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法律学者闲话诗意人生：弘道悟语全文阅读 作者：钱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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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学者闲话诗意人生：弘道悟语 作者：钱弘道
序
筑了书院，总要存放几本自己写的书，所谓“纳于大麓，藏之深（名）山，传之同好”也。有几本已经上架了，主要是法学、经济学专业方面的著作。编进这本书里的篇什，前后经历若干年，大体是四十岁前后的文字，取名为“弘道悟语”，聊作过去笔墨的纪念，不敢狂言真的“大彻大悟”的。
三十岁前后的随感杂记也出过一本，书名叫做“弘道随想录”，书市上不见踪影多年了。书本来不必出多，《老子》五千言就足以流传千古了。但我估计还会弄出若干本废语赘言，作为一生的印记的。活着无事，庸人自扰耳。
这本集子冠以“弘道悟语”，想必不会招惹非议。因为早在六七年前，《弘道随想录》早已抛头露面，“弘道书院”也已公然刻写在家乡山居的高墙上，从来没人指手画脚。大家都忙忙碌碌，谁会费那个闲心？其实，有那么一点点文化的人都知道，我充其量不过是拾孔老夫子的牙慧罢了。“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那是孔爷的专利。
我们大家都活在道中，道不会离开我们，是人常常离开道。一般人虽然有个肉体，虽然拼命抓到了身外的一点东西，但一辈子也不知道回头找找自己那个真的生命，所以一辈子感到痛苦、烦恼、拖累，弄到小命都丢了，都不知道为何会弄丢小命的。人要努力近道，悟道，修道，弘道。真正得道之人，“游外以弘内”，“虽终日挥形而神气不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庄子》）除了脑子有病的人，一般人都可以悟点名堂出来的，不管你是领悟、感悟，还是参悟、醒悟、觉悟。我们不是一直倡导“提高觉悟”吗？
本想迟点出版，或者干脆放几年再说，因为我越来越不敢出书了，但一些熟识的朋友总催问我出版没有。因为相信这些文字也能暂时有生存的地盘，所以我就拿出来寻找其归宿了。虽然我十分清楚自己的浅薄，但我是敢不屑“大学问家”们对它的不屑的。我都活到走后半辈子的路了，是毁是誉，计较的热情不高了，随它去罢。
无论怎样，这本小集子记载了自己心灵和行动的一部分历程。“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摄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鲁迅《坟》题记）
我也不再赶时髦，写些夸张的“献给父母”、“献给妻子”或者“感谢领导、朋友”的话。“随你怎样把作品奉献给人，作品总是作者自己的。大不了一本书，还不值得这样精巧地不老实，因此罢了。”（钱钟书《围城》序言）
所有的文章题目都是四个字，那纯粹是因为我的无聊，玩弄文字的游戏，没有特别的用心。集子分若干部分，内容上并没有绝对的界限，只是为了方便阅读。每部分拿《论语》、《老子》、《庄子》里的话作为题记，说是“拉大旗，作虎皮”，也不为过。但我的用意主要是为了“补白”，因为圣贤们一言穷理的皇皇论语与我的小知识分子情调怎能扯到一块呢？倒是后边的附录中有他人的几篇文章，与我的文章关联密切。收录于此，是想表示对作者们为我的文字提供这么精致的注释表示感谢和纪念。当然，“大师们”是从来不需要这样的“注释”的，谁让我混到这个年龄了，还只是微末如此的小角色呢？
校稿时，很难见到十###岁时或《弘道随想录》中那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情绪了，因为，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名小人物，太微不足道。文字也更谈不上什么“春秋笔法，微言大义”，最多不过“如悲喜时节的歌哭一般，那时无非借此来释愤抒情，现在更不想和谁去抢夺所谓公理或正义。”（鲁迅《华盖集续编》小引）
书出版后，我想该回山中院子里种种菜了罢。以前只是口头上说，行动上没什么决断的，现在真是不能空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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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事
傻子不懂得名利，不懂得身体的宝贵，因而是非难分，一切顺其自然。所谓聪明人，明明知道健康是头等大事，但偏偏执著于名利，不惜以健康作为代价，至死方休。如此看来，比傻子还傻的，就是我们平常所谓的聪明人。
身病源于心病，已是常识。心有所求，求得过切、过多，超过了限度，便一定会破坏身体的均衡，带来诸般病痛。读书写文章者，功名心太切太强，夜以继日，废寝忘食，颈椎酸痛，头昏乏力。颈椎有病，则胸椎、腰椎跟着出故障，肠胃炎、神经衰弱也接踵而至。全身有病，整个机器运转不灵。官场上的人权欲心切，东跑西颠，绞尽脑汁，酒肉穿肠，没几个肠胃、肝脏、血压正常的，看起来红光满面，实际上一身是病。
古人说：“老来疾病，都是少时招得；衰时罪业，都是盛时作得。”因为年轻，还可以折腾一阵，但业障已在，报应必然。培根早说过：“少壮时代的天赋的强力可以忍受许多纵欲的行为，但这些行为是等于记在账上，到了老年的时候，是要还的。”还账只是迟早的事。
所有慢性病都与心情有关。中医说，七情六欲起疾病。过分恐惧伤肾，太多的脾气伤肝，过分的忧思伤肺，过分的喜悦伤心，若对一件事老是念念不忘则伤脾。经常处在对自己有敌意的环境中，容易生病。
治病要治心。要治疗百病，必须治疗心性的污染与烦恼。所谓“病”只是现象，只是标，不是本。好比吸烟的人会有口臭、肺气肿、气喘等不同的“病”，如果针对这些不同的“病”去治，既费神又没什么效果，但是如果戒烟，则所有这些现象都会逐渐消失。
所有长寿的人，最大的秘诀，无不在心情愉快；所有心情郁闷的人，其病源在于不知足。要避免嫉妒、焦虑、压在心里的怒气，过度的欢乐，暗藏的悲哀，甚至枯燥的、繁奥难解的研究也应避免。现在许多做学问的人，把精力投放在索然寡味的领域，写出来的文章没有几个人加以理睬，实在是对生命的浪费。读书能治心病，但要看读的是什么书。《老子》、《庄子》、《菜根谭》、佛经等治心病的效果最好。做好人，做善事，身心就会愉快。
一个人要学会调节情绪。所有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不顺心时也要开怀大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很多事现在看来是消极的，实际上从将来或换个角度看却是好事。要训练自己对每件事往乐观上想。这是一个奥秘：若随时乐观看事，好运会像吸铁般地吸引到身上。许多病，如心脏病、糖尿病、癌症、风湿、高血压、肾脏病、肝病等，如果从根本上淡化食欲，将甘脆肥脓改为自然素食，则病况都会有良好改善，不必再说不同的病应该有什么不同的治法。
一个人要学会创造环境。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并不是安居的好地方。人太多，你好像一只小蚂蚁，不小心会被踩死。在城市里，天天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家里、车上这种既是笼子又是监狱的狭窄的角落里，情绪压抑，空气混浊，必定每天身心疲惫。想到郊外透透气，放松放松，往往车流拥挤，浪费时间，疲倦不堪，适得其反。风景优美的江南中小城市是居住的较好选择。实际上，乡村山野最好。如有能力，造一栋简单的书屋，有一个院子，种花莳草，常有小劳，读点轻松愉快的闲书，是最佳选择。
生活在空气污浊的地方非常伤身体，因此，住在城市的人最好每一个礼拜或半个月、一个月到郊外乡下走走，深呼吸，把在城里所吸的废气排掉。有些病的治疗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有新鲜的空气，良好的水质，无污染的蔬果，加上心情愉快、开朗，疾病自然消失，不需额外治疗。因为，病是由污染引起的，将污染排出，身体自然能康复。
城里人大多数人缺少运动。谁要问他最近忙不忙，他一定回答“忙，非常忙”，回答中带着自豪。这是可怕的自豪，这是自杀。一个习惯于活动或劳动的人在大多数不很厉害的疾病中，只要节饮食，多调养，就能自然恢复。农村里的人一般的小病都不到医院去看，自然会好起来。坐禅、马步站桩、太极拳、拍手都是养身治病的好办法。中国人讲“气”，从科学角度看，“气”是生物磁场。练气功是加强控制生物磁场的方法，可帮助解决心理障碍。大多数人不能坚持练功，是因为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智慧和毅力。没有智慧和毅力，什么事都做不成。连一样自己业障所致的疾病都对付不了，不可能成大事。既然你的病痛是你的业障所致，那你一定要付出艰辛的代价，才能再找回健康。世界上的事都是有一因一果的。
一个人病了多年，甚至病了几十年，想要在短期内得到大扭转、大改善，虽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关键是要拿出诚心、苦心、毅力，费一番工夫。注意食物的选择、性生活的节制以及心性的修炼，效果会特别明显。合理饮食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有健康的食物，才有健康的血液；吃了不健康的食物，造成了一身的毒血、酸血，练功的效果当然被打折扣。节欲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精、气、神”是人之三宝，练功其实是在练精化气。欲多则精不足，无精可练，练了也是白练，反而可能有副作用。心性修炼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万法惟心造，心乱则气乱，神散则气散。心神不定，情绪恶劣，练功可能起反效果。
世事无端不足计，微躯之外更何求。关爱你的身体，做一个淡泊宁静的人，人生大事莫过于此。
山中一日（1）
南天目的弘道书院一直空着，这自然是很大的浪费。我心想，如果我在北方工作一辈子，这书院几乎是白造了。即便晚年退休养静，但那时人已老态龙钟，岁月只剩下回忆，美好只是最后的黄昏。黄昏的欢乐也不是每个人能享受的。明天的事，谁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呢？
我在京城确是累久了。书院或许成为我思乡的蛊惑，哄骗我后半生，害了我的“鸿鹄之志”，但由此淡漠了名利之心，也总是中年之后的大收获。名利之心总不能缠绕太久，否则脆弱的身心是经不起摧残的。趁身心还健康之际，抓紧护卫，当是明智之举。
今年夏天，我回书院休息的时候，杭州历史上罕见的闷热和干旱刚过去，雨已经下透了，想是老天爷照顾我的心情罢。
一
在山中懒觉是睡不成的。父母一年四季早起，我自然不好意思睡懒觉。虽然是盛夏，但山中的清晨清新凉快，薄雾缭绕，草香扑鼻。
菜地近乎荒芜了，杂草丛生。父亲已近古稀之年，这么大的院子照顾不过来。母亲久病，更无法照顾菜地。在我的记忆里，山里人常常天蒙蒙亮就到地里干活，早上干一阵子活，胃口自然大增。我拿了把锄头，下地锄草。半个小时下来，全身是汗，人有点发飘，气有点喘不过来。读书最大的遗憾就是读坏了身体。一般读书人的身体多多少少遭受读书之害。读书于我之害尤甚。
吃罢早饭，我就上山了。这山就在书院屋后。整个山头覆盖着松、竹、灌木，十分茂盛。树林里阴阴的，阳光很难透射进来，大有原始森林的味道。昨天我来山上的时候，发现竹林里有不少竹笋，我今天是专门来挖竹笋的。一般竹笋生长在春季，但山中有一种竹笋居然到现在七月下旬这个时间还从土里不断钻出来。村里人管这种笋叫“广笋”。所以暑期回到山里，我总能吃上一段时间新鲜广笋，大概因为生长迟的缘故，笋的味道特别鲜。我在竹树丛中钻来钻去，爬上爬下，顾不得带刺的灌木和碰到就会皮肤过敏的漆树的欺凌了。眼前一出现竹笋，我就兴奋。平时散个步上个楼梯都觉得累的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全然忘却了累。野鸟抓来放在笼子里，它会拒绝喂食而死，它只能生活在自由之中。山野之人，只有回到山野，生命才有活力。
我带去的塑料袋已结结实实装满了笋，胸前也抱了许多。我终于累了，于是一屁股坐在一棵很有些年岁的大松树下。古人在松下或坐或躺，皆有禅机，所谓“不为世所薄，安得逐闲情”就是写照。我是累极而坐。我愿意就这样在松树下坐下去，将后半辈子坐完。“腐儒多好古，编书笔欲秃。”做这样的“腐儒”当是一生的悲哀。“贪夫患得失，得喜而失愁。钻营入牛角，微利觅蝇头。”这种贪夫的嘴脸，我自然不屑。白云深山，混迹渔樵，动观流水，静对青山，竹林相伴，有读书之乐，无攀缘之羞，知足则乐；不慕虚名，不争闲气，心中无俗累，身外有藏书，红尘一山隔，知乐则乐。
山野之人喜欢赤脚。我长大出去读大学后就难得有赤脚跑的福分。为了找回过去的感觉，下山后，我就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光脚行走，脚底被石子扎得生疼，但这比足浴强多了。山里人是用不着足浴的。一年到头除了冬天，尽可以光着脚，让沙子、石子在脚底的任何穴位按摩个够。在城里，人连光脚的自由都被剥夺了。
二
临近中午，我小时候的伙伴从山上弄来一只野兽。这只野兽不小心踩进西瓜地边上的诱捕弓上了。野兽足有二十多斤重，肥肥的，状如猪，又如狗，村里人说是“土猪”。我疑心是鲁迅《故乡》里那个闰土用钢叉去刺的“獾猪”。“獾猪”又叫“狗獾”，有锐利的爪，据说很凶猛的。我想把獾猪的皮晒干，贴在墙上做装饰。父亲说天气热，獾猪皮会烂臭的。我只好作罢。中午，大家坐在一起吃獾猪肉。这只獾猪大概老了，肉煮了好久也没煮烂。当然，慢慢地撕咬，别有一番味道。大家饱啖一顿。奇怪，桌边上来回溜达的狗居然不吃獾猪的骨头，或许是同类的缘故罢。狗不吃狗肉，但人却要吃人肉。古有“易子而食”的记载。鲁迅《狂人日记》说易牙蒸了他儿子，给桀纣吃，从易牙的儿子，一直吃到徐锡林，又一直吃到狼子村捉住的人：“前几天，狼子村的佃户来告荒，对我大哥说，他们村里的一个恶人，给大家打死了；几个人便挖出他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壮壮胆子。”我没有见过或听说过一只狗将另一只狗咬死的事，但我几乎天天得知人将人活活杀死的消息。难道人连狗都不如吗？我知道我的发问真是幼稚了，人有时连猪狗都不如，这是没有疑问的。书包网 www.61k.com
山中一日（2）
午饭后，我找地方乘凉。藏书楼北窗后有一口井，井边是高大的山墙。头顶上弯着腰的毛竹正好挡住短暂逗留的阳光，于是，浓阴蔽日的井边很适宜乘凉。井里一条大鱼率领着几条小鱼悠闲地漫游着。“水至清则无鱼”，这井水清澈无比，鱼却活得十分自在。山溪里的鱼是自由的鱼，比在池塘里养起来供人吃的鱼幸运多了。人与其在污水里与他人同流合污，不如像这几条鱼在清澈的山泉里保持高洁，独享孤寂。人与其在城里受着诸多文明制度的束缚，供人使唤，不如像山溪里的野鱼，多一份自由，多一份生存的空间。一切生命的规律并无二致。
我将活动的竹椅尽量放平坦，放松全身躺在上面，一手拿着《周易》，一手摇着蒲扇，仰望着绿莹莹的竹叶，想起陶潜。陶潜北窗高卧，自称“羲皇上人”，我则自觉与陶潜也相差无几了。宋神宗时有个叫蔡确的宰相，写过一首好诗：“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我也得抛开书本，做个午梦了。
午睡的小盹被一阵闷闷的雷声震醒。方才还是阳光高照，此刻已是乌云翻滚，狂风呼啸了。不一会儿，铺天盖地的雨水猛泻而下。我搬了把藤椅坐在大门边观雨。屋檐水拍打着水泥地，溅起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圈儿。竹子被风吹打得几乎要折断腰身了。雷声一阵又一阵，似乎天空都被打破了。
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我一直坐着呆看到风停雨歇。人心不能有过多的挂碍和吊滞。《菜根谭》曰：“霁日青天，倏变为迅雷震电；疾风怒雨，倏变为朗月晴空。气机何尝一毫凝滞，太虚何尝一毫障蔽。人之心体亦当如是。”
雨过天晴，鸣蝉此起彼伏地歌唱起来，像是久经训练的合奏，没有半点杂乱。屏息谛听，鸣蝉的歌唱原来带着悲哀，它们在哀叹夏日结束的时候，生命也将走到尽头。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夭寿叹无常，倏忽如朝菌。生灭如石火，离合犹浮萍。在悠闲和宁静中，生命得到延长。在忙碌和喧闹声中，生命变得短促。
三
书院里有个露天浴池。书院筑成多年，我一直没有进去洗浴过。盛夏季节，黄昏时分，躺在自家院子里的浴池里，岂不快意？山泉水满满的，像温泉。我躺在水里，仰望苍天，像是躺在大海边的浅水滩上，作无边的遐想。虽然与浩瀚无缘，但却拥有四周的绿树翠竹，还有鸣蝉的吟唱。况且，我要享受大海浅滩的奢侈，毕竟是要费很大周折的，而我的露天浴池虽然浅了点，但毕竟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北京的小汤山温泉在室内，经常有很多人去，来回很折腾，且门票也不菲，我在北京多年，只去过温泉一次。
浴池毕竟是太浅了，没法游泳，不过瘾。书院后山的另一边有一个水库，我小时候常同伙伴们去游泳。我约了一位伙伴，兴冲冲地跑到水库边。水库的坝重新修过了，筑高了许多。这几天连降暴雨，水很满，也很清。同来的伙伴说不游了，怂恿我一个人游。他还说光身游最痛快，反正这山里又没女子。我笑笑，穿着短裤，一个人跳进水里，一口气来回游了几大圈。这山中水库比城里的游泳池大好几倍。城里游泳池的水太凉了，每次去游都冻得脑袋发疼。而山中水库温中带凉，感觉十分惬意。我不敢游太久，担心脚突然抽筋，沉到水底一命呜呼，生命是需要时刻珍惜的。我有一个童年的小伙伴淹死在这个水库里，我总疑心有什么水鬼。太阳已彻底掉到西山那边去了。阵阵山风吹起，吹得心中一片沧然。我似乎什么都经历过，但似乎什么都不曾拥有。我还是像童年一样在水库里赤条条的一个人。往事俱已矣，不如青山卧。
