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明朝的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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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趣读明史:明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独特的封建制度
历代开国之主,多子首推明太祖朱元璋。太祖早年孤寒,亲属仅一侄一甥,起事以后,多抚养子,计有二十余人;力战经营,光复汉土,颇得其力。而太祖的亲子,亦有二十六人之多,夭折的只有两个;此在历代宫闱中,是个很优异的记录,主要是因为马皇后贤德过人,妃嫔宫人被宠有子的,无不厚待,视庶子如己出,所以多能抚养成人。
明太祖的儿子,一律取木旁单名,长子标,次子樉,三子,四子棣。朱棣在弟兄中最杰出,他有一半朝鲜血统,生母是元朝的宫人,为太祖所纳,以后被封为妃。此是终明之世的一大秘密,甚至主修《明史》的万斯同都可能不知道,为傅斯年先生所考证明白。以后将会谈到,暂且搁下。
《廿二史札记》的作者赵翼,指出明太祖行事多仿汉高。这话虽不错,但明太祖并非亦步亦趋,事事以汉高为法。汉高身后的伦常骨肉之变,尤须避免。马皇后不是吕后,“人彘”之惨、诸吕之祸是绝不会有的,但“吴楚七国之乱”则不能保其必无,因此,明太祖参酌汉、晋及元朝的成例,设计了一套独特的封建制度。
这套制度的精神,在于亲王能为帝室的屏藩,而不致谋反作乱,所以藩王只有虚荣,并无实权,但亦有例外,而就在这例外之中,把太祖的整个理想打破了。
明太祖的理想,跟秦始皇的打算有点相像,都是希望万世一系,永垂无疆。他有计划地训练一个贤德爱民的皇帝;而这位未来的贤君需要强藩保护,所以在洪武三年,封皇二子为秦王,镇关中;皇三子为晋王,镇河东;皇四子为燕王,镇燕京。这三个地方,不但为自古成王称霸的形胜之地,而且也是国防的第一线。
那时的燕王朱棣才十一岁。成年以后,太祖聘开国名将徐达的女儿,立为燕王妃。燕王相貌奇伟,智勇有大略,深得太祖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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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初立皇储
洪武十三年,燕王二十一岁,自南京“就国”燕京,当时亦称为北平。过了两年,马皇后崩逝,已就藩的秦、晋、燕、周、楚等五王,都入京奔丧。燕王在京遇到一个人,是个和尚;这个人改变了燕王的一生及明朝的历史。
这个和尚姓姚,以后赐名广孝。姚广孝是苏州人,父亲行医。十三岁时,姚广孝出家做了和尚,法名道衍,却又拜一个名叫席应真的道士为师,学习阴阳术数。当马皇后崩后,太祖选拔高僧分侍诸王,以便归藩之后,为马皇后做佛事荐福。道衍在与选之列,跟燕王一见投契,他说:“大王如果用我,我送一顶‘白帽’与大王戴。”王字加白成“皇”;燕王领会得其中的意思,便请以道衍随侍,偕回北平。
燕王在这时便有了争夺皇位的“雄心”,而太祖却正在“制造”皇帝。早在洪武初年,他就对太子标展开了有计划的教育,先选国子监的高材生为太子伴读,读书的地点名为“大本堂”,《明史》卷一百十五记:
建大本堂,取古今图籍充其中,征四方名儒,教太子诸王,分番夜直;选才俊之士充伴读。帝时时赐宴赋诗,商榷古今,评论文字无虚日。命诸儒作《钟山龙蟠赋》,置酒欢甚;自作《时雪赋》赐东宫官。
这样,到了洪武十年,太子已经二十三岁,学业已成,太祖进一步命他见习政事。
十年令:自今政事并启太子处分,然后奏闻。谕曰:自古创业之君,历涉勤劳,达人情,周物理,故处事咸当。守成之君,生长富贵,若非平昔练达,少有不谬者。故吾特命尔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唯仁不失于疏暴;唯明不惑于邪佞;唯勤不溺于安逸;唯断不牵于文法,凡此皆心为权度。吾自有天下以来,未尝暇逸,于诸事务唯恐毫发失当,以负上天付托之意,戴星而朝,夜分而寝,尔所亲见。尔能体而行之,天下之福也。
在见习政务之暇,太子依然还要读书,儒臣常常进讲圣经贤传。可能因为这样“恶补”的缘故,太子的身体在年轻时便很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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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标不幸病逝
洪武二十四年,秦王有过失,召还京师。又适逢有迁都之议,有人上书,认为宜迁都西安,太祖深以为然。于是派太子朱标巡视关中,一则勘察形势,作为迁都的参考;再则考查秦王在西安做了些什么。
金风送爽的八月天气,太子在文武百官恭送之下,出都渡长江,由徐州折而往西,经洛阳入潼关。此行前后历时三个月,十一月回京就病倒了。
在前一年,太子朱标就生过一场不算轻的病。他生的大概是一种因身体虚弱而起的慢性病,可能以关中之行,旅途劳顿,旧疾复发,缠绵病榻到第二年四月不治,谥为“懿文”。
这对明太祖的打击太大了,因为太子孝友仁慈,正是他父亲理想中的仁君——内有仁君,外有强藩,才能造成大明的一座铁桶江山。现在,理想破灭了,为国为家,他不能不对群臣痛哭。
这时便发生了储位的问题,照历来的传统,太子薨逝或被废,另择贤子为储;但明太祖坚持他立嫡立长的原则,因有一个起自田间、博通经史的宿儒——翰林学士刘三吾,建议立懿文太子的儿子允炆为“皇太孙”,太祖依议于九月间下诏,以允炆入居东宫。
懿文太子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婿,元妃生子名照雄,幼殇。允炆是老二,为吕妃所出;生来仪表有缺陷,头盖骨偏歪,太祖摸着他的头,叹口气说:“半边儿月!”心里就不大高兴。以后发现允炆聪明,书读得很好,太祖才另眼相看。及至立为储君,太祖亲自监督上学,教导政事。太祖为政尚严,而允炆像他的父亲一样,秉性柔慈,所以每奉裁决,常济以宽大。这位皇太孙颇受臣民爱戴,唯有他的叔叔们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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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允炆为皇太孙
太祖诸子,有九子封在东北到西北的边境,依地势自东往西数过来是:辽、宁、燕、谷、代、晋、秦、庆、肃九王,为了备边,九王都在练兵,每年做“军事演习”。太祖对允炆说:“我把御外侮的责任交给诸王,边尘不动,让你做太平天子。”
允炆答道:“敌国入侵,由诸王对付;诸王有异心,谁来对付?”
太祖默然,好久才问了句:“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允炆经过考虑后答道:“以德争取其心,以礼约制其行。如果无效,削他的属地;再无效,改封到别处。这样再不知改悔,就只好举兵###了。”
“对了!”太祖十分欣慰,“没有比你所说的办法更好的了。”
于此可见,允炆要裁剪诸王的事权,早在他身居储位时,就因为感受到他那些叔叔们不逊的刺激而有了打算;同时不惜兵戎相见这一个原则,也是得到他祖父的同意的。可惜,说得头头是道,付之实行却嫌操切,此为允炆所犯的第一个错误,且留到后面再谈。
明太祖在位三十一年,闰五月驾崩,皇太孙即位,定明年改元“建文”。遗诏中特别嘱咐:诸王不必至京师奔丧,王国所设的官吏,听朝廷节制。这是太祖为身后打算,诸王来朝,不服幼主,必有人觊觎大位,起而谋逆。接下来诸王兄弟之间,争夺皇位,骨肉相残,为祸不可胜言。但命诸王不必奔丧,还可以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要节制王国的官吏,则用意显然在利用此辈以防范诸王,当然会招致极大的反感。建文帝的第一着棋就犯了大错,而为齐泰和黄子澄所误。
齐、黄二人,是中国历史上一等一的忠臣,但才具实在有问题,充其量只是治世的良臣,绝不能担当“削藩”的重任。齐泰原名齐德,洪武年间,太祖以谨身殿为雷所毁,祷庙谢过,选择九年无过失的臣子陪祀,齐德为其中之一,因而赐名为“泰”。齐泰当兵部左侍郎时,太祖问边将姓名,他历数无遗;又问各地形势,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手册,进奉太祖,其中的记载异常扼要,太祖大为欣赏。但这是参谋长的本事,不见得能定大计、决大策。
黄子澄是严嵩的同乡先辈,以洪武十八年的会元,被选为东宫伴读;建文帝为皇太孙时,仍侍东宫。一天在东角门跟他谈起诸王难制,黄子澄认为不足为忧,诸王的护卫兵力单薄,倘有叛变,临之以中朝大军,其谁能敌?及至建文即位,以齐泰为兵部尚书,黄子澄兼翰林学士,同参国政——自洪武十三年罢相后,明朝永无名义上的宰相,所以有此“同参国政”四字,就等于宰相之任。
建文帝裁剪诸王
这时建文帝就问黄子澄:“先生!你还记得东角门所说的话吗?”
黄子澄肃容答道:“不敢忘!”
于是他与齐泰去密议削藩的步骤。齐泰主张先拿燕王来开刀,黄子澄以为不然,他说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太祖时就有不法的行为,削之有名。现在应该先问罪周王,这是剪除燕王的手足,因为燕、周一母所生。
事情就这样定局了。正好有人密告周王不法,于是派李景隆领兵出发,以“备边”为名,经过开封,突出不意,把周王抓到了京城。
这是建文帝即位那一个月的事,手段未免太辣了些,建文帝便想把他的这位五叔放掉;齐、黄力争,迁延到八月间,终于废周王为庶人,徙置云南,不久又召还,与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废的齐王榑,一起禁锢在京城。以后被废的还有代王桂,关在大同;岷王楩,徙置漳州;更有个封在荆州的湘王柏,文武全才,好道家之言,自号“紫虚子”,徜徉胜地,流连自适,也被人“告变”,朝廷遣使讯问,湘王怕无以自明而被诛,学他八哥潭王梓牵连在洪武年间胡唯庸谋反案中畏惧自杀的样,“阖宫焚死”!
这一下,燕王自然大为不安。他早就受了“和尚军师”道衍的怂恿,决心谋反。燕王府是元朝故宫,也就是清故宫西面的那部分。招致奇才异能之士,秘密在府内后苑练兵;又造了一座极大的“地下室”,周围筑了很厚的围墙,在里面铸造兵器,并特意养了许多鸭和鹅,一天到晚叽叽呱呱乱叫,好遮没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再不断加以刺激,便只有促使他提早举兵了。
不过,燕王有个顾虑:为了太祖崩逝周年,他派了他的三个儿子高炽、高煦、高燧进京行礼,一谋反则三子必先被杀。所以上书称病,请求遣还三子。这时齐、黄的意见又不同了,齐泰主张把高炽弟兄下在狱里,黄子澄则以为不如放还,使燕王不疑,然后派兵突袭,可以一鼓成擒。齐、黄二人都办不了大事,黄子澄以不能知己亦不能知彼的庸才而好用奇计,误事尤甚;而遇到齐、黄意见不协,建文帝总是听信黄子澄的话,放还燕王之子,便是致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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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在北平装疯
庸才而不自知其为庸,而又喜欢有表现的,每每把天下的人看得都不如自己聪明。削藩图燕,在当时朝廷的措施中,形迹已很明显,而犹以为可以瞒住燕王,真所谓掩耳盗铃,愚不可及!黄子澄就是这样一个人。
图燕的措施,开始于洪武三十一年十一月,主要是从政、军两方面来削弱燕王的力量。第一,派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为该地的最高地方长官;又以谢贵、张信掌北平都指挥使司,负责北平地区的军政,作为对燕王的监视。第二,建文元年三月,派都督宋忠等率兵三万,开屯平、临清、山海关,并调燕王的一部分精锐的护卫协防,作为变相的收兵权。这些剑拔弩张的布置,燕王难道还不明白朝廷的用意?而黄子澄居然以为放还燕王之子,可以“示彼不疑”,岂不可笑?
等他们父子相聚,燕王喜出望外,说是“天赞我矣!”自此再无顾忌,谋反的举措越发积极。但是,燕王实在也很怕朝廷真个遣派大军,包围逮捕,所以在六月间有人上书告密、朝廷下诏责备时,他不能不设法遮掩行迹。
他的方法是装疯,装得很像:在闹市中大呼小叫,语无伦次,随便闯进人家,抢夺酒食,或者就睡在路旁,一睡一整天不醒。张昺和谢贵听说燕王得了疯病,自然要去探问;进了王府,只见他六月天气坐在火炉旁边发抖,不断喊冷。这样的装疯,实在也要些本事,燕王的“忍”,于此可见。
当时王府的长史名叫葛诚,这年正月入京奏事,建文帝密问燕王的情况,葛诚据实以告,建文帝便派他“卧底”,此时悄悄为张、谢二人拆穿了装疯的内幕。报告到京,齐泰决定动手。但两个指挥使司之一的张信,背叛朝廷,将真情告诉了燕王。
于是燕王与道衍密议,秘密调遣护卫指挥张玉和朱能,选取劲卒八百人入府。七月底,朝廷有诏旨到,指名逮捕燕王的官属;而张昺、谢贵则全副披挂,领兵包围王府,如果不把所逮捕的人交出来,便不撤兵。
这时燕王的疯病,忽然好了,说是在东殿等候,亲自交人,召张昺、谢贵入府。等他们一进门,跟随的卫士便被阻断。两人进去一看,燕王拄着枝拐杖坐着,传谕赐宴。
靖难军待命讨逆
酒过一巡,燕王突然把桌子一拍,满面病容变成满面怒容:“寻常百姓家,哪怕是贫苦小民,兄弟宗族之间还有情分,患难相扶;我身为天子亲属,朝不保夕,不知道一条命什么时候送掉?你们这些地方官,这样子对待我,天下还有何事不可为?”
一顿骂完,掷杯为号,埋伏在东殿周围的护卫,在张玉和朱能指挥之下,一拥而出,除了抓住张昺、谢贵,还有长史葛诚以及其他暗通款曲于朝廷的人,牵到殿前,立即斩首。
府内已生巨变,府外还不知道,消息保守得极其严密,加以另一个都指挥使张信输诚燕王,早已取得默契,所以张昺、谢贵入府不出,大家虽有些怀疑,犹在观望等待,人心未乱。
到了夜里,张玉、朱能奉命出动了,一夜之间,占领九门——北平的九座城门,天亮出示安民,但仍有小规模的巷战,有的战死,有的逃走,有的降了燕王,三天工夫,城中大定。
其时都督宋忠,领兵三万屯开平,即今内蒙古多伦,外则备边,内则监视燕京。宋忠接得消息,星夜急驰,但到了居庸关,忽然胆怯,退保怀来。这一下,燕王就可以从容部署了。
燕王誓师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把他的军队称为“靖难”军,废除建文的年号,改称“洪武三十二年”;并且上书朝廷,引用祖训说:“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臣谨俯伏待命。”按:明祖训法律规定,“凡朝廷新天子正位,诸王遣使奉表称贺,谨守边藩,三年不朝”,只准属下官吏奏事。这是怕嗣君即位,朝局未定,亲王入朝,或有不测之变,不得不加以限制。但这一来,可能又有奸臣谋反,因而又课亲王以“勤王”的责任。
这个责任行使的条件和程序是“如朝廷循守祖宗成规,委任正臣,内无奸恶”,换句话说,这些正臣已委以保护新天子,如是则不怕亲王有异心,所以“三年之后,亲王仍依次来朝”。倘使“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准备锄奸,但仍不准擅自行动,须“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建文帝出师不利
既平之后,即当“收兵入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入营;将带数人入朝天子,在京不过五日而还。其功赏续后颁降”。这是明太祖的精心设计,既防亲王,又防奸恶;既防亲王本人,又防亲王所遣之将。顾虑不可谓不周密,但他没有想到,这些规定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而君子不必防,小人又非一纸宪法所能防。道衍这种倒黑为白的做法,为后世的野心家开了一个恶例,罪不可恕。
这一通书奏抵达京城,满朝震动,建文帝召集御前会议,商议声讨。齐泰提出主张:“明其为贼,敌乃可克!”这是针对燕王假借“靖难”的名义,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昭告天下,号召仁人义士共起勤王。想法是不错,无奈没有足智多谋的大将堪以当此戡乱的重任。
那时开国的宿将多已凋零,剩下的只有一个长兴侯耿炳文,年已六十五岁,拜命为大将军,率诸将渡江,分道北进迎敌。出师以前,建文帝告诫将士:“毋使朕有杀叔父名。”这句话说坏了——建文帝不明大义,当此时也,只有忠臣与叛逆之分,纵有不忍之心,只可存之于心,相机办理;公然作此表示,正好为燕王所利用,在以后每当燕师危急时,燕王便站出来成了个“挡箭牌”,建文帝太失策了。
耿炳文出师一个月,战于滹沱河北,大败。建文帝决定易将,这时愚而好自用的黄子澄保荐李景隆堪当重任。建文帝听了他的话,赐斧钺,专征伐,领兵五十万,去代替耿炳文。
李景隆的父亲叫李文忠,是明太祖的外甥,与燕王为姑表兄弟,李景隆算起来与建文帝同辈份,此人根本是个纨袴子弟,所以燕王听说他挂帅,且将兵五十万之众,大喜过望,对他的部下说:“此人膏粱孺子,谋寡而骄,色厉而馁。从前汉高祖自称只能将兵十万,他如何将得了五十万兵。看着,他一定会自己坑害了自己。”
果然,这年十一月,兵临燕京城下,李景隆大败,逃回德州。燕王用了个诱敌之计,假称出兵攻大同,引诱李景隆去救,等他出紫荆关,即由居庸关出塞。李景隆的部队都是南方人,不耐塞外隆冬苦寒,手指头都冻得掉落,何能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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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铉坚守济南
李景隆一败再败,建文二年五月,德州失守,这个水陆要冲的码头,在当时是伐燕大军的主要兵站,贮粮百余万石,兵器不知其数,竟尽为燕军所得。
为李景隆督运粮饷的是山东参政铁铉,齐鲁之士提起铁铉,无不肃然起敬,至今济南仍有“铁公祠”,庙食千秋,当之无愧。因为铁铉不仅仅是忠臣——忠臣跟奸臣一样,也有好多种,有有用的忠臣,有无用的忠臣,有无用而误事的忠臣,如铁铉与黄子澄就是一个强烈的对比,如果建文朝参国政的是铁铉与齐泰,此两人的合作,定可戡平大乱。
在李景隆溃败时,铁铉为他办善后,一路收集溃退下来的散兵游勇;及至燕师南追,李景隆在济南城外,又吃了个大败仗,单骑南奔,铁铉与李景隆手下的一个都指挥使盛庸便合力坚守济南城。燕王起兵以后,因为兵力单薄,深怕各路官军合围,“以大吃小”,把他的部队吃掉,所以攻城如果两三日不克,便即引兵走避。但自攻济南开始,他的战略改变了,因为李景隆大败,五十万大军剩下十万不到,而燕军则尽得德州的粮储,复多降卒,军力一消一长,在燕王认为可以硬拼一下了,所以决心攻占济南,截断南北水陆道路,准备划疆而守,这样先稳住了,再进一步设法窥伺金陵。
打算倒是不错,偏偏遇着铁铉与盛庸,不但守住了济南,而且常出奇兵突袭,相持达三月之久。燕王决水灌城,情势危急,铁铉将计就计,故意派出一千人诈降,燕王大喜,军中欢呼,哪知铁铉在城上埋伏壮士,城门上设下机关,是一块铁闸板,预备等燕王进城时,放下闸板,同时隔断护城河上的桥梁,活捉燕王,则大事可定。
到了献城的那一天,燕王得意洋洋地策马进城,不知是哪个冒失鬼把闸板放早了,落下来打在燕王的马头上,而桥梁又一时弄不断,以致燕王死里逃生,回营震怒,下令轰城。
那时已有大炮了,称为“红夷大炮”——红夷者葡萄牙等国的人——以其威力强大,常封为“大将军”;用红布作炮衣,所以亦称“红衣大将军”;又根据Frangi的音译,称为“佛郎机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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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昌之役燕王大败
一看燕王预备用红衣大炮轰城,铁铉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做了许多大木牌,工楷大书“大明太祖高皇帝神牌”,悬挂在城墙四周。燕师名为“靖难”,用洪武的年号,如何敢炮击神牌,冒天下之大不韪?铁铉这一着想得很绝,所谓“谈笑退敌”,颇有玩弄燕王于股掌之上的味道。
又不仅是退敌而已,铁铉进一步募死士出城突袭。燕王看此情形,钉死在这个地方,坐待朝中调兵遣将,分道合击,大为可危,事实上,先锋平安已统兵二十万正要攻德州,断燕粮道,于是燕王撤围回北。盛庸乘机领兵追击,克复德州。
捷报传到京师,建文帝大为欣悦,遣官慰劳,赐金币,封其三世,擢升为山东布政使,不久又进位为兵部尚书,赞理大将军军事。盛庸则拜为平燕将军,代替李景隆而挂帅,并封为历城侯。
到了九月间,盛庸领兵北伐,燕王迎战,先袭沧州,由河北入山东,循运河南下,在东昌府(即今山东聊城一带)两军相遇,盛庸背城而阵,燕王亲自领兵,先冲左翼,盛军屹然不摇;再冲中军,盛庸下令开阵,等燕王一入袋形阵地,立刻收紧,围之数重。亏得燕将朱能来救,而盛军又奉有诏旨:“毋使朕有杀叔父名”,心存顾忌,因而燕王得以突围。
盛庸的后面还有炮兵,前军闪开,后军轰击,燕军大败。燕王手下第一悍将、以后被称为“靖难功臣第一”的张玉即在此役阵亡。燕王亲领百余骑殿后,退保馆陶。
这一役是战史上有名的“东昌大捷”,燕王精锐尽失,如果没有建文帝不得杀燕王的诫谕,则所谓“靖难”军已经完蛋,而平燕大功,亦近于告成。建文帝之“仁”,与楚霸王之“仁”,都是妇人之仁;而燕王的无赖,又甚于汉高,相形之下,自然建文帝更值得同情。此所以终明之世,明朝的老百姓念念不忘此君者,原因在此。
东昌一仗在十月间,而燕王到第二年正月才得回燕,因为盛庸飞檄他的副将吴杰、平安,自真定出兵,遮断燕师归路。不料深州接战失利,燕王才得了一条生路。于是三月间又出师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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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师进驻大名府
建文三年三月,燕王再度引兵南下,在河北南部的夹河与盛庸相遇,一阵恶战,互有胜负,各自收兵。傍晚时分,燕王与少数随从策马敌前,视察形势,当夜露营野宿,第二天一早起来一看,已陷重围之中,“乃从容引马,鸣角穿营而去。诸将以天子有诏,‘无使负杀叔父名’,仓促相顾愕眙,不敢发一矢”。类此情形,不一而足。
夹河之战,盛庸初遭败绩,但亦非战之罪。那天忽然东北风起,尘埃满天,飞沙走石,燕师在北,盛军在南,处于下风,燕师利用天时追击,盛庸退保德州;吴杰和平安自真定出兵亦不利。于是建文帝在表面上解除齐、黄的职务,希望安抚燕王,但无效果,燕师已进驻河北、河南、山东交界之处的大名府。
其时铁铉在山东、盛庸在河北,此一线固然守得很好,使燕师南下不敢经山东;但后防空虚,所以燕王派降将李远率轻骑南下,换着南军服饰,以背插柳枝为号,竟无人识破,直达徐州沛县,纵火烧毁粮船上万艘。这一下京师震动,亏得河北、山西纷纷出兵,燕王怕北平根本之地不保,引师北还。三进三出,为时三年,而所能控制的地方,不过北平、保定、永平三郡,当今河北北部的半省而已。
于此可见朝廷与燕军的强弱之势,如果齐、黄能办大事,调遣有方,号令明确,则备边诸将入关合围,盛庸北上迎堵,一举剪除逆藩并非难事。无奈一误再误而至无数错误,硬生生自毁金汤,这实在是天意了。
此时燕王的信心,似乎也动摇了。建文三年十二月第四次出师,慨然而言:“频年用兵,何时已乎?要当临江一决,不复返顾矣!”所谓“临江一决”,就是直逼长江。三次南下的经验,尤其是李远轻骑奇袭的启示,使燕王得到一个新的战略观念:争城争地而战,吃力而不易收功,不如绕道山东,逼近徐、淮,直扑京师。这个决定,“和尚军师”道衍力赞其成,于是建文四年正月,燕师由馆陶渡河,直薄徐州。这一次全军深入,抱着有去无还的决心,所以平安和铁铉从燕师的后路进攻,燕师拼死力战,得以获胜。三月间,平安领军四万追击,燕王在淝河设伏,平安大败;于是而有小河一战,为燕王成败的关键所在。
建文帝派员征兵
小河之战,燕军虽败,但燕王在诸将饥疲之余,都愿渡河而北、暂且休兵的压力下,坚持不退,于是乃有灵璧一场大胜仗,生擒平安等三十七将,使燕师的处境大为开展。
五月间下泗州,这是回到老家来了,谒祖陵、慰父老、赐61阅读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老和尚突然自首
孟心史先生的话是非常正确的论断。于此我们看出,明初百姓的故主之思是如何强烈,以及这一份民心对成祖的威胁是如何严重。因为有那么强烈的故主之思,才会有那么多神秘的传说,同时我们也可以想像得到,事实上胡虽是秘密查访,而各省地方大吏,必已奉到密旨,对于胡的任务应予以全力支持,这样就等于动员了全国性的官方力量,大搜在外形上有特征、易于辨识的建文帝,亘二十年之久,始得一面,其间随处得到百姓的掩护的情形,可想而知。受传统伦理观念支配的百姓,特别是农民,内心深处都有单纯而强烈的正义感,厌恶以诡谲手段篡窃政权的任何人,如果不是一方面建文帝出亡以后无所作为,一方面成祖的施政粲然可观,则明朝的帝系,是否能由燕府一系保持,大成疑问。
关于胡的任务以及宣府复命以后成祖始“听而自安”,这要后世方始明了,在当时是不可能为民间所知的。以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在英宗正统六年,有个老和尚突然去见广西思恩州知州,大声说道:“我就是建文帝。”州官大惊,面报藩司,飞章入奏,把这个自称为建文帝的老和尚以及跟他在一起的十二个人,解送到京,命御史审问。
这位“建文帝”自称年已九十余,死后想归葬在孝陵旁边,所以自首。御史问他,建文帝生在洪武十年,应该只有六十四岁,怎么说是九十余?于是审出实情,这个和尚名叫杨应祥,自然论死下狱。而另有一说,当时曾由服侍过建文帝的老太监吴亮去辨认真相。“建文帝”问道:“你不是吴亮吗?”吴亮不承认,于是“建文帝”又说:“我记得有一次御便殿进膳,是你‘尚食’,我正吃子鹅,丢了一片在地上,说赏你吃;你手上拿着酒壶,跪在地上,学狗的样子,把那片子鹅舐了吃掉了。你难道不记得这件事?”吴亮一听这话,伏地大哭;建文帝左脚趾上有黑痣,吴亮求证以后,捧着“建文帝”的脚又哭。但复旨既不能说真,又不忍说假,左右为难,只好上吊自杀。而“建文帝”则终被“迎入西内”。
这个说法,被谷应泰收入《明史纪事本末》,描写相当生动,而实为不经之谈。
清修《明史》的争议
终明之世,对于建文帝未死而出亡,殆成定论,而钱牧斋于此在官史中显有牾的一大事,更煞费苦心,于不悖事实的原则下,为成祖开脱。他替山东赵士喆的《建文年谱》作序,说“唯是文皇帝之心事,与让皇帝之至德,三百年臣子,未有能揄扬万一者”,因而他表而出之。“让皇帝”为南明对建文所上的尊号,肯定其“逊国”,他的“至德”不需赘述。所谓“文皇帝之心事”,照钱牧斋的说法:“明知孺子之不焚也,明知亡人之在外也,明知其朝于黔而夕于楚也。胡之访张邋遢,舍人而求诸仙,迂其词以宽之也;郑和之下西洋,舍近而求诸远,广其途以安之也。”这就是说建文帝的行踪在成祖掌握之中,特意放他一条生路,而又唯恐建文帝不明他的“心事”,徒事仓皇,未能安居,所以特派胡和郑和“舍人求仙”、“舍近就远”,作为暗示。成祖有那么仁厚吗?当然不!不过钱牧斋是明朝的臣子,不如此调停其间,又如何说法?其人虽晚节有亏,在这些上面,不失史实之真,不暴君父之恶,立言得体,应该要佩服他。
谁知这已有定论的一重公案,到清修《明史》时,忽起争论。因为康熙初年有“朱三太子”一案,以清朝的立场而言,“朱三太子”真也是假、假也是假,才可以绝明朝的遗民志士之望,而安定人心,用意与成祖之对建文相同,所以在修《明史》时,主张建文焚死之说。其时明史馆曾为此事集议辩论,大部分迫于现实,主张“存疑”,作为对新朝的让步,小部分坚持出亡之说,而认定“焚死”者,大概绝无仅有只一个王鸿绪。王是江苏松江人,康熙进士,官至户部尚书,曾进呈《明史稿》,即为今《明史》的蓝本;《明史稿》原为一代大史笔万季野的原作,但在王鸿绪进呈时,为阿附清廷的意旨,改动原稿,成为建文焚死,并自撰《史例议》,力辟出亡之说为妄。钱大昕撰《万先生传》,不知其中有此一番偷天换日的伎俩,误以为万季野主焚死之说,而《清史稿·儒林传》,又采钱说入传,于是而成为对万的厚诬。
到了乾隆年间,“朱三太子”一案早成陈迹,既无顾忌,遂复其真,乾隆四十二年诏改《明史》“本纪”,建文的“书法”,重定为“棣(按:成祖名棣)遣中使出后尸于火,诡云帝尸”,数百年之谜,至此始正式揭出谜底。但修改过的《明史》未有通行本,目前听见,仍为乾隆四十二年的殿本。此亦是研究明史所不能不知的一番曲折。
幼帝不读书太后令长跪
明朝的帝系有两次改变,第一次是由建文帝转入成祖,第二次是由武宗转入世宗。武宗就是民间熟知的正德皇帝,是个法鲁克型的顽童,身死无子,由太后与大学士杨廷和定策,迎立兴献王的世子入承大统,是为世宗。兴献王为宪宗第四子,武宗的父亲孝宗为宪宗第三子,所以武宗与世宗是共祖的嫡堂兄弟。
世宗在位四十五年,此君性情严刻,私心甚重,十五岁继位,首先就为他自己和他父亲争名分,演成“大礼议”一重绝大的纠纷,为明朝党争之始。中年以后好道,数十年不朝,在宫内建坛设醮,祈求长生,平日又服方士药,慢性中毒而死。
世宗传位穆宗,在位六年;太子即位,是为神宗,年号“万历”。神宗是穆宗的第三子,名翊钧,即位时十岁,受顾命的张居正当国,为明朝第一权臣。
神宗幼时,因为“慈圣”与“张先生”督教过于严厉,反感甚深,对他一生性格的形成,产生了极其不良的影响。“慈圣”者,神宗的生母李太后;“张先生”者,张居正。《明史·后妃传》:
孝定李太后……教帝颇严,帝或不读书,即召使长跪。每御经筵入,尝令效讲臣进讲于前。遇朝期,五更至帝寝所,呼曰:“帝起!”敕左右掖帝坐,取水为盥面,挈之登辇以出。帝事太后唯谨,而诸内臣奉太后旨者,往往挟持太过。
内有严母,外有严师,而严母又每以严师来吓幼帝,《明史·张居正传》:
帝常赐居正札,称“元辅张少师先生”,待以师礼。……帝初即位,冯保朝夕视起居,拥护提抱有力,小扞格即以闻慈圣,慈圣训帝严,每切责之曰:“使张先生闻,奈何?”于是帝甚惮居正。及帝渐长,心厌之。乾清小珰孙海、客用等,导上游戏,皆爱幸;慈圣使保捕海、用,杖而逐之。居正复条其党罪恶,请斥逐……因劝帝戒游宴……帝迫于太后,不得已皆报可,而心颇慊保、正矣。
“保”是冯保,为司礼秉笔太监,与张居正深相结纳,以后的结局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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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宣旨逐首辅高拱
神宗对张居正的反感,固不仅因为他辅教严厉,而且在知人事以后,发觉他满嘴仁义道德,而行事不符所言。先谈顾命一事:当穆宗驾崩时,召内阁大学士受顾命,照资望以高拱为首,其次张居正,再次高仪。明朝首辅权重,而张居正又是不甘居于人下的,因此与高拱平日就不睦,坏在高拱不了解张居正居心深刻、手段毒辣,以致甫受顾命即遭斥逐。《明史纪事本末》记:
上(穆宗)不豫,己酉大渐,召阁臣高拱、张居正、高仪至乾清宫受顾命……上困甚,太监冯保宣顾命。翌日,上崩。六月甲子,皇太子即位,年始十岁,时太监冯保方居中用事,矫传大行遗诏曰:“阁臣与司礼监同受顾命。”廷臣闻之俱骇。一日,内使传旨至阁,拱曰:“旨出何人?上冲年,皆若曹所为,吾且逐若曹矣!”内臣还报,保失色,谋逐拱。拱与居正俱负气不下,居正乃结保自固。……拱内虑保专恣,与居正、仪谋去之。居正阴泄之保,乃与保谋去拱。六月既望,昧爽,拱在直,居正引疾。召诸大臣于会极门,促居正至。拱以为且逐保也,保传皇后、皇贵妃、皇帝旨曰:“告尔内阁、五府(高阳按:前后左右中五都督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曰:‘东宫年少,赖尔辅导!’大学士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便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自今宜洗涤忠报,有蹈往辙,典刑处之。”拱即日出朝门。
冯保此举自然出于张居正的主谋,而成事的关键,在于神宗生母要结外援才能强化她的母以子贵的地位。清朝咸丰十一年“辛酉政变”,慈禧太后与恭王取得联络,回銮之日出密诏捕诛肃顺,整个谋略就是此案的翻版。
神宗最初敬礼张居正,颇见至诚。万历元年,也就是神宗十一岁那一年,命成国公朱希忠、大学士张居正知“经筵”——为皇帝进讲诗书,称为“经筵”;以神宗冲年而论,则张居正实为“师傅”,与平常的“经筵讲官”性质大不相同。有一天张居正忽然不舒服,大概是感冒之类,在直庐休息,神宗亲到暖阁,手调椒汤以赐;夏天进讲,特命太监为他打扇,冬天则以毡片铺地。
张居正死后抄家
张居正的本质是法家而非儒家,他的相业,自有可观,虽聚敛太过,大伤本源,而知人、用人,以中枢而驾驭疆吏,真所谓万里如见,确有了不起的才具。但他个人的行为,实在不堪“夺情”之举,已使神宗鄙视。而侍经筵有失人臣之礼,更使神宗畏惮愤恨——有一次神宗谈《论语》,把“色勃如也”的“勃字”读作“背”字,张居正突然厉声纠正:“要读‘勃’字!”同列失色,神宗亦大吃一惊。
张居正死于万历十年,其时神宗胞弟潞王的婚礼所需珠宝未备,太后向神宗提及,神宗答道:“年来廷臣无耻,尽献了张、冯二家。”张居正抄家之祸,起于此时。
万历十二年,辽府次妃王氏奏请籍没张居正家。按:辽王植于成祖即位后改封荆州,正为张居正的家乡。隆庆末年,袭辽王宪,颇为骄横,不理会张居正已为阁臣,对他家多所侵侮,张居正是个有怨必报的家伙,且又羡慕辽府壮丽,便存下了要扳倒辽王的心思。
不久,有人告辽王谋反,刑部讯治,侍郎洪朝选按验并无反迹,坐以“淫酗”,辽王禁高墙,废府,张居正夺辽府以为私第。至是辽王次妃修前怨,神宗降旨:
张居正诬蔑亲藩,钳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地亩,假以丈量遮饰;骚动海内,专权乱忠,罔上负恩,谋图不忠。本当斫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伊属张居易、张嗣修、张顺、张书俱令烟瘴地面充军。
此诏已在张居正抄家以后,史称其籍没地产不及严嵩二十分之一,那也十分可观了。《天水冰山录》记严嵩籍没财产清单之后,附“籍没张居正数”,仅金银器皿首饰之数就有:
金器皿六百十七件,重三千七百十一两;金首饰七百四十八件,重九百九十两;银器皿九百八十六件,重五千二百四十两。
至于冯保,自张居正死后,太后亦久已归政,已失奥援而窃权如故,此因神宗从小由冯保扶掖提抱,别有惮畏;然而终亦由于朝臣的鼓励力请,把他发到南京居住,久之乃死,死后亦不免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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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士厚薄不同之报
神宗是张居正的学生,学生抄了老师的家,自然不会是个好学生,而老师的教育亦必定破产。神宗所得的严母严师之教,激出完全相反的作用:
第一,张居正的劝以节用,在神宗变成看重财货;张居正的理财,在神宗变成聚敛——他是明朝最贪财的一个皇帝。
第二,张居正以峻法治国,在神宗变成以峻法对付臣下。
第三,张居正所讲的仁义道德,在神宗都认为是骗人的,而且以幼年束缚过甚,来了一次彻底的“解放”——历史上有许多荒淫无道的皇帝,不外淫酗暴虐,而神宗的怠荒别具一格,可用一个字来形容:懒!
