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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尽头-大河尽头:大河尽头-《大河尽头》

发布时间:2018-01-07 所属栏目:散文

一 : 大河尽头:大河尽头-《大河尽头》

大河尽头,作者,李永平,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于2012-3出版。

大河尽头_大河尽头 -《大河尽头》

(www.61k.com)上、下卷分别入选2008、2010 《亚洲周刊》10大华文小说

2008 《中国时报》“开卷”10大好书(中文创作类)

2010 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决审团奖

2010 九歌年度小说选年度小说奖



副标题: 上卷:溯流

作者:李永平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12-3

页数: 368

装帧: 平装

丛书:大河尽头

ISBN: 9787208105041

副标题: 下卷:山

作者: 李永平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12-3

页数: 432

装帧: 平装

丛书: 大河尽头

ISBN: 9787208105058

作者简单介绍

李永平

1947年生于英属婆罗洲沙捞越邦古晋市。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后,留系担任助教,并任《中外文学》杂志执行编辑。后赴美深造,获美国纽约州立大学比较文学硕士、圣路易华盛顿大学比较文学博士。曾先后任教台湾中山大学、东吴大学、东华大学。

著有《婆罗洲之子》《拉子妇》《吉陵春秋》《海东青:台北的一则寓言》《朱鸰漫游仙境》《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并有译作《大河湾》《幽黯国度》《纸牌的秘密》《道德剧》《尽得其妙:如何读西方正典》《布鲁克林的纳善先生》等。

《吉陵春秋》入选“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英译本于2003年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大河尽头》上、下卷分别入选2008、2010 《亚洲周刊》10大华文小说,并荣获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决审团奖。其他作品曾获时报文学推荐奖、联合报小说奖、联合报读书人年度最佳书奖、中央日报出版等奖项之肯定。

上卷简单介绍

河源,天际,赤道那大日头下,苍莽雨林中,拔地而起,阴森森赤条条耸立着开天辟地时布龙神遗落的一块巨石──原住民达雅克人的冥山禁地“峇都帝坂”;传说,那是生命的源头。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少年“永”与荷兰姑妈克莉丝汀娜·房龙小姐——这对刚结识的异国姑侄踏上大河溯源之旅,沿婆罗洲第1大河卡布雅斯河而上,尽头是达雅克人的圣山“峇都帝坂”。

姑侄俩一路上见识人性的纯真和黑暗,经历土人部落的夜宴与笙歌,游赏雨林的纯净且原始,在大河中游的新唐,更被迫面对房龙小姐不为人知不堪回首的过去……

雨林原始氛围令西方男女放浪形骇,刚步入青春期的华人少年情欲之弦也被拨响,但更震撼的,他目睹东西方世界的不平等,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外来者对自然资源野蛮的“物掠夺”,以及对土著妇女残暴的“性掠夺”。小女孩惨遭蹂躏、低呼“血”、“痛”的童音,“注定要在我耳边呢喃一辈子,幽灵似的纠缠我整世人”。

——亚洲周刊

《大河尽头(上卷:溯流)》是李永平写作计划的上卷,但以气势和情节而言,已经可以当作一本完整的小说阅读……创作四十年,李永平写出了一本既好看也令人看好的作品。《大河尽头》的下半部因此尤其令人期待。

