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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杨柳万千条-春风放胆来梳柳

发布时间:2018-02-19 所属栏目:上原

一 : 春风放胆来梳柳

季节的张页轻轻翻动,时光里泛不起一丝涟漪,是谁将泛滥的春情尽数泄下,让一切蠢蠢欲动。无疑我是爱春天的,只因我好色。

晚上和同学躺在操场和夜空比谁的眼睛黑,很是笑话,就像让潘长江和姚明比身高。我的眼里满是光明竟和夜空去比?

脸旁春风习习,我明白那是亲吻,可我是有定力的人,不为其所动,只躺在地上让她亲个够!我在思考,趁着黑夜,佛家有语:寂静悟禅。我不懂禅,自然悟不来。我在寂静想家。像歌里唱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可我没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等不到啊!想的利害。

晚上六时许母亲打来电话,倍是亲切。竟想哭鼻子,这是男人的丢人事。但我是母亲生的男人,想她想家哭鼻子并不丢人。可我还是忍住了,于是我蘸着泪水提笔写下谁言寸草心,报的三春晖条幅。握笔如握手,写字在写心,我以此来表达我的心意了。

黑夜很美,春天的黑夜更美,被风亲的感觉比夏秋冬都好。但没享受多久被亲的帝王待遇,天空便不时睁开眼,白光一闪,撕开一道口子,遂而雷声震耳,雨如豆大。急忙回宿舍去了。

路上想起了郑板桥的诗句: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写的真好!想比老夫子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遂欣然以首句为题了。(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二 : 春风柳上原

清晨,得意茶楼的门板刚刚拆下,一骑就如疾风而来,卷起漫天烟尘。(www.61k.com)烟尘未落,骑士已经勒马门前。青衣白马,伴着一声震耳的嘶鸣。

雪白的骏马扬起前蹄猛踢了一通,马上的骑士却丝毫不乱,紧勒住缰绳,把马的野性稳稳的压了下去。白马以蹄刨地,鼻孔里哼哼的喷出腾腾热气,分明是跑了长路而来。门口延客的伙计战战兢兢的,急忙闪在一旁,弯腰行礼,恭恭敬敬的把客人带进了雅座。

客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微有风尘之色,无声的笑笑,从马背上拎下一柄长剑,就随伙计上了楼。伙计在一边偷偷瞟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身寻常的青衫,长得高挑清俊。可以说除了长剑骏马,来客完全是个闲雅的书生。

如果真说客人有什么与众不同,就只有他的神色,他淡漠的神色。自从笑了一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表情,似乎完全是神游物外,对周围的人物情景丝毫也不注意。

“没有睡醒吧?”伙计心里嘀咕着。确实,青年就是有那么一点困倦的感觉,还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一壶香片,泡浓一点,有点困。”青年说。

“客官要什么小吃么?”伙计一面抹桌子一边问道。

“不急,”青年随口说着,回身推开了自己背后的窗户,早晨的阳光如无数金线洒进屋里,远处一阵风来,带着桔子的清香。

“我们金华的桔子是少有的名产,客官不想……”伙计试探着问道。

“好天气啊。”青年答非所问,漫不经心的说。

伙计识趣的退了下去。临走,他回眼偷看了桌上斜置的长剑,朴实无华的乌黑剑鞘裹着修狭古雅的剑身,隐约有一股锐气透过剑鞘散发出来。伙计心里有点发寒。虽然是一柄古旧的剑,可是蒙尘的利器依然让人敬畏。只要是剑,总是不平凡的。

“以前杀过人吧……”伙计心里悄悄的想着。

青年的客官静静的坐在那里喝茶,有时看看雅阁外往来的,有时放眼看看窗外的风物,自顾自的笑笑。就这样,一壶香片喝了一个时辰。门口往来的伙计们悄悄的看几眼,谁也不说什么──人家是带着剑来的,没事少说废话为上。金华也算是武馆云集的地方,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所谓“江湖”上的事情,江湖中人是这些小民得罪不起的。

日上三杆,一壶茶终于喝完了。青年放下茶杯,摇摇头,轻声叹口气说:“进来吧,你渴不渴?”说得很随意,那样子倒象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静了许久,青年也不再说话。终于,门口的竹帘动了一下,一张狡黠的笑脸出现在门外,随即,白衣的少女轻轻跳进了雅阁里,整整衣衫,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她一边笑着,一边看那个青年的脸色,只是一言不发。

伙计们早就看着这女孩躲在雅阁的门外,可是女孩儿出手阔绰,他们收了银子更是不敢随便说话。此时原先的伙计急忙送上了杯子,也不多问,又将一壶香片送上了桌。临走时,他偷偷瞥了青年和少女各一眼,只见青年略微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少女却掩不住得意的神情。

伙计心里多少有点妒忌,为那个女孩儿的美貌。将女子比作芙蓉的古往今来都不少,可是见到这个女孩儿,伙计才第一次感觉到人比莲花的清雅。一朵雪白的莲花静静的绽开在古池清涟上,见到她的人多半会这么想。而她狡黠的神色又给她更添了几分生机。总之,这样美丽的女孩儿是伙计所没有想到过的。

伙计实在不知道那个青年客官有什么可叹气的。等这样的姑娘,莫说等一个时辰,就是等一个年头也该是心甘情愿的。

“你渴不渴?喝杯茶漱口好不好?”青年淡淡的问道。

“不渴,你自己喝就好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喝好。”少女一边笑一边摇头,两行排贝一样的小牙齿在她柔润的双唇间,隐约可以看见虎牙。

“你追了我七天七夜,居然会不渴,”青年瞟了她一眼,“我可真要佩服死了。”

“七天之中你从关外一直跑到金华,我也很佩服的。”少女毫不顾忌的和他对看。

“你如果不追,我恐怕也跑不了那么快。”

“你现在怎么不跑了?”

“累得不行,跑不动了,”青年摇头,“真不知道你大小姐怎么还能追得那么悠闲。我对这个问题很好奇,所以特地停下来问问你。你告诉我答案好不好?你说了,我就往漠北跑,然后你继续追,也许我们能一直跑到大食那边,见识一下异国的风土人物。”

“唔……如果你有一辆大车,加上四匹大宛马,你在里面一边睡觉一边追一个人,当然就不累也不饿了。”少女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是这样,”青年似乎恍然大悟,“可是赶车的人却会累,马也会累。”

“那就换人换马喽。”

“看来追我的不是一人一马,而是一个马队了,荣幸荣幸,”青年无奈的说,“那么你为什么花这么大本钱来追我呢?”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少女一边说,一边抚摸着青年放在桌上的剑。她那双纤纤如玉的手落在剑鞘上,很轻也很小心。抚摸着剑鞘,她眼睛里忽然焕发出一种夺人的神采。

“那就好,那就好,”青年庆幸道,“我以人头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长得这么好看,见过绝不可能记不得。你现在可不可以不要追我,让我好好的离开了?”

“你可以离开,不过我还会继续追的,”少女眯着眼睛笑,显得尤其可爱,“除非你唱一首歌给我听!”

“唱歌?”青年愣了一下,“我确实不富裕,可是也不需要卖唱为生。”

“如果你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你一定会唱那首歌的。”

“是么?”青年默默的倒了杯茶,开始喝茶。

“你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嘛,听听又不会死人。”女孩儿几乎是扯着青年的袖子耍赖了。这个动作把进来添水的伙计吓了一跳,她身上的优雅和恬静完全被一种小女孩的娇憨盖了下去。女孩子确实也不大,最多不过十六七岁大小。

“那你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也不会死啊。”青年不动声色的回问道。

“那我说了你也要说哦。”

“不必了吧?又不是买货卖货,无所谓交易。”青年抓了抓脑袋。

“那我先说就是了,我姓南宫,单名叫梦。”

“哦,我明白了,你是洛阳南宫世家的人吧?怪不得有钱坐着大车追人。”青年终于明白了。洛阳的南宫世家是江湖上十三世家中最豪富的一族,整个天下怕也没有多少家族比南宫世家更加善贾多金。没有那富可敌国的家世,这小女孩又怎么能连番换马把自己从关外一直追到江南?当年武当大风道人号称轻功天下第一,也未曾追得他这样狼狈。

“是啊,南宫凤就是我娘。”

“那么慕容听雨是你爹?”

“嗯。”

青年长叹一声,遥遥望着外面道:“这个月我为什么这么倒霉呢?”他忽然想起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如果南宫梦的老爹就是入赘并执掌南宫家的“雨花剑”慕容听雨,那么金陵慕容家举世无双的探子也是任由这个大小姐调用。

“或许真的跑到大食也跑不掉了吧?”青年心里说。

楼下的小街上,沸腾的人声由远而近。正准备继续问下去的南宫梦不禁皱起眉头,噘起了嘴,而青年只是斜眼瞟了一下,随即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有什么热闹好看,”南宫梦探了大半个身子到窗外去,瞪大眼睛盯着楼下。而青年依旧坐在原处,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

楼下,三四十个黑衣红带的弟子簇拥着一个少年,一面推开街头不及躲避的人群,一边不可阻挡的逼近了小楼。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高体状的弟子,足足比常人高出两个头开外,一面将挡路的人抓起来扔到两边去,一面放声呼喝着:“天……武……,天……武……”

一群满脸横肉的人中,那个少年微微冷笑着,走得不急不缓。他腰间公然带着一柄修长的苗刀,整个人确也给人一股锋利冷峻的感觉。这时候他抬头看见了茶楼上看热闹的少女,忽然就瞪大了眼睛,微微愣了一下,脚步也慢了。他身后那个弟子走得威武雄壮,一时煞不住脚步就撞在了他背上。少年下盘极稳,竟是丝毫不动,可是忍不住恼怒起来,回身甩手就是一巴掌。他那一巴掌颇含真力,那个弟子被抽得往街边闪出四五步去,一个趔趄栽倒在水沟边,半边脸顿时肿得象馒头一样。

“哟,哪家的派头,那么吓人,”南宫梦扁了扁嘴儿,小鼻子“哼”的一声。南宫世家也是豪门显贵,却没有什么主子蛮横到随便抽打下人。

“天武……”青年愁眉苦脸的念叨着这个名字,“怎么走到哪里都不得安静,今天却又遇见了这么一拨?”其实他并不知道,金华镇上交易繁忙,所以也是各方镖局汇聚的中心。这镇子上大大小小的店家多半和江湖人物有些关联,尤其是最大的得意茶楼。如果这里十天半月风平浪静,众人还真要紧张一下,想着没准是什么大事情就要发生了。

南宫梦还要再看,只觉得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给从窗户里腾云驾雾般的扯了回去,然后安安稳稳的被放进了椅子里。青年送开了她的胳膊,给她倒了杯茶:“大小姐,多听话,少看热闹。天武镖局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多上心。天武镖局和你家一样是武林十三世家之一,和你家还有点过节。要是知道了你是南宫家的大小姐,虽说不敢真的对你怎么样,不过多半是不好。喝点茶。”

