有的人都能够享受在几乎所有君主国家被剥夺的自然权利。”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用武力走向现代
在十六和十七世纪的发展中,欧洲及世界的大部分国家,都在忙于处理自己的内部事务,他们几乎无暇顾及一个新的力量正在走进历史:俄国。  君士坦丁堡1453年被穆斯林土耳其人占领以后,俄国的神职人员,宣布自己是惟一真正的 — 即“正统”的基督徒。他们把莫斯科宣布为“第三罗马”,和真正的基督教中心,有意把自己同西方隔离开来。莫斯科的大公爵视自己为拜占庭皇帝的继承人;1547年,享有“雷帝”称号的伊万四世,获得了皇帝的称号,成为俄国第一个沙皇。他用铁腕进行统治,削去了贵族的权力,没收了他们的土地。他直接指挥的警察,向贵族施加暴政并大开杀戒,其他反对沙皇政策的人也遭到同样的命运。伊万用残暴的方法,建立了一个专制主义的执政体系,把整个国家看成是他的个人财产。  和拜占庭时期一样,在俄国,教会和国家也是密不可分的:教会需要一个保护者,作为回报给予沙皇及其政策以合法的地位。一个宗教领袖在写给伊万四世的一封信中说:“虔诚的沙皇,您知道,正统基督信仰的所有国度,都已共同过渡到您的帝国之中。您是全世界所有基督徒的沙皇。两个罗马已经没落,而第三个就竖立在这里,第四个是不会再有的。” 沙皇在上帝和教会的帮助下将去征服异教徒的国度。俄国的教会人士承认沙皇具有无限的领导地位。“在自然界,沙皇和所有的人都相近似,而从权力上看,他就是至高无上的上帝。”  和在伊万进行的很多战争中一样,教会也在压迫农民的政策中和沙皇并肩战斗;世俗和宗教的大地主,都希望农民依附于自己。于是农民的自由逐步受到了限制,最终于1649年变成了农奴。这样一来,他们几乎失去了任何权利,完全被控制在主人的随意性之下,在极度困苦中度日。即使当沙皇彼得一世(1682-1725)开始改革这个落后的国家时,情况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彼得一世的意图,是让俄国向西方开放,并向西方学习。为此,他于1697-1698年进行了一次空前而非凡的旅行:他带着250名随从,匿名周游了西欧。他想对各种国体和经济社会制度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只是在各国宫廷中,他才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他会面以后,汉诺威大选侯夫人写道:“尽管他有一些天赋的优秀品格,但他的农民习气仍嫌多了一些。”  确实,宫廷生活并不是彼得的世界。他更关注技术和经济,他去听有关机械的理论课程,拜访实验室里的学者,观看他们如何作业。据说为了学习造船,他还曾用彼得·米哈伊洛夫的名字,到英国和荷兰造船厂作为木匠劳动了十个月之久。他的这些不寻常的行动,给很多诗人和音乐家以创作灵感,例如艾伯特·洛尔青就据此写出了歌剧《沙皇与木匠》。  沙皇带着新的知识并招聘了各行各业约1000名专家返回了俄国。很快,俄国的男人就不得不剪掉长胡须,脱下传统的服装,以便能够像是真正的欧洲人。然后,彼得就想有一个新的、欧式的首都,并同时是一个波罗的海港口城市。尽管选中的地点由于经常受洪水的侵袭是一片沼泽,完全不适合修建城市,但沙皇还是召集了大批农民、工人和手艺人,“在可怕的生活环境中,由于营养不良和瘟疫的传播,不断减员的情况下”,弄干沼泽,用树桩钉入地下,然后再在上面建造房屋。根据严肃的估计,大约有12万人在工程中丢掉了性命。对沙皇来说,新的首都圣彼得堡,就是“开向西方的窗口”。据说,他把这座城市称为“我的天堂”。  为了增强俄国的世界地位,沙皇按照西方的模式改造了军队。为此,每年大约有三到四万年轻的男子被迫入伍,严格训练,为战争做准备。俄国海军也不断扩建,直到成为波罗的海中的最大舰队。像军队一样,彼得还重组了国家行政管理机关。各地区的首长直接对帝国政府负责,帝国政府又对沙皇负责。这样,各级政府就只能贯彻他的意志,用服务的贵族取代了世袭的贵族。官吏和军官的新等级,不再根据出身,而是根据在各自岗位上的业绩而划定。  从所有这些改革中,工人和农民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恰恰相反,他们必须承担更多的劳务和税赋。“上层阶级摆脱了俄罗斯的传统习惯,但同时也脱离了人民;他们开始以外国的方式生活,着装和说话 …… 这样一来,沙皇和人民之间产生了裂痕,古老的联结逐渐松弛。俄国的君主变成了暴君,自由的人民等同于失去自由的奴隶。”一位俄国历史学家这样评价当时的形势。但沙皇 — 这时已被称为彼得大帝 — 却对这种评价置之不理。他以冷酷的决心,追求使俄国现代化的目的。当皇子阿列克谢因参加一个复旧运动,企图制止父亲的西方路线时,沙皇让人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彼得大帝于1725年去世时,虽然遭到了大多数俄国人的唾骂;但俄国却从此在欧洲政治舞台上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从哈布斯堡到霍亨索伦
祖籍在瑞士阿尔高的哈布斯堡伯爵家族,经过数百年的经营,成功地使自己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家族。最初的发迹是1273年,当鲁道夫·冯·哈布斯堡就任德意志帝国“临时皇帝”的时候,这是因为在困难时期,没有哪个大公爵愿意戴上这顶皇冠。一直被认为是软弱无能的鲁道夫,却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了一个聪慧的政治家和父亲。他技巧地把他的九个子女嫁娶出去,使得越来越多的家庭成员占据帝国的重要岗位,这几乎变成了传奇故事。这样,他就为了家族的非凡兴旺发展奠定了基石。到了查理五世 — 1519-1556在位 —, 哈布斯堡家族的统治范围已经东起匈牙利,西到西班牙,并通过西班牙到达了美洲。皇帝甚至可以说,在他的帝国里,太阳是永不落山的。但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是任何一个统治者不能持久控制的,更何况很多公侯都在推行自己的政策。只是当奥斯曼帝国不断扩张,土耳其人1683年逼近维也纳时,各地的诸侯才赶来援救皇帝,因为这终究是为了拯救西方文明。哈布斯堡家族占据罗马德意志皇位直至1804年,但真正在它控制下的却只有奥地利、匈牙利和波希米亚。  在哈布斯堡的阴影下,另一个古老的王侯家族于十七世纪开始显露头角,尽管当时的条件十分不利。那就是霍亨索伦家族。当时的势力范围是支离破碎和经济不发达的勃兰登堡和普鲁士。但在大选侯弗里德里希·威廉统治的四十八年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按照法国的榜样,革新了行政管理、经济和军队,从而为勃兰登堡和普鲁士的振兴奠定了基础。但他的儿子弗里德里希却不愿意只当大选侯,他想当国王。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换取了主要公侯和皇帝的同意。1701年1月,弗里德里希在科尼希堡加冕成为“普鲁士国王”。但这却遭到了维也纳哈布斯堡宫廷的嘲笑;普鲁士的首任国王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在弗里德里希一世时,哈布斯堡的这种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政治分量的文人,所以他也不值得人们的重视。但他的儿子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却完全不同,很快他就获得了“士兵国王”的称号。对这个虔诚的书呆子来说,一支强大的军队和勤俭的理财,是一切的必要条件,只有这样“我的国家和我的人民才能得到有保障的持久幸福。”因此,他就 — 有时是用暴力 — 招募年轻的男子,并把军队扩大了一倍,达到了八万人。为使士兵绝对服从,他选择了惟一的方法 — 严厉的体罚。因而,“普鲁士式的调教”很快就闻名于世,但也臭名远扬。  责任感、服从、纪律、秩序和勤奋,是这位“士兵国王”的最高价值。所有这些准则他都在军队中得以体现;他的目标是想把全国变成一座兵营。“普鲁士品质”已成为一个固定的概念,但后来却沦为声名狼藉;但如果没有这些,一个落后的小国,不可能在较短的时间内走上了欧洲强国的通途。  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在生命结束时,普鲁士已经具有一支欧洲第三强大的军队,不但消除了债务 — 而且还有了1000万塔勒尔金币的战争储备。  士兵国王一直希望他的长子弗里德里希能够和他一样,把这个事业继承下去。但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在下一章,论述那个时代的精神潮流和发展时,我们会说明到底为什么。  

理性的时代
十七世纪末期和十八世纪,被称为“理性的时代”。它想说明的是,人们的思想越来越从迷信中,也包括盲目的信仰中解放出来。在文艺复兴和人文主义时期所开始的事业,以更为显著的形式得以继续。这种新的思想潮流首先来自英国和法国。所有迄今为止对宗教、国家、社会和经济的观念都遭到了置疑,受到理性判断的严格考验。凡是经不起这种“理性”考验的东西,就会 — 像在实验室里一样 — 被抛弃。只有人们用理智可以认识的问题,才是真实的,法国人若内·笛卡儿,早在1637年,在他的《方法谈》一书中这样写道。  人不应该再受陈旧的权威所左右,而应该独立地和理性地,即“开明地”行事。德国哲学家伊曼纽尔·康德,在他的著名论断中,总结了启蒙的含义:“启蒙是人们摆脱自我受制状态的出发点。自我受制是一种不受他人指点就无法进行理智思考的无能状态。这种受制状态,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这种受制状态的原因不是由于缺少理智,而是因为没有他人的指点就没有决心和勇气的话。那么Sapare aude!请鼓起勇气来!去利用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的竞选口号。”  启蒙主义者主张人的自然平等,并认为,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和尊严,是任何人都不能剥夺的,包括皇帝。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1689年写道:“如果我们看到,人在如何置身于自然之中,那我们就看到了:这是一种完全的自由状态。”  七十年之后,日内瓦的让·巴蒂斯特·卢骚在他的《社会协约》一书中,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是在自由中诞生的,但却又到处给他戴上了枷锁。”卢骚、洛克、康德、孟德斯鸠、伏尔泰和其他启蒙运动者要给予粉碎的,恰恰就是这些枷锁。在自由中诞生的人,也应该在自由中团结起来保卫自己的天生权利。他们应该签定协约,平等地确定被统治者和统治者的权利和义务。为了不使任何人在国家中权力过大,权力应该分隔开来:一个立法,一个执行,另一个则应该关注这一切是否在正确运行。  根据这个思想,统治者不是由上帝,而是由人民选择的。他的使命是尊重人的尊严、人的自由、人的福祉和促进人的幸福。如果一个统治者不能遵守和人民签定的协约,或者滥用人民对他的信任,那么人民就可以罢免他的职务。这种新的革命性的思想,当然遭到了欧洲占统治地位的专制主义势力的拒绝。只有奥地利的约瑟夫二世、俄国的女皇卡塔琳娜大帝和普鲁士的王储弗里德里希接受了启蒙运动的影响。  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普鲁士王位上的哲人?
弗里德里希二世(1712-1786),当王子时,有过不寻常的童年和青年。“士兵国王”要把儿子培养成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弗里茨必须和我一样!”早在弗里茨五岁的时候,他就让儿子穿上军服,和他一起参加骑马、狩猎、阅兵和演习。而这个王储却对军事和一切“普鲁士品质”十分反感。这个聪慧而稚弱的弗里德里希真正喜欢的却是宫廷的生活和美好的艺术,他特别喜爱法国文学,偏好哲学,创作诗歌并秘密学吹横笛。而对他父亲来说,这些都是愚蠢的荒唐事,他常常为此遭到父亲的责罚。弗里德里希18岁的时候,为了摆脱父亲的皮鞭,和一个朋友出走,想离开这个国家;但在边境被抓获。国王把他们两人送上了军事法庭,并判处了死刑。在行刑前,王子虽然得到了赦免,但却不得不看着自己的朋友上了断头台。这以后,按照父亲的意志,他被关进了监牢。  所有这些遭遇和经历,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年轻的弗里德里希。很快他就顺从了父亲的意愿,在行政管理、经济和军队中学习本领。最后他甚至和父亲为他选择的,他并不爱的公主结了婚。他和公主生活在勃兰登堡的莱茵堡宫中,但却终于有了闲暇转向他所喜欢的音乐和文学,并开始从事哲学研究。他在这里开始和伏尔泰通信往来并写了一本书。在这本书中,他塑造了一个责任心很强又热爱和平的统治者,在行动中接受了启蒙运动的影响。人民的福祉高于一切。统治者在他的眼里只是“国家的第一公仆”。  弗里德里希于1740年登基为普鲁士国王,很多人都希望在普鲁士王位上终于来了一位哲人,以和平的理念统治国家。在短时间内确实也是如此。登基后没有过几天,他就取消了体罚;同样取消了国王干预司法的权利。他采取措施,让所有人不论什么阶层在法庭受平等待遇。然后,他又宣告信仰和宗教自由。“在我的国家里,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方式获得灵魂的安慰”,这是他的一句名言。  对他那个时代来说,弗里德里希确实是一位宽宏的君主;在他的统治下,普鲁士除了传统的臣民精神,也有了发展新思想的可能性。例如诗人戈特霍尔德·埃弗赖姆·莱辛在他的文章和剧本中,特别是在《智者纳坦》中,提出所有人在相互关系中,都应该理智、宽容和人道的主张。没有人在普鲁士反对这一观点,国王更是如此。  然而,弗里德里希毕竟不仅仅是一个哲人,他还是普鲁士最高的军人。在这个角色里,他出人意料地利用了出现的第一个机会,向哈布斯堡王朝索要土地,以扩大自己的版图。这个机会,就是哈布斯堡的皇帝查理六世的驾崩,引起了神圣罗马帝国内部发生争执,即他的女儿玛丽亚·特蕾萨是否应该继承皇位,还是只能登上奥地利的国王宝座。由此而产生的动荡,立即被弗里德里希所利用,把军队开进了属于奥地利管辖范围的西里西亚。于是爆发了西里西亚战争。玛丽亚·特蕾萨遭到两次失败之后,联合了俄国和法国,接着开始的从1756-1763年的“七年战争”,普鲁士已无法取得胜利。但面对强大的联军,弗里德里希却显示了他作为统帅的卓越才干。首先他要依赖的,就是普鲁士军队的严明纪律和战斗力。当这一切都不足以取胜,战争眼看就要失败时,弗里德里希却十分幸运 — 甚至有人说是出现了一个奇迹 — :俄国女皇伊丽莎白突然谢世。而她的继承人彼得三世却和她完全不同,他是弗里德里希的崇拜者,因此掉转了枪口。一年以后,这场战争以“胡伯图斯堡和约”宣告结束。这时已被称为弗里德里希大帝(即腓特烈大帝)的普鲁士国王,终于使普鲁士变成了欧洲大国。  

到美洲去!