——哈佛大学教授 王德威

目录

001 — 序论/大河的尽头,就是源头 王德威

009 — 简体版序/致“祖国读者” 李永平

001 — 六月二十九 爪哇海上

009 — 六月二十九傍晚 鬼月前夕

033 — 七月初一 初识克丝婷

061 — 七月初三晨 启航

079 — 七月初三夜泊 桑高镇白骨墩红毛城

101 — 七月初四晨 再度启航

113 — 七月初四 大河中

123 — 七月初五 鲁马加央长屋

137 — 七月初五夜 长屋盛宴

185 — 七月初五/初六子夜 醉梦中

195 — 七月初六 血色黎明

205 — 七月初六 大河冥想

211 — 七月初六晌午 搁浅河中

227 — 七月初六夜 借宿甘榜伊丹

251 — 七月初七 太初之时

265 — 七月初七晌午 摩多翔凤

285 — 七月初七傍晚 抵达新唐

305 — 七月七日七夕 浪游红色城市

下卷简单介绍

我要用我那子宫已经残破的身体,重新把你生出来……

婆罗洲肯雅族有一则古老、与天地同生、至今族人仍深信不疑的传说:大河尽头有一座山,山下有5大湖,湖中聚居着每逢月圆之夜,成群结队,千里迢迢乘舟归来的往生灵魂……

在新唐,永知道了克莉丝汀娜曾沦为日寇慰安妇惨遭蹂躏以致无法生育,而那些曾糟蹋她的日本鬼子如今却摇身一变,以怪手电锯卷土重来大肆破坏婆罗洲妈妈碧绿的子宫——雨林;两人之间隐隐母子情愫暗生,一路上被白人老神父哄骗失身、挺着大肚子的婆罗洲少女又如影随形,舍舟上岸的旅程变得愈发诡谲,山洪暴发后的婆罗洲,永远不知道会冲刷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月圆之夜,登临“峇都帝坂”。

《大河尽头》上下两卷《溯流》和《山》合璧出版,是新世纪华语文学第1个十年的大事。我们很久没有看到像《大河尽头》这样好看又耐看的小说了。

——哈佛大学教授 王德威

谁说婆罗洲就只有莽苍赤裸原始?这其实是一本极为抒情的书呢!充满了对女∕母性的孺慕与赞颂,台北街头的小女孩朱鸰、克莉丝婷姑姑、挚爱的亲娘,还有那许许多多披着纱笼的少女……都沿着河岸化身一尊尊天使啊……

——台湾东吴大学教授 郭强生

目录

001 — 序论/婆罗洲的“魔山” 王德威

009 — 下卷序/问朱鴒:缘是何物? 李永平

001 — 七月初八凌晨 逃出红色城市

017 — 伊班八月天 泛舟的日子

045 — 七月初八 新桃花源记

073 — 七月初八黄昏 记一桩缘

097 — 七月初八/初九月半圆

109 — 七月初九 普劳· 普劳村

131 — 七月七日七夕 新唐遗事

149 — 七月初九正午 变天

161 — 八月八日断肠时 少年永迷乱的一天

209 — 七月初十晨 大雨后,重新启航

221 — 七月初十夜 浪· 巴望达哈(血湖)

241 — 七月十一 动物与垃圾

269 — 七月十一/十二子夜寄泊阴山下

285 — 七月十二 航向世界中心

313 — 七月十二夜 宁静河

333 — 七月十三 激流

353 — 月圆前夕 登由· 拉鹿秘境

377 — 月圆 峇都帝坂

395 — 李永平小说写作年表

二 : 河流的尽头

河流的尽头

·

一束光阴流动的文字,沿着花开,花落。

浪滔三千,起起伏太的人生。远处。

不曾思绪的潮汐,将一滴水推近拉远,拉远推近。

直到日子,撑一篙小船儿,大海里颠波。(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

我不想流动,我只想在故里举一汪青绿。

苇,或蒲草,或不知名姓的蕨类。

低婑着,匍匐着,连同水里的石头,石头间的软泥。

油油的在水底,在浅滩,兀自生长着,孤独着。

·

然而我必须寻找,从生的那一刻开始。

涓涓,叮咚,雀跃成岁月的一粒,奔赴。

远方的远方不是尽头,我仍须澎湃,仍须汹涌。

直到死定格成文字,一朵云的洁白,一颗心的蔚蓝。

·

天,是海;海,是天。一条河,一叶舟。

星星流动的闪耀,沿着风吹开的尘世,平仄雨雾。

2015.10.24

三 : 论作为民族志的《大河尽头》 

2016-02-22 04:00 | 豆瓣:辄馨

一、未被遗忘的热带丛林

《大河尽头》(上、下)系列,是定居台湾的马来西亚(婆罗洲)华人作家李永平的作品。李永平算是一位最近渐被大陆读者熟悉的作者。他的履历本身就浓缩了一部华南或东南亚的历史,他出生于马来西亚沙捞越州首府古晋市一个华人移民家庭,是早些年从华南移居东南亚的客家人后代。而沙捞越所在的是世界第三大岛婆罗洲/加里曼丹岛,该岛在1963年分入马来西亚和印尼之前,分别属于英国与荷兰的殖民地。北婆罗洲属英国,南部为荷兰所有。出生在这样一个具有英国殖民地色彩的华人家庭中,李永平于1960年代亚洲殖民地解放运动高涨之际,选择离开前英国殖民地,回到他心目中“中国文化”的故乡台湾,开始了人生的新旅程。