书院围墙边有一马蜂窝。时近黄昏，天色转暗。我叫内侄俊俊用一长竹竿挑下马蜂窝。我怕马蜂叮蜇，躲在一旁。马蜂窝里有许多蜂蛹，我细细拣出，略放酱油，将蜂蛹煎炸，加少许油，味道极香。在童年，捅马蜂窝是常见的事，那时胆子大，除怕一种叫“九里荡”的马蜂，一般马蜂是不怕的。现在岁数大了，胆子却变小，连马蜂窝都不敢捅了。胆子的变小，当然是一种悲哀。做学问也需要一种敢捅马蜂窝的精神，不然，谬误大行其道，真理定然遭到践踏。
鸣蝉还要继续鸣唱下去，我却不能再听其鸣唱了。我已经荒废了很久。再荒废下去，我就不像个读书人了。以前忙乱而造成的荒废，就在目前这种虚涵和静养中补修罢。岁月无多，经不起长久的虚掷的。古人有言：“不读五千卷书，无得入此室。”我何以要急着奔出书屋，在无谓的应酬中消耗光阴呢？
我也在这屋中读五千卷书罢。夜间，我静下心来习古帖，读古书。有蚊子做伴，也不觉得寂寞。蚊子若想欺侮我，叮住我不放，我当然要下毒手，使出“八卦掌”，一掌将它送上天的。
何以养生
近日，我在书院里作息有时，每天按点吃罢晚饭后，长时间散步。散步的路线是爬上书院的后山，沿山顶至水库，再转至渠道而下。这么一个大圈子悠闲地游逛过来，肚子里的米饭排骨豆腐番薯藤早消化，似乎觉得又饿了。饿真是一种快乐，因为饿，才知道什么都是好吃的。在北京多年，我大部分时间感觉不到饥饿。饱久了，饿也没感觉了，吃与不吃没什么大区别。这是“病”的标志。处于这样的病态，吃东西不再是享受，而是为了完成任务。
散步归来，夜幕开始降临，小时候非常熟悉的秋虫声开始此起彼伏。我吃了苹果、橘子后，靠在藤椅上读《黄帝内经》。《黄帝内经》说：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劳作，故能形与神俱，而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夫上古之人之教下也，皆谓之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
一般人总以为，当今之时，医学比古代发达，所以，人的寿命比古人也长。我倒不以为然。今人欲望太多太强，生活太优越，所以物极必反，医学的发达也帮不了大忙。上古之人依自然规律而生活，所以完全可能“度百岁乃去”。今人未到半百，便见诸多衰象。
我忽然瞥见藏书楼对面山上一片银白色的光，原来月亮爬上读书亭东面的山冈了。我放下书本，走到廊前。月光从竹林、板栗、山核桃树丛中透射过来，使书院里的黑暗和光亮错落有致。偏僻的书院静极，刚才还偶吠几声的孤独的狗也没有声息了，只有秋虫无奈的鸣叫。平时那些司空见惯的虚伪的严谨和冠冕堂皇的责任显得很遥远滑稽，世人的野心和贪婪则更为可笑和可鄙。与生命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一切都必须让位。
我沿着读书亭小径信步走去。徒步到“情人梅”旁时，脑子里想起宋代永嘉诗人赵师秀的一首诗：
中夜清寒入蕴袍，一杯香茗当香醪。鸟飞竹声霜初下，人立梅花月正高。无欲自然心
如水，有营何止事如毛。春来拟约消闲伴，重上天台看海涛。
心不安静是因为有欲望，人太忙是因为有营求。我过去陷于急于成功、过度劳累、应酬太多、饥饱不匀的恶性循环中，直至发现病痛方恍然大悟。现在我需要大修大补，最重要的是要努力做到少欲、少营，无欲自然心如止水。
读书做学问的人，本来欠缺锻炼，已是折寿；如果贪得贪胜，心胸不豁达，那更是加速往阴曹地府里跑。山里人比我们这些读书做学问的人身体健康，寿命相对也比我们长，因为他们每天在锻炼，欲求简单，生活纯朴。那些百岁寿星多见于山野，便是例证。在城市狭小的“文字加工厂”里，学者好比裁缝，电脑是比缝纫机更坏的缝纫机，因为电脑有辐射。没有节假日，今天的活干完了，明天的活不知从哪里又会跑出来。即便别人不派活，自己也会强迫自己找活干。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身边的学者，虽然文章越写越多，但人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难看，油水越榨越少，即便是胖呢，也是一种病胖。不少人在不该离开人世的年龄离开了。名重要，还是命重要？读书读昏了头的人，真算不清这个账。
读书、沉思、写作，本来是一件十分高雅愉快的工作。我们自己糟蹋自己，自己把自己变得邋遢了。原因就因为现在的学者又浮又躁，看重虚名，计较蝇头小利，执迷不悟。偌大一个中国，有许多秀丽的地方风景，适合读书做学问，但大多数人偏偏喜欢北京，喜欢热闹，刻意追求虚肿的声名。热闹场合，经常见学者争先恐后，恐怕不是一件好事。这种人做不了大学问，声名也不会长久，无非是过眼烟云或者像肥皂泡一样，吹过了就不见影子。读书最重要的是要做到心静。环境常常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卢梭晚年隐居在一个小岛上。岛虽不大，但地形多变。岛上有不少家禽棚、鸟栏、鱼池，有耕地、葡萄园、树林、果园和肥沃的草场。卢梭有时躺在随波荡漾的小船上，有时静静地坐在静谧的湖岸边或清水潺潺流穿砾石的小溪旁遐想。他的《孤客漫步遐想录》就是这种遐想的结晶。他说：“我从事的工作只有在绝对的隐居中方可进行，我需要长时间的、宁静的沉思默想，这是社交界的喧扰所不允许的。”“珍贵的悠闲是我基本的和主要的享受，我愿意体味其全部温馨。”
生命只此一遭，趁我还没有读糊涂，我赶紧抓紧时间享受这宁静的秋夜，这皎洁的秋月罢。或许，在这种宁静里，我还能写出流传长久一点的东西来。否则，我真是对自己生命不负责任。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已经升到我的头顶上了。秋虫依旧在叫，我依旧凝望月亮，凝望月色朦胧的远近山峦。此时，没有局促，没有劳累，人生如此，足以自娱。
明天，我还在书院里。后天，我还在书院里。我希望，大后天，我仍在书院。
最好，后半辈子就在这远离尘嚣的地方，优游度日。晨露夕岚笔洒挥，蛙鸣鸟唱琴伴随；青山翠竹书万卷，明月清风茶一杯。这样的日子，我仅有一次的生命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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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欲最险
人的烦恼痛苦缘何而来？欲望太强，贪得营求太多。多欲为养生第一病。身病源于心病，身体的病痛源于贪心。超出自然的欲求，我们把它称为贪欲。多欲，则多压力、多生气、多愤怒，大脑会分泌出一种物质，其毒性仅次于自然界中的毒蛇，它会随血液循环到达人体各个角落，对人体进行攻击，形成血毒。血毒沉积在血管中，使人的血管如同水管的水垢一样，越积越多，越积越厚，血管如同河床渐渐抬升，迫使血压上升。随之而来的是，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压、高胆固醇、脑溢血、脑血栓、心肌梗塞等病魔的袭击。
欲望一旦背离自然，人的身心就会失去均衡，就会滋生烦恼、痛苦、病痛。人生存所需要的均衡遭到彻底破坏，就面临死亡。朱熹教导我们存天理灭人欲，但人欲终究难以灭绝，人，终其一生是欲望的奴隶。人欲不加以控制，便成可怖的怪物，一切伤天害理之事都是这怪物的恶作剧。
因为欲望，我们心旌飘摇，每天思虑过多，大脑损耗过度；因为欲望，我们每天都在焚烧自己，恼怒、烦闷、情爱、忧愁，甚至于汗、泪等都是欲望焚烧的反映。我们怒则斗，喜则狂，失望忧愁则顿足长叹。情绪元气因情绪激动而焚毁，毁损元气则为快速走向死亡之道。
当官的挺着个大肚子，耀武扬威，那肚子是成天花天酒地、生猛海鲜，吃撑的。有位当官的朋友说：“当官就这个好处，肚子没受委屈，养了个大肚子。”肚子不大就好像不是个当官的。殊不知，这个“好处”正是坏处，诸多病痛就因为这个大肚子。贪吃，胃胀，不消化，容易得胃炎、胃癌；贪酒，可直接造成肝脏损害，导致肝中脂肪存积，得脂肪肝。别看他们现在张牙舞爪的，那大肚子里面在腐烂发臭。更有酒醉后驾车送命的，实在是死得太不值。
当官的锒铛入狱，总会牵扯出来五花八门的桃色故事。据说，原重庆市委宣传部长张宗海被宣布“双规”时，办案人员在他的公文包里发现了三样东西：避孕套、伟哥和钞票。张宗海选女人有三个标准：一要大学本科毕业，二要漂亮，三要没结婚。贪色的多肾亏。肾主骨，腰椎病、颈椎病与肾亏不无关系。机器的主骨架坏了，其他病跟着而来。许多当官的身体都处于“亚健康”状态，别以为他们都是为老百姓忙出病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贪色，没保护好他的两个腰子。贪色的风险很大，不小心就可能染上性病、艾滋病；女人歹毒一点，男人进退两难、无计可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一位事业红火、风华正茂的先生在深圳的宾馆里被三陪女碎尸，惨不忍睹，让许多圈里圈外的朋友叹息了好一阵子。
人有贪欲，就有营求，营求则多事，多事则多累，多累则多病多险。经济是计算，政治是算计。贪权贪钱要天天算计，你算计别人，别人也算计你，好事不可能尽让你占。一辈子营求，一辈子离不开失算，一辈子受失算之苦。为了得算，你得委曲求全，装孙子，做奴才，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你一辈子扬不了眉，吐不了气。古人有言：“人之心胸多欲则窄，寡欲则宽；人之心境多欲则忙，寡欲则闲；人之心术多欲则险，寡欲则平；人之心事多欲则忧，寡欲则乐。人之心气多欲则馁，寡欲则刚。”
人往往只见一层，不见二层。古代养生家有言：“为卑官，则恨不享大位；及高位，则险祸叵测，回想卑官而享安稳之福，真仙境矣。布衣粝食，举家安泰，惟恨不富；及至金多，而经营劳困，惊惶忧恐，回想贫穷无事时，一家安泰，真仙境矣。身体强健，则恨欲不称心；一朝疾病淹缠，卧床寝席，百般痛苦，回想四体康健时，真仙境矣。”
《老子》曰：“见素抱朴，少思寡欲，绝学无忧。”意思是以本来的面目出现，保持内心的纯朴，减少私心和欲望，放弃学习，不要忧虑。读书人自以为是知识分子，心系天下，常常废寝忘食，深更半夜还在读书，头昏脑胀还在做无用功，东抄西搬，别人几句奉承，便觉得自己是大学问家了。老子的“绝学无忧”对这些人应是一剂良药。“名利本为浮世重，古今能有几人抛。”司马迁《史记》中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看周围的人，每天忙忙碌碌，每个人好像驾车狂奔，疯狂竞赛，其实每个人并不见得有多少快活。但是欲望就像磁铁一样，牵着他的脖子，绝大部分人到死也不醒悟。
养心莫善于寡欲，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朱熹有这样的诗：“十年浮海一身轻，乍睹藜涡倍有情。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曾国藩有这样的心得：“知足天地宽，贪得宇宙隘；岂无过人姿，多欲为患害。”
有一个故事刻画了人欲的险恶。
僧人惊惶失措地从树林里跑出来，遇到两个要好的朋友在散步。他们问僧人：“你这样惊惶是为什么啊？”僧人回答：“太可怕了！我在树林中挖出了一堆黄金。”那两个人立刻大笑和尚荒唐。他们追问：“在哪里挖出来的呢？“僧人说：“这恐怖的东西，你们不怕啊？它会害人的！”那两个人说：“我们什么也不怕，你尽管告诉我们黄金在什么地方吧！”僧人耐不住他们纠缠，无可奈何地说：“就在树林最西边的那棵树的下面。”那两个人很快发现了那堆黄澄澄的金子。这时，一个人说：“白天拿回去不安全，不如晚上拿回去。我留在这里看着，你去拿些饭菜来，我们在这里吃完饭，等到天黑再把黄金弄回去。”另一个按照他说的做了。留下来的那个人想：要是这些黄金都归我一个人多好。一个罪恶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产生。回去拿饭的人也在想：我回去在饭里下毒，他死了，黄金就全归我了。于是，拿饭的人一回来，留下来的人就从其背后用木棍打死了他。然后那个人拿起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很快就毒性发作而死。
还有什么比人欲更险的东西呢？我实在是找不出来。
二○○四年十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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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雪
一
长春四年寒窗，我对东北的雪几近麻木。
那几个冬天，不是街上积冰难走，便是黑乎乎、脏兮兮的泥泞。每个冬天，我都盼望着积雪早点融化，冬天早日走到它的尽头。就像我的面壁苦读不知哪天是尽头一样，东北的春天似乎总难来临。一旦天气转暖，树上稍许有点嫩黄的春意，同学们总迫不及待地嚷嚷着踏青。享受东北的春天真是一种奢侈。
到了北京，雪却成了我的心境的一部分了。
北京的冬天一旦飘起雪花，便常常挑动我的思绪和情怀。这时节，我能在书屋窗前坐上半天，凝望这北国的雪，或者白天深夜奔到香山，观赏与古松古亭相映成趣的雪景；或者找到一处千年古寺，从早到晚，喝一天的茶，随心所欲轻轻松松地看一天飘扬着的雪花。这时候，我的心境不再和在东北求学时一样。这时候，我便忆起江南的雪。
北国的雪，如同北国的狂风和沙尘，经常是壮怀激烈的。我的思想和行动也养成了北国雪的性格。江南的雪，留在我的记忆里。这记忆属于童年，所以非常美好。这记忆因为越来越远，所以越来越珍贵。童年的天地属于我自己，我属于我自己，我是自由的，因此我是幸福的。那时侯，雪的洁白，雪的耀眼的美丽，也是自由的，属于我自由的天地。打雪仗、堆雪菩萨、用尿在雪地上写字，这都是我已经失去的天性。
那样江南的雪天，坐在火堆旁煨着年糕粽子，听长者谈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或者越剧戏文，便觉得人生太丰富多彩了，童年的心是那样容易满足。那样江南的雪天，约几个伙伴，寻着野兔子野猪的脚印，一直跟到山洞口，用火柴点燃稻草，扔进洞里，野兔野猪被烟熏得奔出洞口，我们几个小孩一阵乱棍痛打，野兔野猪便一命呜呼。我们哇啦哇啦乱叫着将野兽扛回村里，那胜利的喜悦、荣耀，那野味绝顶的鲜美，真让我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生活莫过于此。
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看到江南的雪了。
经济在变，人在变，地球也在变。江南下雪似乎是一件越来越奢侈的事。即便下雪，我也是因为劳累奔波而没有机会享受这种奢侈，或者说是被这样那样说不清的原因剥夺了享受这种奢侈的自由。
我年届四十，已经开始后半辈子的生活了。这意味着，我的一生已出现一道分水岭，这道分水岭将江南雪的记忆、童年的欢乐、无拘无束的自由无情地分割给了一个时代，一个已经过去了的世纪。这同时也意味着，我必须在这道分水岭上觉悟，必须作出抉择。我没有时间再可以虚掷，我不能再被各种迷障罩住双眼，我必须让那些无端侵害我心灵的东西远离我的世界。我要找回雪的洁白、童年的纯真。我笃信，后半生的幸福全寄托在无贪欲的像雪一样洁白的心灵上，没有超过承受力的负荷，没有人敢对我颐指气使、不可一世。我要找回这样一种境界，在这种境界里，我属于我自己，我可以主宰自己。
人的幸福快乐完全靠自己，完全靠自己的心，靠一颗彻底清理、不再藏圬纳垢的心。明代有个袁黄，写过一篇《了凡四训》，曰：“过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动，过安从生？学者于好色、好名、好货、好怒种种诸过，不必逐类寻求；但当一心为善，正念现前，邪念自然污染不上，如太阳当空，魍魉潜消，此精一之真传也。过由心造，亦由心改，如斩毒树，直断其根，奚必枝枝而伐，叶叶而摘哉？”北京西北角郊区有座千年古寺——大觉寺。大觉寺里有块匾，匾上有两个字：思过。只有不断“思过”，才能“大觉大悟”。
二
二○○三年春节，几天客来客往，几天植树，我感到累。正月十一，我很清闲，只在上午种了两棵橘子树。中饭过后，静坐片刻，微困。与单位的同志通了电话，方知是星期二返所日。我查了查日历，原来我一直看的是已经过去的一月份。我竟至于如此糊涂。
人生难得糊涂，我却常常糊涂。
我躺在床上看了几页瞿秋白的《赤都心史》，不知不觉进入梦乡。一小时左右醒来，睁开眼朝窗外一看，我惊住了：窗外飘着无穷无尽的雪花，山峰已不是深绿，而是一片银白。
我盼望已久的雪！江南的雪！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凝视一窗雪景，这意境几近极致。画家怎能画出这雪与心境合一的妙处？
我如何描述这似画非画的魅力呢？郁达夫在《江南的冬景》里自谦说，他那枝愚劣的笔所写的散文不如古人的几句雪诗，而我这枝写法学经济学论文的笔此时此刻则更为愚劣了。但，那几句古雪诗又怎能不让读者满足，如同身临其境呢？“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寒沙梅影路，微雪酒乡村。”“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这些咏雪诗都是零碎敲打的素描。而且，最重要的，任何最美丽的风景都要靠自己去体会。
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所好不一。我喜欢的可能就是别人不以为然、嗤之以鼻的；我厌恶的，恰恰可能就是别人每天迷醉的。有人宁愿在桑拿那个滚烫的蒸笼里煎熬，也不愿在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里喝一杯清淡的茶。
我挡不住雪的诱惑，跳下床，举起双拳在空中飞舞，穿上滑雪衣，直奔门外。于是，我置身于雪的拥抱中。
我又沿着院子的石径小路慢慢地走。那覆盖在大鹅卵石上的雪使鹅卵石更显得臃肿丰满，桂花、杨梅、枇杷等果树将绿叶隐藏起来，泉潭里的水更清了。梅花开得更闹，已分不清梅花和雪花。那株“情人梅”更见其相依相恋、难解难分之情了。竹子原是很坚硬的，但却压弯了腰，重重地低着头。人常说稻穗越饱满，头垂得越低，人越有知识，越是谦虚。那是因为人读书读到一定境界，炫耀已成多余，因而谦虚便成自然；而竹子上的雪却是外力强加给它们的，无可奈何。竹子平日清高有节气，但有的竹子脆弱，经不住雪的重压，被压倒了，就永远站不起来。
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我忽然想到另外一个“白”，就是“秋白”——瞿秋白，想到红色，想到刚刚读过的《赤都心史》。这几天，瞿秋白那篇散文《多余的话》常勾起我的沉思。秋白先生写道：
