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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荣耀成吉思汗-王者荣耀成吉思汗放置陷阱的方法

发布时间:2018-02-17 所属栏目:游戏

一 : 王者荣耀成吉思汗放置陷阱的方法

  成吉思汗在前期对线的时候保证发育就可以了,前期时伤害不高很难单杀对面,而且该英雄没有位移和稳定的控制技能,在前期的生存能力也比较低,被敌方打野gank时很难逃脱。下面是61k小编收集整理的王者荣耀成吉思汗放置陷阱的方法,欢迎阅读。

  成吉思汗在目前是比较全面的射手英雄,技能的搭配也比较合理。其中陷阱是一个比较有趣的技能,需要合理的放置陷阱。

  成吉思汗在前期对线的时候保证发育就可以了,前期时伤害不高很难单杀对面,而且该英雄没有位移和稳定的控制技能,在前期的生存能力也比较低,被敌方打野gank时很难逃脱,所以在前期尽量猥琐在塔附近发育,多用1技能来侦查有没有敌人在草丛蹲着,也可以将2技能的陷阱放在河道的草丛和敌人gank可能经过的地方,这样能够提前发现危险从而能够安全撤离。

  前期推完兵线后也可以去其它路线游走,成吉思汗的抓人能力还是很强的,被动经过草丛加速减少了跑图的时间,还能在短时间内强化普攻,在抓人时比较好用,远程英雄不需要太靠近就可以打出伤害,1技能要放在敌人后方的逃跑路线,2技能的减速可以让敌人更难以逃脱。

  后期团战的时候,成吉思汗作为一个先手收割型射手,一定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团战中时刻站在队友的后方找到一个安全的输出环境很重要,如果有敌人要来追击我们,就用2技能往他的脚下释放,减速他的同时对其进行走A不停的风筝他,成吉思汗的大招可以重置普攻从而瞬间打出伤害。

二 : 成吉思汗全文阅读 作者:瓦西里·扬

成吉思汗全文阅读 作者:瓦西里·扬 《成吉思汗》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成吉思汗全文阅读页面。
成吉思汗 作者:瓦西里·扬


序言
“萨里亚姆”,读者!
“没有翅膀,空中的鹰不可能翱翔; 没有坐骑,地上的人不可能驰骋。
“一切事端,皆会有其起因;一根麻绳,有头就会有尾。起步正确,哪怕世事茫茫,也会使流浪者到达既定的目标;起步错误,加之疏忽大意,只会使流浪者陷入死亡的境地。
“倘若一个人有机会目睹诸如导致繁华村镇毁灭的火山爆发、被压迫百姓反对强大统治者的起事、前所未见且凶恶无比的异族对祖国大地的入侵等罕见之事,他就应当将这些所见所闻诉诸笔端。倘若这个人尚未学会用芦杆笔尖记述事实的本领,那么他也应当将这些故事讲给富有经验的录事,请录事用牢靠的纸张记录下来,以备教育子孙后代。
“而那种虽然经历过震撼人心的事件却又故意缄默不语的人,无异于吝啬鬼─—尽管死神冰冷的双手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头颅,他还将种种宝贝用长袍包裹起来,埋进荒原的地下。
“不过,当我削尖芦杆笔,饱蘸墨水时,又不禁犹豫起来……要把无情地灭绝各个民族的成吉思汗及其强悍的大军如实地讲述出来,我有足够的词语和力量吗?……这批来自北方大漠的征服者在他们长着火红胡须的统帅带领下飞驰而来,疯狂至极的士兵驾驭永不疲倦的战马越过马维阑纳赫尔和花拉子模②宁静的山谷并一路上留下成千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每时每刻造成许多新的恐怖,以至人们互相寻问:“战火弥漫的天空莫非再无晴朗之时?世界的末日莫非已经来临?”──他们的入侵是多么令人恐惧啊!
“许多人劝说我将我看到和听到的有关成吉思汗及蒙古人入侵的全部情况记载下来。我却久久踟蹰着……现在,我终于认为,再这样沉默下去是毫无道理的了。于是我斗胆决定将全世界闻所未闻、全人类特别是你们这方土地上的和平居民所遭受的史无前例的这场奇灾大祸,以及倍受苦难的花拉子模描述下来……
“为了不致离题太远,我的话至此应当打住。老人们可以证明,我要讲的这一切,确是一桩真实的往事。
“有毅力有耐心的人定会看到事情的圆满结局,有志于探求知识的人定会获得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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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身穿长袍的托钵僧
我们居住的大地宛若一件展开的褪了色的旧袍子。它是一座孤岛,四面环绕着无边无际的海洋。
(摘自一本古代阿拉伯文教科书)
早春,一场姗姗而来的暴风雪掠过沉寂而辽阔的卡拉库姆大沙原。狂风将稀稀疏疏露出沙面的七扭八歪的灌木丛吹得飒飒作响。白色的雪片在空中飞舞。十来只骆驼横七竖八挤在一间带拱形屋顶的土房子旁。拉骆驼的人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们没有从骆驼背上卸下沉重的驮子,放到旁边的地上?
骆驼扬起落满雪花的头来,发出一声声呜咽嘶鸣,与风暴的怒吼呼应着。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骆驼朝铃声传来的方向扭过头去。一头黑色毛驴从风雪中显露出来,毛驴儿后面蹒蹒跚跚跟着一位托钵僧。他蓄着大胡子,穿着长袍子,戴着高高的尖顶帽,帽子上挽着一圈白布带——那是去麦加朝圣过的托钵僧的标志。
“快走,快走!再走上十几步,你就可以得到你那份干草了。你瞧,我忠实的朋友别吉尔,我们遇上什么了?——骆驼! 有骆驼,就会有骆驼的主人;有主人,就会有仆人生起篝火。在十个人围坐着的篝火旁,还怕弄不到一碗粥,让第十一个人喝喝吗? 喂,谁在那儿呀?正教徒②们,请你们回答一声!”
没有回音。只有系在头驼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沉闷的响声。
托钵僧赶着披满雪花的毛驴儿缓缓地绕着土房子四周低矮的围墙走了一圈。只见雕花房门用木棒别着,土房子后面的空地上静静地躺着几排坟墓。坟墓上铺砌着黑色白色小石子儿,坟墓间滚动着流沙。
“长眠在这寂静山谷中可尊敬的居民们,托钵僧哈吉·拉希姆,巴格达迪这厢有礼了!”过路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毛驴系在芦苇丛上。“守护这无言之地的人哪里去了?是不是躲到土房子里了?”
托钵僧将面包掰碎,装进碎布缝成的料兜子里,把料兜子系在毛驴儿脖子下边。
“我忠实的朋友,我把这最后一点食物全给了你吧。你需要吃点东西。今天夜里我们要是冻不死,明天你还得驮着我往前赶路呢。我嘛,只好靠回忆我们在舒适的阿拉伯度过的那些温暖的日子来挨过这一夜了。”
托钵僧卸下木棒,推开房门。土房子中通常生篝火的地方,现在柴炭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拱形顶棚上端,有一个出烟口。墙跟下,蹲坐着四个人。
“愿诸位平安遂顺!”托钵僧开口致意,却不见有人回话。他向前走了一步,只见蹲坐在墙跟下的四个人一动不动,无声无息,面色苍白,就不禁后退回来,跳出门外。
“哈吉·拉希姆,你万不可口出怨言。这四位死者正等着有人为他们收尸。你虽然饥寒交迫,可毕竟还有力量,还可以在人世间茫茫的大道上继续漫游下去……这里有一支驼队,它们失去了主人。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成为这些骆驼的拥有者。但是,托钵僧乃真理之探索者,他是毫无所求的。他应当赤条条一无所有,哼着歌儿向前走去。不过,这几只骆驼太可怜了,它们毕竟是令人同情的。”
托钵僧绕着骆驼转了一圈儿,然后把驼缰解开,让骆驼并排儿卧下。他查看了一番驮子,从中发现一袋燕麦,便给每只骆驼面前倒了几掬。
“倘若有人问起哈吉·拉希姆这一辈子做没做过好事,这些骆驼可以齐声回答他:‘这位托钵僧在寒冷的暴风雪中曾经喂过我们东西,我们因此而没有死去。’”
托钵僧躺在一捆芦苇上,背贴着盘卧在旁边打盹的毛驴儿,过了一夜。清晨,风扫残云,东方露出了红日。
托钵僧睁开眼看见坟墓披上粉红色的阳光,便一跃而起。
“别吉尔,动身吧,我们该赶路了!”
托钵僧把多半口袋燕麦驮到驴背上,又朝土房子里望了一眼。墙跟下原先蹲坐着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这个人大睁着深棕色的眼睛,茫然直视,眼皮一眨不眨。
“那三个死人那儿去了?莫非自己钻进坟墓不成?算了,哈吉·拉希姆再也不想留在此地了;他要继续赶路,要去花拉子模城。那里将会遇到许多快乐的人,那里将会听到圣哲们新鲜如牛奶蜜糖一般的谈话。”
“正教徒,救救我吧,”突然传来一个嘶哑而低微的声音。说这话的是蹲坐在墙跟下的那个残存者。他那波浪式的大胡子一动一动的。
“你叫什么名字?”
“马合木……”
“你是从花拉子模来的吗?”
“我有一只金鹰……”
“嗨!”托钵僧惊异地叫道,“你这个正教徒,死到临头了,还想什么金鹰不金鹰呢!快喝上点水吧!”
垂死者费劲地凑着水葫芦喝了几口水。他那茫然失神的目光盯着托钵僧。
“我受了重伤……强盗哈拉-孔恰尔③……我的三名伙伴也不知命运如何,有人把门锁住了,我们无法逃出去……你身为正教徒,如果对我个正教徒见死不救的话,那你比谋杀者还要可鄙……《崇高之卷》④就是这么说的……”
他的牙齿得得作响,双手求援似地伸向托钵僧。然后,双手缓缓地垂下,垂死者也随之向一侧倒下。
哈吉·拉希姆将死者的毛料长袍拉展一看,发现他胸部有一处黑色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沁出来。
“得把血止住。可是用什么东西包扎呢?”
旁边地上恰好有一个从垂死者头上滚落下来的白色缠头。托钵僧拾起缠头,开始解起来。
一枚椭圆形的金牌从质地细薄的缠头布中掉出来。托钵僧将金牌拾起来一看,只见金牌上精雕细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还有一行其状如曲径上奔跑着的蚂蚁的古怪字母。
托钵僧沉思了一番,又朝垂死者审视了一会儿。
“此人身上火光灼灼,预示着未来人世上将有一场大灾大难。他垂死挣扎的秘密原来就在于此啊,”托钵僧自言自语道,“这是伟大的鞑靼合罕⑤发放的一枚牌子⑥。我要将这枚刻有雄鹰的金牌好好保存起来,只要这位垂死者一旦重新焕发智慧和力量之后,我便设法把它归还给他,”说着,托钵僧把这枚金牌藏到自己宽大的腰带褶里。
他在垂死者身旁忙乱了很长时间,最终用质地细薄的缠头布为垂死者把胸部的伤口包扎好。然后,他走出土房,吆喝起一匹骆驼,牵到房门口,让骆驼躺倒;再将垂死者抱出来,放到骆峰之间,用毛绳捆好。
当红日爬上沙丘以后,托钵僧已经沿着隐约可见的草原小道行走在融雪之中了。他的身后,毛驴儿迈着碎步。毛驴儿后面,高大的双峰驼跨着大步。双峰驼上,用毛绳捆着的垂死者无可奈何地摇来晃去。
“快点走吧,别吉尔!我们很快就会赶到玉龙杰赤⑦,到那里你会吃到一把三叶兰干草的。这里太危险了。强盗哈拉-孔恰尔随时会从沙丘后面袭来,把你的主人变成奴隶,把你的黑皮扒掉。快点走,赶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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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游牧民的帐篷中
花拉子模沙①之子——钦定继位人扎阑丁·蒙布尔尼正在卡拉库姆大沙原中狩猎,二百名剽悍的骑手骑着精壮的烈马陪伴着这位年轻的汗。这些陪伴者们执行着沙的秘密指令——密切注视勿让扎兰丁越出花拉子模国国界。他们围成半圆形向前推进,将黄羊和野驴驱赶进一片沙丘中。在那片沙丘中,仆人们事先已搭好白顶黑围小型帐篷,正在为所有狩猎者准备一顿丰盛的野餐。
春天催开了沙原上第一批稀稀疏疏的花苞,耀眼的阳光迅速融化着残存的积雪。狩猎进入第三天,天空突然阴暗起来。一股寒风从北方的钦察草原②袭来,顿时搅起了漫天风雪。
扎阑丁跨一匹暴烈的乌骓,追逐着一只受伤的母黄羊,不知不觉将陪伴他的骑手们甩在后面。他看到,那只黄羊一面一瘸一拐地逃窜着,一面支起耳朵不时回过头来瞅一瞅。猎物眼看就要到手,谁知那黄羊弯角一抖,又向草原飞驰而去。汗不禁怒火中烧,催动大汗淋漓的坐骑;瞄住前面忽隐忽现的黄羊那黑色尾巴,紧迫不舍。
最后,黄羊终于被汗一箭射死,垂挂在马鞍子上。于此同时,暴风雪越刮越猛,道路被雪掩盖。扎阑丁到这时才醒悟到:他迷路了;如果暴风雪再持续几天,他可能会被冻死。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牵着马,顶风走去。夜幕逐渐降临了。汗费尽气力打开马被,披到马背上,自己蹲在地上,就这样顶风冒雪熬了一夜。
第二天旭日东升时,风雪才平息下来。雪开始融化了,雪水在沙丘间汇成了小溪。扎阑丁向远处望去,发现了一座用树枝和骨头垛成的高高的路标。在路标旁边他望到了一条道路——浩瀚如海的沙原中唯一的一条道路。他骑上马向那条道路走去。顺着那条路,他终于在沙丘之间一道泥土谷地中找到四座破破烂烂、烟熏火燎的帐篷。
一位上了年纪的突厥蛮③游牧民在一片犬吠声中从帐篷中走出来。他手抓披在肩上的羊皮上衣,庄重从容地走到骑马人跟前,殷勤礼貌地拉了拉马缰。
“尊贵的骑士老爷,倘若不嫌敝舍寒酸,恳请你进去小憩一番!”老人说道。他不禁为客人的豪华装束所惊异:上身着一件质地优良的上衣,下面穿一件大红厚绸子缝成的灯笼裤。那匹乌骓更为罕见,只有算端④才配骑用。
“萨里亚姆!你有燕麦吗?我可以付给你双倍的价钱。”
“不毛之地粮草胜于金钱。不过对于稀客来说,我愿意满足一切要求。你的马不必喂燕麦,我有精小麦……”
旁边一座帐篷里传出声声手磨声,那是妇女们在磨小麦。
“喂,你们快出来!把马牵走!”
从帐篷里跑出两名妇女。她们身穿遮住脚跟的长袍子,胸挂叮当作响的银饰物和银币,头罩半透明的头巾,头巾一角将脸部掩盖起来。两名妇女走到马头两侧,抓住缰绳,将马牵走。汗走进帐篷。帐篷里暖气扑人。地当中生着一堆篝火,燃烧的树根冒着油脂。帐壁下毡子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那个人胡须漆黑,面色苍白,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离死不远的样子。他呼吸紧一下慢一下,看来在他虚弱无力的肉体中生与死正在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
垂死之人的脚边坐着一位蓄着大胡子的托钵僧。他头戴高高的尖顶帽,帽子上挽着一圈白布带——那是哈吉⑤的标志。他半裸着的身上穿着一件肥大的长袍,长袍上打着五颜六色的补丁。
“萨里亚姆-阿来科姆!”扎阑丁打了一声招呼,便贴着垂死者坐在毡子上。一个头戴面纱、遮着前额的女奴爬起来,替汗脱下脚上那双湿漉漉的靴子。扎阑丁自己动手解下挂着腰刀的皮带,放在身旁。
“你是什么人?”他向托钵僧问道,“看你的装束,你必定到过遥远的地方吧?”
“我云游四方,想在谎言之海中寻求真理之岛……”
“你是何方人士,现在要到哪里?”
“我叫哈吉·拉希姆,又因为我在巴格达求过学,人们也叫我巴格达迪。我的老师是一些品德完美、心胸宽广、知识渊博的人。我研究过许多门学问,阅读过许多阿拉伯文的、突厥文的、波斯文的以及用古老的巴列维文写成的史书。不过,我的幼年时代除了懊悔和罪过之外,一无所获……”
扎阑丁狐疑地皱了皱眉头:
“你到底要到哪里去?有何目的?”
“我要漫游这五洋环绕的平坦大地,我要遍访城市、绿洲和沙漠,我要寻求胸怀不可遏止的伟大抱负之火的人们。我想目睹非凡的事件,我想拜见真正的英雄和遵守教义者。眼下,我打算去玉龙杰赤。人们都说,那是花拉子模国和全世界最美丽最富庶的城市。人们说,在玉龙杰赤我既可以结识博学多才的圣哲,也可以见到技术精湛、以伟大艺术典范将这座城市装点一新的匠人……”
“你想结识以其剑锋在战场上建立丰功伟绩的英雄吗?”扎阑丁问道。而后略一沉思,他又问道:“你会用炽热的诗行描写英雄的丰功伟绩吗?你的诗歌会让青年男女们传唱不衰吗?你的诗篇会感染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英勇骑士以及行将入土的老人吗?”
托钵僧吟诗回答道:
“鲁杰吉⑥作诗固然出众超群,
我与他相比,也毫不逊色。
他双目失明,尚可名震遐迩,
我篝火旁放歌,敢说没有听客……”
这时,主人将汗猎获的那只黄羊拖进帐篷。黄羊已经剥去皮子、掏掉内脏。
“我想割下一些肉让女人们为你做顿晚餐,不知意下如何?”
“大家都吃!统统吃掉!”扎阑丁回答道,“我不是伯克⑦手下的狩猎人。我自己就是伯克,是伯克的儿子。我无须向主子进贡猎物……”他说着从刀鞘中拔出短剑,从黄羊背部割下几条嫩肉,插到铁条上,伸进篝火烤起来。
主人将黄羊交给女人们之后,便在客人身边坐下来。他摸着胡须,问了几句客气话:
“身体如何?身上有劲吧?暖和过来了吗?双亲都好吧?”
汗遵照习俗,也同样问询了几句,而后打探道:
“恕我冒昧一句:此处是谁家的帐篷,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帐篷,离通向涅萨⑧城的商道只有一昼夜的路程。我是大漠中的一个普通游牧民。人们都叫我科尔库德-却班⑨。”
帐篷外狺狺不已的牧羊犬突然狂吠起来。喊叫声、抽泣声、号哭声继之而起。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最后平静下来。传来一声吆喝:
“帐篷里有人吗?科尔库德-却班,你回话呀!”