虽然他的主要作品都写于居台时期,但在婆罗洲生活的童年经历,却在其一生的作品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据其作品编年,他在中学最初发表《婆罗洲之子》[1965],赴台后撰有《拉子妇》[1976](拉子,即南洋客家人对婆罗洲原住民“达雅克人”的称呼,下详)。之后的20多年里,他翻译了20多本英文作品(其中包括奈保尔颇具后殖民风格的印度三部曲之一),只有三本与旅台经历有关的小说问世。直至《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2002],他重拾自己在南洋群岛的儿时记忆。而这趟回归之旅,则以2008-2010年间相继出版的《大河尽头:溯流》(上卷)和《大河尽头:山》(下卷)为最高潮。

在这上下部合计700多页,45万字的巨著中,作者为我们展开了一段深入婆罗洲深处“黑暗之心”的旅程。“一九六二年仲夏,婆罗洲沙捞越,一个名叫永的华裔少年加入一场卡布雅斯河探险。……永对探险队的目标——圣山峇都帝坂,土著达雅克人心目中生命的源头——充满好奇”,作者在书中以自传体的方式,回忆了少年时的一段“成年礼”。他和一生只有这段旅行中,短暂一个多月相处的荷兰籍姑妈克莉丝汀·房龙小姐,结成生死之交。通过这段河上之旅,以自己(“少年永”)的经历,解开了萦绕在房龙小姐身上,封存的半个世纪以来的烙印——英-荷殖民时期、日本太平洋战争阶段,以及战后沙捞越独立和马来西亚/沙捞越共产主义革命(沙共)时期。

更为重要的是,他对自身经历和体验的描述,不仅仅为了营造殖民与后殖民时空的多重叙事,全书最为成功之处在于,用文学的笔触实现了一个人类学宗旨,揭开了一个婆罗洲“黑暗之心”的最核心部分,即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达雅克人的世界。

二、文化变迁中的永恒

西方学者在19世纪以来就对婆罗洲原住民有了丰富的民族志记录(马林诺夫斯基的导师之一哈登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达雅克人也时常出现在毛姆等欧洲作家的笔下,甚至在20世纪上半期,凌纯声、岑家梧等中国民族学家的著作中经常引用达雅克人的民族志资料,以此论证华南古代习俗的渊源,尽管如此,有关达雅克人的中文文献至今几乎为零。中国学术界对这些生活在世界第三大岛的居民所知无几,只知他们生活在著名的“长屋”当中,由名声煊赫的男性“屋长”担任全屋数百口人的首领。这位屋长的威望,则来自其曾经主持、参与的“猎头”行动(此外,达雅克人还有划长舟、逢节日击打铜鼓、跳猎头舞等与华南同源的习俗),仅此而已。

借助李永平生动的画笔,我们首次获得了一副非常生动的达雅克人生活画卷。在探险家、沙捞越博物馆馆长辛蒲森爵士的带领下,探险队沿着婆罗洲第一大河卡布雅斯河(当地华人称“卡江”)溯流,抵达首站桑高镇。在这个镇上,作者掀开了叠覆在卡江历史上的层层脉络:

……山后石头寨上那座用巨大花岗岩砌成的碉堡,墙脚但见荒烟蔓草,白骨零落一地,墙头两排来复枪射击口……这座红毛城,土人口中的“白骨堆”,乃当年荷兰驻婆总督建构的防御工事,主要功能……是阻止卡江流域好战斗海系达雅克人(伊班人)的战斗独木舟队大举集结,自上游长屋出发,挥舞着阿纳克山刀,乘着山洪,一路呼啸顺流而下直抵大河口,斩荷兰和支那人头,血洗繁华的坤甸城。

