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君子之交番外怀疑者
《君子之交》番外之怀疑者
曲同秋是个热心的男人,凡是以前一起摆摊的摊友来找他帮忙,他都一口答应。
落魄的时候,他多少也得到邻里帮衬。如今自己有能力了,患难时候认识的人,都不容易,能帮则帮。
所以当阿美想要份稳定些、不用那麽起早贪黑的工作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果断地让阿美来自己店里做事。
反正便当店的工作,只要手脚麻利,细心认真,勤快踏实,那就是很能胜任的好员工了。
阿美又跟他相熟,脾性什麽的他都知根知底,就很放心。
曲同秋对员工都很好,对阿美就尤其好。店里的饭菜有剩下点什麽,都会给她打包,让她带回去,经常还开车顺路送她。
阿美有时候会先去学校接女儿,带到店里,等下班了母女俩再一起回家。
她的女儿贝贝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懂事又听话,奶声奶气的,成天背著小书包,还会大方地把仅有的一个橘子掰了分给店里的众人吃。
跟大家熟了,周末贝贝就时常跟来店里,在角落乖乖坐著一笔一划学写字,或者搬个小凳子帮著剥蚕豆。
众人都很喜欢她,曲同秋作为老板,时间多些,就会逗她玩,抱她到外面给她买糖果吃,还有气球,画册什麽的。
阿美为了女儿能有稍微干净通风些的住处,而决定要搬家,曲同秋就热心地帮著到处去找房子,开车带她跑了好多地方。
好不容易有了位置合适,价钱也能接受的房子,房东却是一次要交足一整年房租。这房子可遇不可求,如果不马上签约交钱定下来,估计一转身就没了。
阿美没那麽多钱,也是曲同秋帮著先垫了一大半。阿美很不好意思,感谢不已,急著要写欠条盖指印,曲同秋也不要,只说:“没事没事,不担心你不还的。”
而後连搬家也是曲同秋在帮忙。一个女人带一个小孩,有诸多的不便,他作为一名男性,就自发地有了照顾妇幼的热心。
这天曲同秋回到家,又是深夜。因为担心吵到女儿和任宁远,连灯也没敢开,蹑手蹑脚地摸索著,先去了外间的浴室。
尽量把水流调到不弄出声音,悉悉索索地把身上的汗和脏都洗干净了,又刷了牙,确保清爽了,不会再惊动同居人了,才摸回卧室去。
一进屋,却就听得任宁远在黑暗里问道:“回来了?”
“啊,我吵醒你啦?”
“没有,”对方倒很温和,“我刚睡下。”
而後床头灯体贴地亮了,曲同秋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打算摸黑进屋,再穿睡衣,於是身上光溜溜的,在任宁远面前,不由就拿手挡著。
“你洗澡了?”
“是啊。身上太脏了。”
“弄脏了?”
“嗯,帮阿美搬东西呢,爬了好几趟六楼,身上都是汗。”
任宁远看著他,“嗯”了一声。
虽然也许对方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了,但赤身裸体面对他的感觉还是很害羞,一种微妙的心跳加速的感觉。
曲同秋遮遮掩掩地去开了衣柜,拿出睡袍和内裤。
“已经搬了四五天吧,还没搬完麽?”
“是啊,一开始觉得东西不多,不用叫搬家公司,我开车送两趟就好了。结果整理出来,袋子都不够装,车里也塞不下。扔了又可惜,就分几趟一起搬了。”
“嗯。”
曲同秋边穿衣服边唠唠絮絮的:“房东留下的床板是坏的,买新的不划算,今晚我拆了个旧凳子,拿那板子把它修上了。”
任宁远道:“其实这些都不是贵东西,我让人送一些过去就完结了,你也不用每天忙。”
“那不合适啦。我帮著搬一点,修一点,都是朋友之间的小事。要是送家具什麽的,阿美会觉得欠了还不起的大人情,一定会攒钱还回来,这样反而为难了。”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说:“也是。你很细心。”
曲同秋爬上床:“对了,明天应该就能搬完,再收拾收拾就全好了。阿美邀请你们到时一起过去吃饭呢。”
“嗯?”
“算是乔迁之喜吧,大家一起聚聚,热闹一下。你说我送个什麽比较实用,床上四件套?落地扇?”
曲同秋还在自顾自盘算著什麽样的礼物最合适,冷不防任宁远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对方嘴唇温热的触感,一下子就把他脑子里的电扇枕套都给擦掉了。
曲同秋糊涂著本能张开嘴唇,迎合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周五。
在这要例行公事的晚上,他居然没有早些回来,而让任宁远白白等到现在。
怀著些幸福的内疚感,虽然害羞,曲同秋还是自动把刚穿上的内裤脱了,一咬牙,满脸通红地跨坐到男人身上。
对於他的主动,任宁远像是有些意外,看著他,顿了一顿,才伸手抱住他。
曲同秋因为对方那一迟疑,差点就要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好在接下来的接吻和爱抚,都算是顺理成章,也是经历过无数次的。
然而不管这程序多麽熟悉,他也不会麻木,每次在承受的时候,都一样是异常的脸红心跳,等被那蓄势待发的性器侵入,虽然做好心理准备,还是不由颤抖著呻吟了一声。
而後那节奏猛烈的,强有力的冲撞,让曲同秋在被情欲淹没的喘息摇晃中也觉得有些异样。虽然一贯都很激烈,但这交欢未免过於激烈了,任宁远的抽送程度,让他连迎合也做不到。光是容纳那进出就很吃力,只能由著对方将他抱在腰上摆布,弄得他有点疼。
等任宁远终於停止抽插,在他体内深埋著射精,才做完这一次,曲同秋就累得不行了,腿都直发抖。
白天体力消耗太大,已然腿酸背痛,再这样持久的狂野性爱,他就算是铁打的,也吃不消。
虽然情欲都被挑起来了,但心理再亢奋,他生理上的虚弱是没办法的,只能趴在任宁远肩上,费力地喘著气。
“还能再来吗?”
“嗯……”
於是趴著又做了一次,让任宁远从背後插入他。幸好有枕头在底下垫著,姿势上容易了些,只要趴好就可以。
但过程里还是很辛苦,任宁远有点过於粗暴了,一手还揉搓著他因为疲惫而不怎麽精神的前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任宁远在今晚的情事里,对他不是很满意。
任宁远也的确没有像往常那样翻来覆去,这一次结束,就干脆利落地从他体内退出来,拿纸巾帮他擦拭了一下:“睡吧。”
“哦……”
而後便关了灯。曲同秋在黑暗里躺著,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东西搬完之後,接下来整理的时间却比预想的要长。原本打算在周末聚餐,结果因为煤气灶出了点问题,曲同秋得帮著扛去修,只能改到周一。
这日下午,曲同秋却又打电话回来:“任宁远,我装书架装得太晚,就不回去接你们了。地址给你,你跟小珂自己过来吧。”
阿美新租的房子不算宽敞,但已然整理得井井有条,每一存空间都合理利用了,看起来是个颇舒适的温馨住所。
这其中自然有曲同秋不少功劳。
阿美在切菜做饭,曲同秋就帮著往客厅桌上摆零食碟子,招呼女儿和任宁远过来吃。
“来,吃点梅干,开胃的。这个鲜奶话梅也好吃。”
任宁远在那几碟待客的零食中,拈了一枚梅干,而後看看他,问道:“你的外套呢?”
“哦,”曲同秋低头看看身上衬衫, “刚才溅到油,阿美帮我拿去先洗了。”
阿美在厨房里问:“同秋,那个蒸架,昨天你放哪啦?”
曲同秋应道:“在柜子里。”
“没看到啊。”
“等下,我来拿。”
任宁远道:“要我跟小珂帮忙吗?”
