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乡下有个瘸子哥
“瘸子哥呀瘸子哥,你在大山脚下座,春夏秋冬轮回转,你这辈子住在大山窝,山上山下你守望,悄悄的日子悄过,远望近望眼望穿,哟哟哟哟哟哟,你就厮守那个窝……”这是一首尘封在我的童年时代里我和我的伙伴为瘸子哥编唱的苗歌。
如今在城里,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随手点上一支烟,慢条斯理地深深吸上一口,吐出来,一丝丝烟雾弥漫开来,倾刻缭绕,再而从窗口飘去,这时候,我恍如又见乡下的瘸子哥缓缓朝我走来,忽高忽矮,忽长忽短,一摇一摆,一跳一跃,像蜻蜓点水,像鸳鸯戏水,像蝴蝶吻花,像鸭子摆蛋,像鸟儿飞翔,更像五线谱上一个弹跳的豆芽。
瘸子哥跟我同寨同岁不同月,只是比我早四个月从娘的肚子里哇哇落地,理应称他为哥。
他一降生,就是那么先天的一条腿肥一条腿瘦,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到了他该爬的时候不能爬,该走的时候不能走,有一天,他只依托一条腿稳稳地站起来了,他的爹妈向他投来了惊喜的目光,爹妈心里有谱,心里明白,心里惭愧,心里回味,心里琢磨,心里盘算,当天,爹妈就请来了乡下手艺最好的木匠,为儿子做一副上好的木拐杖,让他拄着拐杖学走路,天真浪漫的笑容挂满他的脸上,爹妈曾经破碎的心渐渐在愈合。
后来,瘸子哥到底还是离开了拐杖能走路,但还是落下了一拐一瘸的残疾。孩童时代,他总会艰难地跟着我和伙伴们。我们几个伙伴在爬树掏鸟窝,瘸子哥就站在树下痴痴地望,我们在跑来跑去捉迷藏,瘸子哥在憨憨地笑,一个伙伴不经意一下将瘸子哥拌倒了,好一阵还爬不起来,我们七手八脚把瘸子哥扶起来,然后送回家,一路上他低着头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多年后再想起,那是我和伙伴们无忧无虑的童趣无意伤透了他。
一晃进入青年时代,我和伙伴们各奔东西在求学读书,唯独瘸子哥无法走出我们的乡下,人过了十七八岁,瘸子哥找到当时的生产队长,他说,人大了不能总是吃“闲饭”,请求队长安排一份轻活儿,让他也挣上个半个劳力的工分。队长可怜瘸子哥这模样,安排他在生产队当个看水员,常年负责生产队两百来亩稻田的放水灌水。当了看水员,瘸子哥便买来七八十只细鸭子边看田水边放养。瘸子哥告诉乡亲们,稻田里放鸭子,能除草又能治虫,鸭子吃草根还吃秧苗上的害虫,一群鸭子就是一台最好的除草机和上好的杀虫药,说得乡亲们想想也是也许不是。秋收过后,稻田里空荡荡的,瘸子哥拿上一根长长的竹竿把鸭子赶去更远的地方去放养,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瘸子哥就在田坎边搭上一个半圆形的鸭棚,里面铺上简易的床,旁边围着鸭圈,瘸子哥把鸭子赶进鸭圈后,就在鸭棚外垒起几块石头架上铁锅儿煮晚餐。田坝里的夜静悄悄,瘸子哥仰躺在鸭棚里,对着天空数星星看月亮,耳边不时传来几声鸭子的叫声,瘸子哥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一冬过去,第二年一开春,鸭子下蛋了,瘸子哥小心翼翼地把鸭蛋捡起来,然后挨家挨户送给乡亲们。(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之后没几年,责任田土到户了,鸭子没地方放养了,瘸子哥只好把鸭子卖了,看水员的活儿也没了,瘸子哥一时又变成了“闲人”。
国家号召退耕还林,乡亲们积极响应。瘸子哥看到全村该退耕的陡坡荒地都栽上了桤木苗,便主动向村里的干部请求,让他来当看山员。他的请求得到了村里同意和乡亲们的赞同。瘸子哥就制定了一条“谁家的牛羊进山损坏树苗,一经发现,全村男女老少集中到他家吃一餐”的看山“土政策”。当时,乡亲们都私下议论,瘸子哥的“土政策”还管不管用?事后不久,果不其然,村里一户村民的5头牛进山踩烂了100多棵树苗,被瘸子哥发现了,连忙把牛赶下山叫主人关好,还郑重告诉主人牛进山踩烂树苗的事。第二天,瘸子哥就一家一户通知处罚牛损伤树苗的事,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被处罚的村民心甘情愿地请了全村人吃了一餐。事后,村民们都不敢再让自家的牛羊进山。乡亲们们说:“想不到瘸子哥的’土政策’真管用。”
