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忆秋梦
北风吹散千秋梦,树高也有落叶时。
尘逢狂沙笑红尘,朝朝梦梦还是空。
二 : 故乡琐忆
我不是八家户村生人,却时刻忘不了那个江湾小屯,那是我的故乡。年龄越大越是想念,渐知天命的时候经常感觉生命在一点一滴的从身体中消失,梦中经常出现的就是八家户这个江湾小屯。但现在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小屯子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家搬到这里应该说是被“发配”来的。红色风暴铺天盖地的年代,我们家当然也逃避不了,母亲被批斗了一阵子之后便被分配到后八家户村教学,当时父母带着妹妹搬家到这个屯子,我并没有跟去留在祖父母身边了。直到上小学,我才来到八家户。
这个小屯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一个生产队,多是山东人。所谓的学校就是生产队的队部,我的第一任班主任老师就是我母亲。上学时把自己家的饭桌扛着做课桌,母亲同时教两个班,一年级的坐在生产队的大炕上,二年级的坐地面上。就是在那铺十多米长的大炕上我学写“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下课便在生产队的院子里打闹,趁母亲或饲养员不在就骑生产队的牛马,有时也骑驴,甚至骑猪。六年之后我到外地求学,实际上已经离开八家户了,每年只有寒暑假才回来,学习紧张的时候只有过年的几天才在家里。
我是在八家户学会的游泳。这个屯子东边是松花江,北边是嫩江,两江在屯子东北十几里外交汇成松花江。地势低洼泡塘众多河汊纵横,这里的孩子没有不会游泳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去捕鱼,捕鱼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用捕鸟的铁铗子装上河蚌肉,铗子后面系根细绳,细绳上拴根细棍儿露出水面,只要看见棍儿摇动就说明有鱼被铗住,赶紧趟水起铗子吧!黄昏的时候我们已经捕到满满一脸盆鲶鱼准备回家,有个姓袁的一年级小嘎,看见自己没机会起铗子了,趁我们没注意便冲到江水里想过把瘾,结果一个跟头倒下去就再也没起来。还有个和我很好的同学叫雷泽平,小学毕业他就要和父母回县城读书了,所以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约好去江边钓鱼。那天中午母亲为我们做的小米饭、煎鸡蛋。到了嫩江边上看见有一只小渔船,我们便放下钓鱼竿窜到了船上,可惜没有船桨,我们只能用手划水把船弄到江心,然后从船上往水里扎猛子,看谁先游到岸上。一同扎下去的是我们六个,五个游到了岸上,雷泽平没有上来......那以后我再没到嫩江游泳。小袁和雷泽平永远留在了故乡。
那时政治运动暴风骤雨,但在八家户却风平浪静,这里实在太偏僻了。比如说下乡的知识青年,这个小屯只有一个叫杨忠奎,说是青年也有三十多岁了。别的知青都返城了他却回不去,他是右派。他有很多书,那时我不懂他的书都写的什么,只喜欢他那管竹箫。一根竹管他就能吹出曲子,那曲子跟我们唱的歌也不同,沉郁低回、徐缓悲凉,他告诉我那曲子叫《苏武牧羊》。听着很好,学起来可真不容易,我足足学了大半年才勉强能吹出曲子来。直到现在我吹的《苏武牧羊》也决比不上杨忠奎,也许是那时的环境和心境都贯注在他的箫声里了。他现在要健在的话也该年过花甲了,留给我的那管竹箫在读书的时候丢失了,只有那曲《苏武牧羊》还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虽然常年在外读书,但喝酒确实在故乡八家户学会的。