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阅读

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全文阅读 作者:零晓龙

发布时间:2018-02-09 所属栏目:中国人民解放军四总部

一 : 《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全文阅读 作者:零晓龙

《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全文阅读 作者:零晓龙 《《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全文阅读页面。
《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 作者:零晓龙


1 最后的预备役
They shall grow not old, as we that are left grow old.
Age shall not weary them, nor the years contemn.
At the going down of the sun and in the morning.
We will remember them.

——Laurence Binyon, For The Fallen

第一章
芦荻花,此花开后路无家。
——《北梦琐言》

1
夜色深沉。
城郊的小站里静静地躺着一列前进型蒸汽机车。和其他列车不同,这是一趟即将出发的军列,车头车尾各挂着一节双三七的高炮。小站的月台上灯火通明,却照不了太远,黑色的车身逐渐隐没在远处的黑暗里。
站里的老列检员已经说不上是第几次检查这列车了——下午军代处的代表和警卫战士来办交接的时候他还在车下敲打,到了后来,只是在车前走来走去,一遍又一遍地看。站台上的哨兵,从布上就没动过,军代表办好了手续,也只是站在一边抽烟。早上车和高炮进站的时候,已经被边上住的老百姓看见了,不时有人提着装满水果和鸡蛋篮子来,看着空空荡荡的站台,不知道往哪里塞;有些给军代表和站长劝回去了,还有些就把东西扔在值班室外的墙角,给房上昏黄的灯光一照,显出几分突兀。
眼看着腕上的表日历快要跳格了,站外好像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军代表已经迎了出去。老列检员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悄悄地退到月台的角落里。
部队开始进站的时候,站上的灯都熄了。上弦月进满月,几十米开外,能在依稀看见一个个年轻士兵的在整队——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全副武装,清一色的光头,即使是在黑暗中,部队登车的进度还是很快。可以想象,他们在出发之前接到的命令一定是要求静默,但很多人还是忍不住轻声交谈。先上车的两个干部蹲在门口,一个个地把后面的人拉上来,有几个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怎么也迈不开腿登车,是被后面的人架上去的。上了车的人在黑暗的车厢里找好自己的位置躺下,连呼吸的声音被刻意压制了。
警卫战士最后上的车,闷罐车的车门随即被重重地拉上,月台上又恢复了平静。这次是站长亲自发车,他又检查了一遍配载,值班室里的路线电话就响了——那是分局行车调度给的信号,站前的信号灯亮了,跟着,车尾的运转车长也打出了绿灯。长长的火车咣铛一声,动了起来。
20多节漆黑的篷车车厢从站前一一滑过,跟着是后面几节平板上罩着帆布,里边是军用卡车,正好32节满挂。看着最后的双三七高炮也渐渐远去了,老列检才颤抖着掏出一支“大重九”,轻轻地擦火点上,没有往嘴里塞,而是架在值班室的窗台上。
发车时的白雾和煤灰慢慢散了,窄窄的月台上,除了军代表,还站着几个穿铁路工作服的人。
这是1985年的元旦,中国北方一个未满编的四类小站正加班送车,两个站长,正副值班员,信号员,列检员,驻战民警,所有在编人员全部到齐。和百里之外万家灯火的城市相比,这个远郊的小站显得太过冷清,虽然挂上了一条欢度元旦的横幅,却感受不到一丝节日的喜庆。月台上的几个人在夜色中遥望南方,久久矗立。
千里之外的中国南疆,战事仍在继续。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2 最后的预备役
2
江汉平原,军列飞驰而下。
车开出来不久,就取消了不准往外看的规定。到了第二天中午加水的时候,闷罐的车门也给拉开了,对开的门中间搁上了一个架子,方便里边的人看风景和透气。又走了一天,车外的地势渐渐平坦起来,沿路总能看见错杂的水网和稻田,车里的人知道,这是进入江汉平原了。
火车一路南下,跑出半天就换个车头,除了在几个军供点上加水吃饭,沿途的大小车站基本都没有停留,这让很多人感到丧气。闷罐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沉闷起来,大概是因为心里紧张的缘故,很多战士瞪着邻铺的光头,脸上一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表情。各车厢里的干部开头还指挥合唱,到了后来自己也意兴阑珊,变成各人自己小声哼歌。
出发的前一天,S军侦察大队三连一排的吴凯锋往家里打了半个小时电话,估摸着这几天可能要路过家乡的车站,家里有人在段上,如果停车加水说不定能见上一面,但是照眼前的形势看来怕是希望渺茫,只好暗地里不住地叹气,从口袋里抽出圆珠笔,一遍又一遍地描军装里边写着名字和部别的胶布。眼见车外闪过的房子渐渐多了起来,离城市越来越近,心中酸涩,忍不住收起了圆珠笔,捅了捅身边的老乡王刚:“家里知道你从这儿过么?”
王刚是连级参谋,高职低配当了排长带兵。听吴凯锋问,猛然醒过神来,也只是摇头:“军列,你还不知道么,车次过站就变,站上值班的人都不知道是哪趟。”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站住了,微微仰起头,忍住眼里的泪水。
列车正飞快地驶向这个中南重镇的市区。车门外,正是王刚和吴凯锋自幼生长的城市,远远地,甚至能看见城南火车站的水塔——水塔下面,就是阔别多年的家。
北上当兵多年,从未离家这么近,此番路过,却未必再有机会返回。身上背的军挎里放着部队出发前家里寄来的包裹,除了信之外就是零钱,爸爸给他买烟和零食,没来得及花掉就上了火车。一路下来,有事没事都伸手捏一捏,一把毛票和硬币早已被手心的汗浸透。
城区的道口在火车来以前5分钟就封闭了,等军列经过的时候,道口已经挤满了人。王刚看着道口外的行人,刹那间,感到火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外边冲着自己挥手的人面目清晰起来,看上去都那么熟悉,好像各个都认识,全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街坊啊。此时拼命咬住嘴唇,却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滚滚而下。泪光中的人影和大地模糊起来,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他突然大吼了一声——全无意义但声音悠长,颤抖地伸手抄进挎包,猛地抓住那把汗津津的毛票,用尽全身力气撒向道口外的人群。
火车的鸣笛淹没了他的吼声和人群的喧嚣,小小的一把零钱在列车经过卷起的气流中只停留了一刹那,转眼就被吹得踪影全无。书包网 www.61k.com