正因为我的政治上的疲劳、倦怠，内心的思想斗争不能再持续了，老实说，在四中全
会之后，我早已成为十足的市侩——对于政治问题我竭力避免发表意见，中央怎样说，我
就依着怎样说，认为我说错了，我立刻承认错误，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辩白，说我是机会主
义就是机会主义好了；一切工作只要交代得过去就算了。我对于政治和党的种种问题，真
没有兴趣去注意和研究。……而且体力的衰弱也不容许我多加思索了。
瞿秋白，脆弱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他的脆弱导致了政治生命的终结。瞿秋白的文字成果和革命的业绩非我等闲之辈能够妄加评论。他后来的退却部分归咎于脆弱的意志，部分也归咎于虚弱的身体。他太可惜了。
斗争大半靠身体，身体的衰败让人丧失斗志。知识分子意志的脆弱是失败的病根，遇事退缩便失去机会；知识分子身体的虚弱是人生衰落的催化剂，遇到机会便没有力量去争取。
江南的雪是美丽的，但在这个有时公理被强权取代的世界，一个热血还在胸中奔腾的人，不能太多地沾染中国传统文人那种固有的沉恋，更不能允许那种中国传统文人固有的柔弱占据精神的上风。一名读书人，要有进退自如、宠辱不惊的胸怀，但更要始终保持一种不畏弓虽.暴、不畏艰险的奋斗精神，这种精神一辈子不能丢。
故乡的雨
二○○○年的国庆节，我躲到南天目故乡度假。我这个人是绝对不喜欢在这种节假日里往人山人海里钻的。躲在被人遗忘的山里，落得清净。
早上太阳很旺，闷得有点让人坐立不安。我散步、喝水、坐着读书，额头上都沁出微汗。暮秋季节，还这么闷热，一定要下雨了。
中午，太阳忽然不见了。天空由白云镶嵌的湛蓝变成灰黑。我正在楼上琢磨王勃的《滕王阁序》，忽听见姐夫在楼下大喊：“雨下来啰！”我从书桌上抬头往窗外看，果然，细密如麻的雨丝潇潇洒洒地从高空中飘落下来。雨丝像轻烟，呈长长的弧形状，显得十分温柔。
家里的人忙着收拾晒在屋外的东西，吆喝着，小步奔跑着。
雨渐渐大了起来，“簌簌”的声音变成“哗哗”的了。
我放下《古文观止》，走下楼去。
我伫立在大门旁，聆听门口雨点拍打地面的“滴滴答答”、“劈劈啪啪”的声音，凝视雨水击打在门口池塘里的朵朵水花。
雨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张狂。屋前山上的竹子被吹刮得摇头晃脑，好像一大批的人挤在一堆跳舞，这些竹子好像都吃了摇头丸。狂风很有点不可一世的味道，连那几棵很高大的松树都无可奈何地向我使劲招手求救。一只青蛙不知在池塘的哪个角落里孤独凄凉地鸣叫几声，忽而又悄然无声，不再叫唤。那每天在池塘里游泳的鸭子也躲到岸边竹子底下逃避风雨的摧残了。豆大的雨点打在塘边的蔬菜地里，那嫩绿的青菜好可怜，恐惧地躲缩着身子，有的身子被打翻，有的折断了翅膀。
小时候总盼望下雨，下雨了，可以不到山上去干活，可以将清朝老屋的大门板拆下来当乒乓球桌，一整天和小朋友一起打乒乓球，还可以坐在门槛上傻傻地看雨。如今，京城寓所周围没有这样的山，这样的竹子，这样的松树，这样的池塘，这样的青蛙，这样的青菜，因而也没有这样的雨。山居的很多奢侈，在京城里那几间四面都是墙壁的狭小天地里是享受不到了。从山居到城市寓所，我已经丢失了很多。在城里，人的思绪经常被一些繁杂琐碎的事情打乱，体力活动大大减少，每天呼吸各种有害物质，身体素质每况愈下。在故乡的雨天，我可以尽情地和雨进行无声的对话；在到处是人头攒动如蚂蚁的城里，连雨都带有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腥气，我唯恐避之不及。
约莫一个半小时光景，雨停了，停得非常利索。不一会儿，阳光从雾里挣脱出来，势不可挡地射向山上的一草一木。于是，整座青山翠竹一片光亮，好像每片叶子都被人精心擦洗过。雨前的那股闷热早已消散殆尽。空气清新得让人恨不得一口气吸三口。因为这新鲜的空气，我的呼吸变得异乎寻常的通畅，我的心情也变得异乎寻常的开朗。原来山中的空气果然能治病。
聪敏的人一定会亲近大自然。大自然是最好的教科书。在这本无法穷尽的书里，人能悟到生命的真谛。生命的源泉和营养正在于大自然。没有人和自然的和谐，人的幸福就缺少了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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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春秋（1）
又一个“六一国际儿童节”，我兴冲冲地买了个毛绒玩具熊给女儿无忧作礼物。无忧见了，撇了撇嘴说：“嗨，去年我已经过完最后一个‘六一’，你怎么又买了个玩具熊来？”我愣了半天，自言自语：“最后一个都过完了。”我嘀咕了好几遍。孩子真的长大了，我怎么没注意到她已经不再抱着玩具熊睡觉了呢？
十四年就这样像水一样流走了。
十四年前，一九###年，我携着灵儿，灵儿怀着无忧，我们“浪迹江湖”，跑北京，走东北，登天目山，爬黄山，游新安江，最后找到一条江边落了脚。我们像浮萍，像断了线的风筝。因为我辞去了浙江省检察院的职务，灵儿离开了越剧团，游到商海里不久，又遇社会变乱。狂风恶浪一下子把我们摔到了岸边。在退隐的这段时间，生活艰苦，偶尔从江里钓起的几尾小鱼就算是未出世的无忧的最好营养了。我们读书聊以自慰。转眼间我竟也写了一些随笔，这些随笔就是我留给无忧的礼物——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弘道随想录》。
寒风呼啸着的冬天凌晨，一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无忧大哭着，手里紧攥着助产医师的剪刀，来到了这个世界。当时，我们为孩子取的名字是“钱儒风”，取“树起恭敬儒者风”之意，期盼着孩子长大了成为一名“大儒”，大读书人。我总想，活着，要给历史留点痕迹，自己做不到，就把这任务留给无忧。
为了生计，为了前程，我们辗转来到杭州北高峰脚下，租了一个屋子。我准备考律师，考研究生。大夏天，我坐在马路旁的路灯底下，一手抱着无忧，一手端着书本复习，有时还念念有词。来来往往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我们父女。无忧从小就和她老爸一起和书本为伴。灵儿买菜、做饭、洗尿布。尿布天天换，天天洗，逢下雨天，还得生起炉子烘，屋子好像是个尿布的世界。
我这个人做事有点马大哈，一次去银行取零花钱，将自行车往银行大门口的水泥地上一放，任无忧坐在自行车上的小竹椅里。进银行大门不一会，只听外面“咣当”一声，我的心猛地一抽，奔出大门一看，无忧和自行车一起摔倒在水泥地上。无忧已经哭不出声来了，脑袋上深陷进去一大块，我的魂几乎都没了：完了。我抱起无忧，心急火燎地往家里飞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医院。快到家门口，我边大喊“灵儿”，边哭丧着脸说：“完了，完了。”幸亏小孩经摔，居然睡了一觉醒来，咧着嘴冲我笑。
杭州的大热天，简直像个蒸笼。那个年头，手里的一点点钱能养家糊口就不错，哪敢奢望空调、冰箱什么的。我与灵儿结婚，唯一的一样添置是一台录音机，至今这部老式录音机也算是个“老江湖”了，跑南闯北，现在躲在书架的角落里准备退休，告老还乡。热得实在不行，我们抱着无忧寻到杭州西湖边山上的一个名叫“蝙蝠洞”的山洞。一热一冷，温差太大，小孩竟发起高烧，打了几天点滴才退烧。那时，发烧打点滴何止一次两次！我们经常愁眉苦脸，经常晚上久久无法入睡，有时半夜都要送无忧到医院。这中途，我与灵儿因急事到北方，将无忧托放到岳家。我们在极度疲倦中回到南方见到无忧时，无忧不知为什么满脸是一种病态的红色，已认不出或不想认我们了。岳母说，有一天晚上，无忧半夜发高烧，全身抽搐，她和岳父吓坏了。我心里沉重得似乎有块大石压着，我真觉得有罪于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现在有的孩子总是无意或算计着将父母气个半死，实在让人失望，他们真是不懂父母那种无可奈何的血肉相连的拳拳之心。我之所以被家乡人称为“孝子”，那是因为我做了父亲，才真正懂得做父母的艰辛，懂得什么叫父爱、母爱。
为了集中精力，我让灵儿抱着无忧回到孩子外婆家。那时侯，我刚刚看过台湾影片《 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一想念孩子，就没完没了地傻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因为老爸确实不好，无法在孩子身边逗孩子玩，或者朗诵个唐诗唱个歌什么的。世上真是只有妈妈好。那时无忧能背很多唐诗，都是她妈妈教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风雨春秋（2）
律师考取了，研究生也考取了。因为复习太匆忙，我一方面衡量自己的实力，一方面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好地读书，于是选择了西北政法学院。想象中的西安古城很美好，但脚刚踏上西安的土地，托运的行李就全部被盗。在西安三年，被大盗三次，这就是这座古城留给我的最深印象。
灵儿上西安外国语学院读书，无忧不到两岁就被送到西北政法学院幼儿园。无忧死活不肯，极伤心地哭闹着。我总以为，孩子都是这样哭闹的，所以，我很固执，没有依灵儿。开头一段时间，每次送无忧到幼儿园，我们离开时，无忧似乎都要撕心裂肺，我当时只能咬牙。
一天，幼儿园老师带着小朋友到校园操场上溜达，我和灵儿正在操场上练习武打。无忧发现我们了，先是盯着我们看了好几分钟，可能她一下子不敢相信正在张牙舞爪又打又踢的是老爸老妈。但她终于认出来了，大喊爸爸妈妈，大哭着向我们张开双臂奔过来。又一天，幼儿园放学，我们去找无忧，无忧每天盼着的就是这个时刻。我跟灵儿说，我们晚点去接，可以训练训练孩子。我们去的时候幼儿园只剩无忧一个孩子了，她一下子从屋子里冲出来，没注意走廊与泥地之间有个槛，脚踏了个空，摔了个鼻青脸肿，那惨样，我和灵儿似乎至今还没回过神来。还有一天中午，我偷偷番强去看孩子休息了没有。没想到，幼儿园可恶的园长写了张告示贴在公共场所，让许多人知道我不遵守纪律，好像我是个捣蛋鬼。
我不会忘记，无忧三岁那年，火一样的夏天，我们去厦门，在厦门的码头，无忧像个流浪儿……
往事不堪回首。
人在困境中真是能做成事情的。老天决不会辜负有心人。我考上了北京大学博士生。无忧也被送到环境条件较好的北大幼儿园。为了培养孩子，为了家里的生计，我一面刻苦读书，一面办案子，做企业的顾问，常常顾此失彼。我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劳累过度，颈椎病这种可恶的病魔终于欺负到我的头上。现在我常常是吊着脖子看书，天天“上吊”真不是滋味，但总比保尔?柯察金好。劝告世上的读书人：宁可不要知识，要脖子！
无忧离开北大幼儿园的时候，在毕业典礼上代表孩子们作了个演讲，讲得有声有色，题目是《再见了，亲爱的老师》，我们感到欣慰。后来这篇演讲词在《演讲与口才》杂志上发表了。当然，需要声明，这篇演讲词出自她老爸的手笔。
我读完法学博士，接着做北大经济学博士后，无忧也顺理成章，作为北大子弟走进北大附小。孩子的确是品学兼优的，没辜负我们的期望。在班级，她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无忧总是担任主持人。在加入少先队代表新队员发言时她被校长看中，于是便成为“娃娃京剧团”的主要成员之一。日本客人来访问，小朋友要演出；在人民大会堂演出，国家领导人也来观看；小朋友们还跑到远远的贵州演出。我小时候的时间都在穷困的山里度过，没有这种机会和荣耀的。虽然京剧排练耽误了一些时间，影响参加奥数班，但无忧师从著名京剧演员王晶华，还真学到了一点功夫。我们是支持的。中国的教育现在最重要的恐怕是要重视素质教育。我们过分重视考试分数了，人的发展应当全面。孩子将来走向社会，向社会展示的是综合实力。我之所以能将许多人甩在后面，据我个人经验总结，就得益于多方面能力的培养。
无忧考初中了，我们的心牵挂着。考试成绩公布前后，我在香港讲学。开始，灵儿打电话说她们班的某某同学被实验班录取了，我们很紧张。后来，灵儿又打电话来说，无忧被实验班录取了，当时，我记得高兴得流了泪，这快乐超过我自己当年考上大学。我当时就写了一篇日记《可怜父心》。现在看来真是小题大作，但当时的心情的确不一样。
无忧上初中快两年了。我们大人最难说服无忧、有时让我们忧心的是无忧盯电脑太久。我有时甚至用通牒手段。但有一天，无忧“大彻大悟”，很轻松地调整过来了。这一点，她真像她老爸，有时悟性很高，斩钉截铁，干净利索。成功的秘诀就在这里。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风雨春秋（3）
无忧很辛苦，像大人一样很晚睡，每天作业一大堆。除了周末，每天比我早起。每天没有时间锻炼，头挨桌子太近。我有时告诫她：知识不能用脖子的代价去交换，切记老爸前车之鉴。
我性情中的顽固，无忧大概也继承了去。比如，我常强调练字，无忧总是当耳边风。无忧在幼儿园时写字很好，小学时还获得若干书法奖，但现在她不注意一撇一捺，横不平，竖不直。字是中国读书人的一个门面，字写不好，读书人会缺少一种乐趣。再比如，无忧没有处理好张弛关系。有张有弛，有劳有逸，是读书人万万不能忘记的。再说初中生还是孩子，孩子的天性就爱玩。祖国的大好河山要尽情地去享受，去体验。大自然宁静安详，生生不息，伟岸无边，是一本最好的书。当你有烦恼想不通的时候，一走近自然，就似乎什么都冰消雪融、烟消云散了。大自然就这么神奇。无忧要旅游，我们决不省钱，也从来没省过钱。前几年，无忧跟着我们一起去了井冈山、庐山、泰山、张家界、九寨沟、海南岛等胜地。但现在无忧连春节回老家书院的热情都似乎燃烧不起来了。弘道书院是我的一篇好“文章”，是我的心血，书院里藏放着万卷名著，蔬菜满园，蝉鸣蛙声一片，大可以让读书人安心读书。在书院里喂蚂蚁、抓知了蚂蚱，或做点其他别致的创意活动，如同在鲁迅百草园里沿着墙根找蜈蚣一样自得其乐。人活着就要换换环境，换换生活。生活的要诀是决不能单一。
无忧会有出息的，因为她有股执著的劲儿。读书从头到尾一气读完，作业从不拖沓，作文常常是一气呵成；迷上音乐，一天到晚提个随身听，嘴里伊哩哇啦不停；思考问题时，谁也不准打扰……唯一让我不满意的是，我主动教她，她总是不耐烦。好在她已经懂事，会像我小时候一样，会争气的。我的读书，完全来自自觉。从来没有人硬要我学什么东西。我从来是自己鞭策自己。我这一生的财富，最主要的，恐怕也在于学会了自己鞭策自己，培养了一种意志，一种毅力，不让自己懈怠。
二○○一年，我从日本早稻田大学做访问学者回国时，从富士山上带回一块黑色的石头，我是期望无忧做一个意志坚强如石的人，抱着一种始终不变的信念，将“立刻行动”变成一种习惯，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无忧大概不会忘记我跟她说的那句话：“你要像石头那样踏踏实实，培养一种坚强的意志和坚韧不拔的毅力。”
人生不如意常有，父母不可能永远搀扶，一切都要靠自己，不要把挫折当回事。有一句名言说：“孩子，你的诞生就是为了忍耐。”我回头想想，什么挫折都是微不足道的。
前些天，我对无忧说，人的一生快乐幸福，源泉有二：其一是身体要健康，这靠积极的心态、体育锻炼、科学饮食；其二是把书读好，并且将书本上的东西落实到一言一行，把人做好。至于其他，权力，金钱，虚名，都在其次。
无忧最近特像个大人，我的玩具熊可能真是买背时了。因为我以前老念叨着要她做但她不肯做的事，她最近忽然都默默地做起来了。
注：昨晚灵儿看无忧演出晚归，本人亲自下厨，炒半生豆角一盘，中毒，半夜呕吐不止，痛苦难以名状，自觉休矣。今日上午在医院打点滴三瓶，凝视药水点点滴滴落下，心中缀成此篇，完成无忧留给我的作业。无忧说老师让每个家长写一篇这样的文章，交上去。
重新读书
一
我已是年届四十的人了。倘能侥幸活到八十，那我就还有一半路可走。我仍然保持以往的热情和责任心。“四十”应该有一个认真的回顾与展望。我需要作一次清理，划一道分水岭，过去的和今后的，泾渭分明。
整理精力要比整理文字复杂。因为原来的文字毋需作大改，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若大增大删，过去的脉络面目就模糊不清了，那样就淡化了自己在今后时间里纠正或者批判自己过去幼稚或错误的理由。而整理精力的头绪，那是要作反反复复的权衡的，要敢于割舍，要放得下，要经得住诱惑。有志于一生做一件两件像样事者，极宜猛省。一般的悟性和一般的超脱，可能都无济于事。今年，我已经毅然决然在做这件事了。我的精力，连同我的文字，不应当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就此作个了断，统统让它们有条有理，清清楚楚，不再烦扰我的心灵罢。
《三字经》里有这样的句子：“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这里说的苏老泉，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洵。少年时代，苏洵不爱读书，二十几岁了，斗大的字识不了几箩筐。二十七岁那年，他才幡然悔悟。开始苏洵读书写文章也犯浮躁病，后来，他发现自己写的文章与古人大不一样，于是将自己写的几百篇文章一烧而尽，躲进书房，兀然端坐，终日读书，如此专心致志七八年，才敢将自己的文章拿出来给别人看。
我做不到像苏洵那样的干脆和决断，尽烧过去的文章，但重新读书作文，我还是能做到的。所谓重新读书作文者，当潜心读书，认真著文，且写一篇有一篇之益，何必累千累百？岁月无多，何必多，又何能多？如今做学问的人，大多是急于发表文章、急于在各种研讨会上先声夺人，难得遇见像古人那样有静心功夫的人。明代陈继儒有言：“静坐然后知平日之气浮，守默然后知平日之言躁，省事然后知平日之贵闲，闭户然后知平日之交滥，寡欲然后知平日之病多，近情然后知平日之念刻。”多事为读书第一病，而我得此病尤甚。斩钉截铁地去做，庶几可一扫寒涩、支离、冗乏、草率之态。
当今之世，多见躁竞得官得名得利者。须求趋竞，不顾羞惭，自取其辱，学者当不屑。“风云不与，徒求无益。”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不可胜算。腹有诗书气自华，学者一生笃学，一生可免愧辱。官宦之家，能庆延一二代者鲜；耕读之家，谨朴能延五六代者多。唯读书进德可凭己力为之。读书进德由我做主，得尺则我之尺，得寸则我之寸。
