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青春的怅惘
(一)
听惯了童话里王子、公主的幸福故事,竟觉得生活是那么的残酷。时时刻刻都要被“竞争”这个严峻的字眼包围。有时,孕育了数年的情谊之墙在遇到“诱惑”这个魔鬼后,在顷刻间,就会轰然倒塌。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们竟被利益的枷锁牢牢地锁住。这又是为什么?
好希望自己能够变成童话中的公主,和自己的王子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国度里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但现实并不是微弱的摩擦阻力,可以忽略不计。每当被现实的冷水浇醒,总是留下太多的感叹。
就像美丽的冰雕,需要艺术家们用精湛的技艺来创造,生活也需要我们用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来塑造。
尽管现实残酷,但毕竟生活是多彩的。
(二)
总喜欢仰起头,看着撒满繁星的夜空。喜欢它的纯净,它的一尘不染。因为只有在夜晚,人们的心才会从白天的浮躁不安中解脱出来。
总喜欢看别人的眼睛,就像看满天的繁星。因为人的眼睛总是最最真诚的,它永远也不会骗人。
看的眼睛多了,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奇妙,每个人的目光都是不一样。有的人的目光透出一种柔和,让人看了心中暖暖的;有的人的目光放出一种脆弱,让人看了心疼;有的人尽管眼睛很小,却炯炯有神;有的人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却折射出一种阳光的气息。
喜欢在阳光下看别人的眼睛,喜欢看着阳光裂成碎片散落下来,掉在他们的褐色的瞳仁里。因为那样,真的很美!
(三)
总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无论我做错什么,朋友们总能轻易地原谅我,并给我他们如棉花糖一般的甜甜的鼓励,而我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因此,我总觉得很内疚,总觉得对不起他们。
大人们说,青春是一个五彩缤纷的时间段。而我却觉得,青春是一个下着雨的季节,到处都散落着忧伤。我们忧伤着但是幸福着,因为我们有着世界上最纯洁的友谊,有着世界上最无邪的笑容,有着那么多人的最纯朴的爱。
(四)
夕阳之所以美,是因为它是残缺的。是它的残缺使得那刺眼的殷红染彻了天际,引来无数文人墨客的赞咏和叹息。晓风残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无不是因为它们真实的残缺,才那么令人怜惜,那么唯美。如同米洛斯的维纳斯,正因为失去了那对双臂,使得虚实相生,才引起了人们无尽的遐思。这就是一种残缺的美,一种美的更高的境界。
其实,人生,就是由无数的沟沟坎坎构成的。正因为有了这些引人深思的沟壑,人生才显得如此美妙。
二 : 怅惘的故乡
读过的一些关于故乡的文字中,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大概就是余秋雨先生的《乡关何处》和鲁迅先生的《故乡》。
可是,两位先生在文中所表达出来的故乡,却完全是两个模样。
余先生在《乡关何处》中,从儿时玩水的记忆写起,深挖至河姆渡文化的璀璨,抒发的是游子心中的漂泊和寄托。鲁迅先生在《故乡》一文中,更多的则是表露了对于故乡现状的惊惶和对未来的怅惘。
似乎,只是因为两个人,介入故乡的方式和时代背景不同,导致所感受到的东西,就完全不一样。
从介入的方式来看:余先生是学成归来,衣锦还乡;而那时的鲁迅先生,则是回乡去接走自己寡居的母亲。
从时代的背景来看,余先生的还乡,是对文艺复兴的展望;而那时的鲁迅先生,则是表达了时代对个人的影响,激起了对后辈未来的怅惘。(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或许,时代对个体的影响,是巨大的;又或许,在大时代的背景下,个体的命运,是不值得期许的。
大概,这样的总结,太过于沉重;可是,绝大多数人,都未曾逃离过时代的波及。
突然的还乡,只是因为接到伯父去世的消息,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老人家的灵前磕头、诵经、烧香。
到达故乡县城的时间正是黎明,也就是伯父去世的次日。
见到父母的第一时间,问过老人家的寿数,七十九岁,随即心里又安了一些。
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好好地回故乡一次,去看一看故乡的山山水水,去望一望祖屋门前的巨树,然后,就能在自己的心里,装下一点什么,不至于在那些无眠的夜里,一遍遍地去回忆着,却又要担心着什么。
故乡会不会变得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故乡了?故乡是否也像我一样惦念着我,又担心着我?
