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纪念
突然心血来潮,拉着老帅就往那个再有三个月就离开整整三年的小学校园里跑。现在是半冷不热的二月,寒假。门口站着的类似礼仪小姐先生一般的斜挎着写有“××小学文明岗”的小学值日生们理所当然的不会在这里,要么去哪里旅游,要么在家里赶作业,再要么,在街上像我和老帅刚才一样的闲游乱荡。而现在正端端正正坐在小学门口的椅子上的,是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脸上有一道凸起的伤疤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保安叔叔。老帅小心翼翼地看着那边正出神的怪叔叔一样的人物问我,真的要进去么?我没回答,径直向大门走了过去。老帅冲上来重重的抓住我的手,跟在我身后小心移着脚步。当四只脚都跨进校门、门口的叔叔还是双眼注视着远方,老帅终于开始一脸轻松的大笑起来。
学校里的迎春花开得欢喜,星星点点的黄色随意地撒在大片大片的绿色之上,想起很久之前我想了很久才想出的一个比喻句,大概是这样的:“那一朵朵迎春花像是小姑娘的百褶裙,被晾晒在灌木丛上”。我感叹道:“春天来了,夏天还会远么?”然后头顶响起老帅无奈的声音:“寒假来了,中考还会远么……?”接着是一阵长长的叹息。空旷的校园里只有老帅的那句话在回响,粉色的墙壁因为几年的风吹日晒而开始变得苍白起来,花坛边的瓷砖大片地脱落下来,露出里面褐色的“肉”。厕所还是那样神圣地耸立在教学楼的左边,已经被重新刷过漆了,雪白雪白的。旁边的沙坑不知为何没了土,剩下空空的水泥坑和一条长长的黑色跑道。左边,便是围墙了,长满了杂草。在观察这一切的时候我和老帅正坐在主席台的边缘,听说一个不留神便会后脑着地摔下去,因为不久前就有小朋友打闹得像这样栽进了花丛中。不过在看了许久后,还是怎么也不明白他是怎样做到后脑着地的。
还有三个月。只有三个月。还有或者只有三个月就中考。那么先不要提它了,伤感情。
前面走过的,是还有三个月就满三年的不在一起的日子。或许它,说起来也会伤感,但决不会伤感情。
这差三个月就三年的日子里,这我们不在一起的日子里,小学的校长又换了一个,六年级的毕业生又送走了两批,迎春花又开了两次,教学楼的墙壁又白了许多,花坛的瓷砖安了又脱落了,厕所的墙又重新刷了,沙坑里的沙不见了,墙头的杂草又长长了,主席台上又有小朋友头着地地摔下去了……又开始想念了。
这些不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们都变了。认识了新的朋友,体会了初中的生活,做了比小学多上N倍的作业,熬了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写了无数封给无数个人的信,收到了一大箱子的回信,送了无数张色彩斑斓的贺卡,收到了偶尔几个玩得很好的同学或朋友的回礼,书架上的杂志成了原来的好几倍,动画片成堆的放在电脑旁边,废纸称了一次又一次,眼镜的度数增了又增,之后迎来的初三又体味到了真正的苦,成堆放置的试卷和练习,被背书声代替了笑声的早读,抱怨声代替了吵闹声的课间……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就结束,或者才结束。那么这些日子,还是纪念一下的好。最起码我们分开了,经历了,笑了也哭了。最后,三个月之后就解放了。那代表的,结束,是的。那些无奈痛苦抱怨以及成堆试卷练习的暂时离开,那个纯真美丽无暇蕴含了饱满的泪水和笑容的初中年华永远离开。所以才要纪念一下的好。我们不在一起的日子,花样的初中年华的日子。
天空好蓝,形容不出的蓝。没有云朵。春光无限好。老帅的脸上绽放着幸福的花朵,甜甜的,蜜蜜的。于是连迎春花也开得更愉悦了。
“好久没来了。”
“好久不见了。”
“好久好久了。”
“剩下的三个月不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大家,也要加油啊!”