“一个镖局也是什么世家?”南宫梦对于青年的拉拉扯扯没有丝毫不快,只是好奇的看着他问道。

“回家问你爹去。”

“说嘛,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要那么遮遮掩掩的,”南宫梦催促着。

青年看着她那对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落在自己脸上,知道躲也躲不过,只好说道:“天武镖局不象你们南宫家,不是豪门出身。可是这几十年来经营淮河以南的镖局生意,号称淮南总镖局,其他小镖局多半都依附在它的门下,这才被称为武林十三世家之一。论钱财,你家是无人能比,可是论人力,天武薛家的势力却远在你们家之上。天武镖局在这片地界上算是一手遮天,薛家父子又有一身草莽出身的贼胆,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惹麻烦。”

“唔,”南宫梦只好乖乖的喝茶。

此时一干人等停在了得意茶楼的大门口,少年微微扬手,身后的一群弟子忽的散开,铁桶一样把整个门口封了起来。吆喝的弟子也闭上了嘴巴,周围的人更是没有一个敢出声。一时间,整个小街上静到了极点。一种冰冷肃杀的气氛悄悄弥漫在周围,远处来不及跑远的人们也不敢再走,大人门悄悄把孩子搂进了怀里,遮住了他们的眼睛。

这不会是什么好事,金华镇上的人都知道。

少年无声的冷笑着,抽出了他雪亮的苗刀,又掏出一张雪白的丝巾,默默的擦着刀身。刀已经很亮了,无须再擦。可是少年就这么擦个不休,越是擦到后来,他的笑容越是冷酷,冷酷得有些残忍起来。

“少爷,要想做怕是得快一点了,衙门的捕头来了,我们就做不成了,”师爷在他耳边小声道。

少年点头,挥了挥手,师爷悄悄退到了远处。少年反手提刀,独自跨进了茶楼。

茶楼里的老少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个少年,谁也不敢说一个字,老板却早已经躲进了内房。一片死寂中,少年踱着步子,走向了东首最靠窗的桌子。那桌上坐在三个人,两个寻常农夫打扮的汉子一脸冷汗的把手探在桌子低下,而一个戴斗笠的人依然不动声色。从纤细的腰肢和丰隆的胸脯看去,那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可是紫色面纱后面森冷的目光却没有半点娇柔。

楼下的雅阁里,青年把南宫梦的胳膊牢牢的按在桌子上。她虽然想去看热闹,却是根本不能起身。

“江湖仇杀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随便插手。那孩子好象是薛家的少爷,叫薛小海,性子暴虐得很,大小姐你名门闺秀,犯不上去和这孩子纠缠。”青年淡淡的说。其实薛小海的年纪还大过南宫梦,他却称薛小海为孩子,不屑已经溢于言表了。

薛小海在离桌子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月七娘,自己做下的事情,难道想这么一走了之?”他横刀胸前,冷冷的问道。

“我做下的事情?”紫装的女子笑一声,笑得冷涩凄凉,“薛家财大势大,称霸一方,我躲不过。今天既然要赶尽杀绝,还装什么好人?”

“你若是老老实实的离开杭州,去北边讨生活,我们薛家哪里又有闲心追到北方去讨你的麻烦?可是你月七娘胆子大到包了天,居然敢来金陵惹事生非,这次让你们悄悄的逃了,我们薛家的脸面往哪里放?天武镖局的金字招牌往哪里搁?”

“我丈夫给你们杀了,我弟弟也给你们逼死了,我爹活活给气死,”月七娘凄然道,“薛家不让人活,难道还不让人死不成?今日在这里做个了断,我把命留在这里,反正我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再也没什么可活的了!”

忽然间,紫装的女子拍案而起,一手从袖子里抽出闪亮的峨嵋刺,一手掀掉了自己头上的斗笠。

“唔,这姐姐生得好美。”南宫梦终于趁青年不注意的时候溜到了门边,悄悄掀起竹帘的一角往下看去。原来月七娘不但身姿诱人,面孔也生得极秀气,尤其是一双眼睛里隐隐含着泪花,更有几分凄惨和愤怒,合起来便是一种绝美的风姿。

“紫罗刹月七娘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我爹不给我说江湖上的事情。”

“嗯,你爹是聪明人,”青年点头道,“月七娘原先是青楼里的娼女,后来被四平镖局的少镖头封少刚赎了身子,娶作夫人,又传授了一点武功。这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江湖上不少人说封少刚为色所诱,为人不够检点。可是这些人亲眼见到月七娘之后,却都是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为什么啊?”

“我见尤怜,何况老奴?”青年淡淡笑道。

“那月七娘为什么会和天武镖局有过节呢?”南宫梦打破沙锅的脾气发作了。

青年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一点……一点点。月七娘的丈夫封少刚两个月前保了一趟镖去开封,路过宿州郊外的时候正好和天武的镖队歇在一个客栈里。当晚一伙山贼得了消息,下山来劫镖,山贼的头目手头硬得狠,硬生生将两个镖队杀得大败抢了镖银去。可奇怪的是,山贼只抢了天武的镖,却没有动四平的镖。”

“难道是封少刚和山贼勾结?”南宫梦瞪大眼睛问道。

“也不好说,镖银本来就不是放在一间屋子里的,山贼没有注意到有两个镖队两笔镖银也并非不可能,”青年道,“可是天武却一口咬定是封少刚和山贼勾结。最后封少刚要走,天武的镖师不让,双方恶斗了一场。封少刚武功平平,又要赶上镖期,不得以,只好夜间偷偷带了镖队上了路。天明的时候天武的镖师发现了,当即快马加鞭飞报在开封的局子,一边追赶封少刚。最后天武的镖队和开封赶来的帮手在开封近郊劫住了封少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封少刚死了,四平镖局的十五个趟子手也没一个活着回来。”

“难道天武镖局是杀人抢镖?”南宫梦觉得难以置信,无论如何薛家也是和南宫家齐名的武林世家。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言不和动上了手,刀剑无眼,也许是天武失镖丢了脸面,要把勾结山贼的罪名挂在封少刚头上,也许封少刚真的勾结了山贼,准备拼个鱼死网破却被天武的人杀了,”青年耸肩道,“江湖上的事情,又有谁说得清楚?”

南宫梦沉默了,过了好久,她又问道:“那月七娘呢?”

“月七娘当时不在,后来天武向官府告状说四平勾结山贼。月七娘唯一的弟弟也在四平当镖师,被拿下了大牢,过了半个月,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牢里了。封少刚的爹,四平的老镖头瘫在床上,听说儿子死了,镖局散了,当时就给活活气死。想必月七娘是想来金华找天武讨个公道,不知道怎么的冒犯了天武,现在想走。天武这是追杀过来了。”

此时月七娘含泪向身边两个农夫装扮的汉子各拱了拱手:“苏大哥,李大哥,局子已经散了,两位也不是我们四平的人了。承两位帮忙,带小女子来问个是非曲直,我代亡夫和四平的老小谢谢两位。今日我死在这里就是,却和两位没有关系。我这里有些首饰,两位拿去另外讨生活,算是小女子一点心意。”随即,她将一个小小的手绢包塞在了一个汉子手里。

南宫梦正在楼上看得聚精会神,此时忽然觉得有点心酸,于是她对青年招招手,喊他去门边一起看。青年摇了摇头,却还是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往下看去。

两个汉子本来确实有退避的心思,可是此时手里捏着那一小包首饰,想着老镖头和少镖头死得不明不白,心里猛得升起一腔悲愤,“咣啷”、“咣啷”两口快刀出了鞘。

“局子都破了,走镖的也该死了,还能由着龟孙子欺负不成?少奶奶,并肩子上吧!”一个汉子虎吼一声,瞪着一双环眼冲了上去,另一个镖师也是长刀一振,欺身抢上夹攻薛小海。月七娘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得亮出峨嵋刺挑向了薛小海的眉心。

三人的兵刃幻化出三团银光,攻势极其凌利,转眼间已经把薛小海全身都笼罩在里面。两柄单刀走的是沉雄的路子,峨嵋刺却险得惊人。南宫梦不禁看呆了。青年斜眼瞥了一下,微微摇头。

不出其所料,薛小海放声冷笑,苗刀刀光大炽,将足长五尺的窄刀挥舞成一个刀圈,滚雪一般的刀光里力道极其浑厚,一举将三柄兵刃完全震了出去。月七娘呻吟一声,肩头的紫衣竟已经撕裂出一道尺长的口子。薛小海刀势霸道到了极点,荡开三柄兵刃后,余势尤然不绝,如果月七娘的闪避稍微再慢一分,胳膊已经被卸了下来。一片白净的肤色从她肩头的裂口中透了出来,隐约能看见贴身的红色小衣。薛小海笑声更加刺耳,苗刀的刀势竟有七成都是往月七娘而去的。月七娘不顾自己衣衫残破的难堪,一刺更快于一刺的反击回去,完全是舍命的招数。苏姓和李姓的镖师单刀也被震出了缺口,可是一身的血勇却让二人更加凶猛,双刀大开大阖,如铁剪一样钳制了薛小海对月七娘的进手快刀。

“月七娘他们会不会赢啊?”南宫梦一边关切的看着生死激斗,一边抽空回头问那青年。

“恐怕不会,”青年缓缓摇头,“薛家的刀法来自苗疆,所谓‘驱魅神刀,夺魂驭鬼’固然是夸大,可是这套刀法结阴戾雄浑于一体,变幻莫测。月七娘他们连一成胜算也没有,何况……薛小海带来的几十个弟子还没有动手,胜败不言而喻,他只是在耍弄月七娘他们而已。”

“啊?”南宫梦有些吃惊,“那他们会不会杀了月七娘他们?”

“我不知道,”青年想了想说,“也许吧。”

“那我们现在就出手吧!”南宫梦大声说,她好象忽然间明白了目前的形式,竟然有些兴高采烈的样子,那种神采又闪现在她的眼睛里,“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剑法呢。”青年分明被她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跃跃欲试的劲头压了下去:“大小姐,谁说我们要出手的?如果你的雨花剑或者星海七幻针造诣够高,你想动手我不拦着你,可是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

“去行侠仗义啊!我辈的本份嘛!”南宫梦奇怪的说,“现在不就是大好的机会么?”青年苦笑一声道:“首先,你我并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又怎么知道帮了月七娘一定是行侠仗义呢?而且,行侠仗义靠的是武功,就算你雨花剑有你爹的造诣,星海七幻针的手法比你娘还精妙,现在下去也是死路一条。薛小海带来的几十个人都是硬手,这就是所谓恶虎不敌群狼,何况你也不是恶虎。”

“可是你是恶虎啊?有你嘛!”