我在读到高一的时候家里的生活变得十分困难,父母要供我们四个孩子读书,祖父母重病缠身,学费医药费都成问题。为了不至于辍学,我便和两个儿时的伙伴到嫩江上下冬网。同去的两个人一个姓赵,很会打渔但为人猥琐小气,我很看不惯,早就没来往了。另一个姓氏很奇怪,姓“綦”,屯子里的人都称他们家姓“细”。这个人叫綦庆春,聪明乐观虽然比我小两个月结婚很早,我那时读高一,他儿子已经满月了。我们先在江边盖间地窨子,按好锅灶餐具便下江了。刚刚封冻,江面的冰层薄而透明,走在冰面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冰层下面水水流动的水草。开始的一天很辛苦,凿冰下网,穿纲定位,除了力气还需要技术。(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江边的地窨子很多,其他人多数都是下完网就开始赌钱,我们没钱可赌,綦赵两个人聊天,我在一旁看书。第二天一早要先起网再开饭,他们没让我下江,吩咐把带来的苞米面用水搅成松散的疙瘩,然后再烧一锅开水。不一会綦庆春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米多长的网袖,他揭开锅盖把苞米面疙瘩倒进开水锅里,随手又抓把盐撒进去,然后将网袖的尾部的绳子解开,“哗”把五六斤即没清洗也没去鳞的江鱼倒进饭锅里!再把饭锅烧开,浓香便扑面而来。赵说这顿饭咱们要赶快当网(快当网:打鱼人图吉利希望多捕鱼的意思),必须喝酒。以前我偶尔也喝酒,不过那时用小酒杯,在这里只要喝酒就是一碗!那天的苞米面煮鱼实在很好吃,但第一次喝那么多酒也实在招架不住,足足在地窨子里躺了一天。我给那种吃法取了个名字——糊涂鱼。此后的日子每天两餐糊涂鱼两碗老白干,一直到我凑够了一年的学费。
父亲母亲和弟弟早已经搬到别处过日子,杨忠奎终于回北京去了,我会八家户多数是去綦庆春家。98年一场大洪水冲破了八家户的堤坝,数千公顷良田几百家房屋没于泽国。很多人出于不同的目的主张遣散八家户,我是坚决反对遣散力主重建,但是我的主张不啻于一阵清风根本没人理睬。由于我是反对遣散的,所以后来安置灾民的工作也没让我参加。綦庆春也离开了八家户,八家户人都离开了他们的故乡。那个纯朴亲切的江湾小屯人为地从世界上消失了。
三 : 琐忆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题记
不知从何时起,喜欢上了静静站在江畔的垂柳下,笼罩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听冬日里的熏风掠过江面,看桥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个晚自习下课的夜晚,总会在桥上伫立良久,看霓虹灯随着流水蔓延至远处。这时,以一种淡然的态度赏江面点点波光,让心扉敞开,一任流水冲刷我疲惫不堪的心,让我这一汪干涸的心池渐渐盈满欢畅的涟漪。幽栏独倚,竟使我进入一种别样的境界,一时之间,忘记了压抑在心里很沉,很久的烦恼和阴郁,忘记了天地之间还有一个平凡真实的我。
月光下,其实是一个真实的自己。