那么大家,中考之后,再见。
后记:
一逗到底的习惯在三年的时间里不但没有改变,好像还有些加重了,大家凑和着看吧,抱歉了。终于有机会试试深夜打作文的感觉了,好悲惨又惊心的感觉……还好老妈睡着了呢。呐,大家,晚安了。再见了。
二 : 纪念
周华健开演唱会那天,我拿着两千块的嘉宾票,坐在嘉宾席上,感觉棒极了。最后,当《朋友》的前奏响起时,全场欢腾着,山呼海啸般。那是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大场面,我激动得找不到任何发泄的方式。我起身看身后的观众,有一大群抱在一起大声呼喊的,有把大把大把的荧光棒往自己身上砸……创意不由自主。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我居然什么也没有。正值我羞愧难当,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想不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打电话给我。喂,喂……我喂了半天也没听清楚对方的话,后来知道了,对方给我发来了信息,内容很简单,我远在他方的爹出车祸死了。真他妈扫兴。
第二天,我没好气地赶往了我爹事发的地方,那个被我描绘了千遍万遍的“他方”。我赶到的时候,我爹的尸体已送进殡仪馆了。这时一个自称是我爹朋友的女人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走,跟我去看你爸最后一眼吧。我看了她一眼,越看越不顺眼,于是说:我这人胆小,要不阿姨您行行好,帮我去看他一眼咯?那个女人长得虽然漂亮,可脾气不怎么好,因为她在听完我的话后,就骂了脏话。此后的不久,我的推断重新得到验证――她在关于我爹遗产继承的民事诉讼法庭上,再次对我破口大骂。可是,老天爷是疼我的,最终我拿到了钱,一大笔钱,好似不费吹灰之力。
那些钱供我挥霍了好长时间,我一遍遍的想,这是要我堕落啊,这是要我成为个被物欲支配的小人物啊。我一边想着,一边听见有人对我说:小丰,我知道你心里苦,你是有意拿钱折腾自己。他说得真诚动人,不久后我与他大大的恋爱一场,后来分手了。那天,他拿了人大录取通知书兴奋的跑来找我,虽说无法理解那份喜悦,我还是很配合的,冲上前去抱他亲他啃他,但当我衣服脱到一半,他却冷淡了。沉默了几秒之后,我说道:你走吧。从此,再也没想过他。
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再次出现了。他,三十上下,端端坐在正对舞台的位置上,边喝水边听我唱歌。起初一个吧员告诉我:小丰,他每天都来听你唱歌哩。我没怎么理会,胡乱答了一句:放屁你。后来发现,果真那样。他天天来,不点什么,只是喝酒吧免费赠送的冰水,和听我唱歌。这让我对他抱有了很长时间的猜测心理。直至有一天,我再也按捺不住。我走到了他面前,说:先生,你很喜欢听我唱歌吧。他说:是的。我说:那请你明天包下全场,我给你一个人唱。说完我就走了,我觉得自己很棒,尤其是给一个关注自己的男人大大的难堪的时候。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这样别致的心理,不过,我是真得意。
第二天,那男人照例来了,竟然还是带了钱来的。经理很抱歉,说: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不包场。我心里暗笑,真他妈笨蛋!我给十万。经理看了他一眼,拨弄了一小手指,哦,心想,那该是我们店里一个月收入了吧。于是说:好吧,成交!不幸,我就这样自作聪明地把自己设计了。
那晚,那男人依旧喝着冰水,专心致志的听我唱歌,并看着我,我的一抬头,我的一眨眼。那场景真叫我恶心。九点半,我的表演结束的时候,他起身走到我身边,说了一句我怎么都没想到的话:今晚陪我聊聊吧。聊什么?随你便,我在门外等你。在哪儿聊呢?开个房间吧。开你妈。我心平气和地说完了那句粗话后,一阵巨响从我的头顶灌了进来,几秒钟后,我摸到了湿嗒嗒的东西,那是我的血,我的血……我从没有那么恐慌过害怕过,除了那个抱着我的人的心跳,我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那心跳很急促,我想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后来,他告诉我不是,因为他担心我有任何闪失。(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那是我记忆中第二次进医院,前一次是去看我妈生前的相好,一个叫文铮旭的医生,他打电话叫我过去拿一些我妈留下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一些个衣物而已。我又看了白晃晃的房间,白晃晃的床,白晃晃的医生护士职业装,和那白晃晃的病人的脸,这个场景让我作呕,跟第一次一样。第一次是因为联想到了手术台上血迹斑斑的妈妈。这一次或许不同,可不同在哪里,我又说不清楚,因为我的头部刚受到重创。如果我没死而且智商还在,我想我会再回首思考一番。