“不用不用,就快好了。 你们坐著吃点东西先,马上就开饭。”
那在厨房和客厅进进出出地忙碌的两人,就犹如屋子的男女主人一般,配合默契自然。
一大一小的两位客人在旧沙发上坐著,面面相觑。
有人在敲门,曲同秋先一步从厨房出来,边在围裙上擦手,边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中年男人,牵著个小男孩和小女孩。
小女孩仰头抱住曲同秋的腿,曲同秋笑道:“张先生,又麻烦你送贝贝回来啦。”
男人连说:“不麻烦不麻烦,同一个学校同一栋楼,顺便而已。”
“幸好有你帮忙,阿美这几天省了不少事。今天阿美总算搬完家了,炒好几个菜呢,我也带了我女儿朋友来来凑热闹,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啊,晚上我得带小牧去看他奶奶,”男人颇遗憾,“约好了没法改,咱们改天再聚吧。我来买啤酒。”
贝贝背著小书包进屋,见了任宁远和曲珂,就奶声奶气地问好:“姐姐好,叔叔好。”
她身上穿著件童装小旗袍,圆脸蛋,齐刘海,剪得整整齐齐的过肩发,还有双黑汪汪的眼睛,显得又乖又可爱,像个会动的玩偶娃娃一样。
曲同秋替她取下书包,抱到沙发上坐著,对著女儿和任宁远夸奖:“瞧,贝贝多可爱啊。”
曲珂没出声,倒是任宁远笑了笑:“是的。”
阿美也从厨房里端了炒好的辣子鸡丁出来,见状就道:“瞧,你给她买的这裙子,她穿上就不愿意脱了。昨天刚洗了晾干,今天就一定又要穿上。”
曲同秋又是满足又是遗憾:“唉,我现在挑的衣服,我家小珂都看不上了,嫌老爸眼光不行。还好贝贝愿意穿。”
曲珂看看他,又看看任宁远,再看贝贝,不吭气。
“来,小珂,陪贝贝玩吧。”
曲珂说:“玩什麽?”
“什麽都好,帮她一起拼那个拼图嘛。你拼图不是很厉害麽。”
“我早不爱玩那个了。”
曲同秋有些意外,不由道:“哎……你这孩子……”
阿美也忙说:“那小孩子的玩意儿,弄得一手灰。小珂你就看看电视吧,等下咱们就吃饭了。”
一段时间之後,任宁远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
“你好,任公馆。”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你好……我找曲同秋。”
“他现在不在,有什麽事要我转达吗?”
“啊,也不用了,”对方顿了一顿,又有几分无助地, “请问他什麽时候回来?”
“过一会儿吧。”
“那我等下再打,谢谢你啦。”
等外出买菜的曲同秋回来,任宁远告诉他:“刚才阿美打电话找你。”
“咦?”曲同秋一摸口袋,“哦,我手机忘记带出去了。她找我什麽事啊?”
“不清楚。”
“哦,那我问问去。”
而後男人去取了落在房间里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在客厅里说了两句,男人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而後起了身,到阳台上去继续这一通话。
任宁远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曲珂。身形容貌都早已经脱离小女孩范畴的少女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卧室, “砰”地关上门。
任宁远坐了一阵,又将膝上的国家地理杂志翻过一页。
数日之後,任宁远在书房接待了一位访客。
“任先生。这是您要的东西。”
桌上的纸袋里是一些叠照片,男人替女人撑著阳伞遮蔽烈日,一手还拿了毛巾和矿泉水瓶,陪她上医院,替她叫车,帮她拎沈重的购物袋。
“您要我调查的那个女人,的确是怀孕了。”
任宁远还是面无表情,只说:“下去吧。”
任宁远敲了敲小书房的门,而後推门进去。
曲珂坐在桌前看书,听见他进来的动静,连头也不回。
这段时间,这种似乎并无缘由的冷战气氛,莫名地在两人之间蔓延。曲珂对他那种微妙的恨意,似乎又回来了。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
“你不要怪你爸爸。”
“……”
“我希望,你也能有心理准备。”
曲珂没吭声,翻著她的书。
“也许同秋,还是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
“……”
“你也知道,其实你……”
曲珂回头用力瞪著你,大大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对,我不是他亲生的。不过,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他和曲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都算是难得的好伴侣,好女儿。
然而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关联,其实并不紧密。他们的好,也未必是他所想要的。,
那个男人随时都有有足够的权利,轻易抛弃他们。
曲同秋回到家,手里提了满满两袋子的菜。
他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因为忙著替朋友打点,家里头难免就疏忽了。一得空闲,就赶紧要加倍补偿。
不过说起来,他女儿其实已经懂事了,不需要他像小时候那麽跟前跟後地照料。任家有佣人有司机有园丁有家庭教师,他的作用反而变得渺小下来。
至於任宁远,那就更不用提了,他只见过别人需要任宁远,求著任宁远,还真没见过任宁远需要谁的。
这一大一小,都太能干厉害,家里渐渐就有点用不上他了。不过他给自己颁发了个家长的头衔,就还是有失职的感觉。
曲珂正在客厅里抱著她的笔记本做事,任宁远也在看杂志,见了他,两人都有些意外,曲珂问:“老爸今天怎麽这麽早哇?”
曲同秋笑道:“爸爸今晚要给你做好吃的。”
在家他现在倒不常做饭,三餐大多是交给任家的厨师。因为要等他从店里回来再动手准备晚餐,时间上就太晚了,再说他会的菜色,其实也不如人家多。
今天有时间下厨,他就卖力祭出十二分本事,先弄个清炸鸡卷,将鸡脯肉切了片,拌至入味,再卷上火腿条,蘸了蛋糊,下油锅炸熟;接著又把把鱼肉打成浆,加入木瓜段,丝瓜段,做了个爽口的木瓜滑鱼。
这两道先端出去,给那父女俩尝尝味道,此後又有清蒸鲥鱼,牛肉龙凤片,脆炸蟹钳,蜜橘冰糖藕,手剥笋。
最後还烧了个文丝豆腐汤,将熟笋、水发冬菇、油菜、番茄一一切成丝条,跟切过的水发粉丝一起炒热,用高汤烧沸,再把手工切得细如发丝的水豆腐放入其中。汤烧出来淋些麻油,愈发色泽美妙,汁浓味鲜。
曲同秋忙出一头一身的汗,但还是很满足。把汤端出去,不顾自己脸上还往下淌汗,就忙著招呼他们:“来,尝尝看。趁热比较鲜。”
他别的方面都太一般,起码是没法给这父女俩做点什麽的,於是在力所能及的领域里,就毫不掩饰自己那点带了弥补的讨好。
曲珂用虾仁做的假蟹钳,蘸了番茄酱吃:“哇,今天做这麽多菜,是什麽特别的日子吗?”
曲同秋坐到桌边,拿曲珂递过来的纸巾擦汗:“没,就是爸爸刚好有空嘛。”
曲珂吮了手指,又去吃下一道,把牛肉龙凤片里垫盘子的小麻花都挑出来吃了。任宁远也夹了些嫩笋,喝了点汤。
“老爸要是天天都能这麽做饭,那就好了。”
曲同秋闻言,不由叹口气:“这,以後未必有时间呢。”
外卖店要做大,乐斐却又跑回美国去了。他自认不是脑子多好的人,一个人管一家店,经常有点算不过来。
现在打算盘下隔壁的店面,给堂吃的客人好点的环境,打通了重新装修什麽的,估计又得起早贪黑地大忙一阵子。
曲珂停下筷子,张大眼睛看著他:“为什麽没时间?”
