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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征路问苍茫-心路苍茫

发布时间:2017-09-05 所属栏目:苍茫

一 : 心路苍茫

心 路 苍 茫

那一片叶,飘落了整整一个冬季。它的归宿旁边,一朵花,在暖暖的春天里盛开怒放,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一个人,从步履蹒跚的孩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一生的坎坷与荣耀都变得虚无。

回想人生,随缘自在,心安即是归处。这蹉跎岁月,昨天与我们渐行渐远,明天已所剩无几。

我们走过漫漫的人生长路,与多少有缘人擦肩而过,又有多少痴情人落寞终生。不经意间,我们就错过了人生最曼妙的风景。

白发随风,多的是一份内心的淡定与从容。心智虽明,却已无奔放的豪情。时间留下了生命的真谛,将流年的记忆渐渐的模糊不清。原来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已变得不再重要。

人生旅途,我们在忙碌中

编织着美丽的梦想。这个过程丰富了生命。一江春水东流去,留得花开饰人家。渐渐的我们对人生的价值有了重新的认识。

也许是在某一瞬间,病魔缠身或者是朋友永远的离去。那一刻你会懂得,我们赤身裸体的来到这个世界,又将一无所有的告别人生。踏遍世界,也不过是为了找到一条走回内心的路程。

有一天,你不再寻找爱情,而只是付出爱。你不再渴望成功,而只是享受奋斗的过程。这个时候,人生才真正的开始。

心路苍茫,有了内在的平静,世间一切会变得安祥。命运之中总会有许多困阻和坎坷,蜿蜒曲折。我们向往美好的生活,随心而动。不求地老天荒,但求幸福快乐。人生当中给自己一个信仰,那就是心遇安良。

王东强2017.3.12

二 : 路茫茫

路茫茫、人不茫茫、山不动,你也不动,路不动,你走------

你对人生不会有;凡人身上所具备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只要确定了目标和兴趣,就准备投身研究去创作,虽然前面得路看不见尽头;但是,你坚信; 如果山很容易到达,去了有何用-----你首先给自己制造一个好的环境。当大家都睁着既茫茫又无知的眼睛看着你时,你却是完全另外的感觉。那种茫然的苦闷感受真是难以描述,很多的问题注定只有你自己去承受,别人无可代替、也无从分担。哪怕是你的父母和最好的朋友也只能隔岸观火,最多给你精神上的鼓励和口头上的加油,这峰注定了只有你一个人攀,只有靠你自己。于是你学会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坦然;对于很多人而言断然没勇气,你做到了。常常有一句名言闪现在我的脑海、就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激励着我;要勇敢面对生活、面对困难。

你的社交很广泛,处在人群里你可以很快成为焦点、成为大家的关注对象和议论头条,成为一个中心人物。只要听你一席话就会有很多人主动和你交朋友,不管他是老还是少,你拥有足够魅力和智慧征服不同年龄段的人群,多年来的经验让你在这一点上很自信。也许从你身上,他们或多或少可以得到一些他们从别人那里得不到的东西,你的另类往往让他们感到新鲜和刺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可是从他们那里你却什么也得不到,就算有也是微乎其微。你也必须向比你优秀的人学习,时间是宝贵的,所以你不大愿意在没必要的方面浪费。社交对你而言很大程度上是浪费时间。越是身处繁华、越是立足喧嚣,你就越感到孤独,那种孤独远远超过了你一个人时的孤独。那些杂草丛生的头脑;那些空洞乏味的言辞;想想人海茫茫里找不到知音、你就知道你到底有多孤独。因为这样,你孤独的思考着人类的意义和价值。你有时听到无聊的话,那些吹牛皮,你根本受不了他们那样。当你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想随波逐流都办不到,不是因为楼层太高,而是因为外界永远都无法改变你;你清醒的思维,它将你固定。

你快乐着每一天,时刻在静思中成长。你胸怀释然。你心态年轻,你的人生很有内涵……但是;你也从来不否认自己是喜欢孤独的,因为一个灵魂只有孤独才会变得伟大,只有孤独才可以切身感受到自己的真实存在,才会去寻求自己的存在意义。淡泊方可明智,宁静方能致远。孤独是成就事业的必备品质,那么;孤独本性会和爱情矛盾吗?可以肯定的回答,不会。因为真正的孤独和真正的爱并不矛盾,它们是两种切然不同的概念,不在一个层面,不可通分。孤独不是盲目的排斥所有人,更不是将别人拒之千里之外。之所以孤独是因为彼此间有隔阂,无法真正了解、无法深层次沟通。孤独的思想家和天才,如果有人能够了解,他们会毫无保留的敞开一切。其实越是孤独之人就越希望被理解、被接受,在他们内心深处涌动的渴望比寻常人更为强烈,他们是出于现实的迫不得已才被压抑在自己的世界。

既然接受一份爱、接受一个人,那么理解应该是潜在的了,不证自明。其实爱一个人不单是爱他的优点,很大程度上是容纳、宽容了他的缺点。因为人无完人,一个人不可能只有优点。爱上一个人只因为爱上他的优点,这种爱是注定要失败的,无法长久的,因为缺点总会暴露出来,总要浮出水面。换句话说,爱一个人应该是爱他的全部,爱整体的他而不是局部的他,很少有人会爱对方的缺点但至少要能容纳。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合二为一,两情相悦,朝朝暮暮,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谁人不想?可是现实里往往是‘爱我的人为我付出一切,我却为我爱的人伤心流泪’,在爱与被爱盘绕、纠结,到头来兜兜转转迷了路,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和广度。爱情何尝不是一样?不在于数量、不在于时间,而在于质量,只要两情相悦的真真切切爱一回,就算是生离死别又何悔?

我严重的落伍,时至今日还期执着的期盼着两个人一起慢慢变老、坐在摇椅慢慢聊。这种理念大概是可以女娲造人、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等相提并论的,同属于远古创世传说。因为自己的顽固不化及其积性难改,所以一直活在旷世神话传说里,抉择总是很慎重,一路拒绝、一路寻找,除非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半,否则宁缺毋滥。(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如今总算想明白了,无论是感情还是家庭都是一个过程,这一切构建在时间里,时间既然可以破坏一切、那么同样也可以改变一切。不能说聚就聚说散就散,其间需要经营和维护,有时甚至需要缝缝补补。

在我打通所有思路的筋脉之后,显然精进了不少,一气周转全身、畅行无阻,没了死穴和包袱。我的爱,何时来?苍穹无语、群星无言,老天在不在为我来安排?只有如来佛祖那个胖和尚汗流满面步履蹒跚的跑出来,双手合十,故作深沉的吟道:“不可说、不可说,善哉、善哉!”

路茫茫、人不茫茫;背起行囊奔向南国小城-----江南 ;去寻找我可爱的你!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因为仰首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美丽的屋檐,诗一样的伞,素洁的裙装,兰花指在胸前,就再也忘不掉你美丽的容颜。万般的心愁,想着你对我的眷恋,你把牵挂倾泻给我这张麻木的脸。你还悄悄的说:我是你永远的思念,梦想着能有一天再相见。我想我会成为你心灵的净土......

在不断行进的人生道路上,在走累了的茫茫人海中,不远处有一人撑起了坚强的帐篷,在等待你的到来。小憩之后,会一起陪你迈向快乐的驿站。纵然沿途可能会有阴霾和迷雾出现,永恒的两颗心一定不会失散……

三 : 路茫茫

  路茫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路不是用劳动和汗水搭建而起的,不是踩得人多了就成的,这是一条需要乐观,需要智慧,需要品德,需要勇气才能修建而成的路。

  你若不想自己未来之路茫茫,茫茫路。你就应该具有自我推荐,当仁不让的气概。这一点有多少伟人证实过呀!

  迈克尔。塞中斯不去竞争,就不能成为美国乃至世界最年轻的市长;贝多芬若没有第二次去拜莫扎特为师,给予指导,可能就没有G大调的最强音;比尔、盖茨没有舍我其谁的气魄,就没有今天横空出世的微软。

  路来得悬,路来得妙(奥妙),路有时曲折离弦,路有时荆刺满地,但是你只要“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自信存在;“把你最杰出的地方写在最前面”的风度永存;“满招损,谦受益”的古训牢记,那么你不会路茫茫,茫茫路。

  路茫茫,青春就会暗淡失色;路茫茫,青春就会失掉太多的欢声;路茫茫,青春就会神似颠倒,反转地球。

  青春之路,你若真的路茫茫,那么请不要迷失方向,迷失真理,携带好“路茫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信念,执策鞭马,再度飞奔,再次点燃青春之火,燃烧青春之激情,放飞青春之活力。

  真挚的朋友们啊,请记住,青春之路,不要路茫茫,茫茫路,年轻的叔叔阿姨们啊,请记住,事业之路,不能路茫茫,茫茫路,年迈的爷爷奶奶们啊,请记住,安详晚年之路,不要路茫茫,茫茫路。

  我,是一名中学生,我若倚在门前,看到自己的路忙忙,茫茫路,我会乐观,我会自信。青春之路,我一定会让路的茫然,路的飘渺,遮蔽双眼,我将要挥起手中的彩笔,奋力的摇之一挥,挥出青春的绚丽,挥出青春的搏击风雨之坚韧,挥出人间的尽善尽美,挥出“甲光向日金鳞开”的乐观。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会经历事业之路,晚年之路,与此同时,我仍不会让路茫茫,茫茫路。

  无论谁的青春之路,事业之路,晚年之路,路茫茫,茫茫路,我将在第一时刻告诉你,告诉处在厄运中的你,一定要执着追求“路茫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信念!

四 : 茫路

  或许现在还不该出现长久,

  因为他真的太遥远

  离这虚幻的世界太远

  或许时间是种安慰

  让我不去想那遥远的久远

  这世界有种美丽的名词——谎言

  他概括了一切虚伪的背后,

  描述了一切贪婪的身形。

  这个词

  太过华丽

  令我难以接受

  难以释怀那些谎言的背后

  在某些谎言的背后

  就是某种利益的僵持

  难以寻找到一种取代学位的成功点

  难以释怀某种僵持的背后

  恐惧

  也许在很远很远的以后

  会有那种无法邂逅的美丽吧。

 

  石家庄市矿区中学高一:王晓敏..

五 : 问苍茫全文阅读 作者:曹征路

问苍茫全文阅读 作者:曹征路 《问苍茫》由www.61k.com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问苍茫全文阅读页面。
罢工背后的中国式企业生存困境:问苍茫 作者:曹征路


《问苍茫》:激荡中国企业的文学教案
金融危机下,劳资矛盾如何化解?
资本运作陷阱密布,《新劳动合同法》保护谁的利益?
第一部用中国现实阐释《资本论》的小说
“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的改革开放版
一部激荡中国企业的文学教案
血汗工厂的工人*,美女老板跳脚。国企的下岗书记拿着老板的钱,握着工人的手,听着大学教授的话,看着当地官员的脸。看真实的劳资矛盾,看*裸的利益追逐……台商、干部、大学教授、工人、农民,一条中国式的资本链条;交易、欺诈、无奈、无为,一种中国式的企业“大败局”,《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深圳一家血汗工厂的工人*了,台资老板不堪压力,重用倒闭国企的书记来做“思想政治工作”。女工以“*”为代价走出深山,过了试用期就要走人,找到书记就找到了主心骨和代言人,*平息了。书记是工人交心的“靠山”,是老板资本运作的法宝,看似两面讨巧,左右逢源,其实危机四伏,漏洞百出。工人从“企业的主人翁”变成“劳动力商品”,知识分子由从属政治而变成依附资本。最后,资本断链,老板失踪,工人走上街头,书记锒铛入狱。企业的困境、阶层的困境、人的困境轮番上演,资本运作的“大败局”不可避免。就在这时,《新劳动合同法》颁布,新的风暴悄然来临……《问苍茫》以改革开放的前沿深圳为背景,用惊心动魄的故事,鲜明个性的人物,深沉锐利的思考触摸社会现实,考量《新劳动合同法》的利弊得失,追问全球金融危机之下,“世界工厂”中国的未来走向……《那儿》的作者曹征路再次用批判的眼光审视资本运作中草根人物的人性与命运;再次用浑厚的现实主义笔法、富有社会理想的责任意识触及中国现代社会的整体现实。
恩格斯说,“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现代全部社会体系所赖以旋转的轴心”。在《问苍茫》里,农民进城成了工人;国有企业的下岗工人成了CEO;大学教授成了资本顾问;村长变成了董事长;打工族变成了公民代理……小说中每个个体身份的变化都不那么简单,反应的恰恰是整个阶层乃至整个社会结构的重新组合。在这样的变化中,劳资关系已经成为全部矛盾冲突的核心。《问苍茫》以深圳一家台资企业的劳资矛盾为切入点,全面叙写由此带来的中国社会的现代变迁以及中国社会各阶层的流动重组。在以点及面,由表入里,以史鉴今的叙写中,《问苍茫》深刻触及了中国社会由农业转向工业,由传统转向现代的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变化,它既可以作为深圳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深刻总结,也可以作为*《资本论》在中国的文学案例。
在温软的耳语式写作之风泛滥,越来越多的作家局限于“身边现实主义”和“个体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气下,在“底层写作”越来越失去生活基础和情感根基,日益变成“诉苦文学”、“安慰写作”,日益失去批判声音的写作环境中,曹征路的写作异军突起,他秉承的批判现实主义风格,他对社会现实的深刻体察、对底层现实的批判认知,对未来社会发展走向的忧患意识和责任意识,都足以赋予他表达文学理想和社会理想时候的高亢音调。文学写作为什么人的问题,作家的社会责任感的问题等等这些属于传统现实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的老话题,在新的历史环境下,因为《问苍茫》的出现而拥有了新的内涵,也理应得到新的、更高的定位。