明朝中叶以后的皇帝,懒理政事是出了名的,而以神宗尤甚。最基本的一个原因是明太祖所定的制度有问题,他所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他以为他的子孙都像他那样雄才大略、精力过人。洪武十三年罢相,集君权与相权于一身,这是如何沉重的负担,他没有考虑过。以后虽以建文朝齐、黄“参国政”启变相复相之端,而至“三杨”入阁,确立了大学士为真宰相的传统,但皇帝与宰相之间的联系,及君臣从容商略国事的规制,不如清朝的皇帝与军机大臣的关系那样密切,更不如宋朝君臣那样亲切。内阁“票拟”,即或详尽,毕竟不如面对面易于了解;因为不了解便感到批章奏吃力,也因为不了解,不得不假手于人。于是发生两个结果:一个是委诸太监的头脑“司礼监”;一个是搁置在那里不闻不问,神宗便大致如此。
照这样子,自然有御史犯颜直谏,神宗的办法是:疏陈政事得失,留中不报,也可能根本不看;谏陈他个人行为的,用高压手段加以处分,命内阁拟旨定罪,而又往往在他那里改为“廷杖斥为民”。万历年间,御史被打屁股的,不知凡几。
“廷杖”是明朝皇帝对待读书人最刻薄的手段。唐宋待士最厚,所以末期迭遭宗社之危,都还有人撑持;明朝失国,南明不旋踵而亡,虽说福王不似人君,其实亦是无耻士大夫太多之故,这就是养士厚薄不同之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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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失言向母长跪赔罪
明朝末年的廷杖,尤其是在崇祯年间,有许多怪事。崇祯用人,滥施祸福,进退无常,一下子杖斥为民,一下子复又起用,因此,地方官遇到闯道的老百姓,常会出现很尴尬的趣事。
县官的威权甚重,老百姓闯了他的道,可以当街打屁股,有时拉翻了褪下裤子一看,是个“羊毛皮”,可能就会打出祸来——廷杖的官员受了重伤,狱吏有个急救的方法:活剥一块羊皮,覆在伤者的臀部,伤愈以后,自留痕迹,称为“羊毛皮”;此辈有一天复起被用,官职一定比县官大,可能会施报复。所以县官遇到“羊毛皮”,特具戒心。
万历年间的言官,最易获罪者,莫如“争国本”一事;所谓“国本”,指立储而言。在万历十年八月,皇长子常洛生,颁诏赦天下。到了十四年正月,皇三子常洵生,二月间,常洵的生母郑妃即进封为贵妃。
常洛的生母是王恭妃,生元子数年未进封;而皇三子一生,郑妃即被封为贵妃,则神宗的爱憎,殊为显然,将来可能由于郑贵妃恃宠而争,立常洵为太子,因而大学士申时行等上奏,请早立东宫,又举前朝成宪,英宗两岁、孝宗六岁、武宗一岁被立为太子为言。神宗的批示是:“元子婴弱,少俟二三年举行。”
这一批,神宗的想法越发明白——竟以为元子可能幼殇。存此想法,易启人毒害元子之心。于是给事中姜应麟等上言:“贵妃虽贤,所生为次子,而恭妃诞育元子,至鬯承祧,顾反令居下耶?乞收回成命,首进恭妃,次及贵妃。”
这个说法,表面上看,是为王恭妃不平,实际是为了尊重元子的地位。神宗大怒,姜应麟等被贬为典史。
李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很不高兴,一天神宗进宫问安,李太后问起立储,神宗贸然答道:“他是都人的儿子。”宫中称宫女为“都人”,王恭妃由宫女进封,所以神宗这样回答。
李太后亦是宫女出身,当时便生了极大的气,说神宗:“你也是都人的儿子!”
神宗惶恐,长跪赔罪。但也因此,神宗虽想立常洵为太子,却一直迟迟不敢有积极的行动,只是拖延着不肯决定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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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携皇长子与辅臣见面
从此年年有请立储,或则获罪,或则不得答复。到万历十八年,皇长子九岁,大学士申时行、王锡爵等人于召见时,面申前请,神宗始有一个比较具体的表示。《明史纪事本末·争国本》叙其事:
时行等出,上遽令司礼监追止之云:“已令人宣皇子来与先生一见。”辅臣还至宫门内。有顷,皇长子、皇三子(按:皇二子常淑生一岁而殇)俱至,引至御榻前。皇长子在御榻右,上手携之,向明正立。辅臣等注视良久(按:此为申时行等,以宰相而第一次得见皇子),因奏曰:“皇长子龙姿凤表,岐嶷非凡,仰见皇上昌后之仁。”上欣然曰:“此祖宗德泽、圣母恩庇,朕何敢当?”辅臣奏:“皇长子春秋长,宜读书。”且云:“皇上正位东宫,时方六龄即已读书。皇长子读书已晚矣。”上曰:“朕五岁即能读书。”复指皇三子曰:“是儿亦五岁,尚不能离乳母。”遂手引长子至膝前,抚摩叹惜。辅臣叩头奏曰:“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上曰:“朕知之。”时行等叩头出。
此是“争国本”数十年中,君臣之间第一次平心静气议论大事,叙述相当生动。康熙时修《明史》,亦颇采其语。照当时的情况来看,神宗对皇长子亦颇钟爱,而于常洵五岁不能离乳母,则有不惬于心的表示。由此益可证明,不立储为郑贵妃作梗。
到了这年十月,阁臣合疏以去就相争,申时行引疾辞官;神宗不悦,传谕指廷臣“沽名激扰”,悖逆犯上,大学士王家屏从中调停,神宗终于提出一个条件:明年春夏,廷臣无所奏扰,即于冬天建储,否则即于皇长子十五岁时再说。接着又改定万历二十年春天举行。以廷臣“奏扰”而为不立储的理由,这是皇帝与言官闹意气,持大体者,自有戒心;但这十年间,言者纷纷,已存门户之见,那些只顾自己激切快意、哗众取宠的人,不会体谅辅臣的苦心,沉寂一段时期后,终又上言,神宗除了治言者以罪而外,命展延一年立储作为报复。
万历二十一年春天,该是神宗践诺之时,却无动静,大学士王锡爵还朝,密疏建言,劝神宗不可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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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手诏王锡爵问大计
神宗答了他一通手诏,还是拿嫡庶来推托,王锡爵便又上疏,为拟“传帖”两道;这两道传帖,是两个不同的办法,一个是即时立储,另一个是先封两王:
朕虽有今春册立之旨,昨谈皇明祖训,立嫡不立庶,皇后年尚少,倘复有出,是二储也。今将二皇子并封王,数年后皇后无出,再行册立。
他拟是拟了,仍希望神宗采取即时立储的办法。这个希望几乎是妄想,等“并封”的传帖一出,士论大哗,传言此议出于王锡爵的密疏,所以颇受攻击。
这未免有些冤枉王锡爵,他的用意是,与其让神宗空言搪塞“皇后生子”再说,不如采取渐进的策略,目前两皇子并封王,数年以后奏请将皇长子册立为太子,岂非顺理成章的事?
于是廷臣交谏,有两种反驳的理由相当有力,一种是说:
皇上正位东宫之日,仁圣亦青年,庄皇帝不设为未然事以语大计。
庄皇帝为穆宗,“仁圣”指穆宗的陈皇后。当神宗六岁被立为太子时,陈皇后年纪也还轻,但穆宗并不假设皇后生子如何如何,来作为定立储大计的根据,则神宗又何可如此?这一疏是根本反对须立嫡之说。
另一种是:
皇上顾念中宫良厚,顾中宫春秋方盛,前星一耀,则所册元子自当避位,何嫌何疑?今以将来未期之事,格见在已成之命,恐中宫闻之,亦有不安者。
所谓“前星一耀”,指皇后生子。倘有嫡子,则先册元子自当避位,无所谓“二储”之虑。而现在诏谕皇皇,说要等皇后生嫡子,继承大统,则皇后心理上所感的压力甚重,自然不安。再则,皇后能不能生嫡子,其权操诸皇帝,皇帝不临中宫,皇后何能生子?历史上皇后失宠,徒拥夫妇虚名的事例甚多,只是禁帏之事,不可形诸章奏而已。这一疏是反对两皇子并封之议。
因为话说得委婉而有力,同时最主要的是,神宗亦根本无意于两皇子并封,那一道传帖原是为了敷衍王锡爵,所以见此诸疏,亲自封缄,手札致王,问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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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封之议廷臣大哗(1)
神宗的手札如何说法,王锡爵的密奏说些什么,虽无文献,亦可想像得之。在神宗,并封之议还算是对王锡爵“放交情”,则此时朝列有所质难,当然要责成王锡爵来应付;而王锡爵则“责无旁贷”,必定有所自辩,并坚持其原议,因而并封之旨如故。
于是廷臣大哗,在朝房当面诘责王锡爵,大吵一架。其时有个庶吉士——会试礼部一榜、殿试午门一榜,此即所谓“两榜进士”。进士中一大部分内用部曹,外用州县;一小部分朱笔亲点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肄业,表示才堪大用,责其深造。到此地步,就被艳称为“翰林”,可以公然言天下事。上书王锡爵的庶吉士名叫李腾芳,字子实,湖南湘潭人,万历二十年的进士。他上书宰相,不必如后世在信封上写上“亲钧启”的字样,重重转递;亦不必顾虑不达宰相,或虽达而不得复,或得复而以“奉交下”字样开头,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他是赴朝房当面向王锡爵投书,王锡爵当场开读。
读不到数行,王锡爵就拉着李腾芳的衣服说:“大家都骂我,都未得事实真相,而我无以自明,所以我不服。像你所说的这番话,我受教。请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王锡爵如此动容,因为李腾芳说中了他的心事;而李的论列,亦确是读书有得、深明史事的警辟之论:
闻古贤豪将与立权谋之事,必度其身能作之,身能收之,则不难晦其迹于一时,而终可皎然于天下。公欲暂承上意,巧借王封,转作册立。然以公之明,试度事机,急则旦夕,缓则一二年,竟公在朝之日,可以遂公之志否?恐王封既定,大典愈迟。他日继公之后者,精诚智力稍不如公,容或坏公事、隳公功,而罪公为尸谋,公何辞以解?此不独宗社之忧,亦公子孙之祸也。
“贤豪与立权谋”这一段话,是绝好的史论。古来忠臣,相度事机,非屈身降志、“晦一时之迹”不足以斡旋大局时,常不计个人荣辱祸福,毅然自任,如我在《华阳教主》中所记,立宋高宗的吕好问,即为一例。但终得以“皎然于天下”,实非容易。
九、王锡爵痛悔失算
历来储位为国本所系,宰相不得不言、不得不争,但所争所言,必须一本大公,使天下共见共闻;一涉隐秘,便有操纵的嫌疑,最易获罪于嗣君,亦最易为政敌资为口实。这就是王锡爵所犯的错误。
所谓“巧借王封,转作册立”,诚然是王锡爵的苦心,但外间并不明了。推断将来大位的继承,不归于皇长子即归于皇三子。如果归于皇长子,则依传统,他原该被册立为太子,王锡爵身居宰辅,不能力争,他是不会见他的情的;如果属于皇三子,那就更坏,因为王锡爵的密疏实在是曲护皇长子,基本立场正为抑制皇三子取得帝位,总而言之,王锡爵这个做法,将来会弄得两面不讨好。
当然,王锡爵也想过这些道理,只是想得不够透彻,他以为皇长子将来被立为太子,继统即位,自然会看到他手书的密奏,了解他的苦心。于是李腾芳点醒他说:“揭帖手书,人何由知?异日能使天子出公手书,传示天下乎?”这就是说,即使皇长子继统即位,不翻此案,但如有人攻击,说他建议“并封”的用意在拥立皇三子,嗣君以王锡爵当时不能为他力争,便未见得肯为他出示这些密疏,解释他的苦心。换句话说,王锡爵这个可以“皎然于天下”的证据,扼在别人手里,如果嗣君不肯出示,则追论前罪,足以祸及子孙。
这一下,王锡爵才如梦初醒,痛悔失算,竟至泪下。第二天上疏自劾,请改前议。神宗不允。下一个月再上疏请册立太子,神宗索性下了“俱停封”的诏谕。这一年,王锡爵为此事总计六次上奏,后来争得了一个皇长子于下一年“出阁讲学”的结果。
自万历二十二年到二十九年,为了皇长子册立为太子,以及表示成人的“冠礼”,还有婚礼等等,廷臣交谏,不知凡几,神宗大都置之不闻不问。然则要探索的是,神宗持此态度的用意到底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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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封之议廷臣大哗(2)
神宗的用意是要等他的皇后去世。神宗的皇后王氏,余姚人而生于京师,不知道是不是阳明先生的本家。王皇后贤而多病,神宗打算等她一死,便要立郑贵妃为后;这一来皇三子常洵就变成中宫嫡出,名正言顺地得立为太子。神宗之所以一再强调“立嫡不立庶”,是有这样一番深心在内。
册立常洛为太子
但天佑善人,王皇后偏偏活得很好,她很孝顺李太后,恪尽子妇之道;李太后亦很爱重这个贤媳,而皇长子也多亏中宫维护。她的贤德终于感动了神宗,晚年颇敬重皇后。万历二十八年四月王皇后崩,神宗并未将郑贵妃进位中宫;这是他处骨肉之间,罕有的比较贤明的一件事。
在万历二十九年八月,大学士沈一贯一疏忽生奇效,这是因为巧于立言之故,原疏如此说:
《诗·既醉》之篇,臣祝其君曰:“君子万年,介尔景福。”继曰:“君子万年,永锡祚胤。”则愿其子孙之多。又曰:“厘尔女士,从以孙子。”愿酬淑媛而生贤子孙也。《斯干》之篇曰:“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爰笑爰语。”奚新宫也。继曰:“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男子之祥。”言吉祥善事,当生圣子神孙无穷也。今称觞万寿,两宫落成(按:这年神宗四十整寿,重修乾清、坤宁两宫将竣工),在廷同祝;而启天之祥,实自圣心始。皇上大婚及时,故得圣子早。今皇长子大礼,必备其仪,推念真情,不如早偕伉俪之为适。是上孝奉圣母,朝夕起居,不如早遂含饴弄曾孙之为乐。乞今年先皇长子大礼,明春后递与诸皇子礼。子复生子,孙复生孙,坐见本支之盛,享令名,集完福矣。
用多子多孙的话来相劝,神宗果然动心了,“启天之祥,实自圣心”这句话亦颇有力,诏复即日举行册立太子礼。
一念转移,欢声雷动,唯一不悦的是郑贵妃,以至于神宗的心思又有些动摇,十月初以“典礼未备”为理由,要改期册立。沈一贯封还手诏,力言不可。神宗总算下了决心,十月十五册立皇长子常洛为皇太子。其余诸子,常洵封福王、常浩封瑞王、常润封惠王、常瀛封桂王。不久,太子及福、瑞两王行成年的“冠礼”,大赦天下,上皇太后尊号。下一年二月,册立郭氏为皇太子妃。看来大事已完,其实纠纷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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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处矿监无恶不作
不久就有所谓“妖书”案,此是党祸已成,有人故意指神宗立太子无诚意,后将更易,希望激起大政潮,好从中取利,报复政敌,实与深宫无关,不入本文。
深宫所务,诚如《明纪》所言:“神宗万历年间,皇帝唯酒、色、财、气之是求。”而求财则为明朝亡国之因,在立太子的那一两年,正是搜刮最力、举国汹汹之时。
神宗的贪财是本性,从万历二十四年,奸民与太监勾结,用开矿之说打动神宗开始,一发不可收拾。派出监办的太监称为“矿监”,后来通都大邑又普设“税监”,复有“两淮盐监”、“广东珠监”等名目。其中最凶横的是陈增、马堂、陈奉、高淮、梁永、杨荣等人。《明史·宦者传》记这些人的行为,令人发指。试摘录数条如下:
陈增开采山东矿,兼征东昌税,纵容党羽程守训等大作奸弊,宣称“奉旨搜金宝”。又找人告密,诬赖富商巨室私藏违禁物,因而抄家杀人。县官被诬劾,下诏狱。在山东作恶十年。
马堂是天津税监,兼辖临清。一到辖区,就有数百亡命之徒相从,各携带手铐铁链,白昼放抢。恶仆告主,没收财产后,赏给十分之三,破家者不知凡几。因而远近罢市,上万的百姓烧掉马堂的“衙门”,杀其党羽三十七人。结果朝廷大捕暴民,株连甚众。有王朝佐其人,自承为首谋,临刑神色不变,当地老百姓为他立了祠堂。
梁永在陕西监税,陕西为数朝帝都,梁永便在那里掘开历代陵寝,搜摸金玉。又纵容亡命之徒抢劫,以致县令都逃光。陕西老百姓大愤,要杀梁永,梁永逃回京师。
杨荣在云南,肆行威虐,连知府都被抓入监狱。百姓恨之入骨,杀了一名税官,杨荣杖毙数千人作为报复,结果激起民变,杨荣及其同党二百余人被杀。神宗得到消息,痛惜杨荣,好几天吃不下饭。
此外暴虐骚扰的行为不计其数,地方官多怕极了他们。但也有能干的官吏,如上饶县令李鸿听说太监潘相要来勘矿,下令有人敢卖食物给潘相的,处死。潘相到了那里,只好挨饿,无奈离去,愤而报复,奏劾李鸿去官,依然是太监得到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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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震怒几乎手刃田义
当时封疆大吏为民诉苦的奏疏,不知凡几,凤阳巡抚李三才所言尤为痛切:
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陛下为斯民主,不唯不衣之,且并其衣而夺之;不唯不食之,且并其食而夺之。征榷之使,急于星火,搜刮之全,密如61阅读 txt小说上传分享
奸逆有所畏惮顾忌
除了十三司郎中以外,另外还有些司官,如提牢主事王之寀等,一共是十八个问官。这一次会审,张差的供词更具体了。
《明史·王之寀传》:
(张)差供: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铁瓦殿之庞保;不知街道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刘成。二人令我打上宫门;打得小爷,吃有、著有。(小爷者,内监所称皇太子者也。)
又言:有姊夫孔道同谋,凡五人。
虽然如此,张差的供招单仍为浙党所增改删减,埋没了一部分真相。天启二年,王之寀复起,上一通所谓“复雠疏”,其中揭露:
其后复谳,差供同谋举事,内外设伏多人。守才、三道亦供结党连谋,而士相辈悉抹去之。当时有内应、有外援,一夫作难,九庙震惊,何物凶徒,敢肆行不道乃尔?缘外戚郑国泰私结刘廷元、刘光复、姚宗文辈,珠玉金钱,充满其室,言官结舌,莫敢谁何。……劳永嘉、岳骏声等,同恶相济。张差招“有三十六头儿”,则胡士相搁笔;招“有东边一起干事”,则岳骏声言“波及无辜”;招“有红封票高真人”,则劳永嘉言“不及究红封教”。今高一奎见监蓟州,系镇朔卫人。盖高一奎主持红封教者也,马三道管给红票者也;庞保、刘成供给红封教多人撒棍者也。诸奸增减会审公单,大逆不道。
于此可知,“梃击”一案的背景异常复杂。所谓“红封教”,是一种邪教,“三十六头儿”之说,显然袭自梁山泊的三十六罡星。明末的邪教作乱,为人所熟知的是“白莲教”徐鸿儒,以及“闻香会”、“棒槌会”等,“红封教”之名罕见,但可断定必与白莲教有关。河北西部自蓟州以迄山东的梁山泊、巨野一带,自汉末黄巾到清末义和团,每逢衰世,邪教作乱之事最多。红封教有郑国泰及宫中巨珰支持,而不成气候,实在要归功于王之寀等人追究“梃击案”,奸逆有所畏惮顾忌,因而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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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谋牵涉郑贵妃
除了隐匿红封教谋反的迹象以外,胡士相还想替庞保、刘成开脱,由于陆梦龙的坚持,这一部分总算照实具奏。案情内幕当然也泄漏了出去,成为一条轰动的“新闻”。朝野之间,对郑国泰颇有严正的批评,郑国泰大起恐慌,做了一个“揭帖”散发,作为自辩。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谋,于是给事中何士晋上疏攻郑,措辞极为犀利:
张差之口供未具,刑曹之勘疏未成,国泰岂不能从容少待?辄尔具揭张皇,人遂不能无疑。若欲释疑,计唯明告宫中,力求皇上速将张差所供庞保、刘成立送法司拷讯;如供有国泰主谋,是大逆罪人,臣等执法讨贼,不但宫中不能庇,即皇上亦不能庇。
试看“执法讨贼”、“皇上亦不能庇”两语,可知中国固有的法治观念是如何彻底!而亦正因有这样虎虎有生气的言官,才能了解国父监察制度列入五权宪法的本意及价值。
何士晋接下来又说:
设与国泰无干,臣请与国泰约,命国泰自具一疏,告之皇上,嗣后凡皇太子、皇长孙一切起居,俱系郑国泰保护,稍有疏虞,即便坐罪,则人心帖服,永无他言。若今日畏各犯招举,一唯荧惑圣聪,久稽廷讯,或潜散党羽,使远遁,或阴毙张差使口灭,则疑复生疑,将成实事,唯有审处以消后祸。
按:这段话初看似乎蛮横无理,倘使张差的逆谋“与国泰无干”,如何又要责成郑国泰保护太子及皇长孙?而且身为外臣,又如何保护?其实,此乃针对郑贵妃所发。玩味语气,何士晋是提出了一个调停的办法:只要郑贵妃能负责太子父子的安全,不妨大事化小,仅将郑贵妃宫中的太监庞保、刘成法办,此外从宽不问。假如郑贵妃连这样最起码的保证都不愿提供,那么,为了替太子消除隐患,非彻底追究不可。
神宗对何疏虽照样置之不理,但亦知道事情麻烦,真个连“皇上亦不能庇”了,所以对郑贵妃表示,要她自己想办法去解决问题。郑贵妃大窘,“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向太子乞怜,自己极力剖白,希望取得太子的谅解,为她出面料理。
郑贵妃求援于太子
太子这时的心理很复杂,一方面因为郑贵妃亲来乞怜求援,不无受宠若惊之感;另一方面由于案情牵连甚广,颇有惧意,也希望风波能平伏,所以表现得非常合作。
有个为太子“伴读”的太监叫王安,是明朝末叶极少数的好宦官之一,他是雄县人,在太子身边已经二十年,郑贵妃一再在神宗面前谗害太子,多亏王安多方保护,此时为太子结好于郑贵妃,代草“令旨”颁示群臣,为“梃击”一案替贵妃“辟谣”,神宗及贵妃对此都深为满意。
为了“释疑”,神宗又采取了一个不平常的行动,《明史纪事本末》载:
癸酉(按:为五月二十八日)驾幸慈宁宫,召见百官……辅臣方从哲、吴道南暨文武诸臣先后至。内侍引至圣母灵次(按:神宗生母李太后崩于前一年的二月,这亦是“梃击案”所以发生的原因之一,如李后在,郑贵妃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行一拜三叩头礼时,上西向,倚左门柱,设低座,俯石栏。百官复至御前叩头,上连呼曰:“前来。”群臣稍膝而前,在御座不数武。上练冠、练袍,皇太子冠翼善元冠、素袍侍御座右,三皇孙雁行立左阶下。上宣谕曰:“朕自圣母升遐,哀痛无已。今春以来,足膝无力;然每遇节次朔望忌辰,必身到慈宁宫圣母座前行礼,不敢懈怠。昨忽有疯癫张差,闯入东宫伤人,外廷有许多闲说。尔等谁无父子?乃欲离间我耶?适见刑部郎中赵会桢所问招情,止将本内有名人犯张差、庞保、刘成即时凌迟处死。其余不许波及无辜一人,以伤天和,以惊圣母神灵。”
接着,神宗执着太子的手,又对群臣表示他这个儿子很孝顺,他极爱惜;又说,从小养到大,如果有别意,当时何不另立太子,到现在大家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而且福王在数千里外,倘非宣召,他不能忽然飞了来。这些话是一再强调他本人并无废立之意,并且极爱长子;对于郑贵妃只字不提。用这样的手法开脱郑贵妃,近于掩耳盗铃,至多只能证明神宗对“梃击”之谋事前毫无所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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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为庞保、刘成缓颊
神宗不但援子以###迹,而且援孙以示重固;不但自己极力辩解,而且示意太子辟谣,《明史纪事本末》载:
命内侍传呼三皇孙至石级上,命诸臣熟视。谕曰:“朕诸孙俱已长成,更有何说。”顾问皇太子:“尔有何语,与诸臣悉言无隐。”皇太子曰:“似此疯癫之人,决了便罢,不必株连。”又曰:“我父子何等亲爱,外廷有许多议论,尔辈为无君之臣,使我为不孝之子。”上因谓群臣曰:“尔等听皇太子语否?”又述东宫言,连声重申之,群臣跪听未起。上屡顾阍者,令续到官皆放进无阻,以故后来者踵趾相错,班行稍右,与帝座远,上又持皇太子而向右问曰:“尔等俱见否?”众俯伏谢,乃命诸臣同出。
这一番做作,效果是有的:多少可说明神宗和太子的父子之情还是有的。而令臣下印象特别深刻者,神宗此时已二十五年不朝,二十五年中除了少数宰辅以外,许多大臣从未见过神宗的面。世宗与神宗都曾数十年不出禁宫一步,在中外历史上是个极其特异的纪录。
由于圣谕皇皇,张差在第三天即被凌迟处死。据王之寀以后透露:“张差以首抢地,谓同谋做事,事败独死。”这是狂悖愚恶者自速其死,虽可怜、不足惜。
再下一天,神宗命司礼监及九卿三法司审庞保、刘成于文华门,因为张差已经处决,死无对证,刘、庞二人不肯招供。在文华殿前,亦不便用刑,一时不能有结果。
此时太子派人传谕,为庞、刘缓颊:
张差持棍闯宫,至大殿檐下,当时就擒,并无别物,其情实系疯癫,误入宫闱,打倒内侍,罪所不赦。后招出庞保、刘成,本宫反复参详,保、成身系内宫,虽欲谋害本宫,于保、成何益?此必保、成素曾凌虐于差,故肆行报复之谋,诬以主使。本宫念人命至重,造逆大事,何可轻信?连日奏求父皇,速决张差,以安人心,其诬举庞保、刘成,若一概治罪,恐伤天和,况姓名不同,当以雠诬干连,从轻拟罪,奏请定夺,则刑狱平,本宫阴骘亦全矣。
按:庞保原名郑进,刘成原名刘登云,所以有“姓名不同”的话。太子所以出此,自是受了压力所致。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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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三年三次加赋
会审庞保、刘成,就因为太子这道出于王安手笔的令旨无结果而散。此外案内有名的马三道、李守才、孔道等人,刑部定了充军的罪名,神宗准如所请。而庞保、刘成则在宫内被处死;这自是郑贵妃在取得神宗的许可以后,杀以灭口的手段。
梃击一案,到此告终,时为万历四十三年六月。此后数年,太子得能安然无事,无疑地,是王之寀等人的功劳。但齐、楚、浙三党的恶势力依旧猖獗。在此三党专政之际,外患日亟,国事益坏,兹简记清太祖努尔哈赤崛起的过程如下:
万历四十四年正月朔,满洲诸贝勒大臣奉表劝进,尊努尔哈赤为覆育列国英明皇帝,国号“大金”,建元“天命”,定都兴京。(按:清为女真族,所以不久又改国号为“后金”,以为区别;至清太宗时因为清人对金夙具恶感,所以改为声音相近的“清”,且颇讳言“女真”及“金”的字样。)
四十六年二月,清太祖以“七大恨告天”为借口而伐明。五月,抚顺失陷。九月,神宗加天下田赋,每亩三厘五毫。
四十七年,辽东经略杨镐由沈阳四路出师,兵员号称四十七万,大败,死四万五千余人。八月,清灭叶赫,从此海西四部尽属于清。十二月,神宗再加天下田赋,仍为每亩银三厘五毫。
四十八年三月,再议加赋,每亩二厘。
三年三次加赋,每亩的赋税共计增加了九厘,并且由临时的加派转变为永久的定额,而内库之积如山,神宗不肯拿出来供作军费,有个叫张铨的御史有段极沉痛的话:
譬之一身,辽东肩背,天下腹心也。肩背有患,犹借腹心之血脉滋灌;若腹心先溃,危亡可立待。竭天下以救辽,辽未必亡而天下已危。今宜联人心以固根本,岂可朘削无已,驱之使乱?且陛下内廷积金如山,以有用之物置无用之地,与瓦砾粪土何异?乃发帑则以阍不应,加派则朝奏夕可,臣殊不得其解。
万历三次加派,所谓“民失其乐之心”,为造成明末流寇的主因。内忧招致外患,外患加深内忧,明朝就亡在这样一个互为因果的恶性循环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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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病中召见大臣
前代之失,后代之鉴,鉴往知今,以清初为最彻底、最成功。明朝宦官为祸甚烈,所以清初严禁太监干政;明朝以加派失民心、生盗寇,所以康熙有永不加赋的令。及至洪、杨军兴,军费浩繁,亦不过开办厘金,病商而未病农,此为乱后地方得以迅速复苏,以及造成同光中兴的一大原因。
神宗在位四十八年,他一生最好的时候,几乎无一善政,而临死的那一年,却颇有思过的模样,《明史纪事本末·争国本》篇:
(万历)四十八年夏四月,皇后王氏崩。后贤而多病,国本之论起,上坚操“立嫡不立长”之语,群疑上意在后病不可知,贵妃即可为国母,举朝皇室。及上年高,后以贤见重,而东宫益安。至是崩,中宫虚位数月,贵妃竟不进位。
按:如果是比较明白而又没有宠妃挟制的皇帝,高年失后,中宫任其虚位,而以皇贵妃统摄各宫,是不足为奇的;在神宗此时,却是难能可贵。因为郑贵妃觊觎中宫,已非一日,这时有此顺理成章进位的机会,自然要力争,是可想而知之事;则又可想见神宗力拒所请,必亦大费一番口舌。神宗所以靳此虚位而不予,当然是为了消弭隐祸——因为郑贵妃被册为后,则进一步必然会提出嫡庶的问题,要求废太子、立王,又将掀起极大的波澜。所以不再立后是极明智之举。
其次,王皇后一死,神宗亦得病,此不能说没有伤逝的伉俪之情在内。但神宗为国事着想,不能不保护太子;而在天伦的情分上,对太子仍然甚薄,卧病三月,不召太子。到了七月间,病势已甚沉重,而太子依旧不得一视疾,此亦亘古少有的事。
由以后的“移宫”一案来看,神宗病中而父子隔绝,一半亦出于郑贵妃的有意作梗,而所以如此,居心不可问。当时东林的巨擘杨涟、左光斗等看出端倪,便劝唯一的宰辅方从哲,应该进宫请安,探视究竟。
方从哲这样回答:“皇上讳疾,即使进了宫,左右亦不敢奏闻。”杨涟便引《宋史》说:“宋朝文彦博问仁宗疾,内侍不肯奏报。文彦博质问:‘天子起居,你们不教宰相知道,难道有异志?下中书省行法!’”按:仁宗无子,说太监有异志,即指责其别有拥立的异心。
光宗即位发内帑犒边
当然,明朝的宰相不能比宋朝的宰相,后者权重,外而国事、内而皇帝的家事,皆可过问。所以杨涟亦并不期望方从哲能像文潞公那样,他接着所引宋朝的典故之后又说:“今诚日之问,不必见,亦不必上知;第令内臣知大臣在门,且公当宿阁中。”意思是让太监知道“大臣在门”,便可发生吓阻作用;而“宿阁中”则为了备变。由这些话中,不难看出郑贵妃和那些大珰心怀叵测,所以杨涟有此建议。
到了七月十七日,神宗自知不起,召集大臣,勉以勤职。七月二十一日入于弥留状态,而太子还徘徊于寝宫之外,于是杨涟和左光斗遣人告诉东宫伴读王安,说皇帝病重,不召太子并非本意,太子应自请入侍,以备非常;这一夜不要轻出。凡此都是预见到将有非常之变的预防措施。
当夜神宗崩逝,太子即位,是为光宗。光宗第一件大得人心的举措,即是发帑金百万犒边,继又发帑金百万充边赏,此为他即位后三天以内的事。
光宗这样做,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遵奉遗诏;真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神宗错了一生,到临死才彻底改悔:
比缘多病,静摄有年。郊庙勿亲,朝讲稀御;封章多滞,寮寀半空。加以矿税烦兴,征调四出,民生日蹙,边衅渐开。夙夜思维,不胜追悔。方图改辙,与天下更新,而遘疾弥留,殆不可起。盖衍补过,允赖后人,皇太子常洛,可嗣皇帝位。
按:南郊祀天、岁时祭太庙,是皇帝必须亲临的大典,也是做皇帝的最起码的责任。神宗因有二十五年不召见群臣,也就是有二十五年不出宫一步的破天荒纪录,自然“郊庙不亲”。所谓“朝讲稀御”的“讲”是指讲学,皇帝讲学称为“开经筵”或“御经筵”。大致常开讲筵的皇帝必是有道之君,因为人不可不读书,做皇帝宰相,尤其不可不读书。
遵遗诏尽罢敝政
关于“盖衍补过”的办法,遗诏中有明确的指示,分条注释如下:
一、“内阁辅臣,亟为简任。”按:自永乐年起,大学士大致为四人,资望最深的为“首辅”。自万历四十三年起,只有方从哲、吴道南两人,吴道南丁忧,只剩下方从哲。神宗不补辅臣,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一个“懒”字。
二、“卿贰大僚,尽行推补。两咨考选,并散馆科道官,俱令授职。”按:卿者部院大臣,贰者副手,侍郎等官俱皆为“堂官”。科为六科给事中,道者各道御史。六科给事中及各道御史都为言官,在清朝的区分较微;而在明朝,两者的职权区分得很清楚:各道御史巡按地方,兼有行政官的性质,而各科给事中掌封驳,纯为纠正政令的言官。就此一方面而言,自军机处成为制度后,清朝的给事中权力远不如明朝的给事中。“万历末年,怠荒日甚,官缺多不补。旧制,给事中五十余员,御史百余员。至是六科(吏、户、礼、兵、刑、工)只四人,而五科印无所属(每科的首席称为‘掌印’,印无所属,是说没有‘掌印给事中’以为主持),十三道只五人(御史以十三行省区分,称为十三道,计为浙江、江西、河南、山东、福建、广东、广西、四川、贵州、陕西、湖广、山西、云南等十三省,河北为北直隶,江南为南直隶,不专设而由各道分管,都察院衙门归河南道御史监察,在十三道中格外突出),六部堂官仅四五人,都御史数年空署。”此见《廿二史札记》所述,可以想见当时政务的废弛。
三、“建言废弃及矿税诖误诸臣,酌量起用。”按:自矿税兴,凡有所奏谏或被认为办理不力的地方官,大多获罪,废为庶民。历任辅臣,多有请起复的奏谏,十九置之不理,此亦为言官所以缺额的主因之一。
四、“一切榷税并新增织造、烧造,悉停止。”(按:“织造”的名目为清朝所沿用,“烧造”原驻江西景德镇等处,在明朝即废止。)
此外还有“各衙门见监人犯,俱送司条审,应释者释放。东师缺饷,多发内帑,以助军需。阵亡将士,速加恤录”。真是“尽罢敝政”,光宗皆遵遗诏办理,为先人补过,如此之勇,得力于一个人。
这个人名汪文言,是皖南人,“有智术、负侠气”,王安延为上客。光宗即位,在内唯有王安可为倚恃,于是汪文言向王安建议如此,而王安照样建议于光宗,于是有发帑金犒边、尽罢天下矿税、起建言得罪诸臣、下前后考选之命等等慰中外之望的善政。光宗如能久居大位,明朝还有可救,不想在位只得四十天。此是别一案,暂且不提。
传说神宗
再回过头来谈神宗,他与他的祖父一样,俱曾数十年不朝,有的辅臣入阁而始终不得见天子一面,此实为千古怪事。至于数十年不朝的原因,在世宗,是为了一心想长生不老,在宫内设坛修道,为世所知;在神宗,何以至此是一个谜。
这个谜底,据黎东方博士见告,是因为神宗抽上了鸦片烟。黎博士作此断语,当然有史料上的确切证据;我从行为的比较去分析原因,确信必有其事。
自古无道之君,罪恶不外淫、虐两者,而所以荒废政务,浪掷民脂,亦不外巡幸无度,大事兴作。但神宗无一于此,试为分条比较如下:
第一,神宗并不好色。郑贵妃的得宠,起初或以颜色,但试想,郑贵妃万历十四年生常洵,这时的年龄最少也有十六七岁,到福王就国时,已经望五之年,如以色见宠,则早已色衰而爱弛。但郑贵妃又不是像宪宗的万贵妃那样有挟制之威,所以她得宠的始终不衰,在历史上是个颇为罕见的事例。
第二,神宗也不算暴虐。廷杖是明朝极恶劣的一种制度,神宗不过照传统行事,而且他也不像思宗那样动辄杀大臣。
第三,神宗“郊庙不亲”,遑论游览。不但不像武宗那样游行天下,甚至不出宫门一步。
第四,万历年间,虽有修三大殿的大工程,但那是因为三殿被灾烧毁,朝廷正衙,规制不得不崇闳,这与为了个人享乐而大起离宫别苑是不同的。
其次,论神宗的秉性和教养。他除了天性贪财,以及由张居正的言行不符激起一种有意反其道而行之的偏激心理以外,论他的资质是不错的,心地并不是糊涂透顶,此看他前后两次处理太子与郑贵妃母子间矛盾的手法,就可以知道。
这就是说,神宗并非没有亲裁大政的能力,只是对国事不感兴趣——明朝自罢相以后,大小庶政皆决于皇帝,后来虽有大学士之设,变相恢复宰辅,但看奏章、批票拟仍是一件极繁重的工作,令人望而生畏,于是其结果不外两种:一种是假手于司礼监,大权旁落;一种就是像神宗那样,不闻不问。
神宗葬定陵费银八百万
我敢断言,神宗是中国历史上最懒的皇帝,他不但懒得去执行皇帝的权力,甚至懒得去享受皇帝的权力——最懂得享受皇帝权力的是清高宗,他从不放弃每一个可以使他感受到皇帝的尊荣的机会,譬如一切仪典中所显现的使人望之莫及的特殊地位,许多不按常规而且有一套说法的赏罚措施。而神宗则正好反是。其实他的苛敛积聚,亦半由郑贵妃所主持。积聚虽多,不闻有何挥霍,也没有听说过他有何声色狗马之好、摩挲古器之癖。实不知他活着为了什么。
这些迹象,完全是一个烟霞痼癖极深的人的表现。清末民初,有许多旧家子弟像他那样,一灯荧然,不知晨昏,荣誉、责任、事业、财产,乃至骨肉之情,统通都是身外之物;不可一日相离的,只是一副烟盘,以及替他料理那副烟盘的一个人,而这个人不管是他的太太、姨太太,或者一个通房的丫头,都成了他的主宰。神宗和郑贵妃的关系就是如此——如以为我是臆测之词,则舍此而外,实不知如何才可以解释明神宗的行为。
神宗崩后,葬京西昌平州北天寿山。按:明帝的陵寝分三处,太祖先世葬凤阳,先称“英陵”,后称“皇陵”;太祖葬南京,称为“孝陵”;自太宗以下都葬长寿山,共十三陵。太宗的陵寝称为长陵,极其壮丽;自仁宗献陵以后规制俭约,但至世宗的永陵,又大事兴作。神宗的定陵,费银至八百余万,特简给事中、御史巡视陵工。
在近年的报告中记载,神宗的尸体未腐,从照片上看,跟我儿时在杭州西湖博物馆所见的木乃伊十分相似,干瘪瘦小,想来是尸体萎缩的缘故。神宗依明代的殓法,侧殓,曲足作睡卧状,唇上八字须清晰可辨。地宫中,日用器物皆备;御用的面盆,确为金盆,盆底标明足赤若干两,形制甚妙,有中空的夹层,内灌少许铁沙,如此则分量轻,宫人纤手,力足胜任,而泼水时,琳琅作响,有悦耳之音。
神宗一生的评断,精确莫如《明史本纪》论赞,引录如次,作为本文的结束:
神宗冲龄践阼,江陵秉政,综核名实,国势几于富强。继乃因循牵制,晏处深宫,纲纪废弛,君臣否隔。于是小人好权趋利者,驰鹜追逐,与名节之士为仇雠,门户纷然角立。驯至悊、愍邪党滋蔓。在廷正类无深识远虑以折其机牙,而不胜忿激,交相攻讦,以致人主蓄疑,贤邪奸用,溃败决裂,不可振救。故论者谓明之亡,实亡于神宗,岂不谅欤?