曲同秋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盘下店面的事,毕竟还没谈妥。他开这个店,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回本,当时太害怕生意做不下去,每日算账都要担心一回,弄得家里两个人也陪著他不得安宁。
现在又想著要扩大生意,自己心里也不是特别有把握。八字还没一撇,拿来聊的话,有点言之过早了。
“也没什麽,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
见女儿神色有些微妙,曲同秋忙又补一句:“能成的话,是好事啦。”
曲珂就突然放下筷子,一言不发推开椅子站起来。不等曲同秋回过神来,她已经转身,上楼去了。
曲同秋愣了一阵,还是任宁远先开口:“小孩子是这样。别太在意。吃饭吧。”
曲同秋“嗯”了一声,拿起筷子。
算起来,曲珂也到青春期了。第一次被她不耐烦地摔书说:“老爸你好罗嗦!”的时候,他还大受打击,一晚上没睡好。
现在倒也想开了。
十六岁正是叛逆的年纪,连他这样平庸不过的人,在那年轻的时候,也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莫名地多愁善感,觉得跟父母无法沟通。
所以并不是女儿脾气变得不好,只是敏感的成长时期罢了。
曲珂越长大就越不像他,而越有任宁远的样子。漂亮,聪明,矜持的骄傲,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女儿已经成长为T大的名人了。他去学校看他们排演,还会有人说:“这是曲珂的爸爸。”然後很多男生围上来大拍他马屁,前前後後端茶送水搬椅子,弄得他受宠若惊,慌得不轻。
当然大多时候女儿还是会撒娇的,可爱的,贴心的,照样喜欢吊在他胳膊上。
但这就好像,他不过是一只猫,女儿还小的时候,他心安理得地觉得,女儿是只出色点的猫崽。而渐渐长大了,谁都看得出来那是比他大得多的小老虎。
曲珂光是读书之余金融投资的盈利,都比他全职打理一家店的所得要来得多。血缘的力量凸显出来,他就没法再自欺欺人。
“父亲”这位置,并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吃过晚饭,收拾过後,便和任宁远一起回了房间。今天又是周五,曲同秋怕自己忙到忘记这麽重要的日子,还把这特别写在备忘录上了。
他为了今晚,完全做好准备,但任宁远身上却不太看得出那方面的意向。
洗澡两人也是分开来洗,根本没有鸳鸯浴这回事。之後上了床,任宁远就索性坐著看起杂志来了。
曲同秋也在被窝里干坐了一阵子,最後终於鼓起勇气,凑过去,亲了男人一下。
任宁远看著他。
他在那眼光里,又硬著头皮把对方的睡衣扣子解开了。
直至上衣完全脱下,对方也没有回应,他就只能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而後走投无路地去试图解男人的裤子。
任宁远伸手按住他:“不用了。”
“……”
“你不需要这样的。”
“……”
“早点睡吧。”
曲同秋有些讪讪的,应了一声。在关灯以後的黑暗里,就只能安分地躺下来,而後拉高被子,一直盖到下巴。
他突然意识到,在任家,他似乎的确是个外人。
男人吃过早饭,拿上钥匙:“那个,晚上我早些回来,你跟小珂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事,吃什么都好。”
“哦,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任宁远看着男人出了门。
他知道曲同秋很在意他的感受,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弥补他和曲克。曲同秋是个好心肠的人,他比谁都更明白这一点。
而他并不想再利用这一点。
他是任宁远,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他都拥有,或者只要他想要,就几乎都能得到。作为一个强者,他没有向弱者索取的立场。
就像一个富人出于道德,不该去掏走穷人口袋里仅剩的硬币一样。
他从他那里拿走了那十几年,拿走了男人的尊严,拿走了曲珂,拿走了他所仅有的全部宝贵的东西。
而那人有一天竟然还是回到他身边,心平气和地躺在他枕边。
这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侥幸。
甚至于有很多时候他半夜惊醒过来,还会怀疑这只是一场梦。幸好摸了一摸,那个人是真的还在。
曲同秋还活生生地在他身边,这就很好。足够好。
他不敢再贪得无厌地多要点什么。如果他的贪念再多一分,说不定那个人就会真的像失效的幻术一样消失了。
他是任宁远,强大的,沉稳的,可靠的。
但他其实比谁都更害怕。
这个世界上的感情有很多种。他想,他现在只是希望那个人能过上想过的生活,得到想要的东西,有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
他的强大,未必能给自己带来幸福,但起码能成全和保障那个男人的幸福。
而至于他自己。
一个人所要承受的份量,应该和他的能力成正比。
曲同秋只是个小人物,理所当然应当得到一个轻松的人生。
而他是任宁远,他可以克制。
没有什么是他无法忍耐的。
任宁远回到家的时候,男人已经先回来了。
他听男人在门虚掩着的卧室里偷偷打电话,口气是安抚的,劝慰的。
“没事啦,你不用担心。我觉得没有问题,一定会给你个名分的啊。”
“……”
“不会的,你不要这么焦虑。你尽管放大胆子,去试试。万一成不了,还有我呢,我再替你去说,我不信他会是个不通情理的。”
任宁远站了一会儿,在男人发现他之前,尽量保持安静地离开了房子。
他太高估了自己身上人性的部分。
光是现在这样而已,事情还未进行到真正要面对的部分,他身体里那种不堪的魔性就已经在蠢蠢欲动,要撑破他的皮囊而狠狠地钻出来。
他在能把它压制回去之前,不能出现在那男人面前。他需要一点点不被那男人看见的时间。
在他那冷静的,宽容的外壳下,活跃着的其实是个纯粹的魔鬼。曾经他那样小心又小心,却还是把那男人生生逼疯了。
曲同秋也许已经忘记了这一点,甚至忘记他是黑道起家,到如今做的也不是清白生意这样最明显不过的事实,只盲目地看得见他温和的大度的最好的一面,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是个圣人。
但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构成。
来自他身上的很多东西,曲同秋其实都承受不住。
那男人如果知道他想要他的程度,也许会受到很大的惊吓。
所以他无法太真实。
重新回到家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冷静,平稳的任宁远了。
男人还在屋子里等着他,和曲珂一起,脸上像是有些急,听见他进门的动静,就忙站起来:“哎,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打电话也关机,我还去店里找过你……”
任宁远脱下外套,交给他去挂起,温和道:“有点事,去处理了一下。”
“以后有事,还是要打电话说一声,也不费什么事,省得我们担心。”
任宁远笑道:“好。”
“我去把菜热一热,味道会差点,先将就吃吧。”
男人忙碌去了,坐在桌子对面的曲珂看了他一眼,突然说:“是要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任宁远看着越来越和自己形似神似的少女,淡淡道:“先吃饭吧。”
他能为曲同秋做很多事,比如给他他从不敢想过的数目的金钱,给他权势,给他这世界上最穷奢极侈的享受。
但这些并不是曲同秋想要的。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竞争,他赢了庄维,他险胜。
而和一个女人竞争。他没敢想过结果。
他的强大,对曲同秋来说,并没有太实际的用处。他就算富可敌国,那又怎样呢?
他甚至无法还给曲同秋一个亲生的子嗣。
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即使他几乎已经无所不能。
吃过一顿各怀心思的晚饭,曲珂坐了一阵,回房间去了,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两人对视着,曲同秋也坐到他身边:“对啦,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终于来了。
“是关于阿美的。之前呢,她一直不好意思让我跟人说。”
“……”
“阿美她怀孕了。”
任宁远看着他。
“唉,她也真是,居然在害羞。说什么这把年纪了,还未婚先孕的,脸上太挂不住。”
“……”
“其实都什么年代了,哪有那种必要呢。现在摊开来说清楚,筹备结婚的事,也不迟的。”
任宁远突然打断他:“等下。”
“嗯?”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在这种时候,还是觉得,他根本没准备好。”
他也不可能准备好。
他终究还是无法忍耐,也无法承受。
“曲同秋。”
“嗯?怎么啦?”