世变日多，只宜杜门读书。一官在身，学业反多荒弃，不如与大师为友，以长进学识为要务。交友渐多，志气渐损。因此，抛却俗累俗气，回头折节读书，方是正路。
二
我是琢磨着要做点另辟蹊径的事了。许多想法埋藏了许久，总要寻找一个畅通的出口。我有足够的自信，这种畅通的出口凭己力可以创造出来。岁月无情，它以每一天匆忙的脚步声嘲弄百年的沧桑和千年的古老。一切的狂热和荒诞都被时间埋葬。挥手，告别历史。我大概能努力活到21世纪的40年代。在这历史的一瞬间里，我总不能什么光亮都不闪的。即便十分不耀眼，也比一片黑暗好。
近读曾国藩家书、日记，感触颇深。虽说，我长期来也像曾国藩那样“砺志”，但是比起曾国藩，比起古代圣贤，我实在感到惭愧。我明白为什么毛泽东和蒋介石都心服曾国藩的原因了。曾国藩一生未给后人留下什么鸿篇巨制，但他的家书令世人刮目相看。他本来大概也可以成为划时代的大学者的，只是因为后来做官了，只有得空写写家书日记了。我从中学得了一个“悔”字，这个“悔”字，成就了曾国藩。曾国藩的反省与自责跟我的脾性有些暗合。他的一些话似乎针对我而说，是可以治我的毛病的。
过去的若干年，做的事情太多，读书这个主业反而成了副业。大块大块的时间飞也似的逝去了，每天忙碌劳累困顿。忙了些什么，自己有时也稀里糊涂。读书常常心猿意马，读读这本，翻翻那本，难得从头认真读到尾，这是大病。书越来越多，资料越来越杂，人际交往越来越烦。心无定所，行无止所，千头万绪，纷乱如麻。呜呼，如此以往，我当休矣！呜呼，如此以往，悔之晚矣！
来日无多，我需要抓紧从零开始，一切从头来。主意已决，决心已定。过去的统统不算数。不随浮躁之波，不逐肤浅之流。不屑投机取巧，沽名钓誉。弘道，当真读书人。弘道，当真能弘道。
不再挂怀人情冷暖、世俗得失，我的心将归于宁静，如同止水，不为虚名所动。我只读书，我只愿做一名真正的读书人。如此持之以恒，我将一生不悔。
任何时代，读书都是不会被废弃的。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我正当壮年，正是读书的大好时光。
三
读书可治病，读书能改变心胸，读书可以变气质，读书可以变换骨相。“多读书则气清，气清则神正”；“读书少则身暇，身暇则邪间”。多读书达观今古，可以免忧。气不清，神不正，心常有忧，便需读书治之。
读书要倾注全副精神，要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不可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读书忌浮光掠影，贪多求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猿意马，拴缚不定。读书浮夸是对智慧的亵渎，浪费光阴是对生命的扼杀。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古人勤学，握锥投斧，照雪聚萤，锄则带经，牧则编简。”书须成诵，要穷究，要“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读书要从写字开始。我小时候写字很好，常受到老师表扬。那时，我写一撇一捺，都认认真真，毫不马虎。如今，我写字总是浮皮潦草，敷衍了事，点不像点，横不成横。我以为，读书做人的功夫全可体现在写字上。因此，写字也当重新来，从楷书开始。曾国藩说：“至于写字，真、行、篆、隶，尔颇好之，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迟钝，吃亏不少。尔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则几矣。”我已长久不练书法。如果我能从小坚持练书法至今，我早已成为一代书法家了。
读书忌滥。浮光掠影地博览群书，不如挑几本好书精读。书籍浩浩，非一人之腹所能尽饮，要在慎择。今人作品大多为应时之作，泡沫之作，功利之作，极易偷盗时间。许多书，无大用处，无法周全，无法穷尽，必须抛弃。
学不在于诵读。读书的重要目的在于做人。做人的方法就是常常用圣贤言语监督鞭策自己，并身体力行。读书面对圣贤，追孔孟遗风，思书中有我，立言立功立德，此之谓不朽，希圣希贤希天，人皆可以为。
读书要读出境界，方可说有一点正果。王国维《人间词话》将读书概括为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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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书院（1）
一些朋友遇到我，闲聊中问及弘道书院，总产生理解误差，以为我在做一件有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其实，一介书生，何以能够?我不过是在穷乡陋谷中筑了一间简朴的书庐而已。像我这样无意于热闹的山野愚民只求一个安静的读书所在，不敢有“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野心。书院也没有什么规模，谈不上任何恢弘的艺术构思。不要说弘道书院沾不上名闻遐迩的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的一点古风古韵，连“书院”两字也是牵强得不能再牵强的。以我最褊狭的理解，有书有院，就可以叫做“书院”了。古之书院，自唐代始，多为学校。一个人藏书读书之地多称“书堂”。我坚持用“书院”名之，不过是追慕古人读书遗风罢了。因为解释多余，所以我一般不费心去正友人视听，只是一笑了之，谬种流传也悉听其便。
我一直以读书为业。到如今，算是有点微不足道的功名，也多少满足了一点井底之蛙望天式的虚荣心。父母小时候因家境贫寒，读不起书。我这点虚名，算是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薄礼，可以安慰父母那一份望子成龙的拳拳之心。当今硕学鸿儒、学问盖世之人辈出，我不曾妄想攀比。我只想老老实实做一名读书人，不荒废读书这门千古正业。因此，筑书院以明志，时刻告诫自己终身不忘读书，宁静致远，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读书人，决不随波逐流，沽名钓誉。这是一个经济飞速发展但道德严重衰落的二律背反年代。今人读书，多营名图利，甚至不乏钻刺打点。似乎人人在钻营，人人在为金钱、官位、浮名削尖脑袋，似乎永无休止，永不回头。读书原本首先期于明理。正如福州鳌峰书院学规所言：“学者修身善道，首在明义利之分，审是非之界。”而一切钻营之术、害人之谋、枉道之行，都足以败名辱身，读书明理之人不可以沾染。
读书进德，弘道明德。我当保持读书人的本色。既然我斗胆敢以“弘道书院”为名，就当立志以真才实学增加其底蕴，让书院名副其实。古往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人品，还是读书。追步前贤，便是读书人的本分。这就是筑“弘道书院”的初衷。
我孤陋寡闻。家乡龙羊一带，我难得听说历史上出过什么出类拔萃、大名鼎鼎的人物。有人说罗隐的老家是离书院七八里地的洞山村，但大多数人说他是新登人。唐朝，贤德地方出过一个状元，叫施肩吾，写得一手好诗。施肩吾居住的地方，在新城、分水两县的交界处。两县县令都说施肩吾是自己县的。官司打到京城，京里断下来，两县令都升官三级。两县都把施肩吾的事迹载入了本县县志。听说前年桐庐人花了两千元钱将施肩吾的墓碑买走了，还索要《施氏宗谱》，又闹起了一场纠纷。至于富阳县城的郁达夫和富阳黄洲的孙权也都在百里之外了。富阳有个龙门镇，历史上有龙门孙氏“半列儒林，咸饶富有”之称。从现存的“咸正堂”、“明哲堂”、“世德堂”、“慎修堂”、“素怀堂”、“诚德堂”、“耕读堂”等明清古建筑可想像其深厚的底蕴。这些历史底蕴与我的故乡之间存在着不小的物理距离，我无法随便拿出来炫耀。
我出生的南天目南麓一带，最为狭僻，方圆几十里尽是耕户、山农，大多数人没见过世面，有的人一辈子也未到过富阳县城和杭州城。南天目是临安和富阳的交界山脉，撕开嗓门一喊，居住南天目的富阳人和临安人可以遥相呼应。临安出过威震一时的钱王，那就是我的祖宗了。查家谱得知，我是钱王后裔第三十六代。光绪年间，祖辈迁居于此。在没有公路的过去，村民用双脚走到县城，路上要耽搁几天，真是令我这种习惯于车来车往的人感慨。前年，我想法筹钱，朋友义举，政府支持，修了水泥公路，直通村子。富阳至临安的交通主干道早已架起了高速公路，因此，现在从杭城到书院仅一个半小时，而我读小学时要翻山越岭。现在各村的小学都并到中心小学，小孩们上学更不方便。我背些好书回到山里，放进书院，虽节假探亲不以废，读书不辍，也是对家乡后学的一种勉励。勉励后学，这是我筑书院的另一样心意。敢言勉励，大有学问大家口吻，我似乎有大言不惭之嫌。我或许还会收些弟子，在书院开坛讲学，弄点书院门风出来。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弘道书院（2）
至于为什么用“弘道”冠书院之名，读书多一点的人大概总知道这出自孔圣人的至理名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不会妄责我有意张扬己名罢。“弘道”终究是个好词。我记不起哪里读到这样两句：“夫事君以治一国，未若弘道以济万邦；安亲以成一家，未若弘道以济三界。”道德沦丧的今天，欲利生而舍弘道，难；欲治疗身心疾患而舍圣贤良方，难。
家乡虽属僻壤，但在我看来，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幽静的读书所在，大可以遂读书人之志。我一直弄不明白，有些人何以能够一辈子淡漠家乡。去年瞻仰毛泽东故居，我记下毛泽东少年离乡外出求学时写给父亲的立志诗：“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主席非同凡人，伟人胸怀，天下为家。于我，家乡是无法忘怀的。忘了家乡，我不知道一切的源头到哪里去找。父母再普通，但生我养我无法改变；家乡再贫穷，那泥土的亲切无法拒绝。家乡的一草一木都能唤起我的记忆，都能给我做人的智慧和奋进的力量。与喧闹拥挤烦躁的都市相比，家乡的幽静旷逸安宁真是人生难得的奢侈。习惯于窝在宾馆、办公室、轿车里趾高气扬的人或许不以为然或嗤之以鼻，但在我这名微不足道且眼界极窄的读书人看来，弘道书院所处的位置和环境已属于胜地。
书院四周，绿色的竹林和如洗的蓝天连在一起，山前山后时时送来荡涤心胸、清洗俗念的阵阵松涛。春天，池塘里蛙声一片；夏天，蝉鸣此起彼伏。晴天，高高的天空上白云悠悠；雨天，远处山顶上白雾缭绕。倦游可听雨，玄悟可对雪，空累可看云，愁怀可伫月，狂啸可登山，淡味可掬泉，涉趣可观鱼，闲吟可倚楼。真是，无一处不美，无一样不乐。读书人本来心境恬淡，还有什么不可以知足的呢？
逢五一、国庆、春节，或独自，或携家小，或约一两位挚友到书院临帖、品茗、饮酒、展画、赋诗、纵论古今，其乐不足与外人道也。年年听朋友说，一到休假，名胜古迹人山人海，你挤我推，他叫我喊，游兴索然。可这些朋友年年轧堆，不知是喜欢还是无奈。每个节假日，因为车祸，总要死一堆人，甚至有全家驾着新车覆没的。
一个人成于习惯，也败于习惯。每天守着电话的人，一天没有电话响，他会坐立不安。忙于应酬，习惯于人来人往的人，一天没有人来看他，他会觉得寂寞难耐。习惯于打牌搓麻将的人，一天离开扑克麻将，他会觉得活着真没意思。而我，抽烟喝酒扑克麻将一样不会，一天没有书捧在手上，好像心里空荡荡的。睡觉前不读几页书，睡不着。最痛苦的是，手机关不掉，还有公事人情拖累。最烦人的是，在我聚精会神读书写文章的时候，手机突然怪叫。人生至乐无如读书。人心至灵至动，不可过劳，也不可过逸，唯读书可以养之。闲适无事之人，终日不看书，身心无所栖泊，眼睛无所安顿，势必心意颠倒，恓恓惶惶，处逆境不乐，处顺境亦忧。大多读书人做了官，不再勤学。“经济出自学问”，方有本源。《颜氏家训》曰：“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我读书越多，越觉得自己浅薄；我越写文章，越不敢写。我今后无论如何沉浮，终生都会以读书为本。哪怕读呆了，也认了。读书即未成名，究竟人高品雅。读书既已成为习惯，就将这习惯继续保持，发扬光大罢。
这是一个浮躁的年代。读书做文章的人也耐不住寂寞了。有的人也学会不三不四，不像个读书人了。人越是容易不清醒的时候，我越是要清醒；人越是容易耽误自己的时候，我越是不容许耽误自己。任凭世事风云变幻，任凭人生飘落，我矢志不渝。曹丕《典论?论文》中说：“盖文章，治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
今世之人处于贫贱则害怕饥寒，处于富贵则沉迷于逸乐，只顾眼前，而将读书作文的千秋事业丢弃一旁。日月流逝，体貌衰枯，转眼间灰飞烟灭。我不愿犯常人所犯的通病，而要刻意学习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的作风，兴许我还能留点好文字给后人。
古之书院都有极好的对联。我才力有限，目前还想不出好对联，所以书院的柱子上还空着。实在没有好联，就不妨借用古书院的好联了。如：
博学虽未能，审问慎思明辩笃行，期与诸君共勉；
格物于何极，正心修身齐家治国，推之天下可平。
我希望有写字极好的人来写楹联。我对自己的书法尚不满意。为此，我确实有点忐忑不安。书法不长进，是读书人的一大遗憾。如果我自己写，我还得再练几年，练到可以出手了，再写。我想，其他难事办不成，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凭己力而为之的。
我当然还有一样妄想，那就是学鲁迅的样，在自己的文章里说：“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然后，后人也循着我的文字寻找草丛里的蟋蟀，去摘那覆盆子和木莲。或者，我就做鲁迅幼年读书时那位“极方正，质朴，博学”的先生，在一群弟子前面大声朗读：“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读到会心处，我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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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为人先——记李步云先生
和许多人一样，认识李步云先生，我也是先读他的文字，识得他的思想，然后得缘当面受教于他。李先生的文字十分清新可读，与一些堆砌词藻、故弄玄虚、迎合时趋的学者实在是泾渭分明。后者往往文字中表现出年轻气盛，似乎学界主要靠他们这为数不多的顶梁柱撑着架子。而李先生的文字却给人一种字字句句都洗炼过的感觉，没有多余累赘的东西，一如经济学大师成思危、厉以宁，国学大师南怀瑾的文字，深入浅出，将很深的道理条分缕析，十分透彻。读李先生这类大师的文章是一种享受，往往事半功倍。
一九九九年，中国的立法者明确将“依法治国”熔铸于宪法，那是中国宪政史的大事、盛事。毫不夸张地讲，一部宪法，增一词改一句都是要动筋骨的。更何况在一块深刻着“人治 ”的顽石上，要抹去“人治”两字，改刻成“法治”两字，那绝对要经过千锤百炼的过程。李步云先生就是这千锤百炼过程中的主角之一。作为一名法学家，李先生对于中国是有大贡献的。有人说，后来的学者不能绕过他，其含义恐怕就在于此。我这一代人，虽然也涉猎了些西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降的圣哲贤达的著作，但对于其如何与中国宪政实践、民主法治之路链接起来，的确无法绕过李步云等老一辈法学家们建立的理论丰碑，这座丰碑值得我们后学长久驻足仰视。
我已记不清初次见到李先生是哪一天了。这不要紧，因为李先生给我的印象从开始到今天，是如此的一致，不由我不惊叹。许多人初次给人印象或莫测高深，或热情有加，后来又或嘻笑怒骂，或尖酸刻薄，让你左右为难，最后你只能采取无可奈何的保底法：敬而远之。而李先生不是。李先生从没有高谈阔论，从没有颐指气使，从没有渺视他人，从没有嫉贤妒能，哪怕一丁点儿的痕迹都难以找到。他总希望后学能赶上他，超过他。他给予各路后学的力所能及的种种提携栽培就是明证。“精神到处文章老，学问深时意气平。”李先生读书做人的功夫几近极致矣！学问中人原不可疏略，学问中人原不可放肆，学问中人原不可骄傲。中国自古就用“圣人”一词来赞誉那种学问做人到了最上乘的人，今日君子、贤人、圣人，无疑当推李先生这样德高望重之人了。
“后之学者不能绕过李步云”以及“圣人”之说法并非我个人兴之所趋，确是都有出处，或者是大家已传为美谈的。更何况，我对于李先生的了解绝不是通过研讨座谈中几次匆匆的粗浅的观察，因为我与李先生在同一个所，同一个室，同一个办公室，而且他与我的硕士导师杨永华先生是北大同学，算起来李先生是我的师伯。我从一九九九年调中国社会科院法学研究所之后的几年，见贤思齐，对于李先生这样的学界前辈、楷模，我是用了心去揣摩学习的，这实在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美事。我常常得空向李先生求教，李先生从来都是循循善诱，一丝不苟。不像有的言辞态度观点偏左或偏右的学者，你听完他们的论说，就好像条件反射似的要予以辩解甚至于驳斥。李先生的观点，如同他的语气，他的做人，让人自然而然信服。在他面前，我从不会局促，从不会心浮气躁，因为他好像就在解释真理。这就是所谓“有道之言弘畅，有德之言亲切”。从李先生的言谈举止中，即使再马虎粗心的人也会体会到这样一个道理：学者说话要简重从容，循物傍事，这便是说话中见涵养。进而言之，大家风范当然是：“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有真才者，必不矜才；有实学者，必不夸学。”我之折服于李先生之平和，就如同折服于一部千古名著。与李先生共事，得益之良多，我引以为一生之幸事。虽然，李先生现在应邀去湖南大学法学院做了名誉院长，常常奔赴岳麓，我们见面少了，但他常常得便回来看望我们这些后学晚辈，我仍有机会求教于他，继续受其学风懿范的感染。而岳麓书院之遗风，有李先生去发扬光大，则真是倍增光彩了。也唯有李先生这样的人，才最合适与岳麓精神相匹配。