“有我就能赢?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你是柳上原啊!”

“原来,”青年瞟了南宫梦一眼,“你还真的知道我是谁。”
楼下的激战转眼已经到了极处,四平镖局的三人上来就是拼命的招数,薛小海不得已,刀势也越来越狠辣。周围的茶客目瞪口呆的看着四人的激斗,不时有片片血花飞洒出来,那两个镖师已经各自中了四五刀。这两人也确实是汉子,满身鲜血的继续叫战,刀劲虽是渐渐的弱了,刀法却更加疯狂。可月七娘的身上却连一道伤口也没有,虽然她已经足足中了十三刀。薛小海桀桀冷笑着,攻势滚滚向月七娘而去,可是每一刀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是削落月七娘的一缕头发,就是削落她的一片衣衫。片刻之间,月七娘的上衣竟被削去了四五成,晶莹的肌肤上溅了两个镖师的血,美得绚目。围住茶楼门口的薛家弟子已经开始窃笑,一些肮脏的词句不时传到南宫梦的耳朵里,羞得她满脸绯红。而薛小海的刀势更加下流,竟然转而削向了月七娘的裙子。

南宫梦听见耳边有一声低低的哼声,转眼看去,柳上原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手,眉头皱成了一团。

“公子,衙门的兄弟过了沙头巷了,”师爷忽然喊道。

“好罢,少爷也玩够了,”薛小海一边挥刀,一边喝道,“美人,这是你自找的,须怪不得少爷心狠!让一半的小子去四周看看还有没有这个贱人的同党!”

说完,薛小海纵声呼啸,人影顿时隐没在刀光里。

“原来……他一直没尽全力!”南宫梦打了个寒噤。柳上原还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手。

大约有二十个弟子从门口涌了进来,手持长刀恶狠狠的检视着每一个茶客。南宫梦给这阵势吓了一跳,她生在洛阳,法度森严。这样的情景莫说见过,想也没有想过。一个凶狠异常的天武镖局弟子窜上楼来,一间一间的搜查着十几个雅阁。那些雅阁中喝茶的人多半都是有钱的人,却丝毫不敢反抗,有的还小心的捧出几两银子来,那弟子随手抓走,又去检查下一间去了,渐渐向南宫梦他们这边逼了过来。

“我们现在动手吧!”南宫梦满怀希望的看着柳上原。

“如果他们不闹出人命,”柳上原踌躇一会儿低声道,“就算了吧。捕快们就要赶来了,虽然捕快和薛家肯定有勾结,想必薛家也不至于在捕快面前杀人。只要月七娘他们逃过这一劫,离开了金华,以后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你……”南宫梦大失所望,“人家欺负到你头上了你都不动手……你到底是不是柳上原啊?”

“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懂了,”柳上原轻声说。

那个弟子已经搜到了隔壁,隔着一层碧绿色的薄纱,隐约能看见隔壁是两个胖胖的商人对坐。角落里是一个弹琵琶的美貌歌女,正慌张的看着那弟子。弟子扫了两个商人一眼,回眼看那个歌女,顿时被吸引住了。那歌女本来生得貌美,此时暑气未退,衣衫又薄,被吓得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

那弟子邪邪的笑着,上前捏着歌女的下巴,一边往她脖子里摸去,一边问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那歌女并不是娼妓,从来少受客人的侮辱,这时候更是被吓得惊慌失措,惨叫一声将琵琶往那个弟子扔去,一下子就退到了墙上。那弟子武功不弱,可是为色所诱分了神,竟然被琵琶劈头砸中。他一时大怒,吼一声道:“贱人!”冲上去一把抓住那歌女胸口的衣衫,将她外衣撕得粉碎!

歌女恐惧的抱紧双臂,看着那弟子流着口水凑了上来,满脸泪水,却是哭都哭不出声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白影闪过,南宫梦已经冲进了隔壁的雅阁,一掌当头对那个弟子拍下。她招数没有丝毫力道,只是看起来惊人,那弟子的目光却都在歌女的胸口上,被她猛的吓到,急忙退了一步。他不知道南宫梦的底细,只以为遇上了硬手,凌利的一刀当即发了出去。南宫梦顿时吓傻了,眼见一刀落顶,以前学的一点招数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生死一刀的关头,碧绿色的纱屏被一股雄浑的劲道摧成无数碎片!

随着那些碎片,一根手指疾点那弟子的后脑,竟然带着一股铁器破风的厉声呼啸。一指之间,竟有风雨雷电之势!碎片纷纷落地之后,那弟子双股战栗,手举长刀停在了南宫梦的头顶。一股轻微的臭味弥漫开来,那弟子竟被吓得尿了裤子。柳上原的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太阳穴上,他冷漠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锐气。

“星藏指!”南宫梦还未从生死一瞬的噩梦中苏醒过来,就大声喊了出来,“是星藏指!我终于看见你的指法了!”此时她的眼睛透射一种堪称“瑰丽”的眼神,柳上原看了她一眼,竟有些吃惊。

星藏指,天下指法绝诣,来自于浑天星象,变化如天意难测,凌利如天威难犯。从柳上原出指的一瞬间,那弟子的已经没有半分胜算了。可怜他却完全不能领会那一指的玄机,他只是感觉到排山倒海的杀气刺在自己脑后。那弟子也算一个高手,他知道自己的刀只要再落下半分,自己的头颅就会在同时被穿透。

“你,”柳上原指向一个商人,“把衣服脱下来,借用片刻。”

商人诺诺的脱下外袍,刚要脱内衣,柳上原苦笑道:“不必了,用不得这么多。”他一把取过那件万字花纹的绸布大褂,拧过头去抛在那个歌女的身上,轻声道:“稍微遮掩一下吧。”随后他抓起那个天武镖局的弟子,在他耳边冷冷的说道:“请你们家公子上来说话。”他一手提起那个牛高马大的弟子扔在空中,接着一脚飞踢了出去,竟把两百斤的活人象踢皮球一样踢下了楼去。

那个弟子轻功不俗,在空中展开了身法,却还是煞不住势头,栽在一张桌面上,将桌子压得粉碎。“公子,公子,不好了,他们楼上有帮手,好高的武功!”那弟子皮糙肉厚,没受什么大伤,只是趴在那里不停的嚎着。

“帮手?”薛小海脸色一凛,急忙快攻三刀,暂时逼退了月七娘等三人。他对身后的弟子喝道:“别让这贱人跑了。”然后飞身上楼,走到了雅阁门口,横刀胸前,一付戒备的姿势。许久里面都是静悄悄的,忽然间,薛小海听见了淡淡的歌声,是一个女子的嗓音,清丽婉转,带着一点点娇柔:

“青青柳上原,郁郁风中草。

月色满江桥,荒烟侵古道。

逆旅一夜舟,过客几声箫。

猿啼半空里,杜鹃绕山腰。

夜深瀚墨凝,无以写妖娆。

幸有菊花酿,独饮自逍遥。

金樽祝月明,千里来相照。

我醉一声笑,我醒波浩渺。”

雅阁里,柳上原静静的听南宫梦低声的吟唱着这首曾经熟悉的歌谣,然后他轻声道:“你居然还记得这首歌?我自己都忘记了。”

“我小的时候听你唱过一次,”南宫梦微笑着说。
“在哪里?”

“就在柳上原,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那时候你多大?”

“四岁。”

“那今年你十六岁了?”

“嗯。”

“那一年,我十六岁,”柳上原轻轻的说,好象是自言自语。

冷汗微微的沁出了薛小海的后背。他缓缓把苗刀收回了刀鞘,谨慎的掀开了帘子。一个青衫的青年和一个白衣的女子坐在桌前,桌上横着一柄乌黑剑鞘的长剑。薛小海第一眼就认出了南宫梦正是在楼上探头的白衣女孩子,可是此时他却不得不把心神集中在那柄剑上。

“这位公子,能否借剑一看,”薛小海忽然变得恭敬起来。

“请,”柳上原伸手道。

薛小海默默的上前,捧起长剑,又后退一步,凝视剑鞘良久,这才轻轻的捏住了剑柄,稍稍用力,将剑拔出了半尺。修狭的剑身上似乎蒙着一层灰尘,剑光很淡,没有一字的剑铭,也没有半分的装饰,是一柄朴素而古旧的剑。

薛小海吸了口气,缓缓将长剑放回了桌上:“果然是凛冽长锋,在下见过柳大侠。”

“见到薛公子,也是鄙人三生有幸,”柳上原微微笑道。薛小海利器在手,本可忽然拔剑下手。可是自始至终,柳上原的神色没有变过分毫。

“在下不知道柳大侠光临金华,未曾远迎,柳大侠多多包含。”

“贤父子事务繁忙,不敢讨扰。”两人你来我往的叙礼,竟是颇为平静。

“江湖上的一些梁子,在柳大侠面前动刀动枪,让柳大侠见笑了。”

“没有刀剑不成江湖,原本是寻常事,在下也是偶然遇见。”

“柳大侠只是路过金华?”

“取道往福建去。”

薛小海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现出了笑容:“不知道柳大侠什么时候走,可能让我们父子尽地主之谊呢?”

“明天我就走,不敢打搅府上。未克造访,尚请见谅。”

“可惜,可惜,”薛小海笑道,“那我只好祝柳大侠一路顺风,我现在下去收拾残局,即刻离开,免得打搅了柳大侠陪伴佳人喝茶的雅兴。”薛小海的眼睛往南宫梦身上狠狠地盯了一眼,南宫梦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好象那眼神穿透了她的衣衫一样。

“哪里,这位姑娘我并不认识,偶尔遇见,薛公子恐怕误会了。”柳上原微微皱眉。

“哈哈哈哈,晚辈愚昧,那我先告辞了。”

眼看着薛小海转身走向门口,柳上原忽然道:“薛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柳大侠但说不妨。”

“月七娘已经有丧夫破家之痛,无论对错如何,请薛公子卖在下一个面子,放他们去吧。”

薛小海脸上忽然有了不豫之色,皱眉道:“柳大侠,这恐怕不太方便,这贱人今次骚扰上门,只怕不加惩戒……”

“请薛公子卖在下一个面子,放他们去吧!”柳上原打断了他的话。

“柳大侠,这毕竟是我们天武的事情,与柳大侠并无关系。”

“请薛公子,放他们去吧。”柳上原的声音低了下去,他默默的看着自己的长剑,脸上一分表情也没有。

踌躇良久,薛小海拱手道:“柳大侠有命,安敢不从?算这贱人命大了。”他走出雅阁,挥手对下面喝道:“小子们撤了,今日柳上原大侠在此,我们总要卖个面子。”

柳上原不顾南宫梦惊诧的眼神,走出雅阁拱手道:“多谢,我送公子出去。”

两人缓步走到了茶楼的大门口,薛家的弟子都退了出去,月七娘衣衫残破,可是不顾身边色迷迷的目光,只是狠狠地盯着薛小海。两个镖师也喘着粗气,双目赤红的护在她左右。

“后会有期,”柳上原道。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和柳大侠多多亲近,”薛小海距离柳上原五步开外,两人远远的互相行礼。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小地方没什么可招待的,以此聊表心意。”薛小海从怀里摸出一叠子银票,都是一百两的大票面,恭恭敬敬的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柳某并不缺钱。”

“算柳大侠赏我们父子一个面子,请柳大侠万勿驳了我们的情面。”

柳上原犹豫片刻,终于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

“贱人,今日你有贵人相助,算是你命大,以后少出现在我们薛家的地面上,还能多活几年。否则,你那死鬼丈夫很快就有人陪了!”薛小海恶狠狠的对月七娘喝道,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的南宫梦忽然看见月七娘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月七娘忽然冲向了薛小海,峨嵋刺狠狠的点向了他的背心,对自己却全无防御。“你杀了我好了!”月七娘的呼声刺耳,“让我去陪我丈夫!”

