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一生心事杏花诗——中国古典诗词“杏花”意象分析(人教版)
张波
杏花盛开时节,细雨蒙蒙,轻风剪剪,杨柳吐青,春风拂面。中国古代文人们悠然徜徉春色里,徜徉在杏花雨、杨柳风的意境中,让他们心旌摇动。他们将杏花入诗,把自己的审美理想寄寓于杏花,“杏花”也就成了中国古典诗词常写常新的意象。
一、绮丽美艳:庾信的杏花诗
春色方盈野。枝枝绽翠英。依稀映村坞。烂熳开山城。好折待宾客。金盘衬红琼。
这是南北朝文学家庾信的《杏花诗》。诗中的杏花是如此绮艳美丽,似“红琼”的杏花,弥漫着妩媚,弥漫着浓浓的春意。“好折待宾客”显露出对客人的浓情蜜意。明代杨慎谓“庾信之诗,为梁之冠绝,启唐之先鞭。”他的《杏花诗》确也是以“杏花”入诗的滥觞。他还有“兴云榆荚晚,烧薙杏花初”的诗句。
二、秾华繁采:唐诗中的“杏花”意象
唐朝,昌盛的国度、旖旎的时节。在时间与空间的坐标上,唐朝和长安交汇而成的,是一个让美恣意盛开的地方。如日中天的国力,血脉旺盛的生命力,八面来风的宏大气度共同绽放出一朵靓丽的诗歌之花。在一千多年后,拂去历史的烟雾,唐诗中秾华繁采的“杏花”在读者的心中恣意地绽放。
(一)春深杏花乱:隐逸者的“杏花”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王维的《春中田园作》写鸟鸣花开,春意昂然,冬天难已见到的斑鸠,随着春天的来临,早早飞临村庄,在屋顶鸣叫,村中的杏花争先开放,雪白一片,整个村子掩映在白色的杏花中。纷乱的杏花让隐者王维顿起田园之乐,杏花开在村边,也开在隐者的心头。
在缭乱的杏花中,储光羲写暮春时节钓鱼湾的动人景象: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储光羲也是一位失意的隐士,他的《钓鱼湾》写了隐居的情趣:绿荫蔽天,杏花飘地,清潭见底,荷动鱼散,渔翁之意不在鱼,单是这美好的景致就是最好的享受了。日暮罢钓系船,在绿杨芳草中等待好朋友(情人)来相见,那杏花的纷纷繁繁,就是小伙子急切心情的衬托。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就等于神仙了吗?实际上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没有困扰和烦恼,然而作诗时要暂时抛开它,抓住某一美好的场景和情绪,尽情发挥和渲染,诗人满足了创作欲,也给读者带来美的享受。储光羲写风光宜人的钓鱼湾,写盛开的杏花,渲染的是清新淡雅的美学境界。这种美学境界与边塞诗派大漠雄风、浓墨重彩式的美学思潮不同,避开了战争的烽火,解脱朝堂的倾轧,远离尘世的喧嚣,没有市井的嘈杂,在杏花的摇曳中产生愉悦,净化心灵。再看钱起的《暮春归故山草堂》:
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这是首“大历十才子”的钱起的名诗。“辛夷花尽杏花飞”,烘托出春光逝去、了无踪影的空寂的气氛。而在这冷漠寂寥的氛围中,幽竹却兀傲清劲,摇曳多姿,迎接它久别归来的主人。杏花又在隐逸者的诗中出现,它的纷繁与飘飞无不使隐者情思翻飞,让人顿时对飘逸的美学风神产生赞许之情。唐诗所创造的清淡的静态的美的意境,较之边塞诗群创造的那种以强烈的刺激征服读者的动态美,更加耐人寻味。
(二)一汀烟雨杏花寒:羁旅者的“杏花”
唐代诗人足迹遍及各地,在旅途中对别离自然有极为丰富的体验,而青草碧色、日暮杏花最容易唤起人们的离愁别绪。看戴叔伦的《苏溪亭》:
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燕子不归春已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诗写的景是暮春之景,情是怨别之情。迷蒙的烟雨笼罩一片沙洲,在料峭春风中的杏花,失去了晴日下艳丽的容光,显得凄楚可怜。这诗中的杏花婉曲地表达了倚阑人无边的惆怅,不尽的哀怨。
温庭筠宿于旅途驿馆,清晨乍醒,恍惚迷离中思绪还停留在刚消逝的梦境中,孤灯荧荧,明灭不定更透露出离人迷惘的意绪,诗人梦魂萦绕于远隔天涯的“楚国”,思乡之情昭然:
香灯伴残梦,楚园在天涯。月落子规啼,满庭山杏花。(《碧涧驿晓思》)
诗人在子规的哀鸣中,看见满庭盛开的杏花心中情意绾结,翻动着羁愁归思。碧涧驿山杏盛开,也让诗人联想“楚国”,满目的春色繁花似锦,思念之情是如此浓郁。
(三)日边红杏倚云栽:失意者的“杏花”
河朔人高蟾“诗思虽清,务为奇险,意疏理寡,实风雅之罪人。薛能谓人曰:‘倘见此公,欲赠其掌。’然而落第诗曰:‘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盖守寒素之分,无躁竞之心,公卿间许之。”(《北梦琐言》)这一段记载表明高蟾的《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诗具备一种孤高的格调。“日边红杏”是比拟唐代科举登第者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倚云栽”则比喻他们恩宠有加,盛开的“红杏”意味他们春风得意,前程似锦。作者虽用秋日芙蓉自比,因为其美在风神标格,与春风桃杏美在颜色妖艳不同,但高蟾内心的失落却宛然在目,落第的高蟾虽无胁肩谄笑的媚态,但一种思慕、期待、怅惘、失落萦绕于他的心间。
晚唐社会的衰败,个人事业的失败困顿,家中亲人的生离死别,爱情生活的不幸,给李商隐的一生涂上了浓郁的悲剧的色彩。这些生活的折射而形成了他的诗作的阴柔、凄艳的朦胧风格。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日日》)
这首小诗写的是烂漫春光所引起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意绪。丽日当空,春光烂漫,却暗含着韶光易逝的轻微惆怅;山城斜路之旁,杏花盛开,在艳阳的映照下飘散着阵阵芳香。开的特别繁盛的杏花,虽最能体现春光的烂漫,但其微白之色,却很容易触动春日无名惆怅,诗人的心中包含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缭乱不宁的无聊赖的心绪。
(四)牧童遥指杏花村:漂泊者的“杏花”
晚唐著名诗人杜牧是一位既悲叹自己生不逢时又立志报国、力挽晚唐颓靡之势的有识之士,他20多岁便出游各地,体察民情,寻访名胜,考察地要,在漂泊途中,写下了那首千古传诵、妇孺皆知的《清明》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诗人小杜在清明佳节,行路中间巧遇纷纷细雨。孤身赶路,触景伤怀,心境加倍凄迷纷乱。行人在哪里避雨歇脚,解解料峭的春寒呢?牧童的指引,让我们如同看到,隐约红杏梢头,分明挑出一个酒帘,不远不近,不即不离,含蓄隽永,兴味无穷。那在望的杏花,让行人感到欣慰,漂泊的愁绪顿时消失。杏花之景如此清新,杏花深处的村庄如此美丽。
杏花开在农历二月,正是春天到来的时候,那娇艳的红色仿佛青春和生命的象征。诗人漂泊在外,偶见一枝杏花,牵惹出的情思是何等的浓郁:
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怨。长得看来犹有恨,可堪逢处更难留!