3 草原骑士
老人起身走出帐篷。帐篷外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
“他怎么跑到这儿来啦?”只听得骑马而来的人用沙哑的嗓音低声问道,“莫非想找死不成?”
“他们三个都是我的客人。”
“哼,我倒要让他们瞧瞧,安拉①给他们安排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
“你千万别动他们——你这五个虏囚又是从哪儿弄到的?”
“这是五个有经验的匠人,他们有的是铜匠,有的是火器匠。他们跟一个商队一块儿行路。我正想给这个商队‘刮胡子’,谁料想晒依陀内②不知从哪儿派来二百骑士帮一个耀武扬威的伯克围猎黄羊,害得我只好把骆驼丢开手,连拉骆驼的人也乘机跑散了,最后抓住的只有这五个匠人。眼下我想把他们弄到马鲁③,卖个好价钱。”
“愿安拉保佑你!”
然后,主人陪来人一起走进帐篷。
这位新来的客人年纪不大,个头很高,方肩细腰;侧面挂着一个用上等山羊皮制成的剑鞘,剑鞘中插一把长长的利剑; 穿一双骆驼皮鞣制而成的黄色细高跟皮靴; 戴一顶高高的绵羊皮帽子;穿一件式样特殊的黑色农民上衣——这身打扮说明,他是一个突厥蛮人。他脸色黝黑,颧骨高耸,神色坚毅,更可以证明他是个地道的突厥蛮人。
“到篝火旁来坐吧!”主人邀请道。
但是来客并没有到毡子上落座,而是依旧站在帐篷门口。他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一只夜猫子。
“你是谁呀?”扎阑丁问了一句,连眼皮儿也没有撩。
“一个草原上的人……”
“是游牧民还是干别的营生的?”
“我是给驼队商人‘刮胡子’的……”
这样的回话方式,照草原上相传的风俗来说是粗鲁无礼的。草原上的人们在篝火旁遇到生人,哪怕对方衣着褴褛,也都平等相待,互相殷勤致问:身体安好吧,畜群兴旺吧,旅途平顺吧。这个突厥蛮人看样子是在找碴呢。
扎阑丁瞟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来,只有嘴角隐约抽动了一下。一位尊贵的汗难道还值得和这么一个出入沙漠的普通游牧民发生口角吗?
“主人说,你在打听去玉龙杰赤的路。我可以送你一程,”突厥蛮人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扎阑丁本人虽然孔武有力,可他的坐骑却疲累不堪。呆在这里,他可以平安无事,可以受到做客习俗的保护。一旦上路,这个突厥蛮人就会像不久前他追击黄羊那样去追击他。想到这里,汗便回答道:
“此刻我还不打算去玉龙杰赤。”
“那么这个哼哼呀呀的即将告别悲惨人世者,又是什么人呢?”
“是个被强盗刺伤的人,”托钵僧说,“这很可能是亡命徒哈拉-孔恰尔干的好事。据说,那只沙漠中的老虎对谁也不肯饶恕。”
“照你这么说,别人就不会抢夺哈拉-孔恰尔的财产了?”
托钵僧回答说:
“我是一颗被漂泊之风在草原上驱赶着的空果壳,你的问题我怎么能答得上呢?”
“哈拉-孔恰尔住在饮水缺乏、人迹罕至的盐土地带。他像潜游在沙漠中的蜥蜴或者滑行在苇草中的蟒蛇而让人无法捉摸。谁也捕捉不到他的行踪,他却可以随处出没。”
“谁杀人越货,谁没有好下场: 他的脑袋必将高高地插在玉龙杰赤城墙上的木桩尖上,”扎阑丁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翻动插着黄羊肉块的铁条。
“哈拉-孔恰尔是追踪恶棍的黑影,”突厥蛮人接着说道。
“哈拉-孔恰尔是复仇的匕首,愤怒的长矛,雪耻的利剑。现在,哈拉-孔恰尔只有只身一人,既没有儿子,也没有兄弟。将来有一天他一旦身亡,他帐篷所在地也会变成一片空地。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不是好事,”扎阑丁说。
“从前,哈拉-孔恰尔既有白发苍苍的老父,又有勇敢的兄弟,还有温柔的姐妹。后来摩诃末沙需要一百匹马,就率领钦察士兵来到我们的游牧地。他吆走的不是一百匹马,而是三百匹最好的牡马。他抢走了女人们的银饰品,说这是因为一些游牧民在一处地方抢劫过一个傲慢的钦察汗而对他们所进行的惩罚。沙的后宫已经有了三百后妃,他还和钦察士兵抢走了我们一百个骑士都看中了的漂亮姑娘阙-札玛尔,强行充入后宫,称她为第三百零一个妃子。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也不是好事,”扎阑丁不动声色地回答道,“不过,一百个骑士眼睁睁地让人家把一个漂亮姑娘带出游牧地而没有抢下来,也不是好事吧。”
“当时我们的骑士恰好不在游牧地。钦察人狡猾得很,他们看中时机才闯入了我们的地盘。”
“你听我说几句吧,骑士,”扎阑丁说,“你说你有过父亲和兄弟姐妹,是吧?他们现在怎么都不在了?”
“我白发苍苍的老父被沙的刽子手抓去,拉到玉龙杰赤广场上被凌迟处死,碎尸万段了。我的兄弟流亡外地,各自东西了。我的姐妹被钦察骑兵抢走了。你说这遭难是好事吗?”
“这也不是好事,”扎阑丁说。
“现在,蓝天之下我该何去何从?我究竟该如何行事?”
扎阑丁不禁勃然说道:
“如果你手中闪闪发亮的利剑是为了保卫自己的部落而使用的话,如果你除了在商道上玩点花招还想建立功勋并成为我们绿色旗帜的旗手的话,那么就到玉龙杰赤找我去吧。我会告诉你如何扬名天下的方法。”
“你听我说吧,骑士伯克,”突厥蛮人使劲用袖头擦着嘴,说道,“我倘若当真到了玉龙杰赤,沙手下的那批暗探——‘扎苏斯’就会像豺狼一样盯我的梢——不过我不会屈服,我宁肯拼搏而死——你说有这个必要吗?”
“这种情况不会出现,”扎阑丁说,“你走到玉龙杰赤西门口,就会看到一座长着高大白杨树的花园。你对守门人这样说:‘这是新宫和蒂拉里亚雷花园吗?请领我去见主人!’同时,你拿出这张纸条给他看。”
扎阑丁从蕃红花色的缠头缝褶里抽出一张纸,从大拇指上脱下金戒指来,用一根燃烧着的树枝熏了熏金戒指上的花纹,又用口水将纸张的一角弄湿,再将戒指摁上去。于是,纸上便留下了一行用花体字刻成的黑色印文。他将纸卷成圆筒,对折起来,再在膝盖上捋了一捋,把它递给突厥蛮人。突厥蛮人接过字条,依次在额头和嘴唇上碰了一碰,然后放进拴在腰带上盛火绒的铜盒子里。
“骑士伯克,我相信你说的话,我一定会找你的。萨里亚姆!”突厥蛮人说完,便转身消失在帐篷门帘外。
主人默默地跟着走出去,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帐篷前生了一堆篝火,篝火上支着一口黄铜大锅,锅里翻滚着开水。篝火旁堆雪融化了的地上坐着五个被虏获的人,他们神形疲惫,衣衫褴褛,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脖子里套着绳索,绳头结在套马索上。虏囚旁边站着一匹火红色的高头大马,马颈上戴着一个银制项圈,马缰绾在马鞍上。连着虏囚的套马索也绾在马鞍上。
突厥蛮人翻身上马。
“走吧,你们这些异教徒畜牲!你们敢不走动,我立刻砍掉你们的脑袋,让你们横尸大道。”
五个虏囚站起身来,一个跟着一个向前蹒跚走去。突厥蛮人挥了一下鞭子,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沙丘后面。主人返身回了帐篷。
“尊贵的客人,远处出现了大约二百来个骑士,正朝我们这里来了。”
“我知道了,这是花拉子模沙的骑士在寻找我呢。请你告诉我,刚才跟我谈话的那个人是谁?”
“他呀,”主人压低嗓门,似乎担心那个突蛮厥人会突然再度露面,“就是那个卡拉库姆之虎,商道上的恶煞,大名鼎鼎的强盗哈拉-孔恰尔。愿安拉惩罚他吧!”


4 断事公道的哈吉姆
哈吉·拉希姆离开游牧民驻地,沿着沙漠中的蜿蜒小道,向北方的忽毡河①下游绿洲走去。这块绿洲上布满了城市农村,是花拉子模国一个人烟稠密之地。走在前面的是步履蹒跚的驴子,跟在后面的是款款而行的骆驼。骆驼背上载着那个受伤的商人,他一直还处于昏迷状态。托钵僧一边唱着阿拉伯歌谣和波斯歌谣,一边向前方了望,期待着花拉子模那清真教堂圆形屋顶的出现。他在路上整整走了两天。
第三天,沙丘间的小道变成了大路。托钵僧登上了一个布满石块的高地。鲜花盛开、令人悦目的大平原展现在眼前。到处是果木园、灌木林和一方方水田。绿树掩映中,平顶小房子、青烟缭绕的黑色帐篷以及富有的钦察汗那四角筑有塔楼婉若要塞式的庄园随处可见。有几处地方,尖细如长矛般的高塔直冲云霄,高塔下用五颜六色的瓷砖砌成的清真寺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辉。一方方水田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闪着亮光。水田中,衣裳褴褛、脚系铁链的人们来往忙碌着。
托钵僧在高地上驻足不前。
“这就是那方曾经是天堂般的大地呀,”他自言自语道,“可现在它却充满了痛苦和眼泪。十五年前,我正是从这里像一名罪犯一样仓皇出逃的。现在,经过风吹日晒,我皮肤黝黑,谁还会认出我就是那个当年受到大伊玛目②诅咒的青年呢?快点走,别吉尔,傍晚我们好赶到都城中之都城、全世界最富饶的城市玉龙杰赤城门口过夜。玉龙杰赤是花拉子模沙摩诃末居住的地方,他是穆斯林世界最强大同时也是最凶狠的统治者……”
托钵僧又上路了。一路上他越来越多地碰上套着长犄角犍牛的双轮大车,徒步行人,骑着披挂华丽的高头骏马的盛装骑士,骑着瘦骨嶙峋的毛驴儿的黑色皮肤村民。到处是牛吼声,羊叫声和赶牲畜人的吆喝声。
托钵僧刚走进第一个村庄,就被手执白色长棍的一群人团团围住。
“你是干什么的?是个不贪财的托钵僧?那为什么还牵着一匹骆驼?我们去见哈吉姆③吧,他肯定会判你死的。”
托钵僧被带进一处四周环绕着高大土墙的院子中。院子正面有一处晒台,晒台上铺着宽宽的地毯,地毯上坐着一位干瘪老头子,盘着双腿,挺着腰杆,穿着花条袍子。他头上戴着一顶庞大的白色缠头,脸上蓄着一把梳理整齐的花白胡须,目光严厉有神,动作慢条斯理,——这一切都使得那些参见他的人不禁浑身颤抖,屈膝下脆。他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录事,手握芦杆笔④,随时准备记下他的断词。
“你是什么人?”哈吉姆开口问道。
“我是我可敬母亲的不孝之子,名叫哈吉·拉希姆·巴格达迪,巴格达诸位神圣舍赫⑤的弟子。我来往于无尽的大道上,追寻那些已经弃世的教义宣扬者们的踪迹。”
哈吉姆不肯轻信地皱起眉头,两眼直盯着托钵僧。
“驼背上驮的这个受了伤的人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不戴缠头?是个笃信教义的穆斯林,还是个异教徒?我听说,你打伤了他,抢了他的全部财物,而且已经变卖一空,这是真的吗?”
托钵僧仰面朝天,举起双手。
“万事皆知的苍天啊,现在只剩你是我唯一的辩护者了!生来就为拨弄是非的谗言者实在令我惊异万端!他根本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和万般忧虑!”
哈吉姆意味深长地伸出食指,小声问道:
“这个受伤人的经历如何,你老实讲来。”
于是托钵僧将他是如何碰到被抢劫的驼队,又是如何尽力搭救这个受伤人的经过全盘托出。
哈吉姆用手捋了捋花白胡须,开口说道:
“这么说来,这个受伤者是位上可通天的大人物了?让我来亲自见识见识。”他趿上鞋子,走下晒台,来到骆驼旁边。村民们围着他,挤来挤去,大声讨论着:
“我们认识这个受了伤的人。他是玉龙杰赤的大富商马合木-牙老瓦赤。瞧,这只骆驼身上还烫着他的印记呢。马合木-牙老瓦赤的驼队有二三百只骆驼,常去大不里士⑥、不里阿耳⑦一带,有时还去圣城巴格达哩。”
哈吉姆听了村民们的议论,沉默了片刻,咬咬嘴唇,便郑重其事地宣布了断案结果,录事立即将这一结果记录在案:
“鉴于知晓内情并值得信任的人们提供情况称,这位受伤人乃是玉龙杰赤巨贾马合木-牙老瓦赤,我宣判结果如下:对受伤者,须小心谨慎地从驼背上扶下来,抬进我的卧室,请来医生,好生用草药予以治疗; 对托钵僧,因照料受伤的正教徒,做尽好事,故准予放行,此外还应由得到拯救的商人进行酬谢。至于这只骆驼,不应判给托钵僧,暂时留到我家,待其主人伤好之后再行理论。最后,原属托钵僧所有的黑驴子一头须留在我处,以支付判决费和盖印费。”
“记录下来了吗?”哈吉姆向录事问道。
录事小声回答说:
“一切就绪,我的主人。”
哈吉姆又补充了一句:
“有学识的托钵僧,你可以从我微薄的公事费用中领到一第尔赫姆⑧的铜币一枚。”
哈吉·拉希姆接过铜币,依次在额头和嘴唇上碰了一碰,最后攥在手心里,说道:
“啊,哈吉姆,你的智慧是伟大的,你的判决是英明的。你不但使我摆脱了受伤人和那只骆驼带来的种种麻烦,而且使我免去了对我那头毛驴的种种操心。毛驴虽然可以供我骑用,可我总还得给它喂些草料呢。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落魄之人,就像从慷慨的施舍者手中随意滑落到盲乞者木碗中的一枚无足轻重的铜币一样。而你呢,慷慨之心却如此纯洁,就像你那胡须的色泽一样。既然如此,这枚一第尔赫姆的铜币理应变成一枚一第纳尔⑨的金币。”
说完,哈吉·拉希姆张开手心。他手里果然出现了一枚一第纳尔的金币。
“我要诚心诚意地告诉你,可敬的长官,你脚下的这方土地将永远不会歉收。”
哈吉·拉希姆再一次将金币攥在手心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方长官和围观的村民们一会儿互相瞅瞅,一会儿朝托钵僧攥紧的拳头瞧瞧,惊讶得简直目瞪口呆了。
“我给他的是一枚一第尔赫姆的黑铜币,这我记得一清二楚。可是你们大家刚才都看到了,他手里竟变出一枚一第纳尔金币,”地方长官说道。他话音刚落,便一反温而雅之的长者常态,猛然扑向托钵僧,抓住他的拳头使劲往开掰着。
“把金币还给我!你得用这枚金币偿还我判案的费用!”
哈吉·拉希姆张开手心,地方长官一把抢过钱币,一看,金币又变成了铜币。哈吉姆气哼哼地呸了一口,装模作样地走回晒台。
哈吉·拉希姆走到毛驴跟前,取下干粮口袋,搭在肩上,头也不回地朝玉龙杰赤城走去。他一面走,一边大声吆喝起托钵僧的呼唤语:
“牙—古—呜!牙—哈克!里亚·伊里亚希·伊里亚—古—呜!”⑨