在清闲的午后,携一卷墨香,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细细品味着此时才能享有的宁静生活。有深冬的柳叶坠入河水,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人生或许就是如此,像坠入水流的柳叶,挣扎着想要在一片混沌中掌握方向,却最终不得不在沉浮中迷失了自己。当众人都戴着精美的面具在尘世中起舞,一个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必定会显得格格不如。于是,梦想终归是梦想,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不管当初多么信誓旦旦地许下要拼尽全力实现梦想,终归在尘世的烟尘中迷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认不出面具后那个真实的自己,忘记了怎么卸下伪装,泪眼婆娑着嘲笑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
河畔,形形色色的梦犹如童年纷飞在天际的纸鸢,犹如春天满山遍野的桃花,犹如夏季翻涌不息的潮水……此时,只愿背着我小小的行囊,把红尘关在门外,回到那天地雄黄,宇宙洪荒之时,尽享不加雕饰的纯粹。(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伫立河畔,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生。有的人被尘世的污浊浸染,在不断地改变自己的执着与信仰,谄媚丑恶的嘴脸令人心生厌恶。有些人却任流水洗濯内心,溢出久违的良知,赏心悦目。
河畔,是一江向东流的碧水,折射出这人间的冷暖。
其实,很喜欢这种静静沐浴在月光下的感受,恬淡,安详。可以不去理会别人的嘲讽,静静享受属于自己的静谧时光,挺好。我想做一个独居的思想者,以最慑人的勇气独立于人群之外,以最缄默的姿态鹤立于人群之中。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
其实,月光下的风景,美的不是河流,而是洒在河上的点点波光;如生活一样,点点滴滴的满足感才是幸福。
四 : 琐忆少年时代之秋日即事
(一)抢圈子
秋收时节,惯例是要放秋忙假的。
秋忙假通常安排在国庆节假以后,具体日子、假期长短往往视秋收情况而定。
秋忙假一般情况下是两周,也有延长至三周的。
秋忙假从名字上看是要学生帮助秋收的,其实,小学生们什么正事也干不了。正事干不了并不意味着干不了别的事,比如抢圈子。
所谓抢圈子,就是生产队完成某块庄稼地的收获任务后,庄稼地里往往会有极少的遗留,这极少的遗留在特定的时间里是允许社员们进入复收的,复收的成果当然归复收者所有。当生产队长大喊一声“放行啦——”之后,早已守候在庄稼地周围的人们就争先恐后的冲进庄稼地,随意找个棍棒什么的在庄稼地里各划各的圈子,划进圈子的范围就是“我的”,别人免进,很有些“圈地运动”的味道。如果行动迟缓的话就什么都捞不到,所以就疯抢,看谁跑得快,这就是抢圈子的由来。(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庄稼地尽管是生产队里公有,但“圈子”是临时的私有产物,所有的人都承认这一点,也都遵守着这一“常规”,从没有人打破过。圈子的临时私有时间很短暂,至多十几分钟,十几分钟过去,整个地块就互动起来了,人人有份了。所以划的圈子太大的话倒也不见得是好事。
大人们要参加生产队里的集体劳动是没时间抢圈子的,抢圈子的全是孩子。很大的孩子也没有,他们为了挣工分也都跟着参加集体劳动去了,所以抢圈子的全是半大孩子、小孩子。
什么圈子都抢。
遗留最多的是红薯地,但遗留下来的大块红薯很难得一见,纵是有幸碰到也多是给社员们收获时刨烂刨伤的。红薯地里的复收成果绝大多数是粗长的薯根,半露半隐在狗头大小的坷垃地里,将抓钩高举过头顶,“嗨”的一声猛刨下去,蹲下身来扒扒土,拔不出,再刨。薯根里面全是筋,人没法吃,主要是喂猪吃。也可能刨出鸡蛋大小、鸭蛋大小的红薯羔羔儿,这才是最有价值的成果。如果刨出的红薯羔羔儿生的很光滑俊俏,孩子们就会用手搓几下表皮上的土,啃掉薯皮儿,“可擦可擦”几声就送进肚子里去了。跪着、趴着、蹲着、爬着,老半天之后,有经验的孩子就能收获多半畚箕薯根和薯羔羔儿。另外,所有的孩子都能收获从头顶到脚跟一身的土。