万历末年有道士歌于市
《明史·五行志》,专记各种妖孽、怪异、灾祸,其中“诗妖”一类有这样的记载:
万历末年,有道士歌于市曰:“委鬼当头坐,茄花遍地生。”北人读客为楷、茄又转音。为魏忠贤、客氏之兆。
“委鬼”当头,“茄花”遍地,前后只有七年的工夫,而流毒遍天下。从来由正入邪之速、之怪、之荒唐,无有逾于此者。
这七年正确的纪时是:泰昌元年九月初至天启七年十二月底,也就是熹宗在位的七年。熹宗其人,孟心史先生曾慨乎其言:“明之气运将尽,产此至愚极不肖之子孙。”诚然,熹宗至愚、极不肖,但平心而论,这不是熹宗本人的过失。“权力导致腐化,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化。”以此法则推论,明太祖有这样一个至愚、极不肖的子孙,他本人首先应该负责。中国的政治制度,一向君权与相权对立,互为制衡,洪武十三年罢相,戒后世不得复设相位,从此君权成为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绝对权力,就传统文化的立场来批判,这是违反孔孟学说的“不道”的行为。秦始皇尚知尊重“廷议”,而明太祖大权独揽,其专制为历代所无。在此绝对的权力之下,发生偏差,很难纠正。明朝宫闱的腐化就是如此,早有迹象而苦于无所措手,难以着手。熹宗以前几代,就是这样一个腐化的环境,所以从他一生下地,所接触到的气味,无不是中人欲呕,但习焉不察,如圊厕之蛆,根本不知此外还有天地,则孟先生责以至愚、极不肖,似乎成了苛论。
就现有的史料来看,熹宗的资质并不坏,如果在现代,他很可能成为一个科学家,至少也可以造就为一名出色的工程师。同时他的秉性并不暴虐,比起东昏侯等人来,是好得太多了。他的至愚、极不肖,是因为从没有受过教育,不仅没有受过皇子教育,甚至也没有家庭教育,从小耳濡目染的是一切阴鄙秽恶的反教育;如是则非至愚、非极不肖不可得。
明朝宫闱的腐化,在正德以后就很严重了。我要先录一段野史,证明明朝的太监在生理上与以前各朝的太监不同。
魏忠贤与魏朝争客氏
《甲申朝事小记》有一条:
阉人割势,以便宫中役使,古今用之。岂有势既割去,尚能霪乿者乎?嘉靖中,宦者刘荣与宫人乱,事闻,黜役遣使。天启间,宦者赵进教、徐应元、魏忠贤三人,相为嫖友。又魏忠贤与宦者魏朝,共私客氏。《世法录》载:石允官河南佥事,民女被阉宦逼淫而死,问抵刑。合数事观之,宦者奸淫不虚矣。《通鉴世法》系儒生作,或不及详;《酌中志》乃宦者作,亦言及此,要不妄言也。
按:《酌中志》专记明朝禁宫的规制轶闻,是一个名叫刘若愚的太监所作。明末太监的“净身”确有问题,而问题之发生,在于太监太多,《甲申朝事小记》又一条:
净身男子,大约闽人居多,崇祯十七年中选三次,增万人,每岁月米增七万二千石,靴料增五万。其未选中者,散于皇城外有堂子之佛寺,俗称“无名白内官”。
此条亦可信。清圣祖曾听前明太监谈当时宫闱,说太监太多,散居各处,给饭不能遍及,致有活活饿死的;此见于《圣祖实录》,必不妄言。宫中太监以万数,自难保有不“净”的人混入,而且也不是绝无仅有之事,然则明朝中叶以后,宫闱的秽乱,可想而知。
客氏本为魏朝的禁脔,所以魏忠贤——本名李进忠,以后复姓为魏,更后赐名忠贤;移宫一案中首恶的李进忠,就此湮没逃避,为行文便利计,从此处起,称他为魏忠贤——勾搭客氏是瞒着魏朝的。及至魏忠贤得势,不必再畏魏朝,因而公开了这一段秘密关系,魏朝无可奈何,不能不承认魏忠贤亦有此“对食”的权利。
这一畸形的三角关系当然摆不平,争风的结果,魏朝落了下风。此事有两种说法,一说是王安对于魏朝与魏忠贤争客氏颇为不满,勒令魏朝退让。此虽见于正史,而实可怀疑,因为此一争也,明明是魏忠贤对魏朝无情无义,以王安的为人来说,似乎不会这样不明事理去袒护魏忠贤。比较之下,倒是第二种看来荒谬离奇的说法比较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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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魏阴谋得遂
另一个说法,见于《明史纪事本末·魏忠贤乱政》篇:
上(熹宗)即位数月,一夕,忠贤与朝争拥客氏于乾清宫晓阁,醉詈而嚣,声达御前。时上已寝,漏将丙夜,俱跪御榻前听上会。客氏久厌朝狷薄而喜忠贤憨猛,上逆加之,乃退朝而与忠贤。
这好像十分荒唐,而荒唐犹不止此。
明朝有两个皇帝有着极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一个是宪宗,《明史·后妃传》:
恭肃贵妃万氏,诸城人,四岁选入掖庭,为孙太后宫女,及长侍宪宗于东宫。宪宗年十六即位,妃已三十有五,机警善迎帝意,遂谗废皇后吴氏,六宫希得进御。帝每游幸,妃戎服前驱。成化二年正月,生产第一子,帝大喜,遣中使于诸山川,遂封贵妃。皇子未期薨,妃亦自是不复娠矣。
按:孙太后为宣宗皇后,是宪宗的祖母。“土木之变”,英宗兵败为也先扣留时,孙太后命立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两岁。国本所寄,要防辅政的郕王加害,孙太后当然要加意护持。因此我们可以想像得到,万贵妃必是此时奉孙太后之命,照料东宫;这也就是说,万贵妃原是宪宗保姆。
这个保姆何时与宪宗发生了肉体关系,“宫闱事秘,莫之能闻”,所可断言的,她是宪宗初恋的情人,或者反过来说,宪宗是她初恋的情人,年龄相差十九岁,自是畸恋。宪宗一生受万贵妃挟制,几乎不能保其子;但在她成化二十二年“暴疾薨”后,宪宗为之辍朝七日,则恋情至死不减,可以想见。
熹宗的情形跟宪宗相仿,所不同者,宪宗与万贵妃的畸恋出于哪一方的主动,难以究诘;而熹宗与客氏的不正常关系,必是客氏的勾引,而又多半出于魏忠贤的阴谋。《甲申朝事小记》载:
道路传谓:上甫出幼,客先邀上隆宠矣。
所谓“出幼”者,意指贾宝玉与袭人“初试”之事。于此可见,在此以前,十六岁的熹宗或者只知饮食,不知男女,而开以此种知识的,就是客氏,时间当在熹宗登极入居乾清宫的几天以后,至迟不会超过半个月,因为半个月以后客氏即邀“隆宠”,是为客、魏阴谋得遂的明显迹象。
客氏住咸安宫仪制甚隆
《明史·熹宗本纪》记他在九月初六庚辰即位后,除了下诏改元大赦的例行公事以外,大书国政的第一件是:“辛卯逮辽东总兵官李如柏。”李如柏为李成梁次子,李氏父子自隆庆、万历年间起就是备边防满洲的大将,李如柏被逮,恰是显示了外患已深,他的兵败是在前一年,经略杨镐督师八万八千,号称二十万,分四路进攻,李如柏督兵鸦鹘关,张皇失措,而致大败。《明史本传》:
始成梁、如松为将,厚畜健儿,所向克捷。至是,父兄故部曲已无复存,而如柏暨诸弟放情酒色,亦无复少年英锐。特以李氏世将,起自废籍中,顾如柏心中情怯,唯左次避敌而已……杨镐四路出师,令如柏以一军出鸦鹘关,甫抵虎拦路,镐闻如松、马林两军已覆,急檄如柏还。大清哨兵二十人见之,登山鸣螺,作大军追击状,如柏军大惊,奔走相蹴,死者千余人。
为此,御史交章弹劾,此时逮捕到京。败得如此可耻可痛,如果是一个有知识的十六岁少年,亦当引以为深恨;但这件可以申明纪律的好事之下,立刻便是:“甲午荫太监魏进忠兄锦衣卫千户,封乳保客氏为奉圣夫人。”甲午为九月二十一,恰好是在熹宗登极半个月以后。至于他的嫡母和生母的尊谥“孝元贞皇后”和“孝和皇太后”,则是在两个月以后的事。
客氏被封为奉圣夫人后,住在咸安宫。这个宫在武英殿之西、西华门之东,清朝作为教习八旗大臣子弟的官学。取其出入方便,客氏舍弃大内许多好地方不住,愿意住到这个地方来,也就是为了出入方便,便于交通各方。
那时,客氏“自居于皇上八母之一”。按:光宗皇后郭氏、熹宗生母王才人,还有个刘淑女,以后也封为太后,就是思宗的生母,这是熹宗的已去世的“三母”;在世的有西李、东李,还有个赵选侍,也是“三母”;此外更有个“旧贵人”,当然也算“一母”,加起来共是“七母”,凑上乳母客氏,共是“八母”。
客氏住在咸安宫,每日清晨进乾清宫,仪从极其煊赫,“八母”死的死,在世的都不及此一母,亦为亘古未有之奇。
王安多病不能常见熹宗
客氏被奉为奉圣夫人,外朝大臣以及宫中的王安都未表示反对,这是因为:第一,熹宗的祖父神宗冲龄即位,封乳保为“戴圣夫人”,有先例可援;第二,熹宗生母去世,受托抚育的李选侍移宫,正需有个乳母在乾清宫照料起居,则封以尊号,酬谢她“奉圣”之劳,亦为人情之常。只是没有人能想到,客氏是这样子近乎乱仑地“照料”起居。当然,乾清宫已在魏忠贤一手控制之下,在最初那一段时期中,他一定会很严密地封锁消息,不要说是外廷,就是在内廷的王安,亦未见得知道有此丑闻。
王安对光宗、熹宗父子的保护之功,熹宗是知道的,所以很听他的话——熹宗这一点与他因生母受凌虐而痛恨西李,都是他本性不昧的一点灵光,亦可见他的资质并非“至愚、极不肖”。都因未得到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以致蔽塞聪明,做出蠢如鹿豕的事来。而王安对熹宗有这样“言无不纳”的影响力,竟未能发挥,真是只好归之于气数了。
《明史·王安传》说他“为人刚直而疏,又善病,不能数见帝”,此是王安不能发挥其影响力的原因。多病犹可,“疏”则必不可。从来君子与小人之争,君子理直气壮,初起必占上风,周旋到后,往往失败,症结就在小人密而君子疏。太监的本性则是密而又密,因为太监以生理的缺陷造成心理的自卑,几无不多疑,君子认为理所当然、无须考虑的事,太监会反复思考,推究至微,找出许多可利用的空隙漏洞来,特别在遇到切身利害关系时更是如此。我再举个现成的例子:杨涟为移宫一案,六天工夫,须发尽白,就因为以密对密,思虑太苦,如果稍微放松一步、忽略一刻,必不能成功。
因为王安不能“数见帝”,于是魏忠贤方得进用,王安对魏忠贤是很不坏的,此亦由于赋性疏略,所以知人不明。照史书上看,魏忠贤其人,恰如“捉放曹”中曹操的道白:“外貌忠厚,内藏奸诈”。他生得一副傻小子似的“憨”相,这种外形最易博得人的好感和信任,而且明朝的太监有“内书堂”可以读书,魏忠贤却是不识字的,越使人疏于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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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外交谏请逐客魏
魏忠贤得势后,第一件事就是剪除情敌。由于客氏的好恶、熹宗的无知,魏朝垮了下来,于是魏忠贤假传圣旨,把魏朝发往凤阳看守皇陵,魏朝一到那里就被勒毙了,自然是魏忠贤的指使。
第二个目标是王安。王安之死为客氏主谋,魏忠贤听了枕上之言,一手安排。这要从天启元年正月说起。
那时有一道诏令,说客氏保护有功,给土田二十顷为“护坟香火资”;魏忠贤侍卫有功,“待陵工告竣,并行叙录”。所谓“陵工”,是指光宗庆陵。陵工告竣,出力人员照例叙功,魏忠贤与陵工无关,并未出力,自然无功可叙,而居然有此一诏,很明显地,是魏忠贤为自己的升迁做准备。其时王安未死,魏忠贤的羽毛尚未丰满,所以不得不制造一个理由,到后来则杀人抄家“莫须有”罪名,加官晋爵更是予取予求,“莫须有”何功绩。
这时有个御史,苏州人王心一,上疏抗议,此为抨击客魏首先发难之举,他说:
陛下眷念二人,加给土田,明示优录,恐东征将士,闻而解体。况梓宫未殡,先念保姆之香火;陵工未成,强入阉侍之勤劳,于理为不顺,于情为失宜。
这几句话说得很平实,无可驳斥,因而此疏留中不报。但自此开始,客魏的动态益为人侧目。王安当然也发觉了,正好大婚期近,御史方震孺、刘兰、毕佐周等人纷纷上疏,请逐客氏;王安亦在此时劝熹宗惩处魏忠贤。熹宗不舍客氏,说皇后年轻,需要客氏保护,等大葬礼成后,遣之出宫;至于魏忠贤,则发交王安鞫问。而这些处置,出于客氏的进言,亦是可想而知的事。
如果王安这时候杀了魏忠贤,则客氏孤立,群阉丧胆,明朝的历史又是一个写法。不幸的是,王安又一次姑息了魏忠贤,训斥一顿,令其自新了事。正人君子当以权力伸直道时,以一念之私而有不忍之心,此最不可恕。所以严格地说,王安误己而又误国,不是什么可令人佩服的人。
王安具疏辞掌司礼监
到了四月里,熹宗大婚,册后张氏是河南祥符人、秀才的女儿,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品格、才具、容貌皆属第一流,在清初犹有人称之为“圣后”。明朝能多延十七年天下,此“圣后”之功不可没。可惜,她生不逢辰,所匹非偶。将来我当以专篇细谈其人。
天启元年五月,也就是大婚的第二个月,熹宗叫王安当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职位之重要,无与伦比。我们知道,明朝有个皇帝私人的特务组织,名为“东厂”,权力驾乎一切司法组织而上。看过胡金铨导演的《龙门客栈》的,都知道“档头”的威风,其实档头还是小角色,而且也不是太监,是由掌管宫城警卫、銮仪的锦衣卫中挑“轻黜狷巧者拨充”,专管外勤办案。东厂最有权威的是提督东厂太监,属下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亦都由锦衣卫调充。提督东厂太监为他的属下称作“督主”,而此“督主”要受“宗主”的管制,所谓“宗主”就是司礼监所属对其掌印太监的尊称。
《明史》称王安对此任命“以故事辞”,此“故事”为何,颇费索解,要细加考查才能明白。“以故事辞”者并非真辞,是照例有此一个过程,意在表示责任太重,恐惧不胜,先辞一辞,等皇帝再次慰勉,始奉诏就职。
这就是王安的疏略了,他应该想到客、魏环伺,机会难得,应免了那一套虚伪的手续,当仁不让;或者要奉行故事假客气一番,不妨当面辞一辞,算是应了景。王安不此图,而真个具疏辞谢,于是客氏劝熹宗准王安辞而不就,熹宗可能不明“故事”,也可能真的出于体恤,居然听了客氏的话。
何以谓之“体恤”?这是我设想的情况,但必在情理之中,因为熹宗既要用王安掌司礼监,则信任如故,客氏在此时不能、也不敢在熹宗面前进谗,她一定这样说:“王安体弱多病,在‘外邸’休养,皇上体恤老人,似不必责以烦剧,等他病好了再说吧。”这番话十分动听,熹宗是绝不会疑心她别有用意的。
如果王安就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职位,天启以后的局面,将会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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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魏密谋杀王安
如果说王安不是那样迂缓疏略,能够知机达变,毅然受命掌司礼监,那么,内有才德俱备的张皇后,外有刘一燝、韩、何宗彦、朱国祚、孙如游,以及复召而将到京的叶向高等等正人君子为辅臣,而以王安绾合其间,内外相维,则虽有客、魏,不成大患。
那时的魏忠贤,在宦官的职位中,不过是一个“惜薪司”的掌印太监,王安如果掌司礼监,权力足以充分控制其人。按:明朝宦官编制甚大,最早有十二监、四司、八局,号称“二十四衙门”,永乐年间恢复东厂,成化年间又设西厂,其后罢革,而东厂终明之世存在,与司礼监为宦官中最大的两个衙门。《明史·百官志》“宦官”类:
凡内官司礼监掌印,权如外廷元辅;掌东厂,权如总宪。
“总宪”就是“都御史”,为监察首长。又《明史》宦官《王体乾传》:
故事,司礼掌印者位东厂上,体乾避忠贤,独处其下,故忠贤一无所忌。
是故王安错失司礼掌印这个职务所造成的祸患,可分两方面来看:第一,内外相维的局势,以司礼掌印为枢纽,这个关键位置由客、魏所掌握,始得“挟天子以令诸侯”,黜正进邪,大坏朝政;第二,司礼必处东厂以上才可以制止刑罚的滥施、特务的横行,而因王安之失,以致制度改变,提督东厂太监不复能制,是则后此数年魏忠贤得能作威作福,流毒四海,推原论始,王安不得辞其咎。此非我持论特苛,不过要表明政治上的正人君子不易为,必须有当仁不让的勇气;高蹈归隐,洁身自保,并不是美德。
政治无情,应得势而不得势,就是失势。于是客氏与魏忠贤枕边密谋,要杀王安。魏忠贤受王安深恩,此时天良尚未尽泯,所以有“犹豫不忍”之意,只为客氏的几句话,把他最后的那一丝天良也淹没了。
客氏是这样说的:“你我今天的势力,难道还比得过当时的西李?你是不是要留个祸根在那里?”
西李势焰熏天,六天工夫被打入“养老院”,虽出于杨涟的旋乾转坤,但如无王安,事不能成,因此,魏忠贤被说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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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教唆霍维华劾王安
在这时,有个管御膳房的太监叫王体乾,得到消息,认为机会不可错过,于是向客、魏钻营,想当司礼监掌印,结果做成了一笔交易,由客氏向熹宗力保,让王体乾补王安所辞的职位,而王体乾则配合客、魏的行动,杀王安以为报答。
杀王安的第一步,是告他一状。这个“告状”的人名叫霍维华,以进士出宰金坛,“征授”为兵科给事中。按:知县与科道品级相仿,而权势大不相同,所以必须知县当得好,才能内调为科道,这有个专门术语,称为“行取”,往往须由大臣保荐,特旨征授。于此可知,霍维华在金坛的政声应当是不坏的;不过,我手边虽无金坛县志,料想霍维华绝不会列入“名宦”,因为他是天启年间最早的“阉党”之一。
霍维华成为阉党,其来有自:第一,他籍隶东光,东光与肃宁都属于河间府,所以与魏忠贤早就认为同乡,且是至好;第二,霍维华的小舅子名叫陆荩臣,是个太监。通过这样的关系,霍维华便奏劾王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有人肯出面奏劾,魏忠贤便好在里面动手脚了。
在王安这个事件上,就可以看出司礼监掌印这个职位是如何重要。奏劾王安的折子如果能直达御前,则熹宗虽愚,必不准此奏;事实上此折子是到了司礼监王体乾手里,糊里糊涂便发了一道旨意,以王安“降充为南海子净军”——这是“矫旨”,但出自司礼监,无法究诘真伪。
南海子就是北平永定门外的南苑,周围一万八千六百余丈,当时是蓄养禽兽、种植蔬果之所,降到那里,也就等于充军。所谓“净军”,是太监中最低的等级,顾名思义可知只做些打扫的工作。
南海子亦归太监管理,魏忠贤派了王安的一个对头、名叫刘朝的“提督南海子”。这是借刀杀人的手法,在宋朝最通行,某官降谪某地,名为“安置”,其实是交县官看管;如果这个县官与被看管的人有仇,当然要想出各种花样来虐待,以至于死。明朝的太监学到了诀窍,常用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办法对付他们的同事,除了南海子以外,可以降充到凤阳的皇陵、南京的孝陵以及天寿山各陵为净军,天高皇帝远,死了不过照例报个“病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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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被降罚做苦工
刘朝本来也是西李的心腹,西李移宫,境况甚惨,太监看她失势,将首饰衣服偷窃一空,西李自己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儿,即所谓“皇八妹”,自乾清宫走赴仁寿殿。在移宫一案纷扰未定时,刘朝等人以在乾清宫盗库事发下狱,那时能救他的只有一个王安,而王安公事公办,未加理会。至是,刘朝以魏忠贤的关系被赦出狱,调充提督南海子,以怨报直,为魏忠贤做了刽子手。
王安降充南海子净军,当然要罚做苦工。王安一到,刘朝就绝他的饮食,《明史本传》:
(刘朝)绝安食,安取篱落中芦菔啖之,三日犹不死,乃扑杀之。
“扑杀”者,用麻袋盛以泥土,压住身子,使其窒息气绝,是狱卒秘密处死犯人的一种很古老的方法。
王安一死,魏忠贤在宫里便肆无忌惮了,不久便自惜薪司掌印调充司礼监秉笔太监,并提督东厂。司礼监掌印自甘屈居其下,于是原来“宗主”的地位高于“督主”,此时变成“督主”高于“宗主”了。
照规矩,司礼秉笔太监非识字不可,而魏忠贤一字不识,因此,除了王体乾以外,另外起用一个犯了罪的太监叫李永贞,他是通州人,万历中因案下狱,被囚禁了十八年,光宗嗣立,才得释放。魏忠贤得势后,引用他的党羽诸栋等人为秉笔太监,而李永贞是诸栋的“幕客”,却与魏忠贤的另一名心腹刘荣为“死友”。诸栋一死,李永贞以刘荣的推荐,得以跟魏忠贤直接搭上关系,一月五迁,“由文书房升秉笔太监”。按:明朝宫中的文书房即等于清朝的养心殿,为皇帝日常披阅章奏、处理政务之处,值文书房的太监,相当于清朝“内奏事处”的职司,宣达诏谕,固可得闻机密,但究竟只是供奔走的差使,一当上了秉笔太监,好比随从副官升为机要秘书,地位权力自然大不相同。
那时魏忠贤集团的核心分子在宫内大概有四个人:王体乾、李永贞、涂文辅、石元雅,外廷章奏一到,这四个人先商量办法,然后由魏忠贤裁决。这四个人同恶相济,摧残正人君子的原则是一致的,但哪些人该杀、该贬,各人有各人的“秘本”,这个秘本由外廷的阉党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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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氏出宫熹宗思念
当时朝有正臣,对魏忠贤的势力逐渐膨胀多感不安,但用人之权在皇帝手里,熹宗唯妇人之言是听,所以驱逐客氏为去邪的第一要着。在皇帝大婚前,言官请逐客氏,熹宗答应在光宗下葬后办理,原是客氏与魏忠贤的缓兵之计;到了九月,光宗庆陵告成,奉安事毕,大学士刘一燝奏申前请,熹宗迫不得已,只好让客氏出宫回家。按:在明朝,北平城内地名分为坊、铺、胡同与街,据《酌中志》,客氏家住正义街,不知在哪一坊,相传北平西城的丰盛胡同原名奉圣胡同,即以客氏而得名。
客氏一出宫,据《明史》记载:熹宗“思念流涕,至日旰不御食,遂宣谕复入”。此事与唐明皇生杨贵妃的气,把她遣回娘家,结果食咽不下,非召杨贵妃入侍不可,其事如出一辙。星相书上有“墓库运”之说,杭州人称惑于女色而荒废正业者为“墓库”,晚年的唐明皇是“老墓库”,而熹宗是“小墓库”;老墓库不过失去皇位,小墓库则失掉皇朝——明朝最后一个可望延长国祚的机会,就在小墓库这一把眼泪鼻涕中断送掉了。
这话怎么说呢?因为熹宗如无客氏,脑筋还是相当清楚的。举个例说,他对刘一燝他们这班正色立朝的辅臣是相当敬重的,如无客氏的蛊惑,魏忠贤心存忌惮,还不敢过分胡作非为。而在外廷的正人君子要取得熹宗的信任,必先逐去客氏,把魏忠贤孤立起来,然后才可以裁抑他的势力。于今所谋落空,要制服魏忠贤就很难了。
客氏的出而复入,比一直不曾出宫还要坏。因为一直不出宫,究不知“圣意”如何,也许天威不测,有一天会生剧变,则客、魏不得不有所顾忌,不得不加收敛;但经过这一次的测验,熹宗的感情状态固已深切明了,而外廷群臣的正论毕竟不能对抗皇帝的权力,这一点亦已彰明较著,如是客、魏及其党羽便得到了一个有力的启示,也找到了一条“正确”的路线:只要维系住熹宗的感情,什么事都可做,不必怕!