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没有人来看我过问我,除了医生和护士。我又想起了我妈的相好来,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家医院,不过我不想去找他,他在妇产科,我听到这科室的名字就觉得恶心。但是出乎意料,在我出院那天,那个姓文的医生却来到了我的病房。
叔叔。我第一次那样喊他,他显得很高兴。我顿时觉得恶心,你趁我爹不在,搞了我妈,还在我妈难产的时候给她做了失败的手术,他妈的还有脸笑?小丰,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收拾好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他根本没注意到我的情绪,我又觉得自己很失败。为了弥补这失败,我正色对他说道,去你妈的。他听完,先是一愣,然后冲我一笑,说,别孩子气了,我们走吧。
一路上,车里都放着音乐,我和他都没有说话。后来,我想起一重要的事,问他,你们医生很有钱吧,还有轿车?他笑而不答。我说,神秘个屁,像你们这帮东西迟早要被收拾。可他想是没听见。接着,他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丰,往后你有什么打算?我没有搭理他。小丰,不然,我给你介绍各正规点的工作吧,就办公室的工作,整理一下文件收集一点资料什么的,很轻松,待遇还不错。我看了他一眼,一点儿说话的欲望也没有。
那是我第一次到文铮旭的家,里面的摆设很简单,色调素雅,等我再回头看这位神态从容的白面小生时,竟看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和谐。这只是我心里单纯的想法,与文铮旭本人没什么关系。所以在他问我“小丰你在想什么”的时候,我白了他一眼,说,想今晚吃什么。文铮旭听完就笑了,那神色是我生活了二十几年都难以寻觅的,或许谈不上寻觅,只是不曾见过,一时之间,尚不知如何应对。今晚我给你做清蒸排骨吧。我又看了他一眼,说,随你吧,不难吃就好。
在文铮旭家里生活的日子好像与从前大不一样,可不同在哪儿我又说不清楚。他每天下班都很晚,可无论多晚都得帮我看一下伤口,他说,但愿不要留下疤痕。他说这话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显得很从容。我有点不以为然,或许他该表现得更紧张一点,这样更符合一个乐于助人的人的秉性啊。
一个星期后,我的拆线了,很遗憾,我额头上还是有个小小的疤痕。重回酒吧那天,我细心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我以为自己依旧楚楚动人,可是,没有收到效果,我被炒了。经理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好似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表达了某种情谊,我看到了,却无法理解。
提包,整了整头发,从容出门。就在这时,我竟冤家路窄的碰上了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依旧气定神闲,仿佛没有看见我,我的那股邪劲又冒腾了出来。我走上前,笑呵呵的问:老哥,你看我还漂亮吗?他没有看我,悠悠地回答我:怎么不修养好就来上班?我摸了摸我额前的伤疤,一种难以言喻的伤痛陡然升起,有些时候,我的思维啊情感什么的,还算个正常人。我没有再还嘴,我不消再与他打什么交道,从这里走出去,我就和他互不认识了,更没有任何瓜葛。他的生活,我的生活,原本不相干,偶然撞上了,那也只是偶然。