这段叙述揭开了叠压在卡江上的三个文化堆积层:定居城里的华人(支那人)、殖民者荷兰人,以及乘坐战斗独木舟队猎头的土著达雅克人。当然,加上作为观察者的“少年永”的探险队伍,还有杂糅了华人、英国博物馆长、美国探险队员的第四层。从一开始,作者便以“猎头”这一具有冲击力的文化要素,牢牢抓住了读者的视线。

在旅途的第二站,“少年永”进一步深入了“猎头”文化的深处——他们造访了一座卡江流域最著名的鲁马加央长屋,长屋的屋长是部落首领天猛公·图埃·鲁马·彭布海。围绕长屋主人,作者又发掘了两个文化层,首先,他将达雅克人的猎头习俗和沙捞越一段隐秘的历史结合起来。少年永在大屋长图埃·鲁马的屋梁上发现“六十多颗”头颅,其中一个女性头颅让他觉得面熟。屋长告诉他,女性头颅属于“沙共”游击队一名女指导员。而这正好为作者在前一部作品《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埋下的疑团——“北加人民军一个游击队员的生死之谜”——给出了一个解答,那位曾经教过少年永的小学老师,“忽然离开学校,背着枪,跟随丈夫进入森林打游击”,担任过“沙共”新闻部长,

……当初,三千人进入森林,拿起武器展开武装斗争,梦想在北婆罗洲沙捞越建立一个社会主义乌托邦、美丽新支那。十年后,他们放下武器走出森林,全军只剩下六百人,男男女女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活像一群讨饭的叫化子。

……我询问当初跟随老师们进入森林、如今活着出来的同学。他们痴痴呆呆,望着我不肯讲。我问他们,同学们最敬爱的叶月明老师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同学们眼眶一红却扑簌簌掉下眼泪来,咬着牙,还是不肯讲。

从这位已经“封刀四十年”的老屋长这里,他获得了答案,因为北婆罗洲华人在1960年代组织“沙共”游击队反对英国殖民政府,后者利用当地达雅克人的传统习俗,对“沙共”游击队悬赏,“人头一颗值五十英镑”,唤醒了原住民封存已久的猎头记忆。而少年永在长屋中看到的这颗貌似其小学老师的头颅,就是这段历史过程留下的痕迹。

此外,通过达雅克人与华人游击队之间的冲突,他还呈现了这幅多元文化画卷的另一层次,外来者与达雅克人的联系。在李永平赴台从学早期写作的《婆罗洲之子》和《拉子妇》两文中,体现了这种族群互动。 前者讲述了华父达雅克母所生的混血儿大录士,遭父亲抛弃后,与母亲生活在长屋之中,在村人的排斥、接纳过程中重新认识自己族群身份,呼唤民族和解的故事。后者则描写了一个嫁入华人移民家庭的达雅克妇女,不被其丈夫家庭所接受、理解,最后郁郁离世的故事。两则短篇小说,都从家庭矛盾的角度,展现不同民族之间文化冲突的困境,达雅克人(妇女、儿童)都成为华人家庭纠纷的牺牲者,在《大河尽头》中,这种牵绊则表现为澳洲白人律师和土著少女不平等的情爱关系。

在本书中,这种土著与外来者之间的牺牲关系完全以另一种形式被颠覆,达雅克人的“猎头”文化不再是一种令人胆寒心惊的奇风异俗,转变成颇有文化自豪的民族符号。让人感动的是,作者花费相当大的篇幅,用大屋长天猛公所跳的猎头舞,将小说推向了民族志的高潮。

天猛公收回了盾牌,白发苍苍满面风霜,昂起他那颗黥纹小头颅,簌簌,抖了抖头盔上插着的六根尖尖长长的婆罗洲犀鸟翎羽,睁眼瞪住满场观众,猛然一旋身。

……伊班老战士只顾迈着他那两只光脚丫子,踩着竹编地板,擎起盾牌,抖起盔翎,摇荡起他那件光彩夺目的五花云豹古战袍,喝醉酒般,癫癫狂狂旋舞了五六回。

舞蹈跳起来后,经过陀螺般地旋转舞动,高声啸叫。表现寻找猎物时的冷酷,又用形体展现了浴血格斗的情景,最后砍下想象中的猎物的头颅。这幅以观察者视角呈现的猎头舞蹈的生动画面,不亚于任何一本民族志的叙述,更因为声音、形体的多种描写,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之感。

