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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恩三入死囚牢-施恩三入死囚牢武松大闹飞云浦

发布时间:2017-08-26 所属栏目:惊世情缘

一 : 施恩三入死囚牢武松大闹飞云浦

《水浒全传》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武松大闹飞云浦

●施耐庵 罗贯中著 ● 文间注释丁永林

话说当时武松踏住蒋门神在地下道:“若要我饶你性命,只依我三件事便罢!”蒋门神便道:“好汉但说,蒋忠都依。”武松道:“第一件,要你便离了快活林,将一应家火什物,随即交还原主金眼彪施恩。谁教你强夺他的?”蒋门神慌忙应道:“依得,依得。”武松道:“第二件,我如今饶了你起来,你便去央请快活林为头为脑的英雄豪杰,都来与施恩陪话。”蒋门神道:“小人也依得。”武松道:“第三件,你从今日交割(谓办理移交时双方交代有关事项,结清手续)还了,便要你离了这快活林,连夜回乡去,不许你在孟州住!在这里不回去时,我见一遍,打你一遍,我见十遍,打十遍;轻则打你半死,重则结果了你命。你依得么?”蒋门神听了,要挣扎性命,连声应道:“依得,依得,蒋忠都依。”武松就地下提起蒋门神来,看时,打得脸青嘴肿,脖子歪在半边,额角头流出鲜血来。武松指着蒋门神说道:“休言你这厮鸟蠢汉,景阳冈上那只大虫,也只三拳两脚,我兀自打死了!量你这个,值得甚的!快交割还他。但迟了些个,再是一顿,便一发结果了你这厮!”蒋门神此时方才知是武松,只得喏喏连声告饶。

正说之间,只见施恩早到,带领着三二十个悍勇军健,都来相帮;却见武松赢了蒋门神,不胜之喜,团团拥定武松。武松指着蒋门神道:“本主已自在这里了。你一面便搬,一面快去请人来陪话(说劝解、调停的话;赔不是;赔礼道歉)。”蒋门神答道:“好汉,且请去店里坐地。”

武松带一行人都到店里看时,满地都是酒浆,这两个鸟男女,正在缸里扶墙摸壁挣扎。那妇人方才从缸里爬得出来,头脸都吃磕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沾湿下滴貌。犹畅快、滔滔不绝貌)都拖着酒浆,那几个火家酒保,走得不见影了。

武松与众人入到店里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一面安排车子,收拾行李,先送那妇人去了。一面叫不着伤的酒保,去镇上请十数个为头的豪杰,都来店里,替蒋门神与施恩陪话。尽把好酒开了,有的是按酒(多见于早期白话,也作案酒。下酒用的菜肴果品。也指下酒,劝酒),都摆列了桌面,请众人坐地。武松叫施恩在蒋门神上首坐定。各人面前放只大碗,叫把酒只顾筛来。酒至数碗,武松开话道:“众位高邻都在这里,小人武松自从阳谷县杀了人,配在这里,便听得人说道:‘快活林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营造的屋宇等项买卖,被这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饭。’你众人休猜道是我的主人,他和我并无干涉。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见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也不怕。今日我本待把蒋家这厮,一顿拳脚打死,就除了一害;我看你众高邻面上,权寄下这厮一条性命。只今晚便叫他投外府去。若不离了此间,再撞见我时,景阳冈上大虫,便是模样。”众人才知道他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都起身替蒋门神陪话道:“好汉息怒。教他便搬了去,奉还本主。”那蒋门神吃他一吓,那里敢再做声。施恩便点了家火什物,交割了店肆。蒋门神羞惭满面,相谢了众人,自唤了一辆车儿,就装了行李,起身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邀众高邻,直吃得尽醉方休。至晚,众人散了,武松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辰刻。上午七时至九时)方醒。

却说施老管营听得儿子施恩重霸得快活林酒店,自骑了马,直来店里,相谢武松,连日在店内饮酒作贺。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松了得,那一个不来拜见武松!自此重整店面,开张酒肆,老管营自回安平寨理事。施恩使人打听蒋门神带了老小,不知去向。这里只顾自做买卖,且不去理他,就留武松在店里居住。自此施恩的买卖,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里并各赌坊兑坊,加利倍送闲钱来与施恩。施恩得武松争了这口气,把武松似爷娘一般敬重。施恩似此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话下。正是:夺人道路人还夺,义气多时利亦多。快活林中重快活,恶人自有恶人磨。

荏苒光阴(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过去。光阴:时间;岁月),早过了一月之上。炎威渐退,玉露生凉,金风去暑,已及深秋。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宋说话习语。讲的多就多讲,讲的少就少讲)。当日施恩正和武松在店里闲坐说话,论些拳棒枪法,只见店门前两三个军汉,牵着一匹马,来店里寻问主人道:“那个是打虎的武都头?”施恩却认得是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官名,即“监军”。唐中期后出兵作战,常以宦官为监军,因督察多路兵马,故称“都监”,或“都都监”。宋代设有路“都监”,掌管本路禁军的屯戍、训练和边防事务。有州府“都监”,掌管本城厢军的屯驻、训练、军器和差役等事务。资历浅的武官担任“都监”职务时,称“押监”)张蒙方衙内亲随人。施恩便向前问道:“你等寻武都头则甚?”那军汉说道:“奉都监相公钧旨(古代对帝王将相下的命令或发表的言论的敬称):闻知武都头是个好男子,特地差我们将马来取他,相公有钧帖(古代对有身份的人的柬帖的敬称)在此。”施恩看了,寻思道:“这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官,属他调遣。今者武松又是配来的囚徒,亦属他管下,只得教他去。”施恩便对武松道:“兄长,这几位郎中(宋时岁职事人员或他人亲随的敬称。本是官名,即帝王侍从官的通称。其职责原为护卫、陪从,随时建议,备顾问及差遣。战国始有,秦汉治置。后世遂以侍郎、郎中、员外郎为各部要职。自宋代,南方方言尊称医生为郎中),是张都监相公处差来取你。他既着人牵马来,哥哥心下如何?”武松是个刚直的人,不知委曲,便道:“他既是取我,只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话说。”随即换了衣裳巾帻,带了个小伴当,上了马,一同众人,投孟州城里来。