我不知道,但真的就是很多年没有再回去了。
遗忘,刻意的遗忘,只是因为我曾失去了我的故乡。
九八年,随父亲迁到县城;零五年,到省城上学;一三年,独自结婚成家。倏忽之间,时间已经转到了一六年的春天,正好是我的而立之年。
是的,我离开故乡的时间,已经有十八年之久。
小的时候,还要经常回故乡去,因为那里还有我的外婆家;中学时代,除了清明和年节,也基本不再回去。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终究是在某种程度上,我被动地、又或者是主动地回避了那个童年的故乡。
次日出殡,我作为这一辈分最小的男丁,和已经过了天命之年的大堂兄,抬着伯父的挽幛,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
伯父因为工作的缘故,住在镇子上,老在了镇子上。于是,我便以这种,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方式,在我的而立之年,回到了那个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我感到畏惧的故乡。
最后一次见到伯父,是在09年的春节前夕,在姐姐的婚礼上。印象中的老人那昔日的爽朗已经不再,我拿着宴客的香烟请他,他拒绝了,默默抽着自带的廉价香烟,说是平稳一些。然后,再无交流,也就是七年前。
再往前追溯,是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个夏天,父亲填了一大摞请柬,让我自己回故乡去散发。我带着摩的司机,问了许久,终于问到了伯父寄身的那个村子里边。老人拿着白瓷碗为我倒水,脚下的泥巴地面上,满是从堂屋的墙边码着的柴垛上散落下来的松针和鸡粪。可那也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儿时记忆中的伯父,有着爽朗的笑声和和蔼的大手掌,虽然在村子里边难得见到他一次,但偶尔和小伙伴们,去到距离村子两公里的镇上,碰见他,就能混到一些吃食,还是一件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
到如今,我还记忆清晰的是伯父当年住着的那个整洁的小房子。
伯父是乡镇供销社主任,所以要以工作单位为家。那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建在供销社院内的一个山坡上头,后边的小门没有门槛,临空对着一个巨大的、底部固定的油罐子,就是如今在火车道上看见的那种。是的,伯父管理着国家的财产。
婶婶去世的记忆,我还有一点点,按照我那模糊的记忆推算,也有二十好几年了吧。记得那是一个天还没有亮的早晨,爸爸妈妈给我和姐姐穿戴整齐,带我们去镇上看望婶婶,并且一再叮嘱我们要安慰婶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婶婶慈爱地和我们拉手说话,然后,我和姐姐就被院子里盛开的栀子花给吸引了出去,甚至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然后,婶婶就被接回来祖屋了,我才明白过来,大堂屋里头刷完黑漆的棺木,为何要在前头罩上一个巨大的晒篬,原来是怕婶婶被抬进屋里的时候看到。然后,就是婶婶的葬礼。甚至,如今的我,一点儿记忆也没有了,只记得出殡的前两天,伯父独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婶婶灵柩的旁边,悄悄抹脸,大人们不让我们靠近去。
伯父似乎就是从那以后,更少回来祖屋了,变得更加的沉默了。
伯父的生活是很讲究的,但他茶杯里的茶水,是随时都为我们这些孩子准备着的。童年的我,每每爬在伯父他们那一间的石头门槛上,从上了锁的门缝中,往里边望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对面的墙上,婶婶那微笑着的黑白照片,然后就要想到正好大我十岁的小堂哥。
伯父似乎是被遗忘了,父母口中时常提起的就只有小堂哥了,他考上大学了,他参加工作了,他在重庆,他在广州,他坐过了飞机,他交了一个小他八岁的女朋友……
然后,我在高考前夕的那个春节上,见到了伯父和小堂哥,以及小堂哥那时的女朋友。
那是零五年的春节,我上高三,留了长头发,小堂哥还夸我长得像个韩国明星,我却不敢去看他的漂亮女朋友。
可是后来,他们分手了,据说是因为那个姐姐的牛奶喝不下去了,倒掉了一半,伯父严厉地批评她不会过日子。
记忆清晰的是,爸妈对我说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严肃。于是,我不敢带女朋友回家,即使后来带回家了,也不要让他们单独相处。
如此推算,零五年春节,我是在小堂哥为伯父置下的房子里,见过伯父的;零五年夏天,给伯父送升学宴的请柬,却是在要经过一个池塘,才能到达的瓦房里,也就是伯父寄居的那个婆婆家里。