晚上,文铮旭做了我喜欢的菜,他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像个神经病,细心起来,比娘儿们还娘儿们,更像个神经病。刚才你去哪儿了?酒吧。又去酒吧干嘛,不是说好我给你安排工作吗?我答应你了吗?文铮旭在听完我的话后,负气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径直回他卧室去了。屋子里飘荡的音乐依旧轻柔,这个会享受生活的男人惹上了我,就活该找麻烦,活该。
温水冲在手背上的感觉很舒服,跟抚摸琴弦时的舒服不一样,后者有种心理因子,而前者只是单纯的触觉感受。是的,我很享受,还有那水流的声音,很好听,叮叮咚咚的。当婴儿还在妈妈腹中的时候,便不可违背的被羊水包围着,置身在那个水的世界里,听觉触及的该是人类最初的音乐吧,就这样,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p#副标题#e#
啊――!你干嘛?我差不多是惊叫,我惊诧于身后那个男人的存在。看你洗碗。很好看吗?你个神经病!给你,这是你明天要去的公司地址,还有这封介绍信。我本能的很想违逆他的安排,可即使在惊魂未定的慌乱时刻,我也知道,我需要工作,我需要钱。
那天的应聘真叫耻辱,我一遍遍的试着不再回想它,可是,办不到。端坐我对面的那个人事部门经理,看起来很斯文,却是我所讨厌的那种,我暂时还说不清楚理由。他问我,谁介绍你来的。我紧了紧手中的介绍信,十分谦和的,说:是文铮旭先生介绍我来的。那经理斜眼看了我一下,似是而非的一点轻笑,然后反问我道:他是什么大人物,就介绍你来?对不起。我轻轻起身,微笑着优雅的离开了。
冰淇淋很好吃,头部受伤时理赔的钱整日都花费在了零食上,日子似乎很舒坦,只是一方面又抓不住舒坦的定义。我又一口气吃了很多很多零食,没谁来阻拦我,我也不需要谁的阻拦,正如我不需要别人不自量力的施舍与关怀,我没有特指谁谁谁。
那晚,文铮旭回来得很晚,我在沉沉的睡梦中听到了他的声音,小丰,衣服就放在你的枕边,明天上班记得换上。我微微睁开眼,看见了脸上泛着微醺的文铮旭。你回来啦?嗯,你继续睡,明天上班换上这套衣服,知道吗?睡意朦胧的时刻,我也清醒的知道,他比我还不清醒。上个屁的班!
不知睡了个怎样的天长地久,一阵刺耳的铃声把我惊醒了。挂了无数次,那铃声依旧不厌其烦的响着,几秒后,我才意识到,可能是急诊的病人打来的,真他妈恶劣。
你找文医生吧?
不,我找伍小丰小姐。
我?
恭喜你,你被我们公司录用了。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有这好命,譬如我,曾经在高中瞎混了三年,吃穿不愁,日子别提多逍遥自在。后来从天而降一大笔钱财,没几年,我挥霍光了,现在又从天而降一份工资优厚的工作,一切都好像是老天故意安排的。
自打我有了工作以后,每晚都按时回家,却老不见文铮旭的踪影,有时甚至整天都见不着他。估计是恋爱了,又或是最近红包收得比较多,不时地想出去找个某女郎消费消费。我也懒得管他,男人嘛,不提了。
像是出于惯性的神经质,又或是莫名其妙的怒火。有这么一天,我再次找到了那位人事部门经理,说明了我的意愿,请辞的意愿。那男人笑了笑,说,辞职,我答应了不算。我也对他笑了笑,说:去你妈的不算。说完,走人了。
当晚,文铮旭很早就回来了,把我意外死了。
你不干啦?他质问的口气让我觉得可疑,他怎么就知道我不干了?当然,更觉得可笑,管我吃管我住,难道还能管我说话做事?真不害臊。
是啊,不干了。
小丰,你怎么这么孩子气?天天关在一个地方,我是鸟吗?白吃白拿,我是乞丐吗?什么事也不做,不该作为植物人给你们医院做研究才对啊。我很想一口气说出这些话,可终究没有,只是愣愣的看着他,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乏力,才轻叹了一口气,尔后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整晚没有再出来。
文铮旭继续早出晚归,不管我,我一个人爱怎样怎样。有这么一天,莫名其妙的,我从床头的夹缝里摸到了一封信,一看竟是文铮旭给我的那封介绍信,那信仿佛是忽的一下从外太空蹦到我手里的。我利索的把信撕开来,那是什么介绍信啊,就一个简单的签名,张什么杰,当我努力的认出那几个字时,我惊奇得从床上一跃而起――那字迹我分明在哪儿见过,不就是那张理赔的支票吗?不就是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的签名吗?我的心差不多快要跳出来了。
我急匆匆地从家里出来,径直去了网吧,我的心七上八下,我最终查到了那家公司的资料,而那个砸我的男人,正是位居该公司总经理职务的张浩杰。这是怎么回事?