十七和十八世纪,成千上万的欧洲人移民美洲,他们期待在这个新世界有一个更好的生活。有人出于经济原因,踏上漫长而危险的旅途;很多人背井离乡,只是追随自己的信仰,而陷入了困境,例如来自英国的很多清教徒的“朝觐神甫”,他们早在1620年就登陆北美洲东海岸。移民者在这里修建村庄,开发森林,开垦土地,企图在这里建立农业庄园。但当地的土著居民却没有对此视而不见。又因为欧洲人不尊重印第安人的权利,所以在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激烈的对抗。只是在很少的地区,移民试图和印第安人和解,与他们和平共处。但移民的共同点却是在政治上同祖国同心同德。  在北方殖民地,这是被占领的地区的新名称,移民们主要从事农业和手工业,从捕鱼到造船。教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都带有明显的清教徒的印记。这种从荒蛮地区变成居民点和村落的过程,特别符合加尔文的学说:勤奋加节俭,导致了飞速的发展。村落变成了城市,1636年第一座美洲高等学校成立:哈佛大学在马萨诸塞州的剑桥。  南方的发展和北方不同。这里的土地主要适宜种植水稻、烟草、甘蔗,后来还有棉花。在这些庄园里虽然有很多人劳动,但报酬却很少。没有足够劳动力的地方,庄园主就让人去非洲寻找:奴隶,他们和他们的子孙世代被庄园束缚,不得不屈服于主人的暴力。同北方相比,南方的贫富差距极其尖锐。在文化和精神生活方面,也比北方落后许多。南北方的这个差距,从一开始就孕育着危机的导火线;后来果然导致了内战的爆发。  但在这之前,先是英国和法国对新世界霸权的争夺,即英法殖民战争,英国最终取得了胜利。通过1763年的巴黎和约,东海岸的所有殖民地和北美大部分地区均归英国所有。战争结束后不久,伦敦政府决定进一步严格对殖民地的控制,而且采用直接管理形式。由于战争耗资巨大,因此要求殖民地必须为减轻国家债务负担做出贡献。英国议会通过了新的关税和税收法,但遭到殖民地的强烈抗议。而且,殖民者还表示,伦敦议会无权对殖民地通过有关税收的法案。“No 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 — “在议会中没有代表,就不纳税!”,这就是他们的口号。他们拒绝纳税并抵制英货。  英国议会后来虽然撤消了一些法律,但形势仍然日益严峻。最后只剩下茶捐一项 — 更多是出于原则立场,而不是经济考虑:英国议会想以此表明,它有权对美洲殖民地制定法律和收取关税。1773年12月中旬,三艘英国船停靠波士顿,准备卸下船上的茶叶时,“自由之子”进行了公开的反抗。这一行动以“波士顿茶会案”载入了史册。从而引发了美国独立战争。  1774年,殖民地代表在费城举行“首届大陆会议”。这个时期,大多数人还愿意接受英国乔治三世为他们的国王。但当他把所有殖民者无一例外地都宣布为叛逆分子以后,整个情绪转向了反面。很多原来忠于国王的人均转向了反抗运动。1775年5月,“第二届大陆会议”召开。人们组成了临时政府,并推举乔治·华盛顿(1732-1799)为“大陆军”的总司令。还在战争期间,就有十三块殖民地宣布了独立。1776年7月4日,他们庄严签署了独立宣言。这份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文献,体现了启蒙运动的很多重要的思想和要求,特别是英国启蒙哲学家约翰·洛克的思想。与此同时,宣言的主要起草者托马斯·杰斐逊(1743-1826),还在这份文件中表达出了“美国理念”:  “我们认为,下列真理是必然的:人人生而平等;人人具有从他们的缔造者接受的一些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保障这些权利,应在这些人中建立政府,其合法性应为被统治者认同;一旦一个政府证明有损于这个目的,那么人民就有权改变或撤消它,并任命新的政府,政府必须建筑在这样的原则之上,它的权力必须能够保障人民的安全与幸福 ……  然而,大不列颠国王过去的历史,是不断发生不公正和不断进行越权行动的历史,一切都预示着建立独裁统治国家的征兆 ……  因此,我们美利坚合众国的代表们,召集了一次普遍的大会,就有关我们观点的公正性向世界最高裁判者呼吁,以这个大陆合法人民的力量和威望的名义,庄严宣布,这个联合起来的殖民地,是一个自由和独立的国家,而且它有权这样做;它将解除对不列颠王室的任何效忠义务,并解除一切和大不列颠国家之间的任何政治联系。”  对很多美国人来说,这里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摆脱英国的统治。他们同时把自己看成是世界反独裁斗争的先锋。“我们为人类的尊严和幸福而战。天意让我们站在这个岗位上,这是美国的荣誉。”本杰明·富兰克林(1706-1790)这样写道。这种“使命感”至今在美国人的自我意识中留下了不灭的印记。  作为对独立宣言的回应,英国向美国派去了更多的军队。但尽管兵力占有优势,英国军队仍然无法给美国人以决定性的打击。美军的意志和士气,再加上乔治·华盛顿英明的战术,始终能够使自己的数量上的劣势得到平衡。当法国又用军队、武器和钱财支持殖民者时,英国终于投降,于1783年凡尔赛和约中,承认了“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  于是,这个过去的殖民地就面临着组建一个有效的国家的任务。在制宪会议上,对新的国家应该建成“中央集权式”还是“联邦式”的国体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开始时,大多数人主张联邦制:当时的设想是由单个独立的国家组成松散的联合体。但受人尊敬的乔治·华盛顿却预言说:“如果单个国家不同意给国会以足够的权力监督政府,这就将意味着我们民族的解体。”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建立一个联邦国家,设立一个中央政府和两院议会:由人民选出的众议院和由各州派两名代表参加的参议院。与这种立法的权力机关并存的,是一个独立于议会的以总统为首的行政机构。而司法权力,则由最高联邦法院负责,监督宪法和法律的执行。这些“开国元勋”们以这种形式,彻底实现了法国人孟德斯鸠提出的三权分立的原则。任何人和任何机构,都不能单独做出决策;所有的人都被强制进行合作。  美国宪法于1789年生效。只是增加了“附录”,但其核心部分没有改变,这部宪法至今有效。它在历史上首次建立了一个自由民主的政治制度,成了很多国家的学习榜样。  

自由、平等、博爱
美国革命的胜利,在“旧世界”引起很大震动。特别的启蒙运动者感到欢欣鼓舞,因为它证明了,他们的思想不仅是哲学游戏,而确实可以成为一个国家的建国基础。  十八世纪末,在一些欧洲国家出现了骚动:市民和农民起来反对当权者。最坚决的抗议行动发生在法国。在那里,贵族、教会首脑 — 即教权势力 — 和富有的市民阶级为一方,普通百姓为一方,之间存在巨大的差距。不合理的税收政策是这个差距的重要根源之一,富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免税待遇,而穷人的税负却日益沉重。尽管如此,国家财政由于军事开支和豪华宫廷消耗巨大而面临崩溃的危险。路易十六急需钱财,于是就继续提高税收。为了不发生暴乱,他于1789年召开“三级会议”。  这种由各个等级都参加的会议,自1614年以来就再也没有召开过,现在要它同意提高税收。教权势力为第一等级,贵族为第二等级。他们各派三百名代表参加会议。市民和农民组成第三等级, — 经过长期和国王谈判 — 才允许向会议派出六百名代表,代表着98%的法国人口。在第一次会议上就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到底是根据等级还是根据与会名额进行表决。第三等级代表和较低层的教士及贵族,要求按照人头表决。而国王却拒绝这一要求,并命令分别开会和分别表决。但遭到第三等级代表的坚决反对。他们引用了修道院长西哀士的一篇文章,其中有:  “1。什么是第三等级?  什么都是。  2。迄今为止它在国家生活中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3.它要求什么?  在国家生活中是点什么。”  他们的要求是认真的。1789年6月17日,第三等级宣布召开“国民大会”;贵族代表,尤其是低层教士代表都表示赞成。国王派军队包围了凡尔赛的会议大厅。代表们于6月20日把会议改在舞厅举行,并宣誓如果不制定出一部宪法来,就绝不离开会场。国王路易做最后一次尝试,他来到代表中间,并宣布他们的行为是违法的,再次命令分别开会。“###的民族是不接受命令的!”国民大会主席让·巴伊回答说。他用这句话把对专制主义的拒绝和对人民主权的要求提到了日程之上。这就是革命的开端。路易十六没有能力阻止形势的发展。“如果他们不愿意走,那他们就留下吧。”据说他几乎是哭着说这番话的。  王公和上层教士却是另外一种看法。他们强迫国王去解散代表会议;于是他开始在巴黎周围集结军队。听到了这个消息,人们愤怒异常。他们有了被围困的感觉 — 被自己国王的军队围困。在公开的广场,有人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呼吁人民武装起来,保卫自己的城市。1789年7月14日,群众走上街头,到处寻找武器。他们来到了臭名昭著的国家监狱巴士底狱。据说,过去在这个30米高的围墙内,犯人常被酷刑致死。巴士底狱在人民心中是专制独裁制度的象征而遭到憎恨。于是,游行群众向它发起了攻击,大约100名起义者在攻击中丧生。犯人被解救了出来,典狱长和他的手下被击毙。接着,愤怒的人群高举插着人头的长矛在城中游行示威。  攻陷巴士底狱其实是一个错误,因为只解救了七名普通的刑事犯人,几乎没有得到武器,但在心理和政治上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人们成功地冲击了专制主义。这增强了人民的自信,并且是向人民掌权的新秩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所以,7月14日,今天成了法国的国庆日。  革命的火花很快就点燃了农民群众。农民也奋起反对他们的压迫者,开始抢劫和破坏宫殿和修道院,焚毁登载他们应尽义务的各种契约和文件。国民大会做出了迅速的反应,在8月4日到5日的夜里,经过激烈的辩论,通过决议取消农奴制度和贵族、教士的一切特权。在税收和法律上,今后所有法国人一律平等。  三个星期之后,于8月26日,“人权和公民权利宣言”发表:  “1。人在权利上是生来并永远平等的。  2。任何国家机构的目的,都是保障人的自然的和不可侵犯的权利。这就是自由、财产、安全和反抗压迫。  3。任何统治的渊源,从本质上看都是人民。  4。自由意味着,在不损害他人的情况下可以做一切事情。  5。法律只能制裁对社会有害的行为。凡法律不禁止的,就不允许阻碍;凡法律允许的,就不能限制。”  陈旧的政治体制“旧制度”从此废除。整个欧洲的思想界都向法国抛去了羡慕的目光。法国的国民大会开始着手制定宪法,使法国成为君主立宪国家。这就是说,国王虽然仍是国家元首和行政机关的首脑,但他只有很小的政治权力。这个权力归于国民大会,终于体现了人民主权的原则。独立的司法最终保障了权力的分割。  但选举制度却还没有达到我们今天这样的民主程度:选举权仍依据财产和收入。在全国人口为两千五百万的情况下,只有四百万男子有权参加选举。尽管如此,1791年的宪法却仍然使法国成为欧洲第一个合法的民主国家;它成为一切资产阶级宪法的榜样,直到二十世纪。  路易十六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当国王。他试图携带家小逃往奥地利。但在边境附近被人认出,被士兵又送回了巴黎,并受到严厉的看管。这次不策略的逃跑,却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如果说迄今还没有人想到要废除君主制,那么现在却出现了一个极端的运动,要求废黜国王,把革命进行到底,最后建立共和制度。欧洲的君主们充满忧虑地看到了这个发展,他们担心革命思想会蔓延开来,波及他们的国家。于是,他们宣布同情路易十六,并向他提供军事援助。自1792年开始,他们就以各种组合,向革命的法国发出威胁,说如果王室受到损害,巴黎将被摧毁。面临遭到悲惨失败的危险,加上食品匮乏和物价暴涨,巴黎出现了新的骚动。国王作为主要罪人被逮捕,数千“革命的敌人”被处死。1792年9月21日召开了新的人民代表会议,所谓的“国民公会”,在第一次会议上就宣告了共和,路易十六被判处叛国罪,于1793年1月21日,被公开处死。  在这样的动荡时代,旧制度已经废除,新制度尚未建立,一般情况下都会出现两个集团:主张循序渐进、让新制度从旧制度中衍生的温和派,即改良派;和主张尽快彻底改造现实的革命派。  随着国王被处死和共和国的成立,君主立宪制的信徒遭到彻底失败。但即使在共和派中,也分为温和派和极端派两种力量。两个最重要的集团自称为“吉伦特派”和“雅各宾党”。从很多暴力斗争的革命混乱中,极端的雅各宾党人最终取得了胜利。它的一个领袖律师罗伯斯匹庇尔(1758-1794),作为“福利委员会”的主席负责内政事务。他在无限冗长的演说中,论述道德、慈悲和公正,企图使法国成为一个真正充满美德的共和国。谁要是不同意他的所谓道德公民的设想,那就是革命和法国的敌人,必须被处死。罗伯斯庇尔的“道德国家”和现代的“极权”专制国家有很多相似之处,在这样的国家里,人民生活的一切领域都被置于监控之下。人们估计,法国在这个恐怖的统治时期,大约有35000到40000公民死于断头台下。  罗伯斯庇尔的疯狂行为最终导致了他的道德标准只在自己身上存在;甚至他的朋友和战友,例如同样著名的丹东,都因不能满足他的要求而死于断头台下。当福利委员会的成员觉得他们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证安全时,他们就把罗伯斯庇尔告上了国民公会。1794年7月28日,他在群众的欢呼声中被斩首。  在后来几个月里,富裕的市民阶级获得了更大政治影响。一个新的宪法开始起草,主要适合革命初期的情况。由五人组成的一个“执政内阁”接管了政府事务。但他们却没有能够为国家带来和平与安宁;国内的骚乱不断,法国又发动一系列战争对付反对革命的国家,如奥地利、普鲁士、英国和尼德兰。在这些战争的过程中,一名年轻的将军开始显露才华:拿破伦·波拿巴(1779-1821)。当人民的物资供应越来越困难,国内形势越来越严峻时,拿破伦于1799年11月9日推翻了“执政内阁”,用武力驱散了议会,并作为“执政官”接管了国家权力。不久以后他又宣布:“革命已经结束”。  经过了十年的眼花缭乱、艰苦卓绝的革命年代,法国人民对安宁和秩序的渴望十分强烈,甚至愿意接受一个强有力的领袖人物。因此,拿破伦作为“执政官”就可以像君主那样进行统治,尽管法国一直还是共和国。1802年他甚至成为“终身执政官”。但这仍然不能满足这个野心勃勃的新兴者:他想成为皇帝。他更改了宪法,于1804年12月2日他为自己戴上了皇冠。就此,法国革命确实是结束了。但革命的口号“自由、平等、博爱”和在欧洲第一次制定的人权和公民权利宣言,却得以发扬光大。  