在哪憋闷着的安静里,男人开始有点荒,不由去按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试图制住他那颤抖似的,“你没事吧,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是任宁远,他无坚不摧。但这个男人正是他的软肋。
“我们需要你。”
“啊?”
“我和小珂,都……”
只有他一个人的份量,也许还远远不足以挽留。
“所以,请你……”
想请他永远也不要去看别人,永远只和他们父女俩在一起,不要再有别的家人,更不要因为别的家人而离开他们。
但这无法说得出口。曲同秋并没有卖身给他们,甚至不需要对他们有任何一分一毫的义务。
他已经帮他把女儿养到这么大,也承受了他的欲望,失误,白白耗费了自己的青春和前程。
只有他们欠曲同秋的,而没有曲同秋欠他们的。
所以他不能再多要求。虽然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人能给。
但男人的宽容和忍耐,并不是用来让人得寸进尺的。
而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也是真心希望男人能过上想要的,轻松幸福的下半生。
他在这样理性和魔性的挣扎里,简直要分裂开了。
曲同秋明显很迷惑,但伸手抱住他,给了他试图的安慰。
“到底是怎么了?小珂有出什么事吗?”
得不到回答,男人又担忧地摸着他的额头:“还是你不舒服?是不是头疼?还是胃痛?”
他这种真诚而茫然的温柔,像是揉捏着他的心脏。
然而他终究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在那样的十几年后,终于能得到幸福
任宁远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以让男人安心的音调道:“你说吧?”
“什么?”
“你刚才在说的事。”
“哦,那个啊,”曲同秋反而慢了半拍,“刚才说到哪里了?哦,阿美怀孕了是吧。呃,你头还疼吗?”
任宁远望着他:“没关系。”
“哦,阿美她,一直都不敢跟张先生讲。其实根本没什么关系。今天她去坦白了,张先生很高兴呢。两家大人处得来,两个孩子也是好朋友,这一家人多好啊。估计是快要结婚了吧。”
“……”
“我是想问你,你觉得我们送点什么好?”
“……”
“任宁远?”
曲同秋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任宁远心脏病发了,于是大脑当即跟着空白,手足无措,慌得一迭声:“小珂,小珂!”
曲珂闻声而至,推门进来,看见任宁远的脸色,也跟着一惊:“任叔叔?你还好吧?”
曲同秋被吓得不轻,已然说不出话,只顾急着替男人揉胸口。
而对方也慢慢缓过气来了,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也抓了他的手,温和道:“我没事。”
曲同秋对这种面具般的平和,终于有些生气起来:“怎么会没事?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多吓人?身体有不舒服就该说,瞒着不是让我们更操心吗?”
曲珂也去帮着倒了杯水,拿了盒心脏病常用药过来,略微狐疑道:“任叔叔……没关系吧?”
“谁知道他呢,一晚上都不妥当,问他他又不说。”
就连曲同秋这样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不由心浮气躁了。晚上还有阿美的事待解决,但被“任宁远抱病在身”的想法所困扰,他也实在没心思去打点婚庆红包这种事:“小珂,明天你帮爸爸去买点礼物吧。”
曲珂略微警惕:“什么礼物?给谁?”
“给你阿美阿姨的。”
曲珂以拒绝的表情皱起眉头:“好好的干嘛给她送礼啊。”
唉,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她就要跟张先生结婚了,而且很快会有小孩,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
“……”
“所以礼千万要送厚一点,最好是实用的。你看着合适,就买下来,价钱没有关系,回来爸爸给你钱。”
“……”
没得到预料中的女儿的回应,曲同秋不由转头:“怎么了?”
曲珂神色复杂道:“……那个,我先去睡了。”然后立刻就不孝地走了,头也不回,还无情地紧紧关上门。
这孩子,不仅没接下买礼物的任务,连任宁远的死活也不管了。
曲同秋失落之余,值得让男人到床上躺着,端了水给他喝,还拿毛巾给他擦脸。
虽然任宁远脸上并没有汗,也没有口渴的样子,不过曲同秋也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方式能表达自己的关怀了。
“好点了吗?”从脸色上来看的话,应该是恢复很多了。
任宁远放下杯子,“嗯”了一声。
“是怎么啦?突然就不舒服吗?”
任宁远虽然走的不是肌肉猛男壮汉路线,一贯的文质彬彬,修长优雅。但就身体素质来说,完全可以说是强壮的,总是举重若轻,没有吃力的时候。
曲同秋帮他揉胸口的时候,也依旧觉得这躯体是强而有力,充满生机,无论是手掌之下那薄薄一层匀称肌肉,还是底下的心脏。
但因为这样,就更加令人忧心忡忡。一贯非常健康的人,如果突然出个什么岔子,那实际病情往往会是比表象更严重的。
他不知道任宁远的身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而任宁远也并不回答他。
“到底怎么啦?就算你不爱讲,那去看医生,也要说出来才好治吧?”
任宁远笑了笑:“真没事。”
这种闭口不提的,淡然到有些生分的态度,曲同秋固然是已经习惯了,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到了极限的感觉。
“明明就是有事,为什么不说呢?”
任宁远看着他。
“怎么?我不配知道吗?还是说就算告诉了我也没用?”
这种逼问的口气,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大胆太过冒犯了,然而任宁远连发怒也没有,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对着这一面高墙一般冷静的,没有情绪的男人,曲同秋渐渐觉得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烧。
“是,你们都没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也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可跟我说一声,这也不费什么力气吧?我总得知道一下,这要求会过分吗?再怎么说我也是……”
他终于在任宁远面前气急了,然而话头却陡然收在那里,没能再说得下去。
在这家里,他算是什么呢?
任宁远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开了口:“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吧。”
“啊?”
“如果我真的有了什么。”
“……”
“没有我的话,说不定你就能顺利地找个女人结婚,然后生个你自己的小孩。”
“……”
“那样不好吗?”
曲同秋嘴唇都哆嗦了:“你……你这是……”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
曲同秋过了一阵才说:“我,我不懂。”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人生,除了现在这样之外,还有别的选择。”
“……”
“比如说,有朝一日你可以可以遇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然后跟她结婚,有你亲生的孩子。”
曲同秋有好几分钟都说不出话来。
的确,硬要占着“曲珂的爸爸”这个头衔的他,即使没有得到挽留,也死心塌地地要一辈子跟着任宁远的他,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是让他们困扰了。
可能他是该像个男人一样,自己重新去组个家庭,凭自己的本事去从头来过,拥有名副其实的妻子和孩子,而不是把这些感情寄托在任宁远和曲珂身上。
《君子之交》番外之怀疑者下D
过了一会儿,他才能说:“我,我想想。”
任宁远看着他,“嗯”了一声。
曲同秋侧躺下来,拿被子将自己紧紧裹着,难过得睡不着。
任宁远就睡在他身边,他感觉得到男人那种温热的,令人无法抵抗,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他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去跟任宁远讨过任何东西。何况他现在年纪都大了,也经历了那么多事,很难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能义无反顾地有着那种不怕被耻笑,也不怕被拒绝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执着。
半夜的时候,感觉到任宁远悄悄起了身,像是去取水喝。曲同秋在被窝里转过身,借着地灯昏黄的光,看男人那高大的身影。
隔了这么些年,他在看着他的时候,还一样是像学生时代那般心跳加速,无法抑制,而且胜过一切的,恋慕的心情。
他也有自尊心,他也害怕受挫,但要放弃这个人,还有曲珂,这种的痛苦对他来说,比放弃尊严更难以承受。
男人倒水回来的时候,曲同秋终于叫了一声:“任宁远。”
于是灯开了,任宁远在明亮的光线下看清楚他,便皱起眉在床边坐下,而后问:“怎么了?”
“现在这样,不行吗?”