遗留最少的是稻地和豆地,这两种庄稼生产队里一般先进行复收,队长检查后确认没什么遗留后才“放行”。这样的圈子收获一般不大,但孩子们照样抢得不亦乐乎。孩子们抢这两种圈子更看重的是其副产品。比如豆地,豆棵收走了,豆叶满地都是,扛了竹耙子来,又是兜又是搂,很快就是一大堆,用苇篓子装了,可以当烧柴,也可以储存起来到了冬天做羊草。
最能给孩子们带来意外惊喜的是玉米地,这意外的惊喜来自两个方面。其一,玉米株上最容易遗留大玉米棒子,有的甚至连续几株都没有掰走。这种情况往往是掰玉米的社员粗心的结果造成的,更兼玉米株较高,队长不易监督,复收又比较困难,所以惊喜就留在了最后。其二,玉米株队伍里有为数甚多不结棒子的“光棍儿”,我们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滑秆。这滑秆不结棒子并不一无是处,它的秸秆很甜,品质好的不亚于甘蔗。“高品质”的滑秆外形很有特点,拇指粗细,很挺,很直,颜色深绿或浅紫。孩子们拿来头将滑秆们砍了,剥去外皮,送到嘴边就破、就咬、就嚼,汁水顺着孩子们的嘴角流出来,用褂袖子一抹,继续,一气干完。因为心急,犂破手指、犂破嘴唇的现象比比皆是。
抢圈子没有给孩子们带来矛盾和嫌隙,相反,它给孩子们带了更多的欢乐和友谊。有圈子可抢的时候没有哪个孩子怕对手多,他们甚至担心对手太少不热闹,所以,每每听说哪块庄稼地要“放行”,就有不少孩子在当街来来回回的吆喝着:“抢圈子去喽!抢圈子去喽——”
(二)烧毛豆
大豆叶子变衰了的时候,豆荚已经饱满圆鼓。豆粒顶满了仓还没有紧缩变硬,这时的毛豆是最适合烧烤了吃的。
烧毛豆必须跑到远离村庄的野外,越是偏僻、越是大人们轻易到不了的地方越好。用小铲在草坡上挖个不要太大的坑做灶,然后就在近处收拢柴禾。收拢柴禾不难,到处都是干草、干芦苇,一抓一大把,随便转悠一圈就是一大抱。灶坑挖好了,柴禾准备好了,派出去偷毛豆的也满载而归了。于是点火。也许是柴禾没干透,也许是灶坑挖在了避风坡,怎么都点不着火,只呼呼的淌烟。真是急煞人也!
不出火就吹。趴在地上,撅起腚来,鼓起腮帮子,这个吹一气,那个吹一气。烟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捣蛋,打着旋的往眼睛里扎,眼睛给烟熏的睁不开就闭着眼吹。苍天有眼!柴禾轰的燃起来了,趴着的爬起来,站着的蹲下来,围着灶坑一整圈儿,脸上都写满了胜利的笑容。
看看火烧的旺了,将兜在背心里的毛豆一股脑儿倒进火堆里。火压下去了,又淌烟,撅起腚来再吹,火又旺起来。就近找小棍棒拨着火,火越烧越旺,火堆里隐隐飘出豆香的味道,间或还能听到豆荚被烧爆的哔啵声。火就要燃尽的时候,头儿指示道:“都别动,再焐焐,熟不透药人!”都不敢动,都眼巴巴的直盯着冒着丝丝细烟的灰堆,口水努力地咽了再咽。
头儿勇敢的用脚将灰堆踢散,被烧糊的毛豆荚散落一大片,这是开吃的信号,孩子们一哄而上。豆荚还很烫,捏在手里受不了,只好再扔下,不甘心,再捏起来,两只手颠倒着个倒腾,拿嘴边来吹吹气,差不多了,迅速的剥开,迅速的将豆粒扔进嘴巴里,再迅速的捏起新的来。就这么捏来吹,吹了剥,剥了吃,吃了再捏、再吹、再剥、再吃。不消一刻,完了。
抹抹嘴巴,不舍的站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禁不住的笑起来。这个笑:“你的鼻子也会吃啊!”那个笑:“你的腮帮子也会吃啊!”还有的笑:“你的耳朵也会吃啊!”还有的笑:“你的嘴巴子还会吃啊!”还有的指着另一个的肚皮笑着说:“看看,他的肚皮还会吃呢!”另有一个搭上话茬:“他的腚帮子还会吃呢!”看吧,所有在场的没有一个脸上、身上不给自己的黑爪子挠的这儿黑一块那儿黑一块的。