拿破伦统治下的欧洲
迄今为止,人们主要把拿破伦看成是天才的统帅,他用军队使法国获得了空前绝后的强大。他开始征战欧洲各国,在顶峰时期,几乎控制了整个欧洲。没有什么也没有谁能够阻挡他前进。当他1806年彻底摧毁了普鲁士军队,从而使持续千年的“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历史宣告终结时,普鲁士的路易丝王后这样描写了这位法国皇帝:“他谈到好事和好人时,并不真诚。他的思想和他的野心只是为了维护一己私利。人们可以钦佩他,但不能爱他。他被幸运蒙蔽了眼睛,以为一切都可以实现。但他不懂得节制,凡是没有节制的人,都将失去平衡而跌倒在地。”  普鲁士王后说得很对,因为像所有没有节制的征服者一样,拿破伦也经历了他的滑铁卢 — 这已经成为纪念他最终失败的一句成语。而这个终结却是从他1812年远征俄国开始的。为远征俄国,他集结了六十万大军,有这支历史上最大的军队,全世界都预计他会很快就取得胜利。但结果却完全相反。俄国的军队回避每一场战斗,一再把部队撤回到腹地。到了9月,拿破伦的“大军”逼近了几乎是一座空城的莫斯科。几天之后,俄国军队放火烧毁了整个城市。拿破伦知道,没有足够的住处和足够的给养,他的军队是无法度过俄国的冬天的。他向沙皇提出停战建议 — 但却没有得到回应。他没有办法,只好命令撤退。然而,撤退对他的“大军”来说,却是一场灾难。每天都有数千士兵死于饥饿、疲劳和俄军的反击。最后只剩下5000人返回了家乡。  一向以战无不胜著称的拿破伦还是被打败了,这大大鼓舞了他的敌人,促使他们联合了起来。普鲁士、奥地利、俄国、英国和瑞典,一起向法国宣战。从1813年10月16至19日,在莱比锡附近进行了著名的“民族大会战”。拿破伦新组建的军队无法同盟军抗衡,遭到了第二次惨败。1814年,联军进入巴黎,拿破伦必须退位,并被放逐到了厄尔巴岛。一年之后,他又卷土重来,再次回到巴黎,推翻新立的国王,接管了政权。他再次建立一支军队,但却于1815年在滑铁卢附近被普鲁士和英国军队彻底击溃。作为英国政府的俘虏,拿破伦最终于1821年5月5日死在大西洋上的圣赫勒拿岛上。  拿破伦皇帝的统治只持续了十年的时间,然后,他的大帝国就像纸牌搭成的房子倾倒了。他为后世留下来的,不是他作为统帅的各种战绩,而是作为政府首脑所做的各种改革。其中特别是1804年颁布的《民法典》,革命的很多重大要求都在其中得以实现:对所有法国人实行统一的法律;所有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个人自由;取消等级制度;进入公共职务只根据业绩而不根据出身;经营自由;择业自由;财产占有权;宗教自由和实行民事婚姻。《民法典》成了欧洲及世界各国民法的榜样。  同样,行政改革也使拿破伦受到很多赞誉。法国被分为九十八个行政区,它们不是独立的,而是接受巴黎的指示。同样受中央控制的,是国家统一监督下的教育制度,全国施行统一的教学计划 — 直至今日,法国学校的毕业标准,在全国各地仍然是统一的。  拿破伦在德国取得军事胜利后,也进行了改革。例如教会管理区域的世俗化,即把管理权交给世俗的诸侯;原有的112个帝国主教区,从政治地图上消失。此外,350个帝国骑士辖区和很多帝国城市不再是独立王国,而是置于诸侯的管辖之下。由上百个小邦和最小的领地组成的支离破碎的帝国时代结束了;一个更强大更有生存能力的中等国家从而诞生。在这场“政区清理”中,主要赢家是巴登、伏滕堡和巴伐利亚,它们的版图明显扩大。市民的公共生活方式也根据新的法国法律进行了重组和规范。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尽管市民被剥夺了政治决定权,因为在德国还没有一个被人民选举出来的议会。  普鲁士和奥地利也未能摆脱法国思想的影响,同样陷入了改革的压力之中。“为防止爆发革命,我们必须改革。必须去帮助那些在上帝保护下的人们。”一个普鲁士官吏这样描写当时的形势。冯·施泰因和冯·哈登贝格两位男爵着手起草改革方案,方案在很大程度上是依照法国的模式。中学和大学的教育改革,主要贯彻了著名学者威廉·冯·洪堡的思想。直至今日,德国的大学教育仍然贯穿着洪堡的精神。改革的总体设想,是使普鲁士的臣民变成独立思考的公民,能够带着责任感参与国家的工作 — 或许在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个与国王处于平等地位的人民代表机构出现。  在另一个领域,拿破伦也是一个大变革者 — 当然不是出于他的情愿:在被法国占领的不独立的国家里一再发生反抗运动;拿破伦为了战争,越来越关注金钱和士兵,他的这个欲望越明显,反抗也就越强烈。特别是在德国,这种反抗已经成为反拿破伦的民族运动。如果说这个国家的诗人和哲人早已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文化民族”的一份子,那么现在他们就也想成为一个“国家民族”。哲学家约翰·戈特利布·菲希特在《向德意志民族的演说》中,要求他的同胞“塑造自己的品质”,重新成为德意志人。“让我们不仅在我们的身躯而且在我们的精神面前躬身礼拜,成为它们的俘虏。”这种维护民族特征的愿望,也是导致“解放战争”爆发的原因之一,这场战争导致了法国在欧洲霸权的结束。德国人日益增长的、有时是过于强烈的民族自觉性,也在这里有它的历史渊源。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工业革命
从“法国压迫者”下得到解放,使很多欧洲人都梦想着一个美好时代的到来,并为所有人带来更多的政治权利。但这正是王公贵族们要防止发生的事情。从1814年秋到1815年夏,他们召开了旨在重新规划欧洲的“维也纳会议”, — 希望尽可能多地保留旧的东西。会议在奥地利宰相梅特涅的主持下,试图重新建立1789年以前的状况。如果说,他们真的相信,这样一来时钟就可以倒转,那他们就大错而特错了。欧洲并不平静。用警察国家的方法,王公们虽然还能够制造“稳定和秩序”的假象,但人们的不满却仍然存在。1848年,终于爆发了革命。从法国开始,蔓延到了整个欧洲。人民到处要求在政治上有发言权;在前几个月里,还出现了王公们似乎打算让步的迹象。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想赢得时间,聚集新的力量,企图再次用武力维护他们的利益。在巴黎、维也纳、柏林,起义都遭到失败。  王公们在政治领域一再阻碍变革,或至少推迟变革的进行,但经济生活却发生了越来越快速的变化。十八世纪下半叶在英国开始的变革,对人们的生活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我们可以称其为“工业革命”。它彻底改变了人类从务农和定居所开始的生活环境。  作为世界主导的海上和殖民大国的英国,变得越来越富有了。一个开明的市民阶级对这种财富和日益增长的自信,使这个国家也成了起领导作用的精神大国。而这对工业化和自然科学的发展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当时的精神之父,当属伊萨克·牛顿(1643-1727),他借助严格的数学法则描绘自然现象,并通过观察和实验加以印证。根据他由此所得到的知识,使人们对自然界的力量有了更多的理解,并在技术上加以运用。其中的典型例子就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明:詹姆斯·瓦特1789年设计的第一台可供实用的蒸汽机。这台机器不仅减轻了人的劳动强度,而且还可以在很多领域取代手工劳动。矿山和冶炼业,钢铁的生产,都有了革命性的变化。紧接着是纺织业从新技术得到了莫大的好处:蒸汽驱动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发明了出来,对棉花的加工更加方便和快速。纺织品的生产飞速提高。新的,更大的工厂建立了起来,人们需要更多的机器,产品不再在手工工场生产,而是在工厂了。钢铁的需求量与日俱增,为使原料和产品尽快送到所需要的地方,改善运输条件已具有突出的地位。  蒸汽船只和蒸汽机车就是工程师们对交通问题的回答。1821年,利物浦和曼彻斯特之间修建的第一条铁路开始运行;铁路线的扩建使工业获得了新的动力。大批量生产的时代开始了,英国走上世界第一工业国的道路。  尽管有了很多发明和更新,但工业化仍然需要劳动力。他们大批来自农村,因为农民只依靠农业已经不能维持生活。很多小农不得不把自己的土地卖掉,和奴仆和使女一样涌入城市。“农村人口外流”又导致了城市的迅速发展。例如曼彻斯特,1760至1830年,居民从17000人增加到了180000人,变成了第一个典型的工业城市 — 同时也带来了不少问题:来自农村的人迄今生活和劳动在“自然节奏”之中;现在自然节奏变成了工厂的“人为节奏”。很多人很难或根本就无法适应这种情况,从而就产生了失业和社会灾难。工人及其家庭只能生活在简陋的集体宿舍,没有起码的卫生设施;疾病和瘟疫开始蔓延。空气和用水都受到严重的污染,那时工厂的烟囱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而随意排放着烟尘。法国学者亚历克西·托克维尔访问曼彻斯特以后写道:“文明创造了它的奇迹,而文明了的人却几乎变成了野兽。”  新经济形式的理论基础,是由苏格兰国民经济学家亚当·斯密(1723-1790)奠定的。他的主要著作《国富论》,成了以赢利为目的的经济的圣经。斯密认为,劳动力是一个社会经济进步和财富的源泉。为了充分利用它,就有必要把生产过程分解为尽可能小的单位,使人都成为专门人才。他说,在市场上,需与求最后决定产品的价格和生产的规模。国家不应干预这个过程,否则它就会破坏“经济力量的自由游戏”。只有当所有的“参与者”可以自由发展,并尽可能多地追求自己的利益时,普遍的福祉也就会随之提高。斯密认定个人利益和整体福祉之间的和谐。但社会上的弱者却感觉不到这一点。他的“经济自由化”的理论,更符合工厂主和商人的利益。  尽管工业化的负面影响很早就已经显现,其他国家仍视英国为榜样,并很快就按照英国的模式赶了上来。  书包网 www.61k.com

一个解决“社会问题”的答案
大批的求业者、最低的工资、女工和童工、过长的劳动时间、社会联系的丧失、生病、工伤、养老保障的缺少以及对工厂主的完全依附 — 这就是工人眼里的工业化图象。弗里德里希·恩格斯,一个德国工厂主的儿子,对此进行了观察,并于1845年写出了《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一书。他得出结论说,工业化产生了两个不可调和的对立阶级:富裕市民的“占有阶级”,即“资产阶级”,和依赖工资的工人的“劳动阶级”,即“无产阶级”。这两个阶级之间不可避免地要发生斗争和战争。“和平解决问题,已经为时过迟。阶级的差别将继续尖锐,反抗的精神已经进入工人的头脑,愤慨情绪与日俱增,个别的游击份子开始集结成为相当规模的抗争和示威,只要小小的撞击,就足以引起雪崩。然后,战斗的呼喊就会传遍全国:‘向宫殿开战,给茅屋和平!’到那时,富人再关注此事,就已经为时太晚了。”恩格斯就是用这个预言结束该书的。  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游击份子”始终是个别的少数。一些工人有时会冲击工厂,砸毁机器,前往工厂主别墅门前要求增加工资。这样一些行动很容易被当权者血腥镇压。但从长远看,“社会问题”用武力是不能解决的;它需要另外的答案。越来越多的人坚信,只有用极端手段改变现状,才能解决问题。  在巴黎、布鲁塞尔和伦敦,来自欧洲各国的流亡者,组织了革命秘密团体,其中就包括“正义者同盟”,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和他的朋友卡尔·马克思(1818-1883)也是同盟的会员。到1847年,这个组织更名为“共产主义者同盟”;两个德国人接受委托为同盟起草一个政治纲领。1848年2月发表的《共产党宣言》成了重要的历史文献。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一个救世福音,对另外一些人,它则是一个魔鬼学说;它的作者被当成救世主加以欢呼,或者当成人类的害虫加以漫骂。  《共产党宣言》一开头就说:“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社会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贫民、领主和农奴、行会师傅和帮工,一句话,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始终处于相互对立的地位,进行不断的、有时隐蔽有时公开的斗争,而每一次斗争的结局都是整个社会受到革命改造或者斗争的各阶级同归于尽。”在他们的时代,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相互对立的就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资产阶级起过重要的历史作用,在打倒封建主义方面有过卓越的贡献。他们在“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生产力还要多。但在现代化的工业中,工人“变成了机器的单纯的附属品,要求他做的只是极其简单、极其单调和极易学会的操作。”他们被降低为“物品”,不再从事有意义、使自己能得到满足的劳动,因而不再认识自己。商品生产的目的已不再是满足人的需求,而是攫取尽可能高的利润。所以,成本,也就是工资尽可能压低;逻辑的后果就是“无产阶级的贫困化”。但这样一来又导致了购买力的缺乏,因而出现了“生产过剩危机”。为了结束这场“瘟疫”,必须没收资本家的产业,生产资料必须成为公有财产。然后人剥削人才能结束,工人才能终于生产满足所有人需求的产品。  这场无产阶级革命结束后,将要到来的是没有阶级的共产主义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人不再受别人的驱使,而是根据“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原则生活。另外,“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几乎在这个宣言发表的同时,欧洲好几个国家都爆发了革命。但这只是时间上的偶然巧合,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在这里并没有起什么作用。1848到1849年的革命还不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而是资产阶级革命。但在以后的一百年间,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尽管并没有完全按照马克思和恩格斯设想的方式。以其创始人命名的“马克思主义”所预言的很多状况并没有出现。但它对历史发展的影响却始终没有间断。  