他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也掩饰不了红肿的眼周,而任宁远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我不去跟什么女人结婚,”
“……”
“我也不想再生孩子。”
“……”
“你和小珂……我……”
曲同秋感觉得到汗从额头上滴下来,他知道自己脸已经发红了,他用最大的勇气在争取对他而言高不可攀的东西。对着这样不动如山的任宁远,他终究还是难以启齿。
“我想……和你们……”
他希望能留在他和曲珂身边,他最好的时间,所有的感情,都给了这两个人。离开他们,就是把他活生生切割了。
任宁远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真的完全没有那种打算吗?”
曲同秋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种无情的回应让他瞬间两眼模糊。
“我,我只想……”
被堵住嘴唇的时候曲同秋完全猝不及防,甚至根本不明白这个亲吻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安慰或者道歉,这又未免过于激烈了,有种明显不过的兽性。
而在他领略过来之前,衣服已经被解开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那之后,紧接着的会是这种事,何况今天还不是星期五。
但任宁远也脱了衣服。一看见任宁远赤裸的上身,曲同秋就丢了魂,只能摊开手脚在那躺着,任凭摆布,一点都不敢乱动,老虎爪子下的兔子一般。
彻底裸裎相对之后,任宁远把他抱到腰上,曲同秋糊里糊涂地张开腿,被进入的时候还能忍耐着一个劲抓紧任宁远的肩膀,尚且理智地努力吸气,尽量要容纳那性器。而任宁远一开始动,他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了。
还是差不多没有前戏,更没有任何甜言蜜语,缺少浪漫成分的性爱。任宁远几乎是失去耐性地在和他交合,以他简直无法承受的速度,几近粗鲁地冲撞着他。感觉却一点都不坏。
这种程度的性爱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激烈了,不要任何其他爱抚,光是这样就能让他达到战栗的高潮。而这让他神智混乱,自下而上的深入动作,在对方而言似乎还不够。
于是他而后又经历了面对面被压在墙上抽插,趴在桌沿从背后交合,甚至于进了浴室清洗,还有站着做了一回,在注满水的浴缸里也纵情欢爱了一番。
这过火的交欢似乎无缘无故,也没有任何逻辑,理性可言,被那样的身体进入得太久也不免吃不消,但灵魂上的愉悦压过了一切。
任宁远显然在以罕见的热情对待他,这一点对他来说,就是世上最好效果最快的催情药。
睁眼的时候,也不知道下午还是晚上,曲同秋感觉依旧在恍惚,魂魄像要从那倪虎坏掉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他模模糊糊看到坐在床边的人,似乎还有一碗汤。这让他在歇了一会儿以后,张了张嘴。
“要喝一点吗?”
曲同秋摇摇头,虽然喉咙干渴,但喝掉它的欲望还只排在第二位。他急切地是想问这个人一些事情。昨晚他的问题,还并没有得到答案。
男人伸手客气地抚了一抚他汗湿的额头:“抱歉。我过分了。”
亲热是亲热过了。性爱也许能说明一点什么。但其实又什么也说明不了。
“曲同秋。”
这像是要商量大事情的口气。
任宁远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没有用的。”
“……”
“我想,我们还是……”
曲同秋突然有点难以承受的感觉,人疲累到一个限度,暂时就会变得软弱。他不再能看着那个人,只得伸手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而后他听见那人在被子外面说:“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时间结婚吧。”
君子番外之怀疑者(下E)
一般而言,求婚是人生当中数一数二的大事,通常发生在适龄的男性和女性之间,附带鲜花跟钻戒,长篇大论发自肺腑的甜言蜜语,以及热泪盈眶。
至少他当年跟杨妙是这样的,只除了钻戒他那时买不起,用细细的白金戒来代替。
而在他还没起床刷牙,眼角甚至有眼屎的时候,任宁远用“有时间一起去买个菜”的口气 ,对他求婚了。
曲同秋瞬间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睡晕了,或者在被子里闷着缺氧了,才会导致头脑如此不清醒。
他和任宁远,结婚?!
结婚,他和任宁远?!
棉被从头上被拉下来,眼前是男人那沉稳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
曲同秋张口结舌地和他远对视了大概有一分钟。
这实在是太吃惊了,他从来没想过他人生里还能有这么一回事。
他曾经向一个女人求过婚,而现在一个男人向他求了婚。
这一分钟完全不够他的大脑完成那迟缓的运作。
那尴尬的数十秒过去,任宁远突然说:“你要吃点东西吗?”
“啊……”
“中式还是西式?”
“中,中式……吧……”
“好。”
任宁远端起冷掉的汤,转身出去,而等再次进屋的时候,真的给他带来一分鱼片粥和水晶饺。
于是曲同秋在床上吃掉了这份餐点,任宁远待他吃完再收走杯盏,给他盖好被子,而后一切照常。
这一天过去,结婚的事任宁远便一句也未再提了。
生活又恢复平常,波澜不惊。
他们照样同床而眠,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为同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参加学校舞会晚归了三分钟而打电话去催问。任宁远还是一样地温和,平静,斯文有礼,好像那天问的真的只不过是白菜要买几斤的家常而已。
曲同秋完全看不出那人的情绪。想来想去,他也不确定任宁远那时到底只是随口说说,还是开玩笑,还是怎么的。只是要说认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像。
因此任宁远既然并不提,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去问。
这事情就如同池塘里落进一颗细小的石子一般,起一点涟漪,很快水面就平静如往常。
只不过曲同秋开始会学着用女儿送他的电脑,一个人偷偷上网去查男男结婚这件事。
虽然也曾经有人,就是那个叶修拓,笑着向他展示过戒指和同性伴侣,说“我们结婚了。”
但当时他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听见这种宣言,也只是吃惊了一刻,并没有闲暇和心思真正去好好地消化这一事实。
现在想来,两个男人结婚,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门很新的大学问,有太多他要补习的知识,和待解的疑问。
如果结婚了,任宁远是他的什么人呢?老婆吗?孩子他爸?
女儿现在还是只叫他爸爸,称呼任宁远为叔叔,如果真的结婚了,是要叫任宁远什么呢?妈妈?
光是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虽然知道不切实际,却也就已经莫名的又是害羞,又是紧张。简直像初恋的时候一样,耳朵都要喷出热气来了。
这天一个人在街上路过婚纱店,曲同秋鬼使神差的,便停下来看着橱窗。那玻璃后面是最美丽的新娘礼服。
这是他年轻时候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一点都没有褪色。
走进店门的时候,店员热情迎接了他:“先生是一个人来吗?”
“哦,我,我先来看看。”
“这边请,店里今天刚进了一批新礼服呢,你可以帮你女朋友先看看哦。”
宽敞的店里已经有几对年轻人在挑选和观赏,不时甜蜜地嬉闹。曲同秋看着他们,一个人小心摸过那些新浪礼服,紧紧掌心里不料的质感,就能让人从心底涌起一种幸福的冲动。
这是人生里多么好的憧憬。
他试穿了一套礼服,而后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认真严肃的,西装革履的模样。
也许任宁远的求婚,也是过期不候的。他当时没有吗霍桑做出回答,就失效了。
只怪他自己的反射弧太长了。
他从梦想能成为任宁远的小跟班,到真的成了小跟班,再到成了朋友,而后成了稳定的同居人。
这中间,已经过了十几年。
每一步都用掉他们漫长的时间,也从来都不确定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步。
成为伴侣,还是他从没敢去想过的事情。所以他没办法在那一分钟里,就突然有了超越自己的人生智慧。他又慢了半拍。
虽然任宁远已经不提了,也不打算再提,他现在却还是一个人紧紧记得,没法把它从脑子里抹去。
曲同秋回到家的时候,任宁远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正专心看手里的杂志,听见他进来,便抬起头来,两人视线对了一对,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就各自有些尴尬地错开。
曲同秋在边上找个位子坐了,不由自主地就看着沙发上的那个沉静的那人。许多年过去了,任宁远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甚至于更好看了。这些年来他每天都对着这同一张脸,却也从来没有觉得腻了的时候。
任宁远似乎是没结过婚的,毫无理由地单身到现在。
年轻的时候他曾经也胡思乱想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和任宁远生活在一起,那总想像是带点憧憬和羡慕的。
而现在自己却能有幸坐在他身边。
仔细一想,就觉得这简直幸福得简直令人战栗。
而他怎么能逐渐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日常,而不像个男人一样,主动做点什么来捍卫这种宝贵的幸福?