付艳霞:金融海啸中的中国声音
——长篇小说《问苍茫》的阅读感受
一场台风引来了一场*,这看似草率的开场却牵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国企的下岗书记变成了夹在老板和工人之间的“工贼”却毫不知情;以“*”为代价争取打工“名额”的女工发现受骗了,急于“报仇”;不堪体制内束缚到深圳“待价而沽”的大学教授,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却迷失了人性;靠解雇刚过试用期的工人起家的投机分子打起了《新劳动合同法》的主意,吸引了很多老板的注意;小小村长鼓胀起了走向更大政治舞台的野心,目标居然步步实现;老板断掉资金人间蒸发……长篇小说《问苍茫》以厚重的现实感和*立体的生活图景为200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原创小说拉开了大幕。
说起来,曹征路是一个“老”作家了,但他广为人知却是在2004年发表中篇小说《那儿》之后。这部写下岗工人的小说如今已经成为所谓“底层叙事”的代表作。其实,小说的价值跟意义远远不是描写“底层生活”那么简单,作家的写作价值观也远远不是草根立场那么简单。小说中最为动人的,是工人作为企业的主人翁,面对国有企业的破产所产生的一系列现实问题。或许,从宏观上而言,国企重组,工人下岗,是工业改革推进的必由之路,但相伴而来的,落实到每个个体身上的现实问题,却不是轻轻松松能够解决的。当个人命运、个人前途与改革命运、社会前途不合拍的时候,历史喜剧的车轮之下往往是一个个个体的悲剧,而个体的悲剧整合在一起,又往往能够从某种程度上增加历史命运的多义性。对这种多义性的挖掘和探索,正是文学的用武之地。在目前的文学创作格局中,“下岗工人”这个新兴群体对中国社会结构的改变,还是一个新课题。曹征路用自己多年工人身份的经历,用置身深圳这个社会变革的前沿地带的见闻感触,敏感到了这个巨大的社会变化,并由中篇而长篇,由传统意义上的“工人”个体走向多层次、多内涵的“劳动力”群体,走出了一条关注工人阶级命运的文学之路。
刚刚问世的《问苍茫》,被称为“像报告文学的小说”,这是对小说扎实的生活基础和秉笔直书的叙事态度的高度赞赏。部分章节在现实主义文学的重镇《当代》杂志刊发之后,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小说从发生在深圳一家台资企业的*写起,将老板、执行经理人、工人、劳动局的干部、知识分子等各色人等编织而成的现代劳动体系之网,丝丝入扣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劳资矛盾是推动小说叙述的全部动力,而在劳动力群体中寻求与资本对话的中坚力量,从而达到社会生态结构的再平衡状态,则是小说全部的主旨所在。尽管,以一部小说的弱小身躯可能承担不了这样宏大的社会责任,也难以开出什么药方,但文学敏感于社会变迁,并敢于和能够对宏大的社会生活发言,在当下的创作环境中弥足珍贵。
阅读《问苍茫》这样的小说,直冲到面前来的是坚硬的生活质地,不可回避的矛盾纠葛,以及让人感同身受的现实气息。有扎实的生活基础做底,有深厚的现实关怀为根,作者驾驭起矛盾来显得深思熟虑,有张有弛。小说大致分两条线索行进,一条是台资企业内部,一条是企业所在的幸福村。前一条线索中,进城的农民工、内地来的工人、国有企业的下岗书记、投机分子共同构成了劳方,而他们与资方多层次、多侧面的纠葛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资本运营的牟利本质。后一条线索中,大学教授、劳动局的干部和村长组成了一条亦官亦商的经营之道。两条线索互相补充,互相衬托,凸现了中国式劳资关系的全部丰富含义。小说中的人物,尤其是其身份本身就戏份十足的人物,比如已经成为“工贼”的私企“书记”,比如变成村长的笔杆子的大学教授,都在各自的利益链条上认认真真的经营,最终发现他们只不过在资本的大手上翻了跟头,从来就没有什么个人价值。恩格斯说,“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现代全部社会体系所赖以旋转的轴心”。或许在这个轴心的作用下,劳动力一方寻求个人价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说中每个个体的身份变化,反应的都是整个阶层乃至整个社会结构的重新组合。在以点及面,由表入里,以史鉴今的叙写中,《问苍茫》深刻触及了中国社会由农业转向工业,由传统转向现代的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变化,它既可以作为深圳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深刻总结,也可以作为*《资本论》在中国的文学案例。
从创作的角度而言,时下温软的“耳语式”写作之风泛滥,越来越多的作家局限于“身边现实主义”和“个体现实主义”,“底层写作”越来越失去生活基础和情感根基,变成“诉苦文学”、“安慰写作”,日益失去批判的声音。而曹征路始终严肃地、卖力地秉承着批判现实主义风格,他深刻体察社会现实、批判认知底层生活,忧患一个阶层的变迁和未来社会的发展,这些都使得他在表达文学理想和社会理想的时候保持着高亢的音调。“文学写作为什么人”的问题,“美学的和历史的”问题,作家的社会责任感的问题等等,这些关乎文学存在价值和意义的话题,在新的历史环境下,因为《问苍茫》的出现而拥有了新的内涵,也理应得到新的、更高的定位。
更值得一提的是,《问苍茫》的创作完成于2008年10月,出版时间在2009年年初,联系全球金融海啸给中国带来的冲击,尤其是对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冲击,不禁感叹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的敏锐触觉。而在《资本论》在全球掀起新一轮的热销狂潮,全世界的无产阶级红色文学重新流行的背景下,再来看《问苍茫》,会惊喜于它的强大的预言效应,和对社会问题的深刻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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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新:今天的工人阶级长什么样?
——评曹征路长篇小说《问苍茫》
从《那儿》、《霓虹》到《问苍茫》,曹征路对转型时期工人阶级历史地位的思考一以贯之。只不过这一次的“工人阶级”不再是为民请命的工会主席,也不再是以泪洗面的下岗女工,而是一群属于这个时代的新型工人形象。他们身上既有现代工业生产的阶级特征,又有着属于个人化的身份标识;既有年轻人幼稚浪漫的生活想象,又有觉悟后走向成熟的理性思考。可以说,长篇小说《问苍茫》的出版标志着当代文学作品的人物系列中已经出现了新时代工人阶级的典型形象。
有读者将阅读重点放在了知识分子的“依附资本”方面,似乎是在有意回避小说的某些敏感点。实际上无论从篇幅看还是作家的着力点上看,知识分子只是配角,作家真正的用心之处对工人阶级历史命运思考。我们现在不提“以阶级斗争为纲”了,但不等于阶级已经不存在了,任何一个怀有实事求是之心的人都无法否认这个存在。在*的经典表述中,无产阶级一词并非指我国传统意义上的国营企业工人,而恰恰是指欧洲当时那些失去土地四处流浪的、进入大机器工业生产的、没有社会保障的“农民工”。小说《问苍茫》也正是在这个层面上,为我们真实地描绘出了一副当代中国劳资关系的生动图景。它的深刻性可以用震撼二字来表达。
小说是由一次*的现场开始写,以后又写了两次*,但*却不是小说的主要事件,它只是人物成长的三个台阶。贯串人物柳叶叶是一个善良纯洁的打工妹,她好学上进乐于助人,怀着“每个人都可以当太阳”浪漫想象在深圳打工,希图以自己的勤奋努力改变命运,这是绝大多数青年工人的共同起点。当生活的本相逐渐显露的时候,也经历了迷惘、疲惫、麻木、逐渐警觉,但出于对公司领导人的感激和崇敬,依然保持着要做一个好工人的信念,这些都没有奇特之处。直到围绕着工友毛妹负伤毁容和最终自杀,柳叶叶才真正明白了老板和打工者之间永远横着一道鸿沟。这和个人品质没有必然联系,而是资本逻辑的制度安排。由此,经过痛苦的抉择,柳叶叶走上了一条为工人依法维权的社会工作者道路,她与另一个觉悟较早的工人唐源一起,成为了掌握自己命运的主体。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新人”。
另一个贯串人物是公司“书记”常来临。他是一个退役军人出身的基层干部,来到外企也希望通过自己努力工作成为一个现代企业的职业经理人。他勤奋正直克己奉公,在工人中颇有威望,然而这样一个每每在关键时刻为公司争取到最大利益的人,却发现自己是一个长着“两张面孔”的人:对内是主义,对外是生意,在老板面前他代表工人,在工人面前他代表老板,最终他什么都不是,只能以身试法确保他做人的底线。历史转型时期,意识形态矛盾的内在性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作为工人阶级命运思考的底色,小说还塑造了一系列知识分子、外企老板和当地农民干部的形象,是他们共同营造着这个资本世界的文化意识法则。
小说在艺术上的成功之处,除了逼真的生活质感和鲜活的人物刻画而外,突出地体现在小说的“三文治”结构和对于戏剧性情节的回避上。小说是在多个层面上几条线索同时展开叙述,对同一个事件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人物的心理反复揣摩。这样,叙事形成的张力就不再是故事本身,而是阶级分化形成的社会结构。与大量描写底层人物的苦难悲情叙事不同,小说没有大开大阖的戏剧性冲突,每个人物都有他们各自的生存信念和合理行为,很难把他们归类为好人坏人,但通过大量的日常生活细节的描绘和推进,他们共同演绎着这个时代的悲喜剧。由此,读者看到的悲剧不过是普通生活的一幕而已,他们的苦难并无特别之处,在群体命运逻辑中甚至接近于“无事的悲剧”。正因为这种非个体的常态性和普遍性,他们的苦难生活、他们的悲剧性格才具有了典型价值,具有了“类”的指向,具有了“引起疗救注意”的呼唤意义。同时,与这些严肃的、必然的本质规律相适应,在叙述语调上,小说不指向情绪的宣泄和放纵,相反,它大多是内敛的,平实的,因为它不愿以辞害意,不愿故作高深,它要呈现的是生活的本真。而这,正是作品的大气与高度所在。
《问苍茫》在2008年年末完成创作,2009年初出版也许只是个偶然,但当我们联系到这一年里发生的许多事情,联系到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经济危机,联系到*的《资本论》在欧洲重新热销,联系到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在日本登上畅销书榜首,便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问苍茫》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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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茫 一(1)
1
台风就像是一个暗示,一道命令,不知道是哪个喊了一声,不干了!然后大家都停了下来,在这之前谁也不曾商量过。不干了的意思就是*了,就是跟老板、管工叫板了,造反了。
管工急得直蹦,问是哪个喊的不干了,哪个不干就炒掉哪个,但没人理他。管工只好去抓拉长,拉长们自己去做也做不过来,一条拉停了,60几条拉全部都停。只有传送带还嗤嗤地走,线路板越积越多,像一条漂满树叶的小河,最后终于卡死在那里。有两个男的还想去砸打卡机,那个打卡机每天都会把时间记错。不知哪个说,砸它有个屁用,都是故意错的,这才不砸了。
其实早几天,就有一个消息在传,说是下一批工人又要来了,有200多,是广西来的。消息是他们湖南佬打听来的,他们是上一批的,比柳叶叶他们早三个月,眼看试用期就要满了。也就是说,公司要把湖南佬炒掉200多才能腾出工位。湖南佬来的早,已经亲眼看到过前面几批人是怎么走的。他们不想走。好容易熬到试用期快满了,凭什么要他们走?
这样的流水线工人,新手一两天就能上岗,公司有60几条拉,2000多人换上200个新手根本影响不了什么。试用期只发200块生活费,正式工700元工资,这笔账傻子都能算过来。再说十个人的工作量只安排七个工位,做不了就加班,公司只要付一点加班费就可以永远用新工人。新工人如果当不上拉长,就只有被炒,公司永远只付生活费。
另一条消息是,公司又接到一个大单,要做两个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消息,这从每天的加班时间就能知道。以前加班加到八点,现在要加到十点。加一次班能多得五元钱,有人就骂,说老子一天当两天活,才多吃两包方便面,真不划算。不过也有人喜欢加班,因为加班给的是现钱。比方毛妹,她就能把五元钱省下来,她说出来就是苦的,怕苦就不要出来,人家有活给你做,应该高兴才对。但柳叶叶就是高兴不起来,她两条腿都做肿了。她还算好的,毛妹脚背上一摁一个坑。
听他们说,以前每到一批工人被炒,总是有人哭有人闹,但闹也闹不出名堂,因为合同写的清清楚楚,试用期六个月。试用期满不合格的就是要炒,这是公司的规定,你自己能力不够你怪哪个?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离开,不愿意走的顶多在公司大门外赖两天。大门有保安守着,你想进又进不来,你想说理又没有人听,最后还是一个走。
但这一次就不同了,这一次的湖南佬很抱团,他们得到的消息早,抓的机会也好,就在新人要来不来的时候,就在公司刚刚接到大单的时候。还有,就是这场台风帮忙助威的时候。
马经理着急了,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想这些有什么用?公司是有规定的,跟你们大家都签过合同的,签字画押,不是假的吧?人才流动,末位淘汰,这是政府定的章程。有意见你们跟政府去提。我跟你们一样,也是打工一族。表现不好也要被辞退的,当然表现好了可以继续干嘛。公司欢迎大家留下来,大家都是出来打工挣钱的,谁跟钱有仇?你?你?你们不要叫我难做好不好?
2
刮台风居然刮出一场*出来,你想得出吧?宝岛电子股份有限公司的铜牌牌不大,挂在墙上也不起眼,可在幸福村却也算是一家主力外资企业,它的一举一动自然非同凡响。所以文念祖一听说宝岛电子出事了,连夜就往回赶。傻瓜都想得出,幸福村有上百家企业,一旦打工仔们互相通气,连锁反应起来,局面就不可收拾了。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只要不出事情,你闷声大发财好了,有钱大把赚好了,什么都好说,这话是市领导亲口对他讲的。但出了事情呢,领导没有讲。他明白,那就什么都不好说了。至于什么叫事情,什么不叫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问苍茫 一(2)
另外这次事情来的有点邪,他总觉得不合常规。要在以前,他也不会在意,一两个工厂*,太家常便饭了,但这次确实有点邪。好像真是电视里讲的,是这个塔娜在捣鬼?*的规律其实跟种庄稼差不多,春耕秋收,是有节气讲究的。一般是春季招工,夏季跳槽,到了秋冬,过年关了才会出点乱子。这才七月份,刚过端午,搞乜鬼呀搞?
车子到家,走进办公室,身上雨水还没擦干,他已经口述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通知幸福村所有的工厂全部加班。没有事也要加班,没班加就组织工人会餐,没有钱村里给,反正要给老子把人留住。哪个公司要把人放出来,就给老子滚蛋,不要讲我这个人太好讲话。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币解决嘛,要几钱,话我知。
第二件事是叫赵先生立刻跟他那个学生联系,问清楚有乜办法能让劳动局不插手。只要劳动局不插手,就不会闹到外头去。还有那些记者,怎么做你们都知道的啦。要几钱,话我知。
第三件事是,宝岛电子的陈太现在在哪里?不管她在哪,在纽约在东京都给我找出来,要她跟我通话。
电话铃是一种格格格格的啄木鸟声,响了一气,他才去接。这也是一种贵人相,听讲大干部从来都这样的,不亲自接电话的,电话响着跟没有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不知他们在洗手间里会怎么样?赤身*的情况下没人帮忙也不接吗?这样一比,就比出自己的不足来,富他是足够富,贵还差得很远。
是宝岛电子的陈太,陈太说文总啊你在做乜呀?搵你也搵不到,想你也想不到,你总归要留一点点时间给我,我不要你许多,你的靓妹厉害我是晓得的。
他一下就笑到岔气,他说你这个人,你这张嘴!
陈太的名字叫陈徐钰仪,叫起来好麻烦,反正她老公姓陈,他就叫了陈太,后来也就叫开了。其实她不老,是个标准的靓女,无可挑剔。本来只要他愿意,他们也可以玩一玩的。但他犯不上在家门口*,何况人家是个投资者,一个外商。只是因了这一层,这一步就跨不出去,对她多关照一些也就在里头了。他说,你那个破公司出毛病了,你知不知啊?你还一天到晚在外面疯,一下纽约一下东京,哪个天天来给你擦屁股啊?
陈太说,放心啦,*不就是谈条件吗?谈就是了,我又不是谈不拢的人。实在谈不拢,只好麻烦你请警察了。不过你们的政策多变,确实让人吃不消。
念祖大声说,哪个讲政策变了?保护投资环境从来就没有变。只是现在强调稳定,不希望搞出事情来。
陈太说,怎么没有变?前年庆丰公司*,老黄哼都没哼一声,警察直接就把人带走了。
文念祖噎了一下,说前年是前年,情况不一样嘛。你也不希望把事情做大,做大对你有乜好处吗?
等他穿好衣服,赵先生已经在办公室外间等着了。
赵先生是他请的一个大学教授,给他做顾问的,也叫助理。叫什么无所谓,反正质素高就是了,带出去有档次。如今场面上的胃口变了,带一两个美女还不够威水,显不出身价来,谈点什么话题还要有咬文嚼字的人站在旁边才行。
赵先生说,他已经和小何联系了,小何的意思是,只要不闹大,就没事情,区劳动局那边他负责搞掂就是了。
他点点头说,我现在顶怕监察大队的那帮人,又是摩托车,又是警笛,威得不得了,真有事情他们逃跑比哪个都快。可是想想又警惕起来,问,什么叫闹大啊?几大才叫个大?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问苍茫 一(3)
赵先生说,从政策法规的角度说,现在《劳动法》的立法意图是很明显的,就是规定用人单位同打工者之间只存在单一的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是个劳动力的买卖关系。所有的法规条例都是以这个为准则的。
他的两条卧蚕眉又开始打架了,说,那又怎么样呢?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赵先生说,奥妙就在这里,从前宪法规定的工人阶级主体地位没有了,工人只是一个劳动力,他和用人单位是个愿买愿卖的关系,是个用和被用的关系。他不愿意可以走人,但不可以胡来,因为《劳动法》就是管理劳动的法,不是保护劳动的法。
念祖越听越糊涂,说,我是问你什么叫闹大?几大才叫大?
赵先生说不好意思,说其实我已经回答你了,从根本上说他们闹就是大,不闹就是不大。小何说的闹大,是指上街了,堵车了,破坏生产资料了,这就有《劳动法》管着他们,《治安条例》管着他们。他的意思是,即使劳动局插手,也不会怎么样。无非是吃一点喝一点,还能怎么样?
他这才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跟这个赵先生讲话确实很累,但有的时候,他也能把事情说的知根知底,看到很远。这就像下棋,走一步要想三步,三步都想清楚了,心里也就踏实了。其实他有句话跟谁也没有说,跟陈太说没有用,跟赵先生说还早了点。这个话就是:区里要推荐他做省党代表了,进了那个圈子,他就又进一步了,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事情,任何事情都不要出,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不想看见。
他想,富是很容易办到的,贵却是要讲运气的。富豪他天天都能看见,可他们照样点头哈腰,跟狗一样,香港富豪阔佬他见的还少吗?他不想做那样的人。
3
柳叶叶认为,大家都恨着这个马经理是有道理的,她对毛妹说,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都恨他。毛妹说,还有一个不恨,就是想生吃了他。然后两个人都快活地笑了。
其实马经理是个坏种,这在女工中早就不是秘密了。大家看见姓马的就像老鼠见到猫,他在工房里一出现,个个都低下头,生怕被他注意到。可这个姓马的偏偏就喜欢挨着女工站,这时候十有*要出错了,出错还不是自己倒霉?
其实不是怕他炒鱿鱼。来到深圳,大家都明白过来了,想找工遍地都好找,就是被炒了鱿鱼换一家老板就是了。从前人傻,真傻,傻得要死。恨姓马的,是因为这个人太恶,也是因为自己太傻。柳叶叶觉得,就是再过一百年,她也不会忘记那件事,那个求人家“*”的阴冷的夜晚。
毛妹也说,他能在贵州这么干,肯定在湖南也这么干,肯定在广西也这么干,这个人!
叶叶说,不是人,是鬼!
山里人闭塞,不晓得外面的世界。从前也有听说进城打工的事,也晓得娃儿迟早是个走的道理。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圪拉里寻不到出路,这个都懂。也听说过别个乡年轻人进城就发达的传说,男的当老板了,女的嫁大款了,寄钱回来做屋了,都有。当然也有受伤的病死的,女娃儿当婊子的,但那个毕竟是少数。好在那些故事都是人传人,哪个亲眼见到过?当不得真。所以有消息传来说,县上要组织200人下深圳打工,村里头都轰起来了,都说是政府组织的,不比那些跑单帮的。当然最起劲的就是她们五个女娃儿。一个女娃儿,高中念完也就意味着青春过完,接下来她的全部任务就是等着嫁人。把自己嫁出去,然后就生娃儿操持家务,拿到毕业证,就等到打结婚证,像所有山里的女人一样。她真是不想这样。桃花她们几个,也都差不多,只是她们不愿意说,越说越没意思。