几年下来,那片桤木苗长成了大树林,一片绿荫荫的,山青了,早些年飞走的鸟儿又飞回来了,从早到夜都是鸟的乐园。有一天,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扛上几支鸟枪进山打鸟来了,这几个小伙子刚到树林里东看西看,恰好被瘸子哥发现了,他一把楸住其中一个小伙子不放:“你们进山来打鸟,本应重重处罚的,我于心不忍,小处罚也应该有所表示,你们就给我打一块护林护鸟的碑,让人们知道我瘸子哥护林又护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也是山里的马蜂窝捅不得”几天后,那几个小伙子果然打出了一块大石碑,就在这片树林的当口处牢牢地立了起来。一块大石碑立出了瘸子哥护林又护鸟的威严,山民们也像瘸子哥那样爱林也爱鸟。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乡下的一个集镇里见到了瘸子哥。他就在这个集镇里租别人的门面开了一个理发店,这个集镇五天赶一趟,赶集的这一天,瘸子哥最忙,理发的人一个接一个,有老也有少,生意蛮红火的。自从开了理发店瘸子哥过的日子渐渐现出了生机,然而也让瘸子哥年过四十才说妥了一门亲,那女的男人在一次车祸中身亡,是个还带有两个女孩的寡妇,比瘸子哥小十岁,人倒也机灵和能干,她和瘸子哥结合后,两口子把日子梳理得井井有条,男的理发,女的从县城里批发水果回到集镇上来卖,两个女儿都在读小学,瘸子哥待这两个女儿如同自己亲生的,一家子有商有量有说有笑,瘸子哥一下仿佛年轻好几岁。
日子在不经不意地流逝,瘸子哥却为两个女儿担起了当父亲的责任,两口子省吃俭用,苦奔苦做,可瘸子哥到了六十挨边的时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了却了一桩心愿。苦等苦盼终于让两个女儿一个中专毕业一个大学毕业后一个当医生一个当老师,都先后嫁到县城里很体面的人家。好懂事的两个女儿看到渐渐老去瘸子爹和娘,都想把他们接到城里来,让两老享享福,回报瘸子哥的养育之恩。那一次我就在县城里见到了瘸子哥,是他的女儿把他接到城里来的,那次我还利用下班的空闲时间特意来到的女儿家里,和他闲聊好几个小时,走的时候,我还告诉他,我会经常来看他。事后不久,我再次来到瘸子哥的女儿家里,他的女儿显得很无奈:“爹,在城里坐不住住不惯,只住上三天就回乡下去了,走的时候谁也不告诉一声,回到乡下才托人打个电话来,人老了由他去啰”。我想,这就是有泥土一样厚实,天空一样高远,河水一样鲜活的瘸子哥。
二 : 瘸
周参腾出左手,半哆嗦着挪了挪自己的身子,类似重心不稳,晃着掉进椅子上。
他的右腿已经行动不便几年了。刚开始并不习惯,渐渐地他屈服了。他只是瘸了,可远比断了右腿来的紧要。他若是断了右腿,不,他又忙着打消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念头,也许当初选择并没有什么不妥。可自己本就错了。
原本的周参有一个妻子,女儿三岁的时候他载着她被一部泥头车撞了。女儿当场殁命,而他却瘸了一条腿。在被120救护车推着担架回到医院的途中,迷糊中一个短发医生,他已经认不清是男的还是女的。头很沉,被什么压着一样。呼吸在氧气筒里一样迷糊。医生说,他的右小腿大部分组织已经坏了,回到医院后只能有两个选择,第一是保守治疗,尽量清除坏死的组织或许还能有好起来的一点几率。而第二无疑就是截肢,从膝盖处截了。他晕乎乎地回答,不要截肢,我不要截肢!!不要.......不要截。医生尊重病人的选择,回到医院后在他没什么大碍后准备开始为他的右小腿保守药物治疗,经过一段时间,他的腿还是只有一点点成效。久而久之,医生无奈告诉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以后他右腿会有点瘸。