当然,有人对此事要说话,第一个是给事中侯震旸,他说:“徘徊眷注,稍迟出入,犹可言也;出而再入,不可言也。幺麽里妇,何堪数昵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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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宗性好为匠每自造屋(1)
此外言官上疏论此事的,熹宗无不大怒,要加以严谴,大学士刘一燝亦为此不断力争,但所争的是为言官免罪或减罪,这一来,奏谏之词可行不可行,自然就不必谈了。
熹宗处理政务,大致也就是在这些地方表现了一点“天威”,此外则辽东丢完了他亦不问。他在做些什么呢?正史有解答,但不如《甲申朝事小记》来得详细:
熹宗性好为匠,在宫中每自造房,手操斧锯凿削,引绳度木,运斤成风,施设既竟,即巧匠不能及。又好油漆,凡手用器具,皆自为之。性又急躁,有所起,朝起夕即期成;成而喜,不久而弃;弃而又成,不厌倦也。且不爱成器,不惜改毁,唯快一时之意。当其执器奏能,解衣盘礴,非素喜侍臣不得窥视。或有紧要本章,奏事者在侧,一边经营鄙事,一边倾耳且听之,毕即吩咐曰:“汝们用心去行,我已知道了。”每营造得意,即膳饮亦忘,寒暑罔觉,其专意如此。
这段叙述相当生动,熹宗喜欢造房子,也喜欢拆房子,“不惜改毁”一语,纯为实录,我从史料中找到一些记载,可为佐证:
《明宫史》:乾祐阁,天启二年拆毁平之。
《图书集成·职方典》:天启二年建嘉乐殿。
《明宫史》:天启五年就乾祐阁为嘉乐殿。
排比上述三条史料,可知乾祐阁之殿,没有什么必要的原因,只是为拆而拆,而那座嘉乐殿,显然地,设计、监工、工头、工匠都是熹宗一身所兼。只是不知道它建了三年之久,还是建而又拆、拆而又建?
对于“熹宗性好为匠”,史书中都颇致不满;拿现代的观点来看,则将予以不同的评价。因为“经营鄙事”而将“紧要本章”委诸阉人,看起来是不肖,但试问,谁又教过他如何做皇帝?熹宗自己是看不懂“本章”的,都靠司礼监念给他听,听得懂听不懂又是一个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何能责他以朝乾夕惕、孜孜于章奏之中?照我看,他的“经营鄙事”,不失“博弈犹贤”之意,比武宗的荒嬉无度还好得太多。至于“性好为匠”,仔细分析起来,不但不应责备,而且应该同情他、可惜他。
十三、木匠做了皇帝令人滑稽
因为熹宗在万历末年虽贵为皇长孙,却与贫家子弟失学无异。据当时朝臣的奏疏,得知熹宗九岁“尚未出就外传”,而光宗在东宫时,暗弱昏庸,自己都有朝不保夕之忧,寄情酒色以自晦,哪里顾得到长子的教育?而熹宗所亲近的魏忠贤,又是个不识字的,所以可以断言,熹宗幼时的光阴必是等闲抛却。
一个孩子总要有玩的地方,在哪里玩呢?在修建房屋的工地。宫中的营造,见于记载的,多为大工。万历年间,三大殿以及乾清、坤宁、慈宁三宫都曾被祝融之灾而重建,此外兴建较小的宫殿,以及修缮工程,终年不断。熹宗不上书房,四处游荡,耳濡目染,学得了一手木匠的好手艺。做皇长孙的时候,因为西李得宠,他是个“小可怜”,自然不可能给他一座不相干的宫殿拆了重造,一登九五,富有四海,始得大显身手。看他孜孜不倦,“膳饮亦忘”,可见其创造欲的旺盛;同时在他来说,亦是“学以致用”,只是学成木匠,做了皇帝,不免令人觉得滑稽而已。
至于客、魏之辈,为了要窃弄大权,有意转移熹宗的兴趣于营造,格外推波助澜,那亦是可想而知的事。
其时东林的势力极盛,但看法太主观,做法太激切,造成了一种不利的情势,就是本来并不坏、或者可善可恶的人,也被挤到了魏忠贤那一面。门户之见的造成,本诸春秋责备贤者之意,我们不能不批评东林。
赵翼《廿二史札记》论明朝“言路习气”:
万历末年,帝怠于政事,章奏一概不省,廷臣益务为危言激论以自标异,于是部党角立,另成一门户攻击之局,此言路之又一变也。高攀龙、顾宪成讲学东林书院,士大夫多附之,既而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纷如聚讼,与东林忤者,众共指为邪党。
熹宗性好为匠每自造屋(2)
追论“三案”是礼部尚书孙慎行挑起来的,目的在攻方从哲。方从哲固然不是辅臣之器,但亦不是巨奸大恶,而孙慎行天启元年四月还朝一疏,说方从哲的祸国之罪“不能悉数”,“陛下宜急讨此贼,雪不共之仇”,把光宗之死归罪于方从哲为元凶,这实在太过分了。
十四、沈入阁与阉人勾结
孙慎行讨方从哲的奏疏一上,奉旨会议具奏,这原是一个正常的处置办法,谁知所得到的是聚讼纷纭、动荡不安的反效果。东林中激烈的一派,如魏大中等人,申援孙慎行之说;另外方从哲因为久居京师,独相多年,潜势力很雄厚,两派互攻,恰好给了魏忠贤从中取利的机会。因此,对实际政治有了解的人,对明末大局都有言官误国的感想,而推原论始,孙慎行不可恕也!
当“旧辅”方从哲的罪名未定之时,另一个新入阁的辅臣在暗中已为阉人所勾结,这个人就是沈。他早年当过南京礼部尚书;提起此人,熟悉天主教在中国传教的历史者,对他不会陌生。
在孙慎行的想法,今日之事大坏,坏在万历末年,而自万历四十二年叶向高辞官回里开始,方从哲几乎独相六年之久,因此内而三案、外而辽东的失地丧师,方从哲都应该负责。就史笔论是非,方从哲固难逃误国之罪,但就当时实际情形而言,孙慎行的放马后炮不但无益,而且亦有丧忠厚。因为误国为神宗自误,天下有亡国之君始有亡国之臣,神宗让方从哲独相,就是因为他能听话的缘故。其时神宗躲在深宫,沉涸烟霞,不但朝政不理,连家事都懒得过问,如皇五子常浩二十五岁尚未选婚,皇六子常润、皇七子常瀛亦都二十未婚,这可以说是宫闱中从未有过的不正常现象。然则试问:即令有安邦定国之才的臣子,又何可有所作为?至于说方从哲无能作为而贪位不去为无耻,这话也只可责君子,不必责小人,小人原只以禄位为重,谈不到什么责任感。
孙慎行尤其错误的一点是,方从哲事实上在上年年底已经被攻去位。老实说,在明朝中叶以后,像方从哲这样能在正论谴责之下引退,犹不失羞耻之心。同时那时候也不是是非分明的时代,有这样一个结果,得来非易,应该加以珍视护视,不可以把顺风旗扯得太足,激出不必要的纷争——好比久病虚弱的人那样,当有起色之时,需要培元固本,投以清和的滋补之剂;而孙慎行为逞其快意,加用一副全无必要的狼虎药,以致弱者愈弱,引起别样外感,终于搞成虚不受补的棘手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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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宗在大内“开内操”
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沈在署南京礼部尚书任内,得到方从哲的支持,尽逐天主教士,天主教视作“教难”。沈与方从哲都是湖州人,一隶德清,一隶乌程,自少交好,所以在万历末年会推辅臣时,孔老夫子岳家的后裔当时召谏齐、楚、浙三党中齐党的首脑亓诗教,希附他老师方从哲的旨意,提名沈,神宗已内定召用,朝旨未发而崩。光宗即位,大量补用辅臣,沈为其中之一,于天启元年夏天入京。
沈与当时的大珰有师生的关系——明朝宫内设“内书堂”教太监读书,史玄《旧京遗事》记:
内书堂,宣德中创建,以教内臣读书,选年十岁上下者充补。始自大学士陈山为之师,今以翰林词臣教习……每学生一名,各具白蜡、手帕、龙挂香以为束之敬。所读之书,故事给《百家姓》《千字文》及《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写字给刷印《千家诗》《神童诗》影本。盖略取识字,不甚于悖高皇之制,垂世守焉。
又《明史·沈传》:
故事,词臣教习内书堂,所教内竖执弟子礼。李进忠、刘朝皆弟子。李进忠者,魏忠贤始名也。
按:魏忠贤为沈弟子之说,似乎不实,因为魏忠贤不识字,且内书堂选十岁左右的小太监入学,而魏忠贤进宫是在成年以后。不过沈既在内书堂教过书,则与太监有特殊渊源,转相牵引,固不必一定要教过魏忠贤的书亦可与魏接纳。
其时清太祖努尔哈赤已收服扈伦四部,取沈阳、辽阳,攻西平堡,广宁巡抚王化贞大败而逃,经略熊廷弼退入关内,京师戒严。魏忠贤借此为名,仿照武宗异想天开的“内教场”的办法,请熹宗在大内“选武阉、练火器”,开“内操”,沈从中附和,以为结纳。
明武宗即民间所称的“正德皇帝”,他有四分之一的瑶人血统,生性好武,是个有名的顽童,所以虽设“内教场”,自己还能统驭。熹宗则不懂兵事,魏忠贤、刘朝等人“开内操”,加以锦衣卫及东厂也控制在他们手里,如是一旦要造起反来,扑灭相当麻烦,因而正人君子斥附和其事的沈为“肘腋之贼”,群起而攻。
刘一坚卧不起
户部尚书王纪则更指沈为北宋的奸臣蔡京。平心而论,沈没有蔡京那么奸,也没有蔡京的“本事”;但自沈入阁,为魏忠贤的势力渗入内阁之始,这一层关系甚大,因此论史者不能为沈恕。
天启元年六月,复起的叶向高入京为内阁首辅,当时的阁臣共六位,叶向高、刘一燝、韩、何宗彦、朱国祚、孙如游,清一色的正人君子,且除朱国祚以外,都有很出色的政绩,如果能够保持这个局面,足以匡君之失;抑制魏忠贤的扩张。但自沈于天启元年七月间入相,内阁内部从此多事,不久,刘一燝被攻,退出内阁。
当时言官交劾沈,沈疑心幕后是刘一燝的指使,其实正好相反,刘一燝一向不买言官的账,言路对他颇有怨言。但小人之心,猜疑必多,于是嗾使他所厚相结纳的给事中孙杰上疏力攻刘一燝。熹宗知道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对刘一燝素具好感,当然加以慰留。
这时就有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了,一向持正论的侯震旸忽然亦疏劾刘一燝,讥刺他结纳王安。任何一个正色立朝的大臣,最讨厌的就是说他不以正道进身,刘一燝把这一点看得很认真,连上四道奏章辩白,并且请求解职。魏忠贤从中顺水推舟,传旨准他致仕回乡。首辅叶向高说他“有翼卫功,不可去”,熹宗复加慰留,而刘一燝“坚卧不起”;天启二年正月,又上十二道奏章求去,坚决如此,只好让他用公家的交通工具回南昌。
刘一燝之所以非摔纱帽不可,实在是伤透了心,第一是为侯震旸所攻,不容于小人犹可说,君子亦不容,这份委曲何可言宣?第二是为吏部尚书张鹤鸣所排挤,而张鹤鸣受过刘一燝的提携,恩将仇报,自然亦让他寒心。宦途险巇,万念俱灰,唯有退隐田园,不问世事,这原是君子自处之道;但在君子与小人争得正紧张时,这方面从前线撤退了一员大将,局势自然大受影响。张鹤鸣平苗有功,而出任“本兵”,措施乖张,显得他并非大器,固无足论;独怪侯震旸无缘无故助纣为虐,不管他是别有用心也好,一时负气也好,像这样亲痛仇快的举动,实在令人痛恨!所以为言官者,不论他如何清操绝俗、侃侃能言,倘不能事事以大局为重,逞其私忿,操切行事,必误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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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只好辞官归里
沈的行为,在大臣之中惹起了极大的反感。方从哲不过庸暗不知大体,屈服于来自宫内的压力之下,到底也还不敢彰明较著地阻挠大计、勾结内监,此所以移宫一案,正人君子得以放手做去,但就这样,已为言官攻击得体无完肤。然则相形之下,沈的甘为巨珰鹰犬,并且还有交通外戚驸马都尉王昺的情事,而所倡议者则又为足以引起大祸的“开内操”,凡此毫无心肝的恶行,自比方从哲更不可恕。
因此,刑部尚书借阉党徐大化弹劾给事中周朝端、惠世扬一事发牢骚说:
大化诚为朝廷击贼,则大臣中有交结权珰、诛锄正士如宋蔡京者,何不登弹文而与正人日寻水火?
这里的“大臣”就是指沈。阉党为沈张目,以王纪所劾“大臣无立名,请令指实”,于是王纪正面开火,直攻沈,说他与蔡京“虽生不同时,而事实相类”,把沈“结纳魏忠贤”比作蔡京的“契合童贯”,把“逐顾命元臣刘一燝、周嘉谟”比作蔡京排挤吕大防、苏轼。又说:
至于贿交妇寺,窃弄威权,中旨频传而上不悟,朝柄阴握而下不知,此又京迷国罔上,百世合符者。
这一段话中的“贿交妇寺”,当然是指客、魏而言,因此他们为“泣诉于帝前”,熹宗认为王纪太啰唆,申斥了一顿。
另一方面,沈不择手段报复,利用兵部尚书张鹤鸣在论辽东兵败一案中恶熊袒王的机会——辽东经略熊廷弼、巡抚王化贞,熊有胆略而王好大言。张鹤鸣与熊廷弼意见不合,所以唆使王化贞不受经略节制,以致经抚不和而有广宁之失,其时方在议罪。此为明亡清兴的一大关目,亦为当时使门户之争深刻化的一大公案——挑起冤狱,将王纪牵涉在内,因而“削籍为民”。朝野对沈越发侧目,他的内心很不安,极力求去,于是跟刘一燝一样,“命乘传归”——这一个结果,是辅臣叶向高和朱国祚力争得来的。
魏忠贤矫旨赵选侍赐死(1)
当叶向高奉召而未到京前,方从哲曾屡次称刘一燝为“首辅”,这也许是方的谦虚,也许是讽刺,但不管如何,刘一燝并未以首辅自居。及至叶向高到京,就有人在他面前挑拨,意思是刘一燝想当首辅,忌叶向高的资望,一定会暗中争权。经过叶向高的观察,刘一燝并无此迹象,所以芥蒂涣然,曾极力支持刘一燝。以后王纪与沈相攻,王纪去位,叶向高便趁机替刘一燝抱不平,说:“纪交攻,均失大臣体,今以谳狱斥纪如公论何?”这就是表示,沈也该斥逐。朱国祚则以去就力争,大有羞与为伍之意。熹宗虽未听从,而沈自知得罪同僚,难安于位,因而极力求去。
沈回到湖州,过了一年病殁,“赠太保、谥文定”。于此,我有段题外之话,附带一谈:清末朝士有南北之分,对政局的影响甚大。南派最早的首领为沈桂芬,处事廉谨而气量甚狭,与荣禄结怨,因利用翁同龢与宝鋆加以打击,荣禄由九门提督降为副将,自此投闲置散十余年之久。此为光绪六年春天的事。当年除夕,沈桂芬病故,恤典甚优,谥“文定”。但据李慈铭日记:“内阁拟谥文清、文勤、文瑞、文恪,旨出:谥文定。”此特谥的原因何在?出于何人的建议?是否有人为荣禄不平,借以比拟为同为南方人、同为姓沈的沈?这是近代史上值得探索的一个有趣的课题。
沈虽去,内阁中又来了两名阉党,一个叫顾秉谦,一个叫魏广微,其时在天启三年正月。从此时开始,魏忠贤的恶势力已很难制,所以在天启三年这一年中,客、魏做了许多坏事。
先谈第一件,《明史纪事本末·魏忠贤乱政》篇:
光宗选侍赵氏与客、魏不协,矫旨赐死,选侍尽出光宗所赐珍玩列于庭,再拜投缳而绝。
光宗的选侍早已都打入仁寿殿“养老”,在凄凉寂寞的永巷中,过着为人遗忘了的日子,何致与客、魏不协?《明史纪事本末》的这段记载不是采访不实,就是有意为熹宗讳。我现在把他的真相揭发出来。
先看《明史·后妃传》:
选侍赵氏者,光宗时未有封号。熹宗即位,忠贤、客氏恶之,矫赐自尽。选侍以光宗赐物列案上,西向礼佛,痛哭自经死。
十九、裕妃为客、魏幽禁而死
《明史纪事本末》与《明史·后妃传》所记的事实相同,唯一的差异是赵氏的封号,依《后妃传》载,在“光宗时未有封号”,则“选侍”系熹宗所封,如是便又产生有两个疑问:
第一,嗣君封先帝所眷的宫人,不外三种原因,一种是普遍加恩,如明初诸帝对殉葬先帝的宫女往往追封为妃,荫其亲属;一种是虽为先帝所眷,而以某项特殊原因,先帝在日未能加封,此时仰体亲心,特予封赠;再一种是于己有恩,以封号为报答。但不论哪一种,传中一定可以看得出原因;只有熹宗封赵选侍的原因不明。
第二,《后妃传》说赵选侍有“光宗赐物”,《纪事本末》则更指明此“赐物”为“珍玩”;果如所言,则赵氏亦为光宗所宠,何以未有封号?
这两个疑问,要看杨涟在天启四年六月奏劾魏忠贤二十四款大罪的原疏才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其“大罪八”:
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
两相参看,可知这个“旧贵人”就是赵选侍,而“赐物”非光宗所赐,实为熹宗所赐。客氏“恶之”,当然有吃醋的成分在内。
“宠注”先帝所曾幸的宫人自为失德,《明史》于此以隐笔为之讳,说“光宗时未有封号”,却又不明言为熹宗所封,更不提她因何得封,无文字处有文字;而所谓“西向礼佛,痛哭”,则是曲笔,因赵氏以先帝选侍的身份,则必居仁寿殿,其地在故宫东面,即今寿宫原址,所以“西向”者,是遥叩乾清宫帝座。礼佛固可以西向,但不必陈设御赐珍物;陈“赐物”而叩别,是谢皇恩,历朝宫嫔受雨露之恩而临死不得一见君王的,往往有此举动。但此“物”如为先帝所“赐”,谢恩为谢先帝的恩,则当北向,不当西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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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矫旨赵选侍赐死(2)
客、魏第二件坏事是杀裕妃张氏,《明史·后妃传》:
裕妃张氏,熹宗妃也,性直烈,客、魏责其异己,幽于别宫,绝其饮食。天雨,妃匍匐饮檐溜而死。
按:裕妃其时有孕在身,因为有孕,方得封为妃子,而客氏务绝皇嗣,所以裕妃一怀孕,性命就难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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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妃被幽禁幸未死
裕妃之死,亦见《明史纪事本末》及《甲申朝事小记》,所记皆同。在此以后,又有李成妃被祸,但幸而未死。
成妃被祸,起于为慧妃乞怜。慧妃姓范,替熹宗生过一个儿子——熹宗三子皆不育,慧妃生的是皇次子慈然,慈然夭折,慧妃失宠。一夜李成妃侍寝,在枕上为慧妃讲好话。此时熹宗左右,莫非客、魏的耳目,第二天去打了“小报告”,客氏大怒,照对待裕妃的办法,矫旨革封,幽于别宫,绝其饮食。成妃有裕妃的前车之鉴,“预藏食物于檐瓦间”,经过半个月不死,客氏的淫威少杀,斥成妃为宫人,迁住大内西北的“乾西王所”。
当时宫中最骇人听闻的一事,是客、魏陷害皇后,《明史·后妃传》:
熹宗懿安皇后张氏,祥符人,父国纪,以女贵,封太康伯。天启元年四月,册为皇后。性严正,数于帝前言客氏、魏忠贤过失。尝召客氏至,欲绳以法。客、魏交恨,遂诬后非国纪女,几惑帝听。三年,后有娠,客、魏尽逐宫人异己者,而以其私人承奉,竟损元子。帝尝至后宫,后方读书,帝问何书,对曰:“《赵高传》也。”帝默然……
按:此当是张后读《史记》,仅从这一点来看,可知是个了不起的皇后,关于她的戏剧化的结局,将以别篇记之,这里只谈“诬后非国纪女”及“损元子”。
谈到客、魏所以能把熹宗包围得密不通风,为所欲为,必须先谈一谈当时帝后的住处。清朝的皇帝,自康、雍以后,很少住乾清宫,皇后则除大婚以坤宁宫东暖阁为洞房以外,平时绝不住在那里。明朝不同,依照传统规矩,帝、后分住乾、坤两宫,此两宫各有配殿,寝兴之所就在配殿内。
乾清宫的配殿,在明朝万历以前,东为弘德殿,西为雝肃殿。万历十一年改雝肃殿为弘德殿,改名的原因不详,照我的猜想,大概由于张居正曾上《雝肃殿箴》,而此时正是张居正死后“夺官”之时,神宗讨厌张居正的“箴”言,连带也就讨厌雝肃殿这个名字,把东殿“弘德”一名挪了过来,原来的弘德殿则改名为昭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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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氏在交泰殿监视帝后
由于明朝对外朝、内廷的区分很严,同时也不像清朝那样,军机大臣、南书房翰林、上书房的师傅都是“内廷行走”的差使,三品以上的大臣更有“赐吃肉”、“赐入座听戏”的恩典,得以深入禁闼,瞻仰九重,因此所记禁宫情形,多不甚清晰,大致凡说皇帝住乾清宫东暖阁、西暖阁云云者,都是昭仁殿、弘德殿之误。
万、泰、天、崇四朝,万历、天启住弘德殿,泰昌、崇祯住昭仁殿。如万历曾召见辅臣于弘德殿;崇祯殉国前,手刃公主于昭仁殿,凡此都是信而有证的。所以会这样东、西交替着住,因为大行皇帝原住之处要停柩供灵——灵堂称为“几筵”,如是,光宗的几筵设于原住的昭仁殿,则熹宗自然只能住弘德殿了。
坤宁宫在乾清宫北面,也有两座配殿,但无专门名称,只叫做“东暖殿”、“西暖殿”。皇后随皇帝行动,熹宗既住弘德殿,则张后一定住“西暖殿”。两殿遥遥相对,往来甚便。
在乾、清两宫之间,有座“交泰殿”,渗金圆顶,规制与中和殿相同。交泰殿两翼有屋,“奉圣夫人”的“直房”就在交泰殿西庑屋内,地处弘德殿与坤宁宫西暖殿之间,正是一个最扼要的监视位置。
既有所谓“奉圣夫人直房”,则客氏日常亦有公事要办,她的公事,就是管理宫女。明朝宫内,除太监有二十四衙门以外,另有女官的编制,共分六局,每局四司,永乐以后,名存实亡,只剩下“司宝”等四史,而御宝、御玺藏交泰殿,此为客氏所以在交泰殿旁有“直房”的由来。而其“职守”,实在是无所不管,管理宫女仅其小焉者也的一端而已。
皇后怀孕生子则为嫡子,也就是所谓“元子”。历来皇朝都重嫡子,而以明朝尤甚,成祖为了夺位,甚至讳言他的外国血统,冒充马皇后所生。因此,客氏在“务绝皇嗣”的阴谋之下,张后即使与客、魏无忤,她的“元子”也是保不住的。
客氏所用的“损元子”的手法,是使张后流产。明朝宫中既有假太监,则宫女必有私生子,自有一套处理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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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为张后捻背使其流产
这一套方法从史书上去研究,可以了解其大略,原则上是尽快使其流产;真的把孩子生了下来,就是哺养,亦非太难。但不论如何处置,万变不离其宗的一个原则是:团结以保密。
明朝宫女、太监在这方面的“团结互助”,我可以举明孝宗的出生为例。孝宗的父亲宪宗,年号“成化”,他受万贵妃的控制,较之客氏控制熹宗有过之无不及,所不同者,客氏与魏忠贤勾结甚密,而万贵妃比较孤立,如是始有孝宗。《明史·后妃传》:
孝穆纪太后,孝宗生母也,贺县人,本蛮土官女,成化中征蛮,俘入掖庭,授“女史”,警敏通文字,命守内藏。时万贵妃专宠而妒,后宫有娠者,皆治使堕。
按:“皆治使堕”者,无不治亦无不堕。这当然不能请教太医院,然则明宫精于此术,并视此不足为奇,都可以从此四字中想像得之。
帝偶行内藏,应对称旨,悦幸之,遂有身。万贵妃知而恚甚,令婢钩治之。婢谬报曰:“病痞。”乃谪居安乐堂。久之,生孝宗,使门监程敏溺焉。敏惊曰:“上未有子,奈何弃之?”稍哺粉饵饴蜜,藏之他室。贵妃日伺无所得,至五六岁未敢剪胎发。
按:程敏为金门人,《金门县志》有传。其后程敏泄此事于帝,孝宗得立为太子。“万贵妃日夜怨泣,曰:‘群小欺我!’”请试想,以万贵妃的势力,竟“日伺无所得”,则太监、宫女联合一致,何事不可瞒?以孝宗养至五六岁尚不为人所知,亦可想见宫中必有类似之事;如到十岁开外,则不妨冒充自外选入的小太监,就此在宫内当差。大和尚生小和尚,大太监生小太监,都未必无其事。
至于宫中堕胎,不外用药物与手术,宫中的御药房,各种稀奇古怪的药都有,要配成一副堕胎药,不必外求。张妃的“损元子”,意料中必暗进堕胎药;而堕胎的手术,则有相当明确的记载。见于《甲申朝事小记》:
客氏以乳母擅宠,不容后有子……张后有孕,暗嘱宫人于捻背时重捻腰问,孕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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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闲卅年后复起
这个阴谋相当毒辣,出于阉党邵辅忠、孙杰的设计,而由一个自以为可死在魏忠贤之先的人来做凶手。
这个人叫刘志选,浙江慈溪人。明朝从方孝孺、王阳明到张煌言,浙东不知出过几许耿耿精忠的名臣,只有这个刘志选是败类。他与叶向高是同年,万历中期,因为抗疏争郑贵妃册封一事,贬为外官,当合肥知县时,以“大计”罢归。按:明朝对于官员的考核,京官六年一考,谓之“京察”;外官三年一考,谓之“大计”。考核的结果分四种:称职、平常、不称职、贪污阘茸,依此四种结果,而有五种不同的处分:称职者升,不称职者降,平常者不升亦不降,而贪污者付法司,阘者罢归。又规定:“计处者不复叙用,定为永制。”
明朝的人事制度是相当好的,所以世宗、神宗数十年不朝,政务能够照常推行;间或有奸臣严嵩之流卖官鬻爵,但只要贤者在位,此一良好的制度就立即可以恢复作用。因为明朝的人事制度最大的优点是制度的本身具有权威,考核可以不公,但既经决定,该如何便如何,不会破坏制度来迁就现实。因此,刘志选以阘茸罢归,在家乡闲了三十年。光宗即位后,建言得罪的人,相继起复,而他以大计丢官,格于“计处者不复叙用”的定例,独独向隅。
其时叶向高奉召复起,由福建经过杭州,刘志选特地赶来招待这位老同年,游宴盘桓了一个月之久,叶向高为人虽正直,但处事也有圆滑融通的一面,到了京里,以首辅的资格,破坏成例,起用刘志选为南京工部主事。此时刘志选已经七十多岁了。
大概是三十年赋闲赋怕了,所以刘志选老而复出,穷凶极恶,一心想向魏忠贤卖身投靠,起初是追论红丸案,痛诋孙慎行,魏忠贤大为高兴,升了他的官,召入京当“尚宝少卿”。在路上,他迫不及待地又上一疏,继续攻孙慎行以外,把他的老同年、且为举主的叶向高也牵涉在内。刘志选固为忘恩负义,无耻之尤,而叶向高亦是自作自受,君子行事,万不可徇私坏法,如叶向高者,足资殷鉴。
这一来魏忠贤更赏识他了,第二年把他调升为顺天府府丞。照定制,府丞为府尹之副,兼领学校,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首都特别市副市长兼教育局长。
客、魏不容熹宗有子
“捻背”不是捶背,即俗语所说的“提筋”,活络筋骨,以去疲劳,属于推拿术的一种。张后是个很精明的少妇,能在施行腰部推拿术时暗下毒手而不让她本人发觉,自是因为习用此术,所以才有如此精娴的技术、“优越”的效果。
写到这里,我们要谈报应了。料想张后流产,元子既损,客、魏必定庆幸得计,谁知此举可能正送了他们自己的性命。历史的改变,常常出于一种偶然的机遇。如果张后能安然生下皇子,则熹宗崩逝,嫡子嗣位,张后垂帘,宫中大权自然仍旧操在客、魏手中;即令张后有才,充其量能裁抑客、魏的恶势力而已,绝不可能大伸国法。从来太后听政,必须内有得力的宦官,外有强干的大臣,内外相维,始可有所作为。在熹宗崩逝时,阉党密布,张后再能干,孤立少援,在形势上自然斗不过客、魏,则唯有妥协,先求自保。
因为客、魏不容熹宗有子,所以天启七年八月,张后得以一手主持,授信王入承大统,是为思宗。国有长君与主少国疑的情形大不相同,此为客、魏终于伏法的一个关键性的因素。由此看来,客、魏务绝皇嗣实为自绝其命。各地城隍庙里的那把大算盘,道出一句俗语:“人有千算,天有一算”,真是对此辈的当头棒喝。
至于“诬后非国纪女”,这重公案要分两段来说,前一段的情况不详,大致是阉党嘱狱卒教唆一个死刑的囚犯孙二,说张后是他的女儿;后一段是到了天启四年秋天魏忠贤恶性大发时,想借此以摇中宫。倘或阴谋得逞,则历史又是一个写法,客、魏或许亦可不死。
这话怎么说呢?长话短叙是如此:客、魏的打算是,废掉张后,另立魏良卿的女儿为皇后,魏良卿是魏忠贤的侄子。按:客氏得宠未久,她的儿子、与熹宗年龄相仿的侯国兴,她的娘家兄弟客光先,以及魏忠贤的哥哥魏钊,俱荫授为锦衣千户。魏良卿当是魏钊的儿子,这时的官衔是“佥书锦衣卫掌南镇抚司事”,南、北两镇抚司是属于锦衣卫的“司法机构”,为魏忠贤荼毒朝士的一个活地狱。如果魏良卿成了“国丈”,她的女儿又有了儿子,则明朝天下势必改姓为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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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选上书辱及皇后
刘志选既受魏忠贤的“知遇”之恩,先意承志,务投其好,于是而有攻击后父张国纪之举。此事之起,是有人在宫门上贴了一张匿名榜,暴露魏忠贤种种谋反恶迹,以及他的同党姓名,一共七十余人。魏忠贤疑惑是张国纪干的事,阉党邵辅忠、孙杰便设谋,借此兴大狱杀尽东林,借张国纪以动摇中宫,事成则立魏良卿的女儿为皇后。
这个大阴谋要由参劾后父太康伯张国纪开始。邵、孙两人拟了一个疏稿,想找人出面来上,这就是所谓“买参”,也就是有言责的人公开出卖自己的人格。但被收买的人可以无视于清议,却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弹劾一个官吏,言者无罪,即令有罪也不重,而现在辱及中宫,是“大不敬”的罪名,在这个罪名之下,不论什么人都有被砍头的可能,所以都不敢“应征”。
最后找到刘志选——刘志选混蛋,他的家属更混蛋,不忠再加上不孝,预备出卖他的老骨头以求富贵;他的家属是这样一个想法:此疏一上,有魏忠贤在,可保无虑,但将来一定不得了。不过刘志选已经七十多岁,一定死在魏忠贤之先,则及身而止,可以免祸。他的家属居然把这番话说了给刘志选听,而刘志选亦居然听了进去。至于将来追论大逆不道的罪名,可能会把刘志选开棺出尸,剉骨扬灰,他的家属就不谈了,这不是出卖他的老骨头是什么?于此见得王夫之的话有点道理,他认为“族诛”这种苛刑是有由来的,凡是谋反,如无家属参与,或者家属知道了能够规劝阻止,则逆谋必不发,所以“族诛”是除恶务尽之意。这话在现在来看,当然是危险的,但照刘志选家属的情形,则知王夫之的论调实为有感而发。
刘志选“极论国纪罪”的奏疏中,说他“谋占宫婢韦氏,矫中宫旨鬻狱”,这些话是不是空穴来风,无可究诘;而最后辱及皇后,则真是伤天害理,“毋令人訾及丹山之穴、蓝田之种”这句话,是极厉害的一枝冷箭——丹山之穴出朱砂,“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是指张后流产的“龙种”言,而所谓“訾及”者,就因为死囚孙二自言张后是他的女儿,然则张后之子,岂非成了死囚的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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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提拔刘志选
照《明史》记载,此居心叵测的奏疏到达御前,熹宗以与张后“伉俪情笃,但令国纪自新而已”。这是熹宗在位所做过的少数可以称道的聪明事之一。
看看这样一道奏疏亦不曾惹出祸来,刘志选的胆子更大、依附更甚。孙慎行、王之寀、杨涟、左光斗都为所攻,魏忠贤大悦,擢他为“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
这个职位正四品,在都察院算是第三号人物,但加上“提督操江”的头衔就大不相同了。按:明朝的御史权柄特重,十三道监察御史官位不过七品,而代天巡方,所至皆为钦差的身份,称为“巡按御史”,地方大吏尊称之为“按院”,平剧《玉堂春》中的“王三公子”当时就是这样一个身份。至于刘志选的“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驻南京办事。明朝跟清朝一样,在开国最初建都之地,都设有一套具体而微的中央政府机构,南京都察院设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右佥都御史各一人,规定由佥都御史提督操江,独握实权。
何谓“操江”?最初是水师每年在长江操练,派御史看操,考察训练情形,到后来就不同了。《明史·兵志三》:
洪武初于都城(按:此时都城为南京)南新江口置水兵八千。已,稍置万二千,造舟四百艘,又设陆兵于北岸……凡盗贼及贩私盐者,悉令巡捕,兼以防倭。
永乐时特命勋臣为帅,视江操,其后兼用都御史。
故事:操江都御史防江……其后增上、下两江巡视御史,得举劾有司将领,而以南京佥都御史兼理操江,不另设。
按:自明朝到清初,所谓“上、下两江”,指安徽、江苏而言,操江御史负责长江江防,得“举劾有司将领”,这就仿佛是清朝的两江总督了。苏州小书《顾鼎臣》,其中“绍兴师爷”与“毛少爷”辨罪,有“你尽管到南京操江衙门去告”,听者往往不知是怎么回事,其实就是指此而言。
操江御史既等于安徽、江苏的地方长官,所以刘志选上任时极其威风。可惜,好景不长,不久魏忠贤就垮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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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选最后上吊自尽
魏忠贤垮台,阉党自然要论罪,这就是崇祯初年的所谓“定逆案”。刘志选最严重的罪行是“倾摇国母”——皇后“母仪天下”,谓之“国母”,而律无“倾摇国母”的罪名,因而援用“子骂母律”,论死。这是非常公平的一个判决。按:法律贵乎有弹性,尤贵乎言简而意赅,汉高入关的约法三章,定四百年上下信守之基,而至今精神不失,乃由于此三章约法出于人人谓然的人情。“法律不外乎人情”这句话,在中国流传了千百年,而实不如英美之见诸实践,有罪无罪、死刑与非死刑,诉诸但有良知而不一定深懂法律的陪审团,此非“法律不外乎人情”而何?所以律无明文,而准酌比附,有当于人情,才是真正的法治;因为定律不能预拟目前未有而将来可能的情况,而犯罪则因时空的不同可常有“创意”。未有外销退税条例,法律不可能预定假出口的罚则;既有外销退税条例,奸商乃因而萌生真退税的盗心,此而不罚,犹如悬榜国门,只要不抵触法律明文,虽有国人皆曰可杀的行为,可以不顾。执法如此,大悖人情,不如无法。吕不韦早已慨乎言之,固不可因人而废言。
刘志选听了他家属的话,以为可死在魏忠贤之先,结果是死在魏忠贤之后,定逆案时他自知不免,上吊自尽。举此阉党之一的悲惨结局,以概其余。回头再来看天启三年。
天启三年正月有两个人入阁,沈虽去,来了这两个人更坏——一个叫顾秉谦,江苏昆山人;一个叫魏广微,河北南乐人,他们是老牌阉党,此时以资望够了,经魏忠贤的提携,相偕入阁。《明史》记此二人,说“秉谦为人庸劣无耻,而广微阴狡”。魏广微是名父之子,他的父亲叫魏允贞,字见泉,立朝颇见风裁,而魏广微与魏忠贤却认了同乡同宗,甘愿为虎作伥,无怪他的父执赵南星要感慨说:“见泉无子!”