5 难以忘怀的小院门
玉龙杰赤的一条僻静空旷的小巷里。哈吉·拉希姆半倚半靠在一堵高高的土院墙上。
“一切还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杏树和桑树荫中仍然矗立着原先的平顶房子,蔚蓝色的天空中仍然盘旋着成群的白鸽,再往高处仍然翱翔着苍鹰,发出阵阵凄厉的鸣声……院墙上依旧爬满了洋槐树茂密的白色枝叶,洋槐树下依旧保留着那座小小的令人难以忘怀的院门,久经风雨的灰色门板上精雕细刻的花纹依旧依稀可辨。当年,有一位身穿红色衣服、头戴紫色面罩的姑娘经常走出这座院门。现在,她还在这里住吗?她变得怎样了?”
正在这时,院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姑娘。她身穿粉红色的长袍,头戴红色的面纱,手拿一把铲子。稍稍突出的颧骨,微微斜吊的双眼,以及服装式样和面纱结法,使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突厥蛮女子。这姑娘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用铲子清理通向花园的排水沟。不一会儿,排水沟中的水便流进院墙下的水道口中。
突然,姑娘挺起腰来,用她那细小而黝黑的手在眼前搭起凉棚,向小巷尽头望去。
那里有人用高亢而婉转的喉音唱道:
“夜里我躺下睡不成觉,
大睁着眼睛往天空瞧;
瞧见那天上月牙儿斜,
想起了你那双黑眉毛。
辗转反侧我前思后想,
悲欢离合实在难预料。”
小巷尽头出现了一个年轻的骑士。他身穿一件深绿色捷克曼式上衣,腰系一条花颜色腰带,右脑门上斜扣一顶羊皮帽,骑一匹深褐色的骏马缓缓行来。猛然间,他扬鞭催马,向前奔来。跑到姑娘身旁,突然勒缰而止。
姑娘扔下铲子,跑进院里,关上院门。骑士把羊皮帽推到脑后,放松马缰,任马儿顺着小巷慢慢走去。
院门又悄悄打开,姑娘伸出头来。她小心谨慎地朝小巷两头看了看,急忙捡起铲子,又钻进院门。
这时,蓄着大胡子,戴着尖顶帽——帽子上缠着哈吉标志的白带子、穿着各色布块缝缀而成的长袍子、面色因日头照晒而变得黝黑的托钵僧,拄着长手杖,像盲人似地一步一敲,走了过来。来到小院门口,他环视了一下,见四周无人注意,便将挂在门头上的一块粉红色的布子摘下来,揣进怀里。
“是啊,”他自言自语道,“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树还是那棵树,只不过树干更高、枝叶更密了,门还是那座门,只不过色彩斑驳,门框倾斜了。这位姑娘也像我十六年前爱恋过的那个,只不过不是她本人就是了。当年常常站在这里的那个挎着杏篮子、本人也像熟杏一般又红又甜的姑娘,到底哪里去了?!一切依旧,就连清真寺尖塔上空的雄鹰也像从前那样盘旋不止。只有哈吉·拉希姆面目全非了……”
托钵僧举起手杖敲了敲院门。隔着破旧的榆木门板,从院子里传来一声老人的咳嗽声。接着,一位枯瘦如柴,弯腰驼背、头戴白色缠头的老者出现在院门口。
“牙古呜!牙哈克!”托钵僧呼唤道。
老者一边用风泪眼端详着托钵僧,一边用枯黄颤抖的手摸索着布腰带的褶缝。他从中掏出一个破旧的皮夹子,倒出一枚黑色的铜币。
“阿拉胡姆·谢里亚!”托钵僧道了一声,接过铜币,依次碰了碰额头和嘴唇。“请问,谁在这座房子里居住?我该替谁向唯一的真主进行祈祷?”
“我在这座房子里居住,不过这座房子不是我的,而是铁匠卡雷马克苏姆的。在大市场上,人人都知道卡雷-马克苏姆开的大铁匠铺子和兵器坊。他对教职人士的施舍,从来都是慷慨大方的。”
“请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奇迹的创造者。”
“请不要用‘奇迹的创造者’来称呼我。我过去作过沙的修史人,名叫米尔咱-玉素甫①。关于我的情况,可以借用一位诗人的几句诗作个说明:
“为儿女忙碌,为家庭奔命,
我这一生啊简直如牛负重。
家产少得很,只有破屋一间,
苦难却太多,多得难以数清。
要摆脱这种困境,
实在是毫无可能!……”②
“不,不,无论如何你还是位奇迹的创造者,”托钵僧说,“这枚黑色的铜币是你施舍的,你的施舍又是出于一种高尚的心理感情,因此这枚铜币就应当变成一枚成色十足的金币。”
老者弯下腰,凑近托钵僧那脏黑如鸟爪一般的手心,果然发现手心里出现了一枚带着凸刻文字的金币。
“种种圣书虽然说过什么奇迹,可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真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亲眼目睹过呢。托钵僧,你倘若不是创造了奇迹,便是想像集市上变戏法的人那样作弄我这个眼力不济的老头子一番。”
“那你不妨就用这枚金币买点东西去吧。你打发仆人到市场上转一圈儿,他一定会给你买回一篮子烤羊肉串、炒面条、蜜汁甜瓜什么的。当你得到如此充足的食物之后,你或许也会赏我这个来自遥远的巴格达的贫穷云游者一口饭吃吧?”
“这么说,你是从巴格达来的啦?快请到我屋里坐吧。你给我讲讲巴格达的所见所闻,我好趁此机会领略领略你这枚奇异金币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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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沙的修史人
老者拖动穿着麂皮靴子的双脚,一步一蹭地进了院子,登上晒台。
“云游客人,请跟我来吧。”
托钵僧随老者走进房中。房间里砌着砖地,四壁墙脚下铺着窄条地毯。壁橱下层摆着两只银罐和一只伊拉克玻璃花瓶。拱形屋顶巧妙地用彩色圆木搭成,屋顶中央有一个出烟口。当地有一个方形土坑,土坑中炭火盆青烟缭绕。北墙下摆着三只包着铁皮的箱子,从敞开的箱口可以看到里面放着许多裹着黄色皮面的巨书。
托钵僧将手杖和其他东西放在门口,脱了鞋,走到老者跟前,盘腿坐到地上。
“本特-占吉札!”老者大声吆喝道。
一个男孩模样的仆人应声走进房间。他身穿长及脚跟的条格袍子,头戴蓝色缠头,双手交叉在腹部,随时准备俯首听命。
“你把这枚金币拿去,交给老萨克拉卜,同时这样吩咐他:‘萨克拉卜老爷爷,请你去兑换金币和银币的印度人摆设的地摊那儿走一趟。那些钱币兑换人专门出售赌博用的陀螺和骨头码。你找到胡须花白、年龄最大的那个人,让他鉴别一下这枚钱币,看看是不是成色十足的金币。’如果兑换钱币的印度人说这枚金币确实不假,就让他兑换成银币。然后,请萨克拉卜去过往行人买吃食的地摊上,按照这位可敬的追求真理者的吩咐,把要买的东西统统买回来。”
“请问,老仆人该买些什么东西呢?”小男孩模样的仆人向托钵僧问道。
托钵僧打量着男孩子。男孩子那柔和的面庞,托钵僧大有似曾相识之感:我到底在哪见过他呢?托钵僧说道:
“让老仆人提上一只篮子,就像给他多年未曾会面的兄弟采买东西一样,弄得全一些。至于该买些什么,让他挑选好了。”
老者把男孩招到身边,对他悄悄说道:
“萨克拉卜从市场回来以后,别让他像往常那样穿得像个叫花子一般在这里露面,换上我的旧袍子再来。你把这枚金币交给他,带上墨水瓶、芦杆笔和纸张到我这里来。你替我把托钵僧讲的故事记录下来。”
小男孩退出房间。片刻之后,他便带着纸张笔墨走了进来。
“云游客人,请你先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你的家乡故里,再告诉我你是如何到达光荣的巴格达的?”
“我叫哈吉·拉希姆·巴格达迪。我的故乡是巴斯拉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我十分乐意回答您的一切问题,不过请你允许我先谈一件让我牵肠挂肚的事。”
“你谈吧。”老者说。
“在巴格达,我曾在高级宗教学院①拜一批最有名的学者为师。在我们这批向知识先驱者求教的学生中,有一个谦虚谨慎、性格内向、学习刻苦的青年。有一天,我对他说,我打算系上‘云游者的腰带’,拿起‘流浪者的手杖’,去光荣的玉龙杰赤、崇高的不花儿和美丽的撒麻耳干旅游一趟。他便对我说:‘哈吉·拉希姆·巴格达迪,如果你去了花拉子模沙富庶的京城玉龙杰赤,在市场到西城门的大街上第三条小巷里有一个开铁匠铺兼售火器的卡雷-马克苏姆,请你找到他的住处,向他打听一下,我可敬的双亲是否还健在?还请你把我在巴格达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他。倘若你再回到巴格达时,请把你打听到的我双亲的情况都转告给我。’我答应了他的请求,就离开了巴格达。后来,难以预料之风和苦难考验之雨把我抛向世界各地。我到过阳光炽热的印度,到过鞑靼里亚②广漠的沙原,到过中华帝国为防御鞑靼人入侵而筑成的万里长城,到过波涛汹涌的海岸,到过风雪弥漫、陡峭高峻的天山;到处我都见到过穆斯林④。就这样,我经过多年流浪之后,最终来到玉龙杰赤,来到我那巴格达朋友要我寻找的这条小巷。我找到了这座房子,找到了洋槐树茂密的白色枝叶掩映下的这座院门,于是有幸同你这位奇迹创造者屈膝谈心。你想必还记得这么一个人吧——他年轻时代在这处院子里住过,15年前离开玉龙杰赤?”
“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老者冷冰冰地问道。
“在高级宗教学院时他叫阿布-扎法尔·花拉子米。”
“啊呀,你说的原来是这个人呀!”老米尔咱不禁高声叫道,唾沫星子乱飞着。“你难道不知道,他原来是个大逆不道的家伙?他年轻时代,不但毁了自己和父母的名声,还几乎把所有的亲戚都抛进苦难的深渊。”
“他当时不是很年轻吗?年轻人还会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他是杀过人呢,还是对显贵们下过手呢?”
“平心而论,这个令人可怖的阿布-扎法尔幼年时代还算天资过人,刻苦用功。他跟其他学生一起在我们最优秀的教师手下学习,既学阅读,又学书法,还学伟大之卷《古兰经》的精深含义。他各科成绩优异,开始模仿菲尔多西⑤、鲁杰吉、阿布-赛义德⑥的风格学习诗歌创作。但是,他写诗歌不是为了劝诫世人,而是为了蛊惑那些轻佻之人……”
老者继续小声说道:
“这个荒唐的年轻人开始胡闹起来。他竟然同白发苍苍的乌里玛⑦和伊玛目发生了争执,使一些头脑单纯的学生产生了糊涂想法。后来伊玛目说他:‘你走的不是一条升入天堂之路,而是一条堕入地狱之途。’他居然直言不讳地声称:‘请随自便吧,别再送我进天堂就感激不尽了!你在那里大谈什么捻珠呀,祈祷之地呀、净心节欲呀的时候,我这里想的却是去穆罕默德清真寺呢,还是去钟声轰鸣的伊萨⑧寺呢,抑或是去摩西的犹太教堂呢,在我看来,去哪儿都一样。我到处寻找上帝,可是哪里也找不到。原本就没有上帝,上帝不过是那些贩卖他的名声者杜撰出来的。我的指路明灯,我的带路向导,是阿布-阿里·伊本西拿⑨。’结果他受到了圣伊玛目们的一致诅咒,他们下令把他抓起来。伊玛目们打算把他弄到城市广场上当众割掉他那散布毒言恶语的舌头,剁掉他的双手,不让他再写坏人心术的歪诗。但是,阿布-扎法尔像蛇一样机灵地逃走了。最初,人们以为是他的父亲出于怜悯之心把这个犯罪的儿子隐藏起来了。于是,花拉子模沙摩诃末从伊玛目口中得知此事后,便亲自下令把他的父亲抓起来,投入‘曾丹’⑩大狱,带上镣铐,还在脖子上挂了这样的牌子:‘终生关押,至死勿释’。如果父母瘐死狱中,沙下令再抓进一个近亲,直到阿布-扎法尔自首为止。”
“这么说来,他的父亲至今还被关在监狱中了?”托钵僧低声说道。他双眼大睁,闪闪发亮,面色却变得十分难看,如死人一般呈灰白色。
“他的父亲在地牢里受尽潮湿、黑暗和可怕的跳蚤壁虱的折磨,死去了。刽子手们根据花拉子模沙的命令,又把他的弟弟图干抓起来,戴上同样的镣铐,投入同一个地牢。”
“实在是罪孽呀!”托钵僧低低地长叹一声。
“我很可怜图干这孩子,”老者接着说道,“我曾经多方关照过他。为了不让他重蹈哥哥的覆辙,我尽量对他进行教育。图干跟我学过阅读和写字,可是他更喜爱学习手艺,摆弄火器,于是我就把他送到铁匠卡雷-马克苏姆的作坊里学徒,在卡雷·马克苏姆的指点下学习精良火器的制作。现在,我收留了一个女奴的遗女本特-占吉札,来顶替图干。这个女孩子读书、写字样样聪慧,各种诗歌小曲也能烂熟于心。随着岁月的流逝,我的眼力日益不济,眼前的东西影影绰绰,一个月牙能看成三个。本特-占吉札便成了我的帮手和录事。她为我记录谈话内容,替我抄写书籍。此刻,她正手握芦杆笔坐在你的面前。”
至此,托钵僧才醒悟过来,这个头戴蓝色缠头的录事,原来就是刚才他在院门口看到的那位手拿铲子的姑娘。
托钵僧凝视了姑娘片刻,埋下眼睛。他没有勇气打听他十六岁时在这里见到过的那位姑娘的情况。托钵僧驱走心中漾起的那股激情,大声说道:
“哪能说你不是位奇迹创造者呢?你教会这位姑娘读书写字的本领,并且使她有权戴上只有米尔咱才得以佩戴的缠头。在我看来,你的住房里到处充溢着书卷的气息。”
老者双手十指交叉,凝望着托钵僧。
“现在请你谈谈你的情况吧。你还打算长久流浪下去吗?”
托僧钵点点头——满头乱发也随之前后晃动着,并用他那黑色闪亮的眼睛同样凝望着老者。
“我的父亲是驱使我穿行于荒原大地的饥饿,我的母亲是不可能为新生儿提供乳汁而只能使他在屈辱中哭红眼睛的贫困,我的老师是刽子手举起屠刀时产生的恐怖。不过,我时时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要悲伤吧,托钵僧,你永远在创造你值得自豪的奇迹。’”
年长的米尔咱摇摇头。
“你知识渊博,只要肯于屈就,随时可以为一切法官或者地方官担当录事之职。就是我本人,现在也可以雇你去沙的图书馆中抄写典籍。沙的图书馆中有一批人们连书名都不知道的珍贵善本书; 为了使这批书籍不至于失传于人世,急需要把它誊抄下来。你为什么非要飘泊于路途之中呢?难道这种浪迹生涯以及脚下的尘土、泥泞、土石对你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托钵僧低声回答道:
“我读到过这样的诗句:‘你为何不用五彩的地毯装饰你的住所?’但是,‘当勇士们的召唤呐喊声传来时,歌手们的歌声该当如何唱出?’‘当战马向战场疾驰而去时,我怎能静卧于盛开的玫瑰之中?’”
老者大惑不解地摊开了双手。
“你说要打仗吗?谁人敢于危胁全体穆斯林世界最富饶、最强大的算端国?要说打仗,那就只有看算端本人的意愿了。只要他想打仗,战火才会在异国的军营中燃起……”
“可怕的战火来自东方,这场战火会将一切烧毁殆尽。”老者摇摇头。
“啊,不会的!只要花拉子模沙的战剑收进剑鞘中,无论马维阑纳赫尔山谷,无论花拉子模国四境,都将平安无事。”
谈到这里,一个老仆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他脚上拖着沉重的铁链,铁链用皮带系在腰带上;手里提着一只篮子,篮子里装满用那枚奇异的金币买来的各种食品。
老仆瘦削高大的身上披着一件短小的条格袍子,满头花白长发散披在肩上。他把一方绸子铺在地毯上,然后摆上烙饼、杏仁点心,端出盛满蜂蜜、莲子、杏仁、葡萄干和装着撒了糖的香瓜等等甜食的碗盏。
“你可以让我同这个老仆说几句话吗?”
“说吧,可敬的过路人。”
“你是何方人士,老伯伯?”托钵僧问老仆。
“我的祖籍离此地很远,是俄罗斯人。我的父亲是个渔民,我们一起住在大河伏尔加岸边,——这里的人们把伏尔加河叫做亦的勒河。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邻近我们的苏兹达尔公国公爵手下的骑士们抓走。我们那里的公爵就是你们这里的汗或者伯克。我们那里的公爵们常常互相打仗。哪个公爵打胜了,就从被打败的公爵手中掳人,掳走的有男子汉,有老太太,有年轻姑娘,也有孩子们。然后,取胜的公爵就把掳去的人像羊一样通通卖到别的国家。就这样,我和我的妹妹被公爵卖给不里阿耳商人,不里阿耳商人又把我们运到卡玛河畔的商业城市比列尔,从比列尔城我和所有的俘虏被吆赶着穿过荒漠来到玉龙杰赤。我妹妹被卖到什么地方,我至今不知下落。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虽然白发垂肩像老山羊似的了,可是总愿意爬上陡峭的河岸眺望遥远的故乡。我学会了突厥语和波斯语,倘若这里再没有别的俄罗斯俘虏,我的本民族语就全忘了。有时候,我在市场上偶然能碰上几个老乡,有机会互相说几句俄语。这里俄罗斯俘虏很多,都戴着铁链走来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托钵僧问道。
“此地人们叫我萨克拉卜,我们俄国俘虏叫我原来的名字:‘斯拉夫卡老爷爷’。请恕我斗胆直言,”老仆向托钵僧一躬到地,“我听说你云游世界,还能像圣人一样把铜币变成金币。倘若果真如此,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我从我的主人手中赎出来了。你把我赎出来吧,我可以忠心耿耿地为你效劳。你或许能去我们俄罗斯地方,那就求你带我一起去吧。”
“你想拐骗我的老仆吗?”主人皱着眉头问道。
“我哪里顾得上老仆呢,”托钵僧回答说,“我不过是贫丐一个,自己也只是靠慷慨之手的施舍,才能得到一把小麦罢了。”
“这么说来,我这把老骨头就只好扔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了?”萨克拉卜叹了口气,低声咕哝道。而后,他大声说道:“那就请品尝我们的‘多斯塔尔罕’ 吧!”他谨慎地在地毯上移动着脚步,端来了一只铜盆和一只雕花水罐。
米尔咱-玉素甫与托钵僧一起就着铜盆洗了手,用绣花毛巾擦干净,默默地吃起饭来。托钵僧尝过各种食品以后,郑重地道了谢,请求主人允许他离开。
走到空旷的小巷,他在树荫下伫立了许久,望着那座破旧的院门。
“我再也见不到这座房子了,当年,在这座房子里一位善良的老人教我拿起芦杆笔,教我写下第一行字母。我虽然用去唯一的一枚金币换得了与他呆在一起并听到他那亲切而熟悉的声音这样一次机会,但是我是值得的……现在,我又得上路了!”
米尔咱-玉素甫久久地望着云游之客走出去的房门。这时,本特-占吉札走了进来,说道:
“我善良的爷爷米尔咱-玉素甫!我心里不知怎么油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位名叫哈吉·拉希姆·巴格达迪的托钵僧很像从我们这里逃走的那个胆大妄为的阿布-扎法尔。他只不过胡须花白、面色黝黑,你难以认出原先的孩童模样罢了……”
“别说了,否则灾难会降临我们这座房子的!我难道真的是和那个违背教义、受到神圣伊玛目诅咒的家伙长谈了一阵不成?以后再不许跟我提起这个不速之客。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实在太危险,每个墙孔都可能贴着一只罪恶的耳朵在偷听我们的每一句轻言耳语。我们应当日夜牢记一位诗人的话:‘只有沉默是强大的,其余的一切都是软弱的。’”
“难道在朋友面前也要沉默吗?这位伟大的诗人不是还说过这样的话吗:‘在一切人面前闭上你的嘴吧,只有朋友除外!’一辈子沉默不语是不可能的!死亡不可怕,但是应当唱着歌儿、说着愉快的笑话去死亡!”
“住嘴,住嘴!”老者喊叫起来。“啊,真主啊,请帮助我吧!我太孤独了!黑夜没有尽头,伟大的花拉子模沙的故事也看不到结局。我一直企望他会有光荣的建树,可是我见到的只有杀戮,而见不到伟大的业绩。我担心英雄会变成一尊石头偶像,他腹中空空,只有蛾子在乱飞,毒蝎在乱爬。安拉,请你惠顾我吧,启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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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王宫的早晨
侍候君王包含着两层意思:一则想谋求俸禄,二则须提防性命。
(萨阿迪①,十三世纪)
三位年长的伊玛目踏着晨光行走在玉龙杰赤城一条狭窄的大街上。一个仆人打着一盏昏暗无光的油纸灯笼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一位伊玛目手提宽大长袍的前襟,不时跳过一道又一道溪流潺潺的小河沟。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们一会儿路过尚未开门的出售辣椒、生姜、油漆的小铺——这里可以闻到一股又香又辣的浓烈气味,一会儿路过堆放挽具、马鞍、马靴的马具店——这里可以闻到一股强烈的皮革味。最后,来到广场上时,一声粗野的喊声喝住了他们。
“站住!干嘛半夜上街?”
“我们是神职人员,大清真寺的伊玛目,要到国王的宫廷里做晨祷去。”
“去吧!”
三位伊玛目走到高大的王宫门前,停下脚步。敲门既无济于事,又有失身份。幸好这时城门半敞开,从黑暗之中冲出几名骑士,转眼间穿过广场而去。这些骑士们怀揣“信仰与正义之伟大而卓越的保护者”的指令,奔向除了他们的派遣者之外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三位长者踩着石块渡过一片大水滩,走进宫门。进了宽广的宫院,他们看见沙的士兵来来往往,忙个不停。有两个哨兵走上前来,看清他们是神职人员,便闪开身子让他们过去。三位长者穿过几座院落。每经过一座院门,都由睡眼惺忪的门卫吱吱呀呀地转动铁钥匙,为他们打开沉重的大门。
终于,那座双扇门出现在眼前。门两侧,各站着—个身穿盔甲、手执长矛的士兵,纹丝不动。
这时,走来一名仆人。他拿着一盏陶瓷灯台,灯捻管熏得漆黑。他说道:
“信仰的保护者还没有出来。”
“那我们就等一等吧,”三位长者回答道。说罢,他们脱掉鞋子,踏上地毯。跪坐下来,各自打开一本以皮革为封面、用铜纽为扣绊的大书,摊在面前。
“昨天有四个企图叛乱的汗把年幼的儿子送来做了人质。沙大摆宴席,一下子端上十二只烤羊,”头一位伊玛目说道。
“他今天也许还会搞什么名堂吧?”第二位伊玛目低声说道。
“最主要的是,一切都要顺着他说,不能发生争论,”第三位伊玛目叹了一口气说道。
花拉子模沙摩诃末此刻正在梦乡之中。他梦见自己站在草原上的一个山丘上,四周围聚集着成千上万的人。落日在空中放射出青铜色的光芒,虽然还光彩夺目,但是正在向色彩单调的沙原沉落下去。
“祝国王健康,愿国王万岁!”人群中由远而近传来一片欢呼声。人们一面欢呼,一面慢慢地弯下腰去,红色的面孔为白色的缠头所代替。
整个人群齐压压地匍匐在国王四周,白花花的一片,宛如花拉子模海②那永不平静的波涛。
“——愿国王万岁!”当欢呼由近而远,最后像回音一样消失之后,一切便又重归寂静。太阳终于沉落下去,草原陷入暮色和静寂之中,借着余晖,国王看到,匍匐在地上的人群正沿着山丘斜坡向他爬来。
“别胡来,退下去!”沙喝令道。然而,无数穿着条格长袍、系着橙黄色腰带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匍匐而来。沙仿佛觉得这些人每一个都怀揣利刃,想刺杀他。他扑上前去,朝面前最近的一个人踢过去,那人穿着的长袍飘起来,像鸟一样飞走了,长袍下面却什么也没有。沙飞起脚来又向其他长袍踢去,那些长袍下面也空空如也。
“他们之中总会有一个人偷偷爬过来,用刀子刺向我的心脏,刺向为花拉子模沙光荣家族的幸福和伟大而生存和跳动的心脏。”
“别胡来!沙命令你们滚开!”这时传来一声低沉的呐喊,霎时,一切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草原荒凉、灰色、冷漠,野草的硬茎映在天空上像爪痕一般。此刻沙一个人留在沙原上,没有马匹,孤孤单单。而离他不远的地方,或许就在某个山丘后面,或许就在某个浅紫色的土洼里,隐藏着那个想要把他刺杀的人……大家都希望他死去,而真正动手结果他性命的只有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远处像回声一般传来了人群的欢呼:
“祝扎阑丁健康!光荣属于花拉子沙模勇敢的儿子和王储扎阑丁!”
“看来,他们已经把我忘掉了,正准备亲吻我儿子的手宣誓效忠了!不许胡来,这一切该是收场的时候了!我要把阻挡我的人统统消灭掉——不管他是巴格达的哈里发或者是我那桀骜不驯的儿子!不许胡来!……”
沙开始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他似乎听到身边的沙沙作响声,还觉得有一个冰凉的物体碰了一下他的脸。恐怖之感与求生之欲使他一下子鼓足力气,从床上跳起来。沙睁开双眼,慌恐不安地注视着房间的每个昏暗角落。
大壁灶④里烧得火红的煤块散发出暖烘烘的热气来。壁灶旁坐着一个人。这是昨天被带进宫的那个草原上的野姑娘。此刻她吓得用双手捂住脸,将身子往后面缩了缩。
“你是什么人?”
“真主保佑!我叫阙-札玛尔,是荒原上的一个突厥蛮女子。昨天晚上你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搀扶回来,一躺下就睡着了。你打鼾声大,哼哼声响,就像死人一样,真让我害怕。这可能是中了夜妖的邪了。一到晚间,夜妖就在帐篷外面飞来飞去,还会顺着烟洞钻进帐篷,让那些心想杀人的人不得安宁。”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沙说着便抓住她的两只小手。
“我疼!放开我!”
“让我看看,你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唱一支关于夜莺爱上玫瑰的草原小曲,或者给你讲一个波斯王子在镜子里望到中国公主的故事,好吗?”
“我不想听什么玫瑰小曲,也不想听什么王子故事……啊!我发现了一个匕首鞘。你为什么要带着匕首来见你的国王?”
“放开我吧!古人说得好:‘你催打马儿,便会失去挚友’……”
阙-札玛儿挣脱双手,跑开了。
“哎呀!你几乎把我掐死!我真害怕你……”
她一面喊叫着,一面向低矮的双扇门跑去,一推门,撞倒了两个在门外偷听的女仆。
沙气喘吁吁地走到壁灶跟前。熊熊火光在他那双牛眼一般突出的眼睛里闪闪跳动着。他抓住芦棒朝着铜碗敲了几下。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仆人应声而来,两掌撑地,跪倒在沙面前。
“今天晚上把这个女子弄到帐房中去。维齐尔⑤和大维齐尔⑥来了吗?”
“都在等侯你呢,圣明的国王。听候吩咐的还有邮政大臣和三位伊玛目。”
“扎阑丁汗还没有到吗?”
“宝座支柱还没有到。”
“让他们都等着。给我带一个理发师和几个擦背师到浴室来,让他们替我染染胡子、搓搓背。”
说罢,花拉子模沙向隔壁房间走去。瘦骨嶙峋、弯腰驼背、长着一双风泪眼的老仆人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枕头和棉被,叠好以后放进壁橱。地毯上有个物件在闪着亮光。老仆人俯下身去,捡起一把磨得锋利尖锐的像牙骨柄匕首。
“这是一把突厥蛮式的匕首。啊,这些突厥蛮人哪!他们的怒火就像毒蜘蛛‘哈拉-库尔塔’的毒汁一样让人害怕。这匕首该怎么办:是立即交给维齐尔呢还是藏起来?让我想想再说。”
沙将宽大的丝织灯笼裤的松紧带系紧,在肥胖的腰部缠上一条花格腰带,将一把装在银刀鞘中的腰刀别进腰间,将一件缎面貂皮大衣披在肩上。他小心翼翼地从壁橱中取出一顶细心缠绕而成的白色缠头,用习惯动作将缠头戴到头上,遮住他那几缕长长的白发。
沙握住冰凉的匕首柄,凝神屏息,站在门旁谛听起来。
“谨慎行事者永远要做好对付突然袭击的准备,王宫中黑暗的弯弯曲曲的小巷随时会有我可诅咒的敌人——巴格达哈里发偷偷派遣而来的伊斯玛仪派⑦的刺客会跳将出来……”
“维齐尔,你来了吗?”他低声问道。
“我早就在等候你了,我的国王。”
沙推开木头门闩,将门打开。他看到,在两盏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近臣们弯腰俯首站在门口。
摩诃末光脚穿上夜里凉透了的硬邦邦的便鞋,向另一个房间走去。那里,早已有仆人们在等候着。一个仆人掌着陶瓷灯台,另一个仆人端着银制洗衣盆,第三个仆人捧着细曲颈水罐子。他们在水槽旁边侍奉沙洗完脸,让水流进石板地面的水眼中。第四个仆人伸出双手给沙递上一条绣花丝质长毛巾,同时给沙那双圆圆胖胖的脚上套上毛花袜子。
维齐尔趁花拉子模沙穿戴的时候,禀报了最新消息:
“外面天气很冷。夜里降了霜……三名伊玛目来到宫里,听候你的吩咐……行刑队长官也在等候你……昨天晚上由不里阿耳来了一支大商队。有三百骆驼,驮来一批不里阿耳上等山羊皮靴,运来一批斡罗思俘虏。这些俘虏尽管每天几乎可以吃到香油黍子粥,半路上还是死了二百多。在这支商队以前,还有过一支商队,但是遭到突厥蛮人的抢劫。很可能又是哈拉-孔恰尔下的手。”
“我要摧毁突厥蛮人的游牧地!不过,最让我不安的还是那些从巴格达来的香客们。没有发现来自巴格达的阿拉伯托钵僧吗?他们统统都是巴格达哈里发派来的间细,他们统统都想谋算我。”
沙穿戴完毕,沿着通常行走的道路走去:先穿过走廊,后登上螺旋石梯。维齐尔和打着火把的太监走在前面,为沙开门。最后,沙登上了石砌王宫望楼的最高层。