美洲属于美洲人
在欧洲之外,十九世纪也是一个变革的百年。  合众国的独立宣言发表之后,被称为“拉丁美洲”的这个大陆的中部和南部也出现了独立运动。美国的南面,绝大部分属于西班牙殖民地,只有巴西为葡属。在这些殖民地成长的白色殖民者的后裔,被称为“克里奥耳人”。他们虽然开发了这片土地,但却没有政治权利。他们仍然被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官吏统治着。克里奥耳人想改变这种状况,必要时使用武力。开始时是分散的集团同西班牙军队作战。但他们之中的明智的领袖人物很快就明白,这样战斗是不能取胜的。他们把各个集团联合起来,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在北方的何塞·圣马丁和南方的西蒙·玻利瓦尔的领导下,解放军在美国的援助下战胜了西班牙人。  1810至1825年,拉丁美洲各国均从殖民统治下解放了出来。玻利瓦尔试图像美国那样,建立一个统一的共和国。但大多数国家愿意保持独立,走自己的道路。于是出现了阿根廷、### — 来自玻利瓦尔的名字 — 、智利、秘鲁和其他一些我们至今还熟悉的国名。只有在反对欧洲殖民主义这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当然也得到了美国的支持。美国总统门罗于1823年警告欧洲人,不要干预美洲国家事务,任何干涉都将被看作是“对合众国的不友好姿态”。明确地说,这个“门罗主义”实际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美洲是属于美洲人”的。这个180年前的信条,至今仍是美国政策的重要指导原则。  然而,独立并没有给大多数人带来所期望的自由。那里的印第安人、黑人和各个种族的混血儿,摆脱了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却又陷入克里奥耳人的统治之下。只是大地主、大商人、官吏和宗教贵族才有选举权。新的法律导致了富人越来越富有,穷人的负担越来越沉重 — 一直到他们忍无可忍而对统治者进行反抗。这些起义和革命或者通过军事镇压,或者通过宣布改革而最终结束。即使进行了改革,那也只是短暂的现象。不久就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拉丁美洲国家的局势,从一开始就是不稳定的,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 — 这或许也是它们虽然自然宝藏丰富却一直贫穷的一个原因。在这些国家中,获得利益者是占少数的白人,当然还有美国。“白色”的美国人支持这个大陆中部和南部的“白色”统治政权。拉丁美洲成了美国的附庸,一直到今日。  这个时期,“美洲的第二次发现”已经基本结束:白人殖民者逐步开发了“荒蛮的西部”,一直延伸到太平洋沿岸。他们夺取了土著人的土地和他们的生存条件。很多印第安人被杀死,或者被驱往丛林禁地。后来发生的多次战争,把整个印第安种族消灭殆尽。直到1924年,一些劫后余生的土著人才正式获得了公民权利。  白人在“荒蛮的西部”定居,同时带来了一个新问题,在新的联邦州内是否允许实行奴隶制度。对于富裕而有影响的南方人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北方,人们却是另外的观点。那里的很多人都反对奴隶制。哈里特·比彻·斯托1852年发表的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在其中起了作用。这本生动描写奴隶生活的作品成了畅销书,至少引起很多北方人的思考,有不少人成了奴隶制度的反对者。  1854年,北方出现了一个新的政党:“共和党”。其纲领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废除奴隶制度。当它的候选人亚伯拉罕·林肯1860年当选总统后,南方各州立即退出了和北方的联盟,并成立了“美利坚诸州联盟”。林肯拒绝对它的承认。双方争执十分激烈,最终于1861年4月12日爆发了“南北战争”,美国最大的内战。开始时南方各州的自愿兵取得了相当的胜利。但四年战争之后,经过众多的失败,他们不得不向人员、经济和技术占优势的北方举手投降。  战争结束后,林肯总统发表了一个重要的演说:“我们作战不仅为了结束奴隶制,我们作战也不仅为了维护联盟,我们实际做了更多的事情。我们作战,是为了属于人民的政府,通过人民执政的政府和为人民效力的政府,不在地球上消失。”林肯本人却不得不为了这个胜利付出生命的代价。南军投降五天后,于1865年4月14日,他被一个狂热的南方人刺杀。在这场惨烈的战争中,大约有60万人丢掉了性命。南方的大片地区变成了荒芜,其影响一直保留到了今天。南方一直比北方贫穷。  内战后,奴隶制被废除。但这并不是说,黑人在美国已经和白人公民处于平等地位。在后来的时间里,不论法律上或社会上均没有做到这一点。但重新统一的美国,很快就成为最富有最强大的世界大国。  

用德意志的品质让世界健康
如果一个国家的政策,旨在控制其他国家,我们就称其为帝国主义政策。有国家形式那一天开始,就有这种现象。我们可以想一想罗马或者中世纪一些帝国。欧洲、美国和日本工业化以后,从十九世纪下半叶开始,就展开了激烈的旨在控制其他国家的竞争,所以我们说这是一个“帝国主义时代”。英国的殖民主义政治家塞西尔·罗兹于1877年写道:“我断言,我们是世界上的第一流种族,因而对人类来说,最好是世界的大部分由我们来居住。”这种思想在其他国家也有,包括德国。  普鲁士宰相奥托·冯·俾斯麦(1815-1898),经过三次胜利的战争,终于成功地建立了以普鲁士为主但不包括奥匈在内的德意志帝国。这个位于欧洲心脏的大国构成对其邻国的威胁,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受到多方的不信任。在俾斯麦担任帝国宰相还能控制着局势的时候,他对邻国采取了怀柔政策,他声明,德国对自己的版图感到满意,已经“很知足”了。他的这个明智的结盟政策,既保障了帝国的地位,也维护了欧洲的和平。  然而,到了1888年,29岁的威廉二世登基,情况发生了变化,他开始了一条“新的路线”。这个满怀抱负、生性活泼而虚荣的年轻君主的行动准则,就是这样一句话:“用德意志的品质让世界健康。”由于俾斯麦不同意他称霸世界的幻想,于是 他解除了这位老宰相的职务。然后,他就开始“全速前进”(德皇的口头禅)。后来的帝国宰相冯·比洛,1897年在帝国国会发表殖民政策演说时,是这样结尾的:“德国人把陆地让给一个邻居,把海洋让给另一个邻居,而把天空留给自己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 我们不想把别人推进阴影,但我们要求在太阳底下有我们的位置。”为了攫取这个位置,首先就需要一支舰队。只有这样,才能保障海外的原料和销售市场。于是,皇帝下令,尽快建立一支强大的舰队。  英国作为最强大的海上国家,在历史上第一次受到了挑战,于是开始建造更加巨大的战舰。同样,其他欧洲国家也不能对德国的“磨刀霍霍”视而不见。当德国政府不再延长俾斯麦签定的同盟条约时,英、法、俄各国反而签定协议,避免相互间发生战争。德国孤立了,感到被敌人所包围。皇帝和他的政府认为有必要进一步扩军,以便在必要时用武力捍卫自己的利益。这种普遍的扩军行动和过激发展的民族主义,使欧洲变成了一只火药桶,稍有一丝星火就会引起爆炸 — 所有参与者似乎正在等待这个星火的爆发。几乎没有人再做任何努力去维护和平。  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二十世纪的“灾难之母”
1914年7月28日,奥地利皇太子弗朗茨·斐迪南和他的妻子在波斯尼亚首都萨拉热窝被刺。凶手是一个塞尔维亚的民族主义者,他和很多同胞一样梦想建立一个强大的塞尔维亚国家,因此把奥地利王储看成是这条道路上的障碍。他的刺杀行动,本不应成为发动一场大战的理由,如果是在其他时代也不会引发战争。然而,它却成了引发大爆炸的那颗火星。后来人们才说,谁也不想有这场战争,“一些人物和国家”是被“拖进、误入和陷进”去的。所有这些托词只是想表明,那些“大人物”失去了自控的能力 — 而且为此还有很好的理由。也有人认为,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某些“大人物”甚至表示,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例如,德国历史学家弗里茨·菲舍尔在他的《称霸世界的利爪》一书中写道,萨拉热窝的刺杀行动,为德国领导者“长期准备的战争提供一个极好的机会”。  不论情况如何,德国本是最能够制止这场战争的国家,因为奥匈帝国单独是无法进攻同俄国结盟的塞尔维亚的。但威廉二世却向维也纳的奥皇表示了坚决的支持,并以这张“空头支票”鼓动他向塞尔维亚开战。结盟机制随即启动,到了8月4日,双方正式宣战。德国和奥地利为一方,塞尔维亚、俄国、法国和英国为另一方,形成了一条鲜明的战线。  战争的开始几乎受到欧洲的普遍欢呼。很多人甚至感到一阵轻松,几个月来的紧张局势终于有了结果。特别是在德国,人们普遍估计这是一场短暂的战争;士兵们坚信,他们将作为民族英雄回家来过圣诞节。某些警告的声音被忽略或者不被认真对待。它们主要来自诗人和艺术家,但也有一些政客指出了这场战争可能出现的后果,但却无济于事。例如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就曾于8月4日指出:“就在这一时刻,整个欧洲的光亮熄灭了;在我们的一生中,我们将永远不会再看见它。”人们把这看成是悲观的夸大其词,而不予理会。  在较短的时间里,战局的发展似乎真的证明那些警告都是错误的。德国部队在东西战线上都战胜了敌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预言,看来有可能应验。然而,英法部队却在巴黎市郊阻止了德国的进攻。9月6至9日的马恩河战役之后,运动战变成了阵地战。德国的速战速决的作战计划已无法实现,战争对德国和它的伙伴奥匈帝国,已经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尽管如此,在两条战线上仍然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士兵们都挖掘了战壕,向敌人射击,和被敌人射击,但双方都无法取得进展。攻占几百米的阵地,要牺牲很多人的生命才有可能。就这样,战争持续了四年之久,参战的士兵,只不过充当了战争的“炮灰”。  这场新式战争 — 首次使用了机关枪、装甲车、飞机、潜水艇和毒气 — 的高潮是凡尔登战役:1916年初,德国的最高统帅部要让法国“把血流尽”,企图扭转败局。在一场持续几个月的空前的“物资大战”中,大约70万法国人和德国人丧失了性命。一个士兵临死前写道:“在我们阵地对面,世界似乎已经走向末日。离开战壕!没有一平方米的面积没有被炸烂。机关枪嘟嘟的响着,炮火轰鸣着。地狱般的喧嚣。那里倒下了一个,紧跟着又是一个。少尉U,我们的连长,站了起来 — 突然 — 他手中的地图变成了碎片,他用手捂住胸口,向前倒了下去。几分钟后他就死了。中午十二点,敌人开始反击。在炮火中他们又退了回去。”战争的毫无意义,在“凡尔登地狱”中表现得淋漓至尽。  真正的世界大战,即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德国最高统帅部于1917年初发出“无限潜艇战”的命令中开始的。“无限”的意思就是,连中立的船只,包括美国船只,也可以击沉。于是,美国于1917年4月6日向德国宣战。但以兴登堡和鲁登道夫将军为首的德国军方,却一直还不肯相信,他们已经无法赢得这场战争。他们还梦想着出现一个屠龙英雄“齐格弗里德”,断然拒绝了德国国会和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的和平倡议。1918年,他们还以强硬的态度迫使在革命者列宁领导下的新俄罗斯签定了“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约”。但在半年以后,连最高统帅部都不得不承认,战争已经失败。鲁登道夫于1918年10月1日向高级军官承认:“最高统帅部和德国军队已经完了。战争已经无法取胜,彻底的失败即将来临。”但最高统帅部却不肯承担彻底失败的责任。因此他向皇帝建议,“现在也应该让那些使我们走到这一步的人们进入政府:让他们去签署现在必须签署的和约。让他们去喝强加给我们的烂菜汤。”这是对事实的无耻的歪曲,目的只是想不让军队接受投降的屈辱。失败的责任据说应该由政党,特别是德国工人政党,社会民主党来承担。将军们的战略取得了胜利 — 损伤了第一共和国,这我们以后还要论述。  但战争尚未结束。尽管鲁登道夫承认了失败,并于10月26日辞职,但海军司令部仍然在两天后向舰队发出命令,向英国舰队发起最后一次攻击。但水兵们不再想当炮灰,而是奋起进行起义,并很快就延伸到了工人和士兵之中,最后形成了“十一月革命”。1918年11月9日,社会民主党人菲利普·谢德曼宣告“德意志共和国”成立;威廉皇帝逃往荷兰,各地的诸侯纷纷退位。11月11日,由社会民主党领导的新政府代表德国签署了停战协定,最终停止了战事。紧接着在巴黎召开的和会,却不许德国参加。胜利者成了法庭,制定了“凡尔赛条约”,其中的很多条款都过于苛刻,不仅是德国人民感到不公。特别是第231条,把战争的责任全部推给德国及其盟国,并让它们对损失和伤害承担责任,这在德国引起了愤怒。谢德曼拒绝签署这份和约,并宣告辞职。当战胜国以继续战争进行威胁时,新的德国政府还是签了字。  在德国,人们对民主政客的愤怒与日俱增,在很多人们的眼里,他们应该对“耻辱和约”和“凡尔赛之耻”负责。右翼政党和团体要求“修正凡尔赛”;今天我们可以说,标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和约中,已经隐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萌芽。第一次世界大战使1000万人失去了生命。另有3000万人受了伤,决定了他们一生的命运。战争彻底改变了世界。三个大君主国俄罗斯、德意志帝国和奥匈帝国土崩瓦解;多民族的奥地利分崩离析,新的国家如捷克和南斯拉夫等国出现。同样,奥斯曼帝国也彻底崩溃。土耳其成了一个独立的国家。中东地区的其他国家置于英国和法国的管理之下。英国和法国虽然是战胜国,但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在政治和经济上都虚弱了许多。总的说来,欧洲在世界上失去了其领导作用;取而代之的是美国,它第一次以世界大国的身份出现在国际舞台上。它才是战争的真正赢家。美国的参战和俄罗斯的十月革命,使1917年成为“划时代年”。尽管年轻的苏维埃共和国还很虚弱,但随着第一个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世界开始在世界观和意识形态上分裂成两个敌对的阵营。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