再后来,就是零九年在姐姐的婚礼上,见过伯父最后一面的。那时的我,已经参加工作半年,印象中高大爽朗的伯父,一下子就变得矮小和沉默了。那时的伯父已经是七十二岁。
当然,这些事情,也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象,那时候的我,是请了两天假,回来参加姐姐的婚礼,随即就又离开了故乡。
现在想来,却是感到那么的惊讶,婶婶在九二年左右去世,小堂哥考上大学的时间在九五年左右,而那时的供销社,几乎已经是名存实亡了。也就是说,伯父在后来的这么些年中,几乎就是一个人,守在供销社山坡上的那间小房子里头,直到因为生病需要人照料,和那个婆婆生活在一起,然后瘫痪,从那个婆婆家里搬了出来,再和自己的大儿子一家,生活了五年,直到去世。而在那些年里,供销社几乎连工资也发不出来。直到这两年,因为土地的出让,才发出了一点点养老金。
大概,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可以理解的,也就是说伯父的后半生的孤独和怅惘,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可是,当我到了如今的而立之年,才明白,许多时候,并不是我们注定要承受如此不堪的苦难;而是,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已经在不自觉中被这个时代所影响、所改变,只是我们并没有发现。
因为伯父和婶婶都在供销社工作,大儿子和女儿,也都分别安排在了县里不同的乡镇供销社上班。后来,因为供销社的垮台,大儿子和女儿,很多年都在经营着杂货店。后来,婶婶去世,待到小儿子长大,也就是是小堂哥外出求学参加工作,供销社已经是完全垮台,伯父便一个人固执地守在了那个让他的人生达到辉煌的顶点。
伯父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了他那两公里以外的故乡?我也不知道。可能吧,故乡在我们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我们抛弃了;又或者,当我们站在远处回望故乡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已经不再是我们心中挂念的那个可爱模样。
小堂哥的大学费用是东拼西凑来的,他二十九岁为伯父置下房产那年,不久就和重庆的那个漂亮姐姐分手了,就离开重庆,去了北京。
在到达镇上之前,我还在想着一定要跟小堂哥一起,去给伯父送火化;可是待我赶到灵前的时候,才知道已经装殓完毕了。伯父的遗相,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就赶紧带着第一次来故乡的妻子烧香祭拜。因为留了长头发的缘故,我便没有摘下藏着小辫子的帽子,但小堂哥还是第一时间提醒了我,我便摘下帽子来,递给了他。
认过了故乡的亲人们之后,再次和小堂哥排坐在伯父的灵柩前,小堂哥说他最痛苦的时候就是三十岁,一无所有,在北京与十几个人,合租在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里边,每天需要排队做饭,因为没有朋友,就去天安门广场晃荡,因为他只认得城楼上挂着的那个人啊。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辫子的缘故,他才讲了这一番话;但是,我相信独自漂泊的无奈和酸楚,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即使,所有人都要以为我们在外边的逃匿,只是为了对责任和孝道的回避。
紧跟着,我就被我父亲的同胞兄弟----大伯和三爷唤去桌前,还不待我寒暄问候,三爷就骄傲地讲到同在省城的堂姐刚刚拿了驾照,大伯紧跟着说他今年大学毕业的孙子也拿了的,我认真地解释说自己的性格还不够成熟,不用太着急那些事情。
随后又谈到了小堂哥的成就和我那中风的父亲,不知怎么的,两位老人就开始教训起我来,指着坐在门口的我那中风的父亲,大骂我的不孝顺。我实在是无力招架,便提醒他们,在他们的父亲去世的时候,我的父亲还是个孩子,他们为何不去尽好兄长的责任,对我的父亲加以教育和引导,就各自撇下我年幼的父亲和他们瘫痪的母亲,而在我努力不给父母带来压力的情况下,独自在省城成婚,父亲在我婚后的中风和治疗,也并没有给任何人造成一点点麻烦,而他们作为我父亲的兄长,应该是有责任去开导和引导我那中风的父亲的。
只是不想这样一来,三爷竟然大发雷霆,拍着桌子搬出了挂在天安门城楼上的那个少年离家的人,总结说:有孝心的人就有成就,没有孝心人就没有成就。我简直就是无力斡旋,这可还是在伯父的灵堂上啊,便冷静下来,回问大伯和三爷,他们是否认为自己有成就,两人显然有些准备不足,讪笑着说没有,我一下气急,用了三爷的原话:“没有成就就是没有孝心。”结束了这一场丢脸的寒暄,这可都是我最亲的人啊!