奔波于茫茫旅途中的吴融,各种忧思盘结胸间,那枝昭示着青春与生命的杏花映入眼帘,却在他心头留下异样的苦涩,这种意绪有花开易落,青春即逝的惆怅,又有自己行色匆匆,与杏花缘分短浅的无奈。
林空色暝莺先到,春浅香寒蝶未游。更忆帝乡千万树,澹烟笼日暗神州。(《途中见杏花》)
由于节候尚早,未到春深时分,料峭的春寒不见蝴蝶飞来,只有归巢的黄莺聊相陪伴。此情此景杏花独开,孤独寂寞,不就是诗人自己吗?诗人眼前逐渐浮出长安绚丽夺目的杏花。他被迫离开朝廷,到处漂泊,心里仍萦注于朝中。这种故国之思恰托以杏花,让读者感到诗人内心蓬勃的报国之志。这种意绪如同杜牧,如同唐代众多的行吟诗人。
三、幽韵冷香:宋诗中的“杏花”意象
宋代,由于儒释道思想的有机融合,审美情趣由唐代的绚烂归于平淡,诗歌追求理趣,以俗为雅,追求平淡之美,“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梅尧臣《读邵不疑学士试卷》)。这种风格,不愿张扬情感,以才学议论入诗,其佳者讲求理趣,正如钱钟书所言:“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谈艺录》)宋诗中的“杏花”意象正是这种审美追求的具体显现,其意象与唐代的区别也是明显的。唐诗中的“杏花”秾华繁采,情辞情韵,宋诗中的“杏花”,幽韵冷香,思理绵密。
(一)一枝红杏出墙来:蕴含理趣的“杏花”
唐代吴融有“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宋代陆游有“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元代元好问也有“杏花墙外一枝横,半面宫装出晓晴。”但万口传诵的却是宋人叶绍翁的《游园不值》。其原因就在于叶诗设置了一个特意寻春的情景,写得蕴藉空灵,含蓄有致。春雨潇潇,屐齿印于苍苔,前去观赏早春之景,但“十扣柴扉九不开。”而“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一个“关”字反衬了春意活跃,一个“出”字则表达了春色扑人的情景,让人感受到春天到来时杏花盛开的浓烈的生命活力,诗句蕴含着一种冲破压抑脱颖而出的意味,意境深远,韵味深长。诗中的“杏花”既含情又寓理,能够给人以哲理的启迪:一切美好的、向上的事物,都具有顽强的生命力,难道是墙围的住的、门能关的住的吗?这种理趣与蕴藉空灵还表现在宋祁的《木兰词》中: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因词中“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而名扬词坛,被世人称作红杏尚书。诗人描绘出一幅生机勃勃、色彩鲜明的早春图:远处杨柳如烟,一片嫩绿,虽是清晨,寒气却很轻微。红杏盛开衬托春意之浓,着一“闹”字,将烂漫的大好春光描绘得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从词中流露出执著人生、惜时自贵、流连春光的理趣。王国维曾赞曰:“‘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词中情趣盎然,理趣盎然。
(二)沾衣欲湿杏花雨:迷蒙空灵的“杏花”
宋僧志南的生活状态已不可考,在宋朝诗坛上名声也不大,但却以一首绝句,而将自己的名字载入了宋代诗史: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细雨濛濛沾在身上、似有若无的,是杏花盛开时的雨;轻飘飘拂面而过、略无寒意的,是杨柳枝下的风。“杏花雨”,清明前后杏花盛开时,春雨频仍,故名;韦庄有句曰:“霏微红雨杏花天”(《广群芳谱•杏花》)。作者漫步在这杏雨柳风交织的迷濛春色中,心中洋溢着乘兴寻游的怡然之乐和醉春之情,整个世界仿佛都融化在斜风细雨的烟霭中了;其景其情,平平道来,似不着力,而情意自远,使人感觉到亲切、熟悉的春之气息。诗人虽为出世之人,但情感没有枯寂,境界也绝无寒俭的“蔬笋气”。