瘸了后,他的妻子小岚并没有离开他。他的脾气越来越坏,经常平白无故地摔东西,还会责骂妻子小岚。小岚还是没对他有过怨恨。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这样一个瘸子,小岚不需要这样继续留在照顾他的。他爱她,他怕拖累了她。每次他拿出离婚协议,小岚只是泪眼汪汪,站在一旁也不表态。这样的过程经历了两年,在这两年里,周参带着劫后失女和病痛的伤害,时常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书桌上看下面的花。
女儿应该是比较晚懂类的吧,二岁半才学会的走路,说话倒是会点了。在没发生那件事前,周参还抱着她在花园里玩。她很可爱,喜欢捏着小手指,偶尔去摸一下那些开的烂漫的花,还嘟囔着花...花花,有花花。现在两年了,每每坐在这里看下面花丛,总是想起这么一幕。好像才是昨天,他跟她还在玩,突如其来的一辆泥头车就把他们划在了马路的两侧。再也见不了。
小岚下班回来,从楼下摘下一束不知什么名的花,装在周参的花瓶里。(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拿出去!!马上给我拿出去!!不要放进来,你出去!他嘶叫着,不理会泛起泪花的小岚。
小岚伸出右手,从左到右,轻轻滑走眼角的泪丝。没关系的,我出去。你多出去走走嘛,不要总窝在房子里,好吗?
他别过头去,继续盯着窗子外面某个地方。
小岚轻声问道,好吗?出去走走。我做好晚饭来叫你。
不好。他终于看了她一眼,我们离婚吧。别再这样下去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离婚?小岚又哭了。
周参抿了抿干涸的嘴角,因为我已经是个半废的人了,你还要继续作践自己照顾我这个废人吗?废人啊!
小岚跑过去,搂着他,不要这么说好吗?你只是暂时的,还有机会好回来的,会好的。
好?不会了,你没听到医生说的吗?我右腿瘸了,出去别人会像我投来异样的目光的。我自小就没有了父母,我,不想拖累你。签了离婚协议书,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你还年轻,
不,不要离婚。瘸了我也不能离开你。如果你是因为女儿,我们可以再生一个的,再生一个你在家带孩子我去上班也可以的。好不好?参。
不好,周参握紧了拳头,女儿死了可以再生一个,那你就当我死了,再嫁一个。再嫁一个好的,答应我好吗?
小岚摇了摇头,蹲在拖得并不干净的地板上,埋着头。
周参转过头,望着窗外。我是离定婚的,你还是签了吧。早点签了,早点。
那天之后,周参好像情绪稍微稳定了点。小岚以为他放弃了离婚的念头。他开始走出房间,虽然走起路来艰难,但他把拐杖给扔了。他不用拐杖,努力地想做到像个正常人。可是,每走到一个路口,见到熟人他又害怕。他怕,不知道怕什么。生怕别人认得他。邻居跟他打招呼,他低着头走过去,一瘸一瘸的,显然很慢。而这已经是他最努力想走的快点的状态。
他着急拐过每一个路口,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了,一下不稳重重扑到在地上。路过的人开始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他恨不得把头埋在沙子里。大家并不认识他,是的,不认识。他只是害怕,恐惧自己的模样。
他开始发起疯来,不只摔房间里的东西。还拿刀扎自己的动脉,一寸,一寸。救护车每来一次,他的脖子就多一道痕。
小岚开始害怕,她不怕他伤到自己,而是怕有一天她回到家,见到的是他的尸体。
她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全天二十四小时都跟他呆在一起。因为什么时候他会拿起利器自残,这很难预料。晚上小岚也睡的不安稳,许多时候惊醒后发现他不在身边就到处去找他。他总是喜欢坐在书桌靠窗那个位置,许多次晚上小岚都在那找到他。然后劝他去睡觉。