我气愤中独自离开桌前的时候,忘记了第一次来故乡的妻子,还在被他们教育着,待到在厨房帮厨的妈妈唤她的时候,我才记起来。而妻子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家的人都好恐怖的,我这可是第一次来呀,他们还说你变成这个样子,我是有责任的。
我无法答复妻子,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症结,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得了这样的病。
小堂哥明显的黑了一些,大概是因为伯父弥留期间的熬夜,人也有一些水肿,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对他说自己只是在努力沿着他所走过的路,尽力往前走,去把世界在心里变得尽可能的小。小堂哥在待客还礼的间隙,还要去照应老家村子里的伯父的墓穴挖得怎么样了。
后来,我便不再去到灵堂,如果可以的话,那就悄悄地回来,悄悄地离开吧。
在后院带着小堂哥的孩子玩得很开心,还抽空带妻子去看了小时候来写过作文的禅寺。
因为好些年不曾回来,印象中的那个香火鼎盛的达城庙,如今都显得很有些破败了,记忆中的那宏伟敞亮的四进四楹的格局,在此时的自己看来,竟是那么的促狭逼仄,而在回忆中重现过无数次的正堂里的刘关张三尊塑像,竟然被一尊巨大的善财弥勒取代,虽然大部分的彩绘和雕塑依然还在,可也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了。
失落。
从禅寺出来的时候,我还不死心,就去问在门前晒夕阳的黄袍僧人,人家似乎也是来得不久,对我所描述的事情一无所知,顺手指我去那建在河边的偏门看看,那栋单层的小平房,在我的记忆中可是没有的。
我带着妻子小心地进去,一下子就看见了自己儿时赞叹无比的绿衣长髯关二爷。可是,心里更加的失落了,因为那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差别太大了,虽然外头还要罩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可还是显得那么的小和寒酸,更是因为疏于打扫保管,都不再有当年的那种威严气派了。
落魄。
从禅寺里出来,给妻子讲到儿时庙会的盛况,还指给她看那和省城里边的万达楚河汉街里一样的大戏台。可我知道,任凭我怎么去描述,她也看不见我记忆中的那个故乡。
再次回到伯父的灵堂,燃上三支香,就到了晚饭的时候,天也就黑了下来,正好小堂哥拿了车子要出去,我就去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得上忙的,才知道小堂哥是要再次去看伯父的墓穴挖得如何了。但上了年纪的长辈表示,这不太合适。因为挖得有些浅,之前已经带着香烟去请求过一次了,再去的话,恐要引起掘墓人的反感。但小堂哥的姐姐表示很不安,因为这都是伯父的一生中,最后一件事情了。
随即,小堂哥又备了香烟,带了一个稍上年纪的长辈,再次前去。
待到小堂哥他们返回,也就开始吃晚饭了,人稍多一些,亲人们都从四面八方赶回来,我故意拖延了很久不上桌子,唯恐和不喜欢的人坐在一起,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人叫唤着去认识幼年时候的邻居和亲戚。只是突然发现,时间似乎是快得只有一瞬间,他们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都白了,人也变得黑而矮小了,唯独那个没有成家的哑巴没有变,虽然不会说话,但笑声还是一样的爽朗。
当晚,因为还在新年月半里头,寒气很重,我们就留了几个年轻人,围着火盆守夜。按照习俗,大门不能关严,留了一条缝隙。小堂哥的话很少,默默烤着火,我和他的哥哥的孩子聊了很久,他现在是博士在读,比我小四岁,勉强有一些共同的话题,可大多数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同时熬夜的同辈兄长们,都比我大了太多,并且他们的话题,都是围绕在政府的丧葬抚恤政策这一块,我和他们又不很熟悉,就完全互动不起来。