3 最后的预备役
3
这就是云南。
地势和北方截然不同,山高林密,只有长期在此生活训练的部队,才能从容应对。被我们换下来的F军,从40年代末进驻云南后,一直在进行剿匪,练就了一身山地作战的技能。我们是来自北方的平原部队,来的路上看着山道蜿蜒,头皮就开始发麻。动物有动物的习性,部队有部队的特点,让空降兵去泅海作战,让海军陆战队骑马打仗,让骑兵去炸碉堡,不是不行,至少就得花大本钱去适应。
平时训练,这本钱是汗;战时,这本钱就是血。
前线指挥部的侦察参谋候锋是F军的人,刚认识我的时候,说起他当年第一次去我们北方,看见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也吓了一跳:妈呀,要是调我们来这作战,藏没处藏,躲没处躲,兵力咋布置,咋运动,哪有地形地物可利用,如何迂回,如何穿插,可是个大问题!
云南的风物,以木棉花为代表,对于多数人来说还很新奇。只是除了风景,就只剩下训练,未免显得有些单调。武装侦察的基本功训练少了,以前因为条件限制而较少开展的班组战术训练开始加码。子弹成箱地抬进训练场,再由一阵阵爆豆似地枪响消耗掉。枪声也不是一个跟一个地单发打靶,而是三五个人互相掩护,四面八方长短点射交织。这样的临战训练远比平时的训练来得艰苦,但是气氛却很平静,没人偷懒,只有一遍一遍地“再来”——武装越野,班组合练,射击,投弹,一项跟一项,只要你还有一丝余力,就“再来”。
前线的人和车偶尔会匆匆赶来核对工作,然后又匆匆离去。偶尔还能远远地可以看到公路上换下来的部队。虽然都是解放军,和S军侦察大队比起来,精神面貌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侦察大队都是北方人,身高体装着装齐整,精神抖擞,训练动作有板有眼。换防下来的部队就是驻滇的F军,在前线时间久了,各个衣衫褴褛,头发蓬长,人都快散架了。
吴凯锋天天跟通防分队训练,憋闷得厉害,每次看到F军的兄弟路过,就揣着膀子站在一边看,嘴角是忍不住的笑意。身边的几个兵有时候会来凑个趣:“瞧瞧那个小身板,难怪打这么辛苦,换我上,空手就能捏死几个……”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王刚偶尔能听见,但是他没有一点搭话的意思,甚至没有喝止——别人大概会觉得是排长顾不上开玩笑,有聪敏的兵大概还想到了王刚的身材中等偏瘦,在北方人中远够不上威猛,不好意思取笑F军的兄弟。
只有王刚自己知道是因为紧张。
每个人都能感到战争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战区的地图用箱子一箱一箱地送来,各种思想教育也接踵而至。临战训练虽然被稀释了,但是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人却感到更疲劳。不管是在训练场上打空一个弹夹,爬完一次战术,还是在作战室里粘地图,总会不时感到一阵阵心悸,伸出手掌,都能看到五指在微微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他甚至有些羡慕吴凯锋的轻松了。
王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胆怯了——这让他感到难堪。
对于战争,他实在缺乏准备。
师属侦察连的不少干部半年前就被作为骨干抽走补充南疆了。部队开拔前,王刚所在的作战处猛然接到一纸调令,三四个侦察参谋高职低配下连带兵。
作为军人,他已经离开基层连队太久,甚至变得有些陌生——他才刚刚认清全排战士的名字。他不会像其他排长那样粗声粗气地做谈话搞动员,也学不来吴凯锋和手下的兵们谈笑风生取笑他人的本事。他很清楚,仅从现在的表现看,他远不是一个合格的连长,他不愿自己连一个合格的军人都做不了。
他是军队里的孤独者。
夜里,临床的吴凯锋轻轻地坐起来。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发现王刚也没睡,眼睛在黑暗里闪光,于是冲他挥手,拉开窗户轻轻地爬了出去,两人在墙根坐下了。
吴凯锋掏出烟,想了想,又装回去了。王刚伸手接准备拿,悻悻地接了个空。
“别给人看见,”吴凯锋把烟揣好,“心里有事?”
“没有,”王刚犹豫了一下,想说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反问,“你呢?你心里有事?”
“想,也许我告别,将不在回来——我这几天看你不对劲,是想家了?”
“你就不想?你出来家里还不知道吧。”
“走以前,我给家里和娟子都打了电话,他们都知道。这几天我在写信,现在不是还不让邮么,连个地址都没有。什么时候可以通邮了,我就寄过去。”
“信里你他妈别瞎写,当心泄密。”
“不用你提醒。”
“今天我看见前指的人来了,和队上的文书说的是这个事,等开始正常住训生活,过两天就能通邮了。”
“过两天?我明天就上了。”
“嗯。”
“你害怕啊?都这么多年了,仗打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意思,吓唬吓唬小鬼。”
“就怕万一……”王刚陷入了沉默,“你给我拍张相片吧,我怕我万一回不去。”
“滚,你不会盼点好的。今晚太黑了,回头照吧。”
“嗯,回吧。”
两人轻轻爬了回去,远处哨兵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4 最后的预备役
4
吴凯锋带了一班三个战士是下午出发的,前线的通信点出了问题,要人补。不用选也不用报名,S军侦察大队如果要有一个人上,肯定就是通防分队的吴凯锋。
三连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训练,整队集合给他们送行。吴凯锋把设备装了车,回礼,然后笑着和大家挥手,跨上了摩托。
两台边三轮走出营区,进了山。黄昏的时候到了一个前沿指挥所,所里只有七八个人,简单招呼了一下。赶路的人吃了点随身带的东西,就抓紧时间开始休息了。
刚到云南的时候,除了不停地训练,就是看电影。不是军教片,就是电影。云南前线的坑道和《上甘岭》里的比起来,要小一些,据说是因为土质的原因。下面的人要换上去,得等到下半夜才能动身,那是天最黑的时候。我们半夜摸上去的时候,坑道里只有一个通讯员在睡觉,几乎是赤身裸体趴在坑道里,头冲外,手边就是枪。看见我们来了,点点头算是招呼,跟着翻身又睡了。
带路的F军参谋说,这是事先有了招呼,不然半道弄出声响,迎过来的就是子弹。说完这话,他就顺着原路撤回去了,趁着夜色。
吴凯锋指了一个人放哨,和剩下两个兵把设备都安顿好了,然后面面相觑。想了一会儿,发布了进入坑道以来的第一道命令:“脱衣服,睡觉。”
两个兵很快睡着了,吴凯锋坐了一会儿,把洞口的哨兵换进来:“你也进去睡吧,天亮了还有任务。”
说完这两句话,吴凯锋自己抱着枪,在洞口找了个角落,蜷成了一团,夜色中对面的山林一片寂静——“据说里边藏着敌人”,想到这里,他居然轻轻地笑了。
滇南的坑道,除了天生的小溶洞之外,就是在坚硬的红土上挖出来的猫耳洞。整个战区,越往南边,季风气候越明显。每年的季风过后,红土才会松动。此时挖掘最方便,把成筐的红土挖来,再拖走。到了旱季,红土就会变得像混凝土一般坚硬。洞口的红土,因为里边的人爬进爬出,已经被磨得相当光滑了,清晨的阳光撒在上面,几乎都能看出反光来。
边境的天亮得很早,鸟刚开始叫,就能看见太阳冒头了。睡在最外面的兵就给太阳晃醒,睁眼一看,青山绿树红土,旭日东升,说不上是盛景,也是少见。他爬起身来,又叫醒了剩下两个兵。被挤到最里边的F军老兄被他们推醒,只看了一眼,就又翻身睡了。
三个兵挨着爬出洞,在门口的沟里坐下了,左看看右看看,新奇得不得了,突然有人冲着对面的山坡喊了一嗓子:“敌人在哪儿呢?”
连吴凯锋都笑了。
他从洞口拖出自己的小挎包,掏出了一架江西产的海鸥照相机:“来来来,摆个姿势,把枪挎好,回头下去了,把照片邮给家里,也算没白来一趟。”
三个兵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干脆也不穿了,光着上身面对镜头还有点不好意思。推推搡搡,学着画报上前线老兵的样子,歪斜地靠着掩体站好了。吴凯锋笑着,端起相机,在交通坑里慢慢地后退,取景。
快门声没有如期待中那样响起来,反而是对面山坡上一声悠长的枪响撕破了这个清晨的宁静。三个照相的兵还没来得及反应,睡在最里边的F军兄弟已经飞快地爬到了洞口,一把把他们三人拽倒:“趴下!——”
吴凯锋的海鸥205摔在红土坑道里,溅满鲜血。

5 最后的预备役
5
吴凯锋被抬下来的那天,整个S军侦察大队都在临时的驻训场上等着他。大队领导和前指都来人了,总结教训,谈了新到前线的部队战场经验不足的问题,说要在基层补充一些F军的前线骨干。布置完这些,就匆匆走开了。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其实,不仅是领导们不愿意在现场多待,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如坐针毡——吴凯锋躺着的担架就摆在队列的前面。兵们都戳在操场上,低着头,仿佛是在回避谁的目光,任由烈日在头顶炙烤。
没有一个人说话。
如果说S军侦察大队的第一次牺牲换来的是一场沉默,那么没有人知道这场沉默带给现场每个兵的是一种怎样的压力——毕竟,战争和死亡,曾经离我们那么遥远。
以至于突然面对这种莫名的压力,没有人去打破它。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连长忍不住了,临走前只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声解散。
然后是二连。
火力连。
只有三连还是一动不动。官兵的脸上,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个F军的年轻干部走过来打破了尴尬,手里捏着几个信封,走到队伍边上,停下了,翻了翻信,抽出其中的一封,弯腰放在了吴凯锋的担架边上。接着走到队伍最左边,给连长敬礼,把剩下的信递给了他,连长把信转给了一排长王刚,然后还礼,看着这个面色黝黑的F军小干部默默地站进了队伍最后。
指导员从连长右边走出来,到担架前把那封信抄了起来。
信上写的还是北方部队原驻地,显然是刚转过来的家信,收信人写的是“吴凯锋”,字迹秀气,没有署名。
指导员犹豫了一下,开始拆信。
信瓤刚一抽出来,他就愣住了。白纸红字在南疆的冬日下显得格外刺眼。
绝交信。
吴凯锋的未婚妻写给他的绝交信。
指导员颤抖着手展开了信纸,看了两行,当着全连官兵的面,站在吴凯锋的遗体前开始缓缓地读这封信。
“凯锋你好,你走了以后,我想了很久,一切还是就这样结束吧。”
这一句话,让全连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王刚忽然感到自己捏着一沓家信的两个手指滚烫,而剩下的三个指头变得冰凉。
“如果你成为凯旋的英雄,我愿成为你的妻子;如果你在南疆长眠,我会去烈士陵园看你;但是现在,请你原谅——我没有勇气和坚强,去做一个前线军人的妻子。只希望有一天,在你凯旋而归的时候,在欢迎你们的人群里,你能看见我。”
操场上的方队一片死寂——队外其他的兵也停下了手里的活,默默地站住了。
没有任何豪言壮语,没有任何长篇大论,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默。场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一个个站着的兵,听一个指导员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读一封白纸红字的绝交信。
泪流满面。

6 最后的预备役
6
通邮意味着S军侦察大队正式开始在前线的驻防了。
那一天,整个三连一直从上午站到傍晚,水米未进,一言不发。在一年里的任何季节,滇南的日晒都不算温柔,到了下午,开始有人陆续倒下,被操场上其他的兵扶到了树荫下喂水,一旦醒来,又摇摇晃晃地重新站回队里。
那是我们的战友吴凯锋和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S军侦察大队三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士气低落过——起码是在表面上,整个连队,从上到下,不论官兵,脑袋都耷拉着,行动迟缓得有些笨拙。千万次训练场上的锤打换来的生龙活虎朝气蓬勃,刹那间荡然无存。若是以半年前的视角看来,这样一支部队,是不及格的。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吴凯锋的死,让这只小小的部队完成了一次转变——从平时到战时,并不是每一个上过前线的人都真正经历过生死考验。而在这一天,他们曾经如此逼近过死亡。
不论此前他们经历过多么艰苦的训练,拥有曾经多么光荣的战史,一支没有经历过战争和死亡的部队,从心理上来讲,不是一支真正的部队。
一把藏在脊柱里的宝剑,多数人一辈子都用不上。但要把它抽出来,势必经历一场痛苦,付出代价。
脱胎换骨,凤凰涅磐。
三连正在经历一次这样嬗变。
一次痛苦的嬗变。
白天来的黑脸年轻干部,F军在前指的侦察参谋候风林,就在这个时候,带着他的前线经验,补充了进来,睡在了三连的宿舍里。夜里如果有人站在三连的宿舍里仔细倾听,会听到四周都是均匀的呼吸声。
那是被刻意地压制住的呼吸——所有的人都没有睡。没有悲愤,没有激情,两眼空空,在黑暗中仰望着房顶,所有人,呼吸节奏稳定而又悠长。
“你是云南人?”王刚躺在床上,睡不着。身上一动不动,只是嘴巴轻轻地问了一句。
“嗯。”吴凯锋的床上躺着候风林。
“你铺床的时候,看见吴凯锋写的信了么?”
“嗯。”
“不爱说话?”
“嗯,”候风林结束了当晚唯一的对话,“排长,睡觉吧。”
黑暗中,候风林轻轻地地捏了捏自己枕边的信。
信是吴凯锋写给未婚妻的,没有封口。写信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封信寄出去。