十九世纪末期,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作品在沙皇俄国的影响越来越大,首先不是在本来是针对他们的工人当中,而是在知识分子当中。这些知识分子中,有一个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人称列宁的人(1870-1924)。他在大学时期就开始研究马克思的学说,但发现,这对落后的俄国是不适用的。因而,他必须修正马克思主义,使其适合俄罗斯的国情:根据列宁的观点,社会主义革命不仅能够在具有阶级觉悟的无产阶级的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爆发;它也可以在一个不很发达国家开始,然后再影响其他国家,最终在全世界得以传播。但为此必须建立一个由职业革命家严格组织的“干部党”,来领导无产阶级,并在人民中培养正确的觉悟。只有这个党可以决定发动革命的时机。同样在从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时期中,也必须保持党的领导,在敌对的反革命力量面前保护人民。  这个“列宁主义”在俄国的社会民主工党 — 当时只能在地下或国外活动 — 中间也不是没有争论的。在后来的争论中,党分裂成为激进的“布尔什维克”和温和的“孟什维克”。布尔什维克在列宁的领导下成了1917年十月革命的决定性的力量。  这一年的2月,厌恶战争的工人和士兵,在彼得堡发动了起义,迫使沙皇退位,宣告了共和国的成立。但新成立的临时政府,却只想要政治革命而不要社会革命;工人和农民的处境没有发生变化。而且政府还继续对德的战争,致使对人民的物资供应进一步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列宁从瑞士的流亡地返回俄国,并在他的“四月宣言”中要求立即停止战争,推翻临时政府,一切权利归工人和士兵委员会 — 即“苏维埃”—,没收地主的土地,把它分给农民。  政府禁止了列宁的党,并派军队镇压游行的工人、农民和士兵,勉强地维持统治。但供应情况越恶化,列宁的口号“和平、土地和面包”的吸引力就越大。到了10月,正确的时机成熟了。“政府已经动摇,无论如何也要给它以最后的冲击。”党的中央委员会于1917年10月25日 — 按照西历是11月7日 — 决定接管政权。在24至25日的夜里,布尔什维克占领了首都的一切重要设施。“赤卫队”攻击“冬宫”,逮捕了正在那里开会的临时政府。就在这个夜里,召开了“第二届苏维埃大会”,列宁在会上宣布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成立。孟什维克为了表示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做法和目标当场退出会场。剩余的人建立了以列宁为首的“人民委员会”,作为革命政府。就这样,布尔什维克几乎没有流血就夺取了政权。政府立即颁布“法令”,宣布要实现要求土地和面包的愿望。在其他一些命令里,工业和银行被国有化,也包括教会的财产。一切私人贸易被禁止,物资的分配由政府组织。原来的司法机构被人民法院所取代,法官由选举产生。妇女获得了和男子同等的权利。结婚得以简化,非婚生子女享有和婚生子女同样的权利。中学和大学对劳动人民开放,教育、科学和艺术将为培养“新人”做出贡献。  这个彻底改造社会的纲领,是一次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实验。欧洲各地的知识分子都对此感到神往。但大多数人却抱有怀疑直至拒绝的态度。这种状况在新成立的苏维埃共和国也有表现,在选举立法机构国民大会时,布尔什维克仅得到了24%的选票。由于列宁担心革命政府会被选出的人民代表所取代,于是于1918年1月18日用武力解散了国民大会。按照他的说法,他的此举“代表了人民的大多数”— 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  列宁断言比人民自己更了解人民的利益,所以任何政策都可以得到辩解。布尔什维克作为少数派夺取了政权,并试图用一切手段把它维护住。由于人民的大多数不愿意这样,所以爆发了内战。沙皇的旧部、资产阶级自由派和温和的社会主义者,在外国的帮助下反对共产党 — 布尔什维克于1918年初更名为共产党 — 的统治,斗争达三年之久。革命的反对者,即“白军”开始时还取得了相当的优势;1919年10月,他们的军队已经接近彼得堡。但列宁的最聪明的战友列夫·托洛茨基,却成功地在极短的时间内组建了一支具有很大战斗力的“红军”。由于“白军”的各个派别不论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无法统一行动,所以“红军”得以把他们消灭。1920年秋,“白军”彻底失败。  参与这场内战的双方都全力以赴,进行了最激烈和最残酷的战斗,大约有1100万人在战争中阵亡。全国经济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农业和工业产品极度匮乏,无数人死于饥荒。在这种情况下,列宁不得不修改原来的路线。他脱离了正统的学说,在1921年的党代会上宣告了“新经济政策”。农民被允许把一部分产品拿到自由市场上出售,中小企业重新私有化,获得了生产和经商许可。这样形成的一种混合经济体制,导致了繁荣的出现,逐渐改善了这时国号已更名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居民的生活状况。尽管如此,列宁还是不想改变他原定的目标。“当然,我们后退了几步,但这只是为了赢得更好向前跃进的一个起跑点。”  但这个“大跃进”,列宁没有能够看到。1924年1月21日,列宁逝世。他死后党内展开了一场争夺接班人的激烈斗争,最后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朱加施维里,人称斯大林(1879-1953)取得了胜利。在后来的几年里,他成功地把可能的竞争者排挤了出去。他最强大的对手列夫·托洛茨基,首先被他开除出党,然后驱逐出境,最后于1940年在墨西哥流亡地被暗杀。从1929年开始,斯大林作为绝对独裁者统治着党和国家。他指出:“我们比世界上先进国家落后五十或一百年。我们必须在十年中赶上去。或者我们能够做到,或者我们被别人粉碎。”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斯大林安排了一次“自上而下的革命”。农民的庄园被剥夺,建立了农业大企业“集体农庄”。谁要是反对集体化,谁就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关进劳动营,或者被枪毙。在这场残酷的强制集体化运动中,大约有二到三百万人死于非命。由于集体农庄开始时无法生产足够的粮食,又有约1000万人不得不死于饥饿。  在这个时期,以重工业为优先的工业化,在苏联有了很大的发展。从乌克兰到西伯利亚,无数工业城市拔地而起。其基础就是“五年计划”,在这个计划中,由国家具体规定生产的物品、时间、地点、厂家、质量和价格。工人在这个社会主义共和国同样受到压迫和剥削,同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没有什么两样。为了计划经济取得成功,他们不得不在恶劣的劳动条件和低下的生活水平下工作:1928至1940年间,国内工业生产有了数倍的增长;苏联在这方面仅落后于美国。尽管如此,对斯大林及其政策的批评却与日俱增。为了防止反对派形成,他进行了“大清洗”。党、国家、军队内的一切真正的或强加的对手都成了这次运动的牺牲品,其中包括全部列宁的战友。很多老革命被斯大林的秘密警察谋杀,另一些受到酷刑,最后在大规模的审判表演中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或者被判以极刑,或者被放逐到西伯利亚强制劳动。俄国诗人亚历山大·索尔任尼钦在他的《Archipel Gulag》一书中深刻地描绘了这种集中营的生与死。大约有1200万人死在集中营里。向人们许诺自由的共产党人,在二十年时间里,把苏联变成了一个“极权”国家,只要处于领导地位的党认为有必要,就可以剥夺其公民的任何自由。  在人类历史上,有很多皇帝、国王、政客和独裁者,都是踏着人的尸体实现自己目标的。但一个要使劳动人民从几百年来的奴役下解放出来的党和领袖,变成了屠杀自己人民的刽子手,却是一切过去的历史所不及。对这样一个政治制度还能够期待什么呢?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摆脱殖民桎梏的两条道路
同样,地球上两个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和印度,在走向二十世纪的更迭时刻也经历了动荡不安的时期。  自从帝国主义势力在中国的影响日益强大,一个民族反对派开始出现,把国家的经济困难和日益增长的对欧洲依附的责任推到了皇室的身上。多次起义失败,但国内的不满情绪终于在1911年凝聚成了一场革命。皇帝不得不退位,世界上最古老的君主帝国宣告结束,中国成了共和国。几乎和所有这样的情况一样,各种不同的派别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这个国家。较温和的“国民党”主张进行逐步改革,改善人民的生活。《新青年》派则认为这不够迅速和不够广泛。他们在马克思主义中看到了希望,特别是在俄国革命以后。1921年夏,他们成立了中国“共产党”,领袖是毛泽东(1893-1976)。他虽然也遵循马克思和列宁的学说,但却走中国自己的道路。他认为,中国革命的载体不是数量较少的工人,而是农村的广大贫苦农民。  两个政治阵营都组建了自己的军队,相互进行了多年的战争。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军队,开始时明显处于优势;毛泽东的“红军”一直处于逃逸的处境,最后导致了1934至1935年传奇式的“长征”,经历了11000公里的旅程,几乎横穿整个中国。途中,很多人掉了队,也有不少人参加了毛泽东的队伍。经过艰苦卓绝的长征,队伍由原来的十万人减少到一万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延安。在那里,毛泽东在党内进一步加强了自己的地位,开始了他改造社会的事业。  日本于1937年发动侵华战争以后,相互敌对的中国军队进行了和解,共同抗击外来的侵略者。以联合起来的力量,在不容日本称霸的美国的支持下,终于战胜了敌人。毛泽东和共产党的力量在战争中得到了加强。在不久就爆发的内战中,共产党得到了千百万农民的支持,战胜了国民党。到1948年秋,共产党控制了这个巨大的国家;1949年10月1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而印度的默罕达斯·甘地(1869-1948)却完全走了另外一条道路。如果说有哪个政治家是一位圣人,那这个人不是毛泽东,而是甘地。甘地对人应该怎样生活,完全有另外一种设想,而不是世界各处流行的“现代化”。他说:“我坚信,如果印度取得了独立,它将走另外一条道路,全世界都迟早会认识到,人应该生活在农村,而不是在城市;在茅屋里而不是在宫殿中。千百万人不可能在城市或宫殿里和平共处的。我认为,没有真理和不放弃暴力,只能导致人类的毁灭。但真理和无暴力,却只能在农村中得以实现。”  从英国殖民统治下解放,对甘地来说,是不能通过武力达到的,因为这会丧失很多生命。对他来说,暴力和自由是不相容的。就像很多想走一条新的不寻常的道路的人一样,甘地一开始也受到人们的嘲笑和讥讽。但他却以自己的才智和超凡的忍耐,成功地使印度走向了独立。他所实行和组织的不抵抗主义,使英国人最后不得不做出让步。然而,他所梦想的一切种族、一切宗教和一切等级和平共处的国家,却没有出现。在印度生活的印度教和穆斯林之间一再发生暴力斗争。最后,政界的一些主要人士决定,把印度分为印度教的印度和穆斯林的巴基斯坦两个部分。甘地最初反对这种分割,但却无法制止。这块次大陆上的真正和平,至今也没有到来。  