熬到两点多,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因为接到伯父的丧报之后,我已经熬了一个通宵的火车,就上楼去睡了,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也就是出殡的日子,我被乐队吵醒,下得楼来,酒席已经开始准备了,小堂哥的姐姐正扶着她父亲的灵柩痛哭。我被安排着往酒席上分发酒水,随后,就开始吃遣丧饭,给出席葬礼的乡亲们磕头还礼。
撤去酒席,我和大堂哥把悬挂在堂屋里边的挽幛取了下来,抬至门外准备出殡。
杠夫们把伯父的灵柩,从堂屋里头移出来,绑上龙杠,祭司介绍伯父生平,小堂哥念悼词。念到他的父亲守望着他成家立业那一段,不禁失声嚎啕起来,跪趴在大门前的碎石地面上吐字含糊,涕泪满面。
一阵阵鞭炮响过之后,祭司开始祈福子孙、祭龙杠。花圈、纸钱和石灰都已经装车完毕,出殡。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是在我的而立之年,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回到那个无数次挂念着,却又畏惧着的故乡。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故乡产生这种畏惧的情绪,更何况自己还读了那么多的故事,即便是出于道德伦理方面的不可理喻,又或者是来自于人性不够完善这一方面的悲哀。
走出镇上几百米,就是去到故乡的小路,因为路程稍远,小堂哥专门请了两班杠夫,在杠夫们换班的间隙,我们就要停下来等候。就这样,我们也就离故乡的村子越来越近了。
拐到故乡的小土路上,我便开始认真地去复核印象中的那个故乡,大概是因为初春的缘故,阳光刚刚暖和起来,地力还没有复苏,举目全都是一片萧索的景象,稻田里倒伏的稻根,还没有完全烂掉,除了偶尔映入眼前的一小撮竹林,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故乡啊。因为那田地是那样的小,那路是那样的短,甚至,到了非常熟识的那个转角,想象着接下来还要走多久,才能到下一个地方,殊不知,转角一过,那期待的下一处景物就在眼前了。而那儿时以为很远很远的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啊!
故乡怎会是这样的小?
沿路,不断地有乡亲们,出门来燃放爆竹,为伯父送行。甚至,还有一位稍显年轻的妇人,当街跪下磕头,这不禁又让我的心里又难受了一下,之前是因为小堂哥念悼词的情景。
而在抵达墓穴的那一刻,我还没有发现事情的不对劲。待到伯父的灵柩,放进墓坑的一刻,我才发现墓坑真的是挖得有些浅了。因为我们晚辈跪着迎接伯父灵柩的地方,几乎就要平齐伯父灵柩的最高点了。我的心里感到十分的震惊,却也什么话也不能说。方才想起昨天晚上,小堂哥和她的姐姐的担忧,而没有继续往下挖的原因就是因为土太硬了,这让我很不能接受。
我独自站在坑穴的旁边,直到送葬的人群散去,看着昨天晚上还和他们打过招呼的那群乡亲们,正在挥动铁锹,铲开一袋又一袋的雪白石灰,一点点地把墓穴填平。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在那样干着。然后在回忆里去搜寻那些记忆中的葬礼,想起早在二十几年前,先行埋葬在这个墓穴里边的婶婶,是否会想到自己早上二十几年,走在伯父的前头,其实也是一种福分。
故乡,或许在某一刻起,已经不再是我们挂念的那个故乡。
我依然是站在伯父那正在填平的墓坑前发愣,待到人群都散去了,才把等在山坡下的妻子唤了上来,指给她看我的爷爷奶奶,和十五岁夭折的姑妈的合葬墓穴。还有同在省城的另一位堂哥的父母和妹妹,五年之前新坟。
一一叩拜。
突然之间,才发现,为何在别离故乡后的我们,再次团聚在一起,却是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而这样的故乡,在我们活着的时候,难道就是为了迎接我们死去的那一天的归来?