赶在文铮旭回家之前,我便急急的收拾了行李,像是要出远门,却更有躲避隐患的可能。我说不清。这种说不清的事情在我成长的历程中有很多,多到我已然将其视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多到我一点也不怀疑它的真实性…究而每次我都选择不去面对,正如人们知道死亡不可逃避,就不去深究灭亡的痛苦;知道心爱的人跟别人好了,就不去想象他与别人上床的情景。这是出于本能的自我慰藉,也可称作做我保护。我理解,我赞成,更由衷的效仿。
家里,尘埃覆盖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我呆呆的打量了许久许久。脚边的行李包直挺挺的躺在那里,我来不及理会。我走进了卧室,简单的收拾了床铺,然后轻轻坐上去,又轻轻的躺下去。没过多久,我就进入了安全了睡眠,并且做了长长的梦。梦中,我看见了带我长大的阿姨,她还是一脸穷酸相,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亲的人了。她走的时候,我马上就上高中了,在这以前,我从没看见过我爹,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按月给我和阿姨寄来生活费。阿姨走了,因为她实在老了,两个儿女都从外地打工回家了,挣了些钱,在乡下盖了三层小楼,势必要接她回去享福的,阿姨说,人这一辈子还不就那样。说完就走了。我一直没有搞清楚她话中的含义。当时是因为年龄还小,可如今,细想来,我依旧不知道那话中的含义。毕竟,我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丫头。
文铮旭敲门的时候都一样的娘,轻轻的敲那么两三下,然后静等几十秒,再接着敲。他明知我在屋里,所以准备了足够的耐性跟我耗,我服输了,我起床给他开了门。开门后,我没有多加理会他,径直走进卧室,不一会儿,他也进来了,直杠杠得杵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像是从地面兀自长出的大肉瘤。
一个人可以应付吗?他的话永远那么讨厌。我想说,我都应付了二十几年了,你这话不是多余吗?可我没有,因为没有理由没有资格跟他说那样的话。
昨晚,我梦见你妈妈了,她让我好好照顾你。他第二次提到我妈妈,第一次是他交给我妈妈的遗物。我冷冷的回答了他:我不需要。他没有再说什么,分把钟左右,他转身离开了。他带门的声音很轻,下楼的脚步也很轻,或许是因为四周都太安静了,以至于,躲在被子里的我,却也听得十分真切。
我妈的遗物一直摆放在床底,从拿回来那天我就没怎么看过,我突然很想再看看,我费劲的从床底把那只纸箱拖了出来,上面布满了年岁已久的灰尘,轻轻一碰就有很深的痕迹。
我再次看见了那些个陈旧的衣物,一件花布连衣裙,还有衬衣……我再次住手了,我不想再往下看。这些原本在叔叔家的东西,它代表的不是妈妈的存在,而是一种叫我难以启齿的关系的连接。阿姨告诉我,我妈怀上我之后,我爹就外出工作了,与此同时,我妈跟一个医生好上了。邻居到处说三道四,我妈丝毫不顾影响,最后还搬去和那男人同住,最后我妈因为难产死在手术台上,而主刀的正是她那相好的医生。这些话,一遍遍重复在我耳边,从记事到青春期,直至后来很久很久。后来,我爹回来了,看着他像看个陌生人一样,我仿佛顷刻之间长大了,我清楚了一切,自己的一切。我笑呵呵喊我爹,爹。我笑呵呵的拿他给我的钱,不嫌多,也不嫌少,末了补上一句,以后不用回来看我了,钱寄回来就行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可做这样一个混蛋,远比什么什么都强。
我又把纸箱放回了床底,那堆死人的东西不知还将在我的床底尘封多久,可我丝毫不觉得晦气,或许因为死者是我妈,或许因为我生性天不怕地不怕,管他死啊活啊,鬼缠身还是中邪门。
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后,偶然心血来潮,我翻出了很久没用的手机,上面依稀还有血迹,血迹中有一个男人的影子,我没有从这个影子里找寻些什么,都是些恶劣不堪的事。我轻轻的擦掉了那些血迹后,又轻轻的按了开机键。