“杏花春雨”,是宋代诗人常入诗的意象。如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诗人只身住在小楼上,彻夜听着春雨的淅沥;次日清晨,深幽的小巷中传来了叫卖杏花的声音,告诉人们春已深了。绵绵的春雨,由诗人的听觉中写出;而淡荡的春光,则在卖花声里透出。他虽然用了比较明快的字眼,却写得含蓄蕴藉,其意境是迷蒙空灵的。小楼深巷,则显出作者之“幽人”襟怀,一夜听春雨,则作者之孤寂可知,但诗人并未消减忧世之心。明朝卖杏花,意颇新颖,卖花声传入深巷小楼,也可以看出作者虽郁闷孤寂,看破世情,但并无出世之意,对现实生活实是极为关心、热爱的。
(三)身影妖娆各占春:超俗孤傲的“杏花”
古代诗人中,陶渊明爱菊,林逋爱梅,苏轼爱海棠,而王安石则对杏花情有独钟。他的《北陂杏花》就是其代表:
一陂春水绕花身,身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对这首诗,清人吴之振这样评价:“遣情世外,其悲壮即寓闲澹之中”(《宋诗钞•临川诗钞序》),他的评价颇为中肯。诗中的杏花的形象,鲜艳绚丽而不落凡俗。傍水的杏花,更是风姿绰约,神韵独绝。宋代诗人在美学上追求的是一种朴质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一种退避社会、厌弃世间的人生理想和态度,反对矫揉造作和装饰雕琢,并把这一切提到某种透彻了悟的哲理高度。这种追求在王安石的这首诗中完全可以体现。王安石晚年退居林下,淡然自得,他对于水中花影的欣赏,正好反映了他在这种特殊的心境下对于虚静的审美理想的追求。
前两句主要抒写了诗人闲淡的情至,那么后两句便带有几分悲壮的色彩。杏花纵然被春风吹落,也要飘洒在清澈的春水上,仍保持洁白无瑕的精神和独绝的神韵,外示平淡,而内心实极痛楚。本篇虽咏临水杏花,却寄寓了诗人的情操和理想。后两句声情悲壮,格韵高超,是对落花最好的礼赞。王安石另有一首五古《杏花》诗云:
石梁度空旷,茅屋临清炯。俯窥娇娆杏,未觉身胜影。嫣如景阳妃,含笑堕宫井。怊怅有微波,残妆坏难整。
通篇写临水杏花,侧重花影,而不着一水字,极工巧,极情韵,追求的是一种空灵玄妙的韵味。诗人俯看娇美艳丽的杏花,更觉水中的倒影美,它如含笑凝睇的美女,楚楚动人。此诗虽咏临水杏花,但全诗没写一个花字、水字,但杏花的风姿更是空灵独绝,给人以含蓄深邃的美感。诗人原先积极推行新法,后来又被迫闲居江宁,出处进退虽然不同,而其进步的政治理想与高尚的情操实未尝改变。为坚持自己的理想而献身,这是诗人一贯的宗旨。王安石是孤傲的,是一种执着的文化人格,一种清新寡欲的与世无争的政客品性。他笔下的杏花是孤傲的象征,是真正意义上的超俗脱尘的孤傲。
四、一树杏花春寂寞:元好问诗中的“杏花”
王安石爱杏花,辽金元时期的主要诗人的代表元遗山则更爱。他在《临江仙》词就有:“一生心事杏花诗”之句,《赋瓶中杂花七首》中又自注云“予绝爱未发杏花!”元好问咏杏花专作,将近三十首。元遗山咏杏花篇什之多,雅爱之深,对杏花的风采神韵体察入微,大概亘古未有。
杏花墙外一枝横,半面宫妆出晓晴。看尽春风不回首,宝儿元自太憨生。(《杏花杂诗》其一)
诗人先把出墙杏花放在“晓晴”这一典型环境中渲染,继而以两个美女烘托,特有情趣。因为在阳光明媚的春日早晨,含露的杏花妩媚动人,恰如刚经沐浴,浓妆的宫妃,所以诗人连用两个宫妃的典故比喻烘托。《南史•梁元帝徐妃传》载:“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半面宫妆”出于此。“宝儿”是隋炀帝杨广的妃子,以美人喻花,这是常见的手法,旨在喻花之美,能表现花的气韵风神的却很罕见。遗山用:“半面宫妆”“宝儿憨生”的典故,形神兼备,将杏花的风采神韵表现的栩栩如生。杏花没有矜持之态,没有取宠之心,而是象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看尽春风不回首”,把爱情表达得那么真率直露、大胆无忌,对和煦的春风不仅敢目不转睛地看,而且竟至“看尽”意犹未尽,仍“不回首”,于是诗人嘲讽她“宝儿元是太憨生”。“憨”指傻气,此处形容其娇痴的情态。这里诗人也用这种反说的表现手法,表现了诗人对杏花的满心倾爱之情。再看他的《杏花杂诗》(十三首选二)(其二):?