有一件事，我心里一直多少存着点歉意。在李先生，当然他是从不介意的。大概是二○○一年，李先生主持一个课题，是关于信息公开的，我也参与了，并领了课题费。之后，我去了日本早稻田大学做访问学者。回国后，我未能妥善安排时间去完成李先生给我的任务，而将精力主要花在法律的经济分析项目上去了。二○○二年，李先生在湖南大学举办“全国信息公开问题研讨会”，我也去了。但研讨会正好与“二○○二年中国风险投资论坛”冲突，我只参加了开幕式前后的半天会，也没有作一个理所应当作的发言。当时，我记得很清楚，李先生十分和蔼，十分善解人意，没有劝阻和埋怨，这反加深了我的内疚。事后，我再次表达我的歉疚，执意将课题费退还给李先生。李先生起先坚拒，但拗不过我的执意。李先生自始至终是一如既往的长者风范。虽是小事，却足见先生之涵容，真是“度量如海涵春育，应接如流水行云”。涵养冲虚便是身世学问。古人云：仁人心地宽舒，事事有宽舒气象，故福集而庆长；鄙夫胸怀苛刻，事事以苛刻为能，故禄薄而泽短。
另一件事，我对李先生心存感谢。二○○二年八月，李先生在四川青城山召开的第六届中国比较法研究会年会上提出承办第七届年会。这对中国比较法研究会是一个支持，对作为秘书长的我是一个帮助和鼓励。在商量筹备工作时，李先生总是郑重其事、认认真真地坐下来耐心听取意见。做事做人成功，认真为第一要义，李先生就是这样一位一丝不苟的人。研究会提出来的筹备意见，他不作任何反对，所有的困难都拿回去自己解决了。我的心情比以往的年会轻松许多。后来，他十分委婉地以商量的口气提出来一点个人的建议：因为“非典”，会议是否可以延期？那时，北京“非典”疫情依旧被隐瞒着，大家照例上班，照常开会。江平先生征求大家意见后，大家一致同意会议延期。没过几天，疫情公开。再往后数天，陆陆续续，全国各种会议被取消，甚至于各种娱乐场所都被强制暂时停业。
我就只举以上几例罢。敬人者，必受人敬。李先生七十大寿，我写这么几千字表达一点对先生的敬意和祝愿。此外当然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我知道，宽宏之士，其寿必长；益人者，其福必厚。不信？认识李先生的人，一定早注意到了他的长寿眉，潇洒别致，大有仙风道骨之气象。
像陈岱孙、季羡林这样的泰斗不都有###十的福泽吗？李先生也绝对是一样的。那么，先生，就等到八十、九十、一百，我再畅谈从您那里领会的真谛罢。
行为世范——记成思危先生
有机会得成思危先生教诲，是我一生的幸事。
这些年，成先生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导师。称成先生为导师，或许高攀，或许有张扬自己之嫌，那也只好一任他人随意推测了。因为在我，是无论如何要写点文字，回顾检讨自己的历史，以便更好地面对未来。成先生对于我的教诲绝非学院式的，因而就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导师。
我是在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做博士后期间认识成先生的。其时，他已经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了。微末如我，实在有高山仰止的感觉。
那是一九九八年临近春节的一天，先生的意思是要接见一些年轻的后学，我也在受接见之列。先生进来了，大家站起来鼓掌。他似乎比在场所有的人都显得魁伟。先生穿一身深蓝色的西装，腰板笔挺，宽额，高鼻梁，微笑着，眼神里充满洞察秋毫的光芒。每个被接见的人都有发言的机会。轮到我介绍自己时，先生笑着插话说：“你这名字不错，钱弘道，读书人就是要弘道，但弘道不在有钱无钱。”一句话引得满屋笑声，气氛顿时变得轻松。
没有先生的指引，我大概不会与风险投资结缘的。我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工作不久，先生即推荐我去担任中国风险投资有限公司监事会主席。后来，先生又推荐我担任总部设在香港的中国风险投资研究院的董事。先生的信赖，从那时起便成为压力和鞭策，激励着我不断前行。
走进风险投资领域，我便走进了先生事业的一部分。海内外都称先生是“中国风险投资之父”，先生谢绝美称，说自己不过是“中国风险投资的一名倡导者和推进者”。先生推动风险投资的发展意义不局限在风险投资本身，更深层次更长远的意义在于导引整个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成立中国风险投资公司、中国风险投资研究院，创办中国风险投资论坛、中国民营经济论坛、《中国风险投资》杂志、《中国风险投资年鉴》，筹建中国风险投资行业协会，设计创业板，探讨私募基金，推动风险投资相关立法等具体工作的展开，先生真可谓不遗余力。跟在成先生的后面，我真是受到莫大的鼓舞。
我是大受益者。因为置身风险投资，我才有机会聆听先生的课。无论是大论坛上的演讲，还是小研讨会的发言，先生总有出人意料的高见。先生演讲有如宽阔的河流，涵容广大。让听众心悦诚服的是先生广博的学问、严密的逻辑、精确的数据、有力的实证，以及超人的记忆力。我听先生演讲或谈话，每个字都不愿放过。因为先生说话写文章，是难得发现有赘言的。这种功夫来自高深的境界。我难以企及，只能用心揣摩了。我常常自责写文章说话总有不少的废话，就因为有先生这样一面光亮的镜子，映照之下，难免汗颜。
先生是位有口皆碑的政治家，但同时他又是大学问家。我常惊诧于先生的精力。无论怎样繁忙，他都能见缝插针，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他在美国留过学，懂几门外语，在风险投资、管理科学、复杂性科学几个领域均有极深的造诣。我向先生请教，问他如何处理工作和学习的关系。他告诉我，下班、周末，没有公务的话，一般都用来读书写文章。而我呢，常常是在浪费光阴的自责中度过一天又一天。“学者万病，只一个‘静’字治得。”人有所不为，然后可以有为。为学全在精神，爱养完固，其学易明易成。
先生宽厚，我向他学习养量；先生质朴，我向他学习藏拙；先生缜密，我向他学习炼识；先生明通，我向他学习生慧；先生博学，我向他学习见闻。涵养冲虚，便是身世学问。为学愈细密，愈广大；为学愈精确，愈高明。精思明辩，理明义精。朱熹说：“博学，谓天地万物之理，修己治人之方，皆所当学。”古人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我很久难得要领，而在先生身上，我却找到了极好的答案。
先生常常引用古人的警语来指点我。引用古人言语，他常常是信手拈来的。他有一次提到周敦颐的《爱莲说》，几乎是不差一字，没有半点犹疑：“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我以前很少能体会到长者“语重心长”的感觉，而在先生面前，我是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先生对我说，做人，就是要像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公则生明，廉则长威。做人没有境界，做事必有局限，事业成就往往与境界成正比。先生学养的高深、事业的辉煌以及对这个时代的贡献，完全源于境界。先生在我心目中，就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璀璨夺目。
我出身于村野，眼界被高山阻隔，见识自然褊狭；常年读书，少有历练，局限于书生意气。先生在一次谈话中不经意地提到苏轼的《贾谊论》：“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我立刻就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了。贾谊年轻时就享有盛名，二十二岁被召为博士，但他怀才不遇。梁怀王堕马身死，贾谊自惭失职，抑郁而死，年仅三十三岁。苏轼说：“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伯乐不遇，难有作为，这种现象在古代颇为普遍。贾谊志大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一不见用，就忧愁悲哀，非成大业之人。一个人要想成就一番有益于社会的大事业，德、才、学、识、胆，缺哪样都不行。眼界要阔，遍历名山大川；度量要宏，熟读五经诸史。能忍人不能忍，方能为人不能为。
古今仁人志士，无论升降沉浮，都能做到以天下为公、民生为念，不挂怀个人得失。成先生似乎特别喜欢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的一段话：“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我记得一九八二年考大学的语文作文题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时难得其意境，现在算是领会了点。我以为，这样的名句是值得我用一生去细心揣摩的。而先生这样光辉的榜样呢，当然是更值得我一生用心去研读的。
先生有一次谈话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有一句话永世不忘。他说：“要有志于做一名思想家，中国缺少思想家。”先生深知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更需要思想的导引。读书要读到创造思想的境界，那是大师的境界。先生正是这样一位世人瞩目的引领时代的大师。从那以后，我就将先生的鼓励作为坚定的目标了。
立志不定，如何读书？人之为圣贤者，全凭积累之功，由有恒而至于善人，由善人而至于君子，由君子而至于圣人。圣人以劳为福，以逸为祸。人人皆可以为圣。我自知才德有限，但确定一个目标，自我鼓励，时刻警醒，每进取一步，定是快乐一分。倘若后半生有无数的快乐相加，便是不虚度。
衡山隐者（1）
我喜欢一个人旅游。集体旅游就像“赶场子”，像开研讨会，而一个人旅游就像静静地读一本很好的书。我可以走快，也可以走慢，全凭自己的性子。我可以看碑石看个半天，有时甚至可以作点记录。我可以将思绪拉到远古时代，拉到唐宋元明清，拉到任何一位与此地此景有关联的人的故事和思想里。于是，这样的旅游往往一举多得，满载而归。
一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我乘到长沙开会的机会，一个人上了衡山。学者没有权力，没有金钱，但时间和自由总是有的，只要不将自己愚蠢地关在书房里冥思苦想就行了。如果连时间和自由都没有，那学者真是一无所有了。
我是急性子，急于“会当凌绝顶”，急于看险峰的无限风光，当天下午先小车，后缆车，很快就到了山顶。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效率，在仅仅依靠轿子和双脚的古人，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正是这样的速度和效率，使得山岳失去了昔日的伟岸和神秘，它们太容易被征服了。南岳衡山有“灵源奥区”、“仙佛所宅”的美称，在今人看来，总是有点夸张。中国人对山岳的崇仰和寄托的那份情怀不知不觉消损了。也难怪现在的人即便失魂落魄到极点，也要在尘海的功名利禄中苦苦挣扎，至死方休。他们没有足够的悟性，没有古人的胸怀，潇潇洒洒地装下山岳这一片世界，激流勇退，甘心淡泊，哪怕是暂时先退几步。
我抵达祝融峰顶的时候，夜幕彻彻底底降临了，旅舍亮起了灯。我已饿极。那天晚上，我要了一盘野兔肉和一瓶啤酒。野兔烧得不错，整盘肉我独自一人全吃了。野兔的鲜美和啤酒的爽口使我的心情飘忽起来，似乎自己真有点李白好游名山的那般洒脱了。
我走出餐馆，走进月光，走向绝顶那座祝融殿。
这海拔米的高峰上的月光显得异常的凄清。天空里没有一丁点儿的云，而是一望无际的很深很深的蓝。风呼呼的，像深秋的风。山脚下的闷热跑得没有踪影了。周边树丛里的黑暗并没有因为月光的朗照而显得光亮，相反，似乎更加阴森了。月下只有我一个人。
祝融殿不知始建于何年，整个殿宇建筑在绝顶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上摩苍穹，下临深壑，俯视万丈深渊不能见底。李白诗说“衡山苍苍入紫冥”，宋嘉祐年间监察御史刘挚诗说“九千丈外云间寺”，清代学者黄本骥诗说“祝融去天一尺五”，可见祝融峰、祝融殿之气概。
殿西门外，有石刻“唯我独高”，我忽而觉得自己高大无比，忽而觉得夏日的热浪、红尘的喧扰很远。人只要跳开，站在高处，就能将平日想不明白的事情想得极为明白。这种方法简单至极，人的误区是将自己总安排在戏剧棋局里。人的另一种快乐就在能跳得开，并站在高处。“机息时便有月到风来”，“心远处自无车尘马迹”。“从冷视热，然后知热处之奔驰无益；从冗入闲，然后觉闲中之滋味最长。”请想象黄庭坚的诗：“万丈祝融插紫霄，路当穷处架仙桥。上观碧落星辰近，下视红尘世界遥。”人身处这样的高度，怎会没有一种超越尘俗的心境呢？人真可怜，偏偏自找苦吃，陷在泥泞不堪的低处，进退两难，无休无止，悲极哀极。
第二天，我一早起来看日出。虽然早已看过峨眉日出、泰山日出，但只要是看日出，我总是劲头很足，大概是那霞光万丈给我的精神带来提升的诱惑罢。寒风有点刺人，我租件军大衣裹住身体。旁边有人卖茶叶蛋和豆腐干，我买了两个茶蛋和几片豆腐干，边吃边等。一些人紧靠山顶屋子的墙壁，以避寒风。所有的人都将眼光盯住云际苍茫的遥远的天空。又一阵天风卷过，东边黑蒙蒙的天色渐变，先是一抹柔和的晨曦，后是万道金色的霞光，很快就化为一个红轮。一阵欢呼回荡山巅山谷，我也跟着欢呼。在欢呼中，我忘却了尘虑，忘却了过去的业绩和未来的理想。我忽然觉得，这也是一种禅。
二
看完日出，我即下山。因为昨天没怎么消耗体力，所以此时我脚下生风，一路走马观花，精神抖擞。我在邺侯书院逗留良久。邺侯书院范围很小，且所存房屋只有一座，规模不如弘道书院。但从残基看，古时也有不少间屋子的。书院一边靠山，其余三面空旷，眼界十分旷远。李泌选择这样一个地方隐居读书，大概就喜欢这种旷远罢，因为其他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周围没有田地，李泌肯定有钱，否则他在这个书院里一定呆不下去。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衡山隐者（2）
李泌是位很不简单的人物。邺侯书院的石柱上有对联云：“三万轴书卷无存，入室追思名宰相；九千丈云山不改，凭栏细认古烟霞。”李泌是中唐史上的名宰相，身经四朝——玄宗、肃宗、代宗和德宗。清代著名湘军将领李元度有《访邺侯书堂遗址诗》八首，其中一首说：“古今名士擅风流，前有留侯后邺侯。总为与人家国事，逃名同托赤松游。”留侯即汉代张良，邺侯即唐代李泌。这两个风流人物在世道变乱、朝廷出现争权夺利的时候，都轻名淡利，到深山老林修道去了，也就是诗中所说“逃名同托赤松游”。
李泌幼年便有“神童”的称誉，当时已能粗通儒、佛、道三家学说。李泌成年时期非常博学，通晓《易经》，经常寻访嵩山、华山、终南山等名山，希望求得神仙长生不老的方术。天宝时期，玄宗召他讲《老子》，任命他待诏翰林，供奉东宫。这个时候，李泌已经潜心于道家方术的修炼，少吃烟火食物了。
安禄山造反，唐玄宗仓皇出走，皇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是为肃宗。肃宗要李泌帮忙，封他做官，他恳辞不干，只愿以客位的身份出力。外出的时候，李泌常常陪着肃宗。大家都知道车上那位穿黄袍的是皇帝，旁边穿白衣的便是山人李泌。大家都叫李泌为“白衣山人”。
两京收复，唐玄宗做太上皇，肃宗重用奸臣李辅国。李泌一看政局不对，怕有祸害，忽然变得庸庸碌碌，请求隐退，遁避到衡山去修道。大概肃宗也认为天下已定，就准他退休，赏赐他隐士的服装和住宅，颁予三品禄位。
相传，有一天晚上，他在山寺里听到一个和尚念经的声音，悲凉委婉而有遗世之响。这个和尚是一个做苦工的老僧，大家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平常收拾别人的残羹剩饭充饥，吃饱了就伸伸懒腰，找个角落去睡觉，因此，大家都叫他懒残。一个寒冬深夜，李泌独自一人偷偷去找他，正碰到懒残把捡来的干牛粪垒作一堆当架烧，生起火来烤芋头。这个和尚在火堆旁缩作一团，面颊上挂着被冻得长流的鼻涕。李泌看了，一声不响，跪在他的旁边。懒残像没有看见似的，一面在牛粪中捡起烤熟了的芋头，张口就吃，一面又自言自语地骂李泌是不安好心，要来偷他的东西，边骂边吃。忽然，他转过脸来，把吃过的半个芋头递给李泌。李泌很恭敬地接着，也不嫌脏，规规矩矩地吃了下去。懒残看他吃完了半个芋头便说：“好，好！你不必多说了。看你很诚心的，许你将来做十年的太平宰相罢！”然后，懒残拍拍手就走了。这是仙佛遇缘的传说，不必轻信。
李泌在衡山的隐士生活过不了多久，唐玄宗死了，肃宗也跟着死了，继位当皇帝的是李泌曾特别加以保护的皇太子广平王李豫，即唐代宗。代宗登上帝位，马上就召李泌回来，起先让他住在宫内蓬莱书阁，跟着就赐他府第，又强迫他不可素食，硬要他娶妻吃肉。这个时候，李泌奉命照做了。
德宗继位后的第三年，李泌正式出任宰相，又封为邺侯。
一天，李泌对德宗说：“臣报国毕矣。惊悸亡魂，不可复用，愿乞骸骨。”德宗不准他辞职。过了一年多，李泌果然死了，好像他有预知似的。
李泌一生进退自如，和光同尘。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枕山栖谷，拟迹巢由”，行在独善。修道的基本要义就在于冲虚谦下，不盈不满，顿挫坚锐，化解纷扰，和而不杂，同而不流，若存若亡。而装疯卖傻、蓬头垢面混迹于尘世，则是另一种表达方式。
三
衡山上，佛寺、庙宇、殿观很多。方广寺偏居一隅，独占清幽。它坐落在莲花峰下，曲隐深藏，梯田如画，清溪如练，几乎与外世隔绝。它远离尘嚣，交通不便，令一般游人却步。宋人赵湘有诗说：“多年无客过，落日有云归。水净苔生发，山寒树著枝。如何方广寺，千古去人稀。”李白诗说：“圣寺闲栖睡眼醒，此时何处最幽清？满窗明月天风静，玉磬时闻一二声。”可见方广寺地处之偏，游人之少。但在我，喜欢的正是这种万籁俱寂。热热闹闹的寺庙怎算得上寺庙呢？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衡山隐者（3）
说到方广寺，我不能不提及一个人，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夫之。王夫之是衡阳人。明崇祯十六年（1643），张献忠攻占衡州，要招纳一些读书人去办事，王夫之逃入衡山莲花峰。方广寺下山坡上有一座“续梦庵”，是王夫之在清顺治二年建造的，“续梦”是取“续作明室江山一统之梦”的含义。明王朝灭亡后一年，王夫之全家迁居到衡山，在这里隐居多年。清顺治五年，明桂王朱由榔在广东肇庆建立南明小朝廷。明朝宗室在耒阳起兵勤王，王夫之就在方广寺、续梦庵组织僧侣和烧炭工人起义。义旗未举，便被清兵击散。方广寺在劫难逃，又遭兵燹。王夫之逃往广东肇庆桂王府。清政府消灭南明政权，王夫之曾逃往湘西少数民族地区。清顺治十四年，王夫之又回到续梦庵，专心读书。顺治十七年（1660），他带着妻室儿女离开衡山，迁居衡阳曲兰，隐居石船山麓，世称船山先生。