到得张都监宅前下了马,跟着那军汉,直到厅前参见那张都监。那张蒙方在厅上,见了武松来,大喜道:“教进前来相见。”武松到厅下,拜了张都监,叉手立在侧边。张都监便对武松道:“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男子汉,英雄无敌,敢与人同死同生。我帐前现缺恁地一个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体己人么?”武松跪下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随镫(比喻因敬仰而愿意追随左右),伏侍恩相。”张都监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来。张都监亲自赐了酒,叫武松吃的大醉。就前厅廊下,收拾一间耳房,与武松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恩处,取了行李来,只在张都监家宿歇。早晚都监相公,不住地唤武松进后堂与酒与食,放他穿房入户,把做亲人一般看待。又称裁缝与武松彻里彻外做秋衣。武松见了,也自欢喜,心内寻思道:“难得这个都监相公,一力要抬举我。自从到这里住了,寸步不离,又没工夫去快活林与施恩说话。虽是他频频使人来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够入宅里来。”

武松自从在张都监宅里,相公见爱;但是人有些公事来央浼(恳求;请求)他的,武松对都监相公说了,无有不依。外人俱送些金银、财帛、缎匹等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都锁在里面,不在话下。

时光迅速,却早又是八月中秋。怎见得中秋好景,但见:玉露泠泠,金风淅淅。井畔梧桐落叶,池中菡萏成房。新雁声悲,寒蛩韵急。舞风杨柳半摧残,带雨芙蓉逞娇艳。秋色平分催节序,月轮端正照山河。

当时张都监向后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饮酒。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转身出来。张都监唤住武松问道:“你那里去?”武松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张都监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个义士,特地请将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一般,何故却要回避?”便教坐了。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坐地?”张都监道:“义士,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武松三回五次,谦让告辞,张都监那里肯放,定要武松一处坐地。武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下。张都监着丫嬛、养娘相劝,一杯两盏。看看饮过五七杯酒,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酒,又进了一两套食,次说些闲话,问了些枪法。张都监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银赏钟斟酒与义士吃。连珠箭劝了武松几钟。看看月明光彩,照入东窗。武松吃的半醉,却都忘了礼数,只顾痛饮。张都监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叫做玉兰,出来唱曲。那玉兰生得如何,但见: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绛纱袖轻笼玉笋。凤钗斜插笼云髻,象板(象牙制的拍板,歌唱时(www.61k.com]以调节乐曲板眼)高擎立玳筵(玳瑁筵。以玳瑁装饰坐具的宴席)。

那张都监指着玉兰道:“这里别无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你可唱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教我们听则个。”玉兰执着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顿开喉咙,唱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唱道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万里共婵娟。

这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个万福,立在一边。张都监又道:“玉兰,你可把一巡酒。”这玉兰应了,便拿了一副劝盘,丫嬛斟酒,先递了相公,次劝了夫人,第三便劝武松饮酒。张都监叫斟满着。武松那里敢抬头?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来,唱了相公、夫人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便还了盏子。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伶俐,善知音律,极能针指。如你不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时,将来与你做个妻室。”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张都监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休推故阻,我必不负约。”当时一连又饮了十数杯酒。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厅廊下房门前。开了门,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了衣裳,除了巾帻,拿条哨棒来厅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仰面看天时,约莫三更时分。

武松进到房里,却待脱衣去睡,只听得后堂里一片声叫起“有贼”来。武松听得道:“都监相公如此爱我,他后堂内里有贼,我如何不去救护?”武松献勤,提了一条哨棒,径抢入后堂里来。只见那个唱的玉兰,慌慌张张走出来指道:“一个贼奔入后花园里去了!”武松听得这话,提着哨棒,大踏步直赶入花园里去寻时,一周遭不见。复翻身却奔出来,不提防黑影里撇出一条板凳,把武松一交绊翻,走出七八个军汉,叫一声:“捉贼!”就地下把武松一条麻索绑了。

武松急叫道:“是我!”那众军汉那里容他分说?只见堂里灯烛荧煌,张都监坐在厅上,一片声叫道:“拿将来!”众军汉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厅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都监看了大怒,变了面皮,喝骂道:“你这个贼配军(古时因处流刑发配到边远去充军的罪犯)!本是个强盗,贼心贼肝的人,我倒要抬举你一力成人,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却才教你一处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举,与你个官,你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营生;行当;事情。一般指坏事)?”武松大叫道:“相公,非干我事!我来捉贼,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做这般的事。”张都监喝道:“你这厮休赖!且把他押去他房里,搜看有无赃物。”众军汉把武松押着,径到他房里,打开他那柳藤箱子看时,上面都是些衣服,下面却是些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武松见了,也自目睁口呆,只叫得屈。