半年后,小岚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她神经衰弱很严重。医生告诉她,如果再没有稳定的睡眠,长久下去她会有危险的。
她倒希望有危险,这样参要寻死,自己也死了,一家三口说不定就会在下面团聚了。她这样幻想着。
她还是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晚上2点经常醒来看参在不在身边。日复一日,春天好像每年都来的特别早,花园的花又开了。小岚看着参,他的情绪似乎稳定的不错,自残的周期也越来越长,次数也逐渐减少。
她洗刷完,走进厨房,打开煤气炉,刚打开油盖,身体便沉沉地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参起床后还是怔怔地坐在窗子边。
一个邮差过来他家送信,发现时间已经正午,门口还是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活动的痕迹,宛如死水。邮差走到邻居家,说起这家人大中午没人在。邻居说不可能吧,男主人精神有点恍惚,女主人都辞职在家照顾他,一段时间了。不会呀。
他们想了想,走到铁门外叫喊了很多声,没有人回应。邻居建议找来大伙,找开锁的开了。
门僵硬地被推开了,里面没有一点声音。邻居发现倒在厨房的小岚后,赶紧叫人打急救电话。后来经抢救无效死亡。
周参一个激灵站起来,仿佛精神是好的。听完邻居的话,他噙着泪,说不出话来。小岚死了,是啊,他逃不了责任。小岚这么爱他,他把她害死了。害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把头重重地往地板上砸。邻居吓怕了,赶紧拉住他,你别这样,别这样。你自己得保重啊,你妻子的身后事还得你去处理。振作点。
振作点,这句话他听起来有点晚了。是啊,他再也见不到小岚,这么爱他的人。
一切都晚了。
三 : 瘸鸡
瘸鸡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天,中考完毕,疲倦返家。刚踏进院门,又不禁一振,欢叫一声:“呀!”院子里,老母鸡正领着一群毛茸茸圆乎乎的小鸡觅食呢!我数了数,刚好十只,唉,这简直就是十件精雕细刻的艺术品嘛。看不出,邋邋遢遢的老母鸡还有这样杰出的创作才能。在这些佳品中,有一件特别引人注目:它浑圆乳白的身子仿佛玻璃球,几乎是半透明的。从这球体下伸出了两支金灿灿的小巧又劲健的腿。最动人的是那对小黑豆眼,从那里透出的似乎是人才有的灵光。感动于这团纯洁娇嫩的乳白,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小白。
我总是很高兴看小白抢食。每次撒食,只需两声“咕咕”的轻唤,蜂拥而至的鸡队中,首当其冲的总是小白。它细颈长伸,瞪圆的小黑豆眼专注地盯着前方,腾空的小金爪飞轮一般,几乎是不着地的。每看到这充满活力的运动之躯,我总要微微感叹造物主的公正。在他老人家眼里,生命一定是无贵贱的。不然,对于这拳头大小的生命何以如此慷慨?
我以为,造物主会对小白一直宠爱下去。但有一天,造物主也许是闲的无聊,开始同小白开起了玩笑。
一天中午,我热的睡不着,刚在门槛上坐下便看见老母鸡领着她的子女们走过来,它们一直走到对面的水龙头底下。龙头下放个大铁盆,水一直溢到盆沿,烈日下平平亮亮的闪着白光,盆下是一滩积水。小鸡们都把它们的小尖嘴在积水里啄一下,然后夸张地将头高高仰起,咂巴着嘴作咀嚼状将水咽下。小白只啄了一下,就对着眼前的庞然大铁物出起神。(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忽然,它张开薄翅,轻巧地跃上铁盆边沿,对着脚下的汪洋大海,伸颈晃脑,小尖嘴在里面啄来啄去,研究性的甩着脑袋;或是不断的眨着眼睛,好像是在水镜里自我欣赏,因为它是那样舒适地蓬起绒羽,然后陶醉一般地纵身一跃。于是,好似温暖柔软的水突然变成了滚开灼人的油,我立刻听见一阵犹如掐住喉管的凄厉绝望的鸡鸣:“喳,喳······”我本能的跳起来,耳里同时灌进老母鸡混浊又尖利的叫声,看见它徒劳地围着铁盆转圈,跳着脚,伸着脖。待我几步飞奔而至,小白已是水没头颈,扑楞着翅膀拼命挣扎。我一把捞起这湿淋淋的落魄者,刚刚置于地上,怒目圆睁的老母鸡就“忽”地冲过来,狠狠的啄了一口,一撮绒毛就从小白的细颈落下,落魄者就如重新落水般惨叫。我又吓了一跳,赶忙转身,手赶脚踢,总算把这位老慈母打发走了。