南宫梦刚要惊呼,柳上原已经捏住了月七娘的峨嵋刺,手指一绞就将峨嵋刺卸了下来,随即他挥手击在月七娘的肩膀上,一股柔劲将她送出一丈开外。月七娘无力的倒在地上,柳上原朗声道:“薛公子,恕在下不能远送。”

轻声的冷笑中,薛小海走了,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柳上原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手,知道薛家的弟子们都走远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月七娘,静静的面对着她凄凉的眼神。他又看了看那两个鲜血淋漓的汉子。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借用片刻。”他对着楼上的另一个富商说。商人知趣的解下外袍递到了柳上原的手中。他转手把外袍扔给了月七娘,什么也没有说。月七娘一动不动,任那件袍子落在她身上。还是苏姓的镖师展开了袍子,盖住了她裸露的肌肤。

“拿这些银子,你们走吧,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柳上原轻声说。

“不如让薛家的人杀了我们好了……”月七娘喃喃的说,忽然她一把甩开身上的袍子吼了起来,“我不要银子!不要人家可怜我!我不怕死,让他杀了我好了。反正我已经家破人亡……我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此时南宫梦下了楼来,默默的站在柳上原的身边,她看见了月七娘的眼神,心里猛的一痛。那种凄凉绝望的眼神已经了无生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里割了一刀,南宫梦忽然觉得想哭。

柳上原默默的听着,并不回答。月七娘流着眼泪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哭出了声音,她将那件袍子抱在胸口遮掩住衣衫的裂缝,瑟瑟的颤抖着。南宫梦听见她哭声中的低语:“你们算什么大侠,这天下有没有是非?”

“你们算什么大侠?这天下有没有是非?”

这句话好象锤在了南宫梦的胸口,让她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她愣在那里,连柳上原无声的离去了都没有察觉。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南宫梦终于追上了柳上原。

“不算了,又能怎么样?”柳上原看也不看她向前赶去。

“那薛家的小子分明是个淫贼!就凭这个我们也该要了他的性命啊!”南宫梦忿忿的喊道。

“怎么要了他的性命?他的武功有多高你不是没有看到,这里就是薛家的地盘,方圆十里内至少有薛家的两千子弟你知道不知道?薛小海的父亲一对寒铁戟纵横江南三十年无对你可明白?谁能去取他的性命?”

“可是你是柳上原啊!”

柳上原忽然停下了脚步,狠狠地看了南宫梦一眼:“柳上原并非天下第一,即使天下第一,也并非不死。就凭刚才薛小海带的人马,我最多只有五成胜算。大家各让一步,我已经尽了全力。难道真要我拔剑拼命,才算是尽了江湖道义?”

“可是任凭一个寡妇被欺负,难道这就算江湖道义?杀人偿命,薛家的人就该偿命的嘛!”南宫梦的小脸胀得通红。

“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江湖。”

“那到底什么是江湖,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柳上原缓缓的说着,避开了她的目光。

南宫梦愣在那里,看着柳上原消失在小街的尽头,修长的背影有一点萧索,有一点沧桑。

夜深人静的时候,南宫梦在远水客栈的上房里睡觉。金华只有一间客栈,而这间就是客栈里最好的上房,不过南宫梦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毕竟和她家里比,所有的客栈都太糟糕了。实在睡不着,她只好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想心事,再就是百无聊赖的看着屋顶出神。

她知道自己在金华不能久呆了,按照她的经验,家里的二管家一定正带着一帮老妈子连夜往这个方向赶来。虽然柳上原觉得南宫梦的追踪术已经如鬼神一般,可是南宫梦知道,自己这点道行和家里的老妈子们不能比。她们才是真正的闻风而至,如影随形。如果被他们捉了回去,自己这次偷跑出来找柳上原的打算就通通落空了。

“难道跑那么远,就见他一面然后回家么?”南宫梦愁眉苦脸的想。可是细想起来,不回家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见柳上原一面,自己难道可以跟着他天涯海角的跑么?

哎,柳上原……

十二年前,当青衣江的水涨过河滩,春风就吹开了遍野火红的杜鹃。

白衣如雪的南宫梦呆呆的站在百尺青衣江畔,瞪大眼睛看看远处的杜鹃,又茫然的抬头看看同样白衣的父亲。南宫家的女婿,新任的家主慕容听雨提着他名闻天下的雨花剑,一手挽着女儿小小的手儿,静静的眺望江水的上游。

慕容听雨的身边再没有一个人,因为他不准任何一个家人跟着他。他不要排场,不要风光,他今天来只是为了送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送这个人的时候,慕容听雨不是南宫家的家主,他只是那个以一柄雨花剑仗义江湖的游侠少年。

“十年回首剑生尘,武陵千杯一梦中。”成亲的那天,慕容听雨把这付对联写在南宫家的书斋上,平生第一次将听雨剑放上了剑架──一柄剑一旦上了架,还有多少的机会被用呢?恐怕连慕容听雨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一生中还有这么一次机会再次被唤起少年游侠的回忆。

“爹,我们等什么呢?”南宫梦累了,摇着父亲的胳膊准备开始撒娇。

“梦丫头,别闹,爹在等一个人,一个很奇怪的人,”慕容听雨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怎么奇怪的人啊?”

“这个人敢去杀一个大家都不敢杀的坏人,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呢?”

“可是爹你不是也杀过很多坏人么?娘说的,”南宫梦歪着脑袋想了想。

“那个人不怕死……”慕容听雨低声说。

是啊,不怕死……慕容听雨当年也不怕死。可是现在他有了妻子,有了女儿,所以他怕死,而且怕得很厉害。不过天下之大,毕竟还有人不怕死的,比如那个要挑战风无月的少年。

但凡武林中被称为大侠的,十个有九个想杀风无月,可是十个里有十个没有胆量。

四川“蜀中会”的大龙头风无月,如果被拿到官府去,他的罪状即使有上百个脑袋都不一定够砍。可是想抓他去官府的人,脑袋落地的速度都比风无月快得多。以至于他执掌蜀中会七年之后,江湖上的大侠们都能够吐沫横飞的历数风无月的罪状,可惜他们敢做的也就仅仅是打算用吐沫淹死风无月而已。没有人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脑袋,大侠们也不例外。

那一年,柳上原的师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十六岁的柳上原第一次接过师傅的配剑,第一次走出峨嵋山,第一次想要去行侠仗义。他摸着腰间的凛冽长锋,决定去杀一个他最想杀,也最该杀的人,那个人就是风无月。柳上原用身上最后五个铜板买了笔墨,写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封战书,约战风无月于柳上原。那是他长大的地方,和他有一样的名字。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少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有柳上原没有去想未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带上他的战书去了成都,伴随他的只有空空的行囊和那柄古朴的剑。

青衣江的水流拍击在江岸上,空旷的江岸上只有慕容听雨一个人,他也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来送柳上原的人。江湖上,这个少年没有朋友,甚至连送他的慕容听雨都未曾见过他一面。慕容听雨只知道他会从江上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等到柳上原。可是为了这次等待,他却从洛阳足足赶了半个月的路,带着他四岁的女儿。

“爹,我们回去吧,好冷好冷,”南宫梦拉着父亲的袖子希望父亲来抱她。

慕容听雨却没有抱她,他看着女儿,低声说:“再等等,梦丫头,再等等。爹就是要带你来看这个人,这一次你看不到他,长大以后你会遗憾的。”

“为什么?”

“让你看看什么是少年英雄!”慕容听雨摸着她的头发,一字一顿的说。南宫梦忽然呆住了,她看见了父亲眼睛里忽然闪动的那种夺人心魄的神采。那一瞬间,父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父亲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概占据了整个慕容听雨。

似乎,又回到了少年的时代……

船,终于来了。

烟波浩渺的江上,一只简陋的小船转过了江弯,长身玉立的少年抱剑站在船头,放舟逐流而下,任凭激烈的江风吹起他朴素的青衣。在滚滚江流中,柳上原的身影竟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见柳上原的第一眼,南宫梦就注意到他的神色。柳上原平静的面容,还有他淡淡的笑,他并不象一个将死的人,因为他丝毫也不畏惧。

“少侠过来一叙如何?”慕容听雨对着江上喊道。

柳上原看见了他们,稍稍犹豫,然后就摇舟上岸,并无一字的回答。

“喝一杯如何?”慕容听雨倒上了酒。

柳上原看了他一眼,接过了烈酒一饮而尽,递还了酒杯道:“多谢。”

“再饮一杯如何?”

“多谢,”柳上原笑着接过酒杯,又是饮尽。

如此喝了三杯酒,慕容听雨没有再斟酒,抱拳道:“幸会。”

“幸会,”柳上原说,“好酒。”

然后柳上原就走了,慕容听雨没有再说什么。三千里的旅尘,他见到了这个少年,说了这几句话。在慕容听雨看来,已经足够了。

“你是不是不怕死啊?”出乎慕容听雨的预料,他的小女儿忽然对着柳上原的背影喊了起来。

柳上原转过身,好奇的看了南宫梦一眼:“所谓行侠仗义,死也并不奇怪。”

“什么是行侠仗义?”