赵南星与邹元标亦为东林创始者,与顾宪成合称“三君”。天启三年朝局的纷争与赵南星的关系甚大。
二十八、东林党人正气凛然
东林名流的特色是正气凛然,毫无假借,但政治之为政治,有其艺术,守经从权,应付甚难,不是一味硬干所能办得通的。说是刚正不阿,无非独善其身,有作为的政治家则在“不阿”以外,还能够影响别人“守正”,甚至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不惜屈己从人,如王阳明之应付明武宗的左右、胡林翼之笼络官员,都是第一流政治家的胸襟和手法。可惜东林名流,除了少数如邹元标等人以外,都不免书生之见。
孙慎行和赵南星都是这样的人,正气可敬,却微嫌刚愎,行事直道而行,不说后果,因而把一些游离分子都逼到了阉党那面。“东林未必皆君子,阉党未必皆小人”,为清初对天启朝局的定评,何以君子亦归于阉党?其故可思。
以赵南星与魏广微为例,魏在入阁后,修后辈之礼,去拜父执的赵南星,如果赵南星不是崖岸自高,正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影响魏广微,使其不致为恶;谁知“三及其门”,“阍人辞而不见”。结果魏广微发了话:“他人可拒,相公尊,不可拒也。”本来做此官行此礼,布衣可傲王侯,做了官须守朝廷的体制,宰相拜尚书,三往而不纳,是赵南星无礼。东林名流,常有这种过分的言行。
由于东林看不起顾秉谦与魏广微,处处予以难堪,顾、魏“决意倾善类”以为报复。人非圣贤,报复不足为奇,只是君子以直报怨,而小人则常会迁怒无辜。顾、魏两人就是如此,他们找了一册“缙绅便览”,在名字上面做了记号,一个是“邪党”,一种是“正人”——东林中人自然是邪党,一共一百多;阉党及其同路人为“正人”,共六十余人。照数字上看,君子多于小人,应该邪不胜正;问题就在于君子疏而小人密,除非“沉默的大多数”能够发生作用,否则君子总不是小人的对手。
这册“缙绅便览”成了魏忠贤手里的黑名单,东林就惨了。而顾、魏二人上了这个黑名单,无异表示与所有的正人君子为敌。正如俗语所说的“横竖横”,小人索性一面倒,整个儿投向魏忠贤,正邪决裂之势,在此时已充分形成。
赵南星打落水狗
顾秉谦和魏广微的一面倒,使得魏忠贤能逐去叶向高、韩等辅臣及掌握人事大权的赵南星,这是天启四年的事。在这一年,东林已经落了下风——东林和阉党的大规模斗争是在天启三年,东林这面的主将就是赵南星,所以赵南星的升沉最可以象征东林的兴衰。
赵南星字梦白,河北高邑人,进士出身,资格很老。他做过吏部文选员外郎,这个职位在六部司官中可以居首席,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人事行政局长,而权犹过之。万历二十一年,因处事认真,为人所攻而落职。东林的根据地在江苏,在北方则有赵南星为桴鼓之应。光宗即位,起用为太常少卿,升迁甚速,到天启二年,邹元标以左都御史告老,赵南星接替他的遗缺。一年以后,调为吏部尚书。
这年是癸亥年,逢京官大计之年——即所谓“京察”,六年一次,逢巳、亥之年举行。赵南星大权在手,毫不客气,以给事中亓诗教、赵兴邦、官应震、吴亮嗣等四人,“先议结党乱政议黜之”,那四个人的直属长官吏科都给事中魏应嘉力持不可,赵南星著《四凶论》,终于在“下等”的“八目”中,以“不谨”的考语,把这四个人淘汰掉。
按:我以前谈过万历末年政治上的派系,当时有齐、楚、浙三党,亓诗教是齐党,赵兴邦是浙党,官应震和吴亮嗣是楚党,这些人的靠山是神宗郑贵妃娘家的郑皇亲,凭借言官的身份横行霸道,其作风之恶劣,可从《明史·李朴传》中所载的奏疏中看出来:
深结戚畹近侍,威制大僚,日事请寄,广纳赂遗。亵衣小车,遨游市肆,狎比娼优。或就饮商贾之家,流连山人之室。身则鬼蜮,反诬他人。
照这个样子,加以“不谨”的考语看来毫不冤枉。但事实上不是如此:第一,自光宗做了一个月皇帝,乐极生悲,死于女色时,郑贵妃已经垮台,冰山一倒,齐、楚、浙三党无形中销声匿迹,大可不理旧案。
第二,如果真的要公事公办,那“四凶”是过去之凶,眼前若干阉党比他们更凶,何以放过?所以赵南星此举,即使不是打落水狗,也难免意气用事之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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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与阉党相火拼
由于赵南星曾受三党排挤,所以他的“四凶”论不免予人以借故报复的印象;同时援引东林被废诸人重登朝班,升迁亦似乎太快,这都是可议的地方。
至于魏忠贤,起先对赵南星与众不同,这或许因为同是河北人的缘故,结果因赵南星的书生习气搞坏了关系,《明史本传》:
魏忠贤雅重之,尝于帝前称其任事。一日遣娣子傅应星介一中书贽见,南星麾之去。尝并坐弘政门选通政司参议,正色语忠贤曰:“主上冲龄,我辈内外臣子,宜各努力为善。”忠贤默然,怒形于色。
他对魏忠贤说的话自是正论,但魏忠贤不识字,哪里懂得这些道理?而况以魏忠贤的作风,又岂是大庭广众之间,片言可以使其愧悔改过的?所以赵南星的对61阅读最好的txt下载网
大学士韩等定逆案
于是降旨以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参定逆案。据《明史纪事本末》载:
二月壬子,召廷臣于平台,问张瑞图、来宗道何以不在逆案,对曰:“二臣无实事。”上曰:“瑞图善书,为珰所爱;宗道祭崔呈秀母,称‘在天之灵’,其罪著矣。”问贾继春何以不处,阁臣言:“继春欲善待(李)选侍,不失厚道。后虽反复,其持论间有可取。”上曰:“唯反复故为小人。”……三月辛未,廷臣上《钦定逆案》,诏刊布中外,以七等定罪。
据《明史·阉党传》七等定罪的名单是如此:
一、首逆凌迟者二人:魏忠贤、客氏。
二、首逆同谋决不待时者六人:崔呈秀、魏良卿、侯国兴、李永贞、李朝钦、刘若愚。
三、交结近侍秋后处决者十九人: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刘诏、薛贞、吴淳夫、李夔龙、曹钦程、许志吉、孙如洌、陆万龄、李承祚、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王体乾。
四、结交近侍次等充军者十一人:魏广微、崔应秋、阎鸣泰、霍维华、徐大化、潘汝桢、李鲁生、杨维恒、张讷、郭钦、李之才。
五、交结近侍又次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者一百二十九人:顾秉谦、冯铨、张瑞图、来宗道、王绍徽、阮大铖等。
六、交结近侍减等革职闲住者四十四人:黄立极等。
七、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五十余人,另行处置。
逆案定罪有侥幸、有冤枉,尤以太监中为然。总结这重公案,客、魏七年,百毒尽发,而大伤元气者,在邪正攻伐,两败俱伤,人才一空,以致思宗拜相,不得不用枚卜。而崇祯十七年间,用宰相至五十人之多,此虽由于思宗轻于进退赏罚的个性所然,但基本上还是因为才难,以致如杨嗣昌这样稍有作为的便得大用,而周延儒、温体仁、薛国观之流居然大拜。可惜的是东林孤儿,类皆大器,但国亡家破,不得其用,山林野寺,与腐草同朽,可悲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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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大唐盛世成败谋略:谋唐 作者:移然
谣言的力量:杨玄感的烟幕弹(1)
隋末乱世,隋炀帝杨广生性多疑,在*的统治之下,人心浮动,他敏感地感觉到了风雨欲来时的气氛,但却没有采取积极措施,只是一味打压猜忌,反而使更多的人走上了与他决裂的道路。当时把持朝政的重臣多出生于关陇,杨广对此极其不满,于是广泛使用了山东、江左人士,并力图将权力中心从长安迁往洛阳,企图分散关陇集团力量。再加上他的各种*,作为既得利益集团的关陇子弟们首先坐不住了,他们奋起反击。
隋炀帝大业九年(613年),杨广再次挑起了对高丽的战争,关陇集团的代表杨玄感在黎阳(今河南浚县)督粮,他故意与王仲伯等合谋,以“贼寇”横行为由,不愿给东征军提供粮草,又秘密召回了随军的弟弟杨玄纵。杨广得知后大怒,而杨玄感已经决意起兵,遂于当年的六月在黎阳举兵反隋。
反旗竖起,风云变幻,原来摇摆不定的隋朝高层官员,有一大批都倒戈追随杨玄感。作为第一个反隋的隋朝贵族,杨玄感起兵严重动摇了隋朝政权,导致隋朝统治出现了巨大裂口,加之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让反隋运动显得更加波澜壮阔。
在起兵之初,杨玄感可谓意气风发,各路英雄都来投奔他,其中有当时著名的贵族官僚子弟如观王杨雄之子杨恭道、韩擒虎之子韩世谔,也有朝中重臣,如光禄大夫赵元淑、兵部侍郎斛斯政等,此外李密等豪杰也蜂拥而至。
当时李密从长安投奔杨玄感,杨玄感热情接待了他。李密见玄感体貌雄伟,自有一股雄踞霸气,打心底里叹服。他对杨玄感说:“主公此次举起义旗,为天下解倒悬之急,实乃万民之幸。”
杨玄感却微微一笑:“如今杨氏无道,天下战乱,各路义军如雨后春笋。我所需要的不是溢美之词,而是能够真正解救万民的良策。”
李密见杨玄感这么说,知道他是想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才实学,于是大袖一挥,说:“在下愚昧,为主公设三策以夺杨氏,止*。”
杨玄感来了兴趣,急忙问:“哪三策?愿闻其详。”
李密展开作战图,侃侃而谈:“如今天下群雄并起,而当朝却不思进取,还在边境点起硝烟,远征高丽。主公应该抓紧这个时机,如果想尽快夺得天下,我建议北据幽州,断杨氏后路,使其不能返京,为上策;如果主公觉得这条路线过于冒险,那还有一条就近的路,我们可以先西入长安,控制潼关(今陕西潼关东北),这就等于首先在隋朝心脏插进一把刀,为中策;而最不济的,我们可以就近攻洛阳,东都洛阳是战略要地,占据了它,我们就可以站住脚跟,但在这三条线中,却只为下策。”
听了李密的话,杨玄感开始沉思,在他的眼里,此时自己军力并不强盛,虽然归心者众,但人心不能当武器,投奔自己的多是没有兵权的文士,虽有声誉但在行军打仗上起不了多大作用。李密所说的截断杨广退路和首先占据长安的计策,在他看来还是太过冒险了。他反倒倾向于先就近拿下洛阳,洛阳和长安的地位不相上下,而他对洛阳似乎更有把握。况且,李密初来,自己又如何能确定他就是真心帮自己的呢?
一番前瞻后顾之后,杨玄感选择了最保守的一个策略,决定先占据洛阳,让自己站稳脚跟,然后再出兵长安。杨玄感让他的两个弟弟杨玄挺和杨积善率军,直捣洛阳。大军势如破竹,大破隋军河南防线,于六月十四日攻入洛阳城。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谣言的力量:杨玄感的烟幕弹(2)
胜利的喜悦霎时弥漫在军营,似乎天下已经尽在掌握之中。杨玄感在对属下的吹嘘中,也不禁有些自满起来。他低估了隋军的反扑力度。没过多久,代王杨侑便率同刑部尚书卫文升、大将樊子盖以四万兵力相加,而且在途经华阴时掘了杨玄感的祖坟,鞭其父杨素之尸,隋军士气大振。
与此同时,远征的杨广也挥兵来征讨杨玄感。杨玄感在与樊子盖的对阵中数次失利,几乎覆没,而其弟杨玄挺也被流箭射中身亡,一时间阴霾难开。
杨玄感在议事厅焦急地来回踱步,刚起兵时的豪气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以及丧弟的哀伤,旗下诸将看着他都嗫嚅不语。
这时,从起兵之初就和杨玄感并肩战斗的赵怀义站了出来,说:“主公,看现在的情形,我军恐怕胜算不大了。”
杨玄感点点头,依旧不发一语。但杨积善却忽然跳出来激动地说:“赵怀义,你休要灭我威风,只是暂时吃个败仗,你等就被暴君吓倒了,未免太没志气!”
赵怀义摇摇头,说:“非是我惧怕暴君,但由目前的形式来看,确实代王兵力远胜我们,而且还有暴君亲率大队援军赶来,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杨积善听不进去这些分析,却一味叫嚣着:“管他来多少,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家伙,我定要给玄挺报仇雪恨!”
杨玄感虽然也想为弟弟报仇,但眼前的形式他还是清楚的。于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杨积善不要再说。他看看一直不发一语的王仲伯,说:“不知王将军有何妙策?”
王仲伯凝重地抱拳,对杨玄感说:“主公,英雄当能审时度势。按照目前的情形,属下觉得洛阳恐怕不保!”
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但都不敢说出来,此刻看王仲伯说了出来,麾下诸将也开始议论纷纷。杨玄感依旧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如果是这样,将军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中而不顾吗?”
王仲伯知道,杨玄感要顾的,当然不是天下百姓,此刻他要顾其自己,但既然他已经说了话头,说了大家都不敢说的话,于是索性一直说下去:“此刻两军对垒,形势显而易见,不如我们先放弃洛阳,避开隋军的锐气,再谋出路吧!”
此语一出,所有人反倒静下来了,一个个屏住呼吸,看着杨玄感越来越沉重的脸色,为王伯仲捏了一把汗。想一想刚起兵的时候,大家意气风发,立志夺天下,这才不到几个月,就兵败如山倒,这种变化接受起来真的有难度。众人只怕王仲伯的话触到了杨玄感的痛处,那可就不妙了。
但杨玄感其人并不冲动莽撞,其实他很明白此刻的形势。王仲伯的话固然有伤士气,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而且刚才王伯仲所说“审时度势”的话,也敲醒了他,先求自保、避开锋芒也正是他所想的。
于是,他示意王仲伯继续说下去。
王仲伯分析了眼前的形势,此时谁敢向杨玄感示好,势必变成隋军首要的攻击对象。而逃离洛阳,势必要找到一个落脚点,避免沿途被追杀,这个地点的寻找才是难题所在。
这时一直在旁边观望的李密忽然站了出来,说:“据属下所知,陕西弘化带兵的元弘嗣是我军坐下兵部侍郎斛斯政的远方表亲。”斛斯政听了,疑惑地说:“他确是属下表亲,但为何提起他呢?”
李密狡黠一笑,对杨玄感说:“主公,我们可以去投弘化。而且属下有妙计,可以安全离开洛阳,且避免被追杀。”杨玄感听了,急忙问:“快快道来。”
李密说:“我的妙计,便是广派人手,让他们四处散播消息,就说元弘嗣已经起兵造反,并且愿意与主公交好,派人来洛阳迎接主公去弘化会合……”
赵怀义一拍手掌:“妙计啊!这么一来,暴君肯定也要分散兵力,不管虚实都先要刺探一番,这也给我们争取了时间。”
李密接着说:“与此同时,我们撤离洛阳也显得从容不迫,隋军也不一定敢追。而等他们探清楚虚实,我们已经远离洛阳了。”
杨玄感高兴地点点头,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李密。依当前的形势来看,这一出烟幕弹绝对有效!
于是杨玄感立即派出心腹,去洛阳、长安等地散布谣言,说元弘嗣已经造反并派人来接杨玄感赴弘化。一时间朝野轰动,杨广更是怒火攻心,不问就里便派兵前去*,为杨玄感的撤离提供了充足的时间。
杨玄感起兵反隋,虽然时间短暂,且最后失败,但他作为内部起兵反隋的第一炮,吸引了大批隋朝高官的投奔,起到了撼动隋朝统治的效果。杨玄感和隋军正面交锋的战斗不过几次,胜败各半,其中表现出他作为一个领导者在谋略决策方面魄力、胆识的不足,但也表现出善于引贤纳谏的作风。他本人在隋末的战争中并没有取得多大成就,但他的起义处于历史的关键点,推动了历史的车轮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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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无惧:磨难中发现机遇(1)
隋末的农民起义军中,杜伏威是不可忽视的一支。他在这场浩浩荡荡的战争中占据了重要的一隅,带领自己的队伍屹立在淮北地区,和窦建德军、瓦岗军并驾齐驱。
杜伏威生于山东,出身贫困。他一生豪爽仗义、足智多谋,但也容易轻信,且多因轻信他人而遭遇人生不测、大起大落,所幸他性格刚强,才能屡败屡战,成就一代起义军领袖。
隋炀帝大业九年(613年),杜伏威与好友辅公祏投奔山东左才相义军,并逐渐在义军中成为佼佼者,后左才相部队被隋将张须陀、来护儿等围剿覆没。杜伏威率领自己的部将转战到淮河流域,建立了自己的起义军部队。随着他兢兢业业的经营,出则居前、入则殿后的作战精神,部队不断壮大,吸收了其他起义军队伍,声威远播,各地的义军纷纷前来投奔。
大业十一年(615年),长白山地区的义军李子通,来到淮南投奔杜伏威,豪爽的杜伏威欣然接受。李子通看到杜伏威的部队如此浩大,当即跪拜在地上,杜伏威热情地上前扶起,对远道而来的李子通以诚相待。
而辅公祏却不这么认为,他夜谏杜伏威:“将军,我看那李子通眼神闪烁,对我们行军布阵似乎太过好奇了,此人不可不防啊!”
而杜伏威却说:“李将军与我俱为反隋义军,如今他来投奔我,是对我的信任!他对我军布防好奇也是常情,大约是慑于我军威仪,不必如此防备他。”
辅公祏无奈地摇摇头,杜伏威太容易相信别人,如此乱世,难保没有心怀不轨之徒,看来只有自己多加留意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李子通突发兵变,袭击了毫无准备的杜伏威,导致杜伏威重伤。幸亏其部下西门君议与王雄诞死战保护,才得以逃脱,杜伏威的部队也受重创。
大业十三年(617年)正月,已经退居江苏六合的杜伏威正在休整自己的部队,忽然接到奏报:杨广派右御卫将军陈稜领精兵八千前来*。辅公祏、王雄诞等得力助手纷纷来到杜伏威的军帐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辅公祏焦急地说:“将军,这个陈稜是杨广手下得力大将,各地的义军多为其所灭。虽然前几次在江淮我们都赢了,但是这一次可不一样了,一来我们兵力不足,二来陈稜这个人可不好对付啊!”
王雄诞怒气冲冲地接着说:“都怪那个李子通白眼狼,当年将军好意接收了他,他却反捅我们一刀。”
杜伏威看诸将满腔怒火,王雄诞分明是怪自己当初不该接收李子通,他不怒反笑,对众人说:“各位,自从两年前被李子通陷害以来,我们在六合已经休整这么久了。各地的义军都以为我杜伏威气数已尽,暴君也想乘机灭掉我,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是个重振声威的好机会吗?”
众人面面相觑。杜伏威撩起战袍,来到帐外,指着远处说:“你们看,这天地如此之大,我们却蛰伏于这一角,这可不是英雄所为。这一次陈稜大军到来,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让我们可以重新回到天地之间大展拳脚啊!”
他的一番话慷慨激昂,众人深受鼓舞,想一想这两年来排兵布阵,操练纯熟,虽然此时兵力不是很壮大,但军心稳定。陈稜此来,正是展示一下杜军威风的时候,大家不由得充满了激情。
杜伏威部队严阵以待,陈稜却是老奸巨猾。他并不迎风而上,依据他*农民义军的经验,这些人都是一鼓作气,但坚持不了多久。此时,杜伏威一定是憋着劲儿等着自己,于是他偏不出兵,他想等杜军锐气消减,再作打算。
英雄无惧:磨难中发现机遇(2)
辅公祏等人看到部将焦躁不安,士兵磨刀霍霍却不能上战场,一个个脾气也都变得暴烈无比。如此下去,恐怕士气又要低落下来,于是急忙求见杜伏威,商议对策。
杜伏威眼神凝重,听着部将的汇报。
“这几日都是按照将军的指示,派人前去骂阵,但是陈稜却一直紧闭大营,一点动静都没有。照这么下去,我军士气会衰落,而敌军却养精蓄锐啊!”
杜伏威问:“据探子的消息,陈稜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我们每天去骂阵,他却视而不见,这不应该啊!”
辅公祏与王雄诞解释说:陈稜深知自己的脾性,所以他远避在军帐之中,并不出来,每日里饮酒奏乐,目的就是不被外面的辱骂所激怒。所以,这几天的骂阵一点效果都没有。
杜伏威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看来,这陈稜也并非匹夫之勇啊,他能知自己,还能想办法控制自己,也算没有埋没他勇将的名声。不过,他就是躲得再远,我也能让他听到。”
说着,杜伏威胸有成竹地一番布置下去,众人听了,不由得喜笑颜开。
隋将陈稜的帐内,幕僚与诸将都陪伴左右,歌舞升平,酒香肉糜,一派欢乐气氛。陈稜举起酒杯来,大声说:“那杜伏威小儿,以为我是个火暴性子,但我就是要让他看看我是如何按兵不动,消磨他的锐气的!这群反贼,凭的都是一时骁勇,等过了这股劲儿,他们就一个个变得不堪一击,到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众人急忙举杯同贺:“将军神勇英明!”
陈稜哈哈大笑,一饮而尽。
正在谈笑,帐外忽然来报,说杜伏威有礼送给将军。陈稜一听,又笑了。
“礼物?莫非这小儿知道怕了,想要用重金收买本将不成?”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幕僚崔知远上前说:“不管什么居心,怕其中有诈,还是让属下先打开看看,将军您再过目。”
陈稜点点头,崔知远派人小心翼翼地上前,颤抖着手打开那个木盒。出乎意料的是,负责开盒子的人一脸愕然,看着陈稜。
陈稜一看,不明所以,急忙问:“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那人嗫嚅不敢言,低声说:“是……”
崔知远急忙跑过去,打开盒子,脸色也是一变。急忙合上盖子,对陈稜说:“这个东西,将军不看也好。”
谁知道他这一举动,搞得大家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陈稜的急性子一下子就起来了,大喝一声:“快快给我呈上来!”
崔知远只好慢慢奉上盒子,一边打开一边说:“将军大可不以为意,这杜伏威他……”
一语未了,陈稜已经看到盒子里原来装着一件鲜艳的女装,上面花团锦簇,锦绣辉煌,盒子上面还附着几个字:“锦衣赠陈姥!”
很显然,杜伏威的意思是讥讽陈稜连日来紧闭营门不敢迎战,像个女人,并且称陈稜为“陈姥”!这一件衣服加这五个字,如同一个火种丢进了干柴堆里。陈稜“腾”地站起来,用力拍在桌案上,大喊一声:“杜伏威欺我太甚!”
杜伏威此刻正在军帐中沉思,探子喊着“急报”,送来了最新的情报:陈稜已经火冒三丈!杜伏威抚掌大笑,对属下说:“不出今晚,陈稜一定会出兵,叫将士们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果然,晚饭时刻刚到,隋军军营大开,一队骑兵冲了出来。陈稜是想打个措手不及,谁知杜伏威早有准备,与辅公祏带着精兵,直接冲向隋军大营。两军直杀到天昏地暗,杜伏威更是冲在最前面。
拼杀之中,隋军一员猛将一箭射中杜伏威肩部,杜军一时慌乱,以为损了主将,却只听杜伏威高喊一声:“不杀陈稜,不起此箭!”这一声喊得诸将士愈加热血沸腾,杀敌更加奋勇。
这一战,杜伏威大获全胜,虽然让陈稜逃脱,但隋军损失严重,而杜伏威蛰伏许久之后又一次扬威于义军。乘着大胜的锐气,杜军挥师长驱,拿下了高邮和历阳两个军事重镇。
在成功占据了历阳之后,杜伏威重新建立起农民革命政权,以总管自称,并任命辅公祏为长史。随着杜伏威的重新崛起,江淮一带的农民义军也纷纷归附,而严明军纪、减免赋税等有效措施的实施,让杜伏威逐渐发展壮大,又一次成为江淮地区最具有实力和影响力的农民起义力量。在隋末的农民起义军中,杜伏威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与谋略,比普通的农民军首领更为机智。他善于笼络人心,懂得民心、军心的重要性,最主要的是他跳出了农民起义只凭一时之勇的怪圈,保持了长久而旺盛的战斗力,使隋末的农民战争更加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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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营:后来居上的李密(1)
瓦岗寨是在中国古代历史演义小说中最常出现的一个名称,其中藏龙卧虎、英雄辈出。因统治需要,瓦岗寨中的各路英雄最常被提及和赞美的,都是后来为唐的建立贡献了不少力量的将领。
李密本在隋朝长安为官,但后来被残暴的隋炀帝猜忌。时值杨玄感起兵反隋,李密便前往追随,谁知杨玄感兵败,李密又开始了逃亡。后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于隋炀帝大业十二年(616年),他选择了当时实力最为雄厚的瓦岗寨作为自己的目标。
刚刚来到瓦岗寨的时候,当时的寨主翟让并不信任这个杨玄感的旧部。李密深知,在瓦岗寨这种地方,大家都是凭实力、军功来论资排辈,贵族出身并不会给自己加分。要想在瓦岗寨站稳脚跟,李密必须首先要获得翟让的信任。而对于野心勃勃的李密来说,他再也不愿意像侍奉杨玄感一样侍奉任何主子,他要成为别人的主子。
通过审度,李密为自己制定了“三级跳”的计划:首先,要取得寨主翟让的信任,这需要他为瓦岗寨做出一定的贡献,让翟让看到自己的能力;其次,要取得瓦岗军的信任,要让别人信服自己,就要做出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因为这支队伍里不乏能人勇士;最后,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瓦岗寨有李密这面大旗,树立自己真正的威信。虽然此时的李密只是众多来投诚的人之一,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埋没在这群人当中。
想好了计策之后,第二天,李密便去拜会寨主翟让,主动请缨去说服瓦岗寨周边的义军,劝他们归顺。此举深得翟让欢心,不费一兵一卒可以收服其他义军,这是壮大队伍的最佳途径,于是便命李密以特使身份去各地游说。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李密不孚众望,果然劝服多支队伍归顺了瓦岗寨,从此他在翟让的议事班底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当年十月,隋朝以勇悍闻名的荥阳通守张须陀率军前来征讨瓦岗寨,一时间引起了军中震动,有人想议和,有人想逃亡。看着大家慌乱的样子,李密觉得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大踏步走向前,对翟让说:“主公,张须陀虽然来势汹汹,但毕竟是远道而来。只要我军拿出平日操练的实力,并不是没有胜算的。”
翟让看李密不慌不忙,便问他:“你可有什么妙计?”
李密说:“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属不义之师。我方固守城池,瓦岗寨又有天然屏蔽,张须陀远道而来,对瓦岗地形又不熟悉,一定会妨碍他作战,到时候就算他再勇猛,也是虎落平阳。”
翟让点点头,说:“李将军所言有道理。想我瓦岗寨声名远播,张须陀前来是迟早的事。可是诸将一见他强悍,便要退缩,真正灭了自家威风。唯有李将军不惧隋军,这才是我瓦岗寨的气度!”
李密顺势说:“小将愿意统兵迎敌,为主公取张须陀首级,扬我军威!”
翟让大喜过望,命李密带领部分军队,迎击张须陀。李密严肃军令,以丰厚的赏赐激励将士,终于大败张须陀,为自己在军中赢得了声望。翟让看到了李密的军事才能,让他长期统领军队。而瓦岗寨其他将领,也对他无比佩服。
此时的李密,虽然投到瓦岗寨不到半年的时间,但经过他的一番努力,早已卓然于瓦岗英雄之中。而这些对李密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也并没有因此而满足。
以当时瓦岗军的影响力而言,在多路义军中,已经处于领先,而且旗下勇将无数。李密在杨玄感部下时,即以攻占东都洛阳为目标,虽然最后失守,但他认识到洛阳的重要性绝不亚于长安,只要占据了洛阳,就足以与隋朝分庭抗礼,而天下义军也必然惟其马首是瞻,所以他极力劝谏翟让攻占洛阳。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步步为营:后来居上的李密(2)
此时,翟让虽然认为李密辅佐自己很得力,但并不觉得攻取洛阳是明智之举。虽然洛阳很重要,要占据它简单,但要守住它却不易。前面有了杨玄感前车之鉴,所以,除了翟让之外,徐世、单雄信等人也极力反对。
李密说:“现在,我们瓦岗寨已经军威赫赫,但要和各路英雄豪杰并称,并要推翻隋朝*,攻占洛阳是我们必须要走的一条路啊!”
徐世听后,冷笑着说:“当年将军在杨玄感部下时,是不是也是这么建议他的呢?”
众人一听这话,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李密却不以为意,依旧对翟让说:“当年杨玄感之所以兵败,是因为准备不足,而隋军又在人数方面占据了绝对优势。此时已经不同于以往了。现在瓦岗军数量庞大不说,而且战将骁勇;隋军所面临的局势也不再像杨玄感时一样简单,现在各地起义军风起云涌,分散了隋军不少力量。如是因为杨玄感兵败,难道我们就永远固守瓦岗寨不出山门吗?”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众人都哑口无言,看着翟让,希望他能做出定夺。
翟让说:“隋军有大将樊子盖与越王杨侗驻守着洛阳,各路义军也都知道洛阳的重要性,但大家都不发兵夺取,是因为一旦占据洛阳,就会成为隋军首要的对手。到时候大兵压境,胜负难分呐。”
徐世接着说:“所以洛阳可以说看上去有利,其实有弊。夺了它,反而害了瓦岗寨。”
李密见此,哈哈一笑,说:“想我等于乱世之中起兵反隋,求的不是安稳,而是能建功立业,解救天下百姓于*,让那个杨氏暴君得到应有的报应。但是现在,我们却因为害怕他而畏首畏尾!想当初,张须陀也是气势如虹,但依然败北,只是因为隋军乃不义之师,不得天下民心,而我瓦岗寨顺应天时,替天行道,所以才能一再获胜。此时更应该乘胜追击,如果一再畏首畏尾,只怕天下就要落到别人的手中了!”
翟让的心中不是不想,如李密所言,乱世起兵求的正是功业,但他又觉得自己准备还不充足。正踌躇间,单雄信站出来,粗着嗓门大喊:“我等浴血奋战,都不是李将军所说的贪生怕死之人,只是要夺洛阳,也不是李将军说得那么容易。你既然这么有把握,那就说出你的计划来听听,看是我们无勇,还是你无谋。”
李密说:“在下并无意说诸位无勇,只是眼前我们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断隋军后路,确保我们可以安全夺洛阳。”
翟让、徐世急忙问:“什么机会?”