7 最后的预备役
7
操场上,三连的兵在做各种训练。眼神中多了一分沉着和冷酷,没有了震天的喊杀,动作幅度也变小了,虽未见得标准,但却让人感到有了一种窒息的压迫感。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如果说以前还需要班长鼓劲,那么现在,什么也不需要了。
王刚看着兵这样训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感到浑身不自在,四处打量,发现候风林在场边看着他,于是径自走了过去:“不露两手给你的兄弟看看?”
候风林苦笑:“人多,我不自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信封上一个字也没写,没封口。王刚擦了擦手,接过信了。
“是吴凯锋写的。”王刚在场边挑了个台阶坐下了,“你知道吴凯锋吧,你现在躺的就是他的床。”
“嗯。”
“他不知道娟子要和他分手,信里还说,一直在想她。”王刚仍在看信,头也不抬。
“排长,你见过娟子么?”
“见过,我和他是老乡。”
“好看么?”
“啥?”王刚扭头看着候风林,“你说啥?”
候风林的脸登时胀得通红,嚅嗫道:“我说,娟子长啥样。”
王刚气乐了:“你关心这干嘛?当兵的找老婆能找多漂亮?一般人儿呗。”
候风林不好意思地讪笑:“我从步校出来就到F军,这几年在前线,还没碰过女人呢。”
王刚显然不想再和他继续谈这个事儿了,想法岔开了话题:“你来三连,主要工作是什么?”
“来了就是要上呗。”候风林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怏怏不乐,不知道是关于女人的话题被打断,还是对于前景的忧虑。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8 最后的预备役
8
候风林后来告诉我,他在前线指挥部这么多年,负责侦察作战任务的调度,看到过各大军区的侦察兵,也总结过经验,看看什么类型的人最适合当侦察兵。到阴暗潮湿的丛林里去搞渗透,伏击,那些身材魁梧的大个子并不一定适合,那些胆小鬼更是要不得。嗓门粗,喜欢张扬,招摇过市的那些刺头兵,军属素质再好也白搭。好的武装侦察兵往往是安静的,说话轻柔的,不露声色,自我控制能力强的。即使在我们的在部队里,也是很少有朋友的孤独者。他们冷静,乃至冷酷,遇事沉着,铁石心肠。
风林谈起军事的时候滔滔不绝,而且很有见地,和平时说话截然不同。他想说,我就是他说的那类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试图讨好我。不过听他一说,我倒觉得他很合适。
只是在我们刚认识的那几天里,他的谈话中对于女人的兴趣,似乎太大了一点。
三连一排宿舍。
吴凯锋的遗物摊在桌子上。相机,圆珠笔,手表,还有一本小小的日记——里边记的是他几年间的当兵心得,写满拿破仑巴顿的豪言壮语。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战争是人类最壮观的竞赛!战斗中,强者胜、弱者亡。”
……
见字如面,看着看着,王刚的嘴角渐渐浮上一丝苦笑。从上军校的时候起,吴凯锋种种情景浮现在眼前,衣鲜马怒,年少轻狂。两人一起出入上课,一起训练,一起悄悄跑出学校玩,他甚至还记得出发前,吴凯锋安慰他的情景。
“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尽管战争逼近,却从来没有想过,面对死亡——这么突然。”
“我刚从步校出来就在F军了,对敌最前沿。我很早就看到,打仗是有牺牲的,胜利是有价钱的。谁都喜欢胜利,但是没几个会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了这场战争里被支付出去的价钱怎么办——死了的人是看不到胜利的,什么都没有。硝烟散尽之后留下来的炮灰,没人记得。”
“你怕死后被人忘了?”
“如果以后这里和平了,仗是不是就白打了呢?她们,会去烈士墓园看我们么?”候风林涩涩地笑了,手指轻轻敲打着桌上娟子的照片。
王刚不想和他说这个问题,沉默。
“排长,你有对象了么?”候风林很快找到了打破沉默的办法。
“嗯。”
“漂亮么?”还是老问题。
“难看。”王刚有点生气了。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候风林的关心贼眉鼠眼,关键是他敢屡次三番明目张胆地提。
“噢,”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沮丧,候风林的情绪一下变得低落起来,“我还没有女朋友呢。我妈妈还想抱孙子,我不能死。”
“风林,都说你闷,看你你这几天话也不少啊,”王刚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可看他委屈的样子,又忍不住安慰道,“别说不吉利的话,到时候咱们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你们这儿没计划生育,给你妈多生几个孙子。”
“排长,”候风林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我这几天,比在文山前指一个月说的话还多。一个是觉得你像我哥哥,二个是……我就要上去了……多说一句,是一句……”
如果不是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王刚简直要以为这个家伙是个刚入伍的新兵。他安慰地拍了拍候风林的背,没问他的哥哥在哪儿——看他伤心的样子,多半是已经不在了。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9 最后的预备役
9
在侦察兵的字典里,“上”是一个特殊的动词。
它可能意味着艳阳高照,军歌奏鸣,红旗招展,美酒壮行;也可能是这次六个人的隐蔽出击——不到一个班的兵力。
王刚和候风林是在晚饭后被秘密通知的,集合地点是在办公区临时腾出来的一间小房子里,里边摆着两张并在一块儿的八仙桌,上边摆着纸、笔和几包红塔山。
接到通知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文书领进来,到齐了,六个。
文书开始对着手里的名单数人头,数完了没错,简单地说了一句,今晚就要上了,桌上有信纸和笔,有啥要交代的,先写着吧,有备无患。
不能说房里的六个人毫无准备,但听见确凿的消息下来,还是有点发蒙。
文书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把门带上了离开了。
屋里的还没缓过气,门又“吱呀”一声给人推开,伸出文书的半边身子,轻轻地指了指手表,意思是只有半个小时。
王刚看了看表,狠下心拿起了笔,手有点抖,使劲儿稳了稳,拧开笔帽,在纸上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始写。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候风林最后拿笔,嘴里念念有词,一只手飞快地写字,一只手从从桌上的烟盒里拆烟出来,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王刚写好了,开始往封套里塞,才看到候风林面前已经塞好了一个信封,而他还在写第二封。
边上也有其他的兵写完了,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等。
王刚把烟盒递给他,他只是摇头:“谢谢。”
“四川人?”王刚问。
“泸州的,穆青。”穆青说这个话的时候,瞟了一眼边上的候风林,此时后者已经写完了第二封信,正在拧上了笔帽。
“我叫王刚——”王刚冲穆青伸出了手,穆青有点羞涩地笑了,一边握手,一边指着候风林:“我也是F军的,和风林是好兄弟。”
候风林没有搭话,只是在看自己的第二封信。一边看,一边把夹在耳朵上的一支烟取出来,叼在嘴里,不急着点燃。
还有两个兵在写信,王刚和穆青在房里扫了一圈,没说话。
候风林看完了信,拿出火柴擦着了,却不急着点烟,而是把手里的信纸给点了。王刚以为他昏了头,伸手要去拦,却给身边的穆青抓住了——候风林继续拿着带火的信纸,冲着王刚和穆青挤出一丝苦笑——表情很难看。
等到信纸全部烧光了,候风林才小心翼翼地把灰在地上用脚搓散,这才点着嘴里的烟,手还在发抖,点了几次才点着,看了一眼手表,说:“已经过30分钟了。”
已经过了规定的时间,文书还没有来。
“我是戴罪立功来的,”候风林看着王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看着王刚疑惑的眼神,候风林犹豫了一下:“排长,我是戴罪立功来的,这次如果要抗炸药包……”
“风林,别说这个,”穆青打断了他,“上了战场都是生死弟兄。”
“不行,”候风林很执拗,“这次我做好了死的准备。”
两个还在写信的兵听见他说话,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疑惑地互相瞧瞧,一个年轻的兵突然插了一句:“那如果被俘呢?”
“我们不能被俘。”这是另外一个兵。
“对,”候风林苦涩地笑道,“到时候,会有人帮你的。”
两个兵登时闷住了。
候风林一边抽烟,一边小声地说,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以前没机会和你们说,我和其他骨干不一样,我是犯了错误,来前线戴罪立功的……”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0 最后的预备役
那次出发前,候风林终于没忍住给我说他的事。因为大家刚写了遗书的缘故,每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五味杂陈,候风林讲得颠三倒四,我也没有心情去多问。直到任务结束,我回来了,才陆陆续续从其他的渠道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文山前指的参谋们下前线部队办事,往来就几条线,有时在老乡家里借宿,其中有人和老乡家的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那个女人是订了亲的,男方知道以后找到部队,保卫部门开始查,查到了候风林头上。这算是破坏群众纪律,候风林因此受了处分。
有人说,就是因为这个把他发到前线戴罪立功,也有人说,是他自己要求来前线的,因为在原单位没法做人了。
候风林的声音变得很低沉,絮絮叨叨开始讲他的事,穆青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算是安慰,还想说点什么,门“吱呀”一声给人推开了,文书走了进来。
王刚看了看表,三十五分钟。
这时候,剩下的两个兵里有一个人已经写完了,塞好了信,轻轻擦了擦眼角,在信封上端端正正写下了三个字:
“妈妈收。”
文书收了一圈信,走到他跟前,拿起信封一看,眼圈红了。那个兵也发现不对了,赶紧把信抽出来,重新装了一个信封,写好地址。完了拿起刚才写错的信封要撕,被文书一把拦住了。
文书小心地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写着“妈妈收”的信封,在桌上仔细地展平了,又把那个兵的信瓤子重新掏出来,塞进这个信封里,仔细地叠出一个细细的边角,再把写了地址的信封套在了外边。
只剩下最后一个兵了,他已经写了三张信纸,还在拼命地写。他好像能感到文书就站在他身边,头也不抬地苦苦哀求:“文书文书,再等等,再等等……我还有话没写上……”
声音里带着哭腔。
文书没有说话,默默站着。
那个兵终于写完了,看着文书把信纸从手指尖抽走,塞进信封,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轻轻抽泣起来。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1 最后的预备役
10
深夜,整个营区已经睡去。
还是临时挤出来的那间小房,里边却灯火通明。文书已经走了,桌子上堆着的不是信纸,而是一份份的资料和地图。六个即将出发的侦察兵坐在下首,翻看各自面前的材料。要不是有人的眼圈还红着,根本看不出刚才哭过。
桌子上首坐着一个军官和一个参谋,默默地抽烟,一言不发。
这就是侦察兵,详尽情报,周密计划,隐蔽出击,水银泻地。在真正走进丛林,射出第一颗子弹前,战争对于我们而言,早已经开始了。
每一场战争,都是从头脑开始,最终又止于头脑的。
灯下,屋里的八个人在进行最后的碰头。
军官问:“还有没有什么不明白?”
没有人说话。
“没有?”又问了一遍。
“没有!”六个人齐声回答。
“好,去拿武器。”
参谋开门出去了。
军官从屋里唯一的柜子里取出几个水果罐头:“今天不能喝酒了,大家把这个吃了吧,等回来,我给你们庆功!”
王刚拧开了罐头,连水带果肉,狠狠地喝下了一大口。
候风林拧开了罐头。
穆青拧开了罐头。
……
“你怎么不吃?”军官看见最下首的那个兵没动。
“我……”还是刚才写错信封的那个兵,脸涨得通红,“报告首长,我妈妈一个人在家,我想把罐头留给她……”
所有人都停下了。
六个人的目光都怔怔地看着他。
那个兵给看得发毛,支支吾吾还要说话:“首长……我……”
军官的眼圈红了,掏出一个小本,打断了他:“你家在哪儿?”
那个兵不敢说话。
“说吧,我记下来,找人给你家里带罐头。这个罐头你先吃,回来我再给你两罐,你带给家里……”
“报告首长,我叫陈海波……”那个兵开始说他的地址,忍不住又带上了哭腔。
一个北方的地址,千里之遥。
军官点点头,努力地记下。
参谋带着几个兵,抱着东西进来了,除了武器弹药和电台这些零碎,还有几套双面迷彩服和压缩饼干。
“就在这儿换吧”。军官一声令下,六个人就开始脱85军装。
军官和参谋在边上帮忙,把报纸揉成团,废布撕成条,一一递给他们。侦察兵们穿戴好了装具,开始把报纸团塞进弹夹袋底部垫死,然后再塞入弹夹,扣好扣;冲锋枪和电台上反光的地方,也用布条细心地缠好;等全身上下披挂整齐了,开始原地跳,看看身上还有哪里发出声响。
刚才几个搬武器的兵到营区里用小盆装来了锅底灰和揉烂的树叶,侦察兵们用手把树叶和黑灰揉出的水一遍又一遍地往脸上和手背上涂抹。
院子里的汽车发动了,侦察兵们渐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军官和参谋敬礼。
门外的走廊上,站着侦察大队的大队长和政委,也是敬礼。
六个侦察兵利落的回了一个军礼,鱼贯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12 最后的预备役
11
用航拍侦察去与对付隐藏在丛林和坑道里的敌人,很难取得良好的效果——特别是在我们并不以技术手段见长的时候。于是只有派人下去,穿上迷彩服,带上工具,深入到敌后的丛林和山间,人工为火炮指引目标。
我们为死神演算函数,再用大炮把它写出来。
夜色中,一支侦察小队在山间默默穿行。
六个人排成一种奇异而凄凉的行列,沿着小路静悄悄地走着,一言不发,只有轻微的喘息声。
走在队中的王刚看着慢慢放亮的天空,从队伍中钻了出来,跑到最前面举手示意停下。
队伍迅速地散开了,各司其责,原地警戒。
走在最前边担任尖兵的候风林取出地图和指南针,王刚用布罩住小手电,两人在地图上标定了行进方向,然后向附近的一条旱沟走了过去——在夜色褪尽的最后一点时间里,他们找到了一处简易的藏身之所。
过了约一分钟,穆青扭头,看见他们在视野里消失,这才收起枪,猫着腰也钻进了旱沟里。
然后是剩下的三个人。
陈海波最后一个进来。
这时候,沟里的人已经盖上伪装网,开始喝水,准备睡觉了。陈海波准备放哨,被王刚拉住了,王刚帮他把装具整理好躺下,又在五个人的伪装网上面轻轻堆了一些枯枝和杂草,开始放第一班哨。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他把穆青推醒了。穆青揉揉眼睛,拿起枪钻出来,王刚在他刚才的位置躺下睡了。
午后最热的时候刚刚来临,王刚的腰上被人轻轻戳了一下,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候风林的脑袋就在眼前,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候风林带王刚轻轻地爬出伪装网,在他们藏身的旱沟斜上方三十米处,几个敌军正在说话。候风林在南疆多年,可以大概听懂他们的话,他趴在耳朵边上告诉王刚——“巡逻队,三个,休息,时间长短,不知道。”
穆青他们也被叫醒了,但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焦急地看着趴在沟上的两个人。
两个人只在沟沿上露出眼睛,看了一会儿,王刚拍了拍候风林,轻轻地退了下来,把伪装网揭起一个下角,让里边的人一一钻出来。指了一个兵,让他趴到候风林边上去,跟着把长枪摘下来,手枪击锤扳开,插在后腰,又从腰间的皮鞘里轻轻抽出一把双刃的匕首。
这并不是一把制式的侦察匕首,而是S军侦察大队来到云南的当天,从通海送过来的一批民族腰刀。刀身扁而宽,砸着四个粗糙的汉字——“保家卫国”。虽然锋利,却并不耐锈。除了经常打磨的刀锋之外,整个刀上长满了黑灰色的锈痕。出发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选择了这样的一把刀,而不是亮闪闪的侦察匕首。
另外的三个人也抽出了刀,悄悄地从旱沟后面分两路绕了过去。
候风林和另外一个观察的兵轻轻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瞄准了坐在树下乘凉的三个敌军巡逻兵。
如果不想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因为一点不小心的响声惊醒了这三个偷懒的巡逻兵而引发枪战暴露目标的话,那么只有解决他们。
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事情总算没出意外。除了陈海波对付的那个兵是躺在地上的,剩下的两个都是被干净利落地捂住嘴,一刀捅进腰肾。
只有陈海波因为刀片太宽,从颈侧刺入的刀卡住在了那个兵的锁骨上,没能完全扎进去,血溅了他一脸,手里的人却还没死,拼命挣扎。
负责保障的穆青捡起一支敌军的AK47,虎着脸倒提枪冲了上来,拎着枪管一挥,实木枪托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个兵的脑袋上,马上就不动了。
四个人把三具尸体塞进了不远处一个悬崖下的水平石头缝里,用树枝清扫了战场,又用杂草把石缝口盖住——这三个巡逻兵没有带电台,也许要等到晚饭的时候,才会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了。
那时候,王刚他们已经出发了。借着手电的微光,辨认手里的地图和航拍照片——目标阵地的直线距离,一般很少超过前沿10公里纵深,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行军,此次侦察的目标炮兵阵地,已经很近了。