手机开机了,没有任何讯息,包括系统消息。可万万没有想到,大约十分钟后,我却接到了米兰酒吧经理的电话,或许那就是中国人爱说的“预感”。经理说话的口气很客气,我的回答也很客气。扯了半天,我终于抓住了他的话语重点,那就是要我继续回去上班。我很意外,同时也很高兴,并答应他当天晚上就过去。 #p#副标题#e#
晚上,我按着从前上班的时间来到了米兰酒吧,先是看到了服务员阿密,他冲我笑,又冲我招手,于是我加快了脚步朝他走去,却在这时瞥见了另一张面孔――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那个场景很熟悉,仿佛回到了从前,何以回到从前?跟眼前这个男人有关吗?他又运用了钱的功能?一系列的问题在我的脑际盘旋,我仿佛比从前成熟了,这事搁在以前,我就挑衅的走到他面前,问他个清楚了。现在却没有,我收敛了目光,朝阿密走去。
经理赶到的时候,已差不多到十点了,在此之前,我一直坐在吧台喝啤酒,没有丝毫要表演的意思,紧挨着我的琴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了等待。
小丰,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
没事。
晚上表演了吗?
经理,您为什么要我再回来?
你当经理有那么大能耐,想轰你就轰你,想留你就留你?
操!
妈妈死的时候,我不知道,所以没有伤心,没有落泪。我爹死的时候,我一心不在他身上,甚至没有去看他最后一眼,不伤心,不落泪。很多时候,孤独难耐,绝望至极,我也只是没心没肺的对自己说,你他妈的别这样臭臭一张脸了,恶心!又怎能流泪。此刻,走在繁华依旧熟悉依旧恶心依旧的街上,我却哭了。不知道为了什么,还是那话,我有时候是很正常的一个人。
文铮旭第二次来看我,端端坐在我的跟前,我看着他,奇迹般的,没有恶语相加,单单看着他。他随意的环顾四周,好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说什么。最后,他扔给我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和一个大袋子,转身走了。
那个淡绿色的旅行袋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该走上前打开看看。到底藏有什么稀奇,又或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但我一点也不害怕,事实上,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所害怕的。我轻轻的起身,走到袋子前,轻轻的拉开拉链……我差不多快要惊叫起来,那是一扎一扎的人民币啊。他居然给我了这么多钱,他疯了吗?一个月以后,我寻得了答案,极度惨烈。
文铮旭死了,得胃癌死的。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我脑子一阵阵的发晕,后来在他的追悼会上,那情况再次出现过,同是参加追悼会的他的同事,连忙扶我到一处安静的地方休息。等我缓过神来,我问,文铮旭呢?他们说,已经运走了。我说,……
一切都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却又强烈的冲击着活着的人的正常思绪。
走在嘈杂的街上,行人如织,看得有些出神,围绕着市区打转了又打转,我是糊涂了,我忘了自己出来做什么来着。于是,复又回到家里。懒懒的爬上床,想起一年之内发生的许多事,更想起了文铮旭。
我又翻出了我妈的遗物,我把纸箱轻轻的打开来,我整理了她的连衣裙和衬衣,还有一些别的衣服,一顶帽子,几本书,一个小笔记本。如果我妈是个名人或伟人的话,那么这些东西可值钱了,尤其是那个小笔记本,上面写了很多字,如:
一九八五年一月二十一日有风
今天,我搬到文医生家里来了,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很过意不去,可是没办法,为了孩子,我必须遵从他的安排。
一九八五年二月十日小雨
我的情况越来越糟了,文医生要我拿掉孩子,赶紧去做手术,我当时就哭了。我怕,不是怕病情的恶化,怕的是,我的身体支撑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我多么渴望能早点见到他。