柳上原笑了,然后他抓了抓自己的头,似乎这个问题确实很困难。很久,少年才斟酌着词句说:“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

临上船,柳上原忽然回头笑道:“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可以行侠仗义了。”

船渐行渐远,柳上原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远处传来他悠远的歌声:

“青青柳上原,郁郁风中草。

月色满江桥,荒烟侵古道。

逆旅一夜舟,过客几声箫。

猿啼半空里,杜鹃绕山腰。

夜深瀚墨凝,无以写妖娆。

幸有菊花酿,独饮自逍遥。

金樽祝月明,千里来相照。

我醉一声笑,我醒波浩渺。”

这平静而简单的歌谣中,南宫梦呆呆的看着柳上原远去的方向,脑袋里只回荡着他的话:“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

“就是这么简单么?”很多年以后,南宫梦问自己。柳上原所想的就是这么简单么?因为想得那样简单,所以他连死也不怕了──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

那时候慕容听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很象自己的少年,看他去向远处青草依依的柳上原。曾经和柳上原一样的慕容听雨那一年二十八岁,有一个家,一个女儿,还有一双略微沧桑的眼睛。

父女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慕容听雨没有等柳上原,仅仅在一刻钟之后,他就抱着南宫梦上了骏马直驰洛阳。他不想听见柳上原的死讯。慕容听雨并不相信柳上原能活着回来,他只知道自己不阻止柳上原,即使人死了,那股少年热血不能死,那股英雄气宇不能死。

可是半个月之后,消息还是来了。恶贯满盈的风无月竟真的死在了柳上原上,死在柳上原上一个少年的剑下。那个少年叫柳上原。消息象枯原野火一样烧遍了大江南北,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人不知道柳上原,那个不怕死的少年英雄!

听到消息的慕容听雨愣了很久,然后他南宫家威严端庄的家主忽然仰天狂笑一声,简直如同狂风闪电一样扑进了酒窖。那时有数以千计的江湖豪杰连夜催马赶向凌云山,传说市面上的马价在一个月间翻了一倍,江湖上没有人不想见识这个少年。只有慕容听雨没有去,他悠哉乐哉的在自家的酒窖里喝了一个月,连夫人南宫凤的喝骂也不管了。

那是南宫凤一生最可怕的一个月,不但丈夫发了疯,连四岁的小女儿也成天疯疯颠颠的四处乱跑。

“唉,柳上原……”南宫梦翻了个身,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她练字的时候,会写的第一个名字不是自己的,是柳上原的。她练武的时候,从来都对别人说天下第一的名剑是柳上原的“不归剑法”,从来记不得自己父亲同样名动四海的“听雨神剑”。她家里还有一只鹦鹉和一条小狗,居然都叫柳上原。

可是她这次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看到的柳上原居然是这样的,她心里好象一下子空荡荡的。她总觉得柳上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是她仔细想想,又觉得柳上原做得没有错。柳上原的安排不但救了他自己,也救了月七娘和那两个镖师,要是拔剑拼命,大家都会死吧?封少刚已经是死人了,难道为了帮死人报仇就叫柳上原去拼命么?南宫梦觉得不太妥当,柳上原要是真的死了,非但自己会很伤心,老爹也会大悲一场的。

许许多多奇怪的念头纠缠在她脑子里,南宫梦越来越烦。实在睡不着,只得一赌气跳了起来,翻开窗子跳到了外面的街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小街寂静得吓人,月光把南宫梦的身影拉得很长。她噘着嘴,百无聊赖的沿着小街走了下去。

“唉,明天还是继续去找柳上原吧,”南宫月转了一个时辰,心里终于打定了主意。

这时候,她听见了远处隐约的人声。

此时柳上原正在得意茶楼上喝酒。

本来夜这么深了,得意茶楼早就不卖酒了,可是柳上原自己带了酒来,又付了一大锭银子,掌柜的也就乐得让这位大客官自己一边喝个痛快了。反正是薛家也不敢惹的大人物,捧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不过柳上原喝得并不痛快,事实上柳上原并不喜欢喝酒,他只有心情糟糕的时候才喝酒,而今天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毫无疑问是不能听南宫家那个小丫头的,要是和薛家斗剑,不但自己的死活是个问题,薛家弟子们一哄而上,那个小丫头和四平镖局的三个人是死定了,还没准会连累多少无辜。而他自己的做法大家都能全身而退,就算月七娘真的有冤无法报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江湖上哪里能为了讨公道天天去拼命?要是那样有哪个大侠能活过三十岁?大多数时候,还不就是大家各让一步就算了。他今日连逼了薛小海三次,已经是逼到了极点,逼得薛小海狗急跳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对,可是问题是他的心情还是很糟糕,甚至更加糟糕。他不敢想月七娘,不敢想她的眼睛,没当想到她那绝望的眼神,柳上原的心里就会猛的一颤。那双眼睛里的凄凉和虚弱让他感觉芒刺在背,让他坐立不安。有时候柳上原甚至想跳起来喊一声:“你到底懂什么?”确实,月七娘什么都不懂,那样的复仇只能是自寻死路。

可是,她不可以悲伤么?她应该忍受么?柳上原问自己。自己懂得比月七娘多很多,自己却不懂她的悲伤。

“你们算什么大侠?这天下有没有是非?”

每当想到这句话,柳上原就只能喝一杯酒,可是直到喝了一斤高粱之后,他想到这句话还是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喂,柳上原,上面的是不是你啊?”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在楼下。

柳上原心头猛跳一下,无可奈何的探头出去,只见南宫梦正仰着头站在小街正当中。“大小姐,你们南宫家的闺秀向来号称扫眉才子,你说话能否秀气点啊?”柳上原回喊道。

南宫梦三步两步跳上了酒楼,不由分说的拉起了柳上原的袖子:“走啊,快……快点……”

柳上原看她满面焦急,脸儿上热腾腾的泛红,不禁有些吃惊:“怎么了?”

“快走,快,月七娘……我看见……月七娘……”南宫梦内功糟糕到了极点,跑了一段长路才找到柳上原,现在竟是喘不过气来了。

“月七娘?”柳上原凛然一惊。

“月七娘他们三个刚才从街上过去,我正好看见了,他们都带着兵器,看那个样子很吓人的,好象是要往薛家那边去拼命。我喊了一声,他们立刻就跑远了,我又追不上他们。你赶快去救他们啊,他们身手那么糟糕,这下子死定了!”

“混蛋!”柳上原大惊之下,口不择言。一提桌上的长剑,疾风一般冲了出去,南宫梦还没来得及喊他,他已经消失在楼下小街的拐角了。

“带我一起啊!”南宫梦大声喊着。

喊声未落,柳上原已经闪电一般的奔回了茶楼上。可是他没有看南宫梦一眼,却是一把抓起了柜台上的掌柜拼命的摇着:“醒醒,醒醒,薛家到底在哪里啊?”

“过……过了沙头巷,右边是……是小石街、街,顶头的双……双……双……”掌柜的给吓傻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双什么?说啊!”这次是南宫梦在他耳边大声喊。

“双旗,双旗下就是了!”

掌柜的惊魂未定,两道影子已经一前一后的不见了。

高杆的双旗下,是寂静的薛府,也是天武镖局的总堂口。深夜的黑暗中依稀透着灯火的微光,四个弟子持刀在门前巡视,另一班四个弟子则从前门到大厅不停的来回走动。事实上整个天武镖局此时一共有二十四个弟子分作六班在巡视,而看不见的暗哨则隐藏在角角落落里。

表面上看去,一切都平静如常,而暗地里,却有些影子在活动着。

“喂,我们现在就杀进去吧!”南宫梦压低了声音说。

“别那么杀气腾腾的,大小姐,做事多用用脑子,”柳上原微微摇头,转了个身,继续在薛府侧面的小巷里头踱步。这已经是他转的第二十个圈子了,他在这里整整转了一柱香的时间,把南宫梦转得头都要大了。

“我们不要命的赶到这里,你就知道转圈,转到他们都死了,我们也就该回家了!”南宫梦一急,几乎跳起脚来,声音也越来越大。

柳上原已经知道她有这个毛病,急忙捂住她的嘴,叹气道:“薛府上下一片安静,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月七娘他们三个是不是真的来过。即使来过,我们也没有丝毫证据。现在闯进去能做什么呢?”

“也许是被他们抓了!要他们放人!”南宫梦雄纠纠的说。

“也许?”柳上原无奈的说,“倘若薛家父子不认,又能怎么样。即使他们已经杀了月七娘他们,尸首也可以随便扔在哪里,到时候咬死不说,官府也没有办法。如果他们已经抓了那三个人,那么人命捏在他们手里,我们如果激怒了天武,或许活的月七娘也变作死的了。”

“他们难道敢杀人?”南宫梦显然没有想到会这样可怕。

“他们不但敢杀人,还敢杀我们!薛家称霸一方,什么不敢做?你还要把我们两个往这个龙潭虎穴里送,也算你胆子够大。”

“可是……可是……”南宫梦拼命的想辩解,可是总也说不出来。

“算了算我,我知道我是柳上原,我是大侠,我总该想想办法的,”柳上原截住了她,“我们先悄悄潜进去探一下好了。”

“是啊是啊!”南宫梦忽然有了精神。

“希望还不算太晚……”柳上原低声说,南宫梦没有听见他的话,也没看见他的眼睛略略有些灰暗。

好歹南宫梦身子轻盈,柳上原终于带她翻过了薛府三丈多高的围墙,无声的落在草丛里,落地的时候柳上原剑光微微一闪,切断了一根线,随手将线头抓在手里。南宫梦仔细看去的时候,才发现线的另一头是一颗金铃,薛家长达数里的围墙脚下竟然设置了数万枚金铃!防守严密如铁网一样。

南宫梦打个寒噤,柳上原已经拉起她穿过了草丛。柳上原的眼睛在黑暗里透出一种隐隐的光亮,他带着南宫梦,在薛府后花园中极快的潜行。而更让南宫梦惊叹的是,一路上的暗弩,扎枪和陷阱都没能躲过他的眼睛,柳上原就象生在黑暗中的豹子一样。

“想不到你对机关也这么熟悉啊!”南宫梦一脸仰慕的看着他,柳上原则躲在太湖石后面,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前面的情况。

“单论机关设置这里还算不得第一流,当年塞北雁严晁的庄子比这里要精巧得多,每一寸可能都设置在机关陷阱里,我要是不学,早就死过十多次了。”柳上原随口道。

“听爹说,塞北雁那个恶棍后来死在你的剑下,一庄子的亡命徒都给你送到官府去了,是吧?”南宫梦开心的问道。

“是,七年前了,”柳上原忽然拉起她,闪上了水池上的九曲桥。

刚过了桥来到一片树丛旁,柳上原忽然停下了,摸黑弯下腰去。南宫梦看不见他的举动,有点害怕,急忙问道:“你在做什么?”