王夫之对衡山感情至深。他在《莲峰志?序言》中写道：“与岳患难，惟岳知余，残梦不忘，我报灵虚。”
王夫之是一位非常入世的人。正是入世的热情，才促使他组织起义，反清复明。他的隐居是被迫的。他后来在学术上的成功，正是入世的失败逼迫他避世隐居而带来的。他若真的成为官僚，能否匡社救世，还是个未知数，但是中国历史上就少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大学者。王夫之的学术思想仍然是积极入世的。他认为，天下社会本是一治一乱发展的，没有什么“正统”。所谓“正统”，是先秦的邹衍和西汉的刘歆等为专制君主编造出来的，因而荒谬。正统儒者所谓“三代治法”，亦不过是毫无事实的臆想罢了。所谓“三代”时期，国小君多，横征暴敛，与偏远地区的野蛮部落差不多，并非什么太平盛世。因此，凡坚持恢复古制者必然祸害天下，而阻挠革新者均属“贼民病国”。
王夫之与黄宗羲、顾炎武等人相似，既有不寻常的思想，也有不寻常的经历。王夫之的思想主张为清统治者所不容，所以他的著作被列为“禁书”，沉寂一百多年之后才得以印行。这对他个人来讲，是一个遗憾，但对社会来讲，他的贡献是深远的。今人热衷于名利而不能自拔，未见有人隐居做大学问者。今人的学问大都是趋时的应酬和泡沫，学术寿命不会长久。真想做学问的人，不妨隐居起来，不求眼前之得意，静下心来，写些真话人话，或许会成为影响时代的人。即便不影响这个时代，也有可能影响另外一个时代。
有必要再提一下李元度。李元度在紫盖峰下的大窝田建了一所“朱陵精舍”，作为他自己来衡山养老的别墅。但是后来他又做官去了，没有再回来。这所别墅也就荒废了，至今已无迹可寻。他在《朱陵精舍记》末尾引用了苏东坡的两句诗：“长生未暇学，请学长不死。”他的愿望是好的，但做了官就身不由己了。
几年前，我在故乡南天目山麓筑了一座书院。我不希望像李元度一样，忽然做官去了，没再回来。书院呢，也不能废。官可不做，学却不能荒。船山先生当是学习的榜样。我虽然在衡山逗留的时间极为短暂，但我也算是一位短暂的隐者罢。
隐不在时间长短，更不在场所。虽然世人都以为“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但真正的隐者是什么地方都可以隐的。
栖身洞穴
今年的寒冬，我照例回故乡过年。天气照例阴冷，灰色而沉重的云层罩住了整个天空，没有一点阳光的气息。村里的大人们东跑西颠，口里喋喋不休地抱怨年关的忙碌。只有小孩们喜笑颜开，哇哇乱叫。偶尔放一个极小的鞭炮，“啪”的一声脆响，于是他们就更乐叫得更响了。大概由于阴冷罢，我眼睛看着孩子们放鞭炮，心情却没有孩子们的那般无忧无虑。
我决定要寻找那个住着一个山民的洞穴。每次回故乡休假，总想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山洞，洞里又是怎样一个人，但一直未能如愿。其实，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那个洞穴就在南天目山麓，离书院至多不过两里山路。我终究还是因为懒散罢，拖到今天才成行。
我是沿着书院后山的水渠走的。我本来并不渴，但渠道里清澈无比的水使我油然而生喝水的欲望。但我不敢喝。我的肠胃需要小心呵护，比不得这里的山民，他们通常都有极健康的肠胃。呆居枯屋的读书写作、生猛海鲜的酒席应酬、名利场上的荣辱得失早已将肠胃宠养得十分娇气了。我总是对自己的肠胃赔着小心，生怕它一不高兴就闹意见。
山泉在光溜溜的石头间欢快地跳跃，在青草背上温柔地滑行，我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和着泉水的节拍在默默地歌唱。谁也不会注意这荒山野岭里的山泉。山民早已麻木，对着山泉不会有半点心动。我这样腐朽的读书人为山泉感慨唏嘘，自然比山民多一层烦恼。我是羡慕山民的，我尤其羡慕住在山洞里的山民。我的羡慕是，山民住得了山洞，我却早已失去了栖身山洞的资格和能力。我一没有胆量，二没有时间，三没有能力，四放不下架子。我简直是堕落得令我自己也吃惊了。我出生在山里，现在竟不知将山里人的气息弄丢到哪里去了。
走到水渠尽头，我踏上一条新修的机耕路。南天目盛产竹笋，一到春天，拖拉机隆隆地从外面开进来，山民个个紧张地将整袋整袋的竹笋扛上拖拉机，拖拉机又隆隆地开走。我不知道住在山洞里的那个山民何以没有竹林。他要是有几片竹林，再有几分薄田，总是可以维持生计的，说不定还很宽裕。
我小时候就知道这个山民的。大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管他叫“老周的儿子”。一般人也不知道老周的名字。老周和他的儿子原来有一间茅屋，很小。老周的妻子大概早过世了。我见过老周。那是春季出竹笋的某一天，我跑到小茅屋的后山采野笋，不知怎的与伙伴们走散了。正慌张时，忽然不远处有竹子被人拨动的响声，我寻思一定是伙伴，便扯开嗓门猛喊。竹子簌簌的响声忽然停止，我面前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这个怪样的人盯着我，我的脚竟不知道挪动。等我回过神来，怪样的人依旧站着，一动不动，盯着我，我翻转屁股撒腿就跑。这个人一定是大家传说中的老周！
大概是我上大学的这段时间罢，老周死了，小茅屋也倒塌了。老周的儿子只好栖身别人家里，帮人家打短工。再后来，我猜想，田地竹林都被别人霸占了，别人也不给他安身的地方了，他就只好钻到洞穴里去。他应算是临安人，原来小茅屋所在的村子叫“横坞坑”，现在山洞所在方位归属富阳，所在村子叫“圣坞坑”。“横坞坑”和“圣坞坑”同在一座山上，相距大约一里地。
路边出现一条羊肠小道，我便沿着小道爬。我听人说，山洞就在机耕路边的山上。但我爬了老半天，路都没有了，还是没出现要找的山洞。我只好悻悻地下山，回到机耕路继续往前走。我该找个村子的人当向导的。正思忖间，右手的山坡上一个山洞跃入眼帘，洞外挂着几件蓝色的衣服，那一定是老周儿子住的山洞了。
我兴冲冲地冲上山坡，来到洞口。洞口前有几根毛竹凌空搭成的通道。洞很小，里面没人，想必老周的儿子去打短工了。这个山洞是三块石头的组合，两边立着两块，顶上压着一块。洞里最显眼的财产是几把稻草，这便是山洞主人的被子了。枕头是用蛇皮袋胡乱用根枯葛藤扎成的。有多块松油柴，是主人用来起火的。火堆就在枕头边——很危险的距离，八成是主人用来取暖的。还有若干空的雪碧瓶以及枯藤枯树枝。再没有什么引起我注意的东西了。洞里是直不起身子的，因为太小。我只能屈身爬进去，再屈身爬出来。我找角度拍了几张照片。拍照片很难，因为洞口除了几根竹子，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
人可以简单到只要几把稻草就可以度过寒冬，但有的人家里放着暖气还嫌冷。人在这么一个只能容一人躺睡的小山洞里就可以生活一辈子，但有的人相反，因为太多的财富，反而不能生活。老周的儿子躺在山洞里想必没有我那么多的牵挂和忧虑罢。他一定是躺下就会进入甜甜的梦乡，抑或连梦都难得有的。无梦的睡眠，我却是一次也没有福气享受过。
离山洞下方不太远的地方有户人家，与我排起来还是亲戚，因为常年不走动，也生分了。女主人是我父亲嫡亲的表妹，比我大不了几岁，多年在外地谋生，回家乡才数月。我读大学时还见过面的，算来有二十多年未碰见了。我一下子竟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她。她正在门口的水池里洗衣服，抬头见到我，显得很木然，已经认不出来了。岁月已经在她脸上刻下了鲜明的痕迹。她原来长得算是漂亮的，但现在除了那双眼睛还依旧那么大以外，已判若两人。我自报了家门，她才恍然大悟。她忙请我进屋，嘴里重复着“博士”两个字。亲戚中出了个像我这样的书呆子，她自然听说了。我便向她和她的丈夫打听老周儿子的事情。
老周的儿子果然打短工去了，要等晚上###点钟才能回山洞。谁家与他相处得好，他就很卖力地干活。冬天穿单裤单衣，对老周的儿子来说是常事；他甚至寒冬腊月都会打赤脚。他已五十多岁，但从小到现在，几乎不生病，从未去过医院。他未娶过老婆，虽然他一定想娶。我一边听亲戚谈老周的儿子，一边心中生出莫名的感慨。老周的儿子栖身洞穴是一种回归自然的生活，而我们离开自然太远了。大多教授博士、企业家、官员一身是病，有的甚至正当盛年的时候，就撒手人寰，那是因为被名利欲望折腾的结果。
我总幻想有机会住住山洞。当然，我做不到长期住山洞。我只是想，夏天找个时间到山洞里避暑，收拾一下身心，不要像别人一样无休止地劳碌。人总是需要有进有退，热中往冷处想。我已经看中了一个山洞，洞中非常宽阔，洞口顶上有泉水飞泻而下，周围的山脉迤逦而有气势，很适合培育进退自如的胸怀。
老周的儿子大概也有救济金的罢。政府如果发点慈悲心，加大一点点救济力度，给他砌盖一间小屋，再给他几亩山地，他大概会离开那个窄小的山洞。他过上通常人的生活，这当然是我们的政府将“###”落到了实处，体现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和谐，但他同时也失去了通常人没有的东西。人的确是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的。卢梭实际上说的是一个很普通的道理，只是因为人太愚昧，身在枷锁之中，而不知痛苦是从哪里来罢了。人类自己给自己造成的疾病比医学所能提供给我们的治疗方法要多得多，我们对很多新的疑难病症束手无策。富人们过于考究的食品，使他们饱尝消化不良的苦痛；穷人们过于粗劣甚至匮乏的食物，导致他们一有机会便不免贪食，因而加重肠胃的负担。彻夜不眠，情欲的放纵，致使身体疲劳、精神涸竭。在这种种情况下人们所感到的无数烦恼和痛苦，使他们的心灵得不到片刻安宁。这一切都是人类不幸的凭证。如果我们能够始终保持自然给我们安排的简朴、单纯的生活方式，我们几乎能够免去这些不幸。
好几年以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说是两兄弟年纪轻轻的就跑到荒无人烟的山洞里过日子，靠摘野果子、捡死掉的禽兽维持生计。活到七十多岁时，被村里人循着野烟发现。政府给兄弟俩砌起屋子，硬是把兄弟俩弄回村子。不知这兄弟俩后来活得怎样了。
北国之冬（1）
因为《北国之春》这首歌曲经久的魅力，日本北海道在我的想象中一直存续了二十余年。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残雪消融，溪流淙淙，独木桥自横”，那是一个怎样的境界?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北海道看看，这几乎成了我的一种梦想。
我终于有机会踏上了北海道。我选择了雪的季节。
一
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刚到函馆城的第二天，我几近失望：狂风暴雪，刺骨的冷，虽然景象十分壮观，但那狂风暴雪将我鞭打得抱头鼠窜。我根本无法在户外、海边停留，更谈不上拍个照了。加上前夜的无眠和飞机上的不适所带来的力量弱势，我只好投降，退回宾馆。罢，罢，罢，我只好坐在窗台边观望那肆虐的风雪在空中耀武扬威。龙卷风横扫积雪。大片不可一世的乌云黑压压，迫得近在咫尺的大海喘不过气来。有时，整个大海几乎无可奈何地被乌云吞食了，没有了平日那一往无际的蔚蓝的美丽。
北海道迎接我的见面礼竟是如此。
函馆难忘，但更刻骨铭心的是从函馆去札幌的旅途以及支芴湖之游。
十一月二十八日，我乘列车前往札幌。十二年以前的今天（阳历），寒冬腊月，那寒风酷冷的凌晨，女儿无忧出世。恍然十二年，孩子大了，我也增添了无数年龄和心灵的皱纹。
一路上，我喝着生茶，嚼着用鱼做成的螃蟹，路过长万部、伊达纹利、东宝兰、登别、苫小牧、南千岁这些陌生的小镇。越往前走，太阳越明媚，白云越稀少，天空越浅蓝，大海越深蓝。近处田野、树林中的雪都已融化，只留下荒凉的枯草、落叶和还没有落下枯叶的静静的树林，树林中仍然夹着残留的红叶。远山顶上的薄雪仍然覆盖着白云。有时，荒草、树林漫无边际，像中国东北的大平原。偶尔，荒地小村中出现高高耸立的烟囱，烟囱升起袅袅的白烟。
风已止，雪已住，树已静；蓝的海，蓝的天，白的云。这就是我想象多年的北海道的一种境界。一边是白雪皑皑的田野、树林、山峦，沿途一直是绕着海边走，长长的沿海线，除了不断钻山洞的黑暗，其余的是久久的光明灿烂；一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碧波荡漾。白云揉在高山的雪峰里，诡谲神秘，超脱飘逸。朋友，你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的令人惊诧和兴奋。
没有了劳作，没有了压力，没有了束缚，一身自在，人生无怨。窘迫忙碌的人在单调枯燥、抑郁不平中缩短生命。清闲、无欲是对生命的珍爱和延长。追求必等于放弃，得到必等于失去。时不由人，物不由人。真正的大彻大悟就在最难的选择之中。千古真理，颠扑不破。
日本人大都不看窗外的风景，要么挂上车窗帘，要么睡觉，要么聊天，他们大概看久了，看厌了，没有了兴趣。而我，异国他乡孤独的旅客，哼着中日两语的《北国之春》。这等的自由，这等的闲逸，这等的异趣，这等的潇洒。呵，人生，便当是这样的。人生需要安定，否则惶惶不安；生活不能固守一处，否则必生厌倦。
黄昏，我抵达札幌，住世纪皇家宾馆（Century Royal Hotel）。这家宾馆就在札幌站，算是附近一带最高的建筑。我住在十九层。房间窗户很大，有宽宽的窗台。我坐到窗台上，看着快要变黑的天空。雪花又飞舞起来了。
札幌城与东京城有点不一样，至少我目光所及的这一带几乎都是高楼，而东京为了防地震，大都是低矮的屋子。
对面的高楼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许多穿衬衣打着领带的人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我忽然想到纽约两座摩天高楼，人们也这样兢兢业业地工作着，飞机突然横穿进去，于是顷刻间，歇斯底里的惊慌，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喊叫，有人从几十层的高楼上奋不顾身地纵身一跳，谁也逃不出去，全部在极短的时间里命归西天，一切都毫无准备，父母、丈夫、妻子、孩子，通通都来不及告别，悲惨至极。
窗外的黑暗中飘着雪，天上竟又钻出月亮。
晚上，我寻了一家日本烧烤店，要了螃蟹、大虾、猪肉、鸡肉，又要了一份日本酒。这酒像家乡的土烧酒，但没那么烈；也像家乡的米酒，但没那么甜，十五度左右。总共花了三千多日元，酒足饭饱，略醉。
北国之冬（2）
我散步到札幌市中心一条形似大街的公园，公园里有各种灯饰，像过节。一辆面包车，车里有三个小小的圣诞老人在晃动，我凑近仔细瞧。原来是卖烤地瓜的，既然卖地瓜的师傅那么热情，三百日元，买一个。肚子很撑，但还是吃了。
几个学生模样的日本女孩穿着裙子闲逛。这样严寒的天气，如此着装，不可思议。学酷？学时髦？ Brave（勇敢）。
像京都的宾馆一样，这家宾馆也放了一本《新约圣书》（The New Testament），英日对照的。晚上的时间，我就泡在圣经里，从来没有这么仔细读过。在天寒地冻的雪天深夜静静地读圣经，倍感清新、超脱、祥和。愿上帝安慰那些不幸的灵魂。
在漫长的书生岁月里，我不曾认真理解宗教。基督教、###教无从谈起，佛教算是有些体悟。真正的经典教义读过多少？可怜。
宗教能长久，说明人类需要宗教。信仰应当自由。
权力是信仰的敌人。世界永远是多种宗教、多种主义并存。强迫信仰一种宗教、一种主义，是反人类、反科学、反自由的，是对自然权利的剥夺。信仰的自由程度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尺。
二
支芴湖之游让我十分释怀，真正感觉到不虚此行，它超出了我的期待和梦想。
二十九日上午九时，经早稻田大学学者介绍认识的“早大”毕业生大熊真龙开车前来接我。我们直奔支芴湖。大熊真龙原读语言本科，后攻法律硕士，毕业回北海道帮助父亲经营寺庙，皈依曹洞宗。他理个光头，小眼睛，小嘴巴，尖鼻子，一脸笑容，一脸友善。
出札幌城往东南，一路上，路旁都是成片的树林、白雪。大熊指着路旁一种白色树皮、修长挺拔的树说：“那就是白桦。”哦，这就是《北国之春》里的“亭亭白桦”？
汽车越往前行驶，树林越密，雪越大，公路上的车辆越少。大约一个小时光景，我们抵达支芴湖。
支芴湖竟然没有游客。除我们以外，另外只有一辆小车，一个钓鱼者。好大的支芴湖，它比西湖还大，支芴湖水比西湖的水不知要清澈多少。湖边已积成一片厚厚的白雪，岸边近处的水清澈见底，水底都是光洁的石子，静静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飘着似轻烟般的水气。此时，阳光耀眼，风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湖的四周是群峰如簇，旷远壮观。最高的山峰是樽前山，它像富士山，被浓雾包裹着山顶，神秘莫测。白雪撒在绿色的树林上，也撒在已开始落叶但仍然隐隐显红的树林上。天空飘着雪，没有游船，没有游人的嘈杂声。我真怀疑日本人会不会玩，懂不懂得生活。
支芴湖有一处温泉，名叫“丸驹温泉”。这个温泉分室内室外，室外温泉和支芴湖就一小坝之隔。除了我和大熊外，温泉里没有其他顾客。我光着身子，踮着脚，躺进热气腾腾的温泉里，惬意无比。温泉的一边是覆盖着白雪的山，一边似乎是一望无际的支芴湖，空气清新得几乎没有尘埃。我反复钻到温泉水底，抓摸水底光溜的小石头，那水当然是清澈见底的。泡了好久，我真是不愿出温泉。无奈，我晚上要回东京。出温泉坐进小车不一会儿，我就出了一身汗，爽极。
我们本来是要从原路回札幌的。我建议换条路线，最好不要走回头路。大熊欣然同意。不想，这一换路，竟然换出我无尽的感慨。
沿支芴湖以西的公路，从山底到山顶，又从山顶到山脚，蜿蜒曲折。越往深处走，雪下得越大，堆得就越厚，以至于每棵树都被雪包装起来，不见树的颜色，好像每棵树都浑身开满了白色的花朵。
山峰多半显得柔和，但也可见悬崖峭壁。白雪覆盖大地，但也可见溪流淙淙。多半荒无人烟，但也可见孤寂的小木屋。以往在国内，所见雪景多半单调，但北海道这一带变幻多端，目不暇给。这样的雪，真是平生第一次见。这就是北海道，这才是北海道，它真的超过了我的期待。
“不虚此行!”我大声叫道。大熊问我“不虚此行”什么意思，我做了解释。他大声地笑出声来，并用英语说：“I enjoy myself too!”