众军汉把箱子抬出厅前,张都监看了大骂道:“贼配军,如此无礼,赃物正在你箱子里搜出来,如何赖得过!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原来你这厮外貌像人,倒有这等贼心贼肝!既然赃证明白,没话说了。”连夜便把赃物封了,且叫送去机密房里监收,天明却和这厮说话。武松大叫冤屈,那里肯容他分说?众军汉扛了赃物,将武松送到机密房里收管了。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钱。

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武松押至当厅,赃物都扛在厅上。张都监家心腹人,赍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武松却待开口分说,知府喝道:“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不做贼,以定是一时见财起意。既是赃证明白,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地打下来。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做:“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势窃取入己。”与了招状。知府道:“这厮正是见财起意,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长枷,把武松枷了,押下死囚牢里监禁了。诗曰:都监贪污实可嗟,出妻献婢售奸邪。如何太守心堪买,也把平人当贼拿。

且说武松下到大牢里,寻思道:“叵耐(pǒnài,叵,会意。“可”字的反写。耐,忍耐。本义:不可,不可忍耐,可恨。也作“叵奈”)张都监那厮,安排这般圈套坑陷我。我若能够挣得性命出去时,却又理会。”牢子狱卒,把武松押在大牢里,将他一双脚昼夜匣着;又把木钮钉住双手,那里容他些松宽。

话里却说施恩,已有人报知此事,慌忙入城来和父亲商议。老管营道:“眼见得是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却设出这条计策陷害武松。必然是他着人去上下都使了钱,受了人情贿赂(huìlù,指因行请托而私赠的财物。现指行政机关或者行政机关公务员为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其他工作人员以财物的行为。商业贿赂是指经营者以排斥竞争对手为目的,为使自己在销售或购买商品或提供服务等业务活动中获得利益,而采取的向交易相对人及其职员或其代理人提供或许诺提供某种利益,从而实现交易的不正当竞争的行为),众人以此不由他分说,必然要害他性命。我如今寻思起来,他须不该死罪。只是买求两院押牢节级,便好可以存他性命。在外却又别作商议。”施恩道:“现今当牢节级姓康的,和孩儿最过得好。只得去求浼他如何?”老管营道:“他是为你吃官司,你不去救他,更待何时?”

施恩将了一二百两银子,径投康节级(宋元时代的地方狱吏),却在牢未回。施恩教他家着人去牢里说知。不多时,康节级归来与施恩相见。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诉了一遍。康节级答道:“不瞒兄长说:此一件事,皆是张都监和张团练(唐代设有团练使一职,类似民间的自卫队队长,以管理团练事务。宋代置诸州团练使,北宋苏轼曾任黄州团练副使。元朝置团练安抚亲农使。明代取消团练使,改以按察使、兵备道分统团练诸务,但是其实质并没有变)两个,同姓结义做兄弟。现今蒋门神躲在张团练家里,却央张团练买嘱这张都监,商量设出这条计来,一应上下之人,都是蒋门神用贿赂,我们都接了他钱。厅上知府,一力与他作主,定要结果武松性命,只有当案一个叶孔目不肯,因此不敢害他。这人忠直仗义,不肯要害平人,以此武松还不吃亏。今听施兄所说了,牢中之事,尽是我自维持,如今便去宽他,今后不教他吃半点儿苦。你却快央人去,只嘱叶孔目,要求他早断出去,便可救得他性命。”施恩取一百两银子与康节级。康节级那里肯受,再三推辞,方才收了。

施恩相别出门来,径回营里,又寻一个和叶孔目知契(知心,投合。契:合)的人,送一百两银子与他,只求早早紧急决断。那叶孔目已知武松是个好汉,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做得活着,只被这知府受了张都监贿赂嘱托,不肯从轻。勘来武松窃取人财,又不得死罪,因此互相延挨,只要牢里谋他性命。今来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亦知是屈陷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得轻了,尽出豁(开脱。也作“出活”)了武松,只待限满决断。有诗为证:赃吏纷纷据要津,公然白日受黄金。西厅孔目心如水,不把真心作贼心。

且说施恩于次日安排了许多酒馔,甚是齐备,来央康节级引领,直进大牢里看视武松,见面送饭。此时武松已自得康节级看觑(kànqù。照料,照顾),将这刑禁都放宽了。施恩又取三二十两银子,分俵与众小牢子。取酒食叫武松吃了,施恩附耳低言道:“这场官司,明明是都监替蒋门神报仇,陷害哥哥。你且宽心,不要忧念。我已央人和叶孔目说通了,甚有周全你的好意。且待限满断决你出去,却再理会。”此时武松得松宽了,已有越狱之心;听得施恩说罢,却放了那片心。施恩在牢里安慰了武松,归到营中。过了两日,施恩再备些酒食钱财,又央康节级引领入牢里,与武松说话。相见了,将酒食管待,又分俵了些零碎银子与众人做酒钱。回归家来,又央浼人上下去使用,催趱打点文书。过得数日,施恩再备了酒肉,做了几件衣裳,再央康节级维持,相引将来牢里,请众人吃酒,买求看觑武松,叫他更换了些衣服,吃了酒食。出入情熟,一连数日,施恩来了大牢里三次。却不提防被张团练家心腹人见了,回去报知。