8 为伟大的伊斯坎德演奏“努巴”
在宫墙的平台上,顺着堞墙,成半圆形站着二十七个年幼的汗。他们是古儿、哥疾宁、巴里黑、范延、忒耳米等地区领主的儿子们。沙把这些青年和孩童作为人质弄进宫里,严加监视,使他们担任各地之汗的父亲不敢起来造反。此刻,这些青年和孩童们都拿着大鼓和铃鼓。
平台上还有一批拿着号角、乐管和铜镲的乐师。乐师旁边站着几位花拉子模大军的主将。
沙一露面,在场所有的人便大声欢呼道:
“信仰的保护者、不可战胜的国王万岁!”
沙用阴郁的目光将全场的人环视了一番。
“帖木儿-灭里在哪里?”
“我在这里,陛下。”
摩诃末出征时的经常随从,身体魁梧、性格开朗的帖木儿-灭里走出人群,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一个是沙的最小的儿子,最后所纳的钦察妃子所生,另一个是沙的孙子,系沙的儿子扎阑丁与突厥蛮女子所生。帖木儿-灭里把两个孩子放在身边。沙俯下身来,慈爱地拧了拧小儿子的面颊,对孙子,却不客气地问道:
“扎阑丁汗哪里去了?”
“我父亲驾着猎鹰打猎去了,”孙子答道。他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从白色缠头下面警惕地注视着。
“帖木儿-灭里!派出骑兵,分成三路,去寻找扎阑丁汗!突厥蛮一直在袭击商队,他们很可能也会袭击我儿子。”
“遵命,国王!”
一个细嫩如孩童的声音从上方——仿佛从云端——传来:
“精力充沛者欢乐无边,夜间不眠者幸福无边!”
状如蜡烛一般高耸入云的大清真寺顶端闪耀着远山中透出的玫瑰色旭日之光。城中其他所有建筑物依然为晨雾所笼罩。
留作人质的诸汗中一个年龄最大者将一面大鼓献给花拉子模沙。花拉子模沙摩诃末高呼道:
“光荣属于伟大的伊斯坎德!①光荣属于世界征服者!伊斯坎德走遍了直到阿母河和金河②的整个伊朗国土。伊斯坎德是我们的楷模,是我们的导师!我们要把他赞颂,为他奏三遍‘努巴’③!”
大鼓和铃鼓敲起来了。铜镲响起来了。号角吹起来了。乐管奏起来了。鼓号齐鸣,为纪念勇敢的马其顿王奏乐三次,奏鸣完毕后,尚有余音仍在高高的望楼上萦绕之时,帖木儿-灭里高呼道:
“我们已经向伟大的鲁米人④双角王伊斯坎德表示了我们的敬意。愿他永远安息吧!由于不幸早逝,他的事业只完成了一半。现在,我们有了新的伊斯坎德,这就是伟大的士兵、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花拉子模帝国的缔造者摩诃末!愿真主保佑###各国的强大统治永世长存!为了庆贺我们新的沙,再奏三遍‘努巴’吧!”
刚刚沉静下来的小广场上又一次响起了大鼓、铜镲、铃鼓的敲击声和长号的轰鸣声。
摩诃末站在箭垛旁,端着肩膀,表情威严,作沉思之状,颇有光辉思想在他那白色缠头下油然而生之势。
“愿你们平安!你们可以走了!”花拉子模沙发话道。
全体在场的人们双手交叉在腹部,迈着碎步,依次跑到他面前,用嘴唇吻一吻他的大衣前襟,然后倒退回去,消失在昏暗的楼梯口。
帖木儿-灭里拉着两个孩子,最后一个离开。
“大大⑤说要给我带回一只黄羊来,”沙的孙子说。
“父王说要给我一只猎豹……吃了你的黄羊,还要吃了你这个兔崽子!”
沙在箭垛旁凭肘而立。他向下望去,只见到处是平平的房顶。王宫从外形上看大而无当,它由许多纸矮的建筑物组成,这些建筑物之间有一条条走廊。王宫四周环以一道高高的旧宫墙。宫墙上筑有臃肿的了望塔。卫兵手执长矛一动不动地站在宫墙上,在黎明的天空中剪影轮廓十分清楚。
沙久久地望着远方,望着那正在苏醒的城市,望着那升起在平顶房屋上方、笼罩在城市上空的袅袅炊烟。而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座小型宫院上。那里,在一棵高大的杨树下,有顶白色的帐篷。一大早从他手里逃走的皮肤黝黑的突厥蛮女子阙-札玛儿——后宫中的一颗新的明珠,就住在那里。她不喜欢宫中那黑乎乎的卧室,而要下一顶帐篷。她要像草原上那浑身散发着烟味的普通突厥蛮女人那样生活下去,而不想搬入后宫与那些“伊甸园的玫瑰们”为伍。她还不懂得应当如何行事,因此,也就受到了母后秃儿罕哈敦的白眼。
“这个狂妄的小家伙!居然要太岁头上动土!我倒要看看,我可爱的豹子走进她的帐房以后,她将如何吓得半死,她将如何大喊大叫……”
正在这时,从望楼下面传来一串喊叫声。这喊叫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十分清晰:
“正教徒们,你们听着!摩诃末沙违背###教教义,采纳了哈里发阿里的后人十叶派⑥的邪说。他对满口邪说的波斯人宠爱备至,把异教徒钦察人视为知己。他的父亲帖乞失是个货真价实的突厥蛮人,摩诃末本人却看不起突厥蛮人。你们不要相信他!”
“是谁在喊叫?维齐尔,你怎么不去管管呀?”
维齐尔低头哈腰,似乎在请求原谅似地说道:
“这是托钵僧舍赫篾扎丁在望楼地下室里喊叫呢。他既不怕镣铐,又不怕黑牢。你智慧无比的母后秃儿罕哈敦对他似乎特别优待。尽管如此,他仍然口出狂言反对国王。昨天,城里全体托钵僧到野外###,发誓要集体进军监狱,企图把这个毫无理智的舍赫篾扎丁从地下室解救出去。”
摩诃末抓住维齐尔的肩膀发怒地摇撼着:
“你这个糊涂家伙!赶快告诉行刑队长官吉罕-彼赫列万,就说是我把这个逆贼交给了他严加惩处的……要让他赶快办完,别让那些发了疯的托钵僧们跑来把他救走。”
花拉子模沙走下望楼,进了接见室。接见室四壁挂着红呢子。室内,三位白发苍苍的伊玛目在等候他的接见。沙在门口脱下便鞋,走到室中央,在地毯上坐下,把两只脚塞进一床丝棉被子下面。这条被子盖在地板上的暖气孔上。地板下面放着一个炽热的火盆。
“我的老师们,请你们走过来坐下吧!”
三位站在地毯边缘的伊玛目走过来,一边低声咕哝着阿拉伯式的感谢词语,一边坐下身来,将腿也伸到被子下面。
“你们开始谈吧,”沙说道,“请你们说一说,我作为###诸国最强大的统治者下令巴格达的哈里发听命于我,这种做法对不对?请你们再说一说,如果巴格达的哈里发不服从我的意志,我该如何办?”
三位伊玛目将他们随身带来的大部头古书摊开,轮流着拖长语调诵读起书上的古兰经,竭力证明花拉子模沙摩诃末是继真主之后在人间最高的统治人物,他永远正确,他的每道命令和每个词语都是神圣的……
接见室十分昏暗。一缕微弱的光线透过开在天花板附近的圆形方格窗户钻进室内。青铜灯台上的油灯发出颤抖的光芒。三位伊玛目眼不离书本,拖长声音背诵着阿拉伯词句。
沙的背后站着两位官员。一位是神色庄重的“布菜者”——沙的御膳总管,他用一句话或一个眼色支使着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地走来走去的仆人们。另一位是“递菜者”——从大司厨手里接来用银盘盛放的炒菜。还有一批等侯沙接见的人站在门外,不时从门缝向室内张望着。
一个戴着银鼻圈的黑奴搬来一张又宽又矮的桌子,放在棉被上。“布菜者”麻利地抖开一块丝质台布——“多斯塔尔罕”,覆在桌子上。“递菜者”将一只银托盘摆在沙面前,托盘里放着几只茶杯,茶杯里盛着热茶,热茶里和着盐和羊油。他又将一摞夹着热油块的黄酥薄烙饼摆上桌子,还端上了一只装满牛油、奶油和蜂蜜的罐子。
沙一边听着伊玛目们的谈话,一边吃着烙饼,喝着一碗又一碗热茶。国王被火盆和热茶弄得全身暖洋洋的,不觉用胳膊肘靠在枕头上,酣然入睡了。这是国王对有学识的伊玛目们的解释感到满意的标志。于是,伊玛目们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摆满了“多斯塔尔罕”的桌子搬走了。官员和仆人们也退去了。只有那个黑奴蹲在门口,静候###教诸国的伟大国王的传唤。


9 凶神恶煞
在玉龙杰赤,人人都知道王宫附近的大广场上有一座高大而阴森的“长忘塔”。
这座塔的下方有一扇低矮的包着铁皮的门。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钥匙挂在看守的脖子上。看守坐在门旁的台阶上,一支生锈的短矛靠在砖墙上。看守面前铺着一块破毡子,毡子上摆着过路人施舍的东西: 一碗酸奶子,几张烙饼,一把葱,一堆铜钱……看守有时允许比较慷慨的施舍者走到塔旁跟被关押的人说上几句话。
塔的下方还有几个黑洞洞的圆孔,圆孔上安着栅栏。从地牢中不时传来微弱的喊声。只要一有人走过,地牢中的喊声就会大起来,圆孔中也会伸出几支瘦骨嶙峋的手臂在空中乱抓。
一个身穿条格长袍、头缠褪了色的蓝布头的普通村民和一个身穿肥大的雪白长袍的毛拉①,给看守丢下几枚铜币,悄悄走到圆孔前,将几块面包递到从栅栏中伸出来的几双又脏又瘦的手中。于是,喊声更大了,喊声中还夹杂着那些无法挤到圆孔跟前的被押者的诅咒声。
“请给看不见光明的人施舍点吃的吧!”
“请施舍一件旧衬衣吧!壁虱快咬死人了!”
“哎哟哟!你踩到我的眼上了!”
正在这时,从旁边的小巷里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接着,一群头戴尖尖帽、手持长拐杖的托钵僧拥到广场上。他们齐声高诵祷辞。看热闹的人们跟在他们后面跑来跑去。托钵僧们冲到牢门口,用石块和拐杖朝着牢门砸去,想把锁子砸开。有几个托钵僧一边朝地下室的通气孔里探望,一边高声喊叫:
“舍赫篾扎丁·巴格达迪!你还活着吗!我们是来为你这个信仰与真理的受难者唱赞歌的!我们马上就把你解救出去!”
一阵长长的呼号从地下室的深处传来,众托钵僧立刻安静下来,仔细谛听:
“让真主咒诅那些压迫百姓的残酷的汗吧!让真主用忿怒的雷霆击死那些向哈里发举起战剑的人吧!让一切刽子手和强盗都死绝吧!”
被托钵僧撵走的看守向宫中跑去。不一会儿就有一队钦察骑兵从宫中冲出来。他们挥舞皮鞭驱赶人群,托钵僧们号叫着四处逃离广场。
宫门之上箭垛之间出现了几个人影。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紫色条格长袍的高个子。他身后有几个人双手交握在腹前,恭谨备至地等待着他的指示。这是花拉子模沙出场了。他一旦出现在宫门口上,就意味着出现了坏兆头:要杀人了。
果然,从宫门中走出了一对一对的“章达儿”——沙手下的刽子手。他们一个个体格魁梧、身强力壮,上穿蓝色短衫,袖子卷到肩上,下着黄色灯笼裤,绣满红色花纹。这些人肩上扛着忽罗珊式②的大刀,将聚集在一起的人们赶开,然后把守在广场四周,将广场团团围住。最后走出来的是大刽子手、“凶神恶煞”马合木·吉罕-彼赫列万(“世界大力士”)。此人身材瘦高,端肩驼背,两臂孔武有劲,是个有名的杀人狂。他的上衣塞进黄色麂皮灯笼裤腰里,腰间再系上一条宽腰带。肩膀上搭着一个毯子缝成的褡裢。他要用褡裢装上被砍下的要犯头颅敬献给沙。
广场中央有一个正方形的黑森森的土坑。土坑旁边是断头台,断头台旁边立着四根木柱,木柱上架着横梁。两个衣不蔽体、带着脚镣的奴隶拖来两只柳条大筐,放到断头台附近。
看守打开低矮的包着铁皮的牢门。大刽子手在几名助手的陪同下走进地下室。跟着,地下室便传来了一阵大声吆喝,打破了刚才的暂时沉寂。刽子手们从地下室带出了十五个囚犯。囚犯的右脚都系在一条长长的铁链上。
这些人浑身沾满泥土,衣服破破烂烂,头发由于长期囚禁而披散蓬乱。他们互相扶持着,在明亮的阳光下眯起双眼,步履蹒跚地走过广场。牢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又关上了。门上重又锁上了大锁。地下室又一次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呼叫声。
卫队走在囚犯们的两侧。囚犯中有一个乱发蓬蓬、身体憔悴的老人脚下一绊,向前倒去,连累后面两个囚犯也一起跌倒。他们在一顿拳打脚踢下挣扎起来,继续向刑场走去。到了断头台上,他们被按倒,跪在地上。一个刽子手抓住囚犯的长头发,主要的那个“章达尔”双手抡起大刀,咔嚓一下砍将下去。那个抓头发的刽子手将砍掉的头提起来让远处静默无声的人们看了看,便丢进柳条大筐里。
人群中有人问道:“哪个囚犯是那位托钵僧首领舍赫蔑扎丁·巴格达迪?”囚犯们饥寒交迫、疾病相加,人人一个模样,很难分辨出谁是谁。
当砍完第十四个囚犯的脑袋时,一声吼叫传遍整个广场:“国王说话了!国王下令了!”
人们都扭过头向宫门上方的平台望去。只见站在上面的花拉子模沙正晃动着一块花手帕。那意思是说:“停止行刑!沙准释囚人了!”
大刽子手一边用红抹布擦着大刀片,一边高声叫道:“把铁匠领来!”
第十五个囚犯原来就是米尔咱-玉素甫抚养的图干。图干还是一副孩子模样。他瞪大眼睛看着,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赶快向国王叩谢大恩!”刽子手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图干面向宫墙按下头去。做好准备的铁匠开始给他往下砸脚镣。
“站住!你要到哪儿去?我还没砸完呢!……”铁匠喊道。图干一见自己不再被锁在囚犯的长链上,便一下子从断头台上跳入人群中。在后边的喊叫声中,图干猫下腰,从那些围观的市民人群中挤过去,极力想赶快逃得远远的。
牢狱之塔附近广场上的人走光了。只留下那个看守拄着生了锈的短矛站在牢门口。
顺着宫墙脚走来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罩着长面纱,面纱一直捂到眼皮子上。她走到塔下方的圆孔前,低声呼唤道:
“图干!火器匠图干!”
从圆孔中伸出一双干枯的手,跟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你的图干早就被砍掉脑袋了!把吃的给我们吃了吧,我们好为他祈祷。”
小姑娘爬到通气孔上,绝望地呼喊道:
“图干,你还活着吗?你答应呀!”
从地牢里又传来了回音:
“把你带来的食物给了我们吧!你的图干已经什么也不需要了。他现在正在天堂的花园里跟先知一起吃手扒饭呢……”
小姑娘把带来的面包和香瓜塞到从圆孔中伸出的手中,走到看守面前。
“告诉我,纳扎尔孛孛③,那个叫作图干的男孩子果真死了?”
“多半是死了。他跟其他人一起被押出去……”看守用手指了指广场。
这时,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托钵僧,往看守手里塞了几个铜币,伏在他耳朵上悄悄地问道:
“为什么在被砍了头的囚犯中没有发现我们神圣的舍赫蔑扎丁·巴格达迪?他的行刑日期拖迟了,还是被花拉于模沙赦免了?”
看守把铜币藏进腰带缝褶中,然后咕哝道:
“舍赫的诅咒使国王大发雷霆,国王于是下令抢在托钵僧们动手解救他之前把他尽快处死。”
“他还活着吧?……”
“不!就在把囚犯们从地牢往出押送的时候,大刽子手吉罕-彼赫列万走进地下室,亲自掐死了神圣的舍赫……”