到这里,籍着对作者铺开的多层次文化堆积层的发掘,我们身临其境地描摹出一个在殖民文化背景下,经历文化变迁的达雅克文化。在殖民占领和跨国移民背景下,婆罗洲原著民达雅克人在抗争未果的情况下,逐渐融入了与外来文化遭遇的过程。在传教士和殖民政府的推广下,他们开始放弃传统上的猎头文化,并打开长屋的大门,与华人移民发生通婚,在文化和族群上发生融合。然而,当外界观察者以为传统的达雅克文化已经变得模糊、淡薄之际,保存在其文化核心的底层部分,又毫不掩饰地倏然涌现,散发出旺盛的活力。

三、心灵与肉体的回归

除了显而易见的猎头文化,随着少年永继续溯流进入雅江深处,深藏在大河上游的达雅克文化的基底也慢慢显露形状。抵达了雅江上所有汽轮机所能涉水的最后一个市镇新唐镇,少年永的探险队要换乘另一种交通工具——一艘标准伊班独木舟,长十二米、中宽一米二,修长的流线型船身,配上翘尖有如飞檐的船首 ——继续旅行。

这种长舟并不仅仅是一种交通工具,而是当地青年“成年礼”的一部分,“婆罗洲部落男子一生之中至少一次,必须独自出门,到大河上游中央高地的荒野行脚一周,拎回几颗人头,” 而载着他出游行猎的座驾,就是这样一种独木舟。然而,今日的达雅克猎手已经不再乘坐长舟外出拼杀,而是驾其驶出丛林,找个地方深深掩埋以来。穿上工人的服装,遮掩身上标榜猎头成就的刺青,

藏身在各大采石场,奴工般干他三年苦力,攒够了钱,成群结伴荣归故里……个个身穿簇新阿迪达斯休闲服,足登乌亮巴达皮鞋,手戴精工石英表,瘦嶙嶙的脊背上——吓!五花八门琳琅满目——驮着各式各样文明世界最新科技产品:电饭锅、电冰箱、挪威制电动链锯、电唱机、缝纫机、制冰淇淋机、碾米机、四十匹马力超级山叶船尾马达……

等他们攒足这些物什,就将长舟挖出,整修好,划向返乡之途。这种武士精神和时代元素的此消彼长,在作者眼中归因于卡布雅斯河湾上“成百辆挖土机、铲土机、推土机”,它们正忙着将婆罗洲腹地的热带丛林变成“全亚洲规模最大的木材集散场”。达雅克人是否因此失去了尚武之心,并从此沦为了物质的奴工,很难说,作者并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但他用小说中始终伴随少年永的另一个人物“姑妈”房龙小姐的生活苦难史,隐喻了达雅克人的人生态度。

这位来自荷兰殖民农场主家族的女子,有一段无法言说的往事,借着她的一段独白,作者揭开了婆罗洲历史最黑暗的一幕,也是叠压在大河尽头最难以启齿的一层:

若不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兵登陆西婆罗洲,一路溯河而上,攻占丛林中这个隐秘的小镇,新唐,我就不会被俘虏,就不会跟荷属东印度群岛所有荷兰女子一样,被押送进特种集中营……那时我才十六七岁啊。……我在这本书里只有一个子宫,一个被成群野兽的阳具捅破的、搞烂的、从此再也不能生育的子宫。

然而,正如之前作者并不驻笔于备受殖民冲击的土著遭遇,小说也没有将战争之于女性的痛苦作为无法弥合的心灵创伤的终点。婆罗洲的丛林深处既是黑暗的,也是无比宽广的,因为沿着大河溯流,等待他们的不是悲惨和耻辱的不复轮回,而是宽阔胸怀的永恒回归。在小说最后的高潮,诉说尽自己屈辱往事的房龙小姐乘坐达雅克人的长舟,抵达了这次丛林朝圣的目的地,“圣山峇都帝坂,土著达雅克人心目中生命的源头”。