13 最后的预备役
游动的加榴炮阵地距离前沿较近,很少符合一般配置原则。在两军相持的防御作战中,每个炮兵连都有基本、预备和临时三个阵地地域——而每个阵地地域又有两三个发射阵地。
下半夜,他们抵近了第一个可疑的发射阵地——一座山南的高地。
走在最前面的候风林做了个手势,队伍停了下来,依旧是原地警戒。
王刚摸到最前边,和候风林商量:“你觉得是这里?”
“地势高,前边被挡着,隐蔽,我都怀疑,这空地是人为做出来的,不拿来当炮兵阵地,实在可惜了。”候风林边说边点头。
王刚不以为然:“这儿的交通可不算方便,最多只能走一两门。”
“前年就开始了,前指的惯例,发现一门就能记功……”
王刚差点气炸了:“候风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出来是干什么的?”
“排长,求你了,给我个机会,让我留下来观察一天。”
“只有一套设备!”
“我可以先估测。这里很可能是一个流动阵地,如果有情况,我摸清了规律,原地等你们回来再报告。”
“我们回来未必走这里。”
“我去找你们,”候风林低下了头,但是态度很坚决,“排长,这个机会我真的不想放掉——我是来戴罪立功的……”
王刚语塞了:“那也不能只扔下你一个,我把穆青给你留下?”
“别,F军的别都留这儿了,把那个小兵留下吧。”
“陈海波?”
“嗯。”
“行行行,你就记得立功。候风林,这次依你,你就毁我吧,早晚给你害死。”王刚说着走开了。
候风林捏着枪,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头有点发晕,努力地站稳了,嘴里嗫嚅道:“排长,原谅我。”
十分钟后,侦察小队开始第一次分兵。候风林和陈海波开始向目标斜后方的另一座山峰走去——如果两个月前,歼6航拍的图片没错的话,在这个小山上,应该有一处狭窄的石缝,可供二人藏身。
因为随时可能和敌人相遇,候风林和陈海波不得不放慢了爬山的速度。大约用了两个小时,他们看到了照片中的那条天然石缝——这条缝并不宽敞,正常状态下,只能让一个人容身。候风林在缝隙里塞上饼干和水壶,又把唯一的一架望远镜放了进去,最后自己躺进了那道石缝。
“陈海波,怕不?”
“不怕。”
“好。你藏到山下咱们刚看好的地方去,那个也是我们和排长回来汇合的点。帮我看着点背后,万一我这上面有啥动静,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千万别急着出来,去找王排长。”
“是。”
候风林笑了,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把自己外全塞进了石缝里。还想试着在身边塞枪,塞不下了,只好递出来。陈海波背上了两把长枪,用伪装网把候风林的藏身点盖好,看了看,飞快地跑下了山,在山脚下的一个浅浅的小溶洞里藏了起来,从洞口看过去,正好能看见盖住候风林的伪装网。
太阳重新升起来了,王刚小队已经重新找好了一处隐蔽地,而候风林也开始了向对面山顶高地的观察。
千米左右的距离上,62式望远镜能清楚地看到树木的细枝,可惜目标空地上什么也没有——在这片空地的前面山坡上有几户人家,空地的树木被人刻意地砍掉了。如果不是山上的路窄弯多,牵引车拖着重炮走起来有些吃力,实在是一个极佳的炮兵阵地——如果只从正面观察的话,不论炮队镜还是雷达,都会被空地前面仅仅高出一点的山坡挡住视野,一点也看不到山后的秘密。
他摘下望远镜,轻轻放在一边上。不由轻轻叹息道,如果有激光测距仪就好了——那像是一架更大的望远镜,只消用激光瞄准点打在目标上,就可以得到读数。而要拿手上的62式望远镜测距,只能用三角原理估测——还有方位角,又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上半夜的时候,陈海波出去找水了,到了下半夜爬上山来送水。看见候风林在叹气,不由问起来:“候参谋,没看到敌人的炮么?”
候风林点点头,从陈海波的手里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没有说话,像怕流失宝贵的体力。
陈海波想点亮电筒,给候风林拦住了:“别,山上一点光就看见。”
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个人。
陈海波愣住了:“候参谋……”
候风林指着嗓子摇头,又冲着他笑,完了又是嘶哑地声音:“这边可能不是,是我搞错了,你去前面的点找王排长他们,他们缺人,你不能跟我在这儿干耗着——”
“我们一起走。”
“我不甘心,”候风林涩涩地笑了,“我不相信我这么点背。我再多看一天,明晚你们路过这里,我们再一起走。”
陈海波伸手摸了摸候风林的脑门,滚烫。
盯着那张满是冷汗的脸:“你病了?”突然间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早上就知道自己走不动了才留下来的?”
候风林没吱声。
陈海波还要问,给候风林甩开的手,背过头去:“快走,别让我看不起你。”
陈海波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候风林。
候风林回头了,语气冰冷:“陈海波,我犯错误了。我在关键时刻脱离了队伍,连累了你。你没责任,别把自己搅进来。这不是小事,随时可能丢了命。听我的,去找王刚!”
陈海波突然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候风林,好像他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然后安静地把自己身上的口粮和水壶都留在了石头缝里,猫着腰刚准备下山,被候风林喊住了:“等等,我有句话和你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14 最后的预备役
第二天下午,一个眼尖的边民看见了山坡上的望远镜反光。等他报告巡逻队,一个班的敌军四散着爬上山坡时,候风林才发现,自己没有一件武器自卫。在石缝下躺了近四十个小时,全身的关节都已不能动弹,他是蜷着身子,被敌军从石缝里抬出来的。
陈海波并没有离开,他一直藏在山下的小溶洞里,眼睁睁看着候风林被抓走,两支冲锋枪就摆在手边,手心攥出了汗,一直没敢拿起枪。
恐惧甚至让他忘记了转移。所幸,被俘的候风林还没有供出这个汇合地点。
这天深夜,一无所获的王刚四人返回到了当初分兵的地方。三人放哨,王刚走了径自来到陈海波藏身的小溶洞,一手握手枪,一手轻轻拨开洞口的杂草,眼前的情景不由让他愣住了。
陈海波眼圈通红,瑟瑟发抖。被洞口骤然出现的情况吓了一跳,头往前一伸发出了呕吐声。但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这在新兵中很普遍,恐惧使胃里产生大量酸液,酸液又刺激敏感的胃膜,导致干呕。
王刚把手枪插在了后腰,把陈海波从洞里拉了出来:“怎么了?”
陈海波渐渐地从恐惧中回过了神:“他们把候参谋抓走了……”
穆青从他的身后取回来两支枪,背在身后一支,又给了另外一个兵一支:“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不知道……”陈海波的声音寂不可闻。
穆青急了:“你当时干嘛去了?”
陈海波没说话。
“逃兵!”穆青从嘴角挤出两个字,冷彻心扉。
陈海波的头更低了。
四个人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负责警戒的两个兵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又扭过头继续观察。
“你们在附近找地方藏起来,穆青,你陪着陈海波,别再出什么事儿。”
“是。”
穆青一左一右地挎好两只枪,和另外一个兵架住陈海波,剩下的一个兵背好了设备,看着王刚:“排长,你呢?”
“我要上去看看。”
“我们一起去,”陈海波慢慢回过了神,轻轻把穆青的手掰开:“排长,我能行。”
“天快亮了,人多容易暴露,执行命令。”王刚看着他,安慰道,“没你事儿,谁遇上这个也没办法。怪我不该同意你们留下来。”
半山腰的王刚有些累了,拿出水壶坐下了,随手抄起望远镜往山顶候风林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镜,黑糊糊的山间,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几块白色的石头,又瞟了一眼目标山峰。
他愣住了。
在那片灰白的空场上,分明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车辆。
炮群。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狭小多弯的山路中间有一条宽阔通道被人刻意地掩盖了,用了大量的泥土、杂草,还有小树。战争是不如此计成本,为了一次十分钟的炮击,可以花费数年的时间准备。仅仅在一夜之间,这片小小的山头悄无声息地出现整整两个火箭炮营。
40多台车炮,正在进行发射前的微调。
王刚放下望远镜,摘下了背后的冲锋枪。
山下的侦察兵是被枪声惊醒的。
靠着大树坐着放哨的穆青听到枪响,一下翻到在地,掏出望远镜往山上瞧。
这是黎明前的一段时间,黑糊糊的山坡上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约半分钟,枪声再次从半山腰上响起——是清脆的单发。借着枪口的火光,穆青终于看清楚了:“是排长,出大事了,都跟我上。”
三个人掀开伪装网,从藏身的浅坑里跃起来,紧紧跟在了穆青身后。背着设备的兵边跑边问:“遇见敌人了?”
“排长打的单发,是发现目标了,”穆青的声音里有种罕见的兴奋,“你先上,我们在下面给你们守住。”
说着,穆青停下不跑了,看着背着设备的兵没命地往山上窜,笑了,转头对陈海波和另一个兵说:“隐蔽,守住上山路口,准备战斗!”