袅袅纤条映酒船,绿娇红小不胜怜。长年自笑情缘在,犹要春风慰眼前。
这首诗歌大约写于诗人在汴京之时,抒发了诗人对美的追求之心以及与杏花的不解情缘。诗中的杏花,纤细轻盈的花枝,袅袅飘拂,映照着载酒的小船;美景当前,浅酌低吟;绿叶娇美,红花小巧,一花一叶都令人不胜爱怜,诗人对杏花的情有独钟,见于言表。“不胜怜”,把杏花的娇美可爱,表现到了极致。三四句意蕴深远,是饱经忧患的诗人的心声。“情缘”,本指男女间的情爱之因缘。这里指诗人对杏花的偏爱。诗人经历许多世事,年纪老了,但对杏花的深情始终不减,这未免使他自觉好笑;但眼前的迟暮还要靠春风吹放的杏花来安慰。“犹要”二字,见出了诗人心中苦痛。只有借杏花来“慰”,诗人饱经忧患的心才能稍有慰藉吧。一个“慰”字,揭示了诗人与杏花“情缘在”的原因所在。上联用了“酒船”二字,暗示他饮了不少的酒。这两句流露的心情又是这样的沉重,可见这十四个字并非一般的抒情之笔,而是蕴含着诗人一生辛酸。但尽管如此,生活的不幸并没有销蚀了诗人的对美的渴慕与追求,他对杏花的情缘至老犹在,这正是诗人精神面貌的又一层面的展示。这两首咏杏花诗,一写得轻松活泼,一写得凝重痛切。同一种景物,融进两种不同情感。元好问诗中的“杏花”,就是诗人自己的写照。他在《临江仙》词中这样写到:“醉眼纷纷桃李过,雄蜂雌蝶同时。一生心事杏花诗。小桥春寂寞,风雨鬓成丝。”“一树杏花春寂寞,恶风吹折五更心。”
最后,选两首明人的杏花诗,就当作“杏花”的悠悠余韵。其一是沈周的《杏 花》诗:“半抱春寒薄杂烟,一梢斜路曲墙边。东家小女贪妆裹,听买新花破晓眠。”其二是唐寅的《杏林春燕》诗:“红杏梢头挂酒旗,绿杨枝上转黄骊。鸟声花影留人住,不赏东风也是痴。”
从嘉
二 : 古典诗词中春草意象的原型分析
作者:高 文
关键词:诗词创作 春草意象 原型批评
摘 要:春草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一个意象,用来表达送别、相思的主题。用荣格的原型批评对这一意象进行原型分析,它在古代文学中的最早出现及当时创作者的心理,后世作品中的运用,在名称和象征意义上的变化。
中国古代文学具有极为丰富的原始意象,古典诗词的艺术特征就是以意象为表现基础的。意象作为古老的美学概念,是诗人抒发情感的最基本的方法。中国文化源远流长,进入古典诗词的意象更是积淀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特有的审美情趣,诗人往往用意象表现相似或相通的感情。只有对意象有了清晰而深刻的认识,我们才能对诗歌艺术产生全面而深入的理解和把握,才会产生深挚的审美情感。在中国古典文学的艺术长廊中,有关时间和空间的经典意象层出不穷,原型意义的内容被大大地扩展开来,成为一种现实的、广泛存在的文学作品的构成要素,这也就使原型概念在批评实践中具有了更加重要的意义。
按照荣格创立的原型批评,我们知道,每个原型就是“一个象征”、“一个意象”,古典文学中的原型作为艺术符号,往往牵系着古老民族丰富的历史经历和心灵世界。原型在文学作品中被有效地形象化,唤起了读者的共鸣。原始意象即原型得益于文学作品这个载体,不断地以本原的形式反复出现。原型批评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弗莱说:“(原型是)一个象征,通常是一个意象,它在文学作品里反复出现,足可被认作人的文学经验之总体的因素。”{1}
在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诗词的创作中,“春草”就是这样一种原型,它经常用在表达送别、相思主题的作品中,成为抒发离愁别恨的一个意象。卡西尔曾说过:“艺术王国是一个纯粹形式的王国”,而“这些形式不是抽象的,而是诉诸感觉的”{2},所以,春草的意象也就构成了一种诗的纯粹形式,它凝聚着我们民族的丰富历史内容和文化意蕴。