这座圣山既可以说是现实存在的一座婆罗洲的中央山脉,也可以说是达雅克人心中想象出来的宇宙图景。20世纪初期的俄裔法国学者V·戈鹭波曾经提到了“长舟”在达雅克文化中的另一层含义:人们外出猎头、打工的长舟,还是“首批达雅克人到达婆罗洲时乘坐的那艘‘金船’。自从它停止飘洋过海的航行后,它的使命就是把亡灵载运到位于云湖中央的‘天堂之岛’”。 所有人的灵魂最终都会乘坐这条想象的“灵魂之舟”抵达圣山腹地,在那里所有的灵魂都将过着安逸的生活。

在达雅克人的心目中,人生之旅的目的地“云湖中央”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大河尽头的圣山峇都帝坂,山麓有五个大湖,专供往生者的灵魂居住:善终者,死后前往位于中央的“阿波拉甘”定居,过着和生前同样衣食不缺、无灾无病的平静生活;为部落征战壮烈阵亡者,英灵骁骁乘风飘向西边的“巴望达哈”,血水之湖,那儿有众多来自全婆罗洲,死于难产的年轻妇女,任他挑选为妻,从此过着安逸富足的日子……

小说到这里迎来了最终的高潮,借助民族志力量的呈现,婆罗洲内陆的世界不再是一个受屈、遭辱的“黑暗之心”,而是回到永恒的祖灵生活的宁静世界。在这里,曾经猎头的勇士,哪怕今天为了生计,成为采石场、伐木场打工一员,为了现代生活的消费品折磨了武士的精神,但他们“虽败犹荣”,好比是“为部落征战壮烈阵亡者”。而因受到日军侮辱,终身不能生育的房龙小姐,好比是“死于难产的年轻妇女”,和所有遭受文化冲突之殇的妇女一道,她的灵魂在祖灵生活的“血水之湖”中获得了净化。小说中,她曾经与一位达雅克青年有过青梅竹马的童年,现在,她纯洁的灵魂将与初恋情人在圣山之湖重聚,从此过着安逸富足的日子。

利用民族志的对当地文化的“深描”,李永平为所有婆罗洲居民的文化实践提供了一种理想化的解读。无论是远离猎头荣耀、栖身打工场所的男性,还是身遭战争摧残,受异文化伤害的女性,无论是原著民还是外来移民者的后裔,只要是这片土地上的“婆罗洲之子”,都能在圣山云湖中,获得灵魂的释然。而这种民族志的文化阐释,也为我们移情、理解小说中所有婆罗洲居民的行动抉择,提供了完美的文化背景。

四、民族志的成功

李永平的整部小说在叙事上独具一格,在情节上用一次次回溯,频频掀开了婆罗洲历史和文化的一角。最终实现了小说包含的双重抱负。其中的第一重抱负易于把握,作为世界第三大岛,生活在婆罗洲丛林中的达雅克原著民以宽广的胸怀容纳了华人、荷兰人、英国人,甚至日本人,将他们的生命历程在这片热带雨林中交织。这种互动并非单向,也非被动,而是一种多元的并置,从而折射出一种超越以往殖民地话语的绚丽的后殖民叙事。

小说的第二重抱负,毫无疑问,则是用非常独特的民族志笔触,展现了变迁中的达雅克文化。这是一个驾着长舟、猎头的族群,他们在猎头成功后的载歌载舞,以及种种服饰、舞步,甚至插在头盔上的翎羽,都无时不然我们联想到中国华南的古代场景。同时,这艘猎头长舟,在人们的灵魂需要之时,又摇身一变,成为将逝者之灵送归祖先的驳船。人们笃信,战死武士和难产妇女的灵魂,会在那里重聚。永远洗涤现实生活经历的苦难,过着永恒的幸福生活。所有这些民族志叙事,有力地支撑起了小说力图展现的南岛人文画卷。

这两重抱负的相互融合,使得作者超越了自己以往的作品,既远离了自身在早期作品中流出的,对童年时代排斥、逃逸原著民文化的“忏悔录”;也摆脱了单一立场对诸多历史能动者的批判,以“婆罗洲之子”的胸怀,拥抱了哺育自己的所有文化塑造者。正是这种对自身文化之源、生命史的悦纳,促使作者最终成功展现了一曲,具有强烈民族志色彩的热带雨林史诗。

文章来源于:《中国图书评论》2016年第1期。

大河尽头 论作为民族志的《大河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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