李密说:“这个机会,便是兴洛仓!那里储备着隋军大量粮草,长期以来隋军征伐河南、河北、山东一带义军,都是靠它提供粮草,而它又靠近洛阳。现在隋军疲于征伐,对洛阳疏于防范,而兴洛仓的守军也被抽离不少去了前线。所以,只要我们抢占了兴洛仓,就断了隋军粮草,将这些粮草供给变成我们的,瓦岗军就可以迅速扩大,到那时隋军再想反扑也来不及了。”
听李密这么一说,众人齐声叫好。只要夺取了兴洛仓,隋军的军资粮草都为瓦岗军所用,即便不攻洛阳,瓦岗军也可以壮大不少。
在李密的一再坚持下,翟让终于同意起兵先夺兴洛仓,后夺洛阳。
在这一过程中,李密的威信如日中天,连徐世、单雄信等翟让的旧部都很信服他,他逐渐在瓦岗军内部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掌握了瓦岗寨的军政大权。翟让本是一个宽厚之人,他看到李密如此雄才大略,便于大业十三年二月推让李密为魏公,自己逐渐隐退。由此,瓦岗军确立了李密的领袖地位,占据洛阳之后,李密赫然成为各路义军的盟主。
李密长于谋略,这一点不仅体现在他加入瓦岗军不到一年,便成为瓦岗寨最高首领;更表现在他数次在与隋军的对垒中所展现出的非凡谋略。夺取东都洛阳的战役使隋朝统治者触目惊心,将瓦岗寨视为第一大敌;而通过此举,原本各自为政的各路义军归附到瓦岗寨的旗下,实现了实力的扩充,会聚成一股强大的反隋力量,此举在隋末农民起义战争中成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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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退为进:投诚的艺术(1)
因炀帝实行*,不仅统治集团内部矛盾重重,出现了杨玄感等造反的贵族,在民间,农民起义军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但很多义军无组织亦无目标,只求一时的快活,本身是因为不愿意被压榨而起义反抗,但一旦起兵成了气候,反而会压榨百姓。并且这种情形下,起义军力量分散在各地,为隋军提供了逐一击破的机会,战斗力并不强;起义军之间发生的摩擦也容易消耗力量。因此,出现一位具有号召力,能统领各路义军的领袖成为当时最为迫切的需求之一。杜伏威作为从底层劳动人民中诞生出来的义军领袖,不仅才略过人,而且杀敌奋勇,在辅公祏等组成的智囊团辅佐下,在这段历史中成为人选之一。
作为义军领袖的杜伏威,虽然和其他义军一样出身低微,但他却显露出其他义军领袖所没有的谋略与远见。在江淮一带活跃了一段时间后,他的势力不断扩大,但他没有因此满足,而是希望可以进一步扩大队伍,吸收周边的义军。
在杜伏威收服的义军中,有两支队伍的力量尤其壮大,其一是稍逊于他的苗海潮队伍,还有就是力量胜于他的海陵赵破阵。
对于苗海潮,杜伏威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在当时的乱世中,手中军队的数量就是说话的资本。虽然苗海潮在下邳根深蒂固,但军事力量比不了江淮军,因此只要杜伏威一声令下,就可以拿下他。但是杜伏威并没有这么做,他希望通过更好的方式收编苗海潮。
这一天,苗海潮正在军中议事厅和诸将商讨战机,忽听门外来报:江淮辅公祏求见。
苗海潮听罢,急忙请辅公祏进来上座奉茶。
辅公祏见苗海潮对自己毕恭毕敬,就开门见山地说:“苗将军,我此次前来,是奉我家主公之命,向苗公投诚来的!”
苗海潮一听这话,急忙双手作揖道:“岂敢岂敢,先生此话怎讲?”
辅公祏说:“我家主公眼见当今天子无道,百姓涂炭,因此起兵欲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不过现在,天下英雄并起,暴君却依然不倒。而将军统领下邳多年,兵力雄厚,因此有意投诚,意欲追随将军一起反隋,好早定天下,免得生灵受苦啊!”
苗海潮这才明白辅公祏的意思,他料定杜伏威决不是愿意在人之下的,所以“投诚”一说,只是托词。于是,他对辅公祏说:“杜将军起兵以来,威望、兵力与日俱增,如今更是蒸蒸日上,在下素来敬仰,又怎么敢有收留之妄举。”
辅公祏笑着说:“苗将军太谦虚了。只是我家主公认为,现在天下大乱,英雄们各自为政,所谓分则弱,聚则强,因此才想出要与苗将军携手的办法来。想不到将军却要推辞。”
苗海潮说:“古人云:陈列就位,有德者居之。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居此高位。”
辅公祏说:“既然如此,将军何不投奔我家主公呢?一来扩大将军军威,二来也可救万民,这岂不是两全其美!而且我家主公自从举事以来,所向披靡,如得将军相助,定能如虎添翼。”
苗海潮这才明白辅公祏此行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投诚,而是招降来了。他思索再三,杜伏威的军力确实增长迅速,而自己的部队却在不断削减;此番辅公祏前来,招降不成,也许就会兵戎相见,到那时自己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倒不如就此投诚,落得一个两相欢喜,想必杜伏威也不会亏待自己。
于是一番辞让谦虚之后,本是来投诚的辅公祏,不费一兵一卒就带了苗海潮的降表回去,而这一切都在杜伏威的预计之中。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以退为进:投诚的艺术(2)
回到军营,辅公祏对杜伏威说:“苗海潮实力不强,又不愿和主公直接相对,因此就顺势投诚。但是赵破阵却不一样,他不管兵力、地盘、财富,都胜于我军,这可怎么办呢?”
杜伏威笑笑说:“我既然立志要收服这几路义军,就一定有办法拿下他。”
辅公祏急忙问道:“主公有什么妙计了吗?”
杜伏威说:“你先不必急着问,听我的安排就是了。过两天,你先去赵破阵军中拜会他,就说我要向他投诚。”
辅公祏说:“啊?难道主公要故技重施?赵破阵可不是苗海潮啊!”
杜伏威说:“我当然知道他二人不同,苗海潮出身书香门第,惧怕战火兵刃,有谋无勇,威逼利诱,他就会就范。但赵破阵不同,他父亲本是一个教头,他自小便舞刀弄棒。自命不凡,所以,要是用对付苗海潮的办法去对付他,只会适得其反。”
辅公祏说:“是啊,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杜伏威神秘地笑了笑,说:“你此次去拜会他,只需要向他表明我投诚的诚意就可以。此外,再给我准备匕首、马匹和降表,剩下的事情,就让我自己来办吧。”
辅公祏一头雾水,只好按照杜伏威的吩咐,到了赵破阵的军中,向他表明意欲投诚的想法。
赵破阵和苗海潮果然不同,丝毫不把杜伏威放在眼里。听了辅公祏的陈述之后,他豪爽地哈哈一笑,对左右说:“你们看,杜伏威虽然不可一世,但他也一样要投靠在我的旗下,才有好日子过呀!”
左右之人急忙附和,盛赞赵将军威仪。
赵破阵对辅公祏说:“既然杜伏威这么有诚意,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辅公祏急忙恭敬地回话说:“我家主公向来仰慕将军,为表对此事的慎重,决意要准备充分,将军中将士武器编制成册,再来献给将军。所以让属下先来拜会将军表明诚意,明日午后,主公就要亲自来拜见将军,奉上降表了。”
赵破阵哈哈一笑,说:“好!好!那我明日就大开宴席,为杜将军一贺。”
辅公祏谢过,转身出了赵破阵大营。
当天晚上,当辅公祏为杜伏威献上降表和匕首时,杜伏威凝重地说:“我此举可以说是冒险,但我有把握可以获得成功。关键还是要看你怎么配合我了。”
辅公祏忙问:“我应该怎么做?”
杜伏威说:“我今天让你去拜会赵破阵,先表明我投诚的意思,是为了让他放松对我的戒备,让他知道我明天去就是为了献上降表。但是到时候,我会在降表中夹带这把匕首,图穷匕见时,我要手刃赵破阵于他军中!”
辅公祏大吃一惊,急忙说:“主公万万不可。明天赵破阵要为您摆宴,到时候他的亲信肯定都会来,您在宴上杀了他,岂不是要玉石俱焚,没有退路的呀!”
杜伏威说:“明天我去献表时,你就带上兵将尾随,他们一定不会让你进到军帐,但因为知道我是来投诚的,肯定也会在营门款待我军。到时候你若看到赵破阵帐前军旗一倒,就率军冲进来营救。”
辅公祏说:“但是赵破阵军中也不乏勇将,主公要是杀了他,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您啊!我怕到时候寡不敌众……”
杜伏威说:“那些人都是些没有主见的家伙,他们被赵破阵所领导,就是因为缺少独霸一方的才能,只要赵破阵一死,他们肯定军心大乱。到时候群龙无首,也是没有用的,我有这个把握。”
辅公祏不再说什么,只是忐忑地看着杜伏威。
杜伏威笑了笑,轻松地说:“你想想,自从我们起兵以来,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只要杨氏不灭,只要我们没夺权,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一次,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只要成功吞并赵破阵,我们在淮北的实力就无人能敌。那时候,才能稍微安稳一些啊!”
辅公祏凝重地点点头,退出去安排明天的随行人员。而杜伏威在灯下一遍遍擦拭着那把雪亮的匕首,自言自语:“明日一战,就看你的了!”
第二天,赵破阵在军中设宴,款待杜伏威。果不出所料,辅公祏所带的亲随都被挡在门外,也是酒肉伺候。杜伏威一番跪拜之后,说:“今日前来投诚,属下将军中所有的将士武器都编制成册,以便将军查阅收编,请允许在下为将军奉上!”
赵破阵骄傲地环顾四周,大笑着说:“杜将军想得太周到了!”
杜伏威面带笑容,恭敬地奉上一卷图册。赵破阵刚将卷轴打开,忽然看到卷轴中藏着一把雪亮的匕首,稍稍一怔之下,那匕首已经被杜伏威一把抓在手中,直刺赵破阵咽喉。
宴席上的将士手中还举着酒杯,被眼前的变故一下子惊呆了。杜伏威刺死赵破阵,冲到帐门前,砍倒军旗,对诸将说:“诸位,我杜伏威有志夺取天下,而赵破阵却只满足于这小小的海陵。跟着他只能等着被隋军消灭,到时候只有一死。不如随我军征得天下,才有长久的富贵啊!”
诸将如在梦里,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赵破阵和站在帐门前手握匕首的杜伏威,不远处辅公祏带领的伏兵已经冲了过来,一个个只好颓然请降。
杜伏威收编义军的举措,在当时的战争时期成为扩大军队数量最为迅速有力的措施。凭借这一措施,杜伏威的军队迅速扩大,成为盘踞淮北的重要军事力量。而他灵活多变的策略,使其在收编的过程中并没有产生过多的内耗,不管是劝降、威逼利诱,还是铤而走险,都有效地节省了军力,在尽量不产生流血冲突的前提下进行了扩编。作为一支义军的领袖,杜伏威的智谋可谓深远。虽然最终因军事实力不足未能成事,但他所取得的成就已足以傲视群雄了。
兵者诡道:薛举从来都不是君子(1)
在反隋的大军之中,陇西一带势力最为强大的一支便是薛举和薛仁杲父子。他们起兵于兰州金城,占据了陇西、临夏等大片土地,号称拥众三十万,牵制了隋军的大量兵力。即使李渊建唐之后,依然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势力。
薛举出身豪族,少年得志,为隋朝金城校尉。因炀帝穷奢极欲导致天下大乱,时任金城守令的郝瑷便命薛举为将,招募民勇来平息民乱。谁知道,招募完成之后,薛举忽然揭起反隋大旗,反将郝瑷收押,自称为西秦霸王,甚至立了年号,意图在隋朝政权风雨飘摇之时分一杯羹。后来他收编了宗罗睺、皇甫绾、钟利俗等路义军,队伍逐渐壮大起来,发展到十三万。于是志得意满的薛举迁居秦州,作为自己的都城。这样一来,就和位于秦州东边的扶风唐弼成了最亲近邻居和最危险的敌人。
唐弼本是出身低微的山野村夫,只因生逢乱世,凭着一股子蛮力,纠集了一些江湖儿女与他一起拼杀,手下竟拥有十万余众,占据周边数座城池。眼见得每一次仗都打得风生水起,唐弼反隋的胆气也愈加壮大起来,立陇西人李弘芝做了傀儡皇帝,自封为唐王,掌握着扶风一带的大权。薛举之子薛仁杲举兵来犯时,唐弼表现出一方霸主的胆气,率军在汧源与之对抗,并阻住了薛仁杲大军东进的势头。
薛举在秦州得知这个消息后,眉头紧锁。自从迁都到秦州,他就一直视扶风为自己嘴边的肥肉,志在必得。唐弼只不过是一方霸主而已,却让自己的大军止步不前,长期下去,军力损耗,难免会给周边的义军以可乘之机,到时候唐弼再举兵反扑,刚刚建立的政权可就危在旦夕了,自己皇帝的位子还没有坐暖和,也许就得身首异处。
想到这里,他命人急忙召回了薛仁杲,与他商量对策。
薛仁杲返回秦州拜见薛举,备感惭愧,可是薛举却说:“唐弼神勇,这一次不能算是你的过错。”
薛仁杲再三拜谢道:“儿臣只求可以为父王分忧,却不想被这个唐姓小儿阻住,连离我们最近的扶风都不能拿下。”
薛举说:“那唐弼在扶风盘踞多年,自然是有一些根底的。既然我们不能战胜他,倒不如为我所用,你看如何?”
薛仁杲疑惑地说:“父王的意思,是要招降唐弼和李弘芝?”
薛举说:“李弘芝只不过是个傀儡,他一无兵权二无根基,在扶风只是被唐弼操纵而已,关键还是唐弼。这一次和他这样对垒,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无益。”
中郎将张锦也说:“主公所言极是,现在乱世纷争,人人虎视眈眈。我大秦才建立不久,如果我们和唐弼对阵的时候,忽然有其他义军对我们不利,那可就大势不好了。”
薛举点点头,说:“其实按照实力来说,我们是胜过唐弼的,可是,他固守扶风,我们却是远道征伐。假以时日,并不是没有胜算,但一来时局不稳,难免有人插手;二来久战对我们也不利,就算胜了,估计也要自损不少将士。”
薛仁杲明白了薛举的意思,说:“那如果唐弼不愿意受降呢?”
中郎将张锦说:“少主人多虑了,我想那唐弼盘踞扶风,早就感受到了我大秦军威,而且他只不过十数万众,据线报说我大军压阵时,唐弼也是很惶恐的。如果我们向他示好招安,他一定乐意。”
薛举说:“张将军所言有理。既然如此,我就命你为使臣,前去扶风劝降唐弼。”书包网 www.61k.com
兵者诡道:薛举从来都不是君子(2)
张锦跪拜:“属下定不辱使命。”
一切果然不出薛举所料,唐弼对于自己的信心是不足的,一来他号称十万,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二来薛举连续收编数支起义队伍,士气如虹。他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和能力,根本不足以与薛举对抗。凭借地理优势拦住了薛仁杲之后,对于接下来怎么办,他也很头疼。而使臣的到来,让他眼前一亮。
使臣张锦来到扶风,向唐弼传达了薛举招抚的意思。他说:“我家主公向来仰慕唐将军,认为天下群雄都不足以与将军并论。只是,这一次和将军对阵实在无奈啊!”
唐弼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还是客气地说:“张将军过奖了!”
张锦接着说:“现在天下大乱,群雄竞起,但真正有胆略的,也不过那么几个。我家主公自起兵以来,所向披靡,荡平多路贼寇。而将军在扶风,实在是委屈了您的才华。以您的谋略智慧,应该辅佐更有前途的主人,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因此主公有意招募将军到麾下,如蒙不弃,定能共同成就一番震古烁今的事业。”
唐弼皱了皱眉头,说:“我如今是有主公的,如此倒戈,岂不是要为世人所笑?”
张锦感觉到唐弼其实已经愿意受降,只是一时放不下脸面而已,于是笑了笑说:“将军所求的,是要成就一番丰功伟业,追随如今的主子,怕是比较渺茫啊!只有跟随我家主公,将军之愿才能实现啊!到那时,天下归心,又有谁会认为将军您现在的决定是错误的呢?”
唐弼听了这些话,故作凝重地点点头,低头想了一想,说:“张将军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就听从你的劝告投奔秦王。为表诚意,请将军稍等。”
说着,唐弼便大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只见他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走了进来,张锦大吃一惊。唐弼命人将人头装进一个木盒中,对张锦说:“这是李弘芝的人头,我将他献给秦王,以表投诚之意!”
张锦颤抖着接过那还在滴血的木盒,说:“将军一片赤诚,属下一定转告主公。”
看着张锦从扶风带来的李弘芝的人头,薛举哈哈大笑。张锦说:“唐弼看来是真心降服,不然也不会手刃李弘芝了。”
薛举却说:“李弘芝本来就是个傀儡,要杀要剐还不是他唐弼的一句话。只是这个人如此冲动莽撞,实在不是一个将才啊!”
薛仁杲端详着那颗人头,对薛举说:“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归降,我们就可以收编他手下的十万军队,到时候用不用他都无所谓了。”
薛举说:“我儿果然得我真意!”说着,他问张锦:“他说什么时候归降了吗?”
张锦说:“唐弼说三天之后即打开城门,迎接秦王进城。”
薛举说:“好!那就厉兵秣马,做好杀敌准备。”
张锦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主公,唐弼说的是开门迎接,并不是要兵戎相见啊?”
薛举看了他一眼,说:“他开门迎接,我就必须要以礼相待吗?”
薛仁杲接着说:“唐弼这个人,留下来终究是个祸端。我们的目的只是扶风的地盘和十万大军,并不是他。所以,只要他开了城门,我们就杀将进去,该收的收,该拿的拿。至于不该要的,那就只有一个字:杀!”
父子二人相视一下,张锦这才明白这两人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在这乱世之中,胜者为王败为寇,从来就没有什么君子信义可言。只要能战胜对方,薛举父子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三天之后,唐弼收起刀枪,打开城门,薛仁杲领着军队一路无阻进了内城。他正打算上前参见,忽然见薛仁杲部下抽出明晃晃的刀,三两下便劈倒了数名近卫。唐弼大吃一惊,眼见薛仁杲挥刀直奔自己而来,他急忙抢过身边的长矛狼狈迎战。
几个回合下来,丝毫没有准备的唐弼已经身中数刀,他愤怒地大声喝问薛仁杲:“奸贼,为何害我!?”
薛仁杲哈哈一笑,应声道:“只怪你小儿轻信,不怪我虞诈!”说着,又是连着几刀劈落。
唐弼这时才知道自己上了薛举的当,他一边打一边退,带着几百名亲信逃出城门。眼看城头竖起了薛举大旗,心里恨得牙都要咬碎。但此时大势已去,他只有投奔最近的扶风郡太守王兆丰而去。
在风云变幻的战场之中,只有刀枪剑戟,难见仁义道德,那些秉持着忠诚仁义之人往往愿意相信别人也像自己一样有君子之风,但却忘记了“兵者诡道”的古训,用“诡计”开道的人利用的正是这样的轻信,更何况遇到薛举这种只求达到目的而不在意采用何等手段之徒呢?由此可见,欲得胜利,必先忘却太平世界的规则,而要服从战场上游戏要求,将彼时的准则和经验用到了此时,只能得到一个败北的下场。
欲拒还迎:宇文化及的梦想之路(1)
虽然隋炀帝的淫逸无度让天下大乱,人人欲得而诛之,义军纷纷以能杀暴君为自己的终极目标。隋炀帝也想过自己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他时常摸着自己的脖子对后妃说:“这么好的一颗脑袋,不知道会被谁砍下来。”但是谁也不会想到的是,杀他的人正是他身边视为最亲近的人。
宇文家族和杨家可以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宇文述跟随隋文帝杨坚一生,又辅佐炀帝杨广多年,为了大隋江山呕心沥血。临死前请求炀帝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而炀帝也果然没有食言,给了宇文化及兄弟非凡的荣华富贵,先是授其为太仆少卿,后又加封右屯卫大将军,还以南阳公主下嫁。其实,就算没有宇文述的临终遗言,宇文化及也一样会得炀帝宠爱。宇文化及年少时即与杨广交好,深得宠信,两个人脾味相投,在长安被人称为“轻薄公子”。如此交好的两个人,最后居然是刀剑相向。
大业十四年(618年),天下大势已去,杨广躲在江都不敢回长安,只求在江南水乡可以醉生梦死,求得最后的欢娱。但跟随他的诸将士都是北方人,水土不服,加上思念故土,不知道亲人在战火中是否平安,军心不稳。
统领亲卫的武贲郎将司马德戡眼看马上就要发生大乱,于是来到宇文智及的府邸,与他密谋叛乱。
司马德戡说:“如今朝堂之上,足以统领众臣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您的兄长宇文化及,以他的地位发出号令,百官一定会听从的。”
可是宇文智及却说:“我那兄长宅心仁厚,他与杨广自*好,恐怕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事情之中啊!”
司马德戡一再坚持说:“无论如何,也请您前去拜会一下,说明众将士愿意追随的决心,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心愿啊。”
宇文智及带着司马德戡的托付,来找宇文化及,说明来意之后,不出所料,被宇文化及一口回绝。他说:“皇恩浩荡,我宇文家怎么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宇文智及急忙解释说:“大哥,如今天下大势已去,皇上躲在江都,已然没有了求胜之心,我们守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宇文化及说:“即使是这样,那也不该由我们宇文家的人来出这个头啊!万一事发,可是要灭族的呀!况且就算是事情成功了,也要被天下人耻笑!”
宇文智及说:“大哥呀,你向来都是这样畏首畏尾,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我们犹豫了。我们不动手,别人也不会等的。你看现在瓦岗寨李密、淮北杜伏威、河北窦建德,哪一个不是冲着皇上而来?只怕你再这么畏缩下去,等到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这些人的刀下鬼啊!”
宇文化及听了这些话,犹疑不决地想了想,又问:“那……其他人怎么想的?”
宇文智及说:“虽然司马德戡一个人来找我商议,但是我确信参与这件事的肯定不止他一个。大家都推举您,希望您可以带领大家成就这一番功业。”
宇文化及还是不确定地问:“果真如此?如果事情成功了,他们会推举我?”
宇文智及肯定地点点头,话说到这里。宇文化及才慢慢稳住情绪,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宇文智及说:“诸将打算先杀掉杨广,再推举您做皇帝,希望您可以带领大家平定各方叛乱。”
宇文化及摇摇头,说:“万万使不得,杨广虽然无道,但他对我宇文家有恩。天下谁都可以杀他,唯独我不能杀他。而且弑君如杀父,取而代之更是大罪啊!”
欲拒还迎:宇文化及的梦想之路(2)
宇文智及看此情形,只好问他:“那依照您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宇文化及说:“你们就照计划,去江都宫里赶快杀了杨广,但千万不要说是我的意思。”
宇文智及问:“接下来呢?”
宇文化及说:“接下来,诸将必然要推举我做皇帝,这我可不能接受。我们可以在亲王中寻找一个好控制的,立他为皇帝,这样我们既不会担当骂名,我们又可以掌握朝政。”
宇文智及听着他的严密部署,忍不住说:“人家都说哥哥胆小,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您不是真的胆小啊!”
宇文化及无奈地笑了笑。
有了宇文化及的安排,司马德戡率众冲进了江都宫中,一番义正词严的叱责之后,丢给隋炀帝三尺白绫,令其自尽。隋炀帝手抚白绫仰天长笑,他质问领头的司马德戡:“我就算辜负了天下人,也没有辜负你们,为什么是你们来逼我死?”
司马德戡大声说:“天下苍生,皆遭你涂炭,我们的父母妻儿,也都是天下人,你又有何脸面说你没有辜负苍生?”
杨广说:“宇文化及啊宇文化及,我与你少年为伴,你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谁知道今天却是死在你的手中。”
司马德戡说:“这件事,只是诸将要为天下人鸣冤,和宇文大人没有关系。”
杨广哈哈大笑道:“和他没有关系?这朝中还有谁能命令你们冲进江都宫?他只是不愿意承担骂名而已!对他的了解,我比你们要多!你们都觉得我是暴君,只求让我速死,但你们不知道宇文化及,你们拥立他,终究有一天会后悔的!”
杨广在众人威逼之下自缢,一代暴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消息一传出,世人有哭有笑。皇太后垂泪问宇文化及:“他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宇文化及只是说:“微臣并不想这样,只是被诸将胁迫,不得已而为之,求太后恕罪!”
太后说:“如今天下大乱,还有什么罪可以恕?我只求你们放下手中屠刀,念在先帝恩情上,不要再滥杀无辜。”
宇文化及说:“太后所言极是,如今天下大乱,皇上驾崩,天下无主,这是最不利安定的。所以,臣请太后下旨,立秦王杨浩为帝,以定人心。”
皇太后知道,此时的朝政已经不是自己说了就能算的,宇文化及需要的只是她来开这个口而已。于是,炀帝被杀没几天,他的侄子秦王杨浩便在宇文化及的扶持下继承了皇位,宇文化及自封为大丞相。自此,宇文化及把持朝政,开始了他的时代。他一边表示炀帝之死非自己所为,自己也无意于天下,又一边乐滋滋地做着控制皇帝的大丞相。
可是没过多久,东都洛阳便传来了消息。隋朝旧臣纷纷拥立驻守洛阳的越王杨侗为新帝,并且以太尉之位招安了瓦岗寨的李密,命其诛杀弑君窃国的恶贼宇文化及!
这消息一传出来,宇文化及急忙叫来了自己的弟弟。他指着宇文智及,气急败坏地说:“都是你害得我!我说不能弑君,你看看现在,天下以我为弑君恶贼矣!”
宇文智及只好说:“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当初举事之时,我们就应该能想到会有今日啊!”
宇文化及说:“你和司马德戡陷我于不义,这个残局却叫我来收拾!李密大军压境,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智及眼看宇文化及着急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宇文化及眼望苍天,大声说:“罢!罢!罢!人活着必然都会有死的那一天,既然如此,就算是做一天皇帝,我也满足了!”
欲拒还迎:宇文化及的梦想之路(3)
至此,宇文化及摘下了自己伪善的面具,不再躲在幕后指挥,命人毒杀了杨浩,自己做了皇帝,并改国号为许,改元天寿,意为他的统治政权可与天同寿。
在如此情势下做皇帝,宇文化及自己也明白,与天同寿是不可能的。因为李密的部队势如破竹,而他所领导的隋军虽然都是精锐之师,却因战略上的次次失误,屡战屡败。而身负弑君之名的他,成为乱世之中的众矢之的,所有的义军在失去隋炀帝这个目标之后,都转而以宇文化及为目标。终于在公元619年,宇文化及被窦建德在山东聊城所擒并处斩。
宇文化及缢杀隋炀帝是一出历史悲喜剧,充满了讽刺意味,让一代暴君死于他最宠信之人的手中,虽然让不能手刃他的天下英雄有些失落,但也正好说明了炀帝不得人心的程度。从各种历史记载来看,宇文化及不仅胆小懦弱而且怕承担责任,是一个十足的奸佞小人。即使是举事杀炀帝的过程中,他也惧怕自己承担罪名,但是又非常期望可以享受把持朝政的特权。正是这样一个人亲手结束了隋炀帝的统治,将反隋的运动推向了一个高点。
7. 赶尽杀绝:李密诛杀翟让
在隋末,是翟让成就了李密的非凡事业,不仅为其奠定了瓦岗寨的发展基础,而且还极有尧舜风度,在没有任何威逼的情况下,仅仅因为他觉得李密有领导瓦岗寨的才能,就将一个硕大的瓦岗军团禅让给了他,自己却甘于鞍前马后为其服务,而毫无怨言。
李密自从做了瓦岗寨的领袖,又通过夺取兴洛仓、占领洛阳等措施成了义军盟主,但翟让的存在还是让他觉得不安。虽然瓦岗诸将都尊崇他,但更加尊崇翟让。
在夺取洛阳之后,李密大宴群臣,诸将都喝得醉醺醺。忽然,有一个人站起来,大声说:“李密,你能有今天,你可得感谢一个人啊!”
李密抬头一看,原来是翟让的哥哥翟弘。只见他摇摇晃晃,端着酒杯来到李密面前,说:“当初王伯当引荐你来的时候,你不过是穷小子一个,今天却高高坐在宝座之上,接受诸将的拜贺,我弟弟翟让却坐在下首,还要向你敬酒,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李密一听这话,笑呵呵地说:“翟兄责备得是。若不是当初翟让兄推举,我李密又怎么会有今天呢?这么说来,我是要敬翟让兄一杯酒的!”
说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都大声喝彩,只有翟弘依旧不依不饶。徐世急忙站起来,拉住翟弘说:“他喝醉了,主公莫要怪罪,我这就送他回去。”说着,命人将翟弘送回去休息。李密脸上挂着笑容,并没有丝毫不悦,他回首望去:翟让坐在宴席前,也只是冲自己淡淡一笑。
第二天,翟弘虽然来向李密请罪,但李密的心里还是觉得不能宽慰。他虽然出身贵族,但如今能在乱世中控制瓦岗寨这一雄厚的军事力量,确实是翟让所赐。翟让其人淡泊名利,可是难保他身边的人有异心啊,翟弘的酒后之言也许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正在思虑,亲信忽然进来报告:“翟弘谢罪之后,就和徐世、单雄信等人一起去了翟让的住所,几个人关起门来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徐世和单雄信都是翟让当初在瓦岗寨举事时的亲信,这么多年来一直追随着他。自己经由王伯当的引荐才加入瓦岗寨,也不过一年多时间,虽然军功卓著,但他们依旧不怎么信服自己,这一直都是李密的心病。现在眼看着他们聚议在一起,更让他心头不安。
欲拒还迎:宇文化及的梦想之路(4)
当天夜里,李密悄悄派人将翟让的亲信幕僚王儒信叫了过来。王儒信不知深夜征召究竟所为何事,战战兢兢地拜在李密脚下。李密亲切地扶起他,对他说:“你跟随翟将军多年了,到现在也只是做了一个幕僚,听说你心有不甘啊?”
王儒信一听,急忙又拜下去,伏在地上颤声说:“属下不敢。翟将军对属下恩重,属下以辅佐将军为己任,怎敢有不甘之心?”说完话,半晌不见李密有动静,王儒信慢慢抬头一看,李密正看着自己含笑不语。王儒信眼珠一转,立刻发现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有不当之处,于是又急忙补充说:“属下也愿意为主公赴汤蹈火。”
李密这才微笑点头,说:“很好,很好,不管是对翟将军还是对我,你都是忠心耿耿,看来之前确实是有人诬陷你。”
王儒信急忙说:“主公英明。”
李密说:“你一直都是追随翟将军,现在又说要为我赴汤蹈火,这叫我怎么信呢?”
王儒信不知道李密究竟想说什么,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证明自己的一片忠诚。
李密说:“听说今天徐世和单雄信两位将军去拜会了翟将军,你可知道此事?”
王儒信眼看着李密如今掌持着瓦岗寨,虽然自己追随翟让多年,但现在估计是难逃李密掌心,想到这里,他牙一咬,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属下正好在场,徐将军和单将军偕同翟弘一起来的。他们都强烈建议翟将军重新掌握全军,不可大权旁落。”说完看了李密一眼,王儒信又补充说:“不过翟将军只是劝他们要全力辅佐您,说是不管谁主全军,只要能让瓦岗繁盛,自己就满足了。”
李密听到这些,原本就不安的心更是一阵沸腾。看来这翟让真不能留了,就算他自己并无此意,但身边的人撺掇久了,也难保不会有取代自己的行动。他遣退了王儒信,叫来身边亲随,让他们安排筵席,明日要专门摆酒宴请翟让。
第二天,翟让一家都接到了请帖,说是李密设家宴,要两家同欢,请他们一家子侄都过去饮酒赏花。
来到李密府邸,只见酒席摆在了庭院里,两侧均开满繁花,两进院子里分别设置了座位,翟让、翟弘等被安排在内院,而其他子侄均在外院。
酒过三巡,李密说:“翟兄,是否还记得当初我们大败张须陀的事情啊?”
翟让笑呵呵地说:“当然记得,那可是全靠主公妙策啊!”
李密也笑着说:“也不完全是啊,要不是翟兄与其正面接战,又佯装败北引诱他进入了我的埋伏,我们又怎么能打败隋军第一勇将呢!”
翟让举起酒杯说:“张须陀盛名在外,瓦岗军一战而赢,从那一次起,属下就极其佩服主公的运筹帷幄。”
李密急忙回敬说:“我李密纵使有满腔抱负,若没有翟兄提携,也没有今天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慢慢开始显露出醉态来。李密说:“当初大败张须陀之后,我还缴获了一张他的强弓,据说此弓乃神铁打造,没有神力是拉不开的。”
翟让一听这话,便要见一见这传说中的神弓。李密拉着他的手,说:“弓在我内室,翟兄且随我来。”
两个人进到内室,翟弘一看,也跟了进来。李密让身边的随从取了神弓出来,果然是一把强弓,几个人轮番上阵,也拉不开。纷纷赞叹不已。
李密笑着说:“我手下有一勇士,叫蔡建,天生神力,他能拉开这弓,不如叫他进来,给翟兄演示一番?”