柳上原的手指轻轻扫过地下,心里猛的一凉。手指上有一点黏黏的东西,身边的树丛有被兵器砍缺的痕迹,而身边则有极淡的甜腥味──血的味道。他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手,起身道:“没什么,鞋子里卡了一粒石子。”

远处出现了一个黑影,柳上原把南宫梦推到了树丛里。“在这里不要动!”话音未落,柳上原已经蹑着步子悄悄跟上了那个黑影。到了逼近黑影五丈的地方,柳上原伸出了一根手指。一根修长的手指遥遥点向了那个黑影的后心,柳上原整个人忽然悠闲下来,走得象一个游园的公子。

此时南宫梦竟然听见了柳上原的脚步声!以她的武功本绝不可能听见的。可是此时不但南宫梦听见了,那个黑影分明也听见了,他忽然就停下了步子。而且随着柳上原悠然的脚步声缓缓逼近,黑影的双腿开始和弹琵琶一样抖个不住,越抖越快。等柳上原逼近他身后一尺的时候,南宫梦几乎以为那个黑影快把自己的腿给抖断了。

黑影的双腿再也支持不住,身形一软,就要向地下倒去。柳上原化指为掌,一把抄起了他,把他整个人拎起在半空中,拧过来面对自己。南宫梦忍不住好奇,小心的跑了出来,凑到柳上原身边看。只见那个黑影不过是一个镖师一样的瘦小汉子,一双精亮的眼睛里竟闪着恐惧之极的神色。

柳上原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懒洋洋的问道:“起来撒尿啊?”

瘦小的汉子疯狂的点着头:“大爷,大爷,小的,小的……”

“你想说什么?”柳上原看着汉子畏惧的样子,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小的,小的确实是起来撒尿……”
听到这里,南宫梦几乎笑出声来,她一心只觉得好笑,却根本没有想为什么那个汉子会被吓成这样。她也根本无法理会柳上原星藏指上的无边杀意那一刻凝聚如箭,就象刺穿了那汉子的背心。汉子当时心里的恐惧只怕比利刃断喉还要更甚三分。

“贵局今晚有没有什么人来踢场子呢?”柳上原问道。

“没……没有,”汉子脸上分明现出警觉的神色,偷偷的瞟了一眼柳上原的脸色。

“当真没有?”南宫梦心里着急,摸出一柄银华如雪的匕首就点在了那汉子的鼻子上。

匕首的光华照得那汉子满脸泛青,寒气直侵肌骨,可汉子还是拼命摇头:“没有,没有……小姑奶奶,小的真的不敢隐瞒啊。”

柳上原似乎在走神,双眼漫无边际的看着远处,这时候他默默的竖起了一根手指。仅仅是一根手指。

“大爷,大爷饶命啊!”汉子好象被抽去了骨头,瘫在了柳上原的手上,嘴里却急促的说道,“半个时辰前,老爷和公子抓了三个来踢局子的人,一个女人,两个男的,都关在花园西边假山下面的地牢里,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柳上原点了点头,回头问南宫梦道:“你现在想不想打人出气?”

“想!”南宫梦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威风凛凛的,“我要薛家那些目无王法的人好看!”

“那你踢他几脚解闷好了,”柳上原苦笑,“江湖中有多少人眼睛里是有王法的?”

“他?算了吧,他那么瘦,样子挺惨的。”

柳上原微微愣了一下:“你倒是心软,你心那么软,他知道你不敢杀他,所以才不怕你。”

“那你会杀他么?”南宫梦好奇的问。

“不会,虽然我杀过不少人,”柳上原有些叹息,“可是我很讨厌杀人。”

他似乎觉得说得太沉闷了点,忽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杀人多的人,女孩家都不喜欢。我很怕没人嫁给我,所以不敢杀人太多。”

“不要紧啊!”南宫梦眉开眼笑的说,“没人嫁给你,我就嫁给你,我不怕杀人的。”

柳上原呆了好半晌,忽然义正词严的说:“我不干的!我和你爹也算平辈论交,我凭什么比他矮一辈啊?”

南宫梦也是一呆,掩着小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柳上原也笑,一手如风,已经封了那汉子的几个穴道,顺手把软成一瘫的汉子塞到了一个假山石的下面。两人悄悄的穿过花园,向西首去了。

地牢里灯火通明,而且飘出了酒香,生铁的大栅栏里,隐隐有人大声笑着,笑得极其粗野。

柳上原拉着南宫梦躲在一株高杨的背后,南宫梦给酒味熏得难受,气哼哼的骂了一句:“还喝酒呢!一帮土匪!”

柳上原没有说话,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因为他在浓郁的酒香里闻见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南宫梦愣神的时候,柳上原忽然大步冲了出去,腰间凛冽长锋在一瞬间绞断了钢铁的门轴,他无声无息的将铁门扔进草地里,毫不犹豫的冲下了地牢。南宫梦吓了一跳,急忙小步跑着,去追逐柳上原的背影。

柳上原的剑尖浸在鲜血里。

事实上他并没有杀一个人,可是他的剑尖依然浸满了鲜血,因为地牢深处满地都是血。一群袒露着胸膛,露出大片乌黑胸毛的汉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忽然出现的柳上原,手里的尖刀还在往下滴血。南宫梦冲进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要呕吐,她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杀猪的作坊。

那股鲜血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地牢,混杂着酒香……

乌黑的牛皮绳把苏李两个镖师的手高高吊了起来。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是包着肉的骨架,因为苏姓镖师的胸膛已经有一半被细细的纹割了下来,鲜血淋过惨白的骨架落在地上,周围还有零落的碎肉片。南宫梦一辈子都没有想过,一个人的鲜血可以流满这么大一片。当她发现自己真的站在人的血池中,她除了闭上眼睛扑进柳上原的怀里已经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你……你是何人?胆敢冲我们天武的局子?”割人的汉子颤抖着说。他本不该害怕,这是他的地盘,可是从柳上原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他觉出了迫人的气息。

“那个女子在那里?”柳上原凝视着剑锋,平静的问道。

“想救人?别他妈的妄想了!”汉子们鼓足的气势喝道,“那贱人就算没死,也早给老五整治得差不多了。”

“老五,老五,出来帮忙啊!”领头的汉子冲着地牢东头喊道。

然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柳上原的剑已经穿透了他的喉咙。谁也看不见柳上原是如何出剑的,甚至出剑的时候他怀里依然抱着颤抖的南宫梦。

“去死!”柳上原凝视着他死鱼一样的眼珠,然后他的长剑绞动,那颗硕大的头颅落在了地上。

“去旁边等着,”柳上原拍了拍南宫梦的脑袋,把她推倒自己背后。

汉子们再也不敢等待,无数兵刃发出夺人的呼啸声,柳上原在一瞬间就被包裹在无限刀光下。这时候所有人都听见柳上原的叹息声,沉重而悠远的叹息中,剑华冲天而起!

剑如春风!

柳上原的不归剑法,柔和如春风吹拂,去而不返,可是一样是杀人的剑法。残肢断臂纷纷落在地上,殷红的血雨漫漫洒落。最后一个汉子想逃,他忽然发现除了他,所有人都死在一剑之中!可是他已经逃不了了,柳上原抓住了他的头发。

“该死!”说完,柳上原一剑削下了那个汉子的头颅。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颗头颅一眼,就把他远远的抛了出去,大步踏向了东头的小牢房,一脚踢开了牢房的木门。

赤身裸体的月七娘躺在腥臭的土坯地上,身边是她那袭紫色的罗裙,只不过早已经被撕成了碎片。柳上原甚至认不出她是否还是那个艳绝江湖的紫罗刹,或者,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月七娘木然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柳上原,丝毫没有想到要去遮掩赤裸的身体。

他们这样静静的对视着,旁边一个汉子拎起裤子勉强遮挡这身体,手里提着一把解腕尖刀。他恐慌的看着这两人的平静,尤其是柳上原的,他觉得这个可怕的杀神忽然间象被冰雪封了起来。

强烈的恐惧终于让汉子放弃了一切抵抗,他哭嚎着跪在地上,膝行到了柳上原的脚下,不顾一切的抱着柳上原的腿哭喊了起来:“大爷,大爷,饶命啊!”

“现在知道害怕,你那时候怎么敢奸淫这个女子的?”柳上原看着月七娘,轻声问道,

“小的也是一时迷了心窍啊……少爷和大家都干了,最后才轮到小的,小的一时昏了头,大侠您饶命,你饶命啊!”鼻涕眼泪一起落在了柳上原的衣服上。

“他们……都干了?是么?”柳上原点了点头,“所以他们都死了,你也不会例外。”

剑上忽然多了一丝鲜血,然后那个汉子放开了柳上原的腿,因为他的半个脑袋已经落了下去。

南宫梦流着眼泪趴在牢房的门边,看柳上原默默的解下长袍笼起了月七娘的身子,又抱起她走出了牢房。南宫梦默默的跟在后面,她想发声大哭,却哭不出来。她想没权没势的人就要这样收欺负么?她想他们也是人啊!她这个世间为什么会这样。

十六岁的女孩子第一次看见了世间的鲜血淋漓,还有柳上原那双看不透的眼睛。

刚刚走到地牢外,四周已经是一片隐隐绰绰的火光逼近了。四周的人声恍如鼎沸,南宫梦没有想到薛家竟会有这么多的子弟。

“我,我们杀了薛家那两个畜生吧!”南宫梦纯净的大眼睛里喷着怒火。

“怎么杀呢?”柳上原问她。

“我……”南宫梦愤怒的挥舞着小拳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带她走,”柳上原把月七娘放在南宫梦怀里,“我留下。”

月七娘身躯修长,南宫梦却长得小巧玲珑,这样累得她几乎直不起腰来。南宫梦顾不得这些,使劲的摇头:“我要留下来跟你在一起!”

“带她走吧,”柳上原轻声的叹息,“带着她和你,都是累赘,我要和薛千岁父子俩个理论,带着你们只要麻烦。”

“可是,可是他们要杀你怎么办?”南宫梦不是有一点害怕,是非常害怕。

“我虽然不是天下第一,毕竟还是柳上原……”

南宫梦终于懂了,她鼓起全身力气抱起月七娘向花园西侧跑去。等她跑出两百步的时候,一片火光已经包围了柳上原。透过树丛,她隐约看见柳上原提剑沉思,一个紫绸大褂的威猛老者缓缓的逼近了他。

夜已经太深了,金华小镇外的土地庙里,南宫梦默默的用沾水的绸子给月七娘擦身子,那是她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水擦了一盆又一盆,南宫梦却没有停止,她虽然小,也明白月七娘现在有多想把自己彻底的洗干净。可是南宫梦也知道她做不到。

月七娘始终木然的看着前方,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南宫梦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拿了一些稻草垫在月七娘身子下面,给她盖上了自己的外衣:“别怕,柳大侠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月七娘没有说话。

“你相信他啊,他是柳上原……如果他都做不到,天下就没有人能做到了!”南宫梦急切的说。

月七娘还是没说话。

南宫梦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走出了庙外。

庙外有一堆火,南宫梦自己拾柴点着的。事实上这是她一生第一次生火,她以前甚至连火折子也没用过。所以那堆火很昏暗,幽幽的光照在庙门口的石狮子脸上,显得有些骇人。南宫梦使劲的拍了拍石狮子的脸,赌气问道:“你到底管什么用?去吃了薛家的老王八蛋和小王八蛋算了!”