问苍茫 一(4)
但很快,村长老爹就回来说,没得指标。老爹说,没得指标我有啥子办法?乡长都没办法我有啥子办法?
叶叶问,我们几个打伙拚,凑一份大礼,现在送晚不晚?
老爹就冷笑,说你们有几多钱能凑一份大礼?你们有那么多钱还想往外头跑做啥子?再一说,现在外头人眼光都变了,吃的喝的玩的你想都想不出来,你送啥子礼才能撬得动他?省省吧。
叶叶说,我就不相信。
老爹说,讲了你们也不信,为这个事乡长都跑了好几趟。乡长也希望多输出几个劳动力,拉动经济嘛,他不想啊,他也想。别个乡有他没有,不好看嘛,多送走几个人他脸上也有光嘛。问题是人家工作做得好,做得早做得细,该打点的早打点了,现在迟了。针都插不进,水都泼不进!等下一批吧。
可是下一批是哪一批?老爹不晓得,乡长也未必晓得。棋盘乡是他们县最偏远的县,娘娘不亲舅舅不爱,凡事都比别人吃亏一点,比别人慢了一拍。但出外打工能挣上钱,能买衣,能盖房,早就不是秘密了。她亲眼看见过的,那些出外做工的女娃过年回家,大包小包,手镯耳环,还有脚上的高跟皮鞋,一瘸一拐在山道上扭,扭得可小心可好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再说,她等得起,毛妹她们已经等不起了。
转机是二一天出现的。村长老爹匆匆忙忙从乡里赶回来,叫柳叶叶把几个想招工的女娃儿通知起来开个会,说有重要的事要讲。问他是什么事,又支支吾吾不肯讲,好像是不能对她一个人讲,也不能对她们的家里人讲,只能到开会的时候讲。等到她把毛妹、桃花、小青、香香找齐,又抓抓脑壳不愿讲了。后来被逼不过,就领着她们到村外头去讲。
到了沙河边那一排老柳树底下,老爹站住了,猛地一转身,把她们一个一个看了一遍,说有个事你们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烂在肚里头,跟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只当没有听见过。做不做得到?
见他讲得那样严重,大家都讲能做到。
老爹就说了,要送几个女娃儿去“*”,事情才能好办。说现在上头来的人胃口都变了,哪样希罕就玩哪样,你请他吃点喝点送点礼,他眼角角都进不去,非要来邪的。
开头她们还不懂,后来想想也就懂了。懂了也就心里突突乱跳一气,而后哪个也没敢吭一声。不是害羞,是害怕。
你们自己考虑吧,想好了就招呼我一声,老爹说,想招工只有这个法子了。而后就背个手回村里去,一边走还一边念,世道变了,真个是变了。
后来,她们就真的去了,去“*”。
这件事过去几个月了,到现在柳叶叶心里还像堵着一块生铁,一想到就冷。什么叫指标?到了深圳才晓得。什么叫恶?见到姓马的才晓得。
在柳叶叶的脑壳里,炒鱿鱼没啥子了不起,六个月试用期也没啥了不起,那都是摆在桌面上的圈套。上当是你自己愿意上当,吃亏也是自己愿意吃亏。可利用山里人的无知,吃过人还不吐卡,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那才叫恶!
4
马明阳觉得自己憋屈得很。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九分九,十分他不敢说。自从进了宝岛电子,他就没有一天不在思考,效益,效益,全都是效益。一个职业经理人能把公司利益和个人前途捆绑在一起的很多,可像他这样敬业的,同时长着一双兔子的耳朵猫的眼睛和狗的鼻子的,确实不多。深圳有很多专门研究政策空间的公司,也有不少专打政策法规擦边球的英雄,用足用活政策,是这座城市的招牌。在这里,哪家公司是以社会平均速度在发展,哪家公司就是低能,谁要是用自有资金做生意谁就是白痴,圈子里都不带他玩。现如今谁还愿意交一个老实巴交的朋友?累不累?他相信一个有活力的公司并不在于它有多少资本掌握多少技术,而在于多大程度上能容忍像他这样具有原创力想象力的实干家。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问苍茫 一(5)
可是经理会上,陈太还是动怒了。陈太是个轻易不发脾气的女人,总是轻声细语,一口一声拜托啦,求求你啊,小心啊。她是一件易碎品珍藏品,平时动静大一点就要及时补妆的那种,很麻烦。有时候陈太还会撒娇,我是个女人,干吗我要想那么多?这个话用哭腔说出来,效果奇佳,没有人不卖力的。她的理论是,公司靠大家,利润是大家一道做出来的,公司的利益就是大家的利益,除非你不爱钱。我是个女人,我是非常非常喜欢钱的哦。
但陈太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居然骂他是猪脑子。有这么处理问题的吗?猪脑子都不会这样想!
他知道眼下这1000万订单的重要性。要是以前,陈太也不会这么紧张,顶多不做就是了。她反而会安慰大家,湿湿水啦,啊呀不就是1000万嘛,下次再来过!而这次的订单是红宝石集团的试水单,它意味着今后若干年内宝岛电子的发展规模,甚至是在国际市场的生存,岂能小视。所以从接单,设计,开模,出样板,签合约,每一个环节都是陈太亲力亲为。然而谁都没料到会在劳资关系上出问题,别人没想到,他当然更不会想到。凭良心,他马明阳他鞍前马后跟着陈太打天下不是有目共睹的吗?他不是陈太最得力最放心的助手吗?
老板就是老板,你帮她赚了一个亿,她还说你少赚了另外那一块钱。资本的逻辑就是这样无情。
就是这个策划,到偏远地区集体招工,签订试用期合同,然后定期解聘,流水作业,能为公司创造多少效益?这是他研究了多少特区政策劳动法规的智力成果,至今依然是很多公司百思不得其解的法宝。宝岛电子能在这么残酷的竞争中生存下来,谁敢说没有他的智慧他的功劳?相信陈太也不敢。
当初他就是凭着这个进入宝岛的。在招聘会上,陈太问,你为什么想当人事主管,我们公司没有这个职务呀小弟弟?其实他是学统计学的,他说,我仔细研究过宝岛电子的材料,我认为贵公司的优势不多,唯有人事方面可以有点作为。
陈太好看的细眉蹙成一团,像是要从脑门上射出去,哦?
他说,现在深圳有很多电子元器件生产企业,都说是高科技产业,其实都是做贴牌生意的,没有核心技术叫什么高科技?扯淡。所以贵公司在技术上没有优势,这是其一。其二,贵公司虽然资金设备还可以,但是看不出在管理上有什么特点,你们和其他公司的区别在哪里?一样的接单一样的来料加工,所以在管理上你们也没有什么优势。这不是你们一家的问题,差不多中国企业都面临这个问题,请问优势在哪里?
当时陈太一下就跳起来了。陈太说,小弟弟,欢迎你到我们宝岛来,现在就可以谈谈你的要求。
他说,我的要求很简单,拿底薪,利润分成。
可是你要求做人事主管的呀,做销售可以分成,做人事怎么分呢?陈太的困惑就如同她那张脸,漂亮,单调,千篇一律。
他说很简单,我的方案可以计算出每一笔利润。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接到了陈太的电话,陈太咯咯笑着,说你可以来试一试你的宝贝方案,本公司愿意为一切有创意的人提供舞台,不成功也不要紧。她说只是你不要触犯法律,我可不想在大陆坐牢,听说大陆监狱的卫生条件很差的哦。她说你很坦率,我喜欢坦率的人。她问你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最可爱?你喜欢谈钱,这很实在,不谈钱的人是不可靠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问苍茫 一(6)
现在,陈太认为自己不可靠了吗?当然不是。是陈太太紧张了,压力太大,有点吃不消。她这种人,生活在她那个圈子里,对大陆的了解还很浮浅。当然,对中国可以说完全不懂。她怎么能懂中国人?她是那么娇贵,那么优雅,完全西洋化了。她甚至很少走进过工房,打工仔吼一嗓子吓都把她吓死了。
可工人不复工也确实棘手。陈太着急,他能不急吗?他已经布置下去,让工人推选代表来谈。两天过去了,一点动静没有。工人不傻,知道代表意味着什么,所以谁也不愿当代表。他们没有静坐,也没有*,只是赖在宿舍里不出来,等着公司先出牌。
陈太问了好多遍,他们不会上街*吧?他们不会去政府闹事吧?幼稚得很。任何一个农民都不会这样想。
他说这就好像拔河比赛,双方都在僵持,谁脚下有一点点松动谁就输掉了。所以,必须绷着。
现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利润在一点一点缩水,公司的底线正在一寸一寸地逼近。陈太紧张,他也紧张。但他很清楚,这帮工人也紧张着呢。已经有人出来四处打探消息了,他们也不希望拖下去,过激行为对谁都没好处。也许这本身就意味着转机,有句话怎么说的?胜利就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他已经无数次向陈太保证,他能处理,真的能处理,希望陈太放心。他说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报告的,又说他的人已经安排下去了,他正在等待答复。其实他根本没有人可以安排,那些主管和拉长竟然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人。如果说失误,这可能是一条,他太专注于本质了,以至于忽视了本质兑现还需要一些辅助的小条件。那个保安队长比他还消息闭塞,竟然说工人除了打牌都在睡觉,这只猪。
马明阳真想发火,真想把这帮垃圾收拾了。可他脑子现在确实有点乱。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理性的经济人,通常是不会这么乱的。他已经学会了很多,克制,忍耐,等待,微笑始终是他的第一选择。报纸上都说,微笑是深圳的表情。可这些表情也是有底线的分场合的,要看是对谁。对这些东西,这些最不值钱的东西,你还真他妈的白费。这样僵持到十点多,手机也响了,是陈太的,于是他连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遛小跑冲下楼去。
陈太是给他解围还是作出了决定?陈太知道他这么晚还在舌战打工仔吗?他忽然没了主意,觉得自己好憋屈好憋屈,又努力定了定神,这才打开手机。
陈太还是那么优雅温柔,阿阳你在哪儿呢?快来吧,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这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了,他当然明白此时的朋友绝不是一般的朋友。现如今人们早就不把杀手叫杀手了,叫朋友。也许,这就是最致命的一个。
5
常来临到公司上班三个月没见着老板,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干什么。他的职务也很奇怪,书记。宝岛电子是一家外资企业,一个党员没有,要配书记干什么?他不明白,也不敢问。当然也不能问,他都在家待岗待两年了,现在给根骨头他就能扑上去。
从前他也是个书记,梅州一个县毛巾厂的书记。后来毛巾厂卖了,轻工局也撤了,他就在家待岗了。本来也有机会出去做的,他原本就是做企业出身,想做事也有的做的。但他在跟领导赌气,觉得领导不公,委屈,一委屈就是两年。再再后来,他眼睛都绿了,连生气的对象都没有了,岳母娘说出话来都毒汁四溅了,这才认识到人生苦短,生谁的气都等于跟自己过不去。你以为自己很重要,其实人家早就把你忘了。谁都不是你的敌人,敌人正是你自己。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问苍茫 一(7)
三个月下来,也不是没看到门道,只是猜不透。这家公司虽说规模不小,有两千多员工,管理却相当一般,设备利用率也低。唯一让他长见识的事,就是不停地招工和不停地辞工,她们天天都是在忙这个。报表,花名册,没完没了。后来才发现,公司是用试用期低酬薪的方法在降低成本。这个发现令他大跌眼镜,不合理不科学不说,本身也蕴含着极大风险。怎么可以这样呢?这就叫高科技企业?
是企业就要追逐利润,所有的经济活动其实就是四个字,低进高出,这点他没有异议。问题在于用什么样的手段实现低进高出?人也可以低进高出吗?
其实他也参加过一次招工的,而且让他“负责”。 当然这是人事部马经理的客套话,所有的事情都是马经理在一手操办。他的任务就是吃吃喝喝,风光风光。当然,他也有作用,就是他还顶着一块书记牌子演双簧,也许在那个偏远贫困的小城,书记还有点余威,还有点正经意思。
所以马经理才一口一声书记地叫,我们书记最正派了,最讲原则性了,我们平时都怕他!只是偶尔说漏嘴了才说我们老板如何如何。
那次是总经理办公室安排他出差,又给了三千块置装费,完全摸不着头脑,临到要上飞机了才认识了这个马明阳。自然,这一切也是无需解释的,毕竟他是以党的形象在“负责”这项工作,不能露出马脚来,自己拆自己的台。说什么都不重要,目的才是一切。
这样的感觉确实很奇妙。更奇妙的还在后头。
起初看见城外桥头上有小学生列队欢迎,就已经觉得太过份了。等到了酒店门口被七八个小姐架起来,更有种被绑架的感觉。当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不住地给马经理递眼色,示意他不合适。但马经理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连连说过瘾过瘾,真他妈的过瘾!反过来还劝他,入乡随俗嘛尊重领导嘛有什么不对?你是领导,你要把架子端起来。
陪他们劳动局长姓高,是个白面书生,西装革履举止文雅慢条斯理,一再表示歉意,书记县长局长本来都是要来的,因为种种原因现在只能由他来代表了。但话说着说着,就变成黒社会老大了:各位领导,大家都是自己人,我说话就不客气了。工作上哪样搞你们说了算,酒席上哪样搞我说了算!你们上了席都是规定动作,必须听我的。回到房间才是自选动作,哪样搞都随便你!今天晚上男的不准说不行,女的不准说随便,听清楚了?你们要不给我面子别怪我不给你里子!
他刚问一句我要真不行怎么能说行呢?
他们就笑了,很狂放很*的那种,说书记啊书记啊,你真幽默啊真幽默啊,你不至于吧?不是叫人抽干了吧?马经理还悄悄提醒他说,这种场合你越抵抗越显得虚伪,放开了搞,解开搞,怕什么怕!
这一切都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在家待岗这两年已经傻掉了,已经上不得台面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从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正派人,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更没拍马屁赶潮流上竿子瞎掰,不然也不会在家待岗一“待”就是两年。
黄段子、荤切口,还有一个赛一个*的手机短信,简直就是配种站的经验交流大会。
回到房间已经凌晨了,本想洗个澡的,可实在没劲了,就直接上了床——上了床才知道,“自选动作”早就给他预备下了。有人替他脱了鞋,然后,又来扒衣服。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问苍茫 一(8)
他打了个激灵,坐起来,谁?
是我,老板。
他开了灯。
这会儿才觉得脑袋像裂开似的,有一锅烂粥在里头突突地冒泡。他看见一个小孩子,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跪在他身边。
你是谁?
我是,是……我是来服侍你的。
他知道服侍是什么意思,以前也听到过不少关于出差的故事。从前他们厂一个供销员就是因为干这个,中了人家的“仙人跳”,弄得人财两空,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当时听了他也跟在后头嘻嘻哈哈笑,也想多了解一些细节。可真是这么面对面地,真刀真枪地接受服侍还是第一次,还真有点怕。脖子那儿就像让谁咬了一口,脑袋一下就支棱起来,三根筋涨得比手指头还粗。他说——我不用,你出去吧。
那女孩退缩一下,就是不动。
他又说,听见没有?你出去。
我不。女孩说。
你不走是不是?不走我叫服务员了。说着就跳起来要去开门。他想这一下她该害怕了,不料那孩子一点反应没有,两眼大睁,嘴巴微微张开,好像有点意外,或者根本听不懂他的意思。
然而就在抓住拉手的一瞬间,他改主意了,立马想到这个宾馆的房门都用磁卡门锁,她能进到房间里来就肯定有点来头,总不是无缘无故。这时候去叫服务员意味着什么?你不要“自选动作”?不要就不干就是了,干吗要叫服务员?叫人无非是想闹一场风波。闹一场不过就是证明自己清白,证明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是个好人,是划清了界线的。但这样做值得吗?后果是什么?把那几个人,劳动局长,乡长,还有马经理,都送进去?招工不招了?想到这一点头就更大了,里头的烂粥突突地翻泡,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好容易才又有了一份工作,而且还是个体体面面的职务,头一回出来办事就搅场子,回去怎么交待?跟公司怎么解释?这可不是个小事!于是这个问题,还有由此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全都严重起来了。
女孩叫柳叶叶,挺好听的名,棋盘乡柳树桠五组。他发现这孩子长得不错,脸周正,皮肤很白,两只大眼忽闪着,睫毛一颤一颤地抖。虽然个头小,穿着学生装,可脸上却有着一种和实际年龄不相称的沉静。
女孩突然跪下了,抱着他的腿说,叔叔你晓不晓得“*”?
什么?
就是处女的那个东西。叔叔你就帮我开了吧,我求求你了。
你起来。他说,他有些慌乱。
我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他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声音也很沙哑,明显底气不足,但却很有效。
女孩说,是村长老爹送我们来的。
村长送来的?难道干这一行还是有组织程序的?这下他又清醒过来了,又问,你们来了几个?
五个,你们只有三个人。女孩说,毛妹她两个就没进来。
也就是说,每个房间都配了一个,他,马经理,还有劳动局长,大家一起来“*”。乡长回去了,也许乡长不吃窝边草吧。难怪在酒席桌上,他们都在眉飞色舞交流经验。说如今好玩的项目已经不多了,吃啊喝啊赌啊都不新鲜了,没什么可刺激的,只有那些最土的最原始的最简单的还有点意思,这叫原生态。
还有两个就在外边等吗?他问。他的意思是,这里有个利益分配的问题,既然大家一起出来做生意,赚了钱怎么分?
她们跟老爹回去了,她们的身份证都在。老爹说,其实留哪个都是一样的。她答。
他不明白怎么叫一样,难道这种事还要按证付费吗?他问,你们要多少钱?
女孩一愣,站起来,说我不是来要钱的。
他说,那你来要什么?
女孩叫起来,叔叔你误会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是真的急了。
他说,我没误会,你不是要来服侍我吗?你不是要“*”吗?
女孩叫,不是的,真不是来要钱的!哪个不晓得你们都是要“*”才肯帮忙的?不是这个样子,哪个鬼找了要来服侍你们哦?女孩真的着急了,小脸涨得通红,鼻子皱成一个小肉球一扇一扇,此刻她更像一个孩子而不是什么处女。
这就对头罗!他学她的口气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跟我说。……柳叶叶?你是不是叫柳叶叶?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柳叶叶?
在他的经历中有过很多次谈话,他并不缺少做“思想工作”的经验,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来服侍自己的女孩,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后来他只有说,你喝不喝水?你去洗洗脸吧?你总不能一直哭下去吧?
女孩说,求求你了,你就把我开了吧。
那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吧?
女孩这才抬起头来说,你先答应我。
你不讲我怎么答应呢?
招工,我们五个人一起招工,好不好?只要你答应带我们走,你“*”也行,怎么折磨都行,随便你!
这样的交易着实令他震惊。又有些糊涂:想招工,好事啊?他们这次计划招240名,报名就是了,犯得着这样吗?而且这次招工本身就很奇怪,到广东来打工的人遍地都是,有大把人可招,何必跑这么远来招工?这个问题在公司里他就提过,当时总经理办公室的小姐只是一笑,并不应答,因为刚来,也不好多问,现在就更糊涂了。
叔叔你不晓得吧?你们这一趟招工好不公平,我们棋盘乡硬是没得指标。指标都给旁的乡抢走了,村长老爹说,我们要想走,只剩下这个法子!
原来是这样。这么屁大的一点事居然还整出指标来了?心想这高局长真够高的,他确实是个坏人,一个真正的坏人。又一想这地方风气也太烂了,为这么点可怜的要求就可以让人家随便“*”?还村长带着来的,这也太他妈的也太封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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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茫 二(1)
6
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见老板。他刚被引进来,瞳孔还没放大就跌进了温柔乡,立刻被一种细细的暖香包围了。他知道,这正是老板。此前听说过老板是个女的,没想到竟是这样年轻貌美,而且夸张到了……惊人。老板不说要见他,只说请常先生出来会会,有几个朋友随便聚聚,地点是这儿,方式是这样。
陈太先介绍。赵先生,赵学尧,幸福开发总公司的顾问,大教授。何先生,何子钢,市劳动局政策调研处的,大领导。常来临,敝公司新请来的大书记。最后是老板自己,陈徐钰仪。她说,大家都叫我陈太,就叫陈太好啦,啊呀我连自己名字都要忘记掉了。
然后是交换名片,常来临因为没有名片,显得有点尴尬,老板又帮他圆场,我正要请教常先生,是印上书记好呢还是印行政职务好?此前公司并没有帮他印名片,这大概算是一种解释。
倒是常来临还尴着,那两位却帮他解了围,赵先生说印什么都一样,符号嘛印什么不是符号?何先生坚持说要印公司的行政职务,说人在深圳就要按深圳的游戏规则来,印上书记影响社交形象,别人也不懂。
老板说,那就印副总经理好了,对外是副总对内是书记,两方面都意思到了。
何先生解释道,我是在想,陈太你能请一个书记,确实高明。
老板哇哇大叫,讽刺人讽刺人!
谈开了才知道,原来这个书记职务还有个来历。赵先生介绍说,幸福村是市里最早的开发区,外资企业比较多,劳资矛盾自然也比较多,特别是这些台商和日商的企业里,一般每年总能闹几回。幸福村开发总公司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公司既是政府又是企业,既要保护投资环境,又要维持正常秩序,通常的做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民内部矛盾用人民币解决,而已。可这一年春节,市委来慰问外商的座谈会上出了个怪事,从前经常提抗议的一家日本企业老板叫小岛,这回不提抗议了,小岛不但没意见了反而对市委提了个要求,要求在他的公司里建立党支部。市委挺纳闷,答应回去研究研究,一研究就研究出门道来:原来他们公司请了个书记老王。老王在原单位倒闭以后一直没法安排工作,后来经亲戚介绍进了这家日本公司。小岛问:你会做什么?老王说:我以前是搞管理的。小岛问:你怎么管?老王说:我专门做思想工作的。小岛问:思想怎么能做呢?老王说:反正我能让工人不闹事就是了。原来老王在每个小单位里都安排了两个小组长,每个小组长每天都要单独向他汇报小组里工人的情况,哪个工人有什么想法一般他都能提前知道,该安抚的安抚,该除名的除名,这样工人就闹不起来了。另外工人也可以揭发小组长,小组长之间也互相揭发,表现好的还给他们发红包,时间一长,个个都叫他管得笔直。小岛说,雇一个书记比雇保安成本低多了。这个经验一出,其他公司也都觉得好,陈太当场就表示,文总你也要给我们雇一个书记来。市委组织部经过研究认为,外资企业希望在他们的企业中建立党支部,说明党的威信空前提高了,应该满足他们。这样同时也十分意外地为本市解决了一大批干部不好安排的老大难问题,岂不皆大欢喜?
常来临这才明白,他是生逢其时了。如果不是陈太本人有这个意思,文总恐怕也不好硬安插人,老岳父的同乡也不便说话,岳母大人的牢骚还得发下去。毕竟,人家雇一个书记是要花钱的。就是今晚,也许是陈太认为需要书记出场了,才安排一次聚会?给他介绍几个朋友会会?不然为什么三个月都见不着面?意识到这一点,又觉着十分地不舒服,好像书记的工作就跟一个密探差不多,手里拿着红包,谁听话就给谁塞一个。现在,好比一把冰凉的刀子已经逼到喉尖,考虑干不干已经来不及了,而是一个该怎么办的问题。