15 最后的预备役
14
当前方山顶空场的火箭炮阵地上出现第一道曳光的时候,王刚的心骤然抽紧了。
一道道曳光飞出,空场上很快就被火箭炮发射时的浓烟和火光淹没,到第一轮发射结束,阵地上还飘满了白烟。

作者:绿肥 回复日期:2008-4-2 1:20:41 
山下的枪声几乎在同时响起,一场小规模的阻击战打响了。
背着设备的兵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几乎一头栽倒。
王刚扶住他,把他身上的包卸下来,取出了测距仪和角度盘。
那个兵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架起了电台天线。
“敌两个火箭炮营……正在射击……观察坐标:X:;Y:……”通信兵已经架好了电台,甚至在地图上找好了自己的坐标。此刻只差最后一步交会目标,他焦急地等待着王刚。
王刚放下角度盘,捏着送话器,几乎是要吼出来:“距离:1080米,磁角度:348度10分18秒……”
喊声被目标阵地上传来的爆炸声打断了。
瞬发引信的榴弹爆炸时声音宏亮,爆烟沿地面扩散。浓密的土黄色榴弹爆烟迅速撕破了火箭炮阵地原有的发射烟。
谁也说不上这一阵炮击动用了多少重炮,王刚甚至根本没有办法记录炮击效果——射弹在火箭炮车上爆炸时,击起的闪光和爆音几乎布满了望远镜的整个视野,王刚惊讶地拿起送话器:“命中!命中!目标全毁!”
通信兵疑惑地摘下了耳机:“这么快?我们还没报告高度啊!”
王刚冲他涩涩地笑了:“可能是附近有兄弟侦察分队,”说着,操起了枪,“下山增援。”
通信兵迅速地收好设备,提起枪跟了上去。
山下的战斗已经结束。
听见枪声赶来的六名巡逻兵五名被击毙,一人被俘。阻击这方陈海波受伤。
“陈海波很勇敢,”穆青压低着嗓子,“这个俘虏就是他抓的。”
陈海波的腰上被子弹击中,右边的股骨头碎了,一片碎骨刺破了股动脉,大量的出血开始涌向腿部,他的大腿肿了起来。
穆青用三角巾扎住了他腰上的伤口,但是这救不了他。
随着血液的流失,陈海波的脸已经变得惨白,上面满是因为刚才的剧痛而流出的冷汗。
“对不起,排长……”陈海波轻轻抬起头,看着穆青说,“穆班长”。
穆青看着他。
“替我回家。”
穆青轻轻点头。
“告诉我妈妈,我不是逃兵……”
陈海波闭上了眼睛。
王刚和剩下的两个兵把陈海波的尸体放进四人几小时前隐蔽的浅坑,四周还有电台和其他的设备,先盖了伪装网,然后撒满树枝和荒草,四周的拖痕和血迹被细心地扫干净了。
远处,穆青把俘虏结结实实地捆好,扔在了一边。然后跑了过来:“排长,候风林被关在他们前沿指挥所。”
“我们回来时经过那个?”
“嗯。”
黄昏时分,王刚四人抵达了敌军的指挥所,这是一处谷地,有一个排的兵力守卫。白天我军的炮击彻底摧毁了他们两个火箭炮营,指挥所里显得一片忙乱。王刚和穆青确定了主攻和掩护双方之后,就各带着一个兵,悄悄地分开了,一左一右潜伏在了两侧的山坡上,静静等待着夜色的降临。
王刚是被身边放哨的战友捅醒的,那个兵把望远镜递给他,手里指着指挥部右侧靠近自己这边的一处空地。
是候风林。
候风林赤着脚,被反绑着推到了空场上。眼眶烂了,嘴唇肿了,脸上的皮一块块翻卷下来,光着上身,裤子成了一条条的,身上满是鞭痕。
一个穿着胶鞋军官冲着他大喊了几声,然后一脚踹在他的腿弯处。
候风林一个趔趄,一条腿始终不跪,昂着头。
那个军官又上前踹了一脚,候风林扑倒在地,缓缓地爬起来,还是刚才那个姿势。
军官无奈地摇了摇头,抽出了腰间的手枪。
借着夕阳最后的光辉,王刚的步枪开火了。
军官的头上溅出一串血花,仰面栽倒。
指挥所四角的哨位迅速向这个方向还击,持枪警卫的敌军士兵也飞快地找到了沙包藏起来。
王刚沉着地向敌人藏身的几处掩体打短点射,压住对方不让抬头。候风林趁机奋力站起,猫着腰,贴着空场边一瘸一拐地蹒跚而行,王刚身边的兵从山坡上冲了下去接应。
穆青那边也打响了。
敌人仍缩着头,没有动。
整个战斗,只有候风林一个人暴露在双方的射程之内。
他还在跑,边跑边嘶哑地大喊:“帮帮我!——”
敌人的枪响了,子弹打断了候风林的一条腿。他倒在地上,还在喊。
“帮帮我!——”
下去接应的兵趴住不动了,紧紧地捏着冲锋枪,几乎要把护木捏碎。
王刚的眼圈红了。
射击停止了。
敌人也没有再继续开枪。
天已经完全黑了。
空场一侧用灯照着,灯光之下的候风林已经没有力气再爬了,腿上的弹孔不断地出血,正在一点一点地带走他的体温。
声音越来越小。
“帮帮我!”
“我们不能被俘。”
“到时候,会有人帮你的。”书包网 www.61k.com