那张团练便去对张都监说了其事。张都监却再使人送金帛来与知府,就说与此事。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便差人常常下牢里来闸看,但见闲人,便要拿问。施恩得知了,那里敢再去看觑?武松却自得康节级和众牢子自照管他。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得知长短,都不在话下。

看看前后将及两月。有这当案叶孔目一力主张,知府处早晚说开就里。那知府方才知道张都监接受了蒋门神若干银子,通同张团练,设计排陷武松,自心里想道:“你倒赚了银两,教我与你害人!”因此心都懒了,不来管看。

捱到六十日限满,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当案叶孔目读了招状,就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张都监只得着家人当官领了赃物。当厅把武松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斤半铁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两个壮健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那两个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原来武松吃断棒之时,却得老管营使钱通了,叶孔目又看觑他,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来打重,因此断得棒轻。

武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监在后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旁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武松看施恩时,又包着头,络着(缠着)手臂。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样?”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小弟自从牢里三番相见之后,知府得知了,不时差人下来牢里点闸,那张都监又差人在牢门口左右两边巡看着,因此小弟不能够再进大牢里看望兄长,只到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里,只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伙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又痛打一顿,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话,却被他仍复夺了店面,依旧交还了许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将息未起,今日听得哥哥断配恩州,特有两件绵衣,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熟鹅在此,请哥哥吃了两块去。”

施恩便邀两个公人,请他入酒肆,那两个公人那里肯进酒店里去?便发言发语道:“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如果)我们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十来两银子,送与他两个公人。那厮两个,那里肯接?恼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

施恩讨两碗酒,叫武松吃了,把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把这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里有两件绵衣,一帕子散碎银子,路上好做盘缠(指如今说的旅费。古代却有某种必然联系呢!古钱是中间有孔的金属硬币,常用绳索将一千个钱币成串再吊起来,穿钱的绳索叫做“贯”,所以,一千钱又称一吊钱或一贯钱。于是,人们在出远门办事探亲之时,只能带上笨重的成串铜钱。把铜钱盘起来缠绕腰间,既方便携带又安全,因此古人将这又“盘”又“缠”的旅费叫“盘缠”了)。也有两只八搭麻鞋在里面。只是要路上仔细提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意。”武松点头道:“不须分付,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你自回去将息。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不在话下。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到数里之上,两个公人悄悄地商议道:“不见那两个来。”武松听了,自暗暗地寻思,冷笑道:“没你娘鸟兴,那厮倒来扑复老爷!”武松右手却吃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鹅来,只顾自吃,也不睬那两个公人。又行了四五里路,再把这只熟鹅除来,右手扯着,把左手撕来,只顾自吃。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约莫离城也有八九里多路,只见前面路边,先有两个人,提着朴刀,各跨口腰刀,先在那里等候。见了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一路走。武松又见这两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睃见(斜着眼看见。睃:斜着眼睛看,音suō),自瞧了八分尴尬(神色、态度不自然。亦形容处境困难,不好处理),只安在肚里,却且只做不见。

又走不数里多路,只见前面来到一处济济荡荡鱼浦,四面都是野港阔河。五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有牌额写着道“飞云浦”三字。武松见了,假意问道:“这里地名,唤做甚么去处?”两个公人应道:“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道‘飞云浦’。”武松站住道:“我要净手则个。”那两个提朴刀的走近一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去了。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通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个公人慌了,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赶将下桥来。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就水边拿起朴刀来,赶上去,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下,却转身回来,把那个惊倒的,也搠几刀。

这两个踢下水去的,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着,又砍倒一个,赶入一步,劈头揪住一个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将两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又搠了几刀。立在桥上看了一会,思量道:“虽然杀了四个贼男女(原意指是奴仆,这里指坏蛋、奴才之意),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何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

不因这番,有分教:武松杀几个贪夫,出一口怨气。定教:画堂深处尸横地,红烛光中血满楼。毕竟武松再回孟州城来,怎地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附]本回重点词详解:

阳谷县

都头

都监

恩州

施恩三入死囚牢武松大闹飞云浦

二 : 潘汉年被打入死牢的惊世缘由(图文)

三 :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

快活林一战,“施恩得武松争了这口气,武松似爷娘一般敬重。(www.61k.com]施恩自此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话下。荏苒光阴,早过了一月之上。”在我之思,却是“才过了一月而已”,快活林便又风云突变矣。
忽然跳出个张都监,派来三个军汉,把打虎的武都头请将去了,大概武松自己尚未预料到,此一番去,便再无回转的可能了。
那施恩敬重武松“似爷娘一般”,如何肯放了去?施恩自然有不得已之处:“这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官,属他调遣。今者武松又是配来的囚徒,亦属他管下,只得教他去。”这蒋门神和他的靠山张团练倒是会变通的人,独木桥难过,便走阳关道,团练身份压不得管营,自有有力量的都监。这都监缘何肯相帮于张团练?原来是都姓张,“同姓结义做兄弟”,有了兄弟两个字,别的自然万事皆休,不消计较的了。若留意一看,就会发现,这围绕快活林而起的整件事情中,没人为快活林的众商家思虑过半分半毫,也没人计较过这种争斗的是非对错,讲来讲去的道理,左不过“父子”“兄弟”而已,这种思维方式和做法不是这个社会的个别现象,而代表了整个社会的主流价值取向,以宗族为基础构成的集团毒瘤寄生在公权和民生之上,敲骨吸髓,不断膨胀,而且视作理所应当。