问苍茫 二(2)
陈太对常来临说,我当初一直下不了决心来大陆投资,就是怕工人*呀,工人一冲动粗声大气,凶么凶得来,吓也要吓死掉了。是文总叫我不要怕,说他这里的工人不敢*。现在你看看,还是*了呀!我现在只有靠你了,你要拿出办法来。说着猛地往起一站,惊得常来临往后一仰。
陈太说,如果你同意,我也可以参加共产党的,没所谓的。
何先生赵先生也都说,其实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不稀奇,关键是要化解。特区政策肯定是要保护投资的,这点毫无问题,要陈太放心。
那个劳动局的何先生说的更干脆,说陈太你只知道大陆的工人厉害,其实更厉害的你还不知道。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凭什么把人管住?陈太你对大陆了解得还不够啊。
陈太又叫起来,啊呀当初我来投资,讲得来也是天花乱坠,好像天底下只有深圳好。你投资我服务,你发展我开路,你有难我帮助,你受益我保护,好听是好听得来一塌糊涂,其实要投资哪里不好投?要讲劳动力成本低,越南最低了,我在那边一个厂规模比这边小了二分之一,利润倒是差不多少。现在哪能赚到钱啊,根本赚不到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常来临忽然明白,想谨慎一点圆滑一点都已经不可能了。这就好比是一场考试,要么及格过关,要么交白卷走人。她给你印什么名片跳多少场舞都没用,她的每一个笑厣每一个眼神其实都是要进入成本的。什么叫朋友?朋友就是你在关键时刻发现他有使用价值。
常来临想想,用力咳了一声。问,陈太你是打算长做呢?还是捞一把就走?
陈太说,我有这么大投资在这里,不是假的吧?现在已经被套牢了,我就是想逃也逃不脱了。
常来临说,那我就只好实话实说了,我看不出来,真的。
几个人一愣,就把眼睛放到他脸上。
他说,公司现在是在打劳动法的擦边球,六个月试用期,干完了就走人,工人能不造反吗?谁都不是傻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种搞法短时间确实有利可图,可时间一长非出问题不可。他说,谁出的主意我不管,但那真的是在害你!
陈太说,你讲下去。
常来临说,公司的管理也不正规,什么事都要等老板来处理,老板再大的本事,就是超人,也管不过来呀。
常来临接着说,另外公司经常让工人加班,并不聪明,工人睡眠不足能保证质量吗?工人一下班,设备就睡觉,为什么不考虑提高设备利用率呢?
何先生点头说,这确实是深圳企业的一个特色,要上班都上班,要下班都下班。加班是个常态,说明企业红火,不加班反而显得不景气了,说明老板没料。
常来临说,表面上机器是开着,其实未必红火。让机器睡觉更是不知进退,不懂文武之道。根本的原因是,企业普遍认为加班制成本低,三班制成本高。我手头没有数据,没法做定量分析,但我肯定这是误判。另外一个误判就是流水线作业,以为机器比人重要,简单劳动只需要加强管理就行了,这些看法一旦主宰了企业行为,都想抓眼前拼成本,从长远看肯定得不偿失,元气大伤了,还能不出事?
赵先生连连点头,说想不到常先生还是个企业管理高手,让你当书记真是可惜了。
陈太说,阿临啊,你讲得都有道理,可你不了解市场,市场是不讲道理的。她摇摇手止住常来临,我今天想听的也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眼下我该怎么办?
常来临说,你是老板,眼下你做决定。
怎么决定?
很简单,放弃这种招工辞工,先稳住人心,恢复生产。承诺以后实行三班制,少加班。工人重新组合,化解矛盾。
可我的订单怎么办呀?工期已经耽误了呀?
那只有提高加班费了,道理说清楚工人会同意的。
我要是不让步呢?
工人拖得起,你拖不起。最后闹大了,大家都不好办,矛盾就激化了。
陈太举着酒杯跟几个人一一碰过,撅着嘴说,反正你们就知道让我花钱!然后自己先笑起来。
常来临说,眼下多花点钱不冤枉,不能僵下去。
何先生也说,是不能僵持。僵到一定程度,劳动局不介入就说不过去,一介入就复杂化了反而不好办。最好是内部解决,钱以后你再赚回来就是了。


问苍茫 三(1)
从对老板说出看法的那一刻开始,常来临就意识到与马明阳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争斗。谈不上你死我活,但也决不会轻松,因为这毕竟关系到公司今后的经营理念发展思路。只是他没有想到争斗会是这么下作,这么水火不容,没有半点科技含量。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高尚,不是马明阳挖苦的那样,捍卫劳动法,维护工*益,他没那么想。他只是觉得公司要想走上正轨,必须改变这种野蛮的做法。怎么说这也是一家不算小的企业,挂着高科技牌子,一点现代意识没有?这是包身工时代?
在干部会上,他也是这个意思,他甚至说的比老板都委婉。他说赶快复工是第一位的事,以后怎么做以后再慢慢考虑。陈太就直截了当说,以后也不能这样搞了,再这样搞迟早要被捉牢,最后又要罚款又要处理不格算,说她她压力也好大好大。但否定了以往的做法是明确的,不含糊的。所以结束时老板问,阿阳还有没有话?于是这个阿阳抬起那张娃娃脸很天真地问:我有什么话?我听老板的。
其实他两个在厕所里已经把话交流过了。
常来临说,我是为公司着想。
马明阳说,是啊,我只为自己着想。
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马明阳说我忘了,你还为国家着想,你还捍卫劳动法,维护职工权益。
他说你这样讲就没劲了。
马明阳就抬起一张娃娃脸,甩着他的家伙笑,你这么伟大,打老板工真是可惜了。
这张娃娃脸给人印象特别深刻,肥大,油亮,很单纯很阳光的样子,在贵州招工时他就领教过,现在又给他一种满不在乎的感觉。在这个时代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如鱼得水,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没有任何负担,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这样一想,又有点后怕,觉得不该管那么多,刚到公司就树了敌确实不明智。
果然,下午他在准备讲话稿的时候,就听见外头大办公室的小姐们在嗤嗤笑。后来在走廊里碰见一个小姐,又是那样飞快睃一眼就走的样子,便知道这是在议论自己了。直到吃晚饭,陈太为他特意安排了客饭,问他准备得怎么样时,才突然意味深长地冒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点同情这些女孩子?
当时他还莫名其妙,没有啊?
陈太就说,有也没关系,男人嘛。
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太说,也没什么,她们说你去贵州“*”了,所以特别怜香惜玉。怜香惜玉有什么不好?我看就应该怜香惜玉,不然要你们这些男人有什么用?
他急眼了,说我没有,真的没有!
陈太就笑,说没事的啦,那么紧张。阿阳倒是比你坦然,张三李四公开讲的。
在晚上的员工大会上他很激动,把麦克风架子都推倒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冲动过了,也很久没有面对这么多人讲过话了,可他居然一个磕巴都不打,三个月的郁闷,两年多的委屈,全都被他泼上汽油,混合在了一起。他脸色铁青目光凶狠,把麦克风抓在手上像铁榔头那样敲打。
他说有人讽刺我,说我在帮打工仔打工妹说话,是怜香惜玉,好像这就见不得人了,做了亏心事一样。维护工*益有错吗?捍卫劳动法有罪吗?这话在深圳讲,好像是有点怪怪的,深圳人不这么说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深圳还是中国的土地,深圳不是香港,香港也是中国的。
他发现,那些工人一开始并没把他当回事,他们不知道书记是干嘛的,他们只认董事长总经理。但说着说着,他们就不再交头接耳,他们就慢慢从墙根底下从宿舍里从饭堂里聚拢来。他们可能是有点惊讶,不太明白这个人,特别是他说出的那些奇怪的话,那些有点暖人心又有点刺激性的话。

问苍茫 三(2)
他说,宝岛电子是一家高科技企业。什么叫高科技?高科技是现代社会才有的事情,没有现代的公司化管理叫什么高科技?没有现代的法制意识叫什么高科技?听说还有打骂工人的事,侮辱人格的事,有没有?
有!
听说还有扣押身份证的事,有没有?
有!
听说还有欺压猥亵女工的事,有没有?
有!
他相信自己其实挺能煽情的,不比那些电视台的主持人差。他中气足,头脑清楚,话不多意思却很明白,又了解工人情绪,几个回合下来,工人们全都被他拉过来了。群情激昂,有的还抹了眼泪。原本他是站在宿舍对面的一辆旧拖车上讲的,后来人多了,就改到写字楼的大阳台上去。他说,你们不要觉得来到深圳打工是低人一等,是到人家家里来讨饭吃,不是那样的。如果改革开放先在浙江先在上海,我不也跟你们一样去打工?可能还不如你们。想当初我袜子破了衣服破了,不也是找一片止痛膏药,前边贴一块后边贴一块吗?这一说大家都笑了,都鼓掌了,气氛就顺了。
他说,你们有意见就提,公司能满足就满足,不能满足就说清楚。不要动不动就闹*,那个没意思。你们有你们的难处,老板也有老板的难处。老板就不困难吗?为了找订单,她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没有订单,我们就没有活干,没有活干大家都没有钱赚。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个道理不是明摆着吗?
陈太没见过这个阵势,早就晕了。特别是开头说公司那些不光彩的事,他瞥见陈太嘴角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然后从额头一根筋开始,秀气匀称的脸被斜拉上去,然后腮帮就一直跳一直跳。那一刻他甚至有种恶作剧似的*,一种报复了马明阳似的痛快淋漓。他对自己说这是必须的,你不把工人的情绪扭转过来,你怎么和他们对话?你不对话怎么能扭转局面?
当然他没有对陈太这么说,他说你是老板,你不站在我身边,我的话就没人信。后来转到大阳台,陈太浑身发软簌簌乱颤,差不多是被他抱着过去的。
他说,现在董事长决定了,今后再也不会出现集体辞退工人的事情了,是吧?董事长?
陈太说,是啊是啊,我老早说过,不能这么搞的嘛。
他说,董事长说过了,今后我们要实行三班制,一般不安排加班。是吧董事长?
陈太说,是啊是啊,我老早讲过的嘛。
他说,董事长说过了,这一次是特殊情况,延误了工期,所以要发双倍加班费,是吧董事长?
陈太说,是啊,是啊……
工人复工了,机器开动了。写字楼也在通宵加班,要重新编排班组,要重新安排宿舍,要把公司原有秩序彻底打乱彻底改变。而这一切,都是几天前不曾料想的。
9
十天后,赵学尧决心去幸福村落草,开始他的第二次插队生涯。后来他想,能投靠文念祖恐怕也不是偶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一开始就进入何子钢的诡计之中。只不过这诡计比较体面,让赵学尧接受下来没有障碍并且简直就是一个恩典。当然这念头就那么随便一闪,并不影响他按何子钢的思路一步一步朝下走。
何子钢煽他说,凡事都有个机遇问题,机会不到宁肯死等,瞅准了再狠狠出击。有头脑的都这么干。哪有逮不着菩萨乱磕头的?谁也不认为现在来深圳就晚了,是搭末班车,末班车也机会大把。又说,现在出来闯世界的文化人满大街都是,个个都想办公司赚大钱,其实个个是*。他们做生意要比一个农民强算我白活,这才是来搭末班车的。文化人不在社会发展上做文章能有什么出息?搞社会发展不在基层想点子能有什么名堂?你听我的包你有名有利。别跟我说你不想发财只想干事业啊,我听不懂。上深圳来的无非名利二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要么来搞官要么来搞钱。还说,我清楚你对我有看法,这不要紧,我不图虚名。没有实质内容的事何子钢不做。请你吃顿饭算个屁?我不想糊弄你。再说半年不联络不等于我不留心,因为第一我暂时还没当人事局长,第二你也有必要把面子扯下来搁地下踩一踩,你要真想在深圳发展,不过这一关,屁事也干不成。这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问苍茫 三(3)
关于赵学尧的定位,何子钢很费了一番心思。有偈语道:花钱不问钱,认人不认事,帮办不包办,说好不说坏。说记住这四项基本原则包你逍遥快活。
何子钢指出,幸福村的背景有二,都是值得赵学尧用心挖掘的:第一,文天祥的后裔在这一带共有三支,一支在香港,可以忽略不计。另一支叫胜利村,曾经是文氏家族势力中最大的,但已开始破落。还一支就是幸福村,这些年发展极快,年产值20亿以上,也是最早实现股份制经营的农村之一。文念祖就是那一支的书记兼村长、董事长兼总经理。他还想什么?无非是把嫡传正宗的衣钵争到手。
第二,最根本的背景是深圳要建成现代国际大都市的目标。可这座城市并不是在工业文明基础上生长出来的,它是靠卖土地盖房子开发出来的,这就决定了它的先天不足。现在上头最不愿见到的是什么?就是这儿培育了一个庞大的食利者阶层。你想想吧,它需要什么,它下一步该干什么?文章就在这儿。它需要样板,它必须推出自己的农民英雄。这文章可以做得很大,大到你一辈子都吃不完!
何子钢说,这就跟买股票一样,要买就买那种潜力股,别人还没发现,你就买进去,一旦人家意识到了,你早就坐在轿子里数钱了。
何子钢说,你不要认为我在帮你忙,你不要这样想。我是生产自救,是寻求合作的。我到机关好几年了,也没什么作为。我也在等待机会。咱俩这次能联手,我就不信搞不出一点名堂来。
赵学尧于是把手握得很慷慨,说,成交。
11
唐源的事,赵学尧也听说过一些。按文总的说法,这个打工仔一天到晚想当官。他想在村里成立工会,而且想了,就做了。给区委书记写信,说要成立自己的组织,没有回音。你跑到人家的地盘来,成立自己的组织?搞——错啊。不过他还是问了问情况。
据唐源说,跑到区工会主席那要求成立工会,正赶上时候,各个区正在比赛谁在工厂成立的工会多,工会主席一听,好啊,马上叫唐源填表,打电话给文总,让他支持。唐源兴冲冲跑回来,文总嘴上表示支持,行动上却又很为难,村里都没有工会,你成立了,谁来领导你?
终于有一天,他的日本老板走了过来,你就是唐源?是!就是你要成立工会?是!唐源说我一辈子都记得老板说的第三句话:我的企业不需要工会,你要做工会,自己去办一个企业。
这样又回到村里,文总说,这是我们村最大的一个公司,人家又是日本老板,不好办啊。这样吧,你下次要进其它哪个公司做工会,打声招呼先。
后来唐源又和几名志同道合者筹备过深圳市外来工协会,他们先去找工会合作,被告知这种事是坚决不支持的,因为中国有工会组织。再后来唐源给深圳市市长写信,市长批示给民政局,他拿着市长的批示去找民政局,满以为这下肯定行了,却没想到民政局跟他说,这种事绝对不能做,谁做了谁倒霉,你想让我下岗啊?再再后来,这帮傻小子又给市人大写信,要求让他们的提案进入立法程序。总之是太可爱了,可爱到了你都不忍心打击他。
唐源问,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赵学尧说,没有没有,我在想,你们年轻人和我们这辈人照说很多地方应该不一样,我们凡事都要琢磨个理,用我的行话讲,这叫追问意义。你怎么也会这样?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问苍茫 三(4)
唐源想了一下,说意义不意义的我不懂,啥个叫个意思我还是晓得的。跟你掏句心窝子话,我到深圳来主要不是为找这两个钱。主要是想见识一下,看看人家到底有啥子点石成金的门道,是不是人家脑壳子特别聪明,手脚特别能干,哪怕人家特别能吃苦也是值得我们学的唦。看来看去,就看出点意思来了。他说,很简单——把多数人的劳动合理合法装进少数人的荷包包。这一套从前叫剥削,如今叫改革。剥削才能出效益。
赵学尧说,偏激,这话偏激了。
唐源就冷笑,你是不敢承认噢。说罢就进门去。
赵学尧说,你看你看,还没讨论完呢。
唐源说,还有啥子好讨论的?你又不是没长眼睛。你去看看隔壁的宝岛电子,看看那些女工你就晓得啥子叫个剥削。
赵学尧说,好好,我一定去。
他听说过宝岛电子,是家电子元器件公司,因为是流水线生产,工人几乎无需培训就可以上岗,故而工人流动得特别快。有人说宝岛电子老板赚的根本不是产品利润,而是临时工的临死工资。这话有几分真实很难说,但他们每天都在招工却是事实。宝岛电子是村里的“主力黄61阅读 txt小说上传分享