春草意象最早出现在《楚辞·招隐士》中:“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岁暮兮不自聊,蟪蛄鸣兮啾啾。”这篇作品始见于东汉王逸的《楚辞章句》,后世许多学者认为是西汉淮南小山思念淮南王刘安所作。因为刘安常到长安朝见汉帝,但朝中情况异常险恶,作为他的宾客的淮南小山担心刘安遇害,希望他不要在长安久留,早日归来。宾客们远望刘安离去和将要归来的道路,在明媚的春光里,他迟迟不归,只能望见满目萋萋的春草。思念之情非常急切,从“春草生”到秋天的“蟪蛄鸣”,时光流逝,感情愈烈。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诗人把情思融进物象,萋萋的春草凝聚着无限思念。春草既是报春的使者,更是诗人寄托离情别绪的载体。而美好的春色又总能逗引起怀念故人盼望团聚的思想感情,最能表达离愁无穷无尽的情思。
春草意象反映出来的其实是中国古代广阔深远的时空意识。宇宙浩瀚无穷,亘古不变,春草的形象犹如灞陵伤别的年年柳色反复撞击着文人才士的心灵。见春草而思念远方的亲人,这在交通、通讯非常落后的古代,是许多人都具有的心理活动,而春草也成为一种原型,这一“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经过诗人们长期、反复地运用,产生了鲜明的象征意义。原型一旦出现在文学作品里,便会使读者如同重温远祖的切身体验那样,受到强烈的感染。荣格认为原型是种族代代相传的基本意象。作家是在集体无意识的支配下,不自觉地在作品中体现了某些原型;而读者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则由这些原型而触动了积淀在内心深处的集体无意识,这时会突然感到酣畅淋漓,得到心灵的震撼,仿佛全人类的声音都在心中共鸣。
自从“春草”在《楚辞·招隐士》中出现以后,春草原型和抒发离别相思之情结下了不解之缘,描写别离的诗人对春草这一意象十分钟情,使它成为诗词创作中一个固定的意象,而“王孙”也成为诗人笔下游子的代称。春草意象经常在后世的作品中出现。李商隐曾把这个现象概括为:“见芳草则怨王孙之不归。”(《献河东公启》)绿遍天涯的萋萋芳草将人们的情思引向远方,碧草连天,寄托着诗人对远方亲友的思念,也寄托了送别亲友时依依惜别的深厚情谊。以春草为意象抒发离别情结的诗句不胜枚举:
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谢灵运《悲哉行》:“萋萋春草生,王孙游有情。”
李白《灞陵送别行》:“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
刘长卿《谪仙怨》:“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独孤及《登后湖伤春怀京师故旧》:“山山春草满,何处不相思。”
李煜《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王维《山中送别》:“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这首送别诗也出现春草原型,独特之处在于从时间上将来年的春草表现出来,在当前想到未来,在送别当日就流露出归期难定、离思方深的感情。题为“送别”却又无具体送别情节,以春草为反衬,寓别情于行间,见离愁于字里,似浅实深,意蕴悠长,回味无穷。
李白《春思》:“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这首诗的动人之处在于从空间上表现异地的春草,描写春天的思妇看到秦地的绿桑,遥想远在燕地的丈夫也看到碧丝一般的春草,也一定萌发了盼归的感情。对《楚辞·招隐士》诗句的化用巧妙、自然。
在春草这一意象的运用过程中,白居易那首《赋得古原草送别》非常著名,起到了一种总结性的作用。这首诗通篇写草,用丰满的形象对春草原型进行了全面的演绎和阐释,极写了春草“一岁一枯荣”的亘古不变,“春风吹又生”的生命顽强和“远芳侵古道”的辽阔雄浑,最后又归结到送别这一主题上。它是春草的颂歌,是春草的绝唱。
这是一首以描写春草为背景的送别诗,语词工整优美,情真意挚。大地回春,春草萋萋,在这样的环境中送别,是多么富于诗情画意,又是多么容易令人即目兴感、触景伤怀啊!“萋萋满别情”,在作者看来,似乎每一片草叶都饱含离愁别恨,这正是诗中歌颂春草的最终意蕴。