小白那份顽固的淘气,也许是天生的。于是,造物主的玩笑也就继续开下去。
那一天,小鸡们又跟在小白的屁股后面,拥进忘记关门的厨房。它们可能把这里当成了聚会的餐厅,兴奋地又刨又叫,灶前的柴火角落里的菜叶一时满地开花,有些小鸡还跃上了案板。妈妈走进厨房,立刻生气的喊道:“又是这些鬼!该死哩!”手里抡着小笤帚就把这些小鬼子们往外撵。别的小鸡一溜烟,只有小白,出门不远就落在后面,而且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妈妈追出来,见它那模样,骂了一句:“这鸡最坏啦!”手里的小笤帚就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咬一口小白的细腿。小白尖叫一声,趴在了地上。我埋怨的看一眼妈妈:“这下好啦!腿坏了!”赶紧跑过去。谁知小白一见我,叫得更惨了,小黑豆眼恐惧的一闪一闪的望着我,抖抖的小身子疼痛的在地上翻个滚,远远地躲开。
以后的几天里,白天,小白总是缩成圆球躲在墙根下干燥炎热的排水道里(我家的排水道除过下雨总是干的),不吃不喝不叫,而且尽量把头伸向阴暗处。我忍不住了,抓把麦子悄悄走到它身后,尽可能亲切温柔地叫声“咕咕”,然而,它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像碰上厉鬼似的连声嘶叫,还拼命扇起薄翅,作飞逃状。无奈水道太窄,它只好又息了两翅,趴着拼命朝里面挪动,仿佛想钻进墙缝里去。我只好把麦子扔在它身后,赶紧走开。
也许是本能的出于对生的渴望,几天后,小白终于不再绝食了。“咕咕”的两声撒食号令之后,它便跟在鸡队后面“跑”来了。断腿的伤痛使它极快地变换着身体的支点,跳舞一般点着地面向前扑去,但即便这样也赶不上撒开两条健腿飞跑的同伴。于是它尖叫一声,拼命扩张两扇薄翅,借空气的力量让身体在空中滑行,就像一架被击中的飞机,挣扎着投向自己的目标。
它一落到同伴当中,就前后左右摇晃着,喝醉一般啄起麦子。这时的它,简直不像一只啄食的鸡:没有愈合的断腿半伸半屈,只能用时时下蹲代替频频点头;一对小黑豆眼左顾右盼,担负着警戒职责。啄两下,便恐惧的瞪一瞪从门帘缝里偷看的我。对视不超过几秒钟,它便立刻醒悟似的慌忙摇到另一边去。
一个月后,当小鸡们已不再被喊作“鸡娃子”的时候,小白的断腿也愈合了,这当然要归功于时间。但时间也没有忘记再和它开一次玩笑:给它留下一个纪念--它成了一只瘸鸡,永久的。于是从此,它不再是这支鸡队中的班长,而改为其中最老实的鸡兵一枚。它不再抢食,文雅的像个鸡中闺秀,只是没有闺秀那份灵气。它唯一的嗜好也是闺秀式的,静静的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瞪着成年的黄褐色的眼珠想心事;或者是漫不经心地啄理那失去光彩的肮脏羽毛,有一下没一下的。
每次撒食,看它那呆样,总也忍不住把麦子扔向它,可每次它都像挨了打似的 闪到一边。等别的鸡都吃的差不多,有的已经离去时,它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慢慢啄着地上零星的麦粒。我不甘心的捕捉那曾经熟悉的眼神,但瞪视我的只有怀疑、惊惧、迟钝与漠然。于是我明白了,站在我面前的已是一只成年的瘸鸡。
四 : 过河的瘸子
NO2:
过河的瘸子
过河的瘸子,平常用里下河方言叫嚷起来,是极其具有韵味的,“过”与“瘸”不仅为入声字音,而且发言为江淮古方言,现行的普通话读起来,显得分外索然无味。我们从来都是这样称呼风里来雨里去的过河瘸子,他一辈子的工作地就是大涟沟渡口。大涟沟是一条宽约200米大河,河床呈南北走向,苏北水系纵横交错,蜿蜒流转,大涟沟南接平旺湖丰茂水源,下达无数支流,是汇入大纵湖还是流向黄海,我没仔细考证过,这是一条春夏秋冬四季我每天都要渡过四趟的河流,瘸子就是我们的渡公。