一九八五年六月一日晴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我看到大人们牵着孩子出去游玩,我觉得很有意思,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牵着我的宝贝一起出游,那种感觉一定很棒。我告诉了文医生这个想法,他说,只要你相信自己,一切都可能发生的。他还再三叮嘱我,一有异常情况就给他打电话,因为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
一九八五年六月三日晴
文医生今天做了很丰盛的晚餐,我们吃得很高兴。我们聊起孩子的事,我说,将来你就做孩子的干爹吧,这样你就可以更好的照顾他了。他说,孩子终究是需要妈妈照顾的,所以你要加油啊。他的言外之意我很清楚,可是我对自己的身体更清楚,恐怕……
我又回到了大街上,这个世界何其大,人心却远比它更大,小小的屋子容纳不下我的心,很多人的心,于是我又回到了大街上,代表自己,代表很多人。大街上高大的建筑,大街上穿流的人群,大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大街上触目可及的千般色彩……太多,太多的东西,我看也看不够,看也看不完,我只是贪婪的放眼寻望,实物灌进了我的视线,是否也灌进了我的身体,我的大脑,我的意识?我祈求答案是肯定的,那样我会盲目得心安理得,我会凌乱得无所不包,以至于什么也不包。
此刻,我躺在张浩杰的身边,像一只哈巴狗。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鼻翼,他睁开眼睛,笑眯眯的对我说道,怎么,刚才还不够,还要吗?我痴痴的笑,不说话。他又爬到了我的身上,继续所谓的成人运动。我忘了是怎么遇上他,是怎么与他相识的。只记得有一天,我恍恍惚惚的走在大街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身前一个急刹车,然后,下来一个人,我觉得有点熟悉,他说,没吓着你吧。我说,没有。他说,好久没看见你了,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我心头一热,跟他好上了。跟他好上了实际上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晚上我陪他睡觉,白天他就给我钱让我四处挥霍,没有感情纠葛,也不用为钱财担忧,如此生活着,还有比这更好的么?我终于明白,我的降生不为别的,就为来世间挥霍钱财的,这很实在,比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实在,比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对错实在。
文铮旭的忌日,我很有良心的去墓地看他,看着墓碑上他的模样,单眼皮高鼻梁,单薄的嘴唇,额头很窄,眼睛里透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安详,那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文铮旭,他怎么变得这般模样的?我好一阵疑惑,我想不出任何理由。由是,我更加觉得他是那么不真实。那么,他给与我的情意自然也不真实;他给与妈妈的情意,有我道听途说的种种,又有我亲见的文字种种,我说不准哪是真实的,自然也就相当于不真实。在狠狠的思虑了一番后,我决定离开墓地,那个地方原本就不是活人待的地方,不但如此,它还充满鬼魅的气息,引诱着人想入非非。
晚上,我没有做饭,简单吃了泡面,刚爬上床,却接到了张浩杰的电话,他要我立刻去一趟他的公司。我二话没说,翻身起床,穿衣服出门了。
整座办公大楼的灯都几乎是熄灭的,想到还要坐电梯上17楼,竟有种害怕。
电梯最终抵达了17楼,我走进了张浩杰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灯是开着的,却不见张浩杰的身影,我努力的朝四下寻找,依旧一无所获。小丰。我听了他叫我的声音,我转身,看见他就站在我的身后,我被这样的突如其来吓了一大跳。我问他,叫我来干嘛?你说呢?我不知道。我想你了。我疑惑了半天,我从来没听他讲过这样的话。我低下头,然后又抬头望着他,半天没有说话。他又靠近了点,更近了,我几乎听到了他的心跳,也曾在床上听过他的心跳,可那不同于此时的感觉,绝对不同。