16 最后的Y部队
中国境内,返回驻地路上。
王刚他们已经和接应的部队汇合了。坐在一辆敞篷的卡车后面,都抱着枪,谁也没有说话。王刚眼睛闭着,在睡觉,随行的干部想帮他把枪拿下来,发现手攥得紧紧的,根本拉不动。
汽车慢慢地拐到路边,停下了。
让路。
迎面是另一支北方部队。和几个月前S军侦察大队初到南疆的时候一模一样,衣鲜马怒,意气风发。
“……跨过鸭绿江,碧血洒邻邦,血染战旗红,威名天下扬……”
军容齐整,歌声震天。
都穿着双面迷彩服,臂章上赫然绣着一只老虎。
飞虎。
军中之军,钢中之钢。
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
T军侦察大队,叫飞虎。
T军的兵看见路边卡车上穿着迷彩四个人,热情地挥手。
四人还礼。
队伍最后的车队中间,拖着一台以前从没见过的装备。顶上是个大大的弧面,朝天架着,很显眼。
穆青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是啥?”
随行的干部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小声说:“不知道。”
穆青笑了:“还有前指侦察参谋不知道的事情啊。”
王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只是眼睛突然之间黯淡了下来,仰头看着淡蓝的天空,努力抑制夺眶而出的泪水:“雷达,炮位侦察雷达。那两个火箭炮营,是我们的炮位侦察雷达发现的。”
“那里有山坡挡住啊,怎么看?”穆青愣住了,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这残酷的事实。
“炮位雷达,是根据发射炮弹的轨迹,反推炮位阵地的……”
“刚进口,”随行的那个年轻干部低声说,“你们走的第二天,运到前线上的。”
大队驻地,一片肃然。
在这个简易的驻训场里,找不到一个礼堂,所有的人都坐在操场上。
在他们正前方的平房上,挂着一条红幅:“S军侦察大队表彰大会,暨T军侦察大队驻南疆欢迎大会”。
红幅前,小板凳,绿军装,成行成列,整整齐齐。
只有最前面的四个凳子空着,几个孤单的影子站在一角,默不作声,每个人的胸前,都戴着一朵红花。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上前打破他们的沉默。
送他们出发的军官匆匆走了过来,眼里说不上是心疼还是不忍:“同志们……请坐下……”
没有人动。
“坐……同志们,这是命令。”
穆青哭了,他哽咽到:“首长……我们走的时候是六个人啊……”话音未落,自己就哭出了声音,剩下的三个人也都哭了,那是一种男人拼命压抑的哭声,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王刚摘下自己胸前的花,摆在了空着的小板凳上,然后立正,敬礼。
穆青和另外两个兵也是一样。
四朵小红花,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四个小板凳中间。
王刚他们坐在了摆着小红花的板凳后面,坐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的兵都无声站起来了。
军礼。
后来,前指情报部得到消息,候风林的遗体被敌人埋在了他们的烈士陵园门口。大队里凑了钱,找到了边民,出高价把遗体买回来。因为遗体已经高度腐败,最后帮忙的边民只带回了候风林的人头,和陈海波,吴凯峰他们葬在了一起。
随着T军飞虎侦察大队的进驻,我们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对敌作战任务。
我们被冷藏起来了,长达半年。
然后就匆匆结束了S军在南疆的作战。
雨季。
王刚他们在烈士陵园站了很久。瓢泼大雨中,只有几个兵的影子孤零零地戳着。穆青在其中显得格外扎眼,穿着便装。
候风林坟前跪着一个穿黑衣戴银饰的女人,把一包一包地香烟拆散,一次次地划手里火柴,想点燃。
大雨倾盆,徒劳无功。
穆青说,这个女人就是和候风林好的那个边民。家里打她,骂她,她都不怕。一直在她们家通往前指的那条路上等她的候参谋,后来部队里有人路过,告诉她候参谋牺牲了,她才找到这边。
穆青在回来之后不久,就回到了F军。随后,匆匆转业——那是1985年的下半年,这几个月里,有上百万的解放军脱下了他们心爱的军装,解甲归田。
临走前,穆青告诉我说,陈海波上来时,心里一直有包袱,怕死,怕死了家里没人照顾,牺牲前,他还告诉穆青,说路过东北,替他回家看看妈妈。
穆青走得很凄凉,他问我,仗打完了,后人还会记得我们么?
这个问题侯风林也问过,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任何坚持了道义和价值观底线的战争都不是白打。书包网 www.61k.com

1 最后的Y部队
第二章
这不是开始的结束,而是结束的开始。
——邱吉尔


1
穆青离开侦察大队的时候,是哭着走的。对于他来说,这次离开的背后就是永别。不仅仅是穆青一个人,也不仅仅是F军一个集团军。那是1985年的6月,一个月以前,没有人会想到整个昆明军区都会在这次百万大裁军中消失——在此前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它是唯一担负有作战任务的军区。
但是它就要消失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小饭馆内外,都是喧闹的人群。
穆青穿着军装,在门口等着,虽然现在是“编外”军官,但是他很珍惜这最后穿军装的日子。身旁往来穿梭,都是年轻人,不少是便服的,但是军人气质难掩,偶尔有认识的人和他打个招呼。
王刚和另外两个兵来了,穆青迎上前去迎他们,四人走进了饭馆里一个小间。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六个杯子。
大家谁也没说话,王刚先斟满了一杯,倒在了地上,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穆青挨个倒酒,王刚接过杯子:“单位落实了么?”
“没,要自己找到接受单位,找到部队就放人,现在还是编外。等单位落实好了,我就去你们东北看看。”
“是去看看陈海波家里吧?”
“对。”
“真别太刻意了,兄弟几个都知道的。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安排好。”一个兵把手搭在穆青的肩膀上,很诚恳地看着他。
“嗯,”穆青低头坐下了,“我答应他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次裁军,你们部队动么?”穆青找了个话题。
“不会吧,”一个兵说了,“咱们军是老部队了,有传统……再说了,侦察分队就这么点人,裁也不会裁到我们头上啊,裁了谁给你侦察啊?”
穆青只是摇摇头,倒下一杯酒,苦笑着问王刚:“这事儿谁说的准啊。开始我也想过挪地方——可那是给成都来的同志让地方,我能想通。可现在仗打完了,是整个大军区都没了啊……”
“反正都是走,你也别太计较了。”王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穆青又仰脖倒下了一杯酒:“王刚,你自己肯定也有想法。你为什么不说?‘飞虎’来了,我不算,你们整个大队就再也没上过。你说——是因为咱们干得不好,丢人了么?有了炮位雷达,风林和海波他们就白死了么?”
“风林的立功报告批下来了。”一个兵低声说。
“哼哼,”穆青冷笑道,“原来风林死在那边,就是为了戴罪立功啊。好,那你告诉我,那陈海波呢,海波不敢冲,是不是执行战场纪律?他是怕死,怎么了?王刚你告诉我,你怕不怕?我告诉你,我怕!怕得要死!怕得要尿裤子!”
“啪!”酒杯摔在了地上。
小间里很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外面的大厅里的歌声清晰可闻。
兵们在唱歌。
一个兵想给穆青倒酒,被王刚把瓶子接过去了。他站起身,给穆青满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穆青,咱们是一起上过战场的生死兄弟。这里的四个人,算上风林和海波,六个,我有想法不瞒你们。”
王刚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酒杯,一口咽下:“来云南以前,我,还有一个战友,吴凯峰——穆青你不认识,他是我们S军牺牲在这儿的第一个,技侦的兵,不光文化好,军事素质也比我好,来以前都准备去军校了,来这儿,最先死。”
穆青接过话头:“你说的这个事儿我知道,前指给几支北方新来前线的部队都通报过,缺乏战场经验……”
“你别打岔,穆青,我不爱说这些话,你让我一次说完,”王刚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有点伤感,“你现在会说吴凯峰是不小心挨了冷枪,没经验。其实这个事儿我们连,每个人,前前后后都想了很多天。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从那天开始,突然明白了,只要你上了战场,你就随时可能死——部队打不打得赢,和兵、和装备、和指挥这些都有关系,但是对你我这样的小兵、小军官,战场就是绞肉机——不管你军事素质好不好,不管你是不是勇敢,不管你是不是有文化,不管你碰没碰过女人,不管你想没想当英雄,随时可能死——在这个前面,大家是平等的。问题就是,在穿起军装拿起枪的时候,你想好了没有?你准备了没有?”
王刚给自己轻轻倒上了一杯酒:“说实话,我一开始当兵,根本没往这上边想——空军航校上了一半,把我淘汰了,我才来的陆军。小时候想当解放军,想开飞机,想当英雄,可从来没想过当烈士——到来云南以前,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吴凯峰死了,我开始想这个事儿了。我问自己,能走么?穆青,你告诉我,我们来了前线,看见死人了,怕了,忪了,我们能转身走么?”
穆青咬着嘴唇,没说话。
“当然不能走。那就只有自己扛下来了,没人帮,自己干。我也怕死,但是没办法,我怎么办?哭么?哭要是有用,我肯定哭了,但是没用——海波最后肯定明白了,没办法的事,只有自己对付。候风林肯定也明白了,他叫我帮他——那一枪我没开,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不管开没开这枪,我都会后悔一辈子。但是穆青,我告诉你,我和风林一样,我们是做好了这个准备,死的准备——你没有。你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你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的,但是你没做好死的准备。”
两个兵收回了视线,静静地盯着自己桌前一小块,一言不发。
穆青摇头:“王刚,你小看我了,我怕死么?你前边有你的吴凯峰、候风林、陈海波,我在F军这么多年,见的要比你多!你现在再叫我越境侦察,发给我枪,我就从这儿走!但我觉得窝囊!我们趴林子里,三天三夜,进去六个人,出来四个,到头来,一场空——风林在石头缝里钻了两天,死活就要发现一门炮,结果呢?炮弹一出膛,不到一分钟炮位雷达就发现了,还能自动校射,不用你报告!咱们敌后三天,回来两手空空,一无所获。部队给报功,我不好意思要——现在仗打完了,部队精简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军装一脱,就好像从没当过兵似的;前脚一走,就好像从来没来过战场似的,是么?忘了?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
“穆青,我也有想不开的时候,难过,还得自己慢慢想。回来的时候,一过边境线,看见接我们的人,我的心突然一下就松了——在那边,打仗是咱们几个人的事儿,一旦回国,才发现,还有这么多人,打仗不是咱们几个人的事儿。就算咱们都撂在了那边,还有飞虎呢。仗打到今天,其实没你我什么事儿了,又赶上裁军,这么多大事儿赶在一起,没人能帮你,还是得自己干。咱们连死都不怕,你今天怕什么呢?不是怕,你又担心什么呢?——别让风林他们看见咱们今天这样儿,他们会难受的,来——干!”
穆青举起了酒杯。
四只酒杯碰在了一起,一饮而尽。
王刚捏着空杯子,伸着脑袋,冲着穆青神秘地一笑:“穆青,这几天就要回东北了,以后再想见就难了,今天我告诉你个秘密。”书包网 www.61k.com