“任宁远。”
任宁远放下杂志,看着他。
“那个……”
“嗯?”
才说了几个字,曲同秋已然觉得喉咙痒痒的,克制不住吞口水的本能:“那天的事……”
任宁远的眉头似乎略微动了动,而后依旧平静地直视他。
“很抱歉,我……”他羞愧于他那时的迟钝,如果还能再有机会,“我想……”
“我回来啦~~~”
曲同秋愣了半拍,就见一头美丽长发的少女翩翩然进了客厅,女儿下课回来了。
曲珂兴冲冲扑到他怀里:“嘿嘿,今天听见同学跟我推荐好吃的便当店,就是老爸你开的那家耶!”
曲同秋才“啊”了一声,还来不及喜悦或者表示谦虚,任宁远也已经站起身来:“店里有点事,我出去一下。晚饭你们先吃。”
这一出门,一直到睡觉时间,任宁远也没回来。
曲同秋想大概是因为店里有太多事务要打理,毕竟是夜店,老板怎么能没有夜生活。
如果结了婚,要因为家庭而放弃夜生活的话,不知道任宁远能不能适应得来呢。他还算是有经验,而任宁远从来没结过婚,会不会完全不习惯呢?
曲同秋在这样的忐忑里,抱着一点憧憬,渐渐入睡了。
然而第二天,任宁远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担忧而打电话过去询问,得到的是“店里的事没忙完而已,不用担心”的温和回应。曲同秋在家里坐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就无法克制地忧心忡忡了起来。
习惯了光鲜亮丽的夜店生活的人,真的还能接受得了婚姻吗?也许任宁远在那一时冲动以后,就后悔了,以至于听见他提起“那一天”,就只能索性避开,连回家见他都觉得尴尬。
当然了,这原本就不是能强求的东西,婚姻很多时候,本质上也就只是一种冲动罢了,错过了,真的就没有了。
但是,本来他是完全不贪心的,他并没敢去想什么再结婚的事,更不奢望能和任宁远有这种关系。
是任宁远自己亲手把这种欲念放进他的脑子里的。然后它就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大到连他都无法抑制这蠢蠢欲动的小妖怪。
他觉得,也许他应该逼迫任宁远来为这亲手促成的这份贪欲,而负一点责任。
曲同秋待上信用卡,去了珠宝店,而后花店,最后再开车去任宁远的夜店。
他今晚穿得太过于正式了,笔挺的西装,衬衫雪白,领带打得紧紧的,皮鞋!亮,头发一丝不苟到接近怪异,以至于从一进门,奇装异服的客人们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曲同秋额上冒着汗,怀里揣着天鹅绒盒子穿过众人的视线,一段路都快走完了,他才想起,因为过于紧张,大捧鲜花落在车里了。
没有庞大的花束壮胆的话,他的勇气就缩小了很多,然而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原路返回去取,再重新走过这么一段,那未免需要更多勇气。
“曲同秋。”
曲同秋忙抬起头,叶修拓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来找宁远?”
“是啊……”
“是有什么事吗?”
“啊,”他不想求婚之前要先受到亲友团的盘问,略微乱了阵脚,“我,我有点私事要跟他谈。”
叶修拓看了他一会儿,道:“其实你应该给他一点时间。”
曲同秋慌乱了一下,的确,结婚这种大事,是要给任宁远足够空间和时间来好好想清楚,他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但是……
“其实已经有好几天了,所以我想,也许……”
一个笑眯眯的男人从他身后的房门内探出头来:“修拓,你让他上来吧。”
叶修拓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容六叹口气:“是时候啦。你是没关系,可再喝下去我回去很难交代的,酒精超标肖腾就不准我进家门,我很辛苦耶,拜托你体谅我的难处好不好?”
曲同秋在这种让他如坠云雾的对话中,好歹是获得了上楼的通行证,于是忙又摸了摸胸口的宝贵盒子,再把裤子上不存在的皱褶抚平。
任宁远在房间内坐着,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表情,他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心情显然并不十分好。
然而两人四目相对,他的口气又是足够的温和:“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呢?”
“啊……”曲同秋忙站直了,“我是想说,关于那天的事……”
容六立刻做出随时预备起身夺门而出的姿势,道:“修拓,你觉不觉得我们出去一下会比较好?”
叶修拓坚定地:“不行,宁远这种时候需要我们。”
多了预想之外的两位观众,曲同秋只觉得背上都已经被汗湿透。
箭已经在弦上了,这是他人生里最关键的时刻。然后在这紧要关头,他的台词却都吓到从脑子里逃跑了,他甚至都忘记了要怎样的措辞最合适。
“嫁给我”吗?
台词可以不负责任地临阵脱逃,而他不能。
和任宁远相关的一切东西,都是他可以抛弃自尊,甚至不够廉耻来争取的。
他哆嗦着从怀里摸索出那盒子,差点是受把它落在地上,好容易胡乱打开了,露出那花费了他不少积蓄的,硕大的钻戒,而后朝着那面容沉静的男人,单膝跪下去。
叶修拓一口酒“噗”地喷在容六脸上,容六当即泪流满面:“……同人不同命啊……555555”
任宁远出去,只说了一句:“今晚店里的酒,都记在我账上。请随意。”
酒吧里顿时欢呼一片,呼声鼎沸,气氛瞬间就热到最高点。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总之是好事,老板这麽慷慨,不狂欢一把都不行。
曲同秋在那闹哄哄的情境里,只剩下满脸的发热,和晕了头的心跳如鼓。
从手上的戒指被接过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欢喜又害羞得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既被难以置信填满,又激昂得简直要燃烧起来了。
虽然用词可能不准确,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终於娶到了任宁远。
这可以算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成功,最好,最走运的一件事。简直像把他一直积攒著没用的好运气,都一次用光了。
若不是任宁远拉著他往外走,他搞不好一时连路该怎麽走都想不起来。
场内因为被点燃的气氛而变得寸步难行,然而他脚下始终却是轻快的,全身都流动著一种奇异的力量。如果没有这麽多人在挤,他可能会当众跳个舞什麽的,或者开心过头地唱两句。
曲同秋一时还以为,求婚之后,趁热打铁,多半会就地正法之类的。反正这里一定有可用的房间。
他虽然是很保守的个性,但在这种喜不自胜的时候,如果要跟任宁远一起做点出格的,他也是愿意接受的。
然而任宁远带著他,一丝不苟地下了楼,出了门,而后开车回家。
任宁远在这点上,真是一点都不像开夜店的。
他从来不突然袭击,也没有强制的行径,更不会有临时起意的野合,而总是彬彬有礼,周到而慎重地,在家里的卧室开始。
虽然这样就没有什麽香艳的淫乱的激情事件,但曲同秋会觉得,他不做任何草率和不尊重的事,这也有种非常严肃的性感。
在车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曲同秋不敢出声,只把手脚都缩得紧紧的,紧绷又害羞的沈默。他满心都像沸腾的汤锅一样,快乐到不断有东西挡不住地涌出来,但压根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憋住也就罢了,一
张开嘴唇多半就要胡言乱语,冒出些不恰当的奇怪的话来。人在太开心的时候做事就特别的傻,他也不想任宁远在刚答应了他的求婚之后,就又因为他的蠢话连篇而后悔掉。而任宁远那边的安静,是因
为什麽缘故,他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任宁远一直都是寡言和冷静的人。.