翟让丝毫没有戒备,笑着说:“如此甚好。”
不一会儿,就有三个勇士被传唤了进来。只见为首之人虬髯满面,膀大腰圆。李密说:“他便是蔡建,是我新招募的勇士,就让他来拉这弓试试看。”
蔡建冲着翟让、李密一抱拳,举起那张强弓,憋红了脸慢慢拉开,弓如满月,众人齐声叫好。和着外面喝酒的喧哗之声,一派欢乐气氛。
翟让看蔡建拉开了弓,借着酒劲也有点不服,非要自己再试一次。他使足了力气,那弓慢慢开始张开,正当他全神贯注想要再拉开一点,忽然身后刀光一闪,勇士蔡建手中的刀已经狠狠地劈在他的后背,翟让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翟弘一看此情景,吓出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也中刀倒地。
此时外面院子里吃酒的人还未察有变,只见门口冲进一群带刀兵士,霎时间,刚才还充满了欢声笑语的院落便血流满地。
徐世和单雄信听到信使来报,急忙来到李密府邸门前,只见到处守备森严。王儒信站出来对他们说:“翟弘意图在宴席上谋杀主公,已被诛杀。翟让将军羞愧难当,也引刀自刎。翟府三十六口人无一生还。”
徐世和单雄信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刚刚赶到的王伯当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三个人正打算引马回到自己的军营去,却见来路已经被堵上了,对着自己的全是白森森的刀刃。
王儒信对三人说:“主公已经知道三位将军忠心耿耿,所以并无意为难,只是要请三位接管翟让旧部,安抚部下。还希望三位不要拒绝。”
面对此情此景,三人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李密大开杀戒,翟让的旧部肯定会有质询,安抚他们是善后最重要的工作,也许这才是三人得以存活的原因。三人只好下马,跪拜领命。
李密杀翟让,是瓦岗军最为激烈的一次内讧。在刚刚尝到一点胜利果实之后,争权夺利导致了义军内部的矛盾,这种矛盾的解决方式导致了瓦岗军的力量大量损耗,部分将领因此投奔王世充。内部的分裂削弱了本身的力量,成为瓦岗军衰败的原因。
李密在这一事件的表现多为后人所诟病,在后来的史书记载中他多以狐疑、奸诈面目出现,也多半是因为这件事。而经此一役之后,和宇文化及、王世充的几次战斗均以失败告终,瓦岗军开始全面溃败。
神鬼的力量,战争的棋子(1)
隋末的风云变幻之中,来自各个阶层的“反王”各凭本事粉墨登场,但是能形成一定气候,以至于后来对于李渊、李世民形成威胁的,只有王世充和窦建德两位。
王世充并非王氏家族的人,只是因为其继父王收,因此才改名。少年时代的王世充利口善辩,明习法律,而且广涉书传、兵法。有了这些积累之后,在隋朝政坛,王世充平步青云,从左翊卫一直做到了兵部员外郎。最终让王世充有了飞黄腾达机会的,是他担任江都丞期间,察言观色,阿谀奉承,得到隋炀帝的宠信。同时他也不是个有勇无谋之人,曾率军平定朱燮、管崇为响应杨玄感而发起的江南起兵,又*了齐郡农民义军孟让的起义,显示出非凡的军事才能。这一切的综合,为王世充发展为一代枭雄提供了基础。
李密在夺取兴洛仓、占领洛阳之后,按照当时一片大好的形势,不管是率兵西入长安,还是南下江都,都可以迅速地推翻隋炀帝,夺取政权。但是他却没有,洛阳后被王世充占领,李密非常愤怒,他发誓要从王世充手上夺回洛阳。他与王世充发生“大小百余战”,贻误了战机,消耗了瓦岗军大量实力,终于被王世充击败,再也无力进军。而唐朝的势力蓬勃发展,李渊已经称帝,李密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了。历史的进程也由此改变。
在东都洛阳失守之后,隋炀帝环顾四周,似乎只有王世充值得信任了,于是遣他前去*,王世充兴冲冲来到洛阳。起初的情况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隋军也不是李密的对手。当时,瓦岗军正是天下英雄拥戴、风光无限的时候,刚做了义军盟主的李密也是豪情万丈。王世充的到来正好碰在瓦岗军无比的锐气上,因此屡战屡败。
王世充在军帐中看着洛阳防守地图,眉头紧蹙。虽然他一向自命不凡,但在这个时候被任命,来到洛阳一无所获,还连吃几个败仗,对隋炀帝无法交代,这让他焦虑不安。帐中的烛光摇曳不定,如同他的心情。
中郎将崔志虎看到王世充如此这般,心里也不由得愧疚,抱拳说:“将军,属下今日出兵又遭李密那贼人阻截,请将军上书皇上降罪于我,属下毫无怨言。”
王世充疲惫地摆摆手,说:“一时之败,不足挂齿。我等此时出兵,正是李密士气最旺时机,一时不能前进,不是你们几个人的过错。”
崔志虎说:“可是……连日来,李密已经擒我大将数员、俘虏千人,我们的营地也一再后退。这么下去,皇上必然要降罪,到时候恐怕对将军不利啊!”
王世充卷起地图,说:“行军打仗,胜败是常事。何况李密智谋高远,非朱燮、管崇之辈可比。崔将军就不必多虑了,倒不如陪我出去走走,看看风光。”
此时的洛阳城外,已经是暗如黑墨,哪儿有什么风光可看呢?王世充因为思虑这几天以来的数次失败,已经头昏脑涨,他想要站在高处吹一吹风,来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
崔志虎跟在王世充后面,两个人沿着军防向前慢慢踱步。王世充说:“崔将军觉得我军为什么会连续失败呢?”
崔志虎说:“李密夺取洛阳之后,先是开仓济民,又是招募民勇,各路‘反贼’都来投靠他,现在他志得意满。我军就不同了,远道从江都而来,失去兴洛仓之后,粮草都是从别的地方征集过来,将士们吃得也不好,长途跋涉十分疲惫,因此……”
神鬼的力量,战争的棋子(2)
王世充阴郁地点点头,崔志虎急忙补充说:“但是更多的是属下战斗不力。”
听了崔志虎的话,王世充反而笑了,说:“其实你刚才所说的都很对。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正好和李密最得意的时候碰上了。就好比碰在了一把刀最锋利的地方,不败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来到营门。王世充放眼望去,漆黑的营门外点点的火光在风里飘动着。他问身边的亲随:“那是什么?”
亲随们急忙惶恐地说:“回将军的话:那是士兵在拜祭。”
王世充又问:“拜祭?拜祭什么?”
亲随解释说:“今天是七月半了,是中元节。按照风俗,这一天鬼门关大开,会有很多鬼魂出来讨饭,所以要用菜肴酒饭来祭祀他们,以求得平安。而且连日来,我们损失了不少军士。所以士兵们也想祭奠一下自己的战友……”
崔志虎在边上呵斥说:“一派胡言!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门关、鬼神?要是真有的话,就让那些鬼神将李密给捉拿回去,免得我们再费力气。你为什么不去制止他们?”
亲随低声说:“军中将士都信这个,人人出行前都要拜祭求平安,遇到节气诞辰也都要祭祀。属下也曾试图制止,却被他们呵斥。只好让他们在营外祭祀,以免引起火情。”
崔志虎对王世充说:“唉,这些人不思进取,一天天就盼着鬼神的保佑。”
亲随躬身退下了,可王世充却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王世充的大帐前忽然搭起了一座法台。一个披头散发的巫师坐在上面,手持一把桃木剑,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王世充召集诸将与幕僚,命所有将士分列营前。众人看到这一幕,都被弄得满头雾水。只见王世充大步来到阵前,朗声说:“诸位,我奉皇帝之命,领精锐之师来到东都,意图平定瓦岗反贼李密。连日来大军不进,前夜我梦中得神示,原来是那李密气数未尽。现在不同了,昨晚周公托梦告诉我:李密的气数已经到尽头了,他命我今天祭起法坛,周公要明示我大败‘反贼’之法!”
话音刚落,只见巫师忽然开始浑身颤抖,大喝一声,手中剑挥舞不停,嘴里大喊着:“神灵上身,王世充听令!”
王世充拜倒在法坛前,后面的将士一看这架势,“哗啦啦”拜倒了一大片。
只听法师说:“李密违逆天命,如今已是末路了。你们连日来大军不能推进,是因为他再做最后的反抗,只要过了这几天,胜算全在我军。我命你等今日午时挥戈洛阳,定能击败反贼,宣我皇威!”
王世充大声回应:“弟子领命!”
只见那法师又是一阵颤抖呼喝,然后软软地倒在法坛上。诸将看到这一幕,一个个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声喊道:“挥戈洛阳,宣我皇威!挥戈洛阳,宣我皇威!”
王世充眼看如此群情激奋,不由得心花怒放。他朗声说:“现在,天佑我朝,定能将李密斩在马下!传令下去:诸将士埋锅造饭,厉兵秣马,午时进军洛阳!”
连日以来吃败仗的军士们亲眼看到神灵附身,明确地说此次定能胜得了李密,一个个激动万分,纷纷以为昨夜自己祭祀的愿望成真,马上就可以班师回朝,自己也可以和家人团聚了。原本委靡的士气顿时高涨,一个个积极准备武器,人人面带笑容,似乎接下来不是去打仗,而是准备回家一样。
王世充转身回到军帐中,命人撤去了法坛,遣走了那名连夜找来的巫师。不信鬼神的崔志虎跟进来,大惑不解地说:“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属下不明白。”
王世充笑着指指帐外那些来回奔走的将士,对他说:“你只需要看看外面,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崔志虎看看外面的将士,又看看王世充高深莫测的笑容,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不由得抱拳低声道:“将军妙计!”
随着神示的出现,隋军的士气忽然大涨,在接下来的几场战争中,一个个奋勇无比,如有神助。王世充指挥隋军大破李密瓦岗军,打碎了李密盟主的美梦。羞愧难当的李密意图自杀,幸亏被王伯当拦住,最后只好投奔唐军。
而王世充也从洛阳开始,自封太尉,控制了在洛阳的越王杨侗。在隋炀帝被杀之后,他先是立越王杨侗为皇泰主,后又逼迫其禅让,在李渊建唐之后的第二年,欣然接受了皇位,建元开明,国号为郑,成为与唐对立的政权。
神鬼之策在中国古代战争中是一个经常使用的方法,虽然手段不甚高明,但往往取得惊人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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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肉计:轻信是战场毒药(1)
纵观隋末举事的乱世豪杰,除李密、杨玄感、王世充等为贵族出身之外,更多的义军都是出身于农民,所组建的部队也以农民为主。但因农民起义军往往缺乏组织纪律性,稍微取得一点胜利便会出现内讧、骄兵等现象,所以不能长久发展。窦建德、杜伏威虽然出身农民,并未接受太多的教育,且无实战经验,但他们勤奋刻苦,除了通过熟读兵书掌握谋略之外,还积极投入战争中,在与隋军对抗的过程中,表现出超凡的军事谋略与胆识。
窦建德本是山东人,家中世代务农,而他好侠尚武。隋末便追随清河人高士达的起义军,深得高士达信任。
大业十二年(616年),隋涿郡通守郭绚被授命率领一万多精兵强将,前来*高士达的义军,大军临近,高士达军中人心浮动。虽然大家都因为炀帝的暴虐揭竿而起,但真正面对这样实力悬殊的较量,心里还是没底。
在这关键时刻,窦建德主动请命前去迎敌。他说:“高将军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我窦某不才,愿意为将军分忧。”
高士达却说:“如今郭绚所统领的都是经过训练的隋朝精兵强将,而我们的军队都是一些山野村夫,只为求一碗饭吃才聚义。而且数量上远远少于他们,难道建德贤弟你有什么妙计吗?”
窦建德胸有成竹地说:“将军不用惊慌,虽然郭绚军队强过我们,但行军打仗并不是一定全靠拼杀,我自有计谋将他斩于马下,只是需要将军您与我配合。”
高士达一听,大喜过望,急忙说:“快快说来听听。”
窦建德与高士达合议之后,连夜带着三千人马跑出营寨,在山野中驻扎了队伍,然后派亲信孙安祖向郭绚送去了降表。
郭绚接过降表一看,窦建德在表中大骂高士达欺人太甚,而且鼠目寸光,在军队分配不均,声称高士达视其为走狗,因此气不过逃出军营,希望郭绚收留自己,并一再表示愿意效忠隋朝,希望郭将军体恤其一片赤诚之心。
郭绚哈哈一笑,对信使孙安祖说:“我听说,窦建德投靠高士达的时候,可是赤条条的,到了高士达军中,立刻就被授予军司马之职。而且还为他娶了妻室,对他可谓仁至义尽,窦建德怎么就忽然反目了呢?”
孙安祖急忙说:“将军有所不知,那高士达只是希望我家主人为他卖命而已,稍有不从便会杖责。想来我家主人也是英雄豪杰,怎么能受这样的气呢?其实,他早就有心脱离高士达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次将军远征,我家主人才下决心弃暗投明啊!”
郭绚狡黠的目光盯着孙安祖的眼睛,慢慢地说:“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自立为王呢?现在这样的事情也不少啊?”
孙安祖说:“我家主人向来仰慕将军威仪,不愿意做出对抗朝廷的事,因此希望可以投奔将军。”
郭绚把书信往桌上一丢,不置可否地说:“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吧。”
在郭绚看来,高士达对于窦建德是有知遇之恩的,现在他们忽然反目成仇,也许是真的,那么对于隋军来说就是大破高士达的好机会;但也许是假的,说不定这只是他们的计谋,如果自己相信的话,可就进了圈套了。所以他犹疑不决,他不愿意因为轻信而中了圈套,战场上一个决定的失误,要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自己的命。
孙安祖回去将情况汇报给了窦建德和高士达,窦建德眉头紧皱,对高士达说:“看来郭绚远比你我估计的要狡猾,他是不相信我会在这个时候背离您啊!”
苦肉计:轻信是战场毒药(2)
高士达说:“郭绚久经沙场,也算是一员老将了,他的怀疑也是有可能的。看来,我们只有另谋计策了。”
但是窦建德却说:“不行!既然我们已经开始了这条计策,如果不能取得他的信任,那么接下来的只会给他机会打败我们。再用其他计谋,他也会识破,剩下来的就只有血战了。所以,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高士达为难地说:“建德贤弟,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换条路走吧。”
窦建德微微一笑,说:“我有办法让这条路走通。”
第二天,郭绚刚刚来到军帐之中,就有探子来报:高士达军中绑出了一个妇人,声称是窦建德的妻子,要被问斩。
那个妇人披头散发,哭到喉咙沙哑,但是高士达却在边上大声叱责说:“你的丈夫窦建德,我待他不薄,可他居然叛逃,实在可恶!既然是这样,我就杀了你全家,让他为今日的作为后悔!”
说着一声令下,那妇人血溅当场。
高士达说:“今日斩杀窦建德妻子,以儆效尤!以后凡有效仿反贼窦建德者,同此下场!”
郭绚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不由得一喜,看来窦建德与高士达真的反目成仇了。正在思忖,门外来报:窦建德的信使又来了。
这一次,孙安祖一进门就扑倒在地,大声说:“将军,求将军为我家主人报仇啊!”
郭绚故作平静地问:“哦?所为何事?”
孙安祖涕泪横流地说:“那高士达见我家主人逃走,居然说我家主人忘恩负义,杀死了窦夫人泄愤。窦将军发誓要为夫人报仇,如果将军可以收留,窦将军愿意以所率三千人马作为先锋,回击高士达!”
郭绚一听,问:“真有此事?那高士达果然残暴啊!”
孙安祖说:“窦将军对高士达军营布阵非常熟悉,愿意为郭将军带路,拿下高士达狗头!”
郭绚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你回去告诉窦将军,我欢迎他加入我大隋军队,希望他能立奇功,为大隋皇帝献上一份厚礼!”
孙安祖回报窦建德,第二天,窦建德率军来到郭绚营前,一见面便拜倒在地:“多谢将军收留,杀妻之仇不报,非大丈夫。我窦建德一定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郭绚扶起他,亲切地说:“窦将军,平定反贼是我等臣子的责任,你能弃暗投明帮我平叛,我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明天,我就要发兵长河,与高士达正面交锋,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窦建德说:“属下一定效忠,助将军取高士达人头!”
郭绚对窦建德的降服非常满意,但还是存有一定戒心,他让窦建德随自己进到军帐,却让他的三千人马都留在军营外扎寨。对这种待遇,窦建德并不以为意,反而一个劲儿地感谢郭绚,并一再表示愿意为郭绚立头功,一定要报仇雪恨杀死高士达。
休整之后,郭绚命窦建德率领自己的人马在前面开路,自己率隋军紧跟其后,兵发长河。窦建德来到郭绚面前,说:“属下身负杀妻之恨,要在郭将军面前立下誓约:我窦建德不灭高士达,决不罢休!”
郭绚看他如此激奋,心中暗喜,心想:这几年*反民多有失利,自己这一次出兵一战就可以平定高士达,这可是大功一件,以后回朝定然可以傲视同侪。现在只需让窦建德带着他的兵打头阵,自己跟在后面收拾残局就可以。这胜利不仅来得快,而且不费力气,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于是,他对窦建德说:“还要窦将军多加努力!”
窦建德抱拳说:“将军,现在日已西斜,再往前走地势就险要了。我们可以在这里扎营,稍事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兵,一定可以打他个落花流水。”
郭绚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对窦建德说:“既然如此,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准备明日一早战斗。”
与此同时,高士达接到了窦建德的密信,约定半夜动手时机。
当天夜里,郭绚军中鼾声沉沉,众将士都想着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要拿下高士达叛军。忽然一颗明亮的信号烟火腾空,在营地正中响起了喊杀声。窦建德所率军队与高士达率领的援军里应外合,毫无准备的隋军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又兼夜深惊醒,分不清敌我,不一会儿便溃不成军。
郭绚带着亲随几十人骑马逃命,窦建德一鼓作气追到山东平原县,将其斩杀。高士达军不仅获得战马上千匹,还有无数的精良武器。
经过这一战,窦建德在义军中声名鹊起,被高士达奉为第一将军。在战斗中,窦建德表现出农民义军少有的谋划才能,真正做到了运兵如神,成为隋末战争中不可忽视的一人。从此以后,窦建德所参与和率领的斗争持续了十二年之久,在山东、河北广大地区反隋、反唐,是推翻隋炀帝*的一支重要力量,为历史的进步做出了贡献。虽然窦建德后期在军政上也有错误,但他仍不失为一位杰出的农民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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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往直前:勇气造就成功(1)
在隋军大力*各地义军的同时,有一部分义军也在蓬勃发展着。高士达的军队被隋将杨义臣所灭之后,窦建德率领一部分残兵逃亡。在史料记载中,窦建德唯一夸奖过的敌人便是杨义臣,他认为“历观隋将,善用兵者,唯义臣耳”。但杨义臣对当时力量弱小的窦建德并没有放在心上,杀死高士达后就领兵而回。窦建德乘此机会占据了饶阳,得以喘息,后经过重新招募、收编旧部,部队开始重建;与此同时,窦建德对于隋朝的官员、士人宽大处理,以至很多的官员主动归附,从开始的三千人到后来逐渐发展到十万余众。
重新壮大实力之后,窦建德在寻找新的机会,而让他又一次名震义军的便是他和薛世雄之间的一战。
大业十三年(617年),窦建德在河间郡乐寿称王。隋炀帝派了大将薛世雄率领三万精兵南下,前去解救洛阳之急。薛世雄一路杀来,沿途的大小义军都被其平定,行军至河间以南的七里井,便驻扎营寨,准备进攻在那里的窦建德。
当时正处于丰收时节,窦建德正四处征粮,他带着部将来到田间地头,和百姓一起劳作。消息传来的时候,将士都很惶恐,纷纷进谏:“大夏国刚刚建立,国力还不强盛。现在薛世雄到了河间,而且一路上所有的义军均被诛剪,其实力不容小觑,主公要早作打算。”
窦建德说:“薛世雄此来并无善意,可作何打算?”
曾经为隋朝旧臣的裴矩说:“我曾和薛世雄一起共事,这个人非常有才能,军事谋略在隋军中也是一流,但恃才傲物,所以不被同侪欢迎。他这一路收服了不少义军,可见他真的不一般呀!”
宋正本上前说:“不如我们先避开一下,让薛世雄从这里经过。反正他的目的是洛阳,而不是我们。”
窦建德哈哈一笑,说:“各位,我大夏国刚刚建立,就要给别人让道,这要是写进史书之中,岂不是成了笑话。”
众人见窦建德如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不言。
第二天,驻扎在七里井的薛世雄帐中,却有人呈上了一封窦建德的书信。薛世雄展开一看,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传给身边的两个儿子薛万钧和薛万彻,两人看完以后纷纷恭贺说:“父亲一路杀伐,反贼各个闻风丧胆,看来这个窦建德也一样啊!”
原来,窦建德写信给薛世雄,主动说要把自己所征收的军粮送给薛世雄,以慰劳隋军一路辛苦。薛世雄说:“看来,这窦建德并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也不用担心了。过几天,收了他的军粮,再夺了他的军队,我们就可以长驱直奔洛阳而去。”
薛万钧和薛万彻两兄弟也喜不自禁。
不一会儿,营门外便有送粮的军队来到。薛世雄命两个儿子前去接收,窦建德还派人送来酒肉,犒劳隋军。
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被拉出城外,送进了隋军的大营。宋正本以为窦建德听了自己的建议,想要向薛世雄示好,求得安宁。但是窦建德却忽然问他:“此时隋军军情如何?”
宋正本说:“主公送去的粮食,薛世雄已经全盘接受了。今日探子来报,隋军依旧壁垒森严,战旗招展。”
窦建德先是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又微微笑着说:“既然是这样,那就命人优选歌舞伎,送到薛世雄帐中,好好犒劳军队。”
侍郎孔德绍说:“主公送去的粮食已经够多了,还有大量酒肉。隋军在那里吃喝玩乐,估计没有多久就要拔营前往洛阳了。为什么还要再送呢?”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勇往直前:勇气造就成功(2)
窦建德说:“按照薛世雄的性子,他不会轻易放过河间的。要想他从这里经过,却依然让大夏旗帜不倒,那不可能。”
宋正本说:“既然是这样,又为何不暂时避开,而只是送去粮草、酒肉呢?”
窦建德说:“他既然灭我之心不死,我就只有反击了。现在你们尽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隋军军营里,薛世雄父子一边享受着酒肉,一边议论着如何拿下窦建德。
薛万钧说:“这反贼自称夏王,企图和三皇五帝并称,实在狂妄。我们奉旨前来,一定要荡平了他。”
薛万彻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父亲自然有打算的。”
薛世雄哈哈大笑着说:“他既然这么怕我,我也就不用急着出兵了。只需等他奉献足够了,拔营南行之时顺势扫平即可。不然,杀窦建德容易,要想轻易夺得这么多粮草,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薛万彻说:“这两天,每天都有几车粮草酒肉送来,听信使说:他们还有几车才能送完呢!”
薛世雄说:“那看来盛情难却,我们就只好逐一接受了。”
几个人正狂笑,门外来报:窦建德又送了一群歌舞伎前来,为将军助酒兴。薛世雄一听更加得意,命属下大摆酒宴,不醉不归。
窦建德在河间的地图前徘徊良久,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地盘。每一寸都来之不易,洒满了将士的鲜血,他又怎么忍心拱手让人呢!正在思索,宋正本进来禀报:“主公,现在看隋营,旗帜七倒八歪,守将也是零零落落了,估计是去吃酒看舞了。”
窦建德回过身来,笑着说:“我看最近天气是不是要变呀?”
一句话说得宋正本又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果然就落下了蒙蒙白雾,笼罩在天地间,十几步外就看不清楚来人的面貌了。在隋营前的路上,“吱吱”的轱辘声远远传了过来,守营将士知道,这又是送粮的车来了。这几天,几乎每天的这个时候就会有一趟车送来粮草酒肉,所以他们也不在意,只是大喊了一声:“来者何人?”听到回答说“送粮的”,便不再留意。
那车声更近了一点儿,忽然听到有人暴喝一声:“将士们,给我冲!”一队人马挥舞着刀枪从浓雾中冲了出来,直奔营门。隋军来不及阻拦,那些人已经快马杀向了主将的军帐。
窦建德领头骑在马上,手中挥舞着一杆长枪,身后二百八十名将士各个勇猛彪悍,马蹄声将尚在睡梦中的隋军惊醒。这二百多人来回冲杀,不一会儿就将隋军冲得七零八落,浓雾又使他们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该向哪儿集合。
薛世雄起身一看,到处都是呼喊奔逃、自相践踏的士兵,心头一惊,连日来放松警惕导致士兵们一时难以集合。窦建德率领的敢死队在营地里横冲直撞,营外又传来大批军队喊杀的声音,更让人心慌意乱。
薛世雄抓住身边幕僚忙问:“这究竟怎么回事?敌军来了多少?”
已经被吓得浑身哆嗦的幕僚说:“浓雾弥漫,看不清楚敌军是多少人。听说……听说是送粮的忽然倒戈。”
薛世雄气急败坏地说:“什么倒戈?这窦建德根本就没有归顺过,他原来只是诈降!”
薛万钧和薛万彻一边保护着老父亲,一边问:“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薛世雄环顾左右,虽然拥有三万兵马,但此时已经一片狼藉。浓雾中,窦建德似乎已经挥舞着长矛奔驰而来,远处还有援兵的声音,看来自己已经回天无力了。他急忙拿起武器,跳上自己的坐骑,带着两个儿子慌不择路地逃跑。
经过一番激战,等浓雾散去之后,窦建德集结军队,隋军三万人被俘虏了大部分,剩下的也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薛世雄和他的两个儿子也逃走了,有士兵来报看到他们往涿郡方向而去。窦建德说:“穷寇莫追,这一战薛世雄就算逃得一命,也没有多大能耐再回来了。”
果然不出窦建德所料,薛世雄逃到涿郡之后,又是气又是恨,他恨自己不该被窦建德表面的顺服给蒙蔽了,丧失了战机不说,还给敌人提供了机会。自己身经百战曾百胜,却在这里因为一时的放松而大败,真乃人生大耻。想到这些,薛世雄忧愤难平,虽然两个儿子大力劝慰,要图东山再起,但他终究年老,居然抱恙,最终命丧涿郡。
远在洛阳的李密听闻这一消息不由得大喜,薛世雄本来的目的是洛阳,但居然连洛阳都没有到就被击败。窦建德以出其不意的神兵又一次赢得了诸多义军的拥戴,周边的分散义军纷纷前来投奔,窦建德也乘胜扩大地盘,不断蚕食周边隋的领土,实力获得了大幅度增长。此后,黄河以北大部分地区都成为他的统治区域,所以窦建德曾一度将李唐王朝不放在眼里,因为他坐拥几十万兵马,完全有能力和李渊鼎力对峙。窦建德建立的大夏,也在一定时期内与李渊所建立的唐、王世充所建立的郑形成三足鼎立,成为唐初的最大敌人之一。
裙带无敌:李渊的姻亲哲学(1)
李渊在隋末的风云突变中,能够迅速崛起,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历史的偶然,但纵观李渊的人生历程,似乎他的一生都在为那一刻的胜利做着积累,甚至可以追溯到李渊的父亲与祖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李渊的势力、能力都得到了保障,当风云到来之后,便立刻幻化为龙。
在史料中有记载的李渊祖辈,是从其祖父李虎开始的。李虎生活的时代是后魏时期,所居官位为后魏左仆射,被封为陇西郡公,与当时的名臣独孤信、杨忠、宇文泰并称为“八柱国”,是位高权重的八大巨头之一,死后更被封为荣国公。李渊父亲李昞继承了这一荣耀,虽然改朝换代,到了北周武帝时期,李家依旧荣华富贵一分不减。到李渊时期,虽然他七岁丧父,但依旧世袭了唐国公的封号,从北周武帝一直红到了隋朝文帝和炀帝,在朝中居于重要位置。
如果说李家的荣耀最初得于军功,靠的是手中的那把剑,那么历经数次朝代的更迭,依旧可以保持这份荣耀,却要将功劳归于李家的女人们。
李虎为自己的儿子李昞所娶的夫人,是后魏独孤信的四女儿。独孤信一生有七个女儿,有三个做了皇后,不得不说是奇迹。大女儿嫁给了宇文泰的儿子,后取代后魏成为北周第一个皇帝,李渊的大姨妈变成了北周明帝的皇后,李家也因此继续保住了风光无限的荣耀。隋朝取代了北周,杨忠的儿子杨坚成为隋文帝,他所娶的正是独孤信的第七个女儿,李渊的七姨妈成了隋朝第一个皇后,李家的荣耀又怎么会被剥夺呢?及至李渊称帝后,追尊其父亲为唐世祖元皇帝,其母为元贞太后,成为独孤家的第三位皇后。后魏“八柱国”的几位名臣,虽然独孤信并没有称帝,但他一直做着皇帝的老丈人,而李渊更是在这种姻亲关系中深受其益。
李渊的父亲李昞早死,因此他七岁便继承了唐国公的封号。偌大一个家族,七岁的唐国公靠的全是李渊的母亲及其姻亲在辅助。因此等李渊长大之后,他对于这种姻亲带来的好处很明了,通过结姻亲,不仅可以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更可以保证这种政治地位的长盛不衰,可以说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于是通过与母亲的商议、比较之后,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位出身名门、对自己的事业绝对有帮助的女子——后周窦氏。
窦氏家族在当时绝对属于望族,她的父亲窦毅被封为神武公,她的母亲是北周武帝的姐姐襄阳长公主,她的舅舅北周武帝宇文邕对她非常宠爱,将她接到宫中抚育,常常随侍在左右。等到窦氏到了出阁的年龄,周武帝便对窦毅说:“这个女儿天资聪颖,才貌不凡,将来一定要给她选择一位有前途的夫婿,才不会委屈了她。”
对这一点,窦毅自然也是非常明白,为女儿求亲的名门望族已经快要踏破门槛了,如何选择一位年少有为并且有前途的青年,成了他最挠头的事情。
这一天,窦毅正在前厅里为这事和夫人商议,忽然听到有人禀报说:“唐国公求见。”
窦夫人说:“唐国公?莫不是李昞的儿子?”
窦毅说:“正是他,他本没什么军功,只是世袭唐国公,靠着他的姨母是当朝太后,所以才保有现在的荣华富贵。”
窦夫人说:“这李家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裙带却挺长,你切莫怠慢了。”
窦毅说:“我平日和唐国公府上并没有多少来往,他此行莫非是来求亲的?”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裙带无敌:李渊的姻亲哲学(2)
窦夫人摇摇头,说:“求亲哪儿能自己上门呢?”
正在说着,只见一个倜傥青年大步走了进来,抱拳施礼,声若洪钟。
窦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忙请他坐下,对他说:“唐国公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只见李渊气定神闲,对窦毅说:“窦公,我此来是拜会一下您,另外有件东西想请您上奉给皇上。”
窦毅奇怪地说:“哦?有什么东西我能为你代劳呢?”
李渊站起身来,双手奉上了一份奏章:“我连日来观察军务、国情,伏案夜书,草就了治国十策,其中包括整顿军队、安抚边防、减赋降税、与民生息等十条策略。希望窦公可以代我面呈皇上,以表李渊为皇上分忧的决心。”
窦毅说:“唐国公位极荣耀,又与当朝皇帝是表亲,为什么不自己去呈上,却要找我呢?”
李渊叹口气,说:“窦公有所不知,我虽然世袭了父亲的爵位,但是这并不是李渊亲身所得,我虽有意亲自去边防,保家卫国,纵使马革裹尸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但家有老母,不忍让我远行,因此只能在母亲身边侍奉。但我李渊并不是靠着祖荫就逍遥,报效国家是我辈之责任,无奈现在我只是一个‘千61阅读 www.61k.com
矫诏征兵:一举两得(2)
王威说:“皇上对这个李渊可是分外有心的,所以才让咱们盯着他。这次李渊拒不上京,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吗?”
高君雅说:“我昨天去看他了,好像并没有病倒啊,怎么会称病不朝呢?这可是大不敬啊!”
王威说:“如果李渊在搞什么猫腻,我们得及时汇报才成啊!”
高君雅点点头,正打算说话,却听到外面有人来报:留守李渊请两位将军议事。
两个人匆匆忙忙来到议事厅,只见李渊坐在正中,身后站着刘文静、唐俭等人,太原守将们排成两行,分列大堂两侧。抱拳施礼之后,王威问:“留守召唤属下,所为何事?”
李渊指了指桌上,对高、王两个人说:“两位将军,我刚才接到了皇上的密旨,所以请两位来一起商议。”
“密旨?”高、王疑惑地互看了一眼,一般来说皇上只会发密旨给他们,怎么会发给李渊呢?就算是发给李渊,也应该会提前告诉他们俩呀?难道说是皇上命令自己监视李渊的密旨被他给截获了?想到这里,两人不由得一阵紧张。虽然是受了皇命前来,但是毕竟太原远离长安,而且这里是李渊的地盘啊,万一有个不慎李渊要对自己动手,那可就不妙了。
李渊见二人一脸的阴晴不定,就对身后的唐俭说:“把密旨给两位将军过目。”
高、王二人接过唐俭递上的黄绢,忐忑不安地打开一看,不由得长呼一口气,原来那黄绢上的旨意是杨广命李渊在太原招兵。
高君雅说:“原来是皇上命留守征兵,属下听从留守调遣。”
李渊微微点头,面色凝重地说:“现在各地义军竞起,皇上在长安也非常着急,已经起驾去了杭州,希望可以在那里调度军马,将反贼平定。过段时间,皇上还要东征,所以命我等在太原广为招募,扩充军力,以便随时支援。”
王威说:“留守为皇上分忧,其心可鉴!可为什么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呢?”
话音刚落,只听晋阳宫监裴寂一声冷笑,说:“王将军,在太原坐第一把交椅的是留守大人,难道你觉得皇上发密旨给留守需要先让你过目吗?”
王威急忙说:“属下不敢!留守不要误会,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唐俭从王威的手中拿回了黄绢,小心折好,对王威说:“这本来就是密旨,如果弄得天下人都知道了,就不叫密旨了。王将军是来辅佐留守的,所以只需要听命就是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王威、高君雅听了这些话,不由得变得局促起来。而李渊却笑呵呵地说:“各位莫怪王将军,事出突然,将军有所担心是应该的。我相信他应该只求能给皇上分忧,并没有别的意思。”
王威急忙抱拳说:“留守大人明察。”
李渊说:“既然现在皇上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我们就应该尽心竭力去完成。从今天起,命长孙顺德、刘弘基前往汾阳,唐俭、殷开山前往雁门,刘政会、段志玄在太原以东,李世民、长孙无忌在太原以西,四方招募兵勇。高、王二位将军与本留守一起,在太原城镇守,为保我大隋河山,甄选精兵强将!”