2 最后的Y部队
2
S军侦察大队返回东北的军列,在当初上车的小站停下了。站台上布置了简单的欢迎仪式,政治部的军官和警卫的兵戳在月台上欢迎。车站的列检和值班员看着兵们一个个从车上蹦下来,手里拿着早已经拆散的两条烟,努力往队伍里塞。
有的兵默默地接过了,有的兵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表示感谢。
他们似乎并不高兴。
政治部的军官给我们总结,说我们虽然归来了,但是单以战绩而论,并不凯旋。他似乎也不高兴。但不是因为我们,原因我能猜到,只能是裁军。
黄昏中,一列军车在无声地开进,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夜色中,兵们挨个跳下卡车,简单地整队之后,就解散了。
不能回家,半年封训。
这是一处临时找来的驻地,短期内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我们这支刚刚组建的侦察大队进行封训——解散前的封训。虽然是临时的,但是条件却很好。只是在抵达的头几天里,兵们都不说话。风言风语在下面飞快地流传,中心议题只有一个——裁军。
每天夜里,宿舍里都有兵在轻轻地说话,最后被班长喝住睡觉。
王刚觉得有些难过了,吴凯峰的床始终空着,如果这个时候他在就好了,也许还能像在云南一样,熄灯以后悄悄找个角落坐着,抽上一只烟,虽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回来之后却能很快睡着了。
而现在不行,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睡不着。
不仅兵们睡不着,不让他们讲话的班长们、排长连长们也睡不着。
心里的小鼓从来就没停过。
白天的训练开始加强了。作战任务结束,但训练一点也没有减轻,只是科目悄悄地发生了变化,枪早就收走了,连投弹,格斗这些科目都取消了。开始是队列训练,后来几乎全部改成了长跑。运动员似地长跑,越野和负重都取消了,好像让大家忘了是在当兵。
每周的一、三、四、六,四次万米长跑,周日环绕远郊兜一圈,比万米更长。
师里调来搞军训的几个排职干部负责侦察大队的日常训练安排,一个小干部在讲话,身旁架着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单车,小年轻对着这群刚从前线下来的兵,还有点紧张:“侦察大队刚刚从战场上下来,封训是部队的惯例,帮助大家完成从战时到平时的转变。足球场暂时停用,对抗性太强,容易受伤——希望大家能通过半年的训练完成转变,完善自身,拥有良好的体魄合格的意识……”
军训干部骑着自行车带队伍跑。自行车走在前边,忽快忽慢,不时回头喊两嗓子“跟上跟上,这是变速跑,队伍不能乱。”
最后的100米是冲刺,每个排最后的五个人要补两个400米计时跑,第一圈55秒,第二圈一分多一点点。军训干部像体育老师似的,拿着塑料秒表和记分册在操场边上掐时间,如果不合格,再加1500米。
王刚总是落在队伍的最后,他愿意帮助跑在后面的兵,拉他们一起跑,而不在乎自己被责罚。
一个兵被王刚带着跑,边跑边气喘吁吁:“排长,我们野战军快被他们带成体工队了。”
王刚什么也没说,连苦笑的心情都没有。
操场远处,单双杠修葺一新,还加了一个空军用的滚轮,新近平整出了一排沙坑派上了用场。军训干部又给他们增加新的项目——背手沙地蛙跳。
早上,王刚身边的兵刚一下楼梯,人就软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晚上,宿舍里的人死活爬不上床了,几个人在下面合力把他推上去。
睡觉前,兵们躺在床上,几个懒洋洋地声音在发牢骚。
“干嘛这么折腾咱们啊?”
“咳,你不知道,从前线下来的部队都得经过这一关,战时到平时的转变。”
“转变啥啊,从解放军转变成运动员啊?”
“免得你回到后方还成天端着枪抓特务,看谁都和阶级敌人似的,路上见个小偷直接上去用捕俘,谁也受不了啊。”
“别说,管军训的那几个就像是敌人的特工,派来摧残咱们解放军战士的。我要是被他们练死,战友可得替我报仇啊。”
“把你练趴下,你没劲头发牢骚了。”
他们说得都对,但是忘了一样——半年之内,这里肯定有很多人要离开。
军训干部知道我们的心思——他们面临的情况也和我们一样。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也许他们会有这样一个想法:与其到了那时候流眼泪,不如这个时候多流汗。汗流多了,泪也许会少。

3 最后的Y部队
3
清晨,宿舍。
起床号还没有响,毛巾搭着脸盆和水桶,衣服斜着挂,一件件平行。连地上的鞋子都是规规矩矩地摆着。
两个军训干部进屋,扯着一根背包带,量柜子上的搪瓷杯是不是整齐。量完了抬起头,猛然发现宿舍里的人几乎都醒过来了,没说话,在床上歪着脑袋看着他俩,眼神叫人发毛。
晚餐结束返回的时候,挨个点名,三人成列两人成行,在操场上走路要走直角,不允许转弯和斜穿。戴着红袖章的纠察抓到了几个,正跑回食堂重新出发。
食堂门口值日官的哨子突然响了——所有的人都站在了原地。警通连的兵跑了出来,值日官紧张地跑上前去汇报情况:“有个兵找不着了,丢了。”
警通连的连长也紧张起来:“跑了?”
“不知道,”值日官有点发毛,“咱们赶紧分头找。”
操场上站着的王刚有点冷漠地看着他们,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那个失踪的兵,最后在厕所里发现了。蹲在坑里,累得站不起来。警通连的兵闹哄哄地在厕所内外挤成一团,人多手杂,毛手毛脚地把人扶出来。
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要不要往医务室送,突然没了声音。
面前是一位将军。
S军参谋长,负责侦察作战任务的将军——半年以前,就是他亲自选拔的这只侦察大队。身后跟着警卫战士、将军、兵,几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
值日官凄厉的哨音又响了,跟着是嗓子都要喊破的声音:“集合!”
侦察大队的兵们神色疲惫,眼神空落落的。警通连的兵和训练干部们也列队站在一旁,一脸落寞。
参谋长站在观礼台上,没说话。
敬礼。
长时间的军礼。方阵里有人发现他眼睛里的伤感,不忍再看下去,轻轻地把头悄悄地低下了。
“同志们,你们是国家的英雄……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知道你们练得苦,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就要离开军队了,从部队里你们带不走什么东西。最后的几个月里,希望你们好好锻炼,练出一个好的身体,到了其他的单位,到了地方上,都用得着——这个,也算是部队给你们最后的礼物吧……”
方阵里边的眼睛在闪光,有人轻轻哭出了声。
参谋长哽咽了,开始讲述起集团军的历史来。这仿佛是另外一个话题,一个官兵们熟悉而又陌生的话题,讲起来语气平和,少了以往报告时候的光荣和骄傲——这是一场长达四十年的总结报告,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报告都要漫长,因为,它是最后的一次。
下边的兵,第一次这样认识自己的部队——竟是这样光荣,这样越进大别山,激战淮海,渡江,缴匪,解放大西南,抗美援朝……

“在即将结束历史使命的时候,你们,我们,都对部队确实恋恋不舍,我还有许多话想给部队讲,但是没有更多机会了。这一次,我们必须走,必须离开,不管我们多么热爱多么舍不得——但是军队的改革和进步,需要我们的牺牲。这不是打仗,但是大家把一生中最年轻,最美好的时间奉献给军队了,然后默默离开,回到地方,重新开始……这也是一种牺牲。”
“希望你们能记住部队的荣誉,把咱们部队的好传统、好作风发扬光大,永远保持下去,牺牲的先辈们,不会因此而蒙羞……在将来我们再见的那一天,如果有人能够无愧地说:我们没有辜负上级的重托,部队的老传统、老作风保持得很好。那样,我们感谢你们了!”
整个空场上,鸦雀无声。
楼前的红旗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来。没有了猜疑,没有了浮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
“军队给我们的最后一项任务,是离开。我们向首长保证,一定完成好它。”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4 最后的Y部队
4
分离已成定局,而且迫在眉睫,只是大多数人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天还在蒙蒙亮的时候,一连的兵就都起床了,背着包,静静地在楼下集合。尽管他们都很小心,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其他的兵听见了。
S军侦察大队一连,原S军O师武装侦察连,淮海战场上战功卓著,也是整个O师唯一成建制保留下来的连,即将转隶于兄弟集团军。
天上下着蒙蒙小雨,七台军车静静地卧在场边,从昨天晚上开始,它们就停在这儿了。没有人打伞,警通连的兵和来接兵的工作人员,在一边把装备器材装车。一连的干部和兵背包列队,用沉默等待着离开。
因为一种对于分别的恐惧,甚至没有人敢回头去看一眼。
O师的首长和很多干部都赶来了,讲话。
“同志们,当年,我曾经是你们这个连的老连长……今天能送你们离开,我感到很高兴。我们这个师的建制撤销之后,新部队的同志们,会从你们的身上看到我们的作风和素养。我代表师党委,感谢你们了……”
“我们作为一个师,再也没有机会给军队效力了。选出你们,是我们师最后的一次贡献……你们要记住,你们不是一个连——你们是整个O师,你们每个人的身后,站着几十个O师的兵,他们马上就要脱下军装回家了,但是你们走到哪里,都会有你的战友看着你……”
“同志们,拜托你们了……”
登车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哭了——干部拉着兵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往下掉。营房边,二连,三连,火力连的兵都站出来了,在细雨中站成一排。
车队开走了。
O师首长拿着一面小小的锦旗,已经被雨水打湿,红底黄字却愈发醒目——“永远不忘老部队养育之恩”。
一连长临走前和其他两个连的干部聊天,说他宁愿第二天重新回到战场,也不愿意离开老部队。我们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如何安慰,也是替自己担忧。做锦旗的时候,我们当时都没有来得及细想,S军即将撤编,整个军都不存在了,这面旗帜究竟改挂到哪儿去?
根本来不及想,心里一团乱麻,只有在雨中木然站立,目送第一批战友离开。这是个好天气,雨水落在脸上,就看不出眼泪了。