武松被赚入张都监府内,最终遭陷害再入大牢,不谈前因后果,此处确实是受了一点委屈的。不过,张都监设下的这个计谋,倒教人觉得十分精妙。一肚子仇怨却能不动声色反而将敌人待为上宾极尽亲近之能事者,也不可等闲小觑了他。张都监做出十分爱敬武松的姿态来,要他做亲随梯己人,“放他穿堂入户,把做亲人一般看待”,与他做秋衣,容他替人说公事人情,有求必应,武松得了财帛谢礼,收拾装了一个柳条箱子。中秋节家宴,也许他同坐同饮,最了不得的,是居然还许下将自己一个心爱的养娘名玉兰者,不日嫁与武松做妻室。这等相待,比施恩当日相待又如何?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矣。武松岂有不认范者哉?于是夜半玉兰喊起“有贼”,武松操刀直入后堂,直接落入对方的圈套,变成了“贼”,手中刀、房中一柳条箱子的财帛,便成了凶器和赃物。百口莫辩。这计策真是精妙,直让人忍不住抄用了去,于是《金瓶梅》中西门庆也用了这个计策,坑陷了自家的伙计来旺儿,好图谋他的妻子宋惠莲。
这件事中,有一个小细节,值得我们注意,就是养娘玉兰的出现。中秋家宴上,张都监要把这“善知音律,极能针指”的心爱的养娘指与武松——想来,既是心爱,相貌自然出于人上。而武松既然是个真男子,所以对其貌、其音、其才当是无见、无闻、不动心的了,所以,书中没有半分从武松眼中看去的玉兰样貌,也没有半句武松当时的心事道出,武松不过是谦让了一句:“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这句话也没有半分言及男女之情,不过是明辨尊卑,说自己粗野村夫,不配都监大人抬举而已。但是,武松便真无心事么?若真无,缘何不拿出他那好汉的做派来,表白表白自己“是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屑于儿女情长的叽歪事体?却又为何偏说不敢奢望?恰是因为这赏赐是让自己大喜过望的吧。武松又一连饮了十数杯酒,怕醉了失了礼节,便提前离席回去了——武松何时在美酒面前顾忌起礼数来了?当初在皇亲贵胄的柴大官人庄上,也未见他如此过。此刻,武松却顾念起自己的形象,恐怕,还是想给张都监留个好印象,希望他真能将玉兰嫁与自己吧。回到下处,却又出奇,武松“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了衣裳,除了巾帻,拿条哨棒来庭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仰面看天时,约有三更时分。”这是武松从未有过的举动,醉上景阳冈,见一块石头便“放翻身体,却待要睡”,一路无三不过望,饮到快活林,打倒蒋门神,又“邀众高邻吃得尽醉方休。至晚,众人散了,武松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如今还没喝醉,如何却讲究起来,“未能便睡”了?
武松有心事。这心事,是他从来不屑于有的,而如今有了,又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无法招架。只好明月下使棒,直舞到半夜,好发散发散自己无名的躁动。全书至此,武松一生至此,出现了唯一一回回归天伦、保留人欲的机会,如果武松真的得了玉兰,说不定从此可以改换一种人生的活法也未可知。武松心中,未必是不渴望这种娇娘在室的和乐生活的。可惜,这偏偏又是一个圈套,这圈套偏偏又是以女色当幌子和诱饵,武松还不至于恼羞成怒,但岂有不恨者哉?到下回,头陀的装束裹在身上,当真是仅存的一丝红尘眷恋也断却了。
这个浑身有千百斤力气的好男子,却又让人咀嚼出些可怜的滋味来。

四 :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

话说当时武松踏住“蒋门神”在地下道:“若要我饶你性命,只依我三件事便罢!”“蒋门神”便道:“好汉但说,蒋忠都依。”武松道:“第一件,要你便离 了快活林,将一应家火什物,随即交还原主“金眼彪”施恩。谁教你强夺他的?”“蒋门神”慌忙应道:“依得,依得。”武松道:“第二件,我如今饶了你起来, 你便去央请快活林为头为脑的英雄豪杰,都来与施恩陪话。”“蒋门神”道:“小人也依得。”武松道:“第三件,你从今日交割还了,便要你离了这快活林,连夜 回乡去,不许你在孟州住!在这里不回去时,我见一遍,打你一遍,我见十遍,打十遍;轻则打你半死,重则结果了你命。你依得么?”“蒋门神”听了,要挣扎性 命,连声应道:“依得,依得,蒋忠都依。”武松就地下提起“蒋门神”来,看时,打得脸青嘴肿,脖子歪在半边,额角头流出鲜血来。武松指着“蒋门神”说道: “休言你这厮鸟蠢汉!景阳冈上那只大虫,也只三拳两脚,我兀自打死了!量你这个,值得甚的!快交割还他!但迟了些个,再是一顿,便一发结果了你这厮!” “蒋门神”此时方才知是武松,只得喏喏连声告饶。正说之间,只见施恩早到,带领着三20个悍勇军健,都来相帮;却见武松赢了“蒋门神”,不胜之喜,团团拥 定武松。武松指着“蒋门神”道:“本主已自在这里了。你一面便搬,一面快去请人来陪话。”“蒋门神”答道:“好汉,且请去店里坐地。”