问苍茫 七(1)
35
八月节前几件大事凑到一起了。
首先是省委领导来幸福村视察。省委领导来,市委区委本来都有一整套的接待班子,没他们什么事,可何子钢坚持认为这是关键性的一战,好比打营口意在图东北,三十六拜都拜过了关键就看那一哆嗦,总之鬼话说到赵学尧耳朵疼。后来话才说清楚,原来是他们劳动局政研处的处长位置出缺了。
赵学尧笑道,这都八竿子挨不上的事,那么紧张干吗?
其次是幸福居民委员会的挂牌仪式,这事跟何子钢还有点关系。但他们那个工作组也就是挂个名的影子内阁,连会都没开过几次,主要的工作都是赵学尧在做。要不是他在这儿话事,牌子猴年马月也挂不上去。
再其次是客家文化节。省客家文化研究会经过调查研究,已经正式确认幸福村这一支是文氏的嫡传。过去一直含糊不清完全是行政干预的结果。现在胜利村的后台老人已经作古了,那么被颠倒的历史理所当然要重新颠倒过来。所以这一届客家文化研究会的名誉会长一定要请念祖同志来担任。这当然也是大事。
再再其次是文总的小公子怎么接回来?偷偷摸摸地弄回来当然也是一种选择,时间长了别人也就认可了,但好像总是不太完美,好像缺少一个环节。最好是通过某种仪式,某种正规的形式,把内容固定下来。形式即内容,赵学尧和何子钢都是当然的完美主义者。经过讨论,他们决定把这几件大事放在一起,该做的做,该说的说,轰轰烈烈,浑然天成。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亲子鉴定的结果和文总的态度。
何子钢斜着眼说,我讲是大战役吧?不相信。
赵学尧嗤他道,战役是够大,可你的枪炮也太小。
何子钢只好笑了,主要是你离阵地比较近。天时地利都在你这儿,我有什么办法?
36
省委领导视察那天非常成功,一切都按计划到位了。
省委领导是个女的,穿连衣裙,低低的领口上挂一串珍珠项链,很新潮很开放的那种。女领导参观了村民回字形别墅建筑群,又进到村民家里仔细看了厨房和洗手间。有一家的浴缸有半人高,价值两万多,抽水马桶可以自动洗屁股,连拉手都是K金的。主人介绍说这些全是意大利瓷器,女领导大为惊叹,抓着文总的手直摇,说,这难道是农村吗?
文总谦虚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不过很快就要挂居委会牌子了,我们也都市化了。
女领导把大拇哥一翘,你们是超级都市啊。
大家都笑了,认为这话真幽默真有水平。
这时何子钢不失时机钻出来,说幸福村是城市化的试点单位,市委选在这里搞是有特殊含义的。
女领导就把头很优雅地侧过来,说,嗷?
何子钢就把文氏家族文天祥的历史底牌一翻,说这一带曾经是改革开放前农民逃港的重灾区,如今不但逃出去的想回来,而且文氏在香港的一支也回来寻根求源认宗亲了。这些话他们俩反复琢磨过多遍,何子钢的表达既丰满又精炼,既有高度又很煽情,特有感染力。
女领导于是严肃起来,一张脸上出现了很多政策信号,她对市委领导说,这个经验非常典型啊。
何子钢表情庄重地连连点头。
市委领导也发出指示:文念祖同志的事迹你们工作组要拿出点气魄来,你们怕什么?要杀出一条血路来,要做大文章,要敢于突破,要在更高层次上开掘意义!
何子钢一个深呼吸把脸都呛紫掉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问苍茫 七(2)
赵学尧本来很希望何子钢趁机提一提他的那本书,这些现成的意义他早就给他们预备下了,可他打了几次手势,何子钢居然装看不懂。心想自己去说总是不太雅观,抢镜头的样子,失掉了学者的风度。
报纸第二天清早就取回来了。这篇通讯的标题很妙:《圆了一个城市梦》,副题是女领导的原话:这难道是农村吗?
文章中的文总被描绘成夸父式的英雄,从小立志改造农村,追日不止,要和隔海相望的香港斗一斗。一副通栏照片上文总居中,叉腰站在女领导身边遥指大海的那一端。何子钢也小头小脸地挤到一个位置。可惜赵学尧连边也没挨上,这令成功中多少夹进一点酸涩。心想何子钢说不定连夜杀进报社电脑房,帮记者选照片的,说不定还剪辑过,不然哪能这么巧?正好让他露了脸?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巨大的成功早把那些日子的不祥阴霾驱散了。那点阴霾不过是前进道路上的阴霾,波澜不兴的成功是没有味道的成功。他和何子钢不同,他和老郭更不同,甚至他和迟小姐也是不一样的,他们这些人都不是文总身边的主导力量,不反映幸福村的本质要求。而正是在这一点上,他赵学尧的价值是不可替代的。
接下来的一切就象春天里的溪水,欢快喧腾节节高涨。他的书稿顺利杀青了,何子钢搞到了书号,文总出了支票。幸福村评上全省精神文明建设先进单位,文总当选先进个人参加表彰大会。何子钢提拔有望,有情报说他行情看涨,就等组织部批文了。另外省党代会代表名额已经下到区里,文总已是板上钉钉。市人大对幸福村的考察满意而归,赵学尧代表文总把谢意一直送到了家里。
还有什么呢?想不出再怎么完美了。
何子钢甚至突发奇想,说他妈的再来一道中央级别的光环就好了,你有没有部委的关系?见赵学尧眉头一皱,何子钢就把眼球挤到外面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办不成的事,都是清水衙门,给个破称号,花几十万就搞掂,你以为很困难吗?嘁!
关于客家文化研究会在幸福村开年会的事,赵学尧没等文总回来,也没跟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定了下来。不但要开,而且马上就开,就在幸福村开。
文总在省里开会,只是电话里问了一句,要几钱呐?
赵学尧答,开会做东不算,一年五千块。
文总说,五千太没面子了,我出两万吧。
赵学尧认为,这帮文人酸得很,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要求呢,不如先答应他们五千。
文总于是就说,好,好啊。另外文总告诉赵学尧,会议上有人倡议认捐希望小学,看到人家都三所五所地捐,文总生怕落了后,一口气捐了十所,好容易才抢个头牌。这下子要花不少钱。
赵学尧大惊失色,也脱口问,要几钱呐?
文总说,一所一百万,一共一千万。
赵学尧说,这件事我都策划了好久好久,办学校谁能比我更熟悉?我就是山村民办教师出身的呀。我们自己做不是更好?哪里要用这么多钱?
赵学尧好生懊恼,一着好棋竟被别人抢了先。如果自己来搞,光是它的宣传效应,足够让幸福村风光好几年。实在可惜了。
何子钢看他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就学领袖腔:你要当心咧,要注意老毛病咧。
37
广东老年人喝早茶是一道风景。一个人一壶茶能喝几个钟头,这中间只要一只包子或者一块糕。久而久之,赵学尧也学会了,一壶茶一张报,几样小吃几多悠闲。有天正喝着,看见了在大街上仄着膀子过斑马线的唐源。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问苍茫 七(3)
这个曾经让他很感兴趣又很头痛的年轻人一瘸一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他一下子就冲下楼去。
唐源唐源,你又回来了吗?他兴奋地喊,哈哈,回来好,还是深圳好啊。
唐源也笑了,说是啊是啊,赵老师还好吧。
还好还好。
然后就动手拉唐源一起喝早茶。唐源愣怔一下,说不行了,来不及了,法院要开庭了。
攀谈两句才知道唐源根本就没走,买了票没上车又回来了。回来也罢了,不死心也罢了,工会搞不成,他就开了一家劳动争议服务社,专门替外来工打官司,今天是法院开庭。这令赵学尧心里顿时不快,似乎一个病人不但讳疾忌医,还披起了白大褂,干起了挑战医学的营生。特别是那两句话:
赵学尧说,你怎么还在搞啊?
唐源说,是啊,还在搞。你不是说过吗?这个时代不讲理,要讲法。这个话对我教育很大。
我是这么说的吗?我是说不讲合不合理,要讲合不合法。
差不多,都一个意思。
你腿怎么瘸了?
维权维的。
你呀就是不接受教训。
我接受了,我的教训就是,要按你们的规则出牌。
赵学尧就冷了,拖长了调子说,皮包都夹上了啊?
唐源回说,我怎么就不能夹皮包?破坏了规则?
唐源掏了一张名片给他,说欢迎他有时间过去坐坐,然后招呼都不打,又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流中。
这样就有种酸楚一点一点在胸中滋长起来,早茶也没有味道了,喝不下去了。照说老赵也算是个坚守理念的人,也算是个有着文化自觉的人,居然每每被一个工人说得一愣一愣。每次都在他面前吃瘪,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一晚与何子钢的晤面,脑子里还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总是发呆。
何子钢说,又跳神了。
他说,我是在想,今天的工人阶级到底有没有自主性?按照*的说法,脱离了手工业劳动,工人就已经失去了自主性,成为机器的一部分。到了高兹,就进一步分析了现代工业的公司制、流水线生产方式、和母子公司的控股关系,他认为传统工业的工作伦理已经完全瓦解了,现代社会的生产组合已经不再是为提高效率,而是为了加强控制,工人完全成为了一件商品。可是现实,又不完全是这样。
他感叹道,还培养出了一个唐源。
何子钢眼睛又翻起来说,扯*蛋呢吧?
赵学尧摇摇头,你不明白,这是我书中的一节,很重要的。然后又说了说唐源的情况。
何子钢说,不就是刁民一个吗?反党反资本主义分子,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值得你那么伤神。
也不能那么说,你怎么能那么说呢?我这个人,最反对扣帽子。凡事都得讲个道理,起码在学理意义上能说得过去。
何子钢说,我才懒得扣帽子,我们只是把帽子抓在手里。知道吗?你也够深圳之最了。现在全深圳只有你一个人在想这么愚蠢的问题。现代社会根本不是*、高兹描绘的那个样子。什么泰勒制福特制,扯*蛋。人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资本在流动,是现金流创造了财富,劳动?狗屁不是。工人?灰都算不上!
赵学尧说,也不能那么说,怎么能那么说呢?这正是中国经济学界的浅薄之处,我这本书算是找对了路子,我已经感觉到了,我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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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茫 八(1)
38
火,是从啤机房里烧起来的,啤机里那一点PVC材料还起不了这么大火,但楼上还有十几吨PVC材料,那就是一颗大炸弹。本来楼上也准备安啤机的,因为工期来不及,就做了临时仓库。公司又接到几个大单,准备把这几单做完好好装修一下的。哪个能想到呢?哪个也想不到就在这一天啤机出了问题。本来人要逃也可以逃出来的,可张毛妹是那一班的组长,她还想着去灭火,结果她带的那几个人全部堵在了里面。据逃出来的人说,张毛妹太认真了。她非说火不大,能扑灭,就一定要去扑,结果把自己扑在里头不说,还把别人也搭进去了。
只有柳叶叶最清楚,毛妹是为啤机房的150元保健费自己要求调到那边去的。本来在这边做拉长做得好好的,可是舅妈又来了电话,电话里不知说过什么,把毛妹说哭了。刚好那边要人,她就提出来要去。柳叶叶还骂过她的,说她不管自己了,想钱想疯了,可她还是去了,就为多拿150元。毛妹认真不假,认死理也不假,但她不是傻子,她一定是觉得那个火能扑灭才去扑的,她怎么晓得PVC这么厉害?
见到毛妹是在三天以后。准确一点说,她见到的是几个纱布包裹。有几根管子插在这些包裹上头,那些药水,还有血水,把她们和外界联系起来。只有毛妹的声音从那里面传出来,让人相信这是个活着的毛妹。毛妹的嗓子烧坏了,还不能多说话,可她还是拼到命说,不能对家里头讲!记到啦?她的声音很粗,好像是锯子锯到烂木头上,嘶啦嘶啦响。
她说,你放心,我不会对家里头讲。
毛妹动动脑壳,她已经不能再说了。
她说,你安心治伤,公司里都会对你好的。
毛妹动动脑壳。
她又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公司说要全力抢救的,有常书记在你就放心好了。她不是公司的头头,没有人让她来说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但她说的也都是实情。和她一起来看毛妹的几个姊妹也都这样劝。
毛妹的性子有点憨,有点内向,可她绝对是个好女孩,她善良,勤俭,克己,哪个能娶到她都是福分。这几天公司里大家都是这么议论的,再没有人去责备她救火,相反她是为公司的利益才那样做的。没有救成,算不上英雄,起码也是因公负伤。所以公司也做的很好的,很尽力的。病房里摆了花篮,还有工友们送的水果,她们说,公司财务部的小姐每天都送一张支票来,要是因私负伤哪个付得起?还不是等到死?
正说着话,有一个男的找到病房里来,他说他是外来工协会的,现在办了一家“春风劳动争议服务社”,掏出名片给了每个人一张。他名叫唐源,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跟他联系。
柳叶叶有点奇怪,说我们能有什么事?
那个人就笑一下,说,话不能说早了小姐。有事没事要过一段时间才晓得。他是个瘸子,一说话两只脚就在地上倒来倒去,踩在跷跷板上一样,好像病房都晃起来。柳叶叶看着就想笑,不是因为在医院,早就撵他出去了。
可是他说,我也在幸福村打过工的,宝岛公司的事我早就知道。从前专门赚试用期工人的黑心钱,我还能不清楚?话不要说绝了。
柳叶叶说,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哪里有那么多废话?心想这些人真是缺德,骗钱骗到病人头上。不过她没说出来。

问苍茫 八(2)
那个人愣怔一下,不吭了,然后给每个人发一张纸就走了,原来是一张“告外来工朋友的一封信”。
39
常来临简单了解了情况,受伤的有七个人,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张毛妹。人已经送去医院了,他便安排办公室去送钱,表示要尽力抢救,买花慰问等等事项。这边刚交待完,就听见那边的一声尖叫,啤机呀,我五十台啤机呀!是陈太。
常来临赶紧跑过去把陈太抱住,好说歹说生拉硬扯才把弄进车里,让老胡把她送回家。他不是不心痛五十台啤机,不是不清楚上注塑项目对宝岛电子是何等重要,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哭也没用喊也没用。事已至此,头等重要的就是稳定人心。人心平复了才能尽快恢复生产挽回损失。而不是在大家惊魂未定,伤员刚刚送走的时候痛哭流涕。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你越是关心伤员,人心越是安定。你就是为自己的财产考虑,也不能当众失态。
幸亏他处理得及时,这个动作并没有多少人看见,他心想你毕竟没有经验呀姐姐,你还不知道怎么跟工人打交道。你不仅是一个女人,你更是一个老板。
接下来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要配合消防局查找失火原因写出整改报告,要向劳动局工商局民政局申报事故写出整改报告,还要跑医院安抚伤员接待家属,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恢复生产安定人心。这一切都要他亲力亲为,陈太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她只会心疼她的钱。而钱,自然也是用一点少一点的。
这么一来他又颇为得意,所谓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宝岛电子不是他在这儿顶着也许就此消失了也不一定。这么想想,他和老板还分得清吗?陈太的事业就是他自己的事业啊。
有一件事让他非常恼火,烧了一幢楼损失一批设备伤了七个人,对企业是个非常具体的数字,如实呈报就完了。但各个管理机关却有着不同的要求,因为他们对于上报事故等级有着不同的考虑。市消防局告诉他,必需写明“特大事故”,整改报告才能批准,否则不能恢复生产。而劳动局工商局告诉他,只能写“重大事故”,写“特大事故”必须停业整顿。民政局更怪,通过幸福村管委会告诉他,区里的“特大事故”和“死人指标”早就用完了,让他们处理的时候要顾全大局,否则后果自负。
来转达这些意见的赵老师也止不住要苦笑,说这就是体制啊,体制在扭曲人啊。
他说,这简直是要我们五马分尸,我究竟该顾哪一头?
然而,赵老师也是主张要顾全大局的,他说现在正是文总的关键时期,如果因为一把火,烧掉了他的前程,你们还有好日子过吗?再说,这幢楼不也是他的吗?
当然,这些也都算不了什么,生气归生气,生意归生意,事情办的好不好,关键还要看你识不识做。常来临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识做了,起码比原来有进步。
他对陈太说,买路钱还是要花的,要考虑长远呀,你说呢?
身心疲惫的陈太抬了抬眼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黯淡了,她说阿临,我是个女人呀,我干吗要管那么多?我不管了,我不想管了,我烦也要烦死了。