10 缝在衣服上的影子
请你赶快说些好话让见到你的人高兴高兴吧,因为你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面了。
(东方谚语)
图干从人群中逃出来,跑进一条人迹罕见的街上。街的两侧全是清一色的土墙。走出大街,图干来到了运河岸边。
运河河岸高峻,河水混浊。在缓缓流淌的河水中,无声无息地驶过一只只狭长而笨重的小船。小船上载满了货包、树枝、干草和挤在一起的绵羊。
“我要是能坐上这样的小船飘泊到遥远的异国他乡,该多好啊!……不幸的是,我浑身肮脏,遍体鳞伤,衣服褴楼,有谁肯带我去呢……”
河岸不远的地方有一片黄沙滩。图干走到那儿。在那儿,他洗了衣服,洗了个澡,然后一边晒太阳,一边思谋着:
“一个从监狱中放出来的死囚该到哪儿去栖身呢?谁又肯雇你干活呢?城市这么小,人又这么多,谁都想挣一碗手扒饭……”想到这里,图干又望了望脚脖子——脚脖子上还戴着一个沉重的铁环子,铁环子上面凿着“终生关押,至死勿释”的字样。“我那年迈的米尔咱-玉素甫见到我这个从监狱出来的囚徒,恐怕连话也懒得说。也许,只有本特-占吉扎一个人会可怜我一番。但是,我难道好意思带着满身的浓疮,像一个麻风病人那样在她面前露脸吗?……
“说来说去,我还得投奔我的东家卡雷-马克苏姆去。他会让人砸掉这个铁环子的。”
图干走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长长的街道两旁全是小铺,卖货的坐在衬着毡子的柜台上。货物有的挂在打开的门扉上,有的摆在顺墙放着的货架上。
街道上方支着席棚,光线显得半明半暗。耀眼的阳光透过席孔斜洒下来,照亮了用红丝线和绿丝线绣成的黄皮靴,照亮了嵌有银制古兰经词句的圆铁盾牌,照亮了条格衣料。卖货的老板们一会儿把这种衣料拿给头戴狼皮帽子的游牧民翻看,一会儿把这种衣料拿给一群身着艳丽服装的女人们观赏。
卡雷-马克苏姆老板的铁匠铺位于铁匠铺街的尽头。这里到处是铁锤的叮当声,铁片的咯吱声。铁匠们在制作武器——腰刀、匕首、矛头。
奴隶们——波斯人和斡罗思人——都只下身穿着一件灯笼裤、上身挂着一件烧了许多窟窿眼的皮革围裙在干活。他们俯身在铁砧上,用小铁锤在铜盒上敲打出精致的花纹。还有一些人喘着粗气抡起沉重的大锤锻打着火红的铁皮。脸上落满烟灰的小徒弟站在风箱旁,拉动臂杆,为炭火鼓风,时不时还提起木桶往回提水。
卡雷-马克苏姆是个肥肥胖胖、肩宽膀圆的老头儿;留着花白胡子,末梢却用颜料染成了红色。他坐在铺着一小块毡子的泥台上,一边吆喝责骂工人们,一边应付着过往行人的询问。他身旁有两个奴隶。一个年纪轻,额头上打着一个烙印(由于他企图逃跑所致)。另一个年纪大,脸色肮脏,表情漠然。这两个人正不紧不慢地用小锤儿各自敲击一束铁丝。他们在干一件极为有价值的活儿:不是用炭火加热的方法,而是用“冷加工法”来制造远近闻名的大马士革花纹钢——“扎乌哈尔”。
“你来这里干什么!快走你的吧!”老板喊叫道,“你还以为我会收留一个进过‘曾丹’的囚犯来我的作坊吗?”
“请让我用一下锤子,自己把铁环砸开……”
“想用你那双罪恶的双手玷污我的锤子吗?快滚开吧,不然我就用钳子烫你了!”
图干怀着无端的凌辱激起的满腔愤怒,离开了铁匠铺。他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无意中看到墙跟下坐着一个托钵僧。席棚泄漏下来的阳光照亮他身上穿的那件用各色布头缀成的花斗篷。
这位托钵僧一边低声吟诵着圣人的格言,一边用一根大针将一块玫瑰红颜色的布头补在一片已经发淡的蓝色、棕色和绿色补丁上。
图干在托钵僧面前站住。他满腹委屈和绝望,站也站不稳,影子落在托钵僧的膝部,摇来晃去的。
“你看,孩子,”托钵僧开口说道,“我在把一块补丁补在我的斗篷上,你的影子也落在我的斗篷上。这样,我在缝补丁的同时,也缝上了你的影子。现在,你已经紧紧地跟我粘在了一起;将来,你会像影子一般追随在我身后。”
图干扑向托钵僧,依偎在他的身旁。
“你是在说真话呢,还是开玩笑呢?只要你肯收留我,我就侍候你,按你的命令行事!”
托钵僧摇摇头。
“我已经听到了那个傲慢无礼的老板在撵你走的时候说的那番话了。你有什么可悲伤的呢?难道世界就那么小吗?你当我的引路人吧。我们一块从此地去‘崇高的不花儿’。永远不要迷恋驱赶你的地方,而要以信任的目光走向召唤你的人们……现在,你已经被缝在一个托钵僧的斗篷上,你的新的流浪生活也从此开始了。跟我走吧,我的小弟弟!”
托钵僧用手杖敲击着路面,向前走去,身体羸弱的图干一瘸一拐蹒蹒跚跚地走在他的后面。路过几家铁匠铺之后,托钵僧最终在街角停了下来。这里有一块小场子,场子上有一个满面烟尘的走街窜巷的铁匠师傅在一个手摇打铁炉旁忙乱着。他瘦得像一副皮包骨头的空架子。但是那双灵巧的手却熟练地操着锤子和钳子,就着一块不大的可搬动的铁砧工作着。经铁匠师傅双手制造出来的黑色小铁钉,一个又一个,均匀而快速地落进盛着凉水的大木碗中。
“喂,可敬的‘乌斯塔’①!你能既砸开这只铁环又不伤害孩子的腿吗?”
“如果你肯给我两个黑第尔赫姆,我可以办到,”铁匠一面说,一面凑前去看了看那只铁环。“国王用在监狱镣铐上的铁都是好铁,非常牢靠。如果你肯再给我一个银第纳尔,那么我可以用这块铁为你打一把好刀。”托钵僧从腰带里掏出钱包,给了铁匠一个银币。
“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你看到铁环上面凿的‘终生关押,至死勿释’那几个字了吗?你打制刀子时要把那几个字保留下来。”
“我就给你打这样一把刀子看看,”铁匠老师傅一边咕哝,一边推了图干一把。“把你的脚放到铁砧上!……”而后,他又补了一句:“‘终生’‘至死’跟国王和他那些刽子手去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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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慷慨之举
托钵僧哈吉·拉希姆一边用手杖敲击着路面,一面行走在玉龙杰赤巨大的中央市场那狭窄的街道上。
这里有卖铜器、铜盆、托盘和罐子的铺面。这些铜制器皿像火焰一般闪着红光,正面雕着精致的花纹。这里有卖雕花陶烛台和陶盆、陶碟、瓷碗的铺面。这里有卖中国精制白色、青色瓷器以及弹之有声的伊朗玻璃器皿的铺面。
有几家铺面很特殊,里面散发出阵阵奇香,有的像药材味,有的像香粉味。这里确实在出售珍贵药材,如西夏大黄、蓖麻油、玫瑰油,盐碱地植物中提炼的肥皂粉“加苏里”——既可治皮肤病又可治牙床病和胃病。这里还可以买到一种珍贵的与香灰混制而成的土面儿——洗澡时使用,一种波斯产的绿色陶土——眨眼间可以把头发脱去,一种不花儿产的固发油——可以涂在头上,一种西藏产的麝香,一种印度产的龙涎香,还有一些作麻醉剂用的黑色大麻酚丸子。
哈吉·拉希姆穿行于市场上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人群之中,不时在铺面前停下来。看样子他在等侯施舍,实际上是在仔细观察每个卖东西的商人,在找人。
后来,他来到一家陈列着大批布匹和呢绒的小铺前面。跷着二郎腿一本正经地坐在这里的商人们扔给他几枚铜币,对他说道:“快走开吧!”
他们担心这个托钵僧会用他那肮脏的手去抚弄银色的丝绸或者揣摸给显贵的伯克们进贡用的金色的锦缎。
就在这家小铺里,哈吉·拉希姆看到了像是他要寻找的那个人。此人坐在其他商人之间,四周拥着丝绸靠枕。他面孔瘦削,脸色苍白如撒麻耳干大白纸,眼窝深陷,眼皮发黑,——所有这些说明,他得过一场大病。坐在周围的商人们对他毕恭毕敬,争先恐后地给他递扁桃仁馅的包子,端蜜糖饼,上蜜饯桃仁和阿月浑子。这个商人身穿浅灰色绒线衣,头戴五色绸缠头。他端着一只中国制的蓝色茶碗,食指上戴着一颗有益于健康的蓝色大绿松石戒指。
托钵僧在小铺前站下。商人们往他的钵子里扔了几枚铜币,他却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动不动。
“快走开吧!”商人们说,“已经给过你了。”
终于,那个有病的商人抬起头来看他了。商人那双黑黑的眼睛惊奇地瞪大了。
“你想和我要点什么东西呀?”商人问道。
“听说你是位强有力的人物,一生中带着驼队周游世界,见过许多世面,”哈吉·拉希姆说道,“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倘若你要让我给你讲解圣书,那么有博学的乌里玛和神圣的伊玛目,他们比我有学问。我不过是一个商人,只会算算帐、量量布而已。”
“得了罢,神圣的托钵僧!你还是乖乖地走开吧!”商人们大声说道,“我们已经尽力施舍过了,”说着,又往“克雅什库尔”①里扔了几个扁桃仁馅包子和几颗胡桃。
“不,我要的是你的回答,因为我的问题将涉及到你本人,尊敬的商人。”
“那你就说吧!”
“假如你有一个朋友,他可靠而又忠诚,与你共同分担过忧愁,同你一起走过险途,一块儿忍饥挨饿,一块儿度过酷暑严寒……请问,你敬重他吗?”
“这样的朋友怎么会不敬重呢?”商人说道,“请你说下去。”
于是托钵僧向在场的人们说道:
“愿你们大家欢乐愉快,早晨幸福,早餐可口。你们看,有的人家境富裕,对别人殷勤备至,自己也悠然自在,他住宅舒适,花园美丽,天天大摆宴席。而我呢,却逃不脱厄运长鞭的抽打,灾难的袭击,嫉妒之火的攻讦。我在黑色不幸之鞭的打击下,直落得个两手空空,庭院寥落,花园荒芜,朋友四散。一切全变了样。我陷入悲哀之中,我经常肌肠辘辘,我夜不成寐,我脸色苍白。但是,我毕竟还留下了一个朋友。在我流浪中,过着山洞当房、石板当床、光脚行走在荆棘丛中的日子时,他没有离开我。当我访问光荣之城巴格达、朝拜祈祷者的神圣之寺麦加时,他和我一同前往。他总是在为我节省体力,为我背负袋囊,寒夜中使我得到温暖。然而,我的幸运日子迟迟没有到来。当我来到富庶的花拉子模平原后,一场意外的变故逼使我和我的朋友分手了。现在,我成了贫困的永久弟兄,失去了夜宿的遮蔽物……”
生病的商人问道:“为什么你就和你的朋友分手了呢?要知道,他来到先知的故乡之后,是完全可以缠起白色布条,露出朝圣者‘哈吉’的标志的呀!谁还敢欺负他和你呢?”
“分手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商人。”
“那就请你讲讲这个商人的情况吧。”
“虽然我是不幸者中最不幸者,可我在旅途中竟发现了一个比我还不幸的商人。他被强盗打伤之后,孤零零地被抛在一边。我竭尽全力为他包扎了伤口,想把他带到玉龙杰赤,我还……为他保存了一枚‘金鹰’……”
全神贯注地听托钵僧讲述的商人战抖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讲下去了!商人以后的情形我都知道了。这个商人,此刻就在你的面前。我早就想找到你对你表示感谢呢。那么,你的朋友到底是谁呢?也许我会连他一起从灾难的樊笼里解救出来吧?”
“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使我的朋友失而复得。他不可能缠上白色布带,也不可能被称做‘哈吉’,因为他像晒依陀内一样,长着一只尾巴。它就是我的驴子。把你留下治病的那个贪婪的地方官抢走了我的驴子。如果你能给我再弄到一头,那我的全部理想就算满足了。”
“你可以得到你那头驴子。我已经把它从哈吉姆手中赎了出来,现在正养在我的院子里。你听,它不正在叫唤着欢迎你的到来吗?光还你驴子还不算。你现在可以在这个铺子里随意挑选你想要的东西:上好的衣服,上等山羊皮靴子,还有布匹,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我是一个托钵僧!我只要有一件粗糙的毛衣斗篷就足够了。不过,我倒要请你慷慨一番,为我这赤裸裸的影子穿上一身衣服。这影子处处追随着我,却连一件遮掩他那枯瘦如柴的身体的衣服都没有。”
商人们哄堂大笑起来。
“你总是在开玩笑啊,托钵僧!你的影子怎么会穿衣服呢?”
“请看,我的影子就站在你们面前!”托钵僧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躲在墙角的穷孩子图干。
生病的商人拍了一下巴掌。
“哈桑,”他对走来的一个仆人说,“你把这个小孩子领到卖成衣的铺子里,像装扮到远方去的云游者一样给他弄一身衣服。”
“全套衣服吗?”
“索尔-塔-帕衣(从头到脚),样样俱全:捷克曼式的上衣,衬衫,灯笼裤,袜子,皮靴,腰带,缠头。至于你,我尊敬的‘吉罕-格什特’(漫游世界者),请今天晚上来我这里一趟。如何找我,哈桑会告诉你的。”
仆人将托钵僧和面带羞涩的图干引进小铺。小铺里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衣服:男人的,女人的,儿童的。虽然仆人哈桑建议选择最好的衣服,托钵僧指点的只是旅途中耐穿的方便的衣服。图干走出小铺时,像玉龙杰赤居民之子一样穿戴一新,头上戴着蓝色的缠头。哈桑又将一个皮革制成的钱袋交给托钵僧,对他说道:“我的主人——尊敬的马合木-牙老瓦赤命令我把这五个金第纳尔交给你,以备你路上不时之需。另外,你的驴子已经准备好鞍子,在我们主人的院子里等着你呢。你可以随时去牵来使用。看来,你是有大功于我们主人啊。他从来也没这么慷慨过。”
晚上,哈吉·拉希姆拜访了商人马合木-牙老瓦赤。马合木-牙老瓦赤在他的大花园中一个红色的亭子里接见了他。当他们喝了一杯金黄色的茶水,待仆人走开后,商人低声问道:
“你今天谈到的金鹰是怎么回事?”
托钵僧从腰带缝褶里掏出一个雕刻着鹰形的金牌,把它交给马合木-牙老瓦赤。马合木-牙老瓦赤一把拿过来,揣进怀里。
“请你记住我的话,”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世界爆炸也罢,只要能打听到我的名字,你就大胆来找我吧。我永远可以给你以帮助。你在玉龙杰赤还有什么事要办?”
“明天我就要离开此地去不花儿了。我害怕留在这里,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剑,不问对错就往你头上落。是啊,还是云游人的手杖和遥远的旅途更合我的脾气。”