5 最后的Y部队
5
军训干部回头看着雨里边的兵,咬咬嘴唇走了过去:“同志们,今天的任务是——训练。”
雨中的万米长跑。
强度轻了很多,军训小干部带队跑,这次没有骑车。和之前比起来,这就是散步。
少了三分之一人的训练场上显得有几分空旷,连军训干部眼里,也充满了落寞。没有人大声说话了,甚至连喝令都少了很多,
大家完成了一项,又开始做另外一项,军训干部捏着秒表在雨中计时,再也没有大声地催促。
远处,停着几台军车,部队干部处的人站在屋檐下。
一连的离开,仅仅是一个开始。侦察大队正在逐渐地消失,每天都有各的单位干部来挑人——只要干部不要兵,一连转入兄弟部队之后,侦察大队里所有的兵都不能留下。
兵们知道自己的命运。
王刚和那两个兵坐在操场边,看其他的兵跑步。
“排长,咱们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提前退伍,随时可能走。没人和你们聊聊么?”王刚轻轻地摇头。
“没有,”那个通讯兵笑了,“排长,天天和我们在一块儿,你还不知道么?”
“以前遇上提前退伍的,都会有干部和兵聊聊。”王刚不说话了。
另外一个兵说:“这次动作太大了,肯定忙不过来,把我们给忘了。”
“忘了?”通讯兵苦笑,“整个集团军都要裁,谁帮谁啊?”
“那我就和你们聊聊吧,”王刚想了想,“我不会带兵,不会说话,但是我们一起上过战场。咱们都对部队有感情,不愿意走……”
“排长,你不用给我们做工作,我们想得通。”两个兵互相看了一眼,笑了。
“不是,”王刚摇摇头,“不是怕你们想不通,是就要分开了,有些话想说。”
“我们一起从东北去的云南,吴凯峰和陈海波他们俩没能回来,这可能是咱们整个集团军最后牺牲的两个烈士了,他们连命都没了,咱们不能在这边心里腻腻歪歪,对不起他们。好好走,不给他们抹黑。”
“咱们的战争结束了。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是那次战斗的指挥官,在我的眼里,你们全都是优秀的军人,我为你们感到自豪。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要回家了,我可能也一样——在部队这几年,咱们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一起上战场,我很高兴和你们战友一场。我们回到了地方上,得重新开始,学习,做事,经营自己的生活。好好干,和在这里一样——别忘了在这里的时候,别忘了这里的人。”
讲到这里,王刚才猛然发现,身边已经坐下了很多人。
远处,营区门口,又走了两个干部。
兄弟单位的军车就停在一边,两个打好了背包的干部和来送行的官兵哭成一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6 最后的Y部队
6
每天都能在营房门口看见接干部的车,每天都有新的床位空出来。打上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种感觉像是在战场冲锋,不断地看见身边的人中弹倒下。
只是,这里没有敌人的炮火,也没有人觉得我们是在冲锋。这群官兵只是在履行自己军人生涯最后的一段宿命,无可挽回。
一部车悠悠地在营区门口停住了,罕见地没有继续开进来。
两个年轻军官下车,走进了干部处的办公室。这会儿干部处里并没有人,小兵赶紧去叫。两个军官没有出来,静静地坐下等。
干部处处长人被小兵带着,穿过整个操场回办公室。一路上都是侦察大队官兵的目光,有人忍不住议论:“这回是谁呢?去哪儿?”
干部处处长听到这些声音,如芒在背,赶紧加快了脚步。
只说了一会儿,干部处长就出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军官。
“三连一排,王刚!”
“到!”
场上的人都看着他,眼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失落。
王刚跑到近前,报告。
干部处长看了两个军官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这个事儿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一个军官上前了一步,解释说:“师机关里人手不够,想抽几个人去帮忙,愿意去么?”
王刚没明白,直愣愣地看着他。
另一个军官在后边小声补充了一句:“不是安排位置,是借人,机关里的干部不够了。”
“是!”王刚爽快地答应了。
两个军官和政治部主任看了一眼,说好吧,那现在就走吧。
王刚背着包出来的时候,等着安置的干部们都躲得远远的,门口只站着几个兵。
兵们很伤感。
王刚笑了:“我不是去其他单位了,是去师机关帮忙。回头事儿完了,还回来……”
“排长,等你回来,我们都不在了。”一个兵闷闷地说。
兵们都不说话了,没有人相信王刚。
王刚不知道怎么解释,拍了拍每一个人的肩膀:“好好干。”说完这个,冲着远处车边上站着的两个军官招了招手,快步跑了过去。
他们并非不认识。
上车就有人给王刚递了一只烟,王刚接在手上,另一个人又伸过来打火机。
“怎么,当了战斗英雄就不认识哥儿几个了?”一个军官笑道。
王刚凄然地笑了:“别提打仗的事儿了,几个兄弟丢在那边,我有什么脸当英雄。”
俩人都不说话了,一人点上一根烟。
“你们去哪儿,定了么?”王刚把窗户摇开,弹了弹烟灰。
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军官笑了:“咱俩的铺盖卷儿都打好了,等会儿回去就拿。我和邓胖子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下去把你揪到师部帮忙。明天早上我们就走,我去市公安局报道,老刘的你叫他自己说。”
“邓胖子你就毁我吧,”前座的军官回过头来,“我是去理工大学后勤。”
王刚笑:“挺好,都挺好。”
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邓海拍拍他:“你们前一段在封训,好多情况都不知道。机关里事情最多,里边的干部往外跑,只要找到接受单位师里就放人;下边的人就往机关跑,找人送条子——没用,这次来得太狠,该走的,一个也跑不了。”
前排的刘秋林摇头又叹气:“你们刚从前线下来就赶上这个事儿,大家心里都替你们不好受,可又实在没办法。我和邓海现在已经是编外军官了,嘿嘿,你知道全军多少编外军官么?60万!欧洲那些国家,连官带兵,加一起才这么多。再过几天,这些编外军官一走,机关里更忙不过来了。师部大院移交以前,刚子你帮忙归帮忙,也得给自己尽早想条后路了,别等移交了以后没地方回去。”
“我和邓海在地方上也给你多留心。”刘秋林攥住了王刚的手。
王刚有些感动:“嗯,谢谢你们俩了。”
坐在吉普车上的我,惶恐不安。后来才知道,这一天,我所在的师撤编命令正式下达——几乎所有的现役军官成为了编外军官。我在作战处当参谋时的两位战友刘秋林和邓海,分别转业到了市公安局和理工大学,而剩下的干部还在继续等——倒计时已经走到了头,有些人还得继续走下去。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全文阅读 作者:零晓龙 《《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全文阅读页面。

二 : 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澳门部队的司令员是什么军衔

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澳门部队的司令员是什么军衔

驻澳门部队的司令员是什么军衔


这个不一定的,有大校、有少将!

第一任驻澳门部队司令员为刘粤军少将。第二任由刘联华大校。

刘联华出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澳门部队司令员

时间:2002-3-9 9:54:34 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澳门部队新闻发言人今天发布的消息称:根据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签发的命令,驻澳门部队原司令员刘粤军少将近日已调离驻澳部队,升任新的职务。刘联华大校被任命为新任驻澳部队司令员。

据了解,刘粤军少将在离任履新前,通过驻澳门部队对外新闻发言人,感谢澳门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何厚铧及特别行政区政府对他在澳门工作期间的支持和协助,感谢澳门同胞对驻澳门部队的关心和厚爱,并祝愿澳门更加繁荣稳定,澳门同胞安居乐业。

新任驻澳门部队司令员刘联华大校表示,驻澳门部队将一如既往地依照基本法、驻军法履行神圣使命,为维护澳门的长期繁荣稳定做出应有的贡献。

三 :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

【历史故事战争故事】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

有人说法国男人对战争的贡献没有法国女人多,法国佬的工厂给德军贡献了多少军备啊。把德国佬搞的神魂颠倒两腿发软,这才是曲线救国啊。

二战时德占区巴黎的一家妓院。曾经有传说,巴黎沦陷期间,法国妓女首先起来革命,拒绝为侵略者提供性 服务。但《1940-1945 色情年代[www.61k.com]》一书指证,巴黎的高级妓院欢迎德军光临,全市1/3妓院被他们包起专用;另有10万巴黎女人成为“临时妓女”。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德军士兵观看表演。1942年的法国有两百万男人被关进集中营,但是法国女人却在此时活跃起来,她们与驻扎在当地的德国军人上床,与任何可以帮助她们度过经济难关的男人睡觉。战争就像春药一样激发了情欲,连女权运动创始人、著名作家西蒙娜·波伏娃也曾经说到,她对侵略者有一种“不自觉的友爱”;德国人对“身体的膜拜”让她感到神魂颠倒。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酒吧里的德军军官与法国女子。伴随寻欢作乐而来的是法国婴儿出生率的暴增,许多德法私生子就是在这短短的四年间出生。据相关机构的统计,这样的德法混血私生子大约有二十多万,但长久以来,他们的出生在两国都是一个官方回避的话题。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德军官[www.61k.com]兵观看表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军在每一个占领区都建立了战地妓院。每个妓院配有五至二十名妓女。她们的工作就是接待德国的军官和普通士兵,供他们泄欲。按照军方规定,每一名妓女每周需接待六百名德军将士,才能拿到全额的工资。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许多法国女子为了生计不惜献身。德国的战地妓院分为三个等级。按照规定,一等妓院为军官服务,每名妓女平均要接待五十名军官。二等妓院为一般士官服务,每名妓女接待七十五名士官。三等妓院则为普通士兵服务,每名妓女接待一百名士兵。事实上[www.61k.com),如果士兵不愿进入妓院嫖娼,还会受到军方的惩罚。一个普通士兵每月有六次机会进入妓院。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这是美军的军妓。随着战事的进展,德军占领了越来越多的领土,纳粹政府已经找不到足够的“具有爱国心”的德国妓女来充实战地妓院。于是,德国占领军开始大量使用占领区的当地妇女作为战地妓女,于是就开始强迫别国妇女取欢。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德军建立战地妓院的一个目的是维持军队的士气,另一个目的则是预防性病在军队中的传播。德军指挥官认为,在正式的战地妓院中,采取正当的预防措施可以防止性病传播,这比让士兵自己在占领区乱来要好的多。德军当时已十分注意对性病的防范措施,在每一个战地医院,都有卫生兵进(www.61k.com)行管理。正如德军在其他方面的严格谨慎一样,战地妓院的运行也有复杂的程序。在拿到许可进入妓院的号牌之前,士兵首先要接受强制体检。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www.61k.com]“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www.61k.com]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

老照片解密被“征服”的女人:部队中放荡的军妓_军妓[www.61k.com)

本文标题: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藏锋》——中国人民解放军Y部队全文阅读 作者:零晓龙
本文地址: http://www.61k.com/1170232.html

61阅读| 精彩专题| 最新文章| 热门文章| 苏ICP备13036349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