在刚才那全场欢腾的炽热气氛里,还维持常温的大概也只有还在悲痛哭诉的容六,以及不得不听他哭诉的叶修拓,还有任宁远这当事人本尊了。终於到家门口,虽然只是单方面的遐想,但一想到等下可
能会有的,不知道是什麽方式的亲热,自己都觉得心跳加速,呼吸粗重。任宁远站在他身后,伸手稳稳替他推了门。光是从背后笼罩过来的那种气息和气势,就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就算在这里就开始做什麽,也没关系,不会有人看得见,他也会抛弃那不够男人的害羞…… “老爸,你们回来啦?”曲同秋一条腿还在门外:“呃……”
客厅里灯火通明,沙发上都坐了人,十来岁的年轻人,桌上摆满便携式电脑和书本,手边是散发热气的咖啡杯,一个个正襟危坐,埋头研讨的模样。曲珂向他们解释:“明天要交的报告出了问题,没有合适的场地,我就让同学们来家里讨论了。没关系吧?”
曲同秋还僵著,情绪一时无法自如转换,有点卡在那“欲火中烧”跟“女儿的报告”的一百八十度拐弯处,只能应了声:“哦……”
“对了,老爸,”曲珂仰了头,照例朝他撒娇,“我们做功课都很饿了,你要不要秀下你的手艺?好想吃鸭肉面线啊。”
曲同秋定了定神:“呃……”
他……当然是个,乐於为年轻人们煮好吃夜宵的慈祥父亲,而不是个一把年纪还被淫秽思想冲昏头的中年怪蜀黍。
曲同秋於是抛开那种种杂念,静下心来,尽职尽责地去厨房,动手准备煮面。
冰箱里事先炖好的当归鸭肉汤,因为曲珂最近很喜欢吃,就时常备著。现在取出来,往深锅里注入热水,一同放在火上煮。另外拿一只锅来氽烫面线,等烫熟了便捞出来,分别盛入汤碗里。
在他试图专心致志的当儿,有人推开门,探头进来:“需要帮忙麽?”
曲同秋只用了一秒锺,脸就热透了,光是四目相对都会害羞,於是只能望著面前的一排汤碗:“呃……”
“我来帮你。”
“哦……”
鸭肉汤也开始咕噜噜沸腾起来,空气里是浓郁的当归肉香,而身边男人身上那淡淡的香气却像能穿透食物的味道,直接传进他鼻腔里。
曲同秋不敢转头去看,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看他。仅仅是想象里那可能会有的注视,带给头顶的压力,就让他心跳脸热到抬不起头来。
只觉得自己也跟那口锅子一样,锅盖还严实,里头早就已经沸得不像样了。
汤热好了,曲同秋便略微颤抖地动手,将鸭汤注到各个汤碗里,任宁远帮他往浇过汤的面线上夹放炖酥软入味的大块鸭肉,他再回头逐一洒上酒和九层塔。
两人配合得很默契,以至於曲同秋都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任宁远这麽镇定正直,手法稳当,他却如此不可自拔地想入非非。
到了这把年纪了,在这种到处摆著瓶瓶罐罐,散发著面和鸭肉味道的地方,还能欲火焚身,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不知不觉面都分碗盛好了,他还拿著料酒对著任宁远发呆,而后就听得任宁远说:“给他们送出去吧。”
“哦哦,好。”热腾腾的鸭肉面线一端出去,就受到年轻人们的热烈欢迎。曲同秋看著他们大快朵颐,想到自己女儿都这麽大了,而且还在熬夜做功课,不由的就对自己刚才蛮脑子的淫秽思想觉得很愧疚。
但任宁远偏偏还在他的视野范围内。高大的男人西装革履地端面碗,姿势也能那麽优雅好看,长成那样的一张脸,跟鸭肉面线这种东西,实在很不搭,然而在他眼里,也因为反差而显得更迷人。
曲同秋魂不守舍地坐了一会儿,好容易等到大家赞赏纷纷地吃完面线。而吃完之后似乎还得继续研讨报告,不知道要几个小时。
任宁远就在他身边坐著,那放在膝上的,修长有力的手指,离自己不过几公分的距离罢了,去没办法现在就伸手去抓住。
他明明一直都很好客,大力欢迎女儿带同学回家玩,而女儿难得真的带一次回来,他这时候居然有希望他们赶快离开的冲动。
曲同秋也觉得自己实在色令智昏了,完全没有身为人父的责任感。於是努力压抑著心里的那点邪恶的焦躁,和很多欲念,埋头收拾好桌子。任宁远接过他手里的碗筷,也难免的就碰到了他的手指:“我来帮你。”
虽然碰触只是一瞬间,曲同秋还是颤抖道:“哦……”
在厨房里等洗碗机操作的过程里,他就在任宁远留意不到的角度,偷偷看对方的嘴唇,鼻子,肩膀,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娶”到的这个男人,怎麽能这麽英俊,从头到脚,任何一个细节都零缺点。
於是不能碰触的每一分锺,都变得很难熬。
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在这里傻站著等碗消毒,但这是难得的两人独处的空间。要不是因为门没关上,他简直有把任宁远推到墙上,堵住那薄薄的冷静的嘴唇,解开对方严实衬衫的冲动。
就算在灯火通明的情况下在厨房里做那种事很有伤风化,他也顾不上了。在他眼巴巴望著任宁远的时候,男人忽然移开目光,将半开的门拉开来:“我们出去吧。”
曲同秋满腔冲动几乎就要喷涌而出了,硬生生停在半路,有点顺不过气来。不过任宁远已经先走出去了,他只好边整理心情,边跟在后面出了厨房。
从后面看著男人沈稳到近乎冷漠的高大背影,他突然意识到,的确,收下戒指的任宁远,表现得太平静了。
换成是他拿到戒指的话,一定会高兴得发晕,忘乎所以。甚至那时候的杨妙,即使不是那麽深爱他,在被求婚的一刻,也激动到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而后边掉眼泪边反复说“我愿意。”`
说起来也许可笑,但人在这种事的时候,只要是放了真心进去,那种幸福和喜悦,都是没办法克制得住的。
而任宁远好像什麽情绪也没有。
只是接受了他鼓起勇气提出的请求,表示许可。如此而已。
这样的态度其实并不陌生。任宁远一贯如此。宽容,慷慨,愿意满足实现他的一切愿望。并且一直对他抱著亏欠的,补偿的心情。
若非要比较的话,接受他的戒指,跟当时赞同他开店的计划,借给他资金,这两者的态度,基本没什麽区别。"
念头只是稍微转了一转,曲同秋身上刚才那高兴到简直要燃烧起来的热度,就迅速冷却下来。
先随便向他求了婚,之后又绝口不提,而后接受了他的求婚,却又一点都没表现出高兴来。
以他的智力,没法理解这样不可捉摸的任宁远。
任宁远太难以看透了,安静得接近封闭,强大得接近顽固。他只能看见那完美的,坚固的表相,而从来没法走到里头去。
虽然知道在那皮囊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内在,但他什麽也看不见,因为任宁远不让他看见。
曲同秋突然觉得,这样是不行的。
说他贪得无厌也好,得寸进尺也好。他想,他需要一个来自任宁远的,诚实而清晰的回应。
任宁远一直以来,都太过模糊了,即使发觉他做的菜太咸,也会平静地全吃下去,即使注意到他生意火爆账面却仍然亏损,也不动声色。
永远的淡然,无所谓,不置可否。
而像现在这样,两人要一辈子相守下去,定一个伟大的契约,这是件不能再模棱两可的事。
终於陪到女儿和同学们做完报告,曲同秋收拾桌面,任宁远让司机分别送年轻人们回去,两人在喧闹过后的,深夜的安静里回到卧房。
一关上门,曲同秋便叫他:“任宁远。”
男人袖扣正解了一半,停了动作抬眼看著他。
“我想问你。”
“嗯?”