12 秃儿罕哈敦的奸谋
在秃儿罕哈敦这样聪明的女人的领导下,(钦察)军事贵族的影响很快便动摇了王位的威信。钦察人打着解放者的旗号肆无忌惮地掠夺他们所占据的地方,并且把国王的名字变成居民们仇恨的对象。
(瓦·巴托尔德院士①)
双扇拱门②敞开了,头戴白色羊皮帽、身穿红色条格长衣的骑兵,挂着金光闪闪的腰刀,骑着滚瓜流油的牡马,成对成对地走了出来。
身材魁梧、外表威严的花拉子模沙摩诃末骑着一匹鞍具富丽堂皇的枣红骏马,头戴一顶挂满宝石珠串的白丝缠头,身穿一件缀满珠宝玉石的深红色缎袍,腰挂闪闪发光的宝剑,表情却颇阴郁。
花拉子模沙后面紧跟着两名年轻的骑士。再后面,一位脸色黝黑的年轻汉子灵巧地骑着一匹戴银项圈的突厥蛮牡马。他就是突厥蛮妃子所生之子——王储扎阑丁。扎阑丁旁边,一个穿着缎子长袍的孩子骑着一匹留着黑鬃、扎着鬃辫的外国种花马。这是沙最小的最宠爱的儿子,系钦察妃子所生。
再往后,是花拉子模的重臣们。他们骑着备有红色鞍鞯的马匹。
沙的千人卫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走在前面,穿过市场大街,用鞭子将看热闹的人群赶开。另一部分殿后。
大街上所有的行人都匍匐在地,埋下头来。他们不得在###教最伟大的国家之国王走过来时向他张望。店铺里所有的商人一听到皮革制成的长号发出嘶叫声、大鼓发出轰鸣声,便立即从栏柜上揪下地毯来,铺在沙即将路过的泥泞的街道上。
摩诃末沙对这种表示忠诚的喝彩和欢呼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用冷漠的目光将跪在他枣红马蹄下的无数臣民们那披着条格袍的后背扫视了一番。他那臃肿的脸上并未出现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有他那一顶雪白的缠头映衬得他那一捧黑胡子更加黑白分明而已。
沙的母后秃儿罕哈敦居住的宫院大门前,身披以刀枪不入而名扬遐迩的花拉子模铠甲、头戴前尖梢悬到鼻梁的头盔、手握柔软的长矛柄的精壮的钦察士兵站在两侧。
“战无不胜的摩诃末沙万岁!”士兵们欢声雷动,百姓们闻声从小巷中跑出来,纷纷爬上房顶和土墙。
今天一反常态,钦察士兵的数量之多竟是他所带卫队的数倍,这使摩诃末十分吃惊。“集合这么多的钦察士兵目的何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圈套?是不是该趁早返回去?不,有什么可怀疑的!难道母亲会设计陷害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成?难道他本人在父亲——帖乞失沙死后没有把他自己应当拥有的权利交给母亲吗?难道来自母亲康里氏的钦察士兵没有参加了他的全部远征并在回归其游牧地时带走了他们父辈不曾想望过的丰裕战利品吗?不,还是要进去!”
摩诃末朝驻足于宫门前的坐骑抽了一鞭子,枣红马三奔两跳便驰进了内宫。
几个身着盛装的钦察老者走上前来抓住马辔。花拉子模沙从马背上跳到铺在地上的天鹅绒长幅上。他尽管已经上了些年纪,但依然身板笔直,浑身有力地登上两侧带有雕花细柱的晒台,在仆人们的躬迎下,走进宫殿的外间。一个鼻子上戴着金鼻环儿的黑人奴仆走到他面前。
“太后正要出来迎接你呢。萨里亚姆,陛下!”黑人打起门帘,高声叫道:“世界至尊者!信仰捍卫者!###教的保护者!”
沙向前走了几步。在这间带有光滑木板墙和格子窗的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呆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穿金丝织锦缎的女人。她的两边,成半圆形僵跪着二十个显贵的钦察汗。摩诃末将双手交握在胸前,躬下身来,迈着碎步迅速走到母亲面前,小声说道:“萨里亚姆,秃儿罕哈敦,美德之光,正义之模!”
穿金丝织锦缎的女人动起来了。她也躬了躬身子,插在发带上的驼鸟羽毛饰物几乎触到衣襟上,然后抬起头来。
“你的母亲,可怜而不幸的寡妇,欢迎世界上最伟大的统治者到来,你坐在我旁边,让我荣耀荣耀,高兴高兴!”
摩诃末直起身子,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他面前那一张涂满了白粉和胭脂的小小面孔,和面孔上那一双黑色的闪着咄咄逼人的亮光的眼睛。秃儿罕哈敦盘腿坐在一个其状如托盘的八角宝座上。作为国王,摩诃末理应坐在母亲的身边。但是宝座上已经没有余地了,全被太后的织锦缎衣服占满了。沙只好坐在旁边的地毯上。这正中秃儿罕的下怀: 她正要让她的钦察人看到,花拉子模沙的座次要低于她的座次。
摩诃末托起双掌,念了几句祷词,然后又用手指捋了捋胡须。在座的人们都小声地跟着念了祷词。
秃儿罕哈敦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用柔和而婉转的语调说道——与此同时,她身上的织锦缎衣服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她头上的驼鸟羽毛也轻轻地颤动着:
“我伟大而可爱的儿子,我叫你来是想和你一起商量几件大事。这几件大事关系到我们名扬遐迩的花拉子模沙家族的幸福安宁和忠于你的钦察诸汗的命运前途。而我们的王位、我们的政权和我们的朋友,是必须要加以保护的!”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是通过格子窗,才传进外面远处的欢呼声:“花拉子模沙万岁!”
“你继续说吧,我英明的母后!”
“有消息传到我这寒舍中,说你打算向遥远的国家发动新的征讨。你将再一次跨上你那矫健的骏马驰骋在广阔的战场上。可是,谁又能事先得知全能者载入他的‘命运之书’的预言呢?倘若你做为正教殉道者战死疆场而像一道闪电直接飞入天堂花园的话,那么这里在失去你有力之手控制的情况下将发生混乱,——但愿安拉保佑我们避免这场混乱!又由于我那骄傲的孙子扎阑丁跟突厥蛮人勾勾搭搭,随时想把我们钦察人统统杀死,所以应当考虑该不该及早指定另外一个人取代扎阑丁来管理国家的问题。”
“英明之至!金玉之言!”钦察诸汗呼应道。
“因此,”太后继续说道,“我同这些至亲的钦察族百姓中最显贵的诸汗商量之后决定,向你——我可爱的儿子——转告全体钦察人的一致请求:请你指定你的钦察爱妃所生最小的儿子忽都不丁·斡思拉黑沙为王储,把扎阑丁派到最边远的地方去,——他对你,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个经常性的威胁!”
所有的人都宁神屏息,静候摩诃末沙要说些什么。可摩诃末却一言不发,一边沉思着,一边用颤抖的手指卷弄着如丝的胡须。
“倘若你要拒绝这一请求,那么全体钦察人就会立即离开花拉子模,回到原先的草原上,我也会像最后一个乞丐那样跟随大家一起去流浪……”
秃儿罕哈敦见摩诃末依然犹豫不决,于是扭过头去,向站在背后的一个年轻人做了一个手势。这个年轻人名叫摩诃末·本-沙里哈,原来是一个“古里亚姆”(一等仆人),后来由于面目姣好而被太后委任为庄园总管。他明白太后手势的含义,于是走出房间,不一刻便领着一个身穿锦缎袍子、年龄七岁左右的孩子走了进来。
“这就是你们新的王储,”秃儿罕哈敦用威严而尖厉的嗓音高叫道,“我现在向钦察诸汗、诸伯克、军士和百姓宣布,花拉子模沙已经同意他是王储了。”
在座的钦察诸汗跳起身来,捧起孩子,连续向空中抛了几次。
“我们同一血统的钦察算端万岁!”
摩诃末站起身来,用手将儿子接住,将他放在祖母秃儿罕哈敦身边。
“诸位伯克,你们听着,”摩诃末开口说道,“你们已经看到,我满足了你们的愿望。现在,请你们也满足我的要求。我的宿敌——巴格达哈里发纳昔尔已经又一次开始制造反对我的阴谋,挑动我的百姓起来造反。只要恶棍纳昔尔一日不除,花拉子模就一日不得安宁。推翻纳昔尔,我们任命的、忠于我们的神职人员就可以成为哈里发。因此,我们什么时候打不垮哈里发的军队,我的长矛什么时候插不到巴格达神圣的土地上,我什么时候不收兵。”
钦察人中的一位长者——一个眼神不济、身材干瘦、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说道:
“你有力的手指向哪里,我们就万众一心策马奔向那里。不过,我们首先得安顿好我们的游牧地,接济那些受到惊吓的乡亲们。从钦察草原来了几个信使。他们说,一批来自东方的陌生人、侵入了我们的地盘。这些人是赶着畜群、骑着骆驼、驾着牛车来的。他们占领了我们的牧场,赶走了我们的游牧点。应当赶快回到我们的草原上去,把他们的畜群抢过来,把他们的妇女儿童作为奴隶分给我们的士兵。”
“把军队派到我们的草原上去吧!”诸汗喊道。
录事(米尔咱)手拿芦杆笔走到花拉子模沙面前,跪下去,向他呈上一张写满字迹的纸。
“这是什么东西?”摩诃末问道。
“关于将王位继承权移给你最喜爱的幼子忽都不丁·斡思拉黑沙的圣旨。在幼子未成年之前,他的祖母、你的母亲秃儿罕太后将是花拉子模的执政者和年幼王储的监护者,太后庄园总管摩诃末·本-沙里哈将是王储的师傅和花拉子模的大维齐尔。”
“趁我们管理国事的时候,你,我伟大的儿子,战无不胜的花拉子模沙摩诃末,率领大军周游世界去吧,想跟谁打就跟谁打去吧,”秃儿罕哈敦说道。
摩诃末看也没看,就签了字,然后把芦杆笔递给母亲。她拿起芦杆笔,尽心竭力签上了这样几个大字:
“世界全体妇女之主,世界女王秃儿罕哈敦”
摩诃末沙四处打量着,用眼睛寻找长子扎阑丁。他真害怕碰到长子的目光。可扎阑丁压根儿就不在场。维齐尔对着花拉子模沙的耳朵低声说道:
“扎阑丁汗看到那么多的钦察士兵把着宫门,说了一声‘我不是自投钦察人屠宰场的绵羊’,就折向一旁,像一阵风似地催马跑开了。”