问苍茫 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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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明阳这次回来是真的想大干一场,他把公司的铜牌钉在了深圳最具标志性的帝王大厦18楼,深圳市现代劳务派遣公司,既现代又派遣,一点都不含糊。也有人劝过他,既然是跟劳动有关系,还不如在劳动局楼上租几间房,又便宜又沾光。他的回答是,劳动局懂现代劳务关系吗?谁沾谁的光还不一定呢。一个代表潮流代表方向的新生事物只能让制度跟上他的步伐,而不是由他来迁就制度,这一点他确信不疑。
起点当然还是幸福村,在那儿有他熟悉的人脉,也有过他的辉煌和耻辱。不过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马明阳又回来了!
他对从前的老板说,不好意思啊陈太,过去我确实对你不起,我不该那么贪心,我再次向你赔罪了!他跪在榻榻米上向盘腿的陈太咚地磕了一个响头,转而又说,陈太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连袜子都这么好闻。
陈太一下就乐了,说阿阳这孩子,嘴巴真是抹了蜂蜜一样,啊呀呀不得了不得了。
作陪的黄老板也笑了,说那还不是你调教出来的?阿阳你要是个女人,我就包了你,还做什么做?累死。
陈太说,你要包多少女人才够?你早就该累死了。
他是在一家叫樱之乐的酒店包的房,艺伎的歌声透过隔扇门飘进来,轻柔而节制,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未饮先醉的气氛。目的当然是想做他们两位的生意,他并不隐瞒这一点。
他说,二位老板都是我的前辈,我马明阳有今天,全靠你们提携了。请多多关照,多多指教!再次叩首。
黄佬堂看着陈太,说我是搞不懂他那些新名堂,这小子周游世界一趟,好像是多了几根花花肠子。所以我特意请你来听听,你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多,你要做我就跟着做啦,没所谓啦。
陈太说,我哪里晓得什么派遣啊?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马明阳问,二位前辈都是办实业的,最头疼的事是什么?
黄佬堂说,头疼的事多了,资金,技术,市场,人工,哪样不头疼?哪样都能要你的命。
马明阳说,从前最难搞的是前面几样,资金,技术,市场,还有政府部门,现在这些都不难了,花点小钱就搞掂了。现在最难对付的是人,是工人。从前人不值钱,你随便挂个牌子就能办公司,人比狗都多,现在你试试?钱多了你花不起,钱少了他们又不干,特别是新劳动法就要生效了,时代变了你还不变?
陈太哇哇叫道,是啊是啊,就是工人最难搞!陈太的公司出了点事故,吐出来一肚子苦水。她说一个个狮子大开口啊,汹得来不得了啊,好像我欠了她们一样。辛辛苦苦做了白做,哪里是她们来打工?明明是我替她们打工啊。
马明阳问清楚事故情况,笑了,说陈太呀,这种事情完全可以技术上操作一下的嘛。
怎么操作?
他说,常来临是老企业了,这点手段还没有?
陈太说,常来临就是太老实了呀。
黄佬堂笑道,老实人可以做老公,做情人也可以的。
陈太捶了他一拳,说你这个脑子激素太旺盛,不跟你讲了。阿阳你告诉我怎么操作,我不会亏待你的。
好简单的啦,不承认她们员工身份可不可以?不承认工伤可不可以?电脑在你手里嘛,工资单可以删除的嘛。实在不行就跟她打官司,拖死她。
陈太好看的眉毛挑起来,可以这样的吗?
马明阳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律师,他们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这帮家伙收费很高。有时间我也给你去劳动局问问,看有没有空子可钻。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问苍茫 九(2)
陈太就说,那就拜托你,帮我想想办法啦。
然后就是他介绍业务了。他说,像日本这样的富裕国家,传统企业的老办法都搞不下去了。终身雇佣,早就跟着经济泡沫一起破灭了,像松下丰田宣扬的那种终身归属感早就见鬼去了,中国还能撑多久?九十年代以来日本就开始盛行“派遣社员”制,其实就是临时工制。好处就是企业可以规避法定责任,你只管赚钱好了,责任全部由我派遣公司来承担。这种方式已经占到全日本劳动力的三分之一还强,我相信中国很快就会全面铺开。新劳动法就要实行了,这是个机会,你们不做别人就走先啦。
黄老板看着陈太,陈太看着马明阳,三个人互相看着好半天,谁也没吭声。只是黄佬堂咕咕噜噜说道,如果工人都改成你的人,我当老板的还有什么劲?我的王国不就被你控制了?
马明阳笑,你到底想赚钱还是想当国王?这个想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讲。
黄佬堂说,钱也要赚,国王也要当,两样我都要的。
陈太的想法不同一些,她满脑子都是事故,说阿阳你要是帮我把事故赔偿处理好,看看能找出什么空子来钻钻,我就同意你来派遣。我晓得你脑子灵光,办法总归想得出的。拜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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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岛电子只买过一次员工三险,当初是强制性的,后来就再也没买了,这笔开销太大。但真是事到临头了,又觉得还是买了划算,可谁能想到能出这么大事故呢?你能把劳动局长搞掂,谁又能把那么多工人搞掂呢?眼下发愁的就是这个事。
陈太说,你再想想吧,我也再想想。
他说,好。
起风了,一股气浪突然把窗帘掀起来,刮在了他的脸上,啪地一响,就像冷丁被谁抽了一个耳光。转身四顾,纸片吹了一地,看看,都是空白的。他下午复印的那张纸呢?
那张纸就在他裤兜里,已经被他揉烂了。
伤残等级,一级。常见伤残情况,1、重度面部毁容,伴中二级伤残之一;2、双眼无光感;3、双下肢高位缺失及一上肢。一次性工伤补偿(个月),24。一次性工伤补偿金额,70214。一次性工伤辞退费(个月),108。一次性工伤辞退费(个月),315963。补偿总额,386177。
深圳市最新的工伤补偿标准是他从劳动局复印来的,本意是让陈太有个心里准备,当时就被陈太阄成一团摔在他身上。其实她看不看都一样,这些都是登在报上的。他明白,陈太反感的不是这些数字,而是这些数字背后传递的信号。
陈太问,一张脸值这么多吗?这才是关键。
因为在陈太的印象中,一条命才20万,报上一直在这么说。工人的脸是不值这么多的,别人也一直是这样告诉她的。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新的标准,38万!就好像上了公共汽车才告诉她汽车票比飞机票还贵,有种被敲诈的感觉。陈太说,我这张脸卖给你30万,你要不要?
常来临越是明白陈太的感受,越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一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当然应该提供最准确的信息和判断,这没有问题。可问题是,张毛妹伤成了那个样子,不该多给她一些补偿吗?一个好经理应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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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叶没有想到的事终于见到了。
先是医生催毛妹她们去办出院手续,而后是住院部说她们几个都欠费,不能办。她们拿着单子楼上楼下来回跑,傻子一样被人家训来训去。柳叶叶就给公司的财务打电话,会计说,公司几个月都没钱出粮了,你不知道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问苍茫 九(3)
她说,那你叫她们怎么样办?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啪!挂上了。
倒是毛妹比她们冷静,目光直直地说,走吧。
她们说怎么走啊?
毛妹说,就这样空身子走,什么都不要拿。
然后她们几个就贼偷一样逃出来了。
毛妹说,你以后自己也要当心一点,凡事不要太死心眼,一厢情愿的事不要做。
她晓得她指的是什么。她说,好,好。然后她就困死过去。
毛妹什么时间走的她不晓得。
她晓得的是,常书记第二天没出现,第三天也没出现。等到他出现的时候,小王小李小许她们三个也走了,出了工伤的人全部都走了,走的无声无息。公司里平静得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也从来没有那七个人,只剩下烧毁的厂房像个骷髅躺在那边。哪个也不再议论这件事,生产还在继续,生活还在继续,只是以往的心情再也不能继续。这种平静太奇怪了,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叫人害怕的平静。
直到毛妹走后第四天,主管让她到写字楼去一下,她才晓得公司一直是由律师在处理这件事。律师是个女的,很时尚很高贵的那种,问她能不能联系到毛妹。
她说当然可以,就留下了小青的电话。
律师又问,张毛妹家里是不是经济上很困难?
她说是的。律师说,你能不能写一个旁证材料,说明一下她家的情况?
她就写了,舅舅的缩骨症,舅妈的风湿腿,还有小妹得的怪病,这些都要花钱,都要靠毛妹打工。她问,写下这些是不是可以多赔偿一些?律师说你只要把真实情况写下来就可以回去了。她想再多问一句都问不到。
律师说,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
这句话让她很恼火,没有关系你找我干吗?扭身就去找常书记。这回常书记在。
常书记笑着,说我知道你会来。
听到他这样说,她就想哭,可她还是忍住了。她说这几天都在找你,打电话也不接,发短信也不回,她都急死掉了。她说毛妹好可怜,毛妹好想见你一下,毛妹怎么样办啊?
他一直静静地听她把这些牢骚发完,他才站起来,走过来,从她身边走过去,去把门关上,这些动作让她心里咚咚跳。她以为他会把手放在头顶上了,她好想他这样做,但是没有。
他重新坐下,才盯着她说,柳叶叶,你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女孩,爱学习又爱好文学,还是个打工作家,我是一直看好你的。公司还打算提拔你做主管呢。
她没有吭声,但已经不想哭了,她在等他说。
但常书记说,有句话我不得不告诉你,可能你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把事实真相告诉你。大家一直都以为张毛妹是为了抢救公司的财产才去扑火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上可能没有这么简单。社会太复杂了,人性是复杂的啊。
柳叶叶张着嘴,傻了。什么意思啊?
根据消防局的调查,如果当时张毛妹不去扑火,不去组织大家去冒险,而是主动撤离,她们几个人就不会伤得那么厉害,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这话什么意思啊?
也就是说,当时她完全有时间撤离,可是她却去组织工人扑火。这都是有充分证据的,你看,消防局的结论,受伤人员王小娟李美丽许桂花都写了证词。当时她一定要那么做,是不是有其他的动机?她家里是不是非常困难?她有没有可能在利用这个机会?你对她家的情况是了解的,你说呢?
原来律师让她写的材料是证明毛妹有其他动机?她觉得天塌下来了,楼板都在摇晃。原来消防局也结论了,原来小王小李小许她们也写了,难怪她们都不见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问苍茫 九(4)
45
这是规避技巧培训班的课程大纲:
第一讲 全球经济一体化下的劳工问题
第二讲 《公司法》《会计法》中的法权关系安排
第三讲 《劳动法》:管理劳动的法
第四讲 问题员工的降职、降薪技巧
第五讲 未违纪人员的辞退技巧
第六讲 香港“八佰半”破产引出的教训
第七讲 世界各国的工会陷阱
第八讲 《劳动合同法》:我们应如何面对
这是马明阳那个现代劳务派遣公司办的“技巧培训班”。马明阳博士,他说他是博士,此刻手中正拿着这张纸给学员讲解听课须知。这个培训班十分火爆,请的都是名校的教授,学费一万,120人的班三天就报名满员了。参加的都是企业老总,人事资源部经理和人事主管。老总们都希望知道如何依法规避责任,企业又不承担后果的妙方。
陈太不是傻瓜,她眼界开阔得很,她说正在考虑就一定是个大的潮流就要来了。其实哪个企业家不想建立一个自己的王国?连黄佬堂那样的土包子都知道过过瘾,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风要雨全凭高兴,为什么要接受派遣?派遣不就意味着管理权拱手让人?难怪陈太这些天一直跟马明阳接触,也难怪在受伤理赔这些小事情上寸步不让,还亲自指定律师来处理!
劳动局的小何也说,《劳动合同法》现在弄得是鸡飞狗跳,这边辞退那边跳楼,跟着后头擦屁股都来不及。整个广东都乱了知道不知道?这是严重倒退!他说,老板也不是傻子,他替你拿铁饭碗养工人吗?都要赶在年底前把人清理掉。所以省政府也慌了,马上要出台一个文件,凡是辞退20人以上必须报批。那有什么用?人家辞退19个行不行?
赵顾问说,我也感觉最近气氛有点不正常,为什么都赶在年底处理这些事?
小何说,新法过年就实行了,这个都不知道。
张教授说,你们也不用紧张,中国跟国外绝对不好比的,小马去考察过啦,那里的资本才叫紧张!
赵教授讲,快说说!
一时间屋里光线都黯淡下来,马明阳的白嫩的娃娃脸陡然大放光明。马明阳说,其实培训班里都会介绍的,我简单说一下我看到的情况你们就明白了。比方说工会,国外工会是非常厉害的,中国哪里有?比方拉美最大中资企业是首钢去办的,它开除了一个*工会成员,结果造就了一个秘鲁工人英雄,在工人支持下他先是当选议员,后来又当了秘鲁劳工部长,他的女儿还当选首钢秘铁所在市的市长,首钢一下就瘪了。拉美工人不好惹,中资企业又看上了非洲,那里不但穷,工资低,而且政治比拉美落后。但很快就发现非洲的新闻传媒厉害,竞选双方都要拉劳工的票,劳工利益也得罪不起。后来又发现,非洲人国家意识虽然淡漠,但部族意识却很强,一旦发生劳资纠纷,当地本部族人就来闹事。所以最后看来看去,还是中国劳工最顺从。一家中资企业从国内输入150多人当保安,占全部雇员的80%以上,实际上他们都是一线工人。这在当地是违法的,结果又引起了舆论风暴。
中资是这样,外资也一样,资本趋利避害天经地义。发达国家就不要说了,欧洲各国都是福利国家,美国加拿大动不动就闹*,跟玩似的。这次法国大*,表面看是为职工的退休保险,其实说白了就是资本和劳工的最后较量。如果政府赢了,*就会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如果工会赢了,资本就会更快地撤出法国。连印度这样的低工资国家,都因为工会太强大了,赚不到钱,印度的塔塔财团还想把汽车产业向中国转移呢。所有迹象都在表明,一场全球性的变革正在到来,它不是高工资地区向低工资地区的产业转移,也不仅仅是经济发展阶段上的产业转移,好像是全球一体化了,各国产业分工不同了,不是。那都是表面现象!

问苍茫 九(5)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呢?赵教授问。
结论是,中国人最老实,中国才是真正的投资天堂。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说妙,吃菜吃菜!
常来临不服气,觉得是天方夜谈似的奇怪逻辑,说,照你这样讲,不是中国在救资本主义?
马明阳的娃娃脸转过来说,很可能是。我瞎说啊,它很可能意味着地球上200多年的工人运动,100多年的*福利制度,几千年的人类平等想象,随着资本的全球化最后哗啦一下,全都谢幕了。他把五指叉开慢慢垂落下来,那样子绝对恐怖。
陈太尖叫道,他们都谢幕了,我们赚谁的钱啊?
马明阳更加深沉了,说这正是我忧虑的问题。
劳动局何先生频频点头,说马总你是真动了脑子的。
哪里哪里,马明阳谦虚道,你们几位都是我的前辈,在你们面前我连灰都算不上。
何先生叹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才是真正吃透了政策的人,了解政策意图的人,思想解放的人,深圳将来就看你的啦。
赵教授还在笑,是谁想出来的?辞退20人以上要报批?尽干这些没用的事。老板管你什么省政府文件?
何先生说,话是这么说,压力还是有的。
马明阳说,现在中国劳力市场乱就乱在没有一个伦理规范,比如像三纲五常那样的东西。封建时代为什么稳定?就是有个三纲五常,有个工作伦理摆在那儿,每个人都可以对照对照。
何先生把筷子一撂,说得好,说下去。
张教授也说,这个思路好,软实力嘛,我们也要想出个核心价值观出来。
陈太说,你们一搞三纲五常,我们女人就要倒霉了。
何先生说,应该叫新三纲五常。不是针对女人,是针对社会的,马总你继续说。
马明阳说,我哪行啊?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瞎说的。您是大机关的,站得高。张老师赵老师都是大教授,学问大,我哪敢瞎胡说啊?
何先生说,他是搞哲学的,经济问题也是外行,还是你们这些在第一线的经理有想法,脑子活。一下就搞出一个劳务派遣公司出来,厉害!其实《劳动合同法》里的劳动派遣不是这个意思,厉害!
希望小学的事,是文总在省里答应下来的,赵顾问的意思,总公司答应捐十所是替大家答应下来的,宝岛电子起码应该分担一所。当时陈太在外面,是常来临替她当了家。在常来临看来,这个事情值得做,又不是要你马上拿钱,又能上电视宣传,有什么不好?在电话里一说,陈太也就答应了。
至于几个受伤员工,已经按陈太的意思办了,尽管他也不能相信张毛妹是在碰磁,但他也无法去排除这个可能,现实是什么样的可能性都存在的。现在连律师都是她亲自请来的,律师比陈太说的更可怕,说法律就是预防人性恶的。但凡事都有个过程,一起都在进行当中,究竟怎么样还要按程序办。
他说,眼下公司的财务状况是不好,工资发不出,打工仔没处理干净,损失了一点但也没什么大问题。他说我心里很清楚,我们手上这批货押得很大,只要货一发出去,马上不就周转开了?干吗心情不好?
陈太说,你清楚个屁!我欠了人家多少钱你清楚吗?我付出了多少代价你清楚吗?
这样他也就噎着了。他真的不清楚。陈太下车后他还在想,你不跟我说,我怎么清楚?想想,他还不如吗明阳活得潇洒,钱也挣了风头也出了,骗了你的钱你还说他好。我都把心掏给你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我怎么清楚你欠了多少钱?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问苍茫 九(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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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清楚了,先出院的三个,拿了公司的一万元,辞工了。王小娟她们三个,每人也拿了两万,也辞工了。她们临走都写了保证书,保证不再来找公司麻烦,其它的事什么也不晓得。反正大家都用羡慕的口气在谈论。都说不少了,苦两年也苦不出两万元,保证就保证,拿着现钱才是真的。只是张毛妹怎么办,哪个也不晓得。张毛妹成了那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公司也许能多发点善心,四万?六万?也不一定。都这么说。反正上班的还是上班,睡觉的还是睡觉,日子还是流水一样无声无息。
另一方面,有一种看法瘟疫一样在流传,说张毛妹是自己作死,你都不爱惜自己,怎么能让人相信你是爱惜公司?当个拉长就了不起了,你能救什么火?明摆着是做给人家看的,是做秀!这下好了,把自己做进去了。
听到这些话,柳叶叶开头还争两句,不是那样的,毛妹不是那样的人。但争得多了自己也怀疑起来,她们说,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她的心思?人性就是自私的,她为自己是正常的,为公司才是不正常。把人往坏处想想不会错,大街上碰瓷的装死的天天都有,哪个不像好人?就算从前是好人,现在也不一定!
那么,自己写的那张证明,究竟是写对了,还是写错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晓得。你自己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也都不不晓得了。
决定去找毛妹,讲清楚,一定要讲清楚,而且一下子就万分紧急起来。坐在车上还在奇怪自己,你一个打工妹有啥子可害怕的?怎么会有那么多复杂念头?这几天是鬼找着了?
小青把她领到一块大田里,指点山脚的窝棚给她看,然后自己就回去了。小青不爱讲话是一贯的,但回头看她的那一眼还是让她心里不舒服。在小青看来,自己就是那种猪鼻子上插大葱的人。她没有得罪过小青,跟她也没有什么矛盾,可人家就是有这样的看法。人和人没得什么道理好讲,气味不投就是拢不到一起。
这是一片山凹地,盖上大棚种蔬菜,毛妹能打上这份工确实是个暂时落脚的好去处,小青还真是有心人。
毛妹见到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来啦?她穿着一身公司里的工作服,只是草帽上加了个纱帘,也许惠安女的衣服要进城才穿吧。然后就领着她进窝棚,倒水,坐在地铺上,半天想不起一句话。
柳叶叶说,我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你要相信我,我是不晓得他们的意思,才答应写的。
毛妹说,有啥子对不起?你又没说瞎话。原来那个女律师已经来过了,讲了好多难听话,毛妹全都晓得,她写的证明毛妹也有复印件。毛妹说,开头我也傻了,后来想想你不是那样的人,才晓得上当。
柳叶叶把头一点,眼泪水也跟到下来了,我哪晓得啊,我根本不晓得,我是想帮你的呀。
毛妹把她搂起,慢慢说,我们都不晓得。我们怎么晓得他们良心这样坏?那些话,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我是听了半天才听懂了,听懂了才晓得心寒。
柳叶叶叫起来,是的,是的,我也是听半天才懂!
哭痛快了,毛妹说,你不要担心我,我现在不怕了。我就在这里种菜,慢慢等,这里条件好得很,还有电视看。小青待我很好,以前是我们小看人家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问苍茫 九(7)
柳叶叶问,小青是不是跟那个蔬菜老板?
毛妹点点头,又叹了气。
这间窝棚有三张地铺,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哪个也想不到在深圳会有这样的地方。听到毛妹这样讲,她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中午,那个瘸子赖汤圆来了,毛妹现在是正式委托他了。一见柳叶叶就说,想不到吧?山不转水转!
柳叶叶说,那我也委托你了,好好地办。
唐源说,你不捣乱就不错了。见柳叶叶脸红起来,又说幸亏张毛妹了解你,不然我都懒得理你。
唐源这个人说话随便,但头脑清楚,办事也还认真。他把几份文件摊在地上,一样一样讲给毛妹听。劳动局的劳动仲裁受理书,卫生局的工伤等级鉴定书,还有各种文件的规定。他说,这些你都收好,我只要复印件就行了。现在我们不跟他们纠缠为公还是为私,也不听流言蜚语,我们只是维权,主张工伤赔偿。
柳叶叶问,那他们搞那些证明起什么作用?
那都是吓唬人的,气势上把你压倒。好像你是有过错的,你是理亏的,然后他就跟你私了。他出一点钱还是他发扬人道主义,你还要感谢他。很多打工仔不了解,都上了套。
但唐源说,你要有长期打算哦,拿到钱不是那么容易的。
长期是好长啊?
唐源说,劳动仲裁,起码半年。他不服,打官司起码又是半年。一审判过了他还不服,上诉,二审又是半年,前前后后没有两年拿不到钱。这期间还有各种各样的费用要发生。所以说穷人是打不起官司的,拖都把你拖死掉了。不过好在你还能种菜,你一定要坚持下来,这一点很重要。我肯定会支持你的!
柳叶叶问,怎么样才能快一点呢?
唐源想一下,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们老板良心发现,不想拖下去,这种可能性很小。二是新闻媒体介入,成了一个社会热点问题,老板害怕了。
柳叶叶说,我认得一个编辑。
唐源说,那你一定要试一下,哪怕有一点可能都要争取。其实有的时候,只要记者采访一下,老板就害怕了。我们的目的是拿到赔偿,又不是想闹事。
实实在在说,夏悦还是尽了力的。第三天就有记者来采访,还给毛妹拍了照片。他要毛妹把面纱揭开给他看,当时就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好半天脸色都没恢复。他要走了毛妹从前的照片,他说有了这样的对比,就更有说服力。
只是,那个报道和照片始终没有出现。毛妹天天去买报纸,翻报纸,翻到的只是一页又一页的失望。
唐源来了,是来送劳动仲裁受理书的。他带来一袋米一桶油,他们在一起煮了一顿饭。可是哪个也吃不下。
毛妹问,啥子叫个恶意讨薪?
唐源说,就是老板欠了你的工钱,你不能随便讨,要等老板高兴的时候才去讨。你惹老板不高兴了,老板脸上挂不住了,可不就是叫恶意吗?
毛妹又哈了一口气。
柳叶叶想,从前地主想长工多做活少给钱,还要半夜爬起来去学鸡叫,辛苦得很呢。现在不给工钱反倒得了理,还理直气壮了?讨工钱还讨个恶名出来?
48
那天是公司里组织看电视。从来没有过的,停了工去看电视。本来是柳叶叶的夜班,主管过来说,要求停工去看呢,可见电视很重要,于是就把人带到饭堂里、写字楼底下。其实公司这批货很急,工人也很急,到年底了,几个月没放粮了,都急。
原来是电视台和幸福村共同主办的一次文艺晚会,幸福村的几家公司为希望小学捐了款,自然成了主角,幸福村的领导和公司的老板都坐在第一排。工人们在喊,老板,快看老板!
电视里,公司的陈太穿着黑底红边的旗袍,胸口绣了一朵鲜红的大花,红花一直连上肩头,镜头里出现了好多次她的特写。她面孔白中透红又细又嫩,五官分明顾盼有神,特别上镜头,尤其是那种沉静地微笑,矜持地鼓掌,显得又高贵又典雅,特别有文化。有些新工人没见过陈太,还禁不住地问,她真的是我们老板吗?哇塞。
常书记没有去电视台,倒是在组织大家看电视,看上去情绪不高,眉头紧锁心思很重的样子。这让柳叶叶有点解气,不晓得为什么。也许因为大家都在电视里看到了从前那个姓马的经理,穿着迷彩服出现在电视里,而他却在公司里忙前忙后。柳叶叶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他却从身边擦过去了。当时确实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被一股气浪冲得一趔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是又没有。
主持人用那种甜美的表情,煽情的腔调,介绍了这些孩子们天天在夜晚能看到星星的房子里学习和生活。她还说她问过孩子们,想不想来深圳看看,他们说想看看深圳的平房是什么样子。她说你们一定不要以为孩子们天真,其实这是每一个山区人的梦想。接着主持人兴高采烈地宣布,我们邀请孩子们到深圳来,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圆梦,让他们看看,深圳不仅看不到平房,连楼房都高得望不到顶呢。接着,美丽的主持人宣布,现在我们请出美丽的深圳市宝岛电子公司董事长陈、徐、钰、仪女士!这几个字有些绕口,她念得一脸通红。然后陈太上台送给孩子们每人一个书包,然后,陈太跟这几个孩子以及深圳本地的小学生们集体演唱一首歌曲《感恩的心》。
陈太唱得十分投入,十分感人,观众席上有不少人热泪盈眶了,不断擦眼泪了,陈太抱着孩子们挨个亲吻了,掌声和欢呼声达到高潮。然后是捐款,陈太把一个两米长的大牌子赠给了带队老师,上面写着100万。老师连连鞠躬,孩子们连连鞠躬……  
谁也没料想到,这就是老板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当然更没有料想到,毛妹也在另外一个地方看电视。毛妹受到的是比她还要强烈十倍的刺激。
就是这天夜里,柳叶叶刚下夜班回到宿舍,还没坐下,就听到外面喊,出事了出事了,有人跳楼了!她一惊,拔脚就冲下楼,然后心就跳得急,眼皮眨得凶,气也透不过来了。
然后她就看见了毛妹。