人到中年,喜欢盘点过去,蓦然回首,才惊觉我的小学、初中早就覆灭撤销、烟消云散了,如今,苏北农村中学都已集中到乡镇,一入初中就得寄宿。我那时候可不是这样,孩子们上学全凭两条腿走路,唯一的东旺中学坐落在我外婆庄上,承接东罗、西罗、东旺、西旺,仲家五个庄子大概100来孩子,那时候全初中一共就六个班,五个庄子中需要每天过大涟沟河的是东、西罗和仲家三个庄子,仔细核算,初中三个年级,瘸子每天大概要运送六十多个孩子,这六十多个孩子早晨上学、中午放学、中午上学、晚上放学,每天每人足足走满四趟,每趟有四公里,无论寒暑,无论风雨,无论艳阳,无论雷电,过河的瘸子当然必须陪伴我们一起度过寒冬酷暑,风雨雷电。
如此,过河的瘸子理所当然成为上学孩子的每个清晨,正午,傍晚翘首期待的对象。
落 水(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有些人其实是不需要记得名字的,瘸子就是如此,我看见他一次落水,恼怒慌乱委屈。乡野的孩子大都有几分天然野性,为了避免挤船,我一般是顶着星星去上学,孤独走在沿河的大圩上,两边芦竹声声风过,采摘沾满露珠的蓝星星花,攒一把手里,仰看明亮的北斗,蛋青色的天边晨曦微显,哼一曲每周一歌,小花布书包都轻盈起来了,一个人过河的美妙就是把小手放在水中,静止不动,随波逐流的灵动。瘸子总是煞风景地叫嚷:别掉下河,掉下去,就喂鱼吧,我救不了你。
有一天,瘸子因为睡觉,居然迟到了。渡口聚满了少年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识到这是大家一起集体迟到,没有半个人着急,反而空气中弥漫的是一种奇怪的欢乐,叽叽喳喳地满耳朵聒噪,不知道谁扯着嗓门大叫一声:瘸子来啦。于是,小船刚靠近岸边,呼啦全部蜂拥上船,几乎是清一色的男生,问题来了,小船前重后空,立即倾翻了,瘸子一个人在船中顺势下河,那时正值深秋,秋水刺骨,瘸子扯起嗓门大骂,少年们纷纷上岸,水乡的孩子都是亲水、会水的,七手八脚将船扶正,将瘸子拉上船,次序井然,他虽衣服全程潮湿,却没有半点抱怨,紧赶快划,一船一船将我们送向彼岸。安坐船舱中的我们全程没有半点的愧疚,看着瘸子专注焦急的面孔,定格成记忆中一个深秋美好的渡口清晨。
我也掉过一次河里。那是某个放学的傍晚。农村中学没有什么错时放学的安排的,我们三个年级一起放学,大家都你追我赶,奔向渡口的路程脚力最好的也要20分钟,那时一次孩子们都比较集中在渡口的傍晚,苍茫暮色下,少年们的肚子都闹起了空城计,想着家里的晚餐,灶膛里的山芋,妈妈的炒蚕豆,说不定爹娘高兴起来,还会去街上切一盘熏烧回家……里下河的熏烧那时相当好吃,相当馋人口水的,在这种种的口水幻想中,我被挤下了河,船渐渐离岸而去,没入膝盖的河水将我打回苍茫的暮色大地中,满腔的口水顷刻变成了丰盈的裤管水,再上船,瘸子笑咪咪问:下次还挤着上船么?女的不要象男的一样,长大了没人要,嘿嘿……我肯定是瞪他一眼的,记得那时是无语萧瑟中。
见 证
之所以将瘸子定格为No2,因为他总是絮叨说如何看见我长大。外婆家在东旺庄,我随母亲到外婆家必定是要过河,每年总要随母亲去外婆家十几趟吧,有时候是送年节父母礼,有时候是送新衣新鞋,有时候是送新米酒新菜油,有时候是直接活鸡活鸭……母亲身为家中老大,孝敬侍奉外公外婆是极细致的。
坐在渡船上,瘸子似乎和外公很熟,或者是仰慕外公,外公是几个庄子上有名气人物,他总是拉长调子习惯一句:又去外公家啦,然而并不在意我是否回答,照常与母亲说着我不熟悉的人和事。那时候的岸边乡间小路,瘸子在他的渡船上看着我从蹒跚学步到跳跳蹦蹦,从跳跳蹦蹦到步履轻盈,我都是那个母亲后面的小跟从,道路两边的大树也没有我长得快吧?再后来,随母亲去外婆家,我刻意一人坐在船头,捞起水中水草,放回水中,又捞起;翻开碧绿菱蓬,看看开花结子没?百无聊奈之余,伸脚入水,打打水花……这个时候,我记得瘸子老气横秋地对母亲说:这个丫头,我看着她长大的,现在不理人了呢,面皮薄的,文文静静的,你修来的好丫头啊!