武松带一行人都到店里看时,满地都是酒浆。这2个鸟男女,正在缸里扶墙摸壁挣扎。那妇人才方从缸里爬得出来,头脸都吃磕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着酒浆:那几个火家酒保,走得不见影了。

武松与众人入到店里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一面安排车子,收拾行李,先送那妇人去了;一面叫不着伤的酒保,去镇上请十数个为头的豪杰,都来 店里,替“蒋门神”与施恩陪话。尽把好酒开了,有的是按酒,都摆列了桌面,请众人坐地。武松叫施恩在“蒋门神”上首坐定。各人面前放只大碗,叫把酒只顾筛 来。

酒至数碗,武松开话道:“众位高邻,都在这里,小人武松,自从阳谷县杀了人,配在这里,便听得人说道:‘快活林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营造的屋宇等项买 卖;被这“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饭。’你众人休猜道是我的主人,他和我并无干涉。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见不 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也不怕。今日我本待把蒋家这厮一顿拳脚打死,就除了一害。我看你众高邻面上,权寄下这厮一条性命。只今晚便叫他投外府去。若不离 了此间,再撞见我时,景阳冈上大虫,便是模样。”众人才知道他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都起身替“蒋门神”陪话道:“好汉息怒。教他便搬了去,奉还本 主。”那“蒋门神”吃他一吓,那里敢再做声。施恩便点了家火什物,交割了店肆。“蒋门神”羞渐满面,相谢了众人,自唤了一辆车儿,就装了行李,起身去了, 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邀众高邻,直吃得尽醉方休。至晚,众人散了,武松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却说施老管营,听得儿子施恩重霸得快活林酒店,自骑了马,直来店 里,相谢武松,连日在店内饮酒作贺。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松了得,那1个不来拜见武松。自此重整店面,开张酒肆,老管营自回安平寨理事。施恩使人打听 “蒋门神”带了老小,不知去向。这里只顾自做买卖,且不去理他,就留武松在店里居住。自此施恩的买卖,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里并各赌坊兑坊,加利倍 送闲钱来与施恩。旋恩得武松争了这口气,把武松似爷娘一般敬重。施恩似此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话下。正是:

夺人道路人还夺,义气多时利亦多。

快活林中重快活,恶人自有恶人磨。

荏苒光阴,早过了一月之上。炎威渐退,玉露生凉,金风去暑,已及深秋。发话即长,无话即短。当日施恩正和武松在店里闲坐说话,论些拳棒鎗法,只见店门 前两3个军汉,牵着一匹马,来店里寻问主人道:“那个是打虎的武都头?”施恩却认得是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张蒙方衙内亲随人。施恩便向前问道:“你等寻武都头 则甚?”那军汉说道:“奉都监相公钧旨:闻知武都头是个好男子,特地差我们将马来取他,相公有钧帖在此。”施恩看了,寻思道:“这张都监是我爸爸的上司 官,属他调遣;今者武松又是配来的囚徒,亦属他管下,只得教他去。”施恩便对武松道:“兄长,这几位郎中,是张都监相公处差来取你。他既着人牵马来,哥哥 心下如何?”武松是个刚直的人,不知委曲,便道:“他既是取我,只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话说。”随即换了衣裳巾帻,带了个小伴当,上了马,一同众人,投孟州 城里来。

到得张都监宅前,下了马,跟着那军汉,直到厅前参见那张都监。那张蒙方在厅上,见了武松来,大喜道:“教进前来相见。”武松到厅下,拜了张都监,叉手 立在侧边。张都监便对武松道:“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男子汉,英雄无敌,敢与人同死同生。我帐前见缺恁地1个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梯己人么?”武松跪下 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随镫,伏侍恩相。”张都监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来。张都监亲自赐了酒,叫武松吃的大醉。就前 厅廊下,收拾一间耳房,与武松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恩处,取了行李来,只在张都监家宿歇。早晚都监相公,不住地唤武松进后堂与酒与食,放他穿房入户,把 做亲人一般看待;又叫裁缝与武松彻里彻外做秋衣。武松见了,也自欢喜,心内寻思道:“难得这个都监相公,一力要抬举我。自从到这里住了,寸步不离,又没工 夫去快活林与施恩说话。虽是他频频使人来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勾入宅里来。……”

武松自从在张都监宅里,相公见爱;但是人有些公事来央浼他的,武松对都监相公说了,无有不依。外人俱送些金银、财帛、缎疋……等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都锁在里面,不在话下。

时光迅速,却早又是八月中秋,怎见得中秋好景,但见:

玉露泠泠,金风淅淅。井畔梧桐落叶,池中菡萏成房。新鴈声悲,寒蛩韵急。舞风杨柳半摧残,带雨芙蓉逞娇艳。秋色平分摧节序,月轮端正照山河。

当时张都监向后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饮酒。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转身出来。张都监唤住武松问道: “你那里去?”武松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张都监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个义士,特地请将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一般,何 故却要回避?”便教坐了。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坐地?”张都监道:“义士,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武松三回五次,谦让告 辞,张都监那里肯放,定要武松一处坐地。武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www.61k.com)坐下。张都监着丫嬛养娘相劝。一杯两盏,看看饮过五七杯酒,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 酒,又进了一两套食,次说些闲话,问了些鎗法。张都监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银赏锺斟酒与义士吃。连珠箭劝了武松几锺。看看月明光彩,照入 东窗。武松吃的半醉,却都忘了礼数,只顾痛饮。张都监叫唤1个心爱的养娘,叫做玉兰,出来唱曲。那玉兰生得如何,但见:

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绛纱袖轻笼玉笋。凤钗斜插笼云髻,象板高擎立玳筵。

那张都监指着玉兰道:“这里别无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你可唱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教我们听则个。”玉兰执着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顿开喉咙,唱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唱道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万里共婵娟。

这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各道了1个万福,立在一边。张都监又道:“玉兰,你可把一巡酒。”这玉兰应了,便拿了一副劝盘,丫嬛斟酒,先递了相公,次劝 了夫人,第三便劝武松饮酒。张都监叫斟满着。武松那里敢抬头,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来,唱了相公夫人2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便还了盏子。张都监指着玉 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伶俐,善知音律,极能针指。如你不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时,将来与你做个妻室。”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 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张都监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休推故阻,我必不负约。”

当时一连又饮了十数杯酒。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厅廊下房门前。开了门,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了衣 裳,除了巾帻,拿条哨棒来厅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仰面看天时,约莫三更时分。武松进到房里,却待脱衣去睡,只听得后堂里一片声叫起有贼 来,武松听得道:“都监相公如此爱我,他后堂内里有贼,我如何不去救护。”武松献勤,提了一条哨棒,径抢入后堂里来。只见那个唱的玉兰慌慌张张走出来指 道:“1个贼奔入后花园里去了!”武松听得这话,提着哨棒,大踏步直赶入花园里去寻时,一星期遭不见。复翻身却奔出来,不提防黑影里撇出一条板凳,把武松一 交绊翻,走出七8个军汉,叫一声:“捉贼!”就地下把武松一条麻索绑了。武松急叫道:“是我!”那众军汉那里容他分说。只见堂里灯烛荧煌,张都监坐在厅 上,一片声叫道:“拿将来!”众军汉把武松1步一棍,打到厅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都监看了大怒,变了面皮,喝骂道:“你这个贼配军,本 是个强盗,贼心贼肝的人。我倒要抬举你一力成人,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却才教你一处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举,与你个官,你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武 松大叫道:“相公,非干我事!我来捉贼,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做这般的事。”张都监喝道:“你这厮休赖!且把他押去他房里,搜 看有无赃物。”众军汉把武松押着,径到他房里,打开他那柳藤箱子看时,上面都是些衣服,下面却是些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武松见了,也自目睁口呆, 只叫得屈。众军汉把箱子抬出厅前,张都监看了大骂道:“贼配军,如此无礼,赃物正在你箱子里搜出来,如何赖得过!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原来你这厮 外貌象人,倒有这等贼心贼肝。既然赃证明白,没话说了。”连夜便把赃物封了,且叫送去机密房里监收,天明却和这厮说话。武松大叫冤屈,那里肯容他分说,众 军汉扛了赃物,将武松送到机密房里收管了。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钱。

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武松押至当厅,赃物都扛在厅上。张都监家心腹人,赍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 松一索捆翻。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武松却待开口分说,知府喝道:“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不做贼,一定是一时见财起意。既是赃证明白,休听这 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地打下来。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做:“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 意,至夜乘势窃取入己。”与了招状。知府道:“这厮正是见财起意,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长枷,把武松枷了,押下死囚牢里监禁了。曰:

都监贪污实可嗟,出妻献婢售奸邪。

如何太守心堪买,也把平人当贼拿。

且说武松下到大牢里,寻思道:“叵耐张都监那厮,安排这般圈套坑陷我。我若能够挣得性命出去时,却又理会。”牢子狱卒,把武松押在大牢里,将他一双脚昼夜匣着;又把木钮钉住双手,那里容他些松宽。

话里却说施恩,已有人报知此事,慌忙入城来和爸爸商议。老管营道:“眼见得是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却设出这条计策陷害武松。必然是他 着人去上下都使了钱,受了人情贿赂,众人以此不由他分说,必然要害他性命。我如今寻思起来,他须不该死罪。只是买求两院押牢节级,便好可以存他性命。在外 却又别作商议。”施恩道:“现今当牢节级姓康的,和孩儿最过得好,只得去求浼他如何?”老管营道:“他是为你吃官司,你不去救他,更待何时?”施恩将了一 二百两银子,径投康节级,却在牢未回。施恩教他家着人去牢里说知。不多时,康节级归来与施恩相见。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诉了一遍。康节级答道:“不瞒兄长 说:此一件事,皆是张都监和张团练2个,同姓结义做兄弟。现今“蒋门神”躲在张团练家里,却央张团练买嘱这张都监,商量设出这条计来,一应上下之人,都是 “蒋门神”用贿赂,我们都接了他钱。厅上知府,一力与他作主,定要结果武松性命,只有当案1个叶孔目不肯,因此不敢害他。这人忠直仗义,不肯要害平人,以 此武松还不吃亏。今听施兄所说了,牢中之事,尽是我自维持;如今便去宽他,今后不教他吃半点儿苦。你却快央人去,只嘱叶孔目,要求他早断出去,便可救得他 性命。”施恩取一百两银子与康节级。康节级那里肯受,再三推辞,方才收了。