大熊说我很幸运的，这是今年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早一点来晚一点来都不行；北海道雪最大的时候，车辆都不能通行，山里的居民就躲在屋里过冬。
我一边庆幸自己安排了一个适当的时间，一边想象着冰天雪地中温暖的小木屋里的北海道人的生活。大雪纷飞的寒冬，鸡犬相闻，大家不相往来，只是在自己的小木屋里喝酒、品茶、取暖，这种生活一定自由，愉快，温暖，平静。功名、权势、利禄、一切的忙碌，都暂时可以被雪埋葬。
告别大熊时，我说：北海道是值得再来的。
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来北海道呢?
深山书院
《青年时报》记者 田晓晋
通讯员 鲍志华 郎伟军
南天目海拔五百多米的半山腰处，一座白墙灰瓦、形态古朴的书院立于竹林、绿树、野花丛中。书院收藏有《资治通鉴》、《剑桥中国史》、《中国古典小说名著百部》等足以传世的经典丛书万余册。
深山里的“弘道书院”，是钱弘道教授为反哺家乡而建的，对莘莘学子和父老乡亲开放。
光风霁月山中书院
钱弘道出生的白马村有七十二个袖珍型自然村，村民七百多人。钱弘道所在的自然村——大岭头村位于南天目最高峰附近。近日钱博士从深圳参加“中国风险投资论坛”，得空绕道故乡小住两三天，记者得悉，赶去白马村。
从杭州驱车一个多小时到达万市镇，再走半个小时到龙门桥。龙门桥有一棵气势雄伟的古松，一条水泥路蜿蜒向山里延伸。车行十来分钟，就见一栋中国风格的黑方格阔窗的两层建筑在山林中显露。这里只有四五户人家，清静之至。
山风微拂，院外高高的围墙上“光风霁月”四个绿漆字特别醒目，颇有毛泽东书法清瘦、潇洒的神韵。黄色的木头大门“吱呀”而开，钱博士悠闲地迎了出来。他脸色白净，眼镜后目光深邃。
书院第一层是个长方形的小院子。院里，鹅卵石围成一个浅浅的水池，池边香榧树摇曳着枝条。院子里的围墙上，笔法开阔的书法是钱弘道用泥水匠的泥刀挥就的：“读书弘道畅心胸，纬地经天致用同。穷可修身行独善，达来兼济两从容。”这首诗是钱博士二十多年读书心得的写照。
拾级而上第二层，是若干块用鹅卵石小径隔开的花园菜圃。园圃里种植了冬青、樱桃、石榴、葡萄、枇杷、桃、杨梅等果树，还种植了马兰头、莴苣、菠菜、芥菜、大蒜等蔬菜，琳琅满目。紫红色的紫藤花紧紧地缠着冬青树攀缘而上。蝴蝶在轻盈地飞，蜜蜂在低声地叫，鸟儿在欢快地唱。空气里充满山中春天的芳香。还能有比这更好的读书境界吗？
再上一层，三间宽、两层带阁楼的藏书楼背倚山体而建。四周，十二根黑柱子围成空空的走廊，惬意惆怅的春风在游走，使人联想起北方古老建筑的粗放。正面两扇木门和两边细窗格都用了优雅的中国黑，造型精致内敛。
放眼往书院后山望去，是一片竹林和松树林，一条曲折的小路直通山顶。山脊上有一座小亭子。“考大学那年，我常常躺卧在亭子那里听山风背课文，所以修个亭子，算是留个纪念，好常常回想当年读书的那股劲儿。”钱博士说。
经典收藏令人神往
书院一楼四面靠墙壁立着古黑色的、镶嵌着玻璃的书架。里面收藏的都是令读书人景仰不已的社会科学经典丛书。书架上藏放着《剑桥中国史》、《四库全书》、《资治通鉴》、《二十四史》、《皇家藏书》、《佛教文化大典》、《中国各朝代野史》、《中国古典小说名著百部》、《现代作家全集》、《唐宋诗词全集》、《哈佛商学院管理法则全书》、《世界文学名著全集》等等，还有商务印书馆出的三百多本“汉译名著”系列，内容涵盖西方文明史的主要社会科学名著，《中国书法全集》包含历史上主要大书法家的代表作品，《传世箴言》则荟萃了历史上最精粹的哲理格言……这些人类的精神食粮藏于深山，更显其深厚的底蕴和耀眼的光辉。
所有的藏书都体现了书院主人的学术品位：最经典、代表各学科领域的最高成就。记者在观摩中不断发出羡慕的叹息。
二楼的书房内还藏有一千多张为青少年准备的VCD教材，汇集了世界各地的适合青少年观看的优秀电影光盘。
孩子坐着大巴车来感受静谧书香
书院二○○一年建成，每本书都是钱博士买下后托运到这里的。好在建造书院之前，钱博士已经募资修建了水泥公路，要不然真无法想象这么多的书怎么背到山上来。水泥公路的修建是造福乡亲、福泽后代的大善事，也是钱博士多年来的心愿。
钱弘道说，自己造这个书院的目的，是为了给家乡后学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给他们一种激励，让他们明白，即使出生在这样的穷山沟里，只要努力读书，一样可以成大材，报效祖国；同时，也想给缺少文化氛围的家乡留下一点文化积淀，因为一切文化都是人写出来的。“当然，这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种鞭策。古代书院的主人都是学富五车的鸿儒，而自己身为书院主人，必须时刻进取，不忘读书进益。”
在富阳当地，知道弘道书院的人还真不少。学校组织当地的孩子坐着大巴车上山来。孩子们原本唧唧喳喳地，可一进书院就静下来，听老师讲钱博士小时候带冷饭、走山路上学的故事。
富阳市图书馆特地捐了几百本少儿图书给书院，丰富了书院的藏书。
不希望书院像个集市
“不希望书院像个集市。”钱博士说，“我希望书院是个读书的地方，而不是单单用来参观。这样的环境最适合读书写作。”
钱博士说，今后或许会在这里进行一些小型的讲学活动。他幻想着，像古代书院那样，书院汇集学子，里面充满黄钟大吕般的睿智声音，让学生们在青山翠竹、明月清风中感受读书至乐。
钱博士还说，他会邀请志同道合的朋友到书院里来，畅谈学术，畅谈人生；三两个朋友读读书，爬爬山，吃吃野菜，自得其乐。他建造书院的用意是，致力学术研究，学以致用。他想让书院成为有志于读书做学问的朋友的心灵家园，让朋友抛却浮躁、回归自然、静心讲学修养、专心读书、深度沉思、精心写作。
书院，顾名思义，就是读书的地方。弘道书院，顾名思义，是要弘道的。弘道书院会给历史留下什么呢？书院主人是这样设问的。
读书和使命（1）
钱弘道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上，在这个简朴的书院里，我们举办讲学活动。这是书院建成后的第一次，因此叫“开坛”。历史将记载我们今天到这里来的人和我们留下来的声音，留下来的文字。我们在这里追忆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的兴衰，缅怀先贤们留下来的足迹、思想和精神。我们今天是在带点古老色彩和传统人文精神的氛围里，传承中国文化，连接当下这个时代。把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人的精神结合起来——我们今天就是共同来写这篇文章，这个意义是重大的。不要小看这次活动，你们的名字将被记载下来，你们的文章也将被编辑成册留给历史。虽然这个地方现在并不知名，但是有我们共同的努力，在几十年或者百余年之后，这个地方也可能像“三味书屋”一样，也可能有人来看这里的碧绿的菜畦、高大的皂荚树、藏着蟋蟀的围墙。文化是人写出来的。我们来到这里，经过共同努力，就会在这山头上共同形成一种文化积淀。我们这里开个头，开一个具有时代精神的头。（掌声）孙老师（指孙笑侠）讲“什么样的人叫真正的知识分子”，林老师讲“从知识分子的梦中惊醒”，那么我就接着他们的话题，谈谈“读书和知识分子的使命”。这样，三个内容正好成篇。
为什么要造书院
看来今天不说真话是不行了。（笑声）刚才孙老师问我：为什么想造书院，出于什么想法？是种菜的想法呢，还是要到这里打游击呢？（笑声）其实这个念头我很早就有了，在吉林大学上本科的时候，我每年回来一次。当时我就想，这个山头是读书的好地方，最好这里能有个书庐。后来我走访了几个古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嵩阳书院，感触很深。白鹿洞书院在庐山脚下，那里有小桥，有流水，四边有松林，安静至极。当时我想，我要是能在白鹿洞书院读一辈子书该有多好！要是能在这么古朴的书院里讲学，那是一种什么味道？追慕先贤遗风，就是我萌生造书院念头的初衷。官可以不当，但书不能不读；读书，就要读出境界来。古代书院多在环境优美僻静的地方，不像今天的读书人尽在闹哄哄的人堆里。朱熹在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讲学多年，在武夷山著书立说四十年。武夷山有朱熹建在山洞里的书庐，这种地方不出大家才怪了。我真是希望能像朱熹那样，这种愿望是我造书院的根本原因。我曾在一些场合中批评朱熹、孔子。之所以要批，是因为他们那种“为帝王师”的味道以及封建落后的气息与我们的时代精神是相悖的。但在骨子里，我是敬仰老子、孔子、朱熹这些先贤的。他们的确是天才，的确值得我们仰慕。所以，骨子里我在学他们，学他们的做人做学问。我是一个守旧的、传统的知识分子。从我的书院、我在这里的藏书，以及我这种追慕先贤的情绪，都可以看出我骨子里的东西。正因为骨子里流淌着这种先贤思想的血液，所以我在这山里造了这么一个书院。我心中已经酝酿留置了一种情结，就叫“书院情结”罢。就是说，对书院，我寄托着一种情怀。外面会有很多艰难挫折，也许我一生什么功名都成就不了，但至少我还能回到书院种种菜，还有间屋子可以读读书，这就足够，退一步海阔天空。
造书院还有第二个原因。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名人，没有什么文化，没有什么好教育。祖祖辈辈以耕作为业。我出去之后真是深切地同情家乡的孩子。大家一路来，看到了我读过书的初中、小学的样子了。大家可想而知，我们山里的孩子要读书出去真的很不容易。砍柴、打猪草，那是我小时候的常活。春天下场雨，第二天有野竹笋钻出来，我常常天还没亮就抢在别人前面上山。有时到了山顶天还是黑的，那就只有坐等天亮了。带的中饭就是一个饭团。我想告诉每个山里的孩子：穷乡僻壤也能出人才，要为山里人争气。勉励后学，这是我想造书院的第二个目的。
为何读书？如何读书？
第一，读书是为了治病。书是一种药。每当心情不愉快或是有矛盾痛苦的时候，我一捧起书本，心里就马上痛快了、平静了。我们平时看到的药是治身体的，而我发现书是治心灵、治精神的药。读书可以治病，这是我发现的读书的一个功效。一个人感到空虚无聊、无所事事、彷徨四顾、不知所措的时候，拿起书本马上就不会空虚了。当你眼睛没地方放、心情没地方放、手没地方放的时候，我告诉大家，手捧着书，眼睛和心灵看着书，你就有着落了。这是你心的着落，是你精神的依托。有些人不喜欢读书，以为读书是苦差使。“读书，最乐之事，而懒人常以为苦；清闲，最乐之事，而有人病其寂寞。”这是因为悟性不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读书和使命（2）
第二，读书是为了做人。中国古人教人读书，首先都是教人如何做人的。孔子讲“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老子讲“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朱熹讲“存天理，灭人欲”等等，都是做人的道理。中国古代没有什么法学、经济学，更多的是一种伦理学、人学。为什么半部《论语》能治天下？我想是因为《论语》告诉你怎么修身养性，做一个有德之人，大圣的人才能够治国。把读到的道理句句体贴到自己身上，把先贤的话化为行动，这就是读书的功效。读好书，懂得了做人的道理，才能进德，进德才能进业。古人讲“立德、立功、立言”，前提都离不开读书、做人。读书是立身、立业的根本。
第三，读书是为了经世致用。大家在书院的墙上看到了我写的一首诗：“读书弘道畅心胸，纬地经天致用同。穷可修身行独善，达来兼济两从容。” “穷”是没有机会，那就独善其身；“达”就是机会来了，那就兼济天下。穷达自在，进退从容。退，就退到这个山林里；进，就服务于世。这基本上是古代读书人情怀的写照。“修齐治平”，读书最终要讲经世致用。岳麓书院有副对联：“业精于勤，漫贪嬉戏思鸿鹄；学以致用，莫把聪明付蠹虫。”这就回应了刚才两位老师的话题：什么是知识分子的奉献。
谈到如何读书，我说这么几点。
第一，读书一定要静。心静下来，才能够细细思考，人心不安静是读不了书的。《大学》说“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就是这个道理。在座各位的要害可能就是苦于心不能静。今天在这山里，我们听到的除了讲坛内的声音外，还有几声鸡啼鸟鸣。我想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的读书，我们的讲学才能够真正做到凝神于一，创造一种意境，诞生出新的思想。“非典”的时候我将书院门一关，任何人进不来，我写了自己比较满意的几万字。在喧哗、名利中，我也跟大家一样烦躁；回到山中书院，我就觉得心安静了，身体也好起来了。一个知识分子大概是缺少不了山水，缺少不了这种安静的营养的。有人问：“你怎么在这个地方待得住？这个地方我待一天就会发疯。”这个人肯定不是真正的读书人。
第二，要做一个有立体知识的人。我们的知识不能是单一的，现在这个时代尤其需要有立体知识的人。胡适先生说，理想的学者，既能博大，又能精深。博大要几乎无所不知，精深要几乎唯他独尊，无人能及。这样的学者，好有一比，比埃及的金字塔。塔尖代表最精深的学问，最精深的造诣；塔底代表博大的范围，宽广的同情心。有宽阔的塔基才能有塔尖。无博难专，多读书，然后可以钻研某类书。除了一些很特殊的学科外，我想更多的是应当做到博学。大家要努力进行交叉研究，要触类旁通。
第三点是最重要的，读书必须要有境界。没有境界的人是读不出名堂、读不出味道、读不出水准来的。今天我们在这里，有境界吗？当然有。当其他人热衷于功利，热衷于麻将、饭局、桑拿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却在这山林里，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在青翠的竹林里，在秋天丰收的气息里，书生意气，读书论道，这就是境界。这种境界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什么叫“境界”？我们坐在飞机上俯瞰整个大地，看地面上的人就像看蚂蚁在争斗。我们在云端看人，那就是一种境界。挤在人群里看人是看不出什么花样来的，只有站在高处，超越别人，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有时候，我们就是需要阳春白雪，曲高和寡。读书读到一定的份上，才能创造一种境界。读书人一定要创造精神，创造境界。
职责所在，责无旁贷
我要谈的最后的落脚点是我们知识分子的使命。我继续回应孙老师的问题，在这个山林里，我是否想归耕田园？像陶渊明的那种生活方式，我的确很神往。那么，我从北京大老远跑到这里建书院，是否准备与社会大众脱离、与滚滚向前的潮流背道而驰了呢？我可以很明确地回答在座的各位老师和同学们：我的骨子里还是入世的，是关心社会，关心这个时代的，是要和大家一起奉献的。这是我作为读书人不可推卸的职责，也是在座各位的使命。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职责所在，义不容辞。知识分子既要有出世的境界，更要有入世的精神。我附庸风雅，也算沾染了一点出世的味道，谈不上仙风道骨，但我不会把功名利禄看得特别重要。二十几岁时不知天高地厚，与许多摩拳擦掌的年轻人一样，有那么一点野心，妄想做一名政治家。现在这点野心早已烟消云散了，留给二十几岁那个年龄的梦想了。现在我觉得我最适合做一名学者。今天我给大家讲，我今后长时间要为之奋斗的是什么，就是为我们的知识，为我们的学术，为我们人类的思想而奋斗，这是我毕生想做的事。我还是有点野心，就是要写出点不一般的东西来。其他事要靠机遇，但读书做学问全靠自己。和大家共勉，三年五年可以不鸣，但鸣必惊人。不要怕被别人忘记。如果怕被别人忘记，那我想你也成不了大家。声名这东西其实非常虚。如果说二十几岁的时候我热衷过声名的话，今天到了四十而不惑的年龄，我对声名已经有点麻木了。四十而惑，是为大惑，四十岁就该想透了。
读书人要敢于创新。理论创新需要大胆设想、冲破一切的勇气和精神。我们应该有一种气概，面对刚才林老师说的知识分子的风险，我们知识分子自有我们的品格，自有我们的精神，自有我们不怕牺牲的胆气和豪气。从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的历史转折离不开知识分子的作用。人类思想的传承、治国之道的选择都要靠知识分子去做。知识分子的使命，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是无法推脱的。鲁迅先生说过，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流血。”我们应该有鲁迅的奋斗精神。我现在喜欢读鲁迅的文章，就是因为鲁迅有让人敬佩的奋斗精神。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们只要顺应时代潮流，我们就不担心我们的学说今天不被承认，或将来会过时。历史上不管哪个朝代，总是有杰出的人站出来，引导历史潮流从必然的王国走向自由的王国。我用鲁迅的话结尾：“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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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放弃（1）
——浙江大学法学院二○○六届毕业典礼致辞
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共同感受学生毕业这令人兴奋、令人依依不舍、令人要掉几许眼泪的时刻。我和大家一样，心情相当激动，尽管你们从我的表情中好像看不出什么激动。我羡慕同学们，你们年轻，你们好像早上###点钟的太阳，你们才是真正的富有啊！像我这种人到中年、未老先衰的人连激动的心情都难以言表了，真感到有点悲哀，悲哀啊！
一位同学说：“要离别了，才知道四年内心一直在积蓄着一种感情叫难舍。”而我在二十年前——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毕业典礼上想的是：“嘿，总算熬到头了！”
啃了那么多年的馒头，吃了那么多年的咸菜，熬了那么多的夜，受了那么多委屈，经历了那么多可恶的考试，你们才捧上一个学士、硕士、博士的小本本，才神气地戴上学士、硕士、博士这几顶帽子，昂首挺胸拍个照。 “寒窗十年读书苦，书中自有黄金屋。”“夜来一笑寒灯下，始是金丹换骨时。”这学士、硕士、博士的本本虽然没烫着金，但含金量很高。你们的长期投资，今天终于获得了大收益。在这里，浙###学院的老师们对你们今天的成绩表示祝贺！
此时此刻，同学们一定会想起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师傅。因为，这烫金的证书，你们的“春风得意马蹄疾”，凝结着你们父母的汗水，凝结着你们老师的操劳。那么，在这里，同学们鼓一次掌，在心里说上一句：“谢谢啊！”