敌人站在右翼!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大部分欧洲国家都实行了议会民主的政治体制。但这些年轻的民主国家,战后由于经济极度困难处境都很艰难。在意大利、西班牙、匈牙利和波兰,反民主的右翼势力早在二十年代初期就夺取了政权,建立了独裁统制。意大利人贝尼托·墨索里尼(1883-1945),发明了所谓“法西斯”的政治体制,旨在建立一种与社会主义和议会民主不同的模式作为第三选择。  墨索里尼巧妙地利用了人们的不满情绪和年轻的民主制度及其无经验的代表人物的弱点。他组建了一支穿制服的打手队伍 — “黑衫党”— 作为反对社会主义活动和维持公共秩序的力量。很多工业家以及市民中的中产阶级,都把“元首”看成是可以在社会党及共产党人面前保护他们及他们的财产的人物。在这样一种气氛中,墨索里尼率领他的4万名黑衫党员“进军罗马”,旨在推翻政府并夺取意大利的政权。直到这时,政府才想到采取行动反对法西斯,并动用了军队。但怯懦的国王维克托·埃马努埃尔三世却在墨索里尼的压力下退让,并任命他为首相。  当人们问起法西斯主义的思想基础时,墨索里尼回答说,他不需要什么思想,行动比哲学更为重要。法西斯主义的鲜明特点,就是它并不依据自己的思想,而是依赖反对别人的思想:它反对马克思主义、反对共产主义、反对民主、反对多元化、反对议会和反对资本主义。全体意大利人民都应该放弃私利,作为整体的一部分和谐地共同生活。这个目标,要在儿童时期就加以灌输。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反对其他民族的斗争中站稳脚跟,才有可能使自己的人民和国家成为新的巨人。“信任、顺从和斗争!”这就是法西斯的竞选口号。“元首”借助这个纲领,使意大利在短短的几年里就变成了一个极权的元首国家。  其他的民主国家在战后头几年里还能保持稳定。但这个时代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民主政权受到两个方面的攻击和威胁:右翼的保守派政治力量,企图使局势回到民主之前的时代;左翼的力量,企图按照苏联的榜样建立一个新的制度。这些力量对一个国家或者世界的危险性到底有多大,主要取决于一个政治体制能够为人民带来什么样的生活水平。人们生活得越好,极端政治观点就越没有市场 — 或许在这里有必要对“右翼”和“左翼”的概念做一个说明。这两个概念本来是指法国议会的座席排列,保守的议员 — 从会议主席的角度看 — 坐在右侧,而自由派和社会党的议员则坐在左侧。右和左是个相对的概念。今天,对极端的政治观点,人们一般使用激进这个词。  我们再回到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在那些稳定的民主国家中,经济不断繁荣,生活水平缓慢但不断提高 — 最困难的时期已经渡过。在“黄金的二十年代”,生活开始经历前所未有的生气勃勃的景象 — 至少是在大城市里。 新的音乐形式如爵士乐,新的舞蹈如查尔斯顿舞,新的通讯工具如电话,新的生产技术如流水线,所有这一切都使人们感到惊奇和欢欣。“美国生活方式”变成了先进的标志。  然而,“黄金二十年代”却被纽约交易所的“黑色星期五”所打断。在1929年这个10月25日,戏剧性的股市爆跌,导致了第一次世界经济危机。美国银行要求它们的欧洲债权人立即偿还贷款和利息。通过战争负债最多的德国,遭到了最沉重的打击。于是发生了货币紧缺,工业生产停顿,企业破产,失业激增,与此同时,极端党派的信徒也随之增加,并拒绝“魏玛共和国”— 根据宪法制定的城市而命名 — 的议会民主制度。 尽管如此,由德国社会民主党和其他资产阶级政党组成的联合政府,仍然占有足够的多数,可以在这种形势下对必要的经济措施通过决议。但他们却以今天看来难以置信的轻率把多数扔掉:只是因为对失业保险的资金问题没有取得一致意见,最后一个由议会产生的合法的魏玛共和国政府竟然宣布辞职。帝国国会没有能力再组成新的政府。在这种危机时刻,根据宪法的规定,帝国总统就成了德国政治中的关键人物。自1925年以来就担任总统的这位世界大战时期的老将军保罗·冯·兴登堡,却不是一个民主派,而且担任总统也不适合。他听从了儿子和一些老战友的怂恿,为德国做出了后果严重的决定。他不断任命“总统临时内阁”。这样一来,法律不再由议会制定,而是由“临时内阁”提出,由总统颁布“暂行法令”。于是,对民主制度极其重要的三权分立的体制,实际被取消。从形式上看,这一做法似乎并不违反宪法的规定,但那只是紧急状态时应该采取的临时措施。由于这种做法自1930年就变成了正常现象,因而,魏玛共和国实际上在希特勒“夺取政权”之前就已经名存实亡。  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党,很久就在德国政治中起着作用;他的飞黄腾达是从世界经济危机时开始的。他提出的口号十分明了,敌人的图象十分清晰,这很容易在这个不满和不安全的时代受到人们的欢迎。“犹太人和共产党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谁要是赞成这个口号,谁也就会投希特勒党的票。1932年7月31日的选举中,它获得了37。3%的选票,成了帝国国会中第一大党。  世界大战将军兴登堡本人是反对希特勒的:“你们难道会以为,我的先生们,我会任命那个奥地利的上等兵为帝国总理吗!”这是他于1933年1月27日对他的顾问说的话。但那些顾问却劝说他,不能把议会最大政党的领袖排除在政府之外。而且,一些保守党人士,特别是工业界的代表却支持希特勒,他们认为,他们可以“驯服”希特勒,并为他们所用。老总统的亲信弗朗茨·冯·巴本说:“两个月后,希特勒就会被挤到墙角去,他会被挤碎的。”这是世界历史中的一个后果最严重的错误判断。  

德国变成了一个元首国家
阿道夫·希特勒是世界历史上可怕的人物。他的兴起,如果回想起来,简直就无法理解。希特勒既没有上完中学,也没有从事过一个正当的职业;青年时代他靠做临时工为生,住在维也纳的男子收容所中。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开始,25岁的他,就志愿参加了军队,希望最好能当一辈子的大兵。在军队中,他感到安全,在那里他知道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命令和服从的原则使他着了迷。  战争失败以后,和很多有失落感和不满情绪的人一样,他参加了一个当时新成立的党派。因为他很会讲话,所以一个月之后就被选进“德意志工人党”的理事会,担任“宣传部长”。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党的名称改为“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简称国社党或纳粹)。党的标志是倒钩十字。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希特勒上升为党内最强有力的人物;1921年7月当选为党的主席,具有几乎无限的权力。按照意大利法西斯的榜样,他组建了准军事组织的“冲锋队”(SA),身穿褐色制服,旨在威慑一切纳粹党的敌人。  墨索里尼成功地“进军罗马”之后,希特勒也想模仿这个榜样:他召集他的“褐衫队”于1923年11月9日前往慕尼黑“进军统帅大厅”。他想和意大利“元首”一样推翻政府。他和前将军鲁登道夫一起率领队伍前进,但警察却阻止了他们前进,并逮捕了暴动者。在后来进行的审判中,鲁登道夫被释放,希特勒被判五年监禁 — 但他在监牢里只呆了九个月。这个时期,他写了《我的奋斗》一书,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自己的思想和目标。其中很大一部分和意大利法西斯一致。不同的是,希特勒还加进了他为之狂热的种族学说,以及基于这种学说形成的对犹太人的仇恨。他在论述中极至地把犹太人说成是“劣等种族”,必须予以消灭。此外,希特勒还要求为德意志“优等民族”在“东方寻找生存空间”。作为最终目标,他设想建立一个“建筑于奴隶制和不平等思想上的伟大的新社会”,不仅在德国,而且在全世界。然后,“雅利安优等民族”在德意志的领导下统治全世界。  很多人都把这看成是一个失意和绝望的男子的妄语,不值得认真对待。还有些人像当年哈莫尔的孩子跟随捉鼠人那样跟随着他们的“元首”(德国传说:哈莫尔城闹鼠患,一神奇追鼠人用魔笛带走所有老鼠,由于没有得到应得的报酬,吹起魔笛,哈莫尔的所有儿童也尽随他而去 — 译者)。但他们所有的人都无法想到,希特勒1933年1月30日成为帝国总理以后的十二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夺取政权”以后,希特勒的冲锋队和党卫军(SS)冲上了街头。一切政敌遭到跟踪、殴打和杀害。第一批集中营建立了起来,无数被随意逮捕的男人和妇女被关在里面饱受煎熬。在人们中间散布恐慌和惧怕,是希特勒维持和发展自己权势的方法;另一个方法,就是利用国家机构,造成在宪法和法律范畴内行动的假象。1933年2月27日,柏林国会大厦被焚,纳粹党人立即散布谣言,说共产党人是纵火者。到了第二天就把显然早已准备好的一份《保护人民和国家》的紧急法案,呈到了帝国总统的写字台上。由于是反对共产党,所以兴登堡的顾问们主张签署批准,尽管这将意味着重要的基本权利“长期废除”。紧急法令一直有效至1945年,给纳粹以可能根据这个法律的条文合法迫害它的批评者和反对者。  在这样的气氛中,为帝国国会1933年3月5日的选举进行的竞选斗争开始,在这里要特别强调“斗争”两个字。纳粹在全国散发了无以数计的宣传材料,举行了无数的竞选###。共产党和它的报纸遭到禁止,干部被逮捕。冲锋队员出现在社会民主党和其他资产阶级政党的竞选###上进行捣乱,使其无法进行。新闻媒体受到很大的压力,大部分报纸都无法进行自由和客观的报道。尽管如此,纳粹党还是没有获得所希望的多数。只获得的43。9%的选票,必须和别人联合方能执政。于是他们找到了“德意志国家人民党”作为联合伙伴。加在一起,他们有了51。9%的选票;希特勒本来可以利用这个议会多数执政。但他想要的却更多。于是,他把一份所谓《授权法》法案提了上去。根据这项法令,政府将可以没有议会的参与颁布即使是违宪的法律。为了表明它的合法性,希特勒希望最后一次得到议会的配合。在1933年3月23日举行的关键的会议上,冲锋队被派往议会“维持秩序”,以便加强对反对派的震慑。81名共产党议员,首先就被排除在外,对资产阶级政党,希特勒做出种种许诺,从而获得了三分之二的多数。只有社会民主党顶住了压力,一致对这个法案投了反对票,但这个法案的通过,实际就意味着国会从此被废除,希特勒成了德国惟一的独裁者。他从一开始就充分利用这个权力,以自己的设想改造国家和社会。首先颁布了《各州与帝国同一法》,各州的独立性从此取消。总理的职务改为直接受希特勒领导的“帝国总督”。下一步是禁止工会和社会民主党,其领导成员被“监护”,关进了集中营。资产阶级政党,“自愿”解散。1933年7月14日,颁布一项法律,禁止成立一切新的政党。  纳粹用了半年的时间,把德国变成了一个以希特勒为首的###的国家。1934年8月2日,兴登堡去世,希特勒也接管了帝国总统的职务,从此成了帝国国防军的最高统帅。他的正式头衔是“德意志国家和人民的元首”。德国终于成了一个极权主义的元首国家。  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希特勒的种族疯狂
“元首永远是正确的。元首的意志就是法律。”这样一些口号表明,希特勒已经把一切权力全部掌握在手中,就像过去的专制君主一样。他不仅想统治国家和土地,他还想控制人们的思想和感情。因此,他让孩子从小就接受纳粹精神的培养。为此成立了“少年队”、“希特勒青年团”、“德国少女联盟”等组织把所有的孩子都按照不同年龄包括进去。纳粹国家的教育目的,希特勒的副手鲁道夫·赫斯是这样说的:“对元首的无限忠诚和拥戴,对具体问题不问为什么,只需要默默地执行元首的命令,这就是我们的国家社会主义的根基。”  “元首命令,我们紧跟!”这就是“第三帝国”的指导性的口号。为了防止任何人产生非分的思想,禁止自由派和左翼记者和作家发表文章和作品;他们的书籍已经于1933年5月10日被公开焚烧。凡不符合“人民健康感情”的图画和音乐一律做为“非德意志和变态”遭到排斥。不愿意追随“德意志精神”的科学家,一律被开除。  尽管如此,从一开始就有人不接受纳粹的压力和影响,并反抗纳粹政权的统治。这表现在从拒绝行“希特勒礼”,支持被迫害的人,一直到进行地下政治活动和计划刺杀希特勒。但在一个极权国家里,无时无处不受密探和告密者的监视,所有的反抗活动都面临致命的危险。成千上万的人为了正义和勇气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一些类似的现象也会出现在其他独裁国家。但纳粹政权和它们的区别就在于它的种族学说及其后果。根据这个学说,世上存在优等和低劣的民族,它们相互争夺生存空间。根据自然法则,他们认为,为了人类继续向高峰发展,优等民族有义务去消灭劣等民族。根据他们的排列次序,站在最上面的是北方的“雅利安族”,最下面的则是犹太民族。这个荒谬的伪科学论据,从十九世纪末就开始在欧洲流行。在希特勒身上和在德国,早在历史上就存在的反犹情绪,成了它发展和激化的肥沃土壤。对希特勒来说,这个种族学说只不过是他进行屠杀的合法借口而已。关于犹太人,他在《我的奋斗》一书中写道:“他们是并将永远是永恒的寄生虫,一个像有害的细菌一样的寄生虫,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它就会四处传播。它存在的影响,同样和寄生虫相同:只要它出现,高等民族就会在或长或短的时间里死去。”从把人当作寄生虫,到必须把它消灭的思想,只需要迈出很小的一步。  夺取政权以后不久,德国就出现了反犹的煽动和迫害行动,很多犹太人被隔离和被驱逐。时至今日,还有人质疑,在二十世纪,在一个文明民族,在康德、莱辛、歌德、席勒诞生的国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纳粹歧视、侮辱和迫害犹太人,以及对其他人的迫害,并不是秘密进行,而是当着邻里、熟人、朋友、同事、体育战友、同学的面前进行的。只是到了1942年以后要“彻底解决犹太人问题”时,即集体屠杀时,才不再公开进行。为此,纳粹在波兰建立了大型屠杀场地,把整个欧洲的犹太人都遣送到那里。建立了死亡工厂,六百万其他宗教的信徒被系统杀害,这是任何历史上的屠杀所无法比拟的。对欧洲犹太人的大屠杀使德国背上了沉重的负担,不论每个德国人知道与否,或知道多少。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全面战争