这是我留给你的支票,如果嫌少,还可以商量。他从怀里掏出了事先预备好的那个称作“支票”的纸张,望着他熟练的动作,我有一些想笑。
小丰,偶尔你会想起我吗?我的视线再次转移到了他的脸上,这让我蓦地想起第一次与他对话的情景。我问,先生,你很喜欢听我唱歌吧?他回答,是的,伍小姐。然后他用十万买了我的演唱专场。之后他很混蛋的用玻璃杯砸了我,然后又故作好心的安排给我工作,办公室的工作,酒吧的工作,直至私密情人的工作。这一切,虽然一切不在他计划之中进行,但想必最终目的是达到了,他占有了我。至于为何想占有我,我从不关心,这个世界似乎已没有值得我关心的事情了。
小丰,看着我,回答我好吗?我再次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不知道怎么看他。他没有逼我,只是紧紧地拉着我的胳膊,久久不曾松开。 #p#副标题#e#
风阵阵的吹着,走在大街上,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或许因为张浩杰给了我自由,或许是因为手中巨额的支票,总之是难以自持。
闪烁的霓虹继续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我是被它迷惑了,一时之间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继续漫无目的的朝前走着,忍不住要问,是走到日月同辉还是天荒地老?又一想,这一点儿都不重要,正如世间无端多出一个我不重要,世间突然少了一个我也不重要。
三 : 纪念
曾经以为有些人有些事一辈子也忘不了,曾经以为爱情是天荒地老,曾经不顾一切的付出,曾经那些锥心的痛,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时候被我们遗忘在了角落,偶尔飘来的残留的粉末,才发现原来我们还有曾经——那些被遗忘的时光。
依稀可以见到年少的自己,那干净的笑。只是谁都回不去,我们掉入了时间的黑洞,越陷越深。一个人走在凌晨的街,四周一片寂静。路边颓废的灯,散发着让人颓废的淡淡余光,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想到恶魔。我想我是个饥饿很久的恶魔,舔着自己的伤口,寻找人类的气息,渴望新鲜的鲜红的血液。拖着疲惫的身躯前行着,眼睛依旧散发着锐利的光芒。这是残留的唯一的标志。渴望有双翅膀,黑色的翅膀,飞到云层的顶端,想象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王。
梦依旧在继续,路依然崎岖。东说你总是这样,想得太多,太敏感,注定要受伤。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是笑笑,很温和的笑,看不出眼中是否带着忧伤。现在的我对着喜欢的人笑,对着不喜欢的人依旧会笑,这是时间对我的改变,或许这就是成长。忙忙碌碌一天,可以微笑着过,可是为什么深夜的自己,可以看见自己清晰的痛,心中的不甘,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可是那些伤却蔓延开来,像个黑洞,越往下望越加恐惧,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有多深。
是什么让人想到了死亡,却害怕着死亡。渴望解脱,却害怕失去。如果就这样离开,那些痛的感觉也必将不见,原来这世界还有牵挂,迷恋忧伤。心微微的疼着,脸上带着微笑。那些梦弃我而去,我只能对着寂静的夜空直到天亮,然后对自己说晚安。
其实这世界还是好的,人还是善良的,至少我周围的朋友都很好很好,让我深深的感动着。每个人都有不大不小的伤口,可是人们太伟大,总是捂着自己的伤口,然后抚慰别人要开心的过。而转身后,擦去自己眼中蠢蠢欲动的泪。我们都是好孩子,天真的孩子。
纪念,纪念趁着还有残留的思绪。时间注定会磨平我们的锐利棱角,那时的我们或许已经不是“我们”。(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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