贬损你,夸奖你,都不避讳你,这就是瘸子的风格。少年的我肯定不爱听,现如今,想再听听,早无处寻觅。
五 : 李瘸子(小小说)
李瘸子(小小说)
作者 施泽会
队上的李瘸子,身高1米5左右,年龄已经58岁,李瘸子,随时扛着一把铮亮的锄头,脚步一颠一颠的走向山坡,田野,土地,锄头成了他上坡下坎的辅助工具。
李瘸子的身体较瘦,细长的脸。李瘸子尽管是瘸子,却讨了一个乖巧的老婆,至于怎么讨到了这个乖巧的婆娘的?据村里人说,是李瘸子的老汉在拉船的时候用银两买回来的。他老汉说,娃儿,给你讨了一个老婆,你要好好对她。要给自己续个香火,知道吧,李瘸子直点头。过了两年,他老汉就死了,李瘸子抱头痛哭。李瘸子只好种田,他不能子承父业,不能拉船,因为腿不方便。不过他老汉给他留下一些银两,在村里算殷实家庭。
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就是李瘸子的婆娘,和他睡了一两年的瞌睡了,肚皮还是没有动静,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婆娘的问题?村里的人说,李瘸子呀李瘸子,这么一个美女,放在那里不生蛋,怪自己没有用。因为在一起干活的男人看见过,李瘸子的东东有问题,他的东东特小,说的是修鸡,不能生育,只能借种。上了年纪的老人说,李瘸子,你想续香火只有借种这个办法了。不过在村里人说这种话之前,就有一个纤夫与他婆娘打得火热,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他们的,只要能够延续香火,什么都不怕,不管人家怎么骂,是龟儿,是私生子,是借种子等等,都没有关系。纤夫与他婆娘在床上欢喜,嘻嘻哈哈的,李瘸子心里很难受,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能力,自己的东东不争气。那种翻来覆去的缠绵,仿佛让李瘸子在山沟里除草,在水田里插秧,在小河边放牛,一阵狂风吹来,衣服被风扒光了,他赤身裸体的,在村里到处走。那不是李瘸子吗?他的婆娘和别人睡觉,就是为了延续香火。哎呀,造孽哟,自己不能生育,靠别人播种。村里人当着他的面说七说八的。当李瘸子回过神来,天已经大亮了。纤夫满脸笑意的离开,转过头来说,哥子,这一次,保证能让你婆娘怀上。李瘸子心里在流血。
时间过了半年,李瘸子婆娘的肚皮鼓起来了,真的怀上了。纤夫时不时来李瘸子家看看他婆娘,现在叫一夜情,之前叫偷情播种。不管怎么说,李瘸子有了后代了。临盆生产的那天夜里,他婆娘真的给他生了一个带把的,这个把特长,不像他的把很短,这个家庭就有了希望。不过一些亲戚都装着不知道,打三招的,吃满月酒的,庆贺的人络绎不绝。(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不知道怎么回事,私生子特别聪明,读私塾,上小学,读初中,后来当了生产队的会计,还到过外地大炼钢铁当过工人。不过儿子顾忌李瘸子不方便,最后还是选择在农村,当过生产队长,大队长,支部书记等等村社干部。当李瘸子要命归西天的时候,李瘸子把儿子叫到跟前,告诉了他的身世,儿子没有怪他,这个社会就是那么不公平,之前很多人在骂他是杂种,他只是不说话,过了很久时间,骂声平息了。李瘸子带着遗憾走了,留下儿子在村里继续接受村里人的唾弃。几代人的人种就这样诚惶诚恐的。 乡村的历史还是被村里人续写着,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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