然而,即使我们曾经为故乡寄予了那么多的思念和牵挂,又或者是说为了故乡的孩子们的未来,播撒了鲁迅先生所说的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希望的种子,把本来没有的路,努力地走出一条路来,当做自己走出这个故乡,改变这个故乡的终生责任和使命,那又为何在我们拼尽全力,赤裸回归的时候,却发现故乡的人们,反而要对我们充满了戏谑和怨恨?
我很有些不能接受,但也只能去想尽办法,说服自己接受。
我茫然地指点着墓碑上的名字,去给妻子介绍,来让她认识一下,这个同样也对我充满了怨愤的家庭,如果嫁在我们这个家庭,嫁来我的故乡,注定要以这种不被欢迎和体谅的方式来加入,我又如何去向她证明,我曾经也是如何思念牵挂着这一小块地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腿脚不太灵便的大伯爬上来了,就是昨天一见面就和三爷一起教育我们的大伯。
我不知道说什么,依然是在给妻子解释和介绍墓碑上的每一个简写的名字。想着如何不要去大伯家吃饭。
也就是在昨天对我训斥未果以后,大伯在吃晚饭的间隙,让我们明天中午丧葬完成后,去他家吃饭。我当时没太在意,随口答应。这会儿又想起在小堂哥念悼词的那会儿,大伯几次过来敦促嘱咐,我当时正抬着伯父的挽幛等待遣丧,无暇也无心答复。又想到妻子昨天那恐惧不解的神情,此时又看着眼前伯父的墓穴的状况,只觉得为何事情都要复杂到这样一种程度。只是因为早上的时候,我对大伯说自己第一次带妻子回故乡,亲人都还没来得及认,就让她受一通教训,这让她好害怕。但大伯的不依不饶更加地让我感到忐忑,吃饭不要紧,如果要是像昨天一样,再来上一通,我怕是很要吃不消的,到时候如若岳父母问起这个事情,我又该如何解释?
于是,我便成了他们口中的那个十恶不赦的混球,带着同样拒绝大伯单独邀请的妻子去了远处的水库,好不容易离开了他们的视线,我向妻子打趣道:“大伯家的饭很好吃的呢,你干嘛不去?”
妻子横了我一眼说:“你当我白痴啊,真要是去了,说不好又是一顿教训,你们家的人,都好变态!”
带着妻子在去往水库的路上,顺便拜访了儿时的班主任家,可因为老师不在家,就只好拜别师母去了水库。
站在新修好的水库大坝上,心里才算是轻松开阔了起来,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在清澈水面的倒影,心里才算是宁静了一些。突地想到大伯家的孙子今年大学毕业,马上就要就业了,否则如何要把我这个多少年不值一提的人往家里请?可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看见事情的另一面呢?小堂哥不是默默地走出一条路来了么?就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孩子都已经大学毕业了,也该是让他开始走自己的路了。如果爷爷还要操心孙子的工作,那孙子的儿子该谁来操心呢?
我只是觉得那么的悲哀,在这个时代的影响下,我们已经对个体失去了信心,不管这个个体是我们自己还是我们身边的人,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看一个人的外在所体现的成就。可能,在小堂哥三十岁的时候,也曾是我这样的尴尬处境。
我和妻子在水库的大坝上聊了很久,无意之间就听见了礼花的爆鸣,远眺之时,可以看见阳光之中不太好辨认的焰火,在伯父新坟的位置上空溅开,想必是新冢已经垒成,心里稍安。
愿伯父安息,这里是故乡。
2016/3/27 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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