问苍茫 十(1)
52
张毛妹的事,其实常来临是讲过话的。这女孩老实,又肯干,他是清楚的。何况,张毛妹还是他接来的第一批女工,怎么着也算是嫡系。所以开头说她想去扑火,他也是相信的,说她不知道PVC的厉害也完全可信,但说她是讹诈,是碰瓷,就绝对不可能。如果当初能优待她一点客气一点,即使不按标准办,也是摆得平的,不是完全谈不拢,他了解张毛妹,那孩子老实。
但争取归争取,老板一口咬死,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不按陈太的意思说,他能说什么?陈太一句话就把他顶死了,你在讲什么啊?阿临你在帮哪个啊?企业利益还要不要?
这话是有道理的。企业利益当然不是老板一个人,当然还有员工,但主要就是老板一个人。你是谁?职业经理人。你帮谁打工?帮老板。从前在国营企业,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企业利益就是国家利益,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你和工人谈话就是代表国家在说话,所以你才可以既有人情又有原则,既有政策又有灵活,既不违背组织又不得罪个人。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变得简单而又尖锐:你在帮哪个啊?
事情搞到这一步,他明白,陈太也受不了了。陈太是个善良的女人,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高贵和优雅,都不是装出来的,这点确凿无疑,他有亲身体会。她就是受了马明阳的影响,相信什么人口红利,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坚决,陈太本来并不是很难讲话的那种类型。
只是,这些女孩子也太脆弱了,太不负责任了,太不珍惜生命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你也对不起你自己父母啊。事情明摆着,张毛妹不是受不了毁容,而是受不了冤屈。说她的故意往火里跳这个话本来自己也不信的,可是他们都这样讲,那个律师还采集了证据,搞得自己也疑惑起来,搞得大家都疑惑起来,搞到最后神经终于崩断。
他忽然想起柳叶叶,那个挺可爱的女孩,突然扑到他面前说,毛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事情搞到这种地步,他能有什么办法?
陈太也慌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今年真倒霉啊,从秋天到现在,事情一件接牢一件,没有一天太平。阿临你是个男人啊?你说过要保护我的啊?怎么办啊?你讲话啊?这时候才想起他是个男人,是个大哥,要把所有的难题推给大哥去处理。她哭了,泪水是那样鲜亮地流下来,求你啊,拜托啊。他们在酒店的大堂里会的面,她说她不敢回公司,她实在搞不懂大陆的事情,她这个人顶怕血腥气了,见不得悲惨的事情。陈太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有30万,说透支一点也行,先把方方面面摆平了再讲。
现在他能怎么样?他不帮她谁帮他?还能靠那个马明阳吗?所谓家贫怎么样国难怎么样,关键时刻不还得靠他?起作用的还是他那颗倒霉的责任心。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他是非站出来不可了。他说,你要走就走吧,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家里的事不用太着急,你放心吧。
陈太瞟了他一眼,轻轻说,我那里敢休息啊?还不是出去找钱?你赶快把这批货发出来,等我好消息。然后陈太定定地瞧了他好大一会儿,把嘴撅了一下,匆匆拉手又匆匆分开。
53
这天夜里,赵学尧已经吃过安眠药了,正迷糊着,文总打电话让他赶快到办公室来。听口气是没得商量的,他头一下就疼裂开,出一身大汗才缓过劲来。

问苍茫 十(2)
这些日子,文总经常性地会提一些没来由的问题,而且马上就等着要答案,他比百科全书还厉害。当然这个表现并不令人反感,恰恰相反,它说明自己的努力已经见到了成效,这心情就像一个老师在培养高考状元,考试的是学生,备考的却是老师。过完年紧跟着就要开“两会”了,文总有些紧张也属正常。
到了办公室才发现气氛不对,不但公司的两个副总在,胡小姐在,文总的弟弟文念虎在,连宝岛电子的常总也到了,紧跟着连何子钢也赶到了。
赵学尧看看何子钢,何子钢两手一摊。
文总说,我们内部开个小会,宝岛电子要出事了。你们说怎么办?文总是这个风格,话不多,总是直奔主题。显然文总担心的不是宝岛公司出事,而是出事以后的影响。两个副总把话就说得很明白:老板这边要去北京,那边又在闹事,像个乜呀。
都是内部人,省得绕弯子,话题也简单,可是疑问并不少。宝岛公司会出什么事呢?文总怎么知道一定会出事?赵学尧头还疼着,就把疑问推给了常总。在他看来,幸福村管理水平最高的公司就是宝岛了,它要出事,别的公司早就闹翻天了。
常总只是说,不会吧?虽然出了点问题,但主要是资金周转上的问题,事故处理方面的问题,公司生产还算正常,陈太出差还没有回来,等她回来这些问题自然就解决了。不会有事吧?
胡小姐忽然冷笑了一声,大家吃了一惊。
文总说,你们懂个屁。然后轻轻摇头。大家又吃了一惊。
这一惊,屋里就静下来。赵学尧这才觉得有些蹊跷,胡小姐以往是不参加领导们的各种活动的,可是她忽然就变成一个内部人,于是老郭的警告就在耳边响起来。文念虎只是文总的弟弟,从来都是一个局外人,怎么也热心起村里的事?常总可以理解为被叫来汇报情况的,但何子钢就解释不通了,就是要叫他来,也应该由自己安排才对呀,怎么直接就通知了?于是又想起何子钢的警告,你别看文念祖不吭不哈的,他其实并不简单!
这样一想,就意识到文总其实自有自己一套掌控局面的办法,以及了解情况的渠道,他平时可以不管不问,甚至装聋作哑,乐得坐享其成,但在大问题上一点不含糊。由此也就意识到这一次他非常重视,他不能容忍在关键时刻出现任何不利的苗头。
赵学尧抬眼去看何子钢,何子钢也正冲他打手势,一个手指头向上翘,什么意思看了半天看不明白。
何子钢只好自己开口了,说文总你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不就是*吗?我猜你叫我来也是想听听这方面的意见。我就先说两句,*没什么了不起,罢就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不是第一次,又不是你们第一家,怕什么怕?到年底了怎么也该犯病了,影响不了什么。北京照去不误,两会照开不误。
这一说才热闹起来,七嘴八舌。有的说是没什么了不起,又不是我们一个村。有的说今年不同,今年是幸福村的关键一年。有的就埋怨陈太不够意思,文总对她那么照顾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留。有的就说法律不健全,早就应该地方立法禁止*的。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说到钱的问题上,是不是又想叫村里拿钱啊?
那个常来临慌忙站起来反驳,说陈太正在外面想办法,陈太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我们正在做工作,我们生产很正常。而且,我们也不认为宝岛公司会*!他非常强调我们,显示了团结,激动得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当然,他也表示了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让领导不能休息,为宝岛公司操心。

问苍茫 十(3)
胡小姐说,讲来讲去还是中国人素质太差呀,经不起挫折呀,为一点小钱,动不动就跳楼上吊的,也太不尊重生命了。
何子钢瞟一眼赵学尧,没吭声。也许在他看来,这些事都太小,根本没有进入他的议事规程。
文总始终把脸黑着,后来说,我半夜把你们请来,是听这些废话的吗?我是问,你们有没有办法不出事?他说,下午他到区里,领导专门找他谈了维稳的事,维稳是个大事,稳定压倒一切。
文念虎也说,现在各级领导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稳定了,所有能不出事最好不要出事,有了苗头就要把它压下去。现在你到各个机关去看好了,不管你是讨薪的,受伤的,打官司的,只要几个人往办公楼前一跪,大马路上举个状纸,马上给钱,要多少给多少!为个乜呀?就是花钱买稳定呀。
这样一说,也就明白了,赵学尧也就不能不出手了。他想了一下,说,其实办法是有的,只是各个公司都不积极。
文总马上说,你讲出来,我看冰果不积极。
赵学尧说,其实上次老板座谈会上已经说到这个要求,那就是成立工会。工会成立了,自然就会去做事情,化解内部矛盾啊,组织文体活动啊,搞搞竞赛评比啊,情况就会好得多。就是要*,也是工会出面来谈判的,不会那么乱糟糟。
文总说好,这个办法好。你们宝岛公司就把工会成立了先。
54
这期间,也时常有外面的消息传过来,哪个哪个老板跑了又被抓了回来,哪个哪个公司*领头闹事的被抓了进去,到处弥漫着躁动不安,甚至是一种兴奋一种渴望,等着看戏一样的心情。好像这些跟自己无关,仅仅是自己赶上了。连幸福村里新贴的大标语也好像在渲染这种气氛:继续科学发展,构建和谐社会!维护安定团结人人有责!向来深建设者致敬!
对毛妹,人们的态度也发生了180度转变。连原来那些说毛妹做秀的都不见了,全都变成了毛妹的同情者支持者。每次舅舅舅妈他们进饭堂吃饭,都要经过一次全体起立的仪式,没有人号召,大家自觉站起来。那些排队打饭的人,自觉为他们让道,然后谁也不再讲话,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去。连写字楼的那些文员,也差不多每个人都去探望过舅舅舅妈,有的还买了东西,有的还陪着落泪。毛妹生前的一些遗物也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工牌,工资单,还有一张放大的工作服照。还有一些关于毛妹吃苦耐劳的小故事也开始流传,其中有几个段子说,毛妹当拉长的时候,差不多每个新工人她都手把手地教过,她从来不晓得生气,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有一次主管骂她那个拉比人家慢,她就自己留下来加班把亏空补齐。还有到注塑房的事,并不是毛妹一定要去挣那个150保健费,而是主管找不着信得过的人,压着毛妹过去的。这些事都是真的,都符合毛妹为人做事的习惯,但把它们集中在一起的时候,连柳叶叶都有点不敢相信。更不敢相信的是这样一种气氛,这样一种情绪变化。现在,毛妹已然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一个难得的好人。然而这样一个好工人,就算她没有抢救公司财产,公司也没有理由不赔偿,更没有理由去污蔑她,还要跟她打官司!公司老板究竟是什么人?被电视里讲得那么有菩萨心肠,拿100万去建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学,为什么对自己公司的员工这样冷酷无情?这些话,还有跟这些话相关的各种各样猜测的话,像流感一样传染蔓延,让人人都变得激动多疑。书包网 www.61k.com