同学们要走了，前面的路还很长，路不好走，我们扶你们上马，送一程。我送大家四个字：永不放弃。我担心你们要泄气，所以再给你们打气。打什么气呢？打三样气：大气，小气，正气。
第一，做事要大气。不要缩头缩脑，瞻前顾后，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限制自己的个性，不要追求跟别人一致。追求一致就是随波逐流，千篇一律就是毫无生机。每一项成就都来自胆大包天、“厚颜无耻”的假想。人生一世，要闪点光芒，要让你的个性、想象力、创造力在你的命运中诞生奇迹！
浙大人就是要大气。你们不是师傅们简单的复制品。你们的品质，你们的智慧，你们摩拳擦掌的勇气，你们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干劲，将为浙江大学的增添魅力，将使“东方剑桥”的荣耀更加光辉灿烂！浙大求真务实的精神将通过你们代代相传！
放下大学时代难免的自负狂妄，带着谦恭和信心，带着“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胸襟和豪情，微笑着走出浙大，微笑着走进社会，微笑着面对一切艰难困苦，一切挫折失败，微笑着和敌人握手，微笑着和魑魅魍魉作斗争！
在国内国际的舞台上，舞起你的长袖，摇起你的扇子，谈笑间，让樯橹灰飞烟灭。抖掉犬儒气、迂腐气、伪君子气、小家子气，不做弱人、病人、废人，培育阳刚之气、坚忍之气、洒脱之气、浩然之气。要有孟子的大气：“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一个男人，有这份大气，显得豪迈；一个女人，有这份大气，显得美丽；一个民族，有这份大气，显得宽容；一个国家，有这份大气，必定兴旺发达，气象万千，鹏程万里！
第二，对自己要小气。上帝不会给你第二次生命，生命不能铺张浪费，要善待自己。《毕业歌》歌词说：“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我们今天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这是大气的歌词。但一栋屋子全是栋梁，那就没有空间了，还得有椽子、瓦片、石子、水泥。今天，大家平起平坐，分不出高低；十年二十年后，再聚首时，一些人将在物理距离上消失。站在时代潮流浪尖上的弄潮儿总是少数人。我们今天在座的一部分同学可能压根儿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一部分同学可能做个小官僚、小律师、小商贩；一部分同学可能是大学者、###官、大律师，或者拥有一个跨国公司，或者拥有一个城市、一个省，甚至当上了我们老师都见不了面的国家领导人。
不管你的前程是轰轰烈烈，还是平平常常，重要的是要快快乐乐地活着，活出自己的特色和滋味。要努力拥有“自我”，不要把自己弄丢了。将来某一天，老师同学碰见你，别把老师同学给吓着了，不要给他们另一种吃惊：“你咋成这样了呢？”
永不放弃（2）
不要贪婪，不要愚蠢地执著，不要太过于忙碌而错过了人生的美好。把握人生，不要抓得过死，死不放松。心想不一定能事成。如果一个人相信自己的工作重要无比，一放松休息就要耽误大事，甚至闯祸，那这个人的神经一定衰败了。他已经是一个病人，最好去休假。人生的艺术就是要懂得适时地收与放。心想不一定能事成。人很脆弱，小命是玩不起的。不能玩命，不能像牛马，不能把自己变成一架机器。耶稣说：“一个人赚了整个世界，却丧失了自我，又有何益？”蒙田说：“即使戴上全世界最崇高无上的皇冠，我们还是坐在自己的臀部上。”有的同学大学本科四年，甚至读完了硕士博士，也从来没体会过恋爱的滋味，那确实有点惨。如今，七月的风啊把你召唤，生活的帆啊向你张开了翅膀，你要把握机会，看中了就追，机会不是随便就能碰到的。生活不能太忐忑，太吃力，太提心吊胆，太心神不宁，太神经病。要荡起双浆，要登上奇峰，要去夏威夷，要体会泰坦尼克号式的跌宕起伏、淋漓尽致。生活是路途中每一步都可享受的旅行。
好好珍惜金榜题名时的亲情、洞房花烛夜的爱情、他乡遇故知的友情这些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好好珍惜晴朗的天空、清新的空气、澄澈的溪泉这些上天恩赐给我们的不用金钱去买的东西；好好珍惜时间、健康、生命这些一去不复返的东西。一句话，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第三，做人要正气。要堂堂正正做人，不要搞歪门邪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同学们要出去了，权力、金钱、美女就要向你招手了。千万不要眼花缭乱，不要见到金钱两眼就冒绿光。权力金钱美女，来者不拒，要捅大娄子的！一旦跌倒，可能一辈子爬不起来！人生而自由，不要将枷锁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不要做权力金钱美女的奴隶。房子有爱才成为家，城市有道义才成为社会，红砖有真理才成为课堂，陋室有宗教才成为圣殿，人类有正气才造就文明。
纪律，大我，奉献，理想，信仰，在有些人眼里成了一堆过时的可笑词汇。我们不否认，过去的年代，曾有人借“纪律”奴役别人，借“理想”欺骗别人，借“大我”抹杀别人，借“奉献”榨取别人。今天，物极而反，不少人因愤慨厌恶而走向极端。有人说：“理想理想，有利就想；前途前途，有钱就图。”我们不能没有理想和信仰，理想和信仰是正气的源泉。没有理想和信仰，你就会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人类一切辉煌和美好都植根于崇高的理想和信仰。我们做师傅的，最担心的不是你们的手艺不精，而是面临岔路时，有人会脑袋发热，抛弃信仰，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偏要走进那阴暗龌龊的死胡同。
我们的生命虽然有限，但我们在地球上的贡献却在创造永恒。我们的一生不是静止的池塘，我们的一生是川流不息的、不屈不挠的奔流。我们的理想，我们的信仰，我们创造的美丽和辉煌，不会因为我们的消失而失去颜色。我们的身体会腐朽，我们的双手会枯萎，我们会被人忘记，但我们创造的真善美，我们创造的正气之歌，将永存不朽！
让我们共同铭记浙江大学法学院的院训：求是厚德，明法致公。
肯尼迪有句名言：“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些什么。”（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希望同学们把这句名言作为老师临别赠言带走，放在心里，别放在衣兜里，要弄丢的。
丘吉尔下台后应邀在剑桥大学毕业典礼上致辞。丘吉尔的“粉丝“太多了，只要他出现在讲台，便座无虚席。那天，他一如既往，身穿礼服，口含雪茄，头戴高帽，手持拐杖，气定神闲。经过隆重的介绍后，丘吉尔走向讲台，两手抓住讲台，注视观众，大约沉默了两分钟，然后说：“永远，永远，永远不要放弃！”（Never give up…never…never…never!）接着，又是长长的沉默，然后他又一次加重语气说：“永远，永远，永远不要放弃！”
我最后给同学们的赠言就是：永远，永远，永远不要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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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读《闲话中国人》有感
读《闲话中国人》有感
老公给我买了一系列易中天的作品，读过《品三国》后，我又拿起了《闲话中国人》阅读，我想知道，做为厦门大学教授的易中天，是如何品读中国人的。
我以为，易中天会写一本官样文章的正书，从学术角度把中国人抽象化，理论化，然而，读着读着，却让我沉迷其中而不舍放手，他用闲话般的语言，唠家常的方式，风趣幽默地解读了中国老百姓的饮食，穿衣，单位，家庭，人情，面子.....。等等这些人们生活中最基本的内容，轻松中切中要害，不让人感到沉重，让我读后感到现实就是那么回事，谁也回避不了，谁都明知故犯，都有从众的心理。
比如，今年国庆长假，不少新人结婚，亲朋好友自然要奉上礼金，而远在外地的亲朋，有的因囊中羞涩，不能亲自到场，就发明了给新人充话费作为礼金的方式，既省了钱又保全了面子。平时，我们中国人爱请客吃饭，爱送礼办事，爱讲排场，......。这些我们习以为常又有些麻木的生活方式，行为习惯，易中天认为都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有关。我细细品来，也觉得很有道理。
我常常看到一些作家，发表一些评论中国人和外国人文化差异的文章，也常常听到国内一些人说我们中国人在国外怎样怎样，其中有抱怨，有感叹，有批评，甚至怒其不争。是啊，我们中国那么大，人又那么多，地域文化的不同，人的素质的参差不齐，必然使我们中国人看起来形形色色，千姿百态，也会表现出个别人的丑陋，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能一概而论，全盘否定。
我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经过五千年的风雨洗礼，大浪淘沙，沉淀的一定是被我们传承下来的精华。事实可以证明，远的不说，就从近两年来国家发生的大事件中，我们不难看出中国人值得歌颂的民族精神，爱国热情，和难以想象的凝聚力。从去年的抗震救［www.61k.com］灾，北京奥运，到今年的祖国六十年大庆，我们中国人万众一心，齐心协力，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国人的精神面貌和风采。
不知哪个名人说过，中国人表面看似一盘散沙，把他们装进盘子里，就抱团了，就有凝聚力了，而这个精美的盘子就是五千年的中国文化，我们要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三 : 闲话“年线三连阴”
闲话“年线三连阴”
陈宣章
上证指数跌到1949。46点，股民体会一下水深火热，就来一个上涨，重新进入二十一世纪。有人说是反转，有人说是反弹，郭树清则表示“充满信心”。好景不长，上证指数又回到60天均线。股民们怀疑：股市会好吗？
首先，股市跌跌不休的三大原因（1。大小非解禁急于套现；2。IPO有八百多个公司排队，而且还在不断增加；3。年终资金紧张。）毫无解决的可能。所以，许多股民断言：年线三连阴难以避免，并认为这大概是郭氏创造的最大功绩。
在证监们心中，只有机构投资者、上市公司和自己的利益；而股民是蚁民，是股市的累赘，是股市跌跌不休的罪魁祸首。
创业板从2009年10月30日开板至今，上市了355家创业板公司，实际募集资金2310。39亿元，超募1427。39亿元，比例高达165%，平均每家创业板公司超募4亿元。创业板开板2年多来，已造就了736位亿万富翁，2489位千万富翁，仅在二级市场上创业板就发生了涉及重要股东的交易2770起，其中减持达到了2344起，减持市值高达197。99亿元。(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公司上市是现今社会最暴利的行当，那么谁还去出力做其它生意？一个所谓创业板公司，只要包装与通路子到位，就能上市获取暴利，谁还有精力把公司业务进行下去？上市后用高分红先套现一部分，到解禁期再套现一部分，已经比成本高出许多倍；再去包装与通路子造一个创业板公司上市，周而复始，利莫大焉。
股市原本是社会经济发展、上市公司与股民三得利的场所，结果成为上市公司、承销商庄家与证奸们四（死）得利的场所。这就是股市永远也不成熟的原因。上市公司圈钱超募，不是为了生产，不是为了社会经济发展，一心套现再搞花样，而管理层熟视无睹，毫无措施，就因为这本来就是“既定方针”。郭氏新政没有丝毫触动股市的根本弊病，就因为“既定方针”与既得利益者休戚相关。
IPO与再融资是中国股市大跃进的根本方法，也是郭氏炫耀的最大政绩。不管是股市暴涨还是暴跌，管理层念念不忘的就是IPO与再融资。这个世界记录大概是谁也打不破的。自1990年A股市场成立以来，共发生7次IPO暂停、7次重启：1。1994年11月1日暂停，1995年1月24日重启。2。1995年4月11日暂停，1995年6月30日重启。3。1995年6月30日暂停，1995年10月10日重启。4。2001年9月10日暂停，2001年11月29日重启。5。2004年9月9日暂停，2005年2月3日重启。6。2005年6月7日暂停，2006年6月19日重启。7。2008年9月16日暂停，2009年6月29日重启。
这次IPO暂停（2012年11月3日）是第八次，但属于事实上暂停，管理层就是不表态，还说股市熊霸全球“与IPO无关”。而且，IPO堰塞湖越积累越庞大，随时要冲击下来。因为中国股市的主要功能是融资、融资、再融资，所以，IPO暂停的日子与IPO大发展的日子是无法比拟的。另一方面，每一次IPO暂停都因股民群情激奋，股市接近底部。但是，股民不停止买入，股价仍然下跌，逼股民割肉。以后，一旦股市上升到一定位置，管理层就要重启IPO。IPO重启后一个月内股指上涨概率达到八成以上。
不管IPO暂停还是重启，“既定方针”永远不变。从这一点思考，我认为：为了重启IPO，今年的年线不会收阴。要不，郭树清怎么会表示“充满信心”？
四 : [读书征文]读《闲话中国人》有感
在杂乱的书桌上，随手拿到一本书——《闲话中国人》，我收藏过易中天老师的书，文墨挺风趣的。翻开《闲话中国人》，本以为是吐槽中国人的，后来在闲余中读完了，便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易中天老师您将复杂的中国人写的通透，您用中国浩瀚历史变成闲话篇章，您把练达至情挥舞成中国社会的特性。轻轻抚摸你，任凭书香溢满我整间屋子，细细品味你，任凭你在我心底荡起千丈浪花，畅游于你的世界，感受行行简朴的文字在我血液里流淌，感受到灵魂的触动给我心灵的震撼。
感谢《闲话中国人》，感谢你的淡雅而不华丽。
淡淡几笔，中国几千年的饮食文化在纸上腾跃而现。辗转间，饮食文化俨然在历史长河中演变成了“利益性”饮食，就似治国如烹小鲜般，饮食总能与政治挂钩。古人之饮食，规规矩矩，或许除旧改得太多，眼看着中国璀璨的饮食文化将在闲话中逝去。我们总该做些什么了，那边一颗纯朴的心对待每一次饮食，莫将它作秀，以规矩的姿势饮食，以文明的方式饮食，同时也是对中国饮食文化的尊敬罢。
感谢《闲话中国人》，感谢你的直爽而又有力。
问你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寒冷吗，能看见你对面人脸上的面具吗，又能摸到自己面皮的厚度吗？你当然不能，戴着面具的人，总是相看两不厌，越看越“友爱”。中国人的面子很值钱，当然也只限于在中国，有了面子做啥事都倍有精神，脸上神采奕奕的，但面子是只讲“面”不讲“里”的，你给我面子，我便给你面子，互不相欠。至于哪一天，你发现自己的脸皮厚得不行了，那就回家在镜子数数自己的面子了。听多了议论别人戴面具的话，自己何妨不是这面具下的人呢？有时有的人戴了面具才会懂得人情世故，才会明白做人的学问，这何尝不是件好事呢？
感谢《闲话中国人》，感谢你的不闲的闲话。
所谓说闲话的人，他得有闲的时间，无聊时说说闲话，倒也是挺轻松的，但营养少的闲话不说为妙。这闲话有时还能当武器使，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军心涣散，人心惶惶，不可否认这是个好计策，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看来，闲话在某些时刻还能恰到好处呢。
一本好书就是一座沧桑古城。品读你，是一种超脱，是一次精神的洗涤，感谢阅读，让我遇见《闲话中国人》，感谢《闲话中国人》，让我不急不慢地细读中国人，慢慢咀嚼，至今尤思。
高一:肖林昀
五 : [读书征文]读《闲话中国人》有感
在杂乱的书桌上，随手拿到一本书——《闲话中国人》，我收藏过易中天老师的书，文墨挺风趣的。翻开《闲话中国人》，本以为是吐槽中国人的，后来在闲余中读完了，便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易中天老师您将复杂的中国人写的通透，您用中国浩瀚历史变成闲话篇章，您把练达至情挥舞成中国社会的特性。轻轻抚摸你，任凭书香溢满我整间屋子，细细品味你，任凭你在我心底荡起千丈浪花，畅游于你的世界，感受行行简朴的文字在我血液里流淌，感受到灵魂的触动给我心灵的震撼。
感谢《闲话中国人》，感谢你的淡雅而不华丽。
淡淡几笔，中国几千年的饮食文化在纸上腾跃而现。辗转间，饮食文化俨然在历史长河中演变成了“利益性”饮食，就似治国如烹小鲜般，饮食总能与政治挂钩。古人之饮食，规规矩矩，或许除旧改得太多，眼看着中国璀璨的饮食文化将在闲话中逝去。我们总该做些什么了，那边一颗纯朴的心对待每一次饮食，莫将它作秀，以规矩的姿势饮食，以文明的方式饮食，同时也是对中国饮食文化的尊敬罢。
感谢《闲话中国人》，感谢你的直爽而又有力。
问你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寒冷吗，能看见你对面人脸上的面具吗，又能摸到自己面皮的厚度吗？你当然不能，戴着面具的人，总是相看两不厌，越看越“友爱”。中国人的面子很值钱，当然也只限于在中国，有了面子做啥事都倍有精神，脸上神采奕奕的，但面子是只讲“面”不讲“里”的，你给我面子，我便给你面子，互不相欠。至于哪一天，你发现自己的脸皮厚得不行了，那就回家在镜子数数自己的面子了。听多了议论别人戴面具的话，自己何妨不是这面具下的人呢？有时有的人戴了面具才会懂得人情世故，才会明白做人的学问，这何尝不是件好事呢？
感谢《闲话中国人》，感谢你的不闲的闲话。
所谓说闲话的人，他得有闲的时间，无聊时说说闲话，倒也是挺轻松的，但营养少的闲话不说为妙。这闲话有时还能当武器使，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军心涣散，人心惶惶，不可否认这是个好计策，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看来，闲话在某些时刻还能恰到好处呢。
一本好书就是一座沧桑古城。品读你，是一种超脱，是一次精神的洗涤，感谢阅读，让我遇见《闲话中国人》，感谢《闲话中国人》，让我不急不慢地细读中国人，慢慢咀嚼，至今尤思。
高一:肖林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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