一个修长的影子无声的出现在她背后,南宫梦吓了一跳,回身才发现是柳上原。

“是你啊!”南宫梦忽然高兴起来,欣喜的拉着柳上原的胳膊把他扯到火堆旁坐下,“你有没有杀了薛千岁那个老混蛋?”

“没有。”

“那薛小海呢?”

“也没有。”

南宫梦诧异的瞪大眼睛,看着柳上原毫无表情的脸:“那你在薛家干了什么啊?”

“我和薛千岁说话,然后喝了一杯茶,就出来了。”

“喂!你是去行侠仗义么?你是去作客啊?”南宫梦第一次对柳上原觉得愤怒,她几乎跳了起来,柳上原看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我是很想,”柳上原看着南宫梦瞪大的眼睛,“我很想帮月七娘讨一个公道。可是这里是金华,是薛家的地盘,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只是一个人罢了,”柳上原幽幽的说。

“那难道就任薛家的两个混蛋为非作歹么?”南宫梦吼了起来,又怕惊醒月七娘,急忙压低了声音。

“他们答应不再追究月七娘的事情,我们杀的薛家弟子他们也不再过问……我已经尽了全力,江湖上的事情,总要互相留个地步。”

“不是的!”南宫梦狠狠地甩开柳上原的胳膊,猛的站来起来,“你就是怕死!是谁说的?谁说所谓行侠仗义,死也并不奇怪?谁说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你是不是柳上原?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柳上原惊讶的看着她涨红的小脸。

“我认错你了!”南宫梦走到一边坐下,背对着柳上原,呜咽了许久,终于幽幽的哭了起来。

“别哭了……”

南宫梦没有说话。

“别哭了……”

南宫梦使劲的拧了拧肩膀。

“别哭了!”柳上原忽然也吼了起来,“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嘛?难道让我去拼命,让我去死么?”

南宫梦果真不哭了,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柳上原。

柳上原觉得很委屈,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也有点孩子的心绪,可是他不愿意告诉南宫梦。他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沉默了,幽幽的火光在他眼前闪动:“我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呢?”

他没有听见南宫梦的回答,许久,南宫梦的声音才传来,这一次细细的:“你要成亲了么?”

“嗯。”

“娶谁家的小姐?”

“福建九浦李员外的女儿。”

“你……见过她么?她长得好看么?”

“没见过,是我师叔提的亲事,有人说长得不算难看……”

“不好看吧……不好看你也愿意娶她?”

柳上原愣了一会,没有出声。

火光照在他和南宫梦的脸上,光影忽悠悠的闪来闪去。夜风吹了起来,南宫梦打了个哆嗦,轻轻抱着自己的肩膀:“好冷啊……”

犹豫了好半晌,南宫梦轻声说:“我刚才说要嫁给你,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柳上原点了点头。

“我真的是说着玩的。”

柳上原愣住了。

“我是说着玩的嘛!”南宫梦忽然呜呜的哭了起来,柳上原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越哭越大声,到了最后简直是嚎啕大哭了。

柳上原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南宫梦接下了,擦了擦,又继续哭,

庙里忽然传来了响动。

南宫梦惊跳了起来,抹了抹眼泪急忙往庙里跑去。柳上原犹豫了很久,终于没有进去。

月七娘刚挣扎着爬起来,南宫梦就把她按住了。

“让我走吧,”月七娘说,“薛家是不会放过我的。”

“你放心,在这里没事的,”南宫梦慌张的说。

“薛家称霸金华,即使柳大侠也只能是白送性命,我们四平已经承两位的情……”月七娘双眼无神,说话却很清楚,“今日小女子一时气愤,得罪了柳大侠,他如果回来了,请姑娘帮我表示抱歉。此生重恩,且待来世相报了。”

“没有,没有,”南宫梦慌不择言。

“我和两位呆在一起,只怕最终连累了恩人,姑娘,让我走吧,”月七娘凄清的笑着,“看你出身不凡,无须为我冒险。”

“那……”南宫梦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你等柳大侠回来,和他说一句话再走吧。”

月七娘想了许久,默默的点头,南宫梦指锋拂过她的睡穴,月七娘软软的瘫了下去。

南宫梦疲倦的走出土地庙的时候,柳上原已经走得很远了,只剩下模糊的背影。

“喂!你去哪里啊?”南宫梦这一惊非同小可。

“就当我没回来过吧,总得帮她要个公道吧?”柳上原的脚步没有停,“我总也是柳上原吧。”

南宫梦看着他终于走了,眼泪忽然又落了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完。

遥望着薛家门前高大的双旗,柳上原默立良久,然后他终于大步跨了进去。

天武镖局的小弟子冷笑着把柳上原引到了练功场,天武的老镖头薛千岁居然在深夜练功,一对寒铁双戟纵横往复,带着寒意化作了两条银龙。柳上原就在旁边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薛千岁没有停,也没有招呼他。

“柳大侠居然去而复返,我们天武好大的面子!”薛千岁大笑着把双戟扔给弟子,看也不看柳上原,径直去洗手了。

周围一片火光闪动,无数趟子手和镖师抄起了家伙虎视在畔,刀光火光把场子照得通明。

‘我这次来,只希望薛老爷子能给月七娘一个交代,”柳上原平静的说。

“如果在下没有听错,一个时辰前,是柳大侠亲口说,我们镖局只要不再找月七娘的麻烦,柳大侠就不再过问此事的,”薛千岁笑问道。

“是我说的,”柳上原不动声色,“只不过月七娘丧家丧夫,惨遭奸淫,四平的镖头无辜惨死,这样了解总也太轻了吧?”

薛千岁尚未听完,一把扔下擦手的手巾,恼怒的哼了一声道:“柳大侠看来认定我们天武是一帮为非作歹之徒了?柳大侠怎么没有想到月七娘那个婊子连闯我们天武两次,伤了我三个弟子?四平的案子官府已经有了定论,难道柳大侠在官场上也有面子,要帮他们翻案不成?再说柳大侠在我们薛家杀了九个人,我们薛家的弟子,就算该死,也是薛家自己的事情。柳大侠仗着天大的名声,不顾江湖规矩,老夫心里未必就没有气!”

“我去而复返,已经失了面子,在薛家杀人,已经破了江湖规矩,”柳上原依然平静,“可是我既然回来了,就请薛老爷子给月七娘一个交代。就算双方都杀了人,可是天武坏了一个良家女子的清白,难道连一份歉意也舍不得么?”

“什么良家女子?”薛千岁抄手一戟将洗手的铜盆整整分作一样的两半,“一个下贱的婊子!”

“无论她以前是什么身份,总是不该被侮辱的。”

“要我向一个婊子道歉,看来柳大侠就是要驳老夫这个面子吧?”薛千岁冷笑一声道。

“在下要老爷子的面子无用,在下只要一个是非公道!”

“哼!”薛千岁扬手一挥,“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刀头上见是非,拳脚上讲公道!柳大侠莫非是来要这个公道的?”

周围弟子扬起了兵刃。

柳上原摇头:“我知道以自己这点道行,闯薛家还是不够,这次来并没有和老爷子请教的意思。不过是非公道,在下总觉得不能不重!”

“柳大侠不是来打架,那到底要我们怎么是好?”

“我要见一见令公子,”柳上原说,“我要问一问他是否侮辱月七娘的人中也有令公子一份。”

薛千岁的脸色变了变:“一个贱人还值得我家小海动心么?笑话!叫公子来。”

旁边一个汉子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的没劝住公子。公子一个时辰前就出去了,不让小的说,小的是不得以啊,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薛千岁固然大惊,柳上原的瞳子竟是猛的缩了起来。

“公子干什么去了?”薛千岁上去就在那个汉子头上踢了一脚。

“公子带了几个人,去……去镇子西边了,好象是土地庙的方向……”

薛千岁还没来得及一掌扇在那个汉子的脸上,他身边忽然带起了一阵疾风,柳上原忽然间消失了。他整个人已经融入融入风中,直冲向门口。薛千岁觉得自己隐约看见了柳上原的眼睛,那双眼睛猛然间亮得可以杀人。

“这样的武功……”冷汗掠过了薛千岁的老脸。

南宫梦很害怕,她一生中从未这样害怕过。

小的时候她以为父亲打她的屁股是最可怕的事情,然后她以为母亲逼她上学是最可怕的事情,在后来是被家里的老妈子们追是最可怕的事情。除了这些基本上都不可怕了,即使她在外面闯出了天大的麻烦,也会有家里的大管家、三名剑、七贵客等等一干人以及她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三姑四叔五姨六伯出头帮她压下梁子。

可是这一次不会,谁也不知道她在这里,除了柳上原。

外面或许有七八个人,那个可怕的薛小海好象也在里面,她和那些人之间,只隔了一层稻草。她甚至能听清火把燃烧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的脚步声在离她三四步的地方经过。这是土地庙墙壁上一个年久失修的洞,直通到山墙里头五六尺。薛小海那帮人赶来的时候,她实在跑不了了,因为她身边还有月七娘。她唯一能做的是用稻草掩盖了这个洞口,把月七娘和自己一起盖在里面。

可是仅仅是一层稻草,他们真的发现不了么?南宫梦越想越害怕,柳上原在哪里呢?

“唉,柳上原。”

柳上原在跑,他从没有这样跑过,当年大风道人带着银针和铁莲子在他后面追着,他都未曾这样跑过。他几乎要跑疯了,跑得根本看不清方向。

可是他还在跑,他知道自己不能停。

“少爷,那个贱人真的是在这里么?”

“不会有错的!”薛小海冷笑道,“刚才小七看见柳上原是从这里往府里去的,只剩那个小丫头和那个贱人,一定跑不远!”

“少爷,柳上原号称江南第一名剑,我们真的惹火了他,只怕是个大麻烦。”

“江南是我们薛家的地方,管他第一名剑第二名剑,这次不立下威风,以后还硬得起来么?”

“可是老爷……”

“老爷那里有我!”

“少爷,我总觉得这里还有女人身上的香味,那两个女人应该没跑远,怕是就在左近呢。”

“好,你他妈的有一只狗鼻子!小子们!给我一寸一寸的搜!”

南宫梦听见脚步声接近了,散落的稻草被一片一片掀了起来。

“这次逃不过去了!”南宫梦的牙齿都在打抖。

月七娘被她点了穴道,正瞪大死灰色的眼睛看着她,南宫梦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强笑道:“别怕别怕,柳大侠马上就回来了。”

“柳大侠会回来么?”南宫梦自己也不相信,正如柳上原说的,他也是个人,不是无处不在的吧?