诗人送别的是一个远行的友人。当送别友人来到茫茫古原的时候,但见一片春草萋萋,遍野碧绿,正好触动诗人的离别情怀,于是眼前景、离别情融为一体,写出了这首送别的诗篇。古原春草的形象涌现在作者眼前,留给他的是一些意味深长的思索。亘古不变的年年春草在古原上营造出怎样的美的境界?春草作为一种象征性的原型,唤起了诗人苍茫天地的空间意识和辽远深厚的历史意识,激起了宇宙永恒、人生短暂、友情珍贵的人生喟叹,又一次触动着作者心灵深处的集体无意识。辽阔古原上茫茫春草所构成的雄浑古朴的审美境界,使诗人站在古原上就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思古幽情。“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出现以来无数诗人歌咏过的形象又涌现在他的眼前,离别的深情涌上了他的心头。古原春草成为饱经沧桑的历史见证。“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自古以来,这里上演过多少次送别的场面,多少次悲欢离合的情感抒发。而今诗人又一次来到这里送别友人。“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当友人渐行渐远,消失在野草丛中时,这满眼绿色的春草饱含、寄托着诗人依依惜别的深情。这首诗做到了高度的情景交融,将离别的深情熔铸在对春草的描写之中,对后世的影响很大,在春草意象的发展中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
荣格认为:“原型即领悟的典型模式。每当我们面对普遍一致和反复发生的领悟模式,我们就在与原型相遇。”他还说:“人生中有多少典型情境就有多少原型,这些经验由于不断重复而被深深地镂刻在在我们的心理结构之中。”{3}在词的创作中,许多表现离愁别恨的“典型情境”也借助春草这一“领悟的典型模式”来抒发幽怨的情感。
林逋《点绛唇》:“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全词以春草为感情的出发点和描写重点,以荒园暮春为背景,抒写离情别恨。最后三句以萋萋春草,象征绵绵不断的离情。春草这一意象凝聚了词人浓厚的情思,是表现离别情结的依附体。
韩缜的《凤箫吟》:“锁离愁,连绵天际,来时陌上初熏。绣帏人念远,暗垂珠泪,泣送车轮。长亭长在眼,更重重,远山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销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xD1P。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草意长新。遍绿野,嬉游醉眠,莫负青春。”这首词通篇描写春草,而且始终把春草当作离恨的象征而进行多侧面的刻画,是一首写尽离愁别绪的伤心词,因而被公认为是词中歌咏春草的典范。
从以上的许多例证中我们可以发现春草作为原型象征在诗词创作中的意义。正如格尔哈德·霍普特曼所说:“诗歌在词汇中唤起对原始词语的共鸣。”荣格认为,文学创作的过程就是从无意识中激活原型意象,并对其进行加工制作,使之成为一部完整的作品。
远古的历史在诗人们集体无意识的原型运用中,同一原型有时在名称或象征意义上有些变化,但它的核心意义是基本相同的,符合人类某种普遍的心理要求。在诗人、词人们的表现送别相思的作品中,随着描写对象、环境的具体变化,春草这一意象的名称有时变为“草”、“边草”、“细草”、“芳草”、“王孙草”、“衰草”、“燕草”和“碧草”等。如: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
近寒食雨草萋萋,着麦苗风柳映堤。
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
——唐·无名氏《杂诗》
锦车登陇日,边草正萋萋。
——郎士元《送杨中丞和蕃》
细草绿汀洲,王孙耐薄游。
——李嘉佑《送王牧往吉州谒使君叔》
碧山终日思不尽,芳草何年恨即休。
——杜牧《登九峰楼寄张祜》
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范仲淹《苏幕遮》
萋萋望极王孙草,认云中江树,鸥外春沙。
——周密《高阳台·寄越中诸友》
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