“德国军队必须在四年内具有作战能力。德国的经济必须在四年内具有进行战争的能力。”阿道夫·希特勒在1936年的一份秘密备忘录中这样要求。但对外他却表现出一个和平政治家的形象,为此还利用了1936年的柏林奥运会。很多人被假象所蒙蔽,尽管希特勒实行普遍兵役制并占领非军事区莱因兰,已经违背了凡尔赛和约的规定。1938年3月14日,奥地利的“回归”也属于此例。希特勒把他的出生地宣布为德意志帝国的一部分,以此向不想因此发动战争的邻国进行挑衅。半年以后,他又要求有350万人口的苏台德地区回归德国 — “这是我在欧洲提出的最后一个领土要求”。所有德意志人都应该“回归帝国”。  欧洲各列强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些侵略行为发生,最多发表一些无力的抗议声明和试图通过退让安抚希特勒。但他是无法制止的。他想得到《我的奋斗》一书中提出的“东方的生活空间”,因而那些安抚性的“绥靖”政策,只能使他受到更大的鼓舞。当他1939年9月1日发布进攻波兰命令时,第二次世界大战亦即宣告开始。  向波兰进军是德国军队使用“闪电战”这一新战术的首次尝试;快速坦克兵团在战斗机的支援下深入敌国腹地,然后再由陆军去占领所征服的地区。德军的意图,是集中兵力打击敌人,争取速战速决,因为德国的军事准备不适合在多条战线进行长期战争。战争所需要的物资,必须通过对战败国的掠夺才能保证。  新的战术又在进攻丹麦、挪威、比利时、荷兰,甚至法国时奏效。只用了五个星期,德国军队就进入了巴黎,1940年6月22日,法国签署了投降书。希特勒为此选择了一个有象征意义的场所:康皮也涅森林中的一个火车车厢里,就是在同一个车厢里1918年11月1日德国不得不签署了停战协议。希特勒的意思显然是要以此“洗刷凡尔赛的耻辱”;希特勒作为“所有时代的最伟大的统帅”受到很多德国人的欢呼。没有什么,也没有谁能够阻止他前进。  希特勒遭到的第一个挫折,是对英国的进攻。尽管德国空军轰炸英国城市达数月之久,但却仍然无法摧毁英国人的反抗意志。希特勒命令停止了进攻,把矛头指向了他的真正目标:思想意识上的主要敌人苏联。  他虽然于1939年同斯大林签定了互不侵犯条约,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于1941年6月22日开始了他的“巴巴罗萨行动”:远征巨大的苏联帝国。看起来,他的闪电战术又获得了成功。到了10月,德国军队就已经在莫斯科兵临城下。但冬天却提前来临,德军的进攻受阻。和当年拿破伦军队一样,德军同样没有为俄国的冬天做好足够的准备;给养越来越困难,损失越来越严重。开始时遭到突然袭击的苏联红军开始了反攻。闪电战术随之破产。德军虽然在1942年夏再次有所前进,但到了1942至1943年冬天,三十万大军在斯大林格勒被困。德军的败局已无可挽救,但希特勒却禁止他们投降;随之第六军团全军覆没。斯大林格勒战役成了这次战争的转折点。从此,德国军队开始了全线退却,尽管人们在德国仍在侈谈“最终胜利”。  这时,这场欧洲战争已经变成了世界大战;和德国结盟的有法西斯意大利和企图在东南亚获得好处的日本。日本于1941年12月7日在珍珠港对美国太平洋舰队发动了突然袭击,把美国也拖进了战争。像在第一次大战时一样,人人都知道,美国的参战会使双方力量对比发生根本性变化,德国及其盟国的最终失败已成定局。和当年的统帅兴登堡和鲁登道夫一样,“所有时代的最伟大的统帅”宁愿继续牺牲上百万人的性命,也不肯投降。他得到将军们对他的支持。  意大利在维克多·埃马努埃尔的命令下这时已经变换了战线,墨索里尼于1943年7月25日遭到逮捕。但在德国却还没有人敢去逮捕希特勒;1944年7月20日,施陶芬贝格上校的刺杀行动没有成功。射击和轰炸还在继续,德国本土已经变成战场,很多城市遭到轰炸。红军从东方进入了德国,联军从西方。1945年春,整个德国被占领。  1945年4月30日,希特勒自杀,5月8日,德国当局无条件投降。欧洲的战争就此结束。在太平洋地区,战争还继续了三个月,最终在广岛和长崎遭到原子弹袭击后,才于1945年8月6日和9日结束。这种可怕的武器发挥了作用,迫使日本不得不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它的代价是5500万人的生命,这也以残酷的形式显示了,人的能力到底能够做些什么。美国用投掷原子弹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同时也显示了它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  

两个敌对阵营的诞生
还在战争进行期间,反希特勒联盟各国的政治领导人就召开了多次会议,对战后形势进行了讨论。其中的一个问题,就是德国的前途是什么。但与会者更为关心一个重要问题,却是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秩序,让所有国家都能在更加紧密的关系中相处,以及今后如何制止战争的发生。1945年联合国成立,开始时有51个成员国。今天的联合国已有180个成员。这个组织确定了四个主要目标:保障世界和平、保护人权、各国平等、改善世界生活条件。  开始时,“三大国”— 美、英、苏还意见一致;同样在1945年讨论“德国问题”的波茨坦会议上情况也是如此。英国首相丘吉尔、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斯大林和美国新总统杜鲁门,在会上决定“消灭德国军国主义和纳粹主义”后,在摄影机前欣然握手显示团结。他们和后来加入的战胜国法国,把德国分割为四个占领区,柏林也分为四个辖区。奥德尼斯河以东地区归属波兰和苏联管辖。对德国作为整体的管理,由四国的总司令组成的“盟军管制委员会”负责,每一个占领国都在它们的占领区中有单独行政的权力。  如果说,战争结束前有一百多万德国平民在日益迫近的红军面前逃向西部,那么波茨坦协定以后逃亡人流简直就变成了一次真正的民族大迁徙。大约有1200万人从他们居住的东部被驱逐,不得不逃到西部寻求生计。当时的很多德国城市都处在废墟瓦砾之中,甚至连最起码的日常必需品都得不到满足,所以情况十分困难。此外,战胜国还索要战争赔偿,拆走了全部工业设施。战争中损失最严重、有2000万人死于战争的苏联,更是拿走了可以得到的一切。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却使得德国的供应状况急剧恶化,出现了真正的“饥饿的严冬”。为了避免整个德国经济彻底崩溃,美国改变了他们的占领政策,但并不完全像人们后来所说的是出于人道的原因。  对美国新政策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参赞乔治·凯南对苏联及其意图的评价报告,他早在1946年初就写道:“想和俄国人共同统治德国,只能是痴心妄想。同样痴心妄想的,是认为俄国人会和我们一起在一个美好的日子里礼貌地撤出,然后在这个真空中产生一个健康又和平,稳定又友善的德国出来。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在我们的德国部分建立一种独立的形式,让它具备足够的满足,足够的安全和足够的优势,不受制于来自东方的威胁 …… 宁肯要一个分裂的德国,至少让其西部成为对付极权主义势力的缓冲器,也不要一个势力范围直达北海的统一的德国。”凯南认为,苏联仍然在谋求世界共产主义革命。所以有必要至少加强西欧的经济和军事力量,使其有能力承担“缓冲器”的角色。  反过来看,苏联对美国的评价是,美国企图把德国和欧洲拉进资本主义阵营,成为它的卫星国。在反对希特勒德国的战争中形成的“不自然的联盟”业已烟消云散,东西方的冲突从此开始。1947年3月12日,美国总统在国会的演说中宣布了新的政策,并以“杜鲁门主义”的概念载入了史册。杜鲁门认为,世界历史的这一时刻,每一个国家都必须在两种 不同的生活方式中进行选择:自由民主的西方和极权主义的共产主义的东方。由于共产主义从本质上讲是对外扩张的,所以自由世界必须建立起防护城垒,制止它的扩张。“我坚信,美国的政策必须是支持那些正在抵抗外来压力的征服企图的自由国家。”杜鲁门的这种“遏制政策”,几十年来始终是美国外交的准绳。它使美国扮演了“世界警察”的艰难的角色。  作为对立物,斯大林创立了“两大阵营理论”:一方面是自由的社会主义国家,另一方面是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国家。社会主义朝着一个公平社会的和平发展和它的壮大,旨在制止美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  这就是新的“超级大国”分别对事物的看法,世界被分成两个敌对的集团。很快,人们就开始谈论东西方之间的“冷战”状态。  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威慑的均势
两大集团开始形成,人们对此并没有停留在口头上,而是开始了行动。根据美国国务卿马歇尔的一个计划,一个援助西欧重建的纲领启动了。同样在军事上,西方国家的关系也日趋密切,最终于1949年在美国的领导下建立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简称NATO,即北约)。签署公约的有比利时、丹麦、法国、英国、冰岛、意大利、加拿大、卢森堡、荷兰、挪威、葡萄牙和美国。苏联立即做出反应,建立了“经济互助委员会”(简称COMECON,即经互会),并在其势力范围内,与各国签定了“友好互助条约”。开始时包括的国家有:保加利亚、波兰、罗马尼亚、捷克和匈牙利,后来又加上阿尔巴尼亚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  被丘吉尔称为“铁幕”的东西方边界,同样分割了德国,导致两个德意志国家于1949年的成立。德意志###国在首任联邦总理康拉德·阿登纳(1876-1967)的带领下目标明确地倾向西方阵营;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则发展成为苏联的最忠诚的附庸。  1950年,北朝鲜在中国和苏联的支持下向亲西方的南韩发起进攻,目的是使分裂的国家在共产党的控制下统一,于是,“冷战”变得热了起来。西方把这看成是共产党对“自由世界”的威胁。人们担心,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德国。为了震慑苏联,北约加强了军备。这时,要求西德也做出防务贡献的呼声日益高涨。另一些人则警告在德国重新建立军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痕迹还到处可见,有关德国重新武装的问题,在国内的赞成和反对两派间也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像这个年轻的国家的所有关键性的问题一样,最后阿登纳的观点得到了贯彻。1955年5月5日,德意志###国参加了北约,1956年1月,阿登纳向新的联邦国防军的第一支部队表示了祝贺。  苏联试图制止西德进入北约,对这种发展当然不能等闲视之。它于1955年5月14日建立了“华沙条约”组织,除苏联外,参与国还有波兰、捷克、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匈牙利和阿尔巴尼亚。一个月之后,东德建立了“国家人民军”的第一支部队;并于1955年加入了华沙条约。  尽管苏联自1949年就已经掌握了原子弹,但美国在这个时期仍然觉得自己仍处优势,所以感到很安全;敌人还缺少可以直接威胁美国的远程导弹。但苏联却于1957年成功地把一颗人造卫星送入了太空轨道,这使美国大惊失色。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清楚,对手已经有能力可以攻击美国本土。这个“卫星惊吓”导致了新一轮的军备竞赛,但双方却都无法获得决定性的优势。因此人们称这种状况为“威慑的均势”,两个超级大国相互都对军事行动采取谨慎态度。它的第一次表现,是东德于1961年8月在东西柏林之间修建柏林墙。这是一个极权国家试图防止其公民逃向经济更好、政治更自由的西方的措施。西方各国虽然提出抗议,美国甚至还派了几辆坦克前往,但这也就是全部的反应了。人们对建柏林墙的正式看法认为,这是“苏联势力范围的内部事务”。  与此相反的情况,是苏联对“美国门前”的社会主义古巴的支持,并秘密在那里部署了导弹。美国的空中侦察于1962年10月15日发现了导弹发射架。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1917-1963)随即做出了强烈的反应:他在岛国的周围实行了海上封锁,进行了军队动员,并发出最后通牒,要求苏联党和国家领导人尼基塔·赫鲁晓夫立即撤出导弹。在长达13天的时间里,世界又站到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边缘。然后,赫鲁晓夫做了让步,把导弹从古巴撤走。  古巴危机是现代历史中的一个转折。两个超级大国都认识到,“强权政治”已经进入了死胡同:没有哪个国家敢于使用原子武器,如果它不想毁灭自己和整个人类的话。也就是说,双方都知道无法战胜对方的。所有参与者都清楚,必须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和平共处。莫斯科和华盛顿之间建立了“热线”,以便有可能在危机时刻尽快达成谅解。同时也开始了犹豫的停止军备竞赛的尝试。两个超级大国的关系,从攻击性的对立变成了“和平共处”。  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世界”
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老欧洲殖民国家在世界上都失去了它们的主导地位。1945年以后出现了一股摆脱殖民主义的潮流,亚洲和非洲大部分国家在二十年时间里都先后取得了独立。总的说,英国基本是以和平或至少是不流血的方式放弃了殖民地,但法国、荷兰、比利时和葡萄牙的殖民地却均进行了残酷的战争后才获得了独立。  然而,独立庆典刚刚过去,就立即显现出来,这些国家都面临着什么样的严峻形势。各方面专业人才极度匮乏:管理专家、工程师、医生和教师。此外,在很多勉强促成的新兴国家里,还很快就出现了种族、宗教和社会矛盾。例如在坦桑尼亚就有120多个部族,各有不同的语言和文化,部族之间不断发生军事冲突,使得本已困难重重的年轻国家的局势越发举步维艰。第一批大多来自独立运动的党派和政府,都标榜主张社会革命和民主。他们决心消除社会不平等,要建立社会主义社会,使古老传统和现代成果结合起来。“我们飘浮在两个文明之间”,尼日利亚的女诗人这样写道。  但这种飘浮状态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由于缺乏民主的文化传统,专制的执政形式随之应运而生,均是由一个政党、一个部族或一个军事委员会或者一个人进行统治。由于统治者常常只是从个人的利益出发看问题,所以很多国家的人民不得不又走上了苦难的历程。战争、内战、经济不成熟和贪污腐败,导致了全体人民的贫困和饥荒。  工业国家也对这一发展负有责任。他们 — 特别是美国 — 虽然自五十年代开始就提供了发展援助,但却忽视了 — 就像老殖民主义者一样 — 对这些新兴国家的组织结构施加影响,使得它们经济上独立,能够具备生存能力。对工业国家来说,它们仍然是原料和销售市场。  冷战期间,这些“发展中国家”都被拖入了东西冲突之中。东方支持革命的集团和政权,试图推动共产主义世界革命的向前发展。对西方来说,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曾建立了一种“多米诺理论”:如果一个国家崩溃,变成了共产主义国家,它就会引起连锁反应。而这一点是西方必须竭力防止的。所以,他在反击行动中甚至支持腐败的独裁者,他的原则: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美国在认为必要时还直接插手战争。例如六十年代中期在越南,在一段时间里,它派出了五十多万军队,参与了这场残酷的反对北越共产党的战争。美国大规模的轰炸导致无法估量的破坏,最终引起了全世界的抗议,也包括在美国国内。在越南,美国这个“无限可能的国家”第一次在它的历史上痛苦地知道了,并不是什么都可能的。1973年双方签署了停战协定,美国虽然撤回了军队,但战争却仍在进行。两年以后,北越取得了胜利,成功地统一了国家的南北两部分,成立了共产党统治的人民共和国。但“多米诺效应”却没有出现。  在东西方斗争中,为了尽可能向原来的殖民地施加影响,对所谓的发展中国家出现了“第三世界”的概念。“第一世界”是指富有的西方民主国家,“第二世界”是东方阵营的社会主义国家。第三世界国家逐渐试图摆脱两大阵营的控制,以便能够更好地追求自己的利益。1955年4月,它们第一次在印度尼西亚的万隆召开了会议,来拟订的自己设想。它们将在未来以第三种力量干预世界政治。它们的领导人物是印度总理尼赫鲁和南斯拉夫总统铁托。然而,尽管第三世界的不结盟国家在数量上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集团,但第一和第二世界却仍然继续决定着国际政局。  