众人齐声领命,各自散去。高君雅和王威两人虽然满腹疑惑,但也只好随之退下,随着李渊到军营中查点人数,操练兵勇。
一批又一批军队从四面八方募集而来,太原的兵力与日俱增。因为连年的战火,已经让百姓不堪重负,此次征兵导致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青壮年男子又被大批招募,已经造成了民怨沸腾。不多时日,太原及周边就因征兵而引起了数起兵民冲突。高君雅和王威眼见太原百姓如此不服调教,便绑了领头的几个人要问斩。
李渊打量了一番被绑回来的这些人,个个怒目圆睁,简直能喷出火来。他对王威说:“两位将军,这些人就交给我吧!”
王、高二人迟疑了一下,只好退下。李渊命人给被绑之人松了绑,长叹一声说:“现在天下百姓已经疲惫不堪,皇上却还要施加重负,这件事真的不能怪百姓啊!你们就赶紧散开回家,以后小心,不要再被捉拿回来了。我能解救大家这一次,却不能保证次次都解救大家不受难啊。”
大家一听李渊如此体恤,不由得纷纷跪倒在地,拜谢李渊大恩。
李渊扶起大家,说:“乱世之中,各位只有自求多福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我等愿意追随留守!”众人一时间群情激奋,纷纷表示愿意追随李渊,这一幕让李渊分外激动,更让将士们感动万分。在他们的眼里,李渊如此仁厚,是一位值得追随的好将领。
正是通过这些方法,李渊不仅军队实力越来越强,而且威信也在增长。随着李世民、唐俭等人募兵归来,太原兵力迅速增加,李渊的野心开始逐渐膨胀,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止于此,太原不足以承载他的欲望,夺得天下才是他最终所愿。
矫诏征兵作为权宜之计,为李渊争取到了充足的准备时间,等到那些被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发现风向不对,想要对杨广汇报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自顾不暇的杨广无法对李渊做出及时的反击,一杆即将占领天下的旗帜已经被立了起来。
扫平障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1)
太原作为北方的一处重镇,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李渊领命驻守之后,也是喜忧参半。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可以坐享太原的优势地理位置;另一方面,他必定会成为各路义军的目标。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部署之后,李渊在夹缝中求得了太原的暂时平静,而他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积极地为自己积蓄着实力。通过征兵,李渊的军事力量得到了充分的提高,但是他一旦想要举事,首先要面对的是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义军,至于远在扬州的隋帝杨广,他不想太快与之交锋。
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太原也不是安静的地方。王威、高君雅受命监督李渊,一旦发现李渊有谋逆的迹象,就要向杨广及时汇报,以便能快速掐灭这一苗头。所以,他们对于李渊的一举一动都分外留心。
一天,王、高二人巡视军营,发现军营扩充了不少。王威说:“这几天以来,李渊不断四处征兵,太原的军力可是不断增长啊。”
高君雅说:“皇上有旨,我们也没有办法。现在各地有义军,皇上还想东征,可不是得需要大量的兵马吗?”
但是王威却似乎并不这么想,他说:“按道理来说,现在征兵已经不算什么秘密的事,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要搞出密旨来办这件事。实在让人疑惑。”
高君雅依旧不以为然地说:“王将军就不要疑惑了,我们的责任就是盯住李渊,让他不敢谋反,其他的,就随皇上去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议边行,忽然身边走过一队士兵,正在说什么“长孙顺德统军”,王威一把抓住一个士兵问:“你刚才说什么统军?”
那士兵被吓了一跳:“禀将军,长孙顺德刚刚被任命为统军了,我们这是要赶去听调度呢。”
王威对高君雅说:“你听到了吗?长孙顺德这个逆臣也被任命为统军了。”
高君雅大惑不解地说:“这个人不是从长安逃出来的吗?为什么李渊还要这么重用他?难道是军中无人了?”
王威说:“军中无人?这段时间以来,唐俭、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都聚在李渊的旗下,还有那个晋阳宫监裴寂,也时常和他们聚在一起。这些人都是李渊的心腹,怎么会没人?而且这些人现在都身居要职,难道你没发现吗?”
高君雅忙问:“那依高将军看来,李渊为什么这么做?”
王威紧皱着眉头:“这么看来,李渊是想在军中排挤我们,而他排挤我们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想谋反!”
此话一出,高君雅大惊。他拉住王威,两个人匆忙钻进了军帐中,开始密议对策。
在高、王二人怀疑李渊的同时,李渊和李世民也没有闲着,他们也在讨论着高君雅和王威。这两个人插在李渊的身边,其作用不言自明,这么久以来他们向杨广发出的密信,李世民也暗中截获了不少,只因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李渊的异心,而李渊也不想太快与杨广对立,所以才一直想方设法躲开他们。但是现在,随着征兵的进一步开展,李世民觉得这两个人已经不能留了。
李世民对李渊说:“现在我们已经开始了第二次征兵,范围也扩大了不少。高君雅和王威两个人势必会对我们产生怀疑,倒不如将他们直接杀掉,我们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正好大张旗鼓地干一场。”
李渊看着军营里飘扬的“李”字大旗,对李世民说:“现在,你大哥建成、四弟元吉,都在扬州随侍在杨广的身边。如果我们贸然动手,惊动了他,首先会大兵压境,这些还未经沙场的兵力要损失不少不说,你的兄弟也会处境危险的。”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扫平障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2)
李世民说:“如果我们杀了高君雅和王威,消息被送到扬州也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可以先遣密使将我大哥和四弟接出来,这样就可以放心了。”
李渊摇摇头说:“还是太冒险。”
两人正在说话,长孙顺德和刘弘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李渊笑呵呵地对长孙顺德说:“新任统军,感觉如何啊?”
长孙顺德似乎并没有新官上任的兴奋:“留守,我听士兵们说,高君雅和王威得知我任统军之后,似乎甚为不满啊!”
李渊说:“军中的任命向来都是我管,他们有什么不满的。”
长孙顺德说:“要是以往,他们不满我也不会在意。只是这一次,即将要举大事,如果他们因此生疑,那可就不好了。”
话音未落,就有探子来报:王威派遣信使要送信到扬州去,已经被守城的将士拿下。李渊打开密信一看,大吃一惊,原来王威已经因为自己大量提升心腹掌握军权而开始怀疑了。这封信正是他向杨广告密:李渊将要谋反!
看完信,李渊回身对李世民说:“看来,这两个人是真的不可留了。”
李世民一抱拳,说:“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当天晚上,操练了一天的将士们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一个个睡得格外香甜。只有王威一直在担心白天送出去的密信是否走得安全而辗转反侧。听到外面更夫走过去好几次,他才开始昏昏地睡去,还没有进入梦乡,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王威急忙坐起来,门外传来守将的声音:“王将军,留守请将军到议事厅,说有重要军机商议。”
王威一边答应,一边匆忙穿好衣服,命人前面打着灯笼带路,穿过静谧的军营,来到了议事厅。
和外面的黑暗静谧相反,此时的议事厅里灯火通明,各路将士都齐聚一堂,李渊凝重地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一张纸。王威注意到高君雅此刻也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来和自己一样,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李渊抬头看到王威已经来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示意,只是又低头开始看手上的纸张。大厅里虽然聚满了人,但是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李渊说:“大隋皇帝对各位恩重如山,我实在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勾结外匪,与突厥为伍,图谋我大隋河山!”
这话一出来,众人纷纷侧目,不知道李渊说的是谁。王威和高君雅互相用眼睛探询着,发现大家都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正在疑惑,只听李世民大喝一声:“给我将王威、高君雅这两个逆贼绑上!”
高、王二人一怔之间,已经有许多带刀的士兵冲了出来,一眨眼就将两个人五花大绑。王威急忙大喊:“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李渊冷笑一声,说:“为什么?你自己看看!”说着,将自己手中那张纸扔到了高、王二人的眼前。
只见那纸上,用非常熟悉的笔迹写着高、王二人向突厥始毕可汗请降,最后署名居然正是高君雅、王威。
王威看完信,大吃一惊,他回头一看高君雅,问他:“这是你写的?”高君雅气急败坏地说:“这哪儿是我写的呀,你自己看看那笔迹!你自己勾结突厥,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写进去!”
王威又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楚原来是自己的笔迹。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首先出现的是自己写给皇上的密信,可是眼前这封信不是自己所写的信呀!他急忙对李渊说:“留守大人,这不是我写的,我绝对没有勾结突厥!”
李渊冷冷地看他一眼:“证据就在你的眼前,你还说自己没有?那好,我让你见一个人,你再说自己有没有做。”
说着,一个身形矮小的士兵被绑了上来。李渊问他:“你认识这个人吗?”王威一看,这不是自己派往扬州去送信的心腹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王威居然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李渊对那人说:“眼前这个人你认不认得?”
那士兵吓得哆嗦:“认得……认得……是王将军……”
李渊说:“他交代给你什么任务?”
那士兵说:“他……他让我去送信。”
李渊转向王威,大义凛然地说:“王将军,人证物证俱在,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王威气得暴跳起来,一脚将那个送信的士兵踢飞,对李渊大吼:“李渊,你居然陷害我!”
李渊气定神闲地说:“我有没有陷害你,诸位将士都看得一清二楚。你有没有背信弃义,陷害太原,我们也看得清楚!我向来对你不薄,你居然勾结始毕可汗来攻打太原,幸亏我发现得早,不然的话,现在的太原恐怕已经是突厥的了吧!”
王威和高君雅此刻百口莫辩,他们只能暴跳如雷地大喊:“这是诬陷!这是诬陷!”
只见李世民走上来,对将士们说:“各位,对这种叛国通敌的恶贼,我们怎么能容忍?请留守大人将他们问斩,以儆效尤!”
李渊说:“好!既然这样,我就杀一儆百,将这两个卖国贼推出去斩了!”
高、王二人还没来得及揭穿李渊的阴谋,就在群情激奋的喊声中被推出营门外,血污游魂再也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了。
李渊杀高君雅、王威,是在起兵反隋之初第一次血染刀锋,也是第一次与隋帝杨广为敌。虽然用的手段隐晦,看上去并不是正面的冲突,但双方心里都非常明白,高、王二人之血,是为李渊和杨广之间的战斗祭旗!双方至此就要撕下面纱,真正轰轰烈烈的正面冲突即将拉开帷幕!
对症下药:多疑的始毕可汗又来了(1)
李渊在太原的准备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他的军力不断扩张,士族子弟也不断前来投靠,周边的义军或被收编或被平定,各方面都得到了均衡的提升。眼前虽然是一片乱世,但似乎干扰不了太原的蓬勃发展,对于这个态势,李渊非常满意。
但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李渊踌躇满志想要起兵时,突厥的军队却忽然压境到太原城外。这毫无预兆的突变让李渊措手不及,他急忙召集谋臣来讨论应对之策。
年轻气盛的刘弘基站起来说:“现在以我太原的兵力,放眼天下也没有多少敌手。这个始毕可汗来犯,倒不如放手一搏,将他拿下,壮我军威!”
几个年轻的将领听了这话,也热血沸腾,纷纷表示支持。只有老成持重的裴寂说:“我们所要面对的最大敌人,首先是隋军,接着还有大小义军,这些都是要损耗很大兵力的,也是我们操练部队的主要目的。谁料到突厥忽然来犯,实在对我不利。一来,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对付突厥;再者,一旦开战,以勇悍著称的突厥势必会削减我们的大量力量。虽然我们实力相当,不一定会输,但如果隋军乘机来攻,再加上各路义军,到时候可就难保胜算了。”
裴寂一席话分析得透彻,李渊也深深点点头。他环顾四周,只见大家一个个都开始变得静默,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敌人而头疼。
李渊笑了一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我们既然要起兵,内外的忧患都要想到。只不过在计划之中,我是先打算平定义军,增大实力,然后和隋军对阵。等到平定了这些内患之后,再出兵平定突厥。人算赶不及天算,现在突厥反而第一个冲到了我们的面前来了。不过也不用因此惊慌,行军打仗,讲究的就是一个应变,如果这点变化都应付不了,我们还怎么去应付接下来更多、更大的战斗呢?”
听了这话,李世民忽然站起来,对李渊和诸将说:“突厥来犯,我们不能不抵抗,不管是为了保卫国土,还是被迫迎击,但现在的情形,我们不能浪费实力。所以最好可以寻找办法,将损失减小到最少。”
李渊看着这个儿子,从之前的激情莽撞,到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沉稳了。他不再会第一时间要求开战,也不再只想用武力去解决这些问题,而是经过慎重的思考,希望可以找到最佳的解决办法,这是他成熟的表现。
李渊问:“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李世民说:“不知道父亲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跟随云定兴去雁门勤王救驾,就是和这个始毕可汗正面对阵。”
李渊说:“我当然记得,那是你第一次领兵,就取得了勤王大捷。”
李世民说:“有了那一次的交锋,这位突厥可汗和我也算是老对手了。通过上一次交战,我发现他是一个非常多疑的人,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这一次我打算还是用老办法来对付他!”
李渊急忙说:“那可不行!计谋使用一次就够了,第二次肯定会被识破。始毕可汗也算是一代枭雄,他霸占北突厥草原多年,征伐无数,你的这些把戏要是敢再次摆在他的眼前,肯定会被他拆穿。”
李世民说:“我只是抓住了他多疑的弱点,针对他这一点下手而已,并不会完全照搬上一次的办法。”
看李渊依旧有些不放心,裴寂说:“世民虽然年轻,但是已经参与了很多次实战了,而且又饱读兵书,相信他一定能拿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现在正是磨炼他们年轻人的时候,倒不如就把机会给他们,让他好好表现一下。”
对症下药:多疑的始毕可汗又来了(2)
李渊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对李世民说:“那你把计策说出来,让我听听你想怎么做。”
李世民胸有成竹地说:“我这个计策还是以一个‘疑’字为中心。现在突厥来犯,兵马实力相当,所以我们与始毕可汗要拼的是谁更加勇猛。而一旦他发现其实我们太原的实力远远强于突厥,他恐怕就不会这么看了。所以,我要造成一个假象——太原的兵马实力非他所看到的那样,而且还在不断增长。”
刘弘基、长孙无忌等人聚到李世民身边,焦急地说:“我们就依照你的计策行事,你快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李世民说:“这两天,突厥在太原城外远远驻兵。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放倒城头的旗杆,撤下布防,城门也要半开,将守城的卫兵撤退。”
李渊说:“这岂不是非常危险,突厥乘势来攻可怎么办?”
李世民说:“您放心,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始毕可汗是不会轻易动手的。”他回身对刘弘基等人又说:“我这么做,是为了让他觉得太原并不在意他。到了夜晚,你便带领一队军马,藏到城周的山林之中,第二天天亮,你便带着万人大军从突厥营前经过,进到太原城内,让他以为我们的援兵到了。”
刘弘基高兴地说:“妙计!妙计!这样一来,肯定能吓那个可汗一跳!”
李世民说:“依照这个办法,我们连日都可以重复实施。那始毕可汗一天不动手,我们就每天演一出援兵戏给他看。”
裴寂大笑着说:“二公子的计谋真是妙啊!我只怕我们的援兵源源不断,那始毕可汗会被吓跑,也没有什么动手机会了!”
李世民说:“这正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不用一兵一卒,只用气势,就将他们全部吓跑!”
李渊听了这一番解释和布置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对李世民说:“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但是也要小心始毕可汗不上你的当!”
刘文静等人说:“留守就放心吧,就算到时候真的开打,我们也不怕。如果二公子的计策成功,确实可以为我们节省下不少的兵马呢。”
李渊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依计行事。”
李世民领命,带着刘弘基等一干年轻将领,一番布置之后,当天夜里派了数万人的队伍悄悄出城,等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之后,那支队伍又雄赳赳地进到太原城里。如此反复了六天,始毕可汗终于坐不住了,眼看着太原的援兵不断,马上就要超过自己的兵马一半多了,真的打起来,自己的胜算确实没有多少,倒不如先撤退再说。
第六天,李渊登上城门一看,突厥军队已经拔营离去。不由得哈哈大笑,对李世民说:“这一次,可是全赖你的妙计,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始毕可汗赶走啊!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只要他军心动摇,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李世民谢过父亲的夸奖,笑着说:“当年我在雁门关和始毕可汗对阵,用的就是这个计策;这一次又是用疑兵之计将他退兵,等他回去之后发现了真相,说不定会暴跳如雷啊!”
裴寂说:“二公子所言极是。那突厥可汗本来就是暴躁之人,要是他发现我们骗了他,说不定会有更凌厉的反扑,我们应该及早想一想对策才是。”
刘弘基大大咧咧地说:“现在我们是顾不上,所以才放他一条命,等到我们平定了其他地方,他再来的时候,一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裴寂说:“那如果我们正在平定其他人马的时候,他忽然来犯,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李世民沉思了一会儿,说:“裴叔父说得对,看来我的眼光还不够长远,没有想到这些事情。”
李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你也无须自责,突厥一直都是反复无常。当年文帝将义成公主下嫁给他,希望可以通过和亲换取边界的平安,但是你看现在还不是一样不断来犯。为了我们的金银玉帛,他会不断来挑衅,我们和他之间,注定要有一场大战的。”
李世民听到李渊的话,忽然灵光一现,对李渊说:“既然他求的只是我们的金银玉帛,那我们就给他,这样他不就不会再来骚扰边境了吗?”
李渊奇怪地看着他说:“这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志气了?”
李世民笑了笑说:“不是孩儿我没有志气,只是我们眼前的形势容不得我们有志气。始毕可汗始终是一个大患,我们不可能分出兵力来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如果这样,反而牵制了我们的力量啊!倒不如给他金银财宝,让他满足,等我们真正有实力战胜他的时候,再和他一决胜负,到那个时候,再让他知道我们的志气!”
一直在边上的刘文静听到李世民这一番话,不由得拍着手说:“说得好!大丈夫顺时处事,能屈能伸,先放低身份与他交好,等到有实力的那一天再决胜负!二公子真是有过人之见啊!我愿意出使突厥,把这个意思向始毕可汗传达,保我边疆安宁!”
李渊、裴寂等人也纷纷点头,对李世民和刘文静这一提议表示赞同。
在乱世之中谋安稳向来都是非常不易的,李世民正是抓住了对方的特点,以疑兵退敌,又投其所好,通过他的策略,不仅让突厥始毕可汗对太原退避三舍,而且与之交好让突厥远离中原,为李渊的征战起兵解除了后顾之忧。李世民,这位被千古传颂的英雄深深明白:所谓的英雄胆气不是凭借一时的豪勇,而是放眼将来,以对局势最为有利为原则来选择自己的姿态,并不以一时的屈就为耻,因为他有想要达到的更为高远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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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住李密:君子能屈能伸(1)
李渊经过充足的准备之后竖起了反隋的大旗,他纪律严明,军法严肃,与民约法,稳定了局势,所到之处都受到了百姓的爱戴,在政治上获取了完全的主动。与此同时,他不断征服周边的义军,让自己的队伍扩大起来。在王世充、窦建德、李密等人都蓬勃发展的同时,李渊也不甘落后。
占据着陇西等主要地盘的李渊,封自己的大儿子李建成为唐国公世子,以裴寂为丞相府长史,刘文静为司马,礼乐征伐都进行了严密而细致的布置。随着一次次胜利的获得,他不仅迫使隋将屈突通投降,大破薛举、薛仁杲父子,并*了企图在河西地区自立为帝的凉王李轨,乘着获胜的势头,刘武周、萧铣等义军队伍也被荡平。从关中到中原,李渊势如破竹。然而,在平息了这些力量之后,义军中的巨头李密成为他不得不面对的一个敌人。
公元617年,李渊和李世民父子率军,计划要进军关中。隋军的主要战斗力量集中在这里,打算和李渊决一死战。但让李渊放心不下的,却是位于洛阳附近的李密。
李渊迎风站在高处,看着自己的军营扎下的庞大寨子,对身后的李世民说:“我们从起兵走到现在,每一步都非常不易,只要一步走错,之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要化为烟灰。这一点,你明白吗?”
李世民说:“我明白,所以走得越远,我们就要越加谨慎。”
李渊说:“现在,我们就要入关了,这可是严峻的一战。但是身后却站着一个更为严峻的敌人。其实我知道,他也是非常想要入关的,只不过被洛阳缠住了,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而已。可若是我们执意前行,势必会牵动他。到时候他要和我们争起来,我们前要对付隋军,后要对付他,那可就难办了!”
李世民点点头,说:“正是如此,我们不能两头作战,必然要停下一边来。”
两个人正说着话,裴寂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了李渊。
李渊打开信一看,不由得怔住了。李世民急忙问:“父亲,是谁来的信?出什么事了?”
李渊说:“是李密,他邀请我前往河内郡与他结盟。”
“啊?这怎么成!”李世民激动地说,“李密在这个时候邀请您,分明是有企图啊!”
裴寂顺了顺气,对李世民说:“也难怪他会写这样的信来,之前我们和其他义军作战的时候,主公曾经写信给他,表示想要和他结盟的。那都是为了让他不与我们为敌而想出的权宜之计。现在没有想到李密居然将计就计,要我们去河内郡和他结盟。”
李渊边往回走边说:“李密也算是将门之后,他之前其实也是无暇顾及我们,所以才接受了所谓的‘结盟’一说,而暂时没有与我们为敌。现在他这样明显地邀请我们,看来他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裴寂说:“一山难容二虎,现在各地的义军都已经平定得差不多了,能够有实力和他抗衡的显然没有几个了。而他和王世充在洛阳对垒,一时半会儿局势还不够明朗,但我们的势头却发展迅速,所以他想腾出手来先把我们制伏啊。”
李世民说:“听说这段时间以来,李密连续被王世充打败。这个时候他本来自顾不暇,却想要和我们争夺,真是不自量力。”
李渊摇摇头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他暂时吃了败仗,但不等于他就不能重新站起来。我们不可轻视他。”
几个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军帐中。李渊命人召集将士,希望大家一起出谋划策。刘文静看大家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便对李渊说:“主公,李密的心思很明显啊,您这一次可千万不能去河内郡。”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稳住李密:君子能屈能伸(2)
唐俭说:“现在是两难,如果去了河内郡与他结盟,那就吉凶未卜了;但如果不去,就怕李密会以此为借口,说我们根本没有诚意与他结盟,进而与我们为敌。”
李渊说:“是啊,现在的情况,我们看来只能取舍了:是先进关中攻取长安,还是先和李密为敌!”
尉迟敬德等几员武将纷纷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先给李密一个教训,将他制伏,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时,在一旁皱着眉头思索的李世民忽然站起来说:“不行,我们不能先与李密为敌!”
一句话说出来,大家都不解地看着他。目前的情形,李密是逼迫李渊最紧的一支势力,而且他最近和王世充打得不可开交,还连吃了几次败仗,要是乘这个机会与李密决战,也许可以将他消灭。而进攻关中,却是可以缓一缓。但是,李世民为什么会反对呢?
李世民见大家都疑惑地看着自己,便解释说:“现在,看上去我们和李密交战会占一些便宜。但是你们别忘了,李密的背后还有一个王世充。如果我们战败了李密,接下来就要和王世充交战。这将要拖延我们很多时间!而进攻关中,看上去很简单,也无须过急。但关中的意义不同。长安是都城,谁先进长安,谁就能先控制天下!这也是李密为什么也想进长安,看到我们要攻关内他着急的原因。所以,现在我们决不能因为和他为敌,而耽误了入关的时机!”
李渊听了这些话,和裴寂、刘文静等对看一眼,默默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刘文静说:“但是现在,李密已经逼到我们家门口了,要是主公不去和他结盟,也许他马上会挥戈相向,我们就要兵戎相见了!这样不也是耽误了入关吗?”
李世民说:“所以我们现在要想办法先让李密不与我们为敌。我已经有一个计策,但是要让父亲受委屈了。”
李渊忙问:“是什么计策,说来听听。”
李世民不慌不忙地说:“李密是一个好大喜功的家伙,我看了看刚才他写给您的信,赫然已经以‘盟主’自称了,而父亲之前为了避免与他为敌,也一直尊他为盟主。这一回,就请父亲再放下身份,向他服个软,尊他一回盟主罢了!”
李渊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这样,就可以让他不与我们为敌了吗?”
李世民说:“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我们还得更加低下头来。不仅让他做‘盟主’,还要让他做‘皇帝’。父亲可以修书一封,告诉李密我们这次进关无意争夺天下,因为自认不敢和他对抗,我们的队伍只是为了给他扫平障碍而已,天下必然是他李密的。”
李渊笑着说:“你这个办法确实抓住了李密的弱点。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听到这些,绝对会开心得不得了的!”
在洛阳城外李密的军营中,因为连遭败仗,将士们的士气都有一些低落。李密来回看了几趟,心里不由得有点着急。王伯当等人跟在他身后,看他黑着脸,也不敢说什么。
回到大帐,李密对王伯当说:“王世充他以为可以长久占据洛阳,我偏不信!我一定要将他赶出洛阳去!”
王伯当嗫嚅着说:“主公,我们现在需要休整啊,将士们连日来作战已经非常辛苦了。我们可以等休整好了之后,再回来和他一决雌雄!”
李密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要我败北逃亡?不拿下洛阳,我哪儿也不去!”
王伯当说:“其实,有一个地方,比洛阳更加重要,就是长安。主公何不先去夺长安呢!”
李密说:“长安我也要夺,李渊现在想要入关,我也不会放过他!李渊、王世充,凡是与我李密为敌的,都不得好下场!”说着,他紧紧握住拳头,好像正把李渊和王世充捏在手中一样。
怒气还没有消散,门外有人来报,李渊遣使送信来了。
李密打开李渊的来信,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到最后,居然忍不住大笑起来。王伯当等人看着他那副模样,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王伯当慢慢向前低声问:“主公为何发笑?”
李密大笑着说:“这个李渊,原来以为他是个英雄,现在看来只是个狗熊而已。你看他在信中口口声声称我为兄长,以我为‘盟主’不说,还说自己的军队只是为我开路。他年老体弱,希望将来我要是能封他一个唐王,他就心满意足了!哈哈,原来他只有这么点出息啊!”
这时,一直站在人群后没说话的徐世站了出来,大着胆子说:“主公,您写信给他,是让他来会盟的,结果他没有来,这可是忤逆啊!”
李密笑着说:“李渊在信里解释了,他说我才是能解救万民的天降福音,所以他要为我开拓疆域,打开长安的大门迎接我!”
徐世说:“李渊这个人生性狡猾,主公不可轻信。长安如此重要,天下英雄皆欲得之,他若得了,还肯交给主公?”
李密眼睛一瞪,说:“难道你认为他敢独吞?谅他也不敢!”说着不再听众人的劝说,便命令单雄信赶紧操练队伍,一定要打败王世充。
李渊在对李密卑躬屈膝地进行过赞美之后,获得了宝贵的时机。英雄低头,并不是屈服,而是为了将头昂得更高。他乘李密洋洋自得的时候,长驱直入,迅速地占领了长安,在义军中抢占了先机。拥有了长安的李渊迅速展开了自己的计划,拥立代王杨侑为新皇帝,并以杨侑的名义开始征伐其他的起义队伍。而李密因为在洛阳连连失败,军力被损耗殆尽,终于无法继续反抗,连以前所说的要消灭李渊的话都无法实现了,只能投奔李渊而来,并最终被李渊以谋反罪名歼灭。
禅让戏:名节和利益的双赢(1)
李渊在公元617年十一月进入长安,为了安定民心,他制定了严格的纪律,避免出现乱兵侵扰百姓的局面,如果一旦有谁欺负百姓、侵夺财产,一定严惩不贷。结果,长安城里对李渊一片赞扬声。
刘文静、裴寂、长孙顺德等李渊的谋臣们纷纷来到李渊的府邸,向他汇报了长安城的稳定局势之后,裴寂说:“主公,现在我们已经控制了长安,杨广这个暴君远在扬州,这天下已经不是他的了,我们也应该有自己的国君了。”
长孙顺德哈哈一笑,说:“现在我们在长安,天下归心,我们的新国君难道还会有别人吗?当然就是主公了!”
众臣一听这话,纷纷跪拜在地,口中呼喊“万岁”。李渊见状,急忙将大家扶起来,连连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众人疑惑地问:“为什么不可?现在天下还有谁能和主公您争夺呢?”
李渊沉思了一下,说:“现在我们虽然先进了长安,但是大家也都看到了,王世充、李密还在争斗,杨广虽然远在扬州,但他的手中还是握有军队的。除了他们几个,大大小小的义军还有数支,虽然力量都不大,但也不代表他们不会再发展。如果现在我在长安称帝,势必成为天下的罪人,成为这些人的目标啊!”
李世民听了父亲这一番话,深以为然,他站出来对众人说:“虽然我们征战各地,为的就是这一天,但是现在局势还不稳定,我们不该急于一时!”
李渊说:“对,急于一时只会让我们前功尽弃。现在就算是我不称帝,这长安城不也还是一样在我的手中吗?大家又何必为了一个名号而将自己放在箭靶的中央呢?”
裴寂说:“主公心思缜密,谋划深远,属下深感佩服。但是现在长安无主,这也不行呀!”
李世民对裴寂说:“虽然现在杨广不在长安,但长安还是有杨氏的。我们可以立一个杨氏王族为帝,这样既可以控制长安,又可以不被天下人指责!”
李渊点点头,说:“你说得对!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李世民领命之后,在杨广的族人之中仔细挑选,最终选中了代王杨侑。他本来是杨广的侄子,离皇位继承人是很远的,但一方面杨侑在杨氏王族中还算有一定的威信,在青年一代的杨氏后人中颇有自己的见地,只是大势已去,只有无能为力地看着长安失守;另外一方面,杨广自己的子嗣都被他带去扬州了,从血缘上来说,杨侑是遗落在长安的这些人中离皇帝血源最为接近的了。
李世民决定了之后,便来到了代王府亲自拜会。杨侑一见他,便吓得跪倒在地。
说起来,李渊和杨广是姨表兄弟,那么李世民和杨侑也应该算是表兄弟了。但风云变幻,此刻的他们却一个高高在上,一个落在尘埃之中。李世民一边感慨,一边走过去扶起了他,亲切地拉着他的手说:“代王,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曾经一起玩耍吗?”
杨侑听他这么一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嗫嚅不言。
李世民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已经吓坏了,扶他坐下说:“我此次前来,是带来了喜讯的!”
杨侑低垂着眼睛说:“败军之将,何喜之有?”
李世民说:“你倒是应该感谢这‘败军之将’呢,不然你也不会有这个喜啊!只因我父亲感念天下苍生辛苦,所以才起兵打算解民于水火。现在,我们既然已经来到长安,城中岂能无主?所以,诸将打算拥立你做隋帝!”
禅让戏:名节和利益的双赢(2)
杨侑一听这话,大吃一惊,连连摆手说:“不可!不可!如今皇上还在扬州,我怎么可以登基称帝!这是大逆不道的!万万不可!”
李世民看他紧张成这样,笑了笑说:“你先莫急。我们为了让百姓不再受杨广的暴虐统治,所以才九死一生来到了长安。现在如果我们还拥戴他,又怎么能称得上是‘救民于水火’呢?所以,拥立你做皇帝,只是希望你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啊!”
杨侑听着李世民的一番话,心里快速地盘算着。他不知道自己被选中来做这个皇帝到底是福是祸。但有一点他很明白:李世民他们并不是真的想拥立自己,他们只是需要自己来扮演一下这个角色而已。想到这些,杨侑的心里又充满了恐惧。
李世民见他半晌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代王难道还要拒绝吗?”
杨侑抬头怯怯地看着李世民,正好碰上他锐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急忙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硬着头皮说:“但凭吩咐。”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说:“如果按照旧例,你可能一辈子都坐不上那张龙椅,但是现在你却可以做皇帝,这可真是让人慨叹命运的神奇啊!”
杨侑说:“造化弄人啊。”
李世民笑着说:“代王莫要这般哀怨,不管怎么样,也算一圆帝王梦!明天,我父亲便会在朝中发出诏令,众臣都会拥戴你,请你登基,不过我却要辛劳你做一件事。”
杨侑问:“何事?”
李世民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说:“你看看就明白了。”
杨侑打开来一看,原来纸上列出了他登基之后所要分封的各位大臣的名字和职位。最先的便是要封李渊为大丞相,以辅国的名义掌管军政大权,此外还要封李世民为秦王,封李元吉为齐公,裴寂为魏国公,刘文静为鲁国公,其余诸将都有不同的职位和权力,遍及军政一切要职。杨侑知道,这就是自己真正的职能。他看着手中这一张薄薄的纸,怔怔地半天回不过神来。等他再抬头看的时候,李世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第二天的朝堂上,李渊在痛斥了隋炀帝的残暴之后,将代王杨侑请了出来,拥立他做了大隋的新皇帝,以“义宁”为年号,期望新皇帝给大隋的人民带来安宁祥和,和远在扬州的隋炀帝杨广成了两个对立的政权。
这个政权自公元617年十一月建立,杨侑顺从地被李家父子所掌控着。到第二年三月,忽然传来消息说杨广在扬州被宇文化及杀死,李世民、裴寂、刘文静等人敏感地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时代来临的信号。他们来到李渊的府邸,恳请李渊登基。
又一次在李世民的授意之下,杨侑在朝堂上宣布了自己的禅让宣言,盛赞李渊“功德日隆,天历有归,欲行禅让之礼”。众臣都齐齐跪请李渊为了天下苍生接受这个位置。但李渊却说:“我深受皇恩,又怎么能接受这个皇位呢!”坚决地表示拒绝。
杨侑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在李渊拒绝之后,他从皇帝的宝座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渊的面前,众人见此情景皆大吃一惊。只听见杨侑声泪俱下地说:“我代天下苍生请丞相登基,请丞相以苍生为念!”
李渊急忙跪倒在地上,急切地说:“陛下折煞老臣了,快快起来!”
杨侑却固执地说:“朕已经下诏三次,丞相如果还是不愿意接受禅让,我只有自废帝位,举国无主了!”
李渊这才勉为其难地说:“陛下容臣回去好好想想。”说着扶起了杨侑。李世民等人忙过来将他送回龙椅,对杨侑的表现深感满意。
在经历了裴寂等人三番五次的劝说之后,公元618年五月,李渊终于接过了杨侑手中的玉玺,在太极殿即位称帝,国号为唐,改元武德。从这一天起,中国历史开始以武德纪元,标志着一个崭新的朝代终于诞生了,而这个朝代在中国历史上写下了华丽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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