问苍茫 十(4)
柳叶叶因为是毛妹的亲戚,突然一下就成了公司的焦点人物。每天她都要去陪舅妈,然后每天她都要回答无数次关于毛妹的问题,然后人们就从这些问题中揣测公司的动向。连写字楼的那些人也在向她了解情况,好像她成了一个公司的发言人。不晓得,不晓得,她真的不晓得,她觉得神经都要崩断了。
有一次在舅舅舅妈住的小旅社里,她碰见了唐源,他正在跟他们解释赔偿的法律条款。柳叶叶一下就来了气,说你还有没有良心?毛妹就是信了你的那些鬼话才想不开的。什么规定什么法律,见你的鬼去!
这个赖汤圆见她气成那个疯癫样子,有点怕了,才跌跌撞撞地走了。走到外面,又对柳叶叶招手,说还有话要说。
柳叶叶说,我求求你了,让老人省一点心吧。
唐源说,我不是来劝老人家的,我是有话要对你说,我一直在等你。
柳叶叶说,莫非是又想兜我的生意哟?我暂时还不打算跳楼,以后也不会自杀。
唐源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好一气,说随便你怎么看我,毛妹的事我真的很难过。我也不该给她说要买通路子的话,我要不那么说,她也不会那么自卑那么绝望,这些我都清楚。但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如果你们公司要*,你千万不要出头,你千万不要上街,千万不要影响交通!
柳叶叶好奇怪,说你怎么晓得公司要*?
唐源说,感觉。
柳叶叶吼道,感你的鬼!滚!
55
这次工会成立大会还是很成功的。杨主任到了,文总到了,还有区里总工会和相关的领导也都到场了。他们说,我们来给你撑腰,你的腰在哪里?我们给你撑!
成立工会幸福村很重视,毕竟是第一个响应号召的企业。整个街道挂满了横幅和彩旗,花篮一直排到了马路上。
常来临兴奋得脸通红,嗓子都哑了。谢谢谢谢!其实他并非有意要抢这个第一,这个第一算不上光彩,甚至还可能遭到耻笑,但他确实需要来这么一下子。
说白了这也是激励全体员工的最后一招,公司搞到这个地步,不来一点够分量够意思的举措,恐怕确实难以维持了,大话要说,但总得有点新鲜内容。所以尽管老板不在家,他还是以董事会的名义给自己写了贺信,祝贺自己当选工会主席。从前他怎么会这么干?打死也不好意思。花篮、贺信、酒会、采访和掌声,都是宝岛电子需要的,不是他需要的,这也是强心剂,是救命索。他一直坚信,只要熬过这个空虚的年关,资金就回来了,公司就喘过气来了,一切都会柳暗花明艳阳如初。
他对记者们那一排冲锋枪似的话筒挺起了胸膛,他说,宝岛电子虽然是一家外资企业,但我们一点都不放弃自己的社会责任,我们向贫困山区捐助过希望小学,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集体献过血,我们有自己的亲情文化,我们团结得像一家人。
记者问,你一口一声我们,听得出你很自豪。
那当然!他说,老板现在不在家,但我完全可以代表她说话,这个公司就是我们大家的。老板自己也经常说,公司是靠大家做出来的,不做什么都没有。
直到*发生,陈太的电话完全掐断,他才听到那一声脆响,神经崩断,自由落体,有了大地迎面扑来的重力感。
开头还幻想,陈太是在飞机上,陈太就要到家了。但一天过去了,两天也快过去了,飞机绕地球一周也该加油了,还是联系不上,这才有些疑惑。他又去翻报纸,并没有找到飞机失事的消息。半点消息也没有。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问苍茫 十(5)
而楼下,工人的歌声却比丧钟还要响亮。常来临这才感觉到恐慌,感到孤立,脚下松动了,地板塌陷了,一颗心晃晃悠悠沉下去。全体员工*,事先居然一点迹象都没有!
55
这天半夜,两点多了,有人来敲宿舍窗子,喊柳叶叶。柳叶叶慌里慌张披一件单衣就出来,却被他们带到楼下开会,没几分钟牙花就打架了。这天是真冷,在深圳少见地听到了风的尖叫,瞿瞿地,像是鬼在磨牙,一边磨一边还吹口哨。柳叶叶说,我不行了我冻死了我要回去穿衣。结果就有人把一件保安值班的棉大衣扔了过来。身子暖和过来她才听清楚,原来这是在商议*。一共有几十个人,激动得很。
他们说现在非*不可了。公司的货已经出得差不多了,老板还是不露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我们还是这样傻等,真的没有任何指望了。他们认为现在已经动手晚了,剩下的这点货也许老板根本不心疼。有人提到了常书记,他们说,那个东西,茶壶打掉把子就剩下一张嘴。你们到写字楼去看看就清楚了,香港雇员早就跑了,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蹦。说话的是一个经理。柳叶叶这才看清楚,在场不光有经理,有主管,还有好几个写字楼的文员。他们都认定,这一次是老板有计划地撤资,早就有预谋的,根本不可能是资金周转的问题,大家都上当了。
有工人叫,那我们怎么办?好几千人啊?工资,还有加班费!有几个女的还哭起来。
柳叶叶也想起来,常书记一开始还对舅舅舅妈表态说,等公司的钱一回来就先给他们解决。他拍着胸脯说,你们放心,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了解农民的苦处,我还能不帮你们讲话吗?张毛妹是了解我的,她也是了解我的。他指着柳叶叶说,她们都是我的小朋友!可是这些话后来提也不提了,连人也见不着了。现在一家人连哭闹都找不着地方了,人们只是同情地多看两眼,连劝都不会劝,早就无话可说了。
怎么办?*。把货扣住。把事情闹大。让政府来解决。政府不解决怎么办?不可能。政府要脸面。
有人叫,不要空谈了,都两点多了!
然后就推举代表。出乎意外的是,第一个名字就是柳叶叶。
柳叶叶说,我不行,我不当代表。
大家说,别人都可以不当,你一定得当。你是张毛妹的亲属,又是公司的工人,你还是打工作家!
柳叶叶急得脖子肿起来,说我真不当,我跟到走就是了。哪个当代表哪个就坐牢,前车之鉴太多了,你们害我不是这么害法。
哪个不怕坐牢?连张毛妹的妹子都是这样!人们摇头了,愤怒了,但也没有人再吭声了。
冷了半天场,柳叶叶说,我有一个建议,不要推什么代表,也不要上街,不要影响交通……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自己也听不清。她记起这全是唐源说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重复这些话,但她又想不起别的什么话。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也不,那也不!
可以把我们的要求写出来,交给政府……
哪个写?
好像有一万个电灯泡同时亮起来,齐刷刷照在她的脑壳上,她就像阳光下的一个雪人,一点点地萎缩融化。
我……我写。
最后怎么散去的,她已经忘记了。但她的意见还起到一点作用,第二天所有员工坐在写字楼底下的时候,她发现公司的不锈钢栅栏被拉上了,几乎没有一个人敢走出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问苍茫 十(6)
毛妹的工装照被放大了,加了个黑框,挂在了写字楼的墙上。舅舅舅妈大明大发他们也被请出来,坐在公司的台阶上。人们好像突然间变得特别友善,对他们无比尊敬,他们都是为了毛妹来打抱不平的。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组织起来的,她真的不知道。也许根本不需要组织,三个多月没见到一分钱的漂泊者流浪汉不需要动员,一个眼色就足够了,就好像从前某一个下午刮的台风。
也不需要宣传,唱歌就行。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流行歌曲,没有哪一首比“打工打工最光荣,嘿”流传更广,更能叩动人心。柳叶叶和大家一样,都是飘零的树叶,只是一个偶然才聚集到一起,这时又是因为一个偶然,轰地一声,火焰就燃烧起来,升腾起来,变得不可收拾。
56
*的当晚,赵顾问来电话了,说让他来村里一趟。常来临放话筒的时候,手已经颤得厉害,几次都没有放到位。他在想,这回是真的完了,在这之前他还一直找这个谈找那个谈,他还企图说服大家不要这么极端。极端是非理性行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到了总公司,文总和杨主任他们都在,脸都青着。
文总问,陈太最后和你通话是什么时候?
前天。
文总看看杨主任,说怪事。
杨主任摇了摇头,苦笑。
看样子似乎是前天陈太也和他们通过话,这时一线希望似乎又升起来。他一下就扑到办公桌前,说文总你一定摇救救我们公司,陈太她一定是出了意外,她会回来的,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文总看看赵顾问,又看看杨主任,没吭声。
杨主任好像是对文总也好像是对大家说,总是这样的啦,稳定压倒一切啦,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币解决啦。
文总哭丧着脸说,我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钱?上次把一栋楼烧了还没算帐呢。
杨主任冷笑说,闹得还不够大!闹大了……他连连摇头,不知是什么意思。
赵顾问插话说,如果能先把中层稳定下来,工人就闹不起来,我看写字楼的人都参加了,很可能就是他们在背后组织的。
常来临似乎已经看到了希望,可怜巴巴看着杨主任。
但杨主任又不吭声了。
文总想想,大概是顶不过去了,说我反正只有100万,死也好活也好,只有100万。
又冷了半天,杨主任终于开口了,说100万就100万吧。就按赵老师的意见办,你去执行。他指着常来临。
常来临迟疑一会儿才说,主任的意思是先补发给谁?
杨主任也会失去理性,也发火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给中层,给文员,给嗓门大的,给闹事汹的,你愿意给谁就给谁!我要你去把事情摆平,不是让你去分钱!
他本来是要说,这么多的工人,100万是打发不了的。可是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但这又不是他的原意,他真正的意思也许是,领导能出面把事情平息下去,把工人安抚下去,把公司保住,只有公司保住了才是根本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哪个领导能去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又有谁信?他完全乱了。
赵顾问说,算了,还是村里直接处理吧,你让常总去办,他也很难做的。给谁?不给谁?
这件事当时他并没有想清楚,如果他稍微聪明一点,还不如先答应下来,也许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宁肯先把钱给了张毛妹家属。
但他太想保住公司了,他太不想认输了,以前他就经历过一次毛巾厂的山穷水尽,他太不想重复那样的结局了。他甚至觉得人生难得一回搏,搏一回说不定就搏出来了。

问苍茫 十(7)
他是那么的希望保住公司,保住他最后一块阵地。他还有很多的设想很多的计划没有实现,要搞技术培训,要搞岗位竞赛,要办文化夜校,要组织文艺演出。甚至,他还想过,要亲自主持一次公司的集体婚礼。当然,他还要把袁敏接来,把嘟嘟接来,在深圳安一个家,然后自己去读一个MBA……
他觉得自己真是很冤,这样想方设法想组织生产,不就是为了员工拿到工资吗?这样千方百计想保住公司,不就是为了陈太的名誉吗?可这一切似乎都是在表演独舞,表演到最后一个观众等着锁门的时候还在舞。工人不领情,老板居然也不领情。这样想想,好像自己是为了证明什么才去表演的。他是个合格的工会主席才会对工人苦口婆心的,他是个合格的经理人才苦苦硬撑局面的。他所做的都是在证明他还在做,做就是一切,又好像是为了做才去证明的。可这样的证明又是给谁看的?谁要看?一条丧家的狗,找不到主子才会到处撒尿留下记号。
中午,马明阳突然打来电话,劈头就问,想不想听一句忠告?
显然,马明阳已经清楚公司的情况,他答,想看我笑话?
你那样想就没劲了,马明阳说,对宝岛我还是有感情的,陈太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而且,我还曾经想做她的生意。
说说看。
马明阳说,拿上你的钱,赶紧走人。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把公司的人转给我,或者把花名册卖给我。
想让我当人贩子?当逃兵?他冷笑,牙花都在打架了。
你这样想?那只能证明你长着……
长着什么?
猪脑子。马明阳飞快的说,也许你认为陈太还会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对人的认识。没什么道理。你爱信不信。
其实这才是常来临最关心的。如果陈太回来,他还有什么不踏实的?如果她不回来,他还有什么理由坚守到底?
他说,你说说看。
陈太是个挺不错的人,重感情,她不会亏待人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还说她不会回来。
我问你,她走之前有没有给过你一笔钱?
常来临怔了一下,说是有一笔钱,但那是让我处理公司事务的。办了各种事情,钱也差不多了。
马明阳冷笑道,这就对了!她不会亏待人的。你自己没悟性,就怨不着别人了。
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她不会亏待别人,更不会亏待自己。她是个生意人。
你是说,她走的时候就没打算回来?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我对老板的了解。我问你,是不是30万?
他说,是一张卡,里边是有30万,可那是公司的钱!
那也是给你的钱。她给你了,你不要,那是你自己的事,怨不了谁。也许台湾人的了结方式就是这样,我不清楚。当初我离开公司的时候她也给过这个数,那时她手头宽裕,我退给她100多万呢。我早就说过,马仔就是马仔,到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自己是马仔。你到深圳干吗来了?
这才觉着五雷轰顶,四肢冰凉。
好自为之吧,老兄!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很多时候,你得服从命运。命运……他忽然有些悲观,声音低下去,再也听不清了。
马明阳是个百分之百的坏蛋,这没有问题。然而坏蛋也能说出百分之百的真相,有时候。反过来想,如果当初自己真是拿了钱一走了之,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可那样他又不叫常来临了。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问苍茫 十(8)
他发疯似的冲进陈太的办公室。办公室迎面就是一面巨大的穿衣镜,这是她的习惯,也许就是一种安排,所有的人进门时都要看清楚自己是谁。现在,他在这面镜子里终于看清了自己。
现在那个叫常来临的人再次站到了工人面前。他在想,也许他这样的人根本不能到深圳来,根本不适合做企业,根本不应该转业。他这种性格只适合当兵,军歌嘹亮,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那才是他喜欢的生活。那样的生活尽管有点夸张,可脑子不累,身心自在灵魂放松,敢哭敢笑痛痛快快。可这算什么?窝窝囊囊,癞蛤蟆粘在脚背上,打又打不得甩又甩不掉。
有人问,常书记,你现在还怎么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大口地吸气,拼命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他太需要自己平静下来,这种平静,也是一种勇敢。
他说,是,我无话可说。我骗了你们。但我不是故意的。
他眼角又有点湿润,视线有点模糊,可还是慢慢地,像步枪点射那样地说,现在,你们到大街上去吧,到马路上去堵车吧。你们把市长搞来,你们把省长搞来,搞来你们就能拿到工资了!
常来临被拘留审查。
罪名当然很奇怪,他涉嫌诈骗,并且组织煽动工人*,破坏交通。被带走的那一刻,他回头瞧瞧厂房,他真的很平静,居然嘿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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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那天,柳叶叶在外面,她是按计划去东莞一家医院做工伤探访。现在他们的工伤咨询服务已经做得很开,在周边地区已经很有影响。不但是周边,就是本地医院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那些不敢接待他们的医院也主动和服务社建立了联系。现在他们的官司越打越多,医院也看到了他们的力量。事情就是这样,只有工人维权成功,医院的收入才更有保障。
这家医院从一楼到四楼住了100多个断了手指的工人,柳叶叶就说服他们到医院的草坪上来。来吧,来听听断了手指该怎么办。手指是你的,权力也是你的,你自己不维权,哪个也帮不到你。 她详细讲解了断指索赔的相关政策,同时也分析了一般打工仔的受伤心理。
也就是这天下午刮的台风。台风来得突然,当夜她就没有回去,在东莞几个小姐妹那边住了下来。结果夜里就收到了服务社被砸,唐源受伤的消息。消息是通过网络传来的,现在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网页。网页上说:
昨天下午,正是台风最肆虐的时刻,深圳春天劳动争议服务社负责人唐源被两名刀手砍伤。
3月13日,深圳市著名公民代理人唐源遭到不明身份男子的绑架和殴打。在调解劳工与企业的纠纷时,“公民代理”们的生命安全时时受到威胁。下午,服务社被3个手持凶器的男子砸烂大门。当天晚上,服务社室内用品被暴徒砸烂,负责人唐源几乎被人砍断左腿。
图一为服务社被砸的内景,图二为唐源正在抢救中。
对于珠三角劳工维权人士而言,这仅仅是一起最新的暴行。在一周前的3月6日,龙岗“公民代理”李某也遭到不明身份男子的绑架和殴打。另外,至少还有两名维权人士近期遭到暴徒袭击,另一些人则受到不同方式的恐吓。珠三角劳工维权人士进入发端以来最艰难时期。
劳工NGO和“公民代理”作为珠三角重要的民间力量,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和发展空间。尽管招致“财务不透明”、“管理方式落后”的激烈责难,但在国家力量撤退时,它们有效地化解了劳资冲突,为劳工伸张了正义。他们是农民工的一部分,政府应以更宽容的思路对待这一群体。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问苍茫 十(9)
在过去的几年里,唐源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工伤病人,他看过被卷进机器的胳膊,被铁锤砸碎的脚踝、大腿、胸腔,甚至脑袋。当然,最多的还是断指,这在珠三角的工厂里再寻常不过,每年,都有超过4万节手指被机器切断。
当珠三角这台巨型GDP机器开动时,马达轰鸣日夜不休,遮掩了工人们受伤的惨叫,唐源和他的同行们却在认真聆听工人的痛苦。他在深圳注册了一家“春风劳动争议服务社”,这是一家专门为工人提供维权咨询的微利草根性机构组织。当工人们向唐源举起他们的残肢断臂时,他也总是在问自己,“要是哪天我断了手脚,该怎么办?”现在,他终于要面对这个问题了。
当唐源见到服务社被砸后气愤地走出屋子,尾随其后的两名刀手,将一柄40厘米长的砍刀砍进他的左腿,之后是肩膀、后背、右腿……左腿筋骨、血管、肌腱与神经全被砍断,只剩少许皮肉相连。
今年以来,新的《劳动合同法》开始实施。根据新法,企业在雇佣和解雇员工时将面临更为严格的监管,其中一条规定:已经为企业连续服务十年的员工有权签署“无固定期限合同”。尽管“无固定期限合同”并不意味着终身雇佣制,但对于企业而言束缚增多。去年9月以来,政府和媒体发动宣传攻势,NGO和民间维权人士的压力也陡然加大。新法实施之前的劳资关系也日趋紧张,时有企业裁员消息传出。其中,以11月份,深圳华为集团安排7000多名工作满8年的老员工,赶在2008年元旦之前,“主动辞职”再“竞业上岗”最为引人注目。唐源的春天劳动争议服务社从9月底开始宣传新《劳动合同法》,到10月份,共接待咨询447人次,开办讲座3次。
目前,尽管对这一“公民代理”模式在珠三角地区能否全面推广,政府还一言未发,唐源仍信心十足。他认为,珠三角地区民间劳工NGO多年来的探索,为化解劳资冲突和维护社会稳定提供了有益的思路,政府应该理性面对并接纳民间创造,这是一项制度创新的开始。尽管劳工维权组织进行了积极有效的工作,但他们的自身安全却处于危险中。到目前为止,该案还没有任何新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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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还迷糊着,何子钢就把他吵醒,非要请他出去喝酒,说昨天喝的不算,今天才是常委内部酒会。赵学尧赶到,他已包好房间等在大门口了。
三杯酒下肚,赵学尧见他仍是一副常委面孔便笑道:看来这顶帽子是抢到了。
何子钢说,妈的,才给个副处。
赵学尧说你才二十九岁你急什么?官是做不完的,够你爬一辈子。
何子钢说,这倒也是,官是做不完的,钱也是赚不完的。说罢就盯着赵学尧看。
赵学尧便有些警觉,你大概不会为这么点进步请我喝酒吧?经受不住打击了?
何子钢说你是我老师,我犯得上这么贱吗?
这时又有人来推销小姐,何子钢说,你旱久了,来点春雨湿润一下?
赵学尧说,不劳你费心,我就是想要,也不能叫你看见。
何子钢说我可以看不见。没事,你放心,这酒店老板是我铁哥们。
赵学尧就急了,说你究竟出了什么事,连美人计都上了?
何子钢就把门推上,又想了一下说,你那本书我仔细读过了。
赵学尧说这几天忙糊涂了,也是该出来了吧?
何子钢说,平庸,太平庸。怎么能说幸福村是白手起家呢?土地不是钱?政策不是钱?他自己吹吹还差不多,你是个学者,也这样吹。
赵学尧说,现在大家都在这样吹嘛,再说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党报也这样吹的,这有什么关系?
何子钢哼一声,音量突然放大十倍,又现出那副刻薄样子:这就是你们这些学者的本事,一辈子都在论证,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什么叫市场经济的产物?这里从来都是官场经济。还有什么多少个第一,这种特区报上的牛皮你也好意思吹,哪件事30年代的上海滩没干过?哄哄老百姓还差不多。在中国,你离开政治背景研究任何一个命题都不可能真实全面。这种书一出来把你名气降低好几个档次!
赵学尧懵了,心想这话别人来说说还有点像,你何子钢从来就是个造假制赝的大王,什么时候对学术问题认真过了?一时又估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只有把烟雾一口一口吞进去。吞着,心就猛然抽紧了。见何子钢还想闪烁其辞,就挥手止住他,你今天花大价钱请我连喝带嫖就为提这二两意见?
何子钢马上软了,眼皮垂垂地建议,干了这一杯再说。
赵学尧说,少来这一套,我不是江湖客。
何子钢叹口气,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赵学尧问,你说不说?
何子钢就把酒盅扣进喉咙,转身掏出那本书来。
然后便轮到赵学尧发呆。
书自然是印得好的,十来万字竟有词典一样厚。只是著者已然变成了文念祖。赵学尧消失了,赵学尧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赵学尧没反应,只听见有金属破碎般的笑声从心二尖瓣处咔咔咔地爆裂出来,像极了电焊枪的弧光火星。
赵学尧说漂亮,真是漂亮。
何子钢把书推过来,说你开个价吧。说事到如今你也只有狠狠敲他一笔别无它途。说我也是读书人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说我也是受了文念祖之托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我早就看出文念祖并不简单你不相信。说文念祖很清楚一本书对他至关重要,一下子把他提高好几个档次。说现在革命形势又发展了,乡镇企业家都积极参加理论建设,突然都深刻起来手上都有了著作。说这也是被敌人逼出来的。说现在竞争激烈了,这杆大旗既然是你亲手竖起来的,就只能把它竖到第一排去,否则你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街上。赵学尧踉踉跄跄移动着两只后爪,何子钢跟在旁边不停地连说带比划。已然落过一场雨,街面汪起一滩滩的积水,路灯下的景物模糊且游移不定,像极了一幅幅连续不断的潦潦草草的铅笔素描画。
(全书25万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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