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纳兰性德《蝶恋花》
在春草意象的运用过程中,还出现过一些象征意义的“变异”,由表现别情泛化为表现思乡,进而表现“回归”这一古典文学中的重要主题,表现“王孙”们挣脱人生道路上的挫折,追求真实人生,探寻精神家园的深刻内涵。关于对故园的“回归”、情感的“回归”也都染上了春草的新绿。春草将中国传统的“回归”精神与诗人们对家人的思念、对家园的怀念联结起来,丰富了这一原型的象征意义。
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这首诗写作者被贬官永嘉,久病初起登楼所见所感,抒发了郁郁不得志的感伤情怀。池塘上的春草,使他“感楚吟”,想起了“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的诗句,更激起了他从困窘中摆脱出来,走回乡隐居的道路。
崔颢《黄鹤楼》:“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首诗也写了崔颢登黄鹤楼所见所感,“芳草萋萋”极力烘染出诗人的愁绪,引出日暮思归,乡关何处的乡愁。
王安石《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这是一首著名的抒情小诗,抒发了思念家园的深切感情。诗中虽然没有出现“春草”二字,但用了一个“绿”同样让我们感受到这一意象的存在。
这些作品中表现思乡的春草意象也正如荣格所说:“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中无数次重复的悲欢的残余,而且总体上始终循着同样的路径发展。它犹如心理上的一道深掘的河床,生命之流在其中突然奔涌成一条大江。”{4}
以上我们对春草这一古典诗词中的著名意象进行了粗浅的原型分析。原型批评的观点认为:真正伟大的艺术作品必然在其艺术意象中体现出全人类的生活经验,必然回复到人类精神的那些原型。中国古典诗词有着非常丰富的意象,意象的营构是中国古典诗词创作的重要特点,也是我们学习理解古典诗词的一个重要方面。弗莱说:“我以原型指这样一种象征,即它把一首诗与另一首联系起来,从而有助于我们的文学体验一体化。”{5}中国古典诗词象征优美,诗意遒劲,诗句淳朴,体验深切,千百年来,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如果从“原型意象”的角度加以分析、领会,人们还可以窥见它们之所以长久感人的深刻原因,从原型象征中发现人类文学作品中普遍存在的最深层的意义。因为,它是一切心理反应具有普遍一致性的称验形式,是心理结构的基本模式,它是人类远古生活的遗迹,是在人类社会历史长河中那些典型经验的积淀和浓缩。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高文(1960- ),延安职业技术学院财经信息分院副教授。
{1}{5} [加]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剖析[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11.
{2} [德]恩斯特·卡西尔.语言与神话[M]. 北京:三联书店.1988.
{3}{4} 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下卷[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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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词意象分析-一生心事杏花诗——中国古典诗词“杏花”意象分析(人教版) 本文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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