13 后宫的被囚禁者
维齐尔肩负着一项沉重的任务:“关照”好花拉子模沙三百后妃的“情绪”。此外,他还应当注意她们的一言一行,一旦发现令人可疑的轻佻行为,便向花拉子模国王本人禀报。
他得到摩诃末沙要他弄清那个从突厥蛮草原上抢回来的姑娘为什么沉思、叹息、流泪的命令之后,便召来了在探听女人风流韵事方面颇有经验的女占卜人亦兰-脱儿赤(“蛇鳞”)。此人一身三任,既是算命人,又是巫医,还是讲述笑话和故事的能手。
“蛇鳞”听完维齐尔那一番含混不清的言语之后,终于弄清有三个问题使他不安:草原上是不是有那么一个骑士让年轻的阙-札玛儿叹息不止?她是不是在与酷爱自由的突厥蛮人秘密进行勾结?沙喝醉酒的那天夜里,她是不是带过一把匕首?
“我明白了,”“蛇鳞”一边说,一边悄悄地伸过手去。
维齐尔将几枚硬币丢进她的手掌中。
“这硬币中怎么连一枚金币也没有呀?”
“只要你能带回重要消息,就可以得到一枚金币……”
这位身材瘦削、脸面黝黑、耳朵上戴着一双大银耳环的上了年纪的女占卜人,走进号称“后宫新珠”院门,便停下了脚步。她眯起黑眼睛将高墙环绕下的这处小院落打量了一番。这里也像沙的其他妃子那里一样,靠近院落的一侧是一排平房,没有窗户,却有晒台,晒台上有五个双扇门通向平房。院子中央有一条小溪流过,溪水注入一个圆形的水池中。水池两旁各有一个花坛,花坛中盛开着玫瑰。围墙下,枝叶茂密的杨树绿荫中,有一座华丽的突厥蛮式帐篷,用白色毡子和五色绳子捆裹而成。亦兰-脱儿赤理了理条格长袍,向水池走去。水池的石阶上坐着一个身材娇小、面色黝黑、长着一双黑色杏眼的女子。她正从一只可失哈耳①产的天蓝色小碗中抓出一撮撮米饭粒,抛给水池中小小的银鲫鱼。亦兰-脱儿赤走上前去,跪在石板上,一边吻着那女子身上穿着的橙黄色衬衣下摆,一边用低低的唱歌般的声音说道:
“萨里亚姆,你这令人看不够的‘微笑之花’!让我吻吻你光亮的手臂,瞧瞧你美丽的倒影!”
女占卜人在女子身边坐下。她一面顺口说出一些温柔、赞美、阿谀之词,一面却暗中想道:“国王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呢?她个子短小,脸色黑得像个杏儿,身上没有一点儿沙后宫中其他妃子所具有的那种风流劲、强壮劲!我们这些国王们的怪癖实在难以让人理解!”
“现在草原上有些什么说法?”阙-札玛儿打断了她的阿谀之词和胡思乱想。
“不久前,有一位草原上的汗派骆驼来接我去,让我给他治一治想念姑娘的相思病。在那儿我听说,大家都在思念你,说你是个幸福的人。他们说:‘花拉子模沙最宠爱我们那位突厥蛮美人儿,给她手指上戴满了闪着蓝光的宝石戒指,给她搭起了铺着波斯地毯的白色帐篷,每天给她从御膳房里端去腔内塞满阿月浑子的炸雉烤鸭……”
“我名义上不过是国王的一个妃子,而且是第三百零一个妃子!我还不如给普通骑士做妻子呢。草原上的人们光知道羡慕我,哪知道我却怀念卡拉库姆荒原上那挟着艾蒿和杜鹃花味的风呢。这里,沙的御膳房不停地冒出来的油烟呛得我头疼。住在这白色的帐篷里,除了那灰色的院墙、了望塔和白杨树以外,什么也看不到,我要这帐篷还有什么用?有一次,我想爬到树上去望一望遥远的蓝色的草原,却被太监们拉了下来,后来,他们甚至连秋千架上的绳索也剪掉了。你说,这难道算是什么幸福吗?”
“啊,如果我有你的百分之一的福分,我也就幸福得不得了啦。谁也不会把塞满阿月浑子的炸雉烤鸭给我端来的!”
“宫女们,”阙-札玛儿喊了一声,“准备点好吃的。老婆婆,请你给我打一卦吧。”
两个女仆向白色帐篷跑去。一个头戴缀满银币的红色头箍的突厥蛮老婆婆走过来,坐在地上。她聚精会神地瞧着占卜女人的一举一动。
“蛇鳞”将一块蕃红花色的头巾铺在石板上,又从红布小口袋中倒出一把白豆和黑豆来。她一面用一根细骨棒在豆粒上划着圆圈,一面念念有词地用琉里②语咕哝着。而后,她睁大目光灼灼的黑眼睛,转动着蓝眼珠,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解释道:
“豆粒是这么说的,老年人是这么教导的。草原上有一个骑士,年纪虽轻,却是一个有名的勇士。遇到老虎他不怕,敢用箭射。遇到十个强盗他敢上,把他们统统杀死。这个骑士正在思念着你,他夜里睡不着觉,一面听着歌手唱情歌,一面瞪着大眼望夜空……他说:‘她的眼睛就像这些星星一样。’我看你叹息了。想必我说对了是不是?”
阙-札玛儿抖了一下。缀在衬衣上的金币和银币随之叮当作响。她捉住其中的一枚,想把它揪下去,可是没揪动。
“额捏江,去拿把剪子来!”
亦兰-脱儿赤讨好地小声说道:“你那把白把儿匕首哪儿去了?你是个草原姑娘,过去可是经常把这把匕首挂在腰带上的呀。”
一丝不安的影子在阙-札玛儿脸上掠过。突厥蛮老婆婆慢慢腾腾站起身来,从帐篷拿来一把织地毯时剪线头的大剪子。阙-札玛儿从衬衣上剪下一枚金币,攥在她那皮肤黝黑的手掌中。
“你刚才说的那个害相思病的骑士故事是编造的。不然,你为什么不说出他的名字来呢?”
“那是因为豆粒没告诉我。不过,你的心会告诉你那个爱你爱得发疯的人叫什么名字。”
“钦察人用武力把我抢进这座王宫时,草原上确确实实正有许多骑士因为我吵个不停呢。唉,老人们谁还肯问问我们心里到底喜欢谁呢?”
“你这只多嘴的喜鹊,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呀,”突厥蛮老婆婆生气地说道,“国王的妃子心里想的只能是一个人的名字——这就是我们花拉子模沙摩诃末。他英俊如鲁斯坦③,勇敢如伊斯堪德。宫里的每个女子只能为他而活着,为他而着想。阙-札玛儿,别听这个女人刚才的胡诌八扯!”
这时,一个头戴巨大白色缠头的胖太监走进院门,向女占卜人招招手。女占卜人急忙跑到那个权力甚大的后宫监视人身边,和他窃窃耳语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回来,跪在石板上,边用手指抚摩着阙-札玛儿的衣服,边说道:
“请你原谅我这个无用之人吧。现在,刚刚成为王位继承人的斡思拉黑沙的母后让我去给她占卜,没有时间再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了……”她再一次吻了吻赐给她的那枚金币,随着太监走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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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报丧人带来的喜讯
花拉子模沙在一间最僻静的卧室里处理国事,虽然俗话说“隔墙有耳”,但是在这间卧室却不会发生问题。因为它没有窗户,挂着毯子,就像一口井似的,只有透过天花板上的缝隙才能看到夜空中的星星。在这里,沙可以放心大胆地与大刽子手面对面进行交谈,或者听后宫的维齐尔向他禀报他那些为数甚多,思春心切的妃子们生出的新花招。在这里,沙悄悄地传下圣旨:将那些在宴会上竟敢针对国王口出狂言的汗秘密掐死,或者派出蒙面骑士潜入许久不肯向国王上缴金币的年老而吝啬的伯克庄园闹事。经常有这样的事情: 每当沙在这间挂着毯子的卧室里经过一番秘谋之后,便有一个不知其名的人在黎明时分从高高的了望塔上在绝望的叫声中一头栽下去,撞到石头上。经常还有这样的事情:在朦胧的月光下,刽子手们将那些沙不需要的人装入麻袋,从船上投进水流湍急,颜色浑暗的忽毡河中。然后,在这广阔的河面上便传来一阵歌声:
春天,夜莺在你的花园里放声歌唱,
鲜红的玫瑰在你的花坛里竞相开放。
船夫们接着唱道:啊,秀丽的花拉子模!
这天晚上,摩诃末脸色阴沉,寡言少语地坐在这间卧室里,听后宫维齐尔向他汇报,有些什么人白天拜会过他的儿子扎阑丁汗。
“有三个骑着高头骏马的突厥蛮人去过。其中一个用沙丽①遮着面孔。不过,总算看到了他的模样:他很年轻,身材匀称,眼光像鹰一般敏锐。”
“你为什么没有把他抓住?”
“因为附近的树丛中有整整一队人马——共四十个打架不要命的突厥蛮棒小伙子在接应他呢。不过,我手下有一个人在突厥蛮人常去的市场上麦尔丹茶馆,听到人们不只一次谈到哈拉-孔恰尔这个名字……”
“哈拉-孔恰尔,威胁商队的强盗!”
“是的,哈兹莱特②。难道允许王储……”
“他已经不是王储了……”
“你的话表达了真主的意志!即使如此,他做为一个普通的伯克也不应该降低身份去跟一个商路上的强盗去交谈……”
“在这令人不安的时代,什么事都会发生!”
“国王,假如扎阑丁去遥远的地方,比如去神圣的麦加朝觐先知的棺木,那么他跟突厥蛮人的来往也许就会停止了吧?”
“我已经打算把他派往与印度交界的遥远的哥疾宁去担任总督了,不过到了那里,他又会把那些企图反叛的汗集合在自己周围,然后鼓动他们去征讨中国。这样一来,花拉子模就会像刀切西瓜一般变得四分五裂了。不行,还是让扎阑丁留在这里、呆在我的手下好一些,我可以随时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好一个英明的决定!”
“不过,摇尾讨好的维齐尔你听着!假若我再一次听说强盗哈拉-孔恰尔自由出入玉龙杰赤如同往来于自己的游牧地一样,那么我就把你这颗长着一双毫无光泽的眼睛的脑袋插到扎阑丁宫前的木桩上……”
“愿安拉保佑啊!”维齐尔一边喃喃低语,一边向门口退去。
这时,走进一个年长的太监。
“遵照你的旨意,阙-札玛儿哈敦已经来到你的卧室,正听候你的吩咐。”
沙佯装不肯地站起身来。
“你把她带到这儿,领进挂着毯子的房间里……”
沙来到走廊,佝偻着身子走进一座狭窄的门,沿着旋转楼梯向上走去。他走进一间斗室,便伏在一眼小小的木棂窗户上,窥视起挂着毯子的房间里将要发生的事件。
一个弯腰驼背,大腿粗壮、不长胡须、披着克什米尔产的沙丽的老太监,打开了雕花门上的锁。他手里端着一只镀银蜡烛台,蜡烛台上插着四支蜡烛。
老太监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那个身材矮小,披着花布巾的女子,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唉,再往前走吧!”他用尖细的声音说道。
他撩起沉重的门帘,举起蜡烛台。阙-札玛儿像躲避空中可能落下来的打击一样,弯腰拱背,溜进房门,然后脱下鞋子,放在门口,又向前迈了两步。
房间十分窄小,四周挂满了不花儿产的红色地毯,看起来很像个玩具房子。天花板很高很高,隐没在黑暗之中。
老太监走了出去。门锁从外面“咔噔”一声锁上了。墙上很高很高的地方有一眼窗棂图案奇特的半圆形窗户透着亮光——很可能太监将蜡烛放在了那里。对面墙上也有这样一眼窗户,不过毫无亮光。会不会有人从哪里向里窥视呢?
阙-札玛儿听说过宫里流传的关于“毯子房间”的故事。后宫的女人们说,刽子手吉罕-彼赫列万在这个房间里将行为不规的妃子掐死,刽子手下手时花拉子模沙透过高处的窗棂瞧着。她现在呆的这个房间会不会就是这间房子呢?
阙-札玛儿绕房间走了一遭。地上铺着几块平常做祷告用的地毯。“半夜从宫里往出弄掐死的妃子时,可能就是用这些毯子裹起来抬出去的吧?”
阙-札玛儿将几个花缎枕头摆到墙角下,然后小心谨慎地靠着坐下去歇息起来。一有响动,她就颤抖起来。
突然,挂在门上的毯子动了,一颗毛绒绒的野兽脑袋从毯子下端露出来。野兽脑袋上的两只圆眼,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着绿光。
阙-札玛儿跳起来,将身子贴在墙上。一只黄毛黑纹野兽无声无息地钻进房间后,便卧下身来,将头伏在前爪上。长长的尾巴晃来晃去,敲打着地面。
“老虎!”阙-札玛儿猛然想到。“打猎用的吃人老虎!突厥蛮女子绝不能束手待毙!”想到这里,她半跪在地上,两手揪住铺在地上的毯子边缘。老虎轻轻吼叫着,爬起身向前逼来。
“喂!来人呀!”阙-札玛儿大声叫道,同时揪起地毯。老虎纵身一跳,将她扑倒。她蜷起身来,顺势钻到地毯下面。老虎用爪子抓着,极力想把地毯撕破。
“救命哪!老虎要吃人啦!”札玛儿喊叫道,她听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和一片激烈的吵嚷声……人们的喊嚷声和老虎的吼叫声越来越大……后来,喧闹声停止了……有人掀起了地毯。
一位身材瘦高,头戴黑色羊皮帽子的骑士,站在她旁边。这位骑士正用地毯边儿擦着他手中的剑——“孔恰尔”。他的面颊一侧从鬓角到下巴被抓破了。老太监拽住他的衣袖,极力想把他拖出去。
“你怎么敢闯进这后宫禁地?你这可怜的家伙,怎么竟会闯出这样的乱子?你怎么竟敢杀死国王心爱的老虎?国王会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插到木桩上的!”
“住手,你这不长胡须的家伙!再不放开,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阙-札玛儿刚想站起来,不料身子一软,又跌坐到靠枕上。死老虎倒卧在房间中央,那样子似乎在用两只爪子抓着那颗被砍掉的头。它的身子还在不住地抽动着。
“你还活着吗,哈敦?”
“你是不是受重伤了,勇敢的骑士?你脸上正往下滴血呢。”
“噢,这没关系!脸上挂彩是战士的装饰。”
卫队长帖木儿-灭里跑进房间。几名士兵站在门口。
“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闯进王宫的?你怎么竟敢殴打哨兵?把武器交出来!”
骑士一边不慌不忙地把剑插进剑鞘,一边安详镇定地回答说:
“你又是什么人呢?是不是卫队长帖木儿-灭里?萨里亚姆,向你致敬啦!我有十分紧要的事情需要面见花拉子模沙。撒麻耳干传来了坏消息。”
“这个胆大妄为之徒是什么人?”传来一句威严的话音。跟着,花拉子模沙跨着大步走进“毯子房间”。他的一只手按在短剑柄上。
“萨里亚姆,伟大的沙!”骑士双手放在胸前,微微躬了躬身子,说道。然后,他迅速挺直身子。“当你在这里逗乐子寻开心,让草原之猫吓唬一些弱女子的时候,世界已经发生了重大事件。我在商道上遇见了来自撒麻耳干的信使。他的坐骑累死了,自己又步行赶路,最后也累垮了。他像一个疯子似的反复说着:‘撒麻耳干造反了。所有的钦察人统统被杀死了,还像肉铺子里的整羊一样被吊死在树上。’带头造反的是你的驸马——撒麻耳干总督算端乌思蛮。他还想杀你的女儿,但是她跟一百名骑士固守在要塞中,日夜战斗着。这里有你女儿写来的一封信……”
花拉子模沙一把抢过骑士手中卷成一卷的来信,用短剑刃将信卷拆开。
“我让他们造反!”他一面咕哝着,一面借着昏暗的灯光读起信来。“撒麻耳干一直是造反闹事者的巢穴。帖木儿-灭里,你听着!赶快集合钦察士兵!我要进兵撒麻耳干。我要把那些敢于向安拉投在地上的影子动手的人统统吊死,要把撒麻耳干的杨树和麻绳全用光……至于这个女人,把她先送回白色帐篷里,给她找个医生看看病……骑士,你叫什么名字?”
“这有什么好问的!这么说吧,大草原上的一个小骑士!”
“你给我带来的是凶信。按照古代风俗,我应当把报丧人处死。不过,除此之外你还杀死了我心爱的老虎。到底该如何惩处你,连我也不知道了……”
“这我知道,国王,”帖木儿-灭里大声说道,“请你让我说吧。”
“说吧,勇敢的帖木儿-灭里,你可以以我的名义向这个胆大妄为的骑士当面宣布。”
“在军事行动中错过一天甚至一小时,就意味着错过了胜利的机会。这位骑士表现了极大的热情,给陛下送来了内容很好的重要信件。信中说,你的女儿还活着,并且像一名战士那样在英勇地抗击着敌人。我的伟大国王,你现在就驰往撒麻耳干去支援,还来得及拯救你女儿的性命。送来这封信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劳,为此国王应当饶恕骑士的一百桩罪恶。你虽然失去了一只老虎,可是却得到了比老虎更凶猛的另一个勇士,那就是这位最勇敢的骑士。请你委任他为突厥蛮百人骑兵队的队长,让他率领这支骑兵队吧。这支骑兵队将加入你的私人卫队行列……”
听完这番话,花拉子模沙惊异地站在那里,用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头卷弄着他那漆黑的胡须。
“雄鹰半道不会返回,国王说话不会改口,”骑士庄重地说道,“你想把这位突厥蛮姑娘送到哪里去?”
骑士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躺在地上的阙-札玛儿。他抱着阙-札玛儿走到门口,停了一下,脸色阴沉地对花拉子模沙说道——那口气像对待普通人说话一样:
“哈拉-孔恰尔——威胁你商队的人物——向你致敬!”说完,便气宇轩昂地走出门去。
沙瞧着帖木儿-灭里,不知该对他发怒好还是表示感谢好。帖木儿-灭里放声大笑道:
“这是一个多么剽悍的汉子啊!可你还说突厥蛮人不可靠。率领这样的骑士,你可以征服全世界。”
又过了几天。在一个天色昏暗、月牙儿高悬在大清真寺上空的夜晚,几个人影溜进王宫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在长着老杨树的墙下停下来。
一架顶端带铁钩的毛绳软梯被甩出去,挂在墙脊上。一个人影爬了上去。白色帐篷中冒出袅袅青烟,缝隙中露出了灯光。响起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一个包裹严密的妇女应声从帐篷中走出来。
黑暗中传来了说话声。
“突厥蛮人皆兄弟!萨里亚姆!阙-札玛儿哈敦身体可好?”
“我是她的仆人。我们的日子过得太糟糕了。花拉子模沙带兵去平息撒麻耳干造反,已经走了三天。现在监视王宫的是母后秃儿罕哈敦这个性情乖戾的老太婆那双尖厉的眼睛。她下令将我们的‘微笑之花’弄进后宫的石砌望楼中,还加派了双岗。她说,要让阙-札玛儿老死在望楼里。”
“你要设法见到她。这是一枚金币,用来贿赂太监的;这是两枚金币,用来贿赂哨兵的。请你转告阙-札玛儿哈敦,让她对太后说,想去城外大道旁的舍赫墓地做祷告。对于做祷告的要求,秃儿罕哈敦是不敢拒绝的。只要阙-札玛儿哈敦一出城,哈拉-孔恰尔就好办了。”
人影返身爬上墙头,消失在夜雾之中。
女仆低声自言自语道:
“世界上再没有比秃儿罕哈敦更凶恶,更狡猾的人了!她想把谁从人间除掉,谁还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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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在被废黜王储的花园里
这是我的战马,这是我的武器!对我来说,它们抵得上花园中的宴饮。
(易外拉欣·蒙特色,十世纪)
帖木儿-灭里是个身经百战的富有经验的战士。他不避艰险。敌人的大刀不只一次在他头上翻飞,敌人的长矛不只一次刺穿他手中的盾牌,敌人的利箭不只一次射进他的铠甲,豹子撕伤过他,老虎扑倒过他,死神在他的头上盘旋过,用乌云遮蔽过他的双眼。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所以,帖本儿-灭里敢于冒花拉子模沙龙颜大怒之险,去城外的蒂拉里亚雷花园拜会花园的主人——花拉子模沙被废黜的王储扎阑丁。
他在花草茂盛的花园深处见到了年轻的汗。扎阑丁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地毯上沉思默想。见帖木儿-灭里进来,他敏捷地站起身来,前去迎接。
“萨里亚姆,勇敢的帖木儿-灭里!我邀请了几位朋友来我这里做客,可是大多数人回信表示‘歉意’,说因病不能践约。敢于来见我这个被废黜的王储、永远也不想去赴任的边远省区哥疾宁总督的,只是来自草原的三个游牧之人和你帖木儿-灭里。”
“沙的意志是神圣而不可违抗的哟,”帖木儿-灭里边说边坐在地毯上。
“我是突厥蛮母后所生,可所有的钦察人偏偏要让一个钦察人当王储,这难道能怪怨我吗?”扎阑丁在沉思中说道,“钦察人就钦察人好了,我父王总该让我以一个普通骑士的身份去战事频仍的边疆吧。我酷爱烈马、战刀和草原之风,不想躺在地毯上听那些美女唱歌、老人说书。”
“现在四处都有战争啊,”帖木儿-灭里说道,“钦察伯克请求花拉子模沙领兵征讨钦察草原。而一支闻所未闻的民族也同时从东方来到钦察草原,他们侵占我们的土地,把钦察人的畜群从水草丰美的草场上赶走……”
“但愿我父王能把所有的钦察人从花拉子模赶走,在没有他们的干扰下治理自己的国家,”扎阑丁说,“钦察人骄奢淫逸,一旦困难时刻来临,就会出卖我父王。”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呢?”帖木儿-灭里问道。
“当沙不再相信花拉子模百姓,请异族钦察人来维护政权和秩序时,他就变成一个把自己的羊委托给草原上的狼看护的人了。那结果是,很快地他不但收不到羊毛,而且丢了活羊,甚至连自己也成了狼的美餐。”
扎阑丁说完,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古里亚姆,向他使了个眼色。古里亚姆走上前来,躬下腰仔细听他们吩咐。
“我们为人数众多的客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多斯塔尔罕’,可是客人来得很少。现在你到大路上设立岗哨盘查过往行人,从中找出能让我开心的乞丐来。另外,把我心爱的骏马也牵来。如果邀请的客人再不来,我就让我的骏马和过路乞丐把这顿饭吃掉……”
“你过去邀请过我,现在我来了!”突然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跟着,从花园的树丛中走出一个身材瘦高、头戴羊皮帽子的突厥蛮人。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鞠了一躬。
“我见到你很高兴,荒漠之虎哈拉-孔恰尔。请你过来坐吧。”
花拉子模东部边界上的一座要塞的十人长阿里-江带着五名骑士,疾驰在商队大道上。只有在喂马的时候,他才打上一尖。他担心自己捕获的一名不平常的俘虏送不到玉龙杰赤就死在半路。
途中碰到的过路人纷纷停下来,打听他们抓住了一个如何可怕的强盗。骑士们却瞧瞧捆着的俘虏,马不停蹄地急驰而过。阿里-江对那些敢于靠近的人则赏以皮鞭,使那些好奇的人们不得不赶快逃开。
骑士们已经涉过两条河沟,走过一座用木杆和树枝搭成的摇摇晃晃的桥。玉龙杰赤清真寺和尖塔上的蓝色琉璃瓦已经在远处的杨树丛中隐约可见。在一个十字路口处,阿里-江被六名穿着深红色上衣、骑着乌骓马的骑兵挡住了去路。
“站住,骑士们!”
“腾开道儿!”阿里-江喝道,“我以信仰保护者的名义要求你们,不许阻拦前去底万-阿尔兹①办理要事的人们!”
“我们要的就是你们。花拉子模沙之子扎阑丁命令你们离开原路,马上到他的花园里去。”
“我们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去直接见我们的首领帖木尔-灭里……”
但是阿里-江的马缰被骑士们紧紧地抓住不放。
“帖木儿-灭里本人现在就在花园里,坐在伯克的身旁,两人正听小曲呢。拐弯吧,说你呢,还磨磨蹭蹭地干什么?你们送的那个俘虏眼下既死不了,扎阑丁又会赐给你一件大皮袄,让你吃一顿手抓饭,还会赏你一大把银币。伯克家的手抓饭多么好吃啊!除了在伯克家,你哪儿也不会再尝到了!……”
阿里-江已经嗅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羊油味,于是向骑士们喊道:
“停下来!到这座庄园去。我们在这儿乐一乐再走!”
骑士们押着俘虏离开大道,向庄园驰去。他们从大门口脸色阴沉的岗哨面前经过,走进庄园的前院。暮色中,前院空地上一字排开生着六个灶,灶火苗窜得老高。灶旁,身穿深红色衣裳的妇女们来来往往。在灶火的辉映下,她们的身影闪着红光。
骑士们跳下马背,将马拴在木桩上。那个俘虏仍然留在马背上。他骑的那匹马在原地不停地倒换着四蹄,摇动着头,伸长脖子吃骑士们丢给其它马匹的干草。妇女们纷纷跑过来,围住俘虏,观看他那令人惊异的相貌。他给一根毛绳捆在马背上。此人身穿蓝袍子,袖子上缝着一些红布条;头戴毡帽,毡帽帽檐上翘——这一切说明,他是一个异族人。这异族人的两鬓垂下两根黑油油的辫子,像两只牛犄角。一双斜视着的眼睛充满野气,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地方。
人群中传来一片低语声:
“这是个死人!”
“不是,还喘着气呢。”
“请跟我走!”仆人对阿里-江说道,“把这个丑陋的家伙也带上。”
阿里-江把驮着俘虏的那匹马的马缰解开,牵着它小心翼翼地沿着小道穿过绿荫遍地的花园。花园里到处是新栽的桃树和高大的枝叶茂密的叶榆。
一座小亭子出现在眼前。亭子四周环绕着潺潺流水。亭子前面十二匹牡马站成一排——六匹黑色的,六匹金红色的——毛色如缎子般油亮,马鬃梳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绾着深红色的彩带。每匹牡马拴在一根低矮的木桩子上。有两名骑士各端一只铜托盘走来走去,用一块块香瓜喂这些牡马。
这些牡马英俊异常,火焰般的眼睛,白鹅般的颈项,使阿里-江不胜惊讶,以致他连坐在老叶榆树下的一群人一时竟也没有发觉。
一块空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地毯上摆着银制盘碟和伊拉克玻璃瓶。盘碟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甘蔗糖点心②、糖块,干鲜水果和其他种种甜食。有几个人围成半圆形坐着,另一个头戴印度缠头,身穿捷克曼③式上衣的黑脸庞年轻人单独坐着。所有在座的人都像对待主人一样对他毕恭毕敬。空地旁边有几个乐师在起劲地演奏着:有的人拉琴,有的人吹笛子,还有两个人在铃鼓上敲出沉重而急速的鼓点。花园里充满了美妙而迷人的音乐。
“盖留勃森,盖留勃森④!”黑脸庞年轻人一边说,一边迅速站起身来,其他在座的人也随之站起来。他向那个一动不动的俘虏走去,阿里-江这才明白,此人就是花拉子模沙之子扎阑丁。
“这个人是你抓住的吗?你是在哪儿抓到的?”
“我是在讹答拉附近的草原上发现这个人的。这家伙又胖又有劲儿,好不容易才把他捆住!”
“他是什么人?哪个部落的?他谈了些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回答。一直不说话。”
“看来他面无血色,他会不会死掉?”
“我说不好,英明的汗。我拼命赶路,就是为了趁他活着把他交给花拉子模沙本人。”
“你这一路颠簸真让他有点吃不消。应当让他开口讲话才行。”
扎阑丁拍了一下巴掌。立刻有一个仆人走来。
“你把医生札班叫来;让他带上所有的瓶瓶罐罐和药。你就说,有一个人要死啦。”
“我马上就去,我的汗!”
俘虏活过来了。他睁大双眼,张开嘴巴,发出低沉的声音。跟着,他便大喊大叫起来,企图挣脱绳索的束缚。
“他在喊叫些什么?”扎阑丁问。
阿里-江解释说:
“他看到了你的骏马,感叹地说:‘多好的马啊!多漂亮的马啊!不过,它们不会留在此地了。它们通通将被赶到战无不胜的成吉思汗畜群中去。这些马将由他单独享用!’”
“你为什么能听懂这个异教徒所说的语言呢?”
“从前我随着驼队去过中国,所以路过鞑靼人的游牧地。在那里,我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他说的那个‘战无不胜的成吉思汗’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战无不胜?这个异教徒为什么胆敢口出如此狂言?”帖木儿-灭里恼火地问道,“只有花拉子模沙摩诃末才配称得上各民族战无不胜的统治者。如果这个异教徒再敢胡说八道,我要把他的头砍掉。”
“爱说什么就叫他说什么去吧,”扎阑丁打断他的话,“我们也好趁此机会了解到他所知道的有关这位战无不胜的鞑靼人首领的全部情况。”
正在这时,从花园的树林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有一个人一边不停地像说着绕口令一般,一边很快地走来:
“愿安拉用像正教徒统治者之子、世界上闪亮之剑和英俊坐骑的拥有者、最英明、最勇敢的扎阑丁所具有的这般大无畏品格为全体穆斯林增光吧!”
随着话音,一个蓄着长胡子,戴着大缠头的矮个子老头沿着花园小径快步走来。他一只手提着一只皮包,一只手端着一件大玻璃长颈瓶。他每走一步,挂在他腰带上的种种铜器、小刀、药瓶子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走到扎阑丁面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的盛情召唤将我从不幸之中脱出身来。你的慷慨赏赐把我引导到你的门前。刚才有人对我说,我应当来拯救一个垂死主人……”
医生还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被扎阑丁一个手势打断了。
“札班医生!让你的嘴休息休息吧。请你过来瞧瞧这个病人,用你的全部知识和智慧以及你瓶瓶罐罐里所有的药品来医治这个病人。你一定要让他活过来。”
“我是你的仆人,我是你的奴隶。我汗如何命令,我就如何行事!……”
矮小的医生指手画脚起来。仆人们给俘虏松了绑,把他从马上扶下来。他叉开双腿,勉勉强强站在地上,那姿势还像他骑马时一个样儿。仆人们不大情愿地用手碰碰这个异族人,一面小声祈祷着,一面根据医生的吩咐,把俘虏的衣服脱掉,把他放到铺开的毡子上。他规规矩矩地躺在那里,神志昏迷,双眼塌陷。
医生念着咒语,一面往病人胸脯上浇着透明的药油,一面用骨制小勺从干瘪的伤口上往下刮那些多如米粒的蛆虫。
“已经生蛆了……不过圣书上说得好:‘安拉创造了多少疾病,他同时就创造了多少医治这些疾病的药物’。”
当病人伤口出血之后,医生在伤口上敷上浸了药油的棉花,并且吩咐仆人用布条把他的全身包起来。
“啊,最英明的汗!啊,我的君主!”医生对扎阑丁说道,
“我是阿拉伯最有学问的医生——‘卡达赫’,医治眼病⑤和剔除白内障的专家,研究过鲁米人吉波克拉特⑥的医书,具有矫正脱臼和起死回生之神力。我是你的奴隶和仆人,唯你之命是从。请你让人端来一坛陈酒,我要用来配药。经过这番治疗,病人就会开口讲话。他可以说上一天或两天。而后是死是活,就看安拉的意志了……”
医生拿到陈酒,与各种药面儿和在一起,一会儿自己喝一点儿,一会儿让病人服用。病人很快清醒过来,说起话来。
这俘虏脸色潮红,一开始他又是唱又是喊,而后开始用平静的口气缓缓地婉若吟诗一般说起话来。阿里-江一边仔细地听着,一边翻译着。
“我的故乡十分美丽,充满欢乐,再也没有比它更美好的地方了,”俘虏的灼灼目光凝视着远方,说道,“玫瑰色的山脉之间有三十三块一望无际的戈壁草原,连善于驰骋的骏马也无法绕它们跑完一周。葱茏茂密的草地里野兽在呼啸,七十种不同毛色的羚羊在奔驰,歌喉嘹亮的飞鸟在婉转鸣唱。碧绿色的天空中,掠过白天鹅和野鸭子。……在我故乡的草原上,一切一切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子,只有我这个贫困的游牧民找不到自己的位子。强大的部落和贪婪的汗夺去了我们绿色的牧场,现在那里放牧的是别人膘肥体胖的马牛羊群……对于我这个贫穷软弱的游牧民来说,给我留下的地方只有乱石嶙嶙的戈壁滩和岩石嶙峋的山谷了。畜群在那里不断掉膘,日渐减少;马儿在那里羸弱不堪,勉强挣扎。这一切,都是那些狂妄的诸汗以及诸汗的首领——那个蓄着红胡子、号称战无不胜、率领蒙古民族的成吉思合罕做恶的结果……”
“让他说说成吉思汗是怎样一个人,”扎阑丁说。阿里-江将这句话翻译过去。俘虏立刻大声说道:“铁木真·成吉思汗谁不知道!我就是从他手下逃出来的。谁敢在他面前挺起腰杆、不再奴颜卑膝,谁就逃不脱他的惩罚!他对不屈服的人进行报复,对反对他的人进行迫害,甚至株连整个家族,以至最后一个孩童。”
“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胆敢说出反对成吉思汗的话呢?”
“我是自由的蔑儿干⑦古儿罕-把阿秃儿。我是自己的汗,我是自己的那可儿⑧。我所以离开成吉思汗的军队,是因为这个脸色阴沉的老东西下令打断我父母的脊骨,是因为他搜寻最漂亮的女子做他的奴婢,是因为他不许在世界上除了他这位合罕的意志之外再有别人的意志存在。我要去寻找只有野兽和像我这样的自由猎人生存的天涯海角,在那凶恶的成吉思汗那可儿到不了的地方生活下去。”
“成吉思汗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有什么打算?”扎阑丁问。
“眼下成吉思汗的国家就像一个大水将溢的湖一样,堤坝勉强支撑着。成吉思汗如待发之箭,他的全体士兵正磨刀霍霍,只要一声令下,就杀向西方。他们立即会把你们这块地方劫掠一空。”
“我们把这个年轻的俘虏留下来吧,”帖木儿-灭里说,“给他娶一个突厥蛮女子,让他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哈拉-孔恰尔游牧地搭个帐篷,自由自在地在卡拉库姆沙原当个‘蔑儿干’算啦。”
“可是,成吉思汗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扎阑丁问。“刚才这番话很使我感到不安。对此人必须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请你原谅,英明的汗,”帖木儿-灭里起身说道,“这个俘虏我必须带到‘底万-阿尔兹’去。关于成吉思汗这家伙的情况,由我向他打听吧。”
“我也请你原谅,英明的汗,”阿里-江说,“我的骑士们已经酒足饭饱,马匹也吃得滚瓜溜圆。现在我们心情愉快,十分惬意。请你允许我们继续赶路,把这个该死的异教徒送到玉龙杰赤的监狱中去。”
“霍什⑨!”扎阑丁回答道,“古里亚姆,给骑士拿一件新羊皮大衣来!”
阿里-江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对客人要表示欢迎,对主人要表示尊敬,对鸟儿最好让它自由飞翔,对骑士最好让他尽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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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征讨钦察草原
阿弗罗西阿勃大喝一声:“我要去出征!你们快用指甲花把我的马尾巴染红①!”
(摘自古代波斯民谣)
花拉子模沙摩诃末怒气冲冲地从玉龙杰赤杀往撒麻耳干。他决意要对胆敢造国王反的女婿乌思蛮及该城居民施以无情的报复。
摩诃末围攻撒麻耳干时宣称,鉴于居民们拒不投降,他将把包括婴儿在内的所有的人统统杀死,甚至连外国人也不放过。撒麻耳干人用原木将狭窄的街道封锁起来,进行抵抗。他们抗击了很长时间,最后不得不由乌思蛮汗出面恳请沙宽恕全城居民。乌思蛮来见沙时,一手托一把剑,一手托一块白色殓尸布,表示他真心归顺,随时准备接受沙用这把剑对他施行的制裁。花拉子模沙见女婿乌思蛮匍匐在地,不觉有点心软,便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撒麻耳干打开了城门,在叛乱分子的围攻中,英勇自卫的花拉子模沙之女汗算端也从城里的要塞中被解救出来了。汗算端不肯饶恕她的丈夫,要求父王将他处死。当天夜里,乌思蛮便被处决了。被处决的还有乌思蛮的全部亲属及其子女。这样,在撒麻耳干执政的古老的哈拉汗王朝②家族从此便断了种。
随同花拉子模沙前来的钦察诸汗对撒麻耳干城居民进行了疯狂的屠杀。他们杀死居民一万多人,原本还想对该城居民继续烧杀抢劫下去,后来由于太后秃儿罕哈敦的干预才停止了。秃儿罕哈敦虽然同样残忍,但是毕竟有所顾忌,在她的劝说下,钦察诸汗停止了杀戮。
此后,撒麻耳干成了花拉子模沙的都城。城内造起了规模宏大的宫殿。
接着,钦察诸汗要求花拉子模沙率大军去钦察草原消灭来自东方草原上的一支鞑靼人——篾儿乞部,因为这支人占领了钦察人的游牧地。沙以国事繁忙和建造宫殿为借口婉言拒绝了。跟着,他的母亲秃儿罕哈敦又提出了这一要求。
秃儿罕哈敦不愧为女性中最阴险、最谨慎之人,她对于王位的珍爱较之于老雌鹰对构筑于高不可攀的山峰上的鹰巢中那些秃脖子雏鹰的关心毫不逊色。雌鹰站在山峰上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草原上的一举一动,秃儿罕哈敦则时刻警惕那些永远心怀不满的老百姓发动的危险暴乱以及心怀叵测的汗们策动的反叛和密谋。一旦发生危险,她会从玉龙杰赤的深宫里派出几支忠于她的钦察部队,将所有胆敢冒犯其子——战无不胜的花拉子模沙尊严的人们杀个片甲不留。因此,对于谨慎的太后提出的要求,花拉子模沙能置之不理吗?
翌年早春,摩诃末来到玉龙杰赤,从该地出发,统率一支庞大的骑兵前去出征。十天之中共有十支骑兵离开玉龙杰赤。每支骑兵为六千人。辎重兵驮着燕麦、小麦、大米、植物油以及奶酒囊。
花拉子模沙爱看令人眼花缭乱的战争场面,爱听扣人心弦的战鼓轰鸣和召唤出征的号角呜咽。他骑上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走在数万名骑兵的前面。坐骑扬起涂成红色的马尾,那金色的马具和马具上镶嵌着的天然宝石发出耀眼的光芒,那马腿上系着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啊,在花拉子模,有谁不知道这匹枣红马及其蓄着大胡子、戴着白色缠头、缠头上绕着宝石的主人呢?
这位骑士——###教的护盾;正教徒们的中坚、异教徒们的威慑者——曾向先知的后裔、巴格达哈里发纳昔尔派出狂飙般的征讨大军。这位骑士——花拉子模沙阿老丁·摩诃末——曾将自己的疆域扩展到战无不胜的世界征服者伊斯堪德—鲁米本人在世时尚未达到的荒漠之野。
出征大军逶迤前进,前锋和后卫相距十天的路程。每一个纵队由几千骑兵组成,打尖时把井里的水喝个精光。只有经过一昼夜之后,井里才会重新聚起水来。
前锋部队是侦察兵。花拉子模沙走在第二支部队中。和他一起前进的有驮着帐篷、饭锅和御膳房各种食品的驼队。
后卫即第十支部队中,有沙失宠的儿子扎阑丁。与扎阑丁在一起的是永不安生、永不驯服的突厥蛮人。突厥蛮人不肯容忍钦察人的高傲跋扈和贪得无厌,因此十分仇视他们。晚间,突厥蛮人生起几大圈篝火,围着篝火跳起军人之舞;他们一边跳着环舞,一边唱着军歌,一边高高扬起闪亮的弯刀。
大军杀奔花拉子模海岸。各支部队渡过忽毡河之后,来到狭窄的萨勒-恰加纳克海湾。沙在这里作短暂停留。他一方面等候派到前面的侦察兵送回的消息,一方面带上猎鹰沿着碧绿的海岸兜了一圈儿,带着几捆打到的野鸭、大雁回到宿营地。
侦察兵回报,在北方的亦儿吉思河下游,在亦儿吉思河汇入扯勒迦失湖的入口处,发现了篾儿乞人的畜群。花拉子模沙等各路军队会齐之后,召集各路将领开会,部署进攻计划。全军将分成三路行动。沙本人居中军,中军用于最后的决定性打击。左翼由钦察汗土尔盖统率,右翼由花拉子模沙之子扎阑丁统率。摩诃末想试试他这个桀骜不驯、充满自信的儿子在战斗中怎样显露自己。
正在这时,从玉龙杰赤来了一名信使,送来了沙的母后秃儿罕哈敦的谕旨。维齐尔和米尔咱随同沙走进他的帐篷。摩诃末用小刀划开信卷儿,里面露出了一个红绸子做成的小袋儿。他把小袋儿依次在额头和嘴唇上碰了碰,然后拆开。小袋儿里有一封信。这封信用大字写在一卷窄窄的纸条③上。信的全文如下:
“向伟大、光荣的信仰与正义保护者,花拉子模沙阿老丁·摩诃末——愿安拉保佑你的统治!——致意!
“各清真寺全体伊玛目每日五次向主宰一切的最高之主祈祷,愿最高之主使你国祚绵延,保你战胜敌人!但愿如此!
“有人在市场上捕获一个托钵僧。这个托钵僧向一贯轻信的平民百姓散布说,由于我们敬爱的沙仿效波斯人,改信他们的宗教,他将受到安拉的惩罚,为此派亚朱基-玛朱基人④直驱花拉子模,毁灭我们的国家。行刑队长官吉罕-彼赫列万抓住了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动过烙刑之后,割掉他的舌头,把他吊在市场广场上示众。
“上千居民目睹了这一场面,无不胆战心惊。其他一切均甚安好。愿你的国家和平安宁万万年!
全世界妇女之主宰
秃儿罕哈敦”
清晨,军队加速了前进的步伐,两天两夜之后,抵达亦儿吉思河畔。
此时的原野上,草芽出土,已是一片春绿。黄色和雪青色的鸢尾花、红色的郁金香撒满沙原,一改冬日满目荒凉、死气沉沉的景象。太阳一会儿发出温暖而耀眼的光芒,一会儿隐到雨云的后面。
亦儿吉思河里正漂浮着松脆的冰块。河水漫上冰面,冰面上出现了黑乎乎的冰窟窿,——这一切都使大军无法渡过河的对岸。
花拉子模沙命令各路军队躲在芦苇后面的洼地里等待时机,以免篾儿乞人发现后逃进大草原中。
大军就这样在不生篝火的情况下休息了两天。第二天夜里,天空突然出现了一片莫名其妙的光芒。天空像烧得通红的煤块一样闪着红光,驱走了夜色,盖过了星星。这种景象一直持续到晨曦出现⑤。随同大军一起出征的舍赫-乌里-###⑥对此事是这样解释的,这是安拉的预示,预示着花拉子模沙摩诃末将要得到伟大的光荣。
河水解冻之后,侦察兵找到了几处浅滩,各路军队渡到了河的对岸。
对岸的沙原上星星点点分布着山丘,一望无垠,寂静无声,神秘莫测。各路军队沿着隐约可见的羊肠小道,向东进发。他们的队形更为密集,做好即将战斗的准备。
在一处谷地的石块之间,发现了一些黑色的帐篷。这些帐篷显然是主人仓皇逃跑时弃下的。沿路看去。到处是毡子、女人的衣服和旧毯子。突然,看到地上横躺着一个人。这个人脸色黄,眼睛细,双耳上方各留着一根黑色的辫子。他穿一件蓝色的长及脚跟的旧袍子,身上被刀砍得七零八碎。稍远一点,一辆二轮牛车翻在路旁。
侦察兵爬上山丘,向旁边发出信号。整个军队随之调转头,形成一个半圆形。
骑兵加快了速度,但是很快又勒住了马缰。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片灰色的平地。平地上好像扔着一些黑色的破布。有一匹备着马鞍的马在平地上游来逛去,马的主人却不知去向。
“战场!”士兵们说,“由于永恒安拉的帮助,他们的性命总算被结束了。”
是谁帮助我们结束了这些人的性命的?是谁抢走了我们的猎获物?他们的畜群、马匹、骆驼哪里去了?”
各路军队沿着布满尸体的战场向前走去。尸体从远处望去就像被刀剁剑砍、箭穿矛刺的破布一般。有的尸体孤零零地倒在一旁,有的尸体十个八个堆在一起。有一些死者的衣服和鞋子被人扒掉了。
骑兵们在战场上散开,捡起武器来:有的捡刀剑,有的捡圆盾和长矛。
花拉子模沙一边骑着马在战场上徘徊,一边用手指捻着黑色胡须沉思。跟在他身后的随从们低声交谈着。
“这里发生过的战斗非常激烈。几千名篾儿乞人倒下了。他们没有一个人被饶恕,连受伤者也被杀死了……”
正在这时,跑来一名骑兵,高声报告道:“我找到一个活着的篾儿乞人。他能说话。”
花拉子模沙闻声策马跑去。随从们也都跟着跑去。
篾儿乞人坐在山丘脚下。他旁边蹲着几个钦察人,正在审问他。篾儿乞人脑袋上从前额到后脑勺剃得精光。此时,光头上正往下滴血。
花拉子模沙驻下马来。
“他在说什么?他是哪个部落的?他们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篾儿乞人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我们的民族曾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现在它却不再存在了!这个民族叫做篾儿乞。它的汗叫脱脱汗……他跟儿子忽勒秃汗一同出逃——忽勒秃汗是个有名的猎手,再没有人能比他的箭射得更准、更远了。这两位汗当初对普通士兵说道:‘你们跟我们一起逃避开忿怒至极的红胡子成吉思汗吧。成吉思汗已经决定要把我们篾儿乞部根除掉了……西方有个咸海,咸海那边直到大海海边有一个钦察草原,在钦察草原上可以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地。在那里,我们可以看到牛羊爱吃的青草和密密麻麻的芦苇,在那里,我们的畜群又可以吃得个个膘肥体胖,牲畜头数不断增加。钦察人不会不给我们以施舍,他们会让我们跟他们同吃一锅饭、同饮一囊酒的……’我们的两位汗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再没有别的出路了,因为后面是死亡,前面可是自由和欢乐啊。但是,有两条恶狗嗅着鼻子跟踪追击我们。这两条狗是受那个红胡子的大儿子术赤的唆使行动的,他们叫做速不台和脱忽察儿……我们尽快地向西逃跑……我们真想让我们的马蹄印在戈壁和红沙中消失掉。后来,马匹瘦了,马蹄裂了,马儿再也不像原先那样灵活了……蒙古人大为恼火,向我们扑来。蒙古骑兵共有两万人,我们走投无路了。再加上亦儿吉思河泛滥,河上全是浮冰,马匹全陷在淤泥里走不动……伟大的篾儿乞民族不复存在了!有的死在这片土地上,有的被俘抓走了……红胡子成吉思汗正坐在他黄色的帐篷里重重叠叠的毡块上,放声大笑哩!篾儿乞人自古已有的光荣传统从此丧失了!只有一个人还活着,这就是篾儿乞的叛徒、美女忽阑!成吉思汗娶她做了妃子……”
钦察人喊叫起来:
“带领我们去打这些强盗吧!我们一定会跟他们把帐算清的!他们没有走多远!他们赶着牛羊和俘虏走不快。我们肯定会把战利品夺下来的……”
“我们很快就会赶上他们的!”花拉子模沙说完,便命令号手吹号集合那些在战场正从篾儿乞人尸体上往下扒衣服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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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王者荣耀成吉思汗极限输出六神装出装攻略