毛豆吃多了不再新鲜就烧蚂蚱吃。河坡、沟坡的草棵里飞的蹦的满眼都是蚂蚱。什么绿扁担,什么大公飞,只要能逮到,通通的用草棒串起来,随便在哪里点起一把火就烤。蚂蚱的肉香很诱人,吃起来更馋人。也不问熟不熟,也不管透不透,看见蚂蚱们的腿脚不再乱伸,急急的取下串来,掐去头,揪去尾,只拣“瘦肉”吃。
烤蚂蚱吃不够过瘾,再烤大豆虫。听人说过大豆虫营养可丰富了,那就尝尝。大大方方的趟进豆子地,再也不怕大人看见,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喝斥,真的碰到有大人问:“在豆地里趟来趟去的干啥来?”马上理直气壮的答过去:“逮豆虫!”豆虫不很多,但个头挺大,肉肉的,半拃长短,大半晌也能逮到一瓶子。找个僻静地儿,燃起一堆旺火,将大豆虫倒进火里,豆虫就在火里乱翻滚,滚不几下就消把戏了。初吃豆虫很有些害怕,眼睁睁的不敢往嘴里面送。有大胆的,捏起一个来,炫耀似的大口一开,再一合,夸张的一阵“哧哈”,一直脖子,咽了。“好吃不?”都伸着头问。“好吃!好吃!”那大胆的又捏一个来。于是都伸手,都往嘴里送,都学着大胆的模样鼓起腮帮夸张的“哧哈”几下,脖子一直,咽了。什么味道?说不出来。好吃吗?不知道。
也烤红薯吃。爬到生产队里的红薯地里徒手扒出几块还没开个儿的红薯,兜在背心里一阵小跑直奔烧毛豆挖的灶坑那里,捡柴的捡柴,点火的点火,轮番一阵猛吹,薯香就飘荡在欢声笑语里了。根据经验,烤红薯要比烧毛豆用时更长些,在火堆里面焐的时间也应更长久些。但是,明知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烤好,又有谁能够坚持下去等到真正烤熟烤透的时候呢?好歹等到柴禾烧完了,烟也不出了,口水也咽下三番五次了。“吃吧!”都看看头。“扒个看看。”头说。用小木棍在灰堆里拨拉出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来,头伸手捏捏:“软了。行了。”都急着往灶坑里面伸手,聪明的早用小木棍插住一个高举了起来。但毕竟火候还不到,又兼火急,又兼没有翻动,又兼红薯摆放得不够均匀,红薯通常情况下是被烤的半边熟半边生,在火堆边缘的甚至还半边冷硬。“将就着吧,反正药不死人!”每回都有人这么说。
烧毛豆、烤蚂蚱、烤豆虫、烤红薯,这些野炊、烧烤是每年秋收前后必做的“功课”。如果这些“功课”能坚持做到现在的话,相信我们人人都成为烧烤大师一级的人物了。
(三)吃大杠
先说明一点,这里的“大杠”可不是木杠子。
霜降前后,当最后一耧麦种耩入了地里,生产队开始集中精壮劳力脱稻谷了。
生产队里有两台打稻机。每台打稻机能站下八个人,负责扒粮食的需要七八个人,搬运稻个子的至少需要七八个人,捡拾稻草、搬运稻草的也需七八个人,每台机组至少需要三十人。
两台机组至少需要六十人。
打稻机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人员分两班轮流,至少需要一百二十人。
全队总人数不满三百,去掉超过一半的老弱病残,所有青壮劳力都得上场,包括正奶着孩子的小媳妇。
脱稻谷,哪一年用时也少不了七八天。
脱稻谷的场景很壮观:机器轰鸣,人来人往,你喊我叫,各干各的事,忙而不乱。尤其晚上,电灯亮起来,整个打谷场上都通亮如白昼。
为了犒赏脱稻谷的功臣们,队里每天夜半时分都集中管顿饭,该下班的吃了饭回家,该接班的吃饱了好干活。有菜有馍。菜是大锅菜,茄子炖粉条、芹菜炖粉条、白菜炖粉条、萝卜炖粉条。也有炖猪肉的时候,一季下来也许能有三两回。馍就是大杠。所谓大杠者,大米面掺少许大豆面混合蒸制的发面大卷也。大米面具有“热了粘、凉了硬、不热不凉咬不动”的诸多不良特性,但掺入少许大豆面之后则可以弥补其所有不足,而且和出的面特壮,蒸出的馍也特劲道、有咬劲,还有豆香味,还特有型,口感当然也好得很。