翻稻草的那人已经离自己不到两步远了,南宫梦觉得自己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她终于决定了,她要做一些事情。她不想再看见月七娘绝望的眼睛,那比杀了她还难受。她更不想让月七娘被杀,她相信好人都应该活得更长。

她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她更讨厌薛小海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她身上转过一下,她现在想起还头皮发麻。可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勇敢一点,她不甘心总作娇生惯养的南宫大小姐。

十二年前,青衣江,杜鹃如火云如海,那个少年泛舟江上,饮酒,放歌。

他说:“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

南宫梦忽然安静下来,她把一大堆稻草堆在月七娘的头上,轻声说:“柳大侠就要回来了。”

然后她飞快的窜出了山墙,奋起全身力量向土地庙外跑去。一个纤巧的白影唰的就不见了,把那个薛家子弟吓了一跳,再自信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墙上有一个堆满稻草的窟窿。

“不出所料!”薛小海笑了,笑得很阴,很可怕。

“可是少爷,月七娘怎么还能跑这么快的?”

“没错!就是她,你给我闭嘴!小子们,跟我往上追,追到那个丫头的,我赏五十两银子!”

柳上原没有到土地庙,因为他看见了火光。

就在土地庙西边不到两百步的地方,有一个樵夫歇脚的小屋。现在那座小屋已经满是烟火了,天上开始飘起小雨,火势却越来越大。柳上原愣在那里看着飘忽高涨的火苗,忽然,他拔剑了。他的剑带着狂风劈开了小屋的木门。

浓烈的烟呛得人无法呼吸,可是柳上原不在乎,因为他已经根本不能呼吸了。乌黑泥泞的土地上,散落着雪白的湘绸,在破碎的布片里,他看见了南宫梦。南宫梦娇小的身子,看起来还象孩子一样。血从心里一直冲到头顶,而后升起的是冰寒。

柳上原的血,已经冷了。

他听见自己的剑落在地上。

火还在烧,月七娘勉强的站着,远远的看着柳上原。他似乎已经傻了,呆呆的抱着南宫梦,听她在自己耳边低声说话。

“柳上原……”

“你回来了……”

柳上原木然的点头。

“月七娘……她没事么?”南宫梦使劲的睁大眼睛,可是她确实太累了,眼皮止不住的往下落。

“她没事。”

“你有没有杀了薛千岁?”

“……他已经死了……”

“他们都是坏人,都应该死,对不对?”

“对,都该死。”

“我……嫁不掉了吧?没人会娶我的……”南宫梦轻声的问。

柳上原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眼泪落了下来,南宫梦呜呜的哭了:“没人娶我了……”

“我娶你,我娶你……我去给你爹说吧。”

“你骗我的,你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南宫梦还在哭,“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真的只是瞎说的。”

火越烧越大,火光照亮了南宫梦婴儿一样的面孔,泪水滑出了晶亮的痕迹。

“我只是瞎说的……我真的只是瞎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柳上原再也听不见了。他抱紧了南宫梦,那娇小温软的身子在怀里渐渐冰凉了。

风吹在身上,一直冷到了心里。

十二年前,青衣江畔,小女孩如雪的白衣,那双无瑕的眼睛。

“你是不是不怕死啊?”

“所谓行侠仗义,死也并不奇怪。”

“什么是行侠仗义?”

“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

“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可以行侠仗义了。”

……

……

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呢?也许十二年前是,现在却已经不是了。十六岁的时候那少年英雄的梦想,一酒一笑一剑,一腔的豪情。

自己答应过不让她被欺负,可是她最终还是被人欺负了,自己是个懦夫么?柳上原静静的想。

“你是不是不怕死呢?”柳上原摸着南宫梦的头发,轻声问她,虽然他也明白再也听不到回答。

十六岁的南宫梦,那个行侠仗义的梦是不是尤然未醒?

二十八岁的柳上原,那个梦是不是已经退色?

十二年前,自己也曾是十六岁。

唉……十六岁。

柳上原用布带把月七娘捆在了自己的白马上:“从这里往南,走小道,一天就可以到丽水。找个大夫疗伤,以后去北方吧。”

“柳大侠,”月七娘死死的拉住柳上原的袖子。

柳上原拂开了她的手:“不要纵马快跑,否则你的伤口崩裂,半路失血就坚持不住了。”

“柳大侠,你不能留下来!”

“薛家的人就快追来了,一定会的,我和你走,不但没法子保你的安全,自己也是死路一条,”柳上原微微的笑,“我是老江湖了,知道这个。”

“可是你……”

“很多年以前,我就不怕死了,”柳上原拍在马臀上,骏马一溜小跑,远远的去了。

小屋的火烧着了树林,一片冲天的烈火中,月七娘看见柳上原束紧了腰带,重又将凛冽长锋插入了腰间。灼热的风卷起他的长袍,柳上原的背影如山。

“你……你说那个女子叫什么?”薛千岁几乎快疯掉了。

“南宫……好象叫南宫梦,”薛小海从来未见过父亲这样的恐惧。

“南宫梦……慕容听雨……”薛千岁跌坐在椅子里,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南宫凤漫天花雨的暗器和慕容听雨萧萧的剑光。

“快!”一代枭雄忽然恢复过来,“点齐小子们,把柳上原和月七娘都给我宰了,这次的消息谁敢泄露出去,我把他酬金剥皮!”

薛家上下杀气腾腾,八十匹快马四十个好手,拼死也要把柳上原在半路上劫下来。老爷已经说了,柳上原的人头值一万两银子!薛千岁带着他的枣红马,急切的分配着追逐的方向,薛小海知道自己闯下了滔天的大祸,忍不住当时就要带马冲出庄子去。

谁都明白,如果柳上原逃了,薛家所有人十个有九个要死!

“听,听……”一个薛家子弟忽然说。

四周一片安静了下来,袅袅的夜风中,竟然有人在唱歌!

“青青柳上原,郁郁风中草。

月色满江桥,荒烟侵古道。

逆旅一夜舟,过客几声箫。

猿啼半空里,杜鹃绕山腰。

夜深瀚墨凝,无以写妖娆。

幸有菊花酿,独饮自逍遥。

金樽祝月明,千里来相照。

我醉一声笑,我醒波浩渺。”

那样悠远而飘渺,象是浮在水上,飘在云间。

“柳上原!”薛小海吼了一声,“他……他自己来了!”

薛千岁脸色变了变:“来得正好,就怕找不着他呢!”

庄子的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了,青衣的书生漫步走向他们,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薛小海忽然发现那柄蒙在灰尘中的凛冽长锋竟是这样的亮,亮得象燃烧天穹的火焰。

那烈日一样的光芒。

一夜之间,武林十三世家之一的薛家消失了。一场大火焚尽了一切。

七天之后,慕容听雨赶到金华。他给女儿起了高大的坟墓,却留下了柳上原用长剑刻下的木片作为墓碑。

半个月后,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所有人都说薛家是活该,谁叫他们惹上了柳上原那样的杀神。可是从此再也没有人听说柳上原的消息。有人说柳上原剑术通神,必然是隐遁了。也有人叹息着说,好汉难敌群狼,多半是死在了恶战中。

无论如何,曾经名满江湖的少年英雄渐渐成了一个过时的传说。

只有春风吹起青衣江的水面,火红的杜鹃烧遍凌云山的时候,一个女子会在江岸上遥遥眺望,然后给路人们说江湖上少年英雄的故事。那个故事里有人叫柳上原,也有人叫南宫梦。

可惜没有人相信这个故事,因为附近就有一片山坡叫柳上原,大家总是说那个美貌的女子编故事编疯了。这个女子执着着说着她的故事,直到有一天她老死了。

又过了十年,有一个带青剑的少年听说了这个故事的残篇,他在青衣江畔醉了一次酒,拍着酒坛唱了一只歌,然后这个故事又有人流传了。

很古怪的,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似乎总是有人在传说。

三 : 春风苑柳

桃花艳,云袖遮面,

归燕飞回谁家檐?

盼春风,

花开迎香飘满楼,

何须怨柳?

相思愁,忆更忧,(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红尘漫漫情难收,

风过愁留,

缘聚缘散何时休?

心去难收,杜康来解忧。

两相望,相识容易相见难,

谁人知晓,红尘梦,

春风难憾相思树,

人消瘦,难入眠,

醉难醒,

醒时思君泪洗面,

思念无边,

难,难,难,

百转回肠,月下暗叹,

何时能结缘。

四 : 春风三月杨柳新

春风三月,然而三月未到,春风先行。与往年相比,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现在我们已经感受到了融融暖意,甚至有立即换上春装的冲动,但早晚的寒意告诉我们,料峭寒冬还未完全退去,俗语也讲“春捂秋冻”,所以还是悠着点为好。

经历了整个寒冬,万物正在复苏,我们用心去倾听花草树木长嫩尖新芽的声音,相信待不多时,花开树茂的盛景一定会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也定会用欢声笑语去附和这富有生机的景象。今年离家上班,就在走的当天,我竟然发现院子里的迎春花已经开放,黄嫩嫩的尖,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虽然是寥寥几朵,却催的我心花怒放,在那里摆弄起来。我用指尖轻轻地碰触它们,生怕惊扰了它们的生长。这不就是春天发出的信号吗?当时,我稍带喜悦的心情与离家奔向远方的时境是不相符的,如果没有这几朵惊艳的迎春花出现,我定惆怅满腹,几多回头,留景留影,念亲念爱。多年来,不都是如此吗?但今年出门,我觉是在走向春天。看到了春天的希望,就该快马加鞭,扬帆起航。正所谓:春发起华,秋收其实,有始有极,爱登其质。

人们多用“杨柳新”来形容春天的到来,这一点,我完全赞同。春之嫩黄、新绿、深绿,在那弯弯细细的杨柳叶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直到把春天推向极致。在龙城太原,杨柳树还是多见的,他们点缀着城市的美,也萦绕着人们的心。就在此刻的窗外,我扭头就能看见那棵棵杨柳树,现在,它们还是嫩黄色的,但细细看上去,密密麻麻的嫩黄竟衬托出了一层新绿,再多看一眼、两眼,舍不得移开视线,心也想紧紧地贴上去。看吧,它们正在无声无息的成长。但倘若你愿意用“缩时摄影的思维”去想象它们由弱小变得强大、由枯萎变得茂盛这个过程,那么它的无声无息就会变的多姿多彩。你可以想象它为了生长,“撕裂筋骨”的声音;一点点从泥土钻出,泥土塌落的声音;大风来袭时,它根系深扎泥土,但躯干扭曲的咯吱声。不为什么,只为生长,只为枝繁叶茂,只为夏天可以留下一片荫凉,它所历经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打开窗户,透透气,沐浴一下阳光,再看一眼那杨柳树。闭上眼睛,深呼吸,你的所思所想也正在酝酿成长。风雨来时,我包裹住自己;阳光来时,我举目四望;微风来时,我展开臂膀。有始、顺时,顺势、至极……

春风三月,暖意融融。

本文标题:春风杨柳万千条-春风放胆来梳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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