成吉思汗是一个依赖经济发育的英雄,因此可以在野区进行短暂发育,之后回到线上进行清兵,由于成吉思汗的被动进入草丛后会提升他的移速和伤害,因此推荐多利用草丛进行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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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定位:射手

特长:先手/收割

技能解析

【追猎】

解析:他的被动能够让他在穿越草丛时提高移动速度,这个被动让成吉思汗拥有了机动性,而且还能够使下次的普攻连续射出两箭,配合原本的一发箭矢那就是三箭,增强了成吉思汗的输出能力。

【鹰眼】

解析:一技能是成吉思汗的侦查技能,配合他的被动能够让成吉思汗观察地形,降低队友被抓的几率,而且一技能的被动能够让成吉思汗射中同一个目标三次后还会打出额外的伤害,增强了成吉思汗的输出能力。

【百兽陷阱】

解析:二技能是他的减速控制技能,释放后落地消失,如果敌方踩中将会造成减速并打出伤害。团战时可以利用二技能限制敌方的走位,并且打出伤害,推荐主加二技能。

【可汗狂猎】

解析:三技能可以让成吉思汗打出一个附带暴击效果的箭矢,可以利用三技能配合一技能打出高额伤害,甚至是配合被动进入草丛实现残血反杀。

出装推荐

成吉思汗推荐六神装:无尽战刃-抵抗之靴-暗影战斧-泣血之刃-逐日之弓-贤者的庇护。

无尽战刃为成吉思汗提供暴击率和攻击加成,配合成吉思汗的被动和三技能能够打出非常可观的伤害。抵抗之靴可以为成吉思汗提供移速加成,被动所提供的韧性加成能够减少成吉思汗被控的时间。暗影战斧提供冷却缩减,使成吉思汗的技能释放的更加流畅,被动的残废效果能够让成吉思汗每次对敌方英雄打出伤害时都有概率打出减速效果,增强了成吉思汗的击杀能力。泣血之刃让成吉思汗拥有较强的续航能力。逐日之弓能够为成吉思汗提供攻速和暴击率加成,主动技能逐日可以提升成吉思汗的攻击射程,让成吉思汗在团战外围,也能够进行输出的能力。贤者的庇护可以让成吉思汗拥有复活的机会,能够重新的返回战场或者逃跑。

四 : 王者荣耀-[小编课堂]成吉思汗同类英雄对比分析

  各位伙伴们,大家下午好。

(www.61k.com。

  首先要给期待新英雄的伙伴们说声抱歉。

  因为公司网络老是460,所以沙加昨天上班一直都没有去打排位。昨晚回家才奋战到凌晨3点。

  对于新英雄成吉思汗,沙加也有一些不一样的认知,希望能帮助到找不到门路的你。

  铂金2都能在全区排进前100名。

  想荣耀的小伙伴们加油冲刺了

本文标题:王者荣耀成吉思汗-王者荣耀成吉思汗放置陷阱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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