“你真的,想结婚吗?”
男人放下手:“为什麽这麽问?”
虽然在那漫长的煎熬里,早已经打好修改无数次的腹稿,可一到这时候,就身不由己地语无伦次起来。
“我是觉得,如果你,并不是很想的话,或者只是,不想不给我面子,或者改变主意什麽的,或者,总之,我想,你不需要勉强……”
“……”
“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也明白,这个,不是结不可。呃,我是说,我想听听,你真正的意见,
呃……”
“……”
“如果你只是,不想我在你朋友面前丢脸的话,现在戒指要还给我,呃,也是,可以的,当然我不是真的想你还给我,我是说,我希望你能,啊,我不是说希望还戒指,呃…………”
在他的结巴里,任宁远真的已经将手伸进口袋,几乎是不带一丝犹豫的,就掏出丝绒盒子来,而后递到他眼前。
曲同秋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干脆,不假思索,也全无惋惜。
虽说男人该有男人的刚硬和骨气,但这一刻他几乎是无法抵抗地,鼻腔里一股酸涩猛然往上冲,以至於眼睛瞬间就模糊了。
任宁远已经把盒子递过来,他也没法不顺势去接住。然而当真将它拿在手里,一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任宁远还在望著他:“你,不打开看看?”
含著眼泪打开自己被退回来的戒指,这样的场景也未免太丢脸了。但人家都已经开口了,他总不能因为赌气而拒绝,还回嘴说“我不看我不看”然后哭著跑回房间去吧?
他所能做的,只有含羞忍辱地面对现实,低头打开盒子。
即使泪眼朦胧之中,曲同秋也觉察到似乎有点不对。
他下大血本买的,明明是足足三克拉的六爪镶钻,怎麽到任宁远那转了一圈,回来就变三颗方形钻?
在泪眼里他看看任宁远,又看看戒指,突然有点反应过来。
“啊……”
任宁远问:“你喜欢吗?”
他像是明白了,但又像是更糊涂了,一时只能直勾勾瞧著任宁远,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男人伸过手来,握住他那攥著盒子的手。
皮肤上是对方手心的触感,那种稳定的力量和热度。被那样的手掌包围著,他不由自主地就微微战栗,然而一动也不能动。
男人在他面前,也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样,弯下高大的身体,单膝跪下来,抬眼看著他。
“我希望你能接受我。”
“……”
“一直到很老,都还和我在一起。”
这委实算不上甜言蜜语,依旧一点都不浪漫,但他莫名的就一片混乱,眼泪鼻涕的开关像是统统坏掉一样,完全失控。
虽然知道这样不止丢脸,还简直吓人,搞不好会把任宁远的求婚之心吓回去,但根本无法去控制脸上的液体,比杨妙当年的反应还要离谱。
“你愿意吗?”曲同秋在那混乱里,忙著想把脸擦干净,更要忙著把手在裤子上擦干,又要急著递给任宁远,又怕指头不干净,一时忙乱到十分。以至於花了一些功夫,戒指才终於套在他的手指上。
任宁远站起身来,曲同秋在这时候,莫名的就无法去直视对方的脸,更不用提能说出些什麽好听的话。
幸好不善言辞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也只沈默地握著他的手,过了一阵,按在自己胸口上。
仅仅感觉到那来自胸腔里的振动,眼前就没出息地一片模糊,这种无声的,巨大的,不敢想象的,无与伦比的幸福。
“老爸?” 曲同秋吓了一跳,本能就猛然把手抽回来。
女儿还在外面有礼貌地扣著门:“你们没睡吧,我刚想到哦,老爸你把店里名片再给我一盒吧,我明天带到学校去。”
“哦哦,你等等,这就来……”
曲同秋忙拿袖子在自己脸上胡乱一通划拉,擤鼻涕清嗓子,努力要从刚才那番情境里脱离出来,恢复做父亲的应有的形象。
有了个十来岁女儿的中年男人,生活就是这样的。人生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开了门,曲珂探头进来,带点小狡黠往左右瞧了一瞧:“没打扰你们吧?”
曲同秋忙说:“没,打扰什麽呢,对了,是要名片吧,等我给你拿。”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没多大异样了,曲珂却已经机敏地站住,谨慎地看看他,又看看任宁远,问:“出什麽事了吗?”
“呃……”
真要说起来,他上一次结婚,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曲珂还在母亲肚子里,现在却已经都这麽大了。
要跟任宁远结婚什麽的,到现在为止还都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考量,完全没问过女儿的意见。
这样一想,他不由就暗暗自责,心里也开始忐忑:“不知道小珂,能不能接受啊?”
虽然曲珂对於他和任宁远的关系,多少都有察觉,并泰然处之。但父亲到了这个年纪再婚,对青少年来说,本来就不是小事了,结婚对象居然还是个男人。
成长在一个拥有男性婚姻的家庭里,这种压力不是谁都可以的。模拟著女儿听到消息时的震撼心情,他不由就忧心忡忡起来了。
没得到答案,曲珂迟疑了一阵,仰起脸对著他,露出种少年老成的凝重,问:“你跟任叔叔,怎麽了吗?”
曲同秋一瞬间就被伤感击中了。
即使女儿反对,他这次也是坚持要和任宁远在一起的。想到自己终究这麽自私,内疚感就把他淹没了。
正斟酌著该怎麽措辞比较合适,突然听得有人说:“我跟你爸爸,准备结婚了。”
“……”
“你可以当伴娘。”
二 : 学者君子
德高为君,学渊为子,故名君子。德谓之仁义,学谓之不惑。故人有君子小人之分 ,学有高低上下之别。小人者非不知仁义道德,乃其如坐井观天者,曰之天小,其非天小也。荀子曰: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故君子言需谦,礼需卑,不耻下问。古之道者有三,谓之儒,道,法。老子立道而返,庄子学道而归,道者,以之无为而为之,以逍遥立世,谓之举世誉之而不加赞,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故幼有所养,老有所归,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法之立者,管仲也,以其尊王攘夷,授之百工,谓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以利明,不循其礼。儒者孔圣之立也,孟子之传也,传之以礼,授之以仁,习以修生养性,从之以仕,为之忧国忧民,故凡为儒则谦而自省,守之德尊之义,故有苏武牧羊,孔明之出师表,文山之正气歌,范仲淹之先天下之忧而忧,始之华夏千年文也。
今之道者繁,谓之如星辰。古之识字者有一,今之识字者繁。古之学者有一,今之学者近无。何也?古之时,民生疾苦,且有圣人出以立其规,众生无学则无以为生,无德得则无以立足。故需有德而好学。故古之之人习圣人之教化,尊先祖之德。故汉有满城皆素缟,千里击贼返,晋有五雄渡江战,碧血染坞壁。唐有伐高丽,为迎前朝骨。宋有涯山役,十万尸骨断江流,明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而今众人以先祖之所为为耻,以自身之才学远临先祖只学,视先人学说如之草介,近取西方之糟粕,为之以利为首,言之师夷长技以制夷,物欲横流,老不为老,幼不为幼,师无德,学无恭。幼无所教,老无所依,其皆是道德之衰也。
今吾不才,以此杂文,献物欲之君子
本文标题:君子之交番外之怀疑者-君子之交番外怀疑者61阅读| 精彩专题| 最新文章| 热门文章| 苏ICP备13036349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