馍菜都是定量供应,每个劳力一碗菜、一个大杠,男劳力一个半大杠,那时的我认为,这是最不公平的地方。所以认为不公平因为我的哥哥当时年龄还小,不具备做劳力的条件,三个姐姐尽管都是劳力可惜是女劳力,领不到更多的大杠。而大杠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在我的心里面有着任何食品都不可替代的崇高地位。
大杠所以叫大杠原因有二。其一,大。大杠至少有三个馒头剂子的面量,不然的话是不够出了半天苦力的青壮劳力们塞牙缝的。其二,形似杠子。大杠至少有成人的一拃长短,桌子腿一般粗细,抡在手里颇有分量,也很有杠子在手的感觉。大杠叫大杠是再贴切不过的叫法。
大杠所以在我的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崇高地位原因就简单多了。那个时候的老百姓家尽管不再缺吃少喝,但白面是轻易吃不上的。在我家里,年迈并患病在身的爷爷是唯一可以享用白面馍馍的特殊“客户”,我和妹妹对于白面馍馍也就有多看几眼的“权力”,享用二字是沾不上边的,更不用说姐姐哥哥。大杠虽然属白面馍馍范畴但因其特殊的制作材料而没有被爹娘列入爷爷“专供食品”的名册。大杠的制作材料有何特殊之处?大米面也。爷爷的病,中医说是要忌大米的!乌拉——老中医,我的神啊!我该用什么词句来赞美你的仁慈和英明呢?
姐姐们从来不舍得吃大杠,她们每天都各自用花手帕包两三个电光窝窝头儿(薯干面粉做的,因黑而且发亮故有此称)去上工,放工回家再用花手帕包一个大杠回来。姐姐们将大杠拿回家就给我们分,我和哥哥分大半,两个妹妹分小半。
三个姐姐里面我和二姐最投脾味儿,二姐也最爱在农闲时带我跟着她的好姐妹们一起做零活儿。每当轮到二姐半夜放工的时候,她总要求我在打谷场等她,为的是能让我吃上新蒸出来的大杠和炖粉条。我也每每到傍晚之后到打谷场同其他的孩子一起钻稻草垛藏猫猫。二姐好像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玩累,她会抽出空闲找我,找到我后就在稻草垛边上给我扒个窝让我睡下,然后脱下自己的花棉袄给我盖好,三番五次的嘱咐我“好好睡觉,不要跑丢了”之后继续干活去。每当听见二姐叫我的名字朦朦胧胧睁开眼时,我都会看见二姐正站在我身边。她一手拿大杠一手端菜碗,急急的叫我:“快点起来,趁热吃。”我骨碌爬起来就去二姐手里抢大杠,二姐一边说不急一边就近处找个宽绰地儿蹲下来,将大杠递到我手里,说:“吃吧,还有菜呢。你最爱吃的粉条子。”二姐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双“筷子”(芦苇棒),她挑出粉条来招呼我张大嘴,我就很听话的张大嘴,粉条就扑扑噜噜的被我吸进肚子里。二姐再捞不到粉条子的时候我就摇摇头表示不再吃菜,这时,二姐拿出准备好的窝窝头儿就着半碗剩菜汤连吃带喝一气儿吃光,滴水不剩。
现在,我很惊讶于那时我的肚腹简直惊人的容纳能力:一个也就七八岁的孩子居然能够一气吃下一个大杠外加半碗粉条!
熬夜等二姐吃大杠,我高兴,二姐更高兴。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冷,如果赶上月明之夜,那满地的月光就似给大地铺了一层银霜,在“霜色”的映照之下,二姐清瘦的面颊分外的白净。这时的二姐是最美的二姐,最美的二姐是定格在我生命里的形象。
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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