中东冲突
除了东、西、南、北之间的斗争外,二次大战以后,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间的冲突也始终是世界持久关注的问题。为什么是这样呢?  十九世纪末,一个犹太民族运动产生了。1896年,记者泰奥多尔·赫茨尔在他的《犹太国》一书中,要求为犹太人民在巴勒斯坦建立自己的国家,以便在世界各地生活的犹太人能够“返回锡安”。锡安是耶路撒冷城中一座山丘,是犹太人神圣的象征,当年他们就是从这里被罗马人赶出去的。  在二十和三十年代,第一批欧洲犹太人迁徙巴勒斯坦,他们中的很多人是遭到纳粹迫害而逃亡的。二次大战结束时,这里已经生活着约40万犹太移民。他们被当地的阿拉伯人看作是一种威胁;双方之间不断发生械斗和恐怖事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联合国于1947年11月,把巴勒斯坦分为一个犹太国家和一个阿拉伯国家,把耶路撒冷变成了一个国际城市。但阿拉伯人把整个巴勒斯坦看成是他们的国家,因而拒绝这个分割计划。犹太人接受联合国这个决定,但不愿等待预定时间的到来,而于1948年5月14日宣布以色列国成立。各个阿拉伯邻国随即向以色列宣战。但由于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的战略,所以只能在战场上各自为战,尽管人数占优势,仍然屡遭失败。以色列在这场战争中把联合国计划中的以色列的国家版图扩大了三分之一。  这场持续了十个月的战争中最大的输家,就是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即巴勒斯坦人。大约有75万人被赶出家园。随后不得不作为难民生活在周围的阿拉伯国家中,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消灭犹太国家,返回自己的家园。而以色列人则从一开始就把阿拉伯国家和巴勒斯坦人看成是对他们生存的威胁。以色列所以能够坚持下去,是因为有美国对他们的支持。反过来,苏联却支持阿拉伯一方。尽管如此,以色列仍然在1956、1967和1973年的各次中东战争中保住了自己的临时边界,甚至还占领了额外的地区。  阿拉伯国家无法战胜以色列,巴勒斯坦更没有这个可能。尽管如此,他们仍然继续同以色列国进行斗争,特别是进行恐怖爆炸行动。1959年,亚希尔·阿拉法特试图把很多巴勒斯坦地下战士收集到“法塔赫”中来;于1964年建立了“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简称PLO,即巴解组织),1969年,阿拉法特成了这个组织的主席。巴解组织想通过暗杀、爆炸和劫持飞机等方法引起世界对巴勒斯坦问题的关注,并强迫西方按照他们的意志解决巴以冲突问题。  到了七十年代,缓和政策阶段取代了冷战以后,两个超级大国都敦促他们在中东各自的盟友走向谈判桌。1977年,埃及总统萨达特前往以色列进行谈判,引起了全世界的轰动。当时达成了一项和平协议,以色列许诺,把1967年占领的西奈半岛归还埃及。但这个协议没有给巴勒斯坦带来任何好处;战斗继续下去。  当以色列在被占领的地区开始修建犹太居民点时,形势立即又紧张了起来。1987年,巴解组织号召进行“INTIFADA”— 原文的意思是“甩掉”和“起义”— 这就意味着进行公开的反抗。甚至连儿童、青年和妇女都开始攻击以色列的军人和平民。INTIFADA运动发展迅速,它向全世界表明,在普遍的缓和形势下,巴勒斯坦的处境没有任何变化。  美国加强了促进谈判的攻势,因为一些石油储量丰富的阿拉伯国家已经向西方工业国家威胁要停止原油的供应。于是一系列协议得以签定,其中包括同巴勒斯坦,巴这时首次承认了以色列的生存权利。他们不再企图取代以色列,而是愿意和以色列并存。而以色列则接受巴解组织为巴勒斯坦的政治代表,并同意它在被占领地区建立巴勒斯坦自治机构。但这些取得的进步,却被双方后来的言论和行动一再推翻。特别是阿拉法特无法制止巴勒斯坦激进组织的恐怖行动。以色列甚至断言,说阿拉法特根本就不愿意制止,因而用更大的报复行动作为对恐怖行动的回答。  中东冲突,看起来虽然只涉及两个民族在世界上一个较小的地区的生存权利,但却具有世界政治意义,因为这个冲突已经导致那里的阿拉伯###国家和西方世界的离异。其实,###国家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政治集团:比如伊朗,自从阿雅图拉·霍梅尼发动革命于1979年推翻了亲西方的国王以来,它变成了一个极端的###国家。由独裁的萨达姆·侯塞因统治的伊拉克,为了防止霍梅尼的思想影响伊拉克,同伊朗进行了战争。它还进攻了邻国科威特,只是在美国1991年干预所谓的“海湾战争”后,战争才得以结束 — 在这里,是一个西方国家帮助了一个阿拉伯国家。尽管如此:几乎对所有阿拉伯国家来说,以巴冲突都是一块试金石,考验着整个西方对阿拉伯世界的态度。单方面支持以色列,就会被看作是对所有阿拉伯人的敌视行动;甚至会被看成是老殖民主义的利益在作怪。这种看问题的角度,甚至会导致出现一种观点,认为阿拉伯###世界和西方已经处于战争状态。狂热的###恐怖组织,就以这样的观念教育它们的成员,2001年9月11日,他们对纽约世贸大厦的袭击行动,使西方一直处于恐惧之中。因此 — 不仅为了阿拉伯的石油 — 整个世界都必须关注中东问题的解决。  

东方集团的解体
六十年代中期,在美国和欧洲各国,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纷纷起来反对越南战争。但他们的抗议还包括更多的含义。他们所根本反对的是父辈的政治,反对业已僵化的社会结构,以及一个经济利益决定一切的世界。西方世界的很多年轻人开始同情第三世界的解放运动。主张本国的民主应该更有生气和更贴近基层。德意志###国的第一任社会民主党的联邦总理维利·勃兰特(1913-1992),迎合了这种气氛,并在执政声明中许诺更多的民主。  这种觉醒的气氛,并未停止于铁幕的一边。1968年春,捷克出现了改革运动,也触及到了共产党。亚历山大·杜布切克当选党首,宣布了新的目标:民主化和自由化。“一个具有人道面貌的社会主义”将诞生。世界上很多人都对这个“布拉格之春”充满了希望,期望在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出现“第三条道路”。但其他东方集团国家的当权者却恰恰想制止这种状况出现;他们担心布拉格之春是个“自由细菌”,因为他们也相信多米诺理论。1968年8月20日,华沙条约国的部队开进捷克,结束了这场实验,再次安插了亲莫斯科的领导机构。但“自由细菌”却不顾坦克和铁丝网而继续蔓延。  在这场运动中,德国联邦总理维利·勃兰特的“新东方政策”起了重要的作用。它首先要改善同东德和其他东欧国家的关系。但这个政策的后果却是东西方人的接触不断加强;“自由细菌”得到了传播。同样,得到更多消费品的愿望,在东欧人们心中也越来越强烈。他们对铁幕另一边的生活水平知道得越多,也就对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满意。他们不想再等待早已许诺的社会主义的福音了;他们想要更多,但不是在渺茫的未来,而是越快越好。  聪明的共产党政治家认真对待这种呼声,并建议进行改革,以拯救这个体制。然而,当时还是那些“水泥脑袋”占主导地位,认为改革只是软弱的表现。直到1985年3月,年轻的戈尔巴乔夫在莫斯科掌权以后,情况才发生了变化。他坚信,共产党国家要想有未来,就必须进行改革。他的前任们在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的压力下,重新开始了军备竞赛,吞噬了巨额的资金,使苏联陷入了巨大的经济困难之中。因而,戈尔巴乔夫上任伊始就同里根进行接触,以停止疯狂的军备竞赛。他想把国内原本有限的资金,用于苏联的改革事业上。“变革”、“更新”、“公开”、“透明”等概念,当时传遍了全世界。但戈尔巴乔夫却处于进退维谷的地位。他想通过“自上而下的革命”使国家现代化和自由化,但却不想放弃共产党的领导地位和国家对经济的控制。很快就出现了反对他的声音,要求把改革深入下去。结果,共产党权力的垄断状况,很快坍塌,其速度之快出人意料。  同样,其他“社会主义兄弟国家”也被允许独立决定自己的政策,走自己的道路。那里的一直被压制的反对派起来要求进行改革,首先是波兰的独立的团结工会。它是1980年在天主教会的支持下成立的。开始时就被禁止,在地下继续活动,到了1989年已经强大到可以抵制选举占统治地位的共产党的程度。波兰人在一个东方集团国家第一次选出了多数政府。紧接着匈牙利和捷克也跟随了波兰的榜样;东欧的共产党政权不得不逐渐让位给由人民民主选举出的政府。  坚持反对改革时间最长和最顽固的就是东德的领导当局。“社会主义的进程是任何牛和驴所不能阻挡的!”党和国家头目埃里希·昂纳克在1989年下台前夕还声明说。他不想看到周围的社会主义国家纷纷解体。但事物的发展却是直到最后还没有觉醒的昂纳克所无法阻挡的。1989年秋,东德各个城市都开始了规模宏大的游行示威,要求自由和民主。昂纳克被他的同志解除了职务,1989年11月9日,新的领导当局屈服于人民的意愿:通往西柏林的边界通道开放。1990年10月3日,两个德意志国家重新统一。  然而,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虽然所有这一切都应该感谢他,并受到了全世界的欢迎,却在国内面临越来越大的问题。1991年8月19日,在党和军队内甚至爆发了反改革的暴乱。他们绑架了戈尔巴乔夫,并在莫斯科周围集结了3500辆坦克。通过以俄罗斯总鲍里斯·叶利钦为首的民主派的果断行动,反叛力量遭到了失败。叶利钦成了最强有力的人物,成功地在俄罗斯禁止了共产党,并宣布俄罗斯为主权共和国;就此,“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实际宣告终结。  戈尔巴乔夫试图制止苏联的解体,但没有成功,于是辞去了国家总统的职务。1991年12月31日,苏联正式停止了存在。取代它在世界上地位的,是前苏联最大的共和国新的俄罗斯。  

一个世界
不论新的千年是开始于2000年 — 这是根据我们的感觉 — 还是2001年 — 这是皇家格林威治天文台的说法 — 反正我们现在已经生活在第三个千年。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对它进行一次回顾和展望。  即使简单地回顾一下过去,我们也可以说,我们地球上的生活,在上一个千年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500年前还相互无有所闻的大陆,不仅相互发现,而且越走越近。世界更大了也更小了。不论今天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由于现代通信手段的存在,在几秒钟最多几分钟的时间内就会传遍全世界。发生的事件越重要,也就越有可能直接或间接涉及到所有国家和所有的人。大约200年前,歌德还在一首诗中借一个市民的口说:  “节日里我听到一件趣事  人们又谈论战争的消息,  据说在那遥远的土耳其  各个民族之间干戈又起。  我们临窗喝干杯中美酒  眺望眼前河面彩帆济济;  然后又满意地回到家里,  享受安宁和和平的气息。”  诗中当然包含了嘲笑的成分。但这种嘲笑早已不适合今天。即使最不关心政治的市民也会知道:在世界最遥远地方发生的战争,到了明天可能就会影响到自己。前面提到的2001年9月11日事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实例,阿拉伯自杀性的杀手劫持的两架飞机冲向纽约的世贸大厦,它向世界表明,持久不能解决的中东问题,即使在这个最强大的国家里,也会夺去3000名无辜的生命。这以后的时间里,我们到处可以听到,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一场不同文明间的持久战已经揭开序幕。很多人把2001年9月11日同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1914年6月28日相比,那一天直至今日还被人称为“二十世纪的灾难之母”。我们当代人现在还有能力,不使2001年9月11日成为二十一世纪的灾难之母。我们的政治家、宗教人士、科学家、艺术家还有能力不让一场不同文明间的战争爆发。  各个大陆,各个国家的相互交织,各个领域里的所谓“全球化”,使得政治间的交织成为必要。我们在谈论第一、第二、第三和第四世界,似乎在我们的地球上存在四个世界。这种谈论在当前比任何时候都更不应该。我们只有一个世界,因而也只能有一种世界政治。它不应是对立的政治,它必须是相互依存的政治:它应是世界的内政。  尽管存在地区和民族的差异,新千年的世界社会所面临的任务却应该是:使所有人都能够和平共存和共处在一个有生活价值的环境里。  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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