施恩相别出门来,径回营里,又寻1个和叶孔目知契的人,送一百两银子与他,只求早早紧急决断。那叶孔目已知武松是个好汉,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 做得活着;只被这知府受了张都监贿赂嘱托,不肯从轻。勘来武松窃取人财,又不得死罪,因此互相延挨,只要牢里谋他性命。今来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亦知是屈 陷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得轻了,尽出豁了武松,只待限满决断。有诗为证:

赃吏纷纷据要津,公然白日受黄金。

西厅孔目心如水,不把真心作贼心。

且说施恩于次日安排了许多酒馔,甚是齐备,来央康节级引领,直进大牢里看视武松,见面送饭。此时武松已自得康节级看觑,将这刑禁都放宽了。施恩又取三 二十两银子,分俵与众小牢子。取酒食叫武松吃了,施恩附耳低言道:“这场官司,明明是都监替“蒋门神”报仇,陷害哥哥。你且宽心,不要忧念。我已央人和叶 孔目说通了,甚有周全你的好意。且待限满断决你出去,却再理会。”此时武松得松宽了,已有越狱之心;听得施恩说罢,却放了那片心。施恩在牢里安慰了武松, 归到营中。过了两日,施恩再备些酒食钱财,又央康节级引领入牢里,与武松说话。相见了,将酒食管待。又分俵了些零碎银子与众人做酒钱。回归家来,又央浼人 上下去使用,催趱打点文书。过得数日,施恩再备了酒肉,做了几件衣裳,再央康节级维持,相引将来牢里,请众人吃酒,买求看觑武松,叫他更换了些衣服,吃了 酒食。出入情熟,一连数日,施恩来了大牢里三次。却不提防被张团练家心腹人见了,回去报知。那张团练便去对张都监说了其事。张都监却再使人送金帛来与知 府,就说与此事。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便差人常常下牢里来闸看。但见闲人,便要拿问。施恩得知了,那里敢再去看觑。武松却自得康节级和众牢子自照 管他。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得知长短,都不在话下。

看看前后将及两月。有这当案叶孔目一力主张,知府处早晚说开就里。那知府方才知道张都监接受了“蒋门神”若干银子,通同张团练,设计排陷武松,自心里想道:“你倒赚了银两,教我与你害人!”因此心都懒了,不来管看。

捱到六十日限满,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当案叶孔目读了招状,就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张都监只得着家人当官领 了赃物。当厅把武松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斤半铁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2个壮健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那2个公人,领了 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原来武松吃断棒之时,却得老管营使钱通了,叶孔目又看觑他,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来打重,因此断得棒轻。

武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2个公人监在后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旁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武松看施恩 时,又包着头,络着手臂。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样?”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小弟自从牢里三番相见之后,知府得知了,不时差 人下来牢里点闸,那张都监又差人在牢门口左右两边巡看着,因此小弟不能勾再进大牢里看望兄长,只到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里,只 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伙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又痛打一顿,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话,却被他仍复夺了店面,依旧交还了许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将息未起,今 日听得哥哥断配恩州,特有两件绵衣,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熟鹅在此,请哥哥吃了两块去。”施恩便邀2个公人,请他人酒肆,那2个公人那里肯进酒店里 去,便发言发语道:“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我们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十来两银子,送与他两 个公人。那厮2个,那里肯接,恼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讨两碗酒,叫武松吃了,把1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把这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施恩附耳低 言道:“包裹里有两件绵衣,一帕子散碎银子,路上好做盘缠;也有两只八搭麻鞋在里面。──只是要路上仔细提防:这2个贼男女,不怀好意。”武松点头道: “不须分付,我已省得了。再着2个来,也不惧他。你自回去将息。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不在话下。

武松和2个公人上路,行不到数里之上,2个公人悄悄地商议道:“不见那2个来。”武松听了,自暗暗地寻思,冷笑道:“没你娘鸟兴,那厮倒来扑复老 爷!”武松右手却吃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鹅来,只顾自吃,也不睬那2个公人。又行了四五里路,再把这只熟鹅除来,右手扯着,把左 手撕来,只顾自吃。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约莫离城也有八九里多路,只见前面路边,先有2个人,提着朴刀,各跨口腰刀,先在那里等候。见了 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一路走。武松又见这2个公人,与那2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睃见,自瞧了八分尴尬,只安在肚里,却且只做不见。

又走不数里多路,只见前面来到一处济济荡荡鱼浦,四面都是野港阔河。5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有牌额写着道“飞云浦”三字。武松见了,假 意问道:“这里地名,唤做甚么去处?”2个公人应道:“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道‘飞云浦’。”武松站住道:“我要净手则个。”那2个提朴刀的走近 1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去了。这1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通地也踢下水里去。那2个公人慌了,望桥下便走。武松 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赶将下桥来。那2个先自惊倒了1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1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就水边拿起朴刀来,赶 上去,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下,却转身回来,把那个惊倒的,也搠几刀。这2个踢下水去的,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着,又砍倒1个,赶入1步,劈头揪住一 个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2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2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武松 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恁地,却饶你不 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将2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2个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又搠了几刀;立在桥上看了一 会,思量道:“虽然杀了4个贼男女,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何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1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

不因这番,有分教,武松杀几个贪夫,出一口怨气。定教画堂深处尸横地,红烛光中血满楼。毕竟武松再回孟州城来怎地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本文标题:施恩三入死囚牢-施恩三入死